《三步让兔子学会后空翻》作者:方自在   文案:   【神秘咖啡师x童书作家,双向暗恋小甜饼,正文已完结】   【当兔子学会后空翻时,会产生什么样的魔法呢】   ※※※※※   文案:   陈咚最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常去码字的那家咖啡店的帅气长腿服务生,居然暗恋他!   陈咚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他某次去咖啡店时手机没电了,急得不得了;第二个星期咖啡店就装上了共享充电宝,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那位帅气长腿服务生在悄悄关注他吗?   对此,陈咚的好基友表示:“……咖啡哥暗恋你的几率,比你家兔子突然学会后空翻的几率还要小。”   陈咚不服气。   于是某一天,陈咚在咖啡店打烊之后,拖拖拉拉地收拾好东西,走到咖啡哥面前,鼓起勇气问——   ——“我家兔子会后空翻,你想去我家看看吗?”   #########   本文又名:   《如何拒绝长腿帅哥的追求》   《滞销书作家与他的专属男主角》   《咚咚兔观察日记》   《今日咖啡买一送一》   内容标签: 都市 甜文 爆笑 轻松 日常 暗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著名作家陈咚老师 ┃ 配角:长腿咖啡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糟了,他在暗恋他!   立意:身在低谷,也要追寻梦想!   VIP强推奖章   郁郁不得志的小作家陈咚无意中走进一家咖啡店,邂逅了神秘又温柔的咖啡师韩峋。陈咚误以为韩峋暗恋自己,由此展开了一段啼笑皆非的故事。   本文诙谐幽默,语言俏皮生动。一个看似俗套的暗恋故事,其实暗藏无数笑料,宛如一篇成人童话,让人阅读时怦然心动。剧情犹如琴弦上的音符,跳动间组成一首欢快的舞曲。 第1章   咖啡店暂时没有名字,前不久才开门营业,地理位置倒是不错,就在新建成的社区公园南门。   陈咚已经连续一周来这家咖啡店工作了。每天午饭后,他都会趿拉着拖鞋,背着双肩背,垮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穿着沾满动物毛的衣服进门。   “欢迎光临。”工作台后唯一的一位服务生微笑着和他打招呼,“还是一杯美式吗?”   “三分糖少冰,谢谢了哈。”陈咚把背包往窗前的长桌上一甩,像是骑马一样双腿分开跨坐在高脚凳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等待着他的咖啡。   咖啡机轰隆隆的响起,蒸汽四溢,在一片朦胧之中,陈咚装作发呆的样子,大胆地看向那位服务生。   服务生留着简单的短发,眉眼深邃,骨相优越,就像是大学校园里擦肩而过的品学兼优的学长,或者是电视剧里住在女主家隔壁让她暗恋了整个青春期的白月光。   总而言之,他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英俊,既不会让人觉得凛然不可触碰,又不会帅到千篇一律。   男服务生个子很高,陈咚每次去柜台前点单,都要仰头看着他。   他总是穿一套设计简单大方的工装,浅棕色的围裙环抱他的身体,在腰后系了个松松的结,更衬得他腰线很高,腿比九尾猫的命还长。   他是这店里唯一的一个服务生——注意,是唯一一个。   至少陈咚在这里呆了两周,没见过换班。   其实这家店选址有些问题,夹在社区公园和一所小学之间,别的咖啡厅都是白天人最多,可这里正好相反,白天时连根鸟毛都见不到,但是每到放学的时间点,原本安静的咖啡厅就会被一群小毛头淹没。   那群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叔叔,我妈不让我喝咖啡,有奶茶吗?”“蛋糕卷一个多少钱?”“我用手表付款!”   嘈杂得像是小学跑操时的操场。   放学后的咖啡厅空位里,会以最快的速度填满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他们倒是会买一杯咖啡,偶尔遇上识货的人,还会夸赞一句豆子品质不错。   咖啡厅总要有一座书架,搭配卖书,可这家书店的书架上都是识字绘本、伊索寓言、甚至还有全套的小学生课外必读名著(中英文对照版)。   陈咚想,除了他以外,恐怕没有一个成年人会喜欢在这种咖啡店里消磨时间。   “您的咖啡好了。”英俊的服务生从柜台后绕出来,把咖啡端到了陈咚面前。   玻璃杯里,冰块堆叠在一起,吸管搅动时冰块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陈咚喝了一口,五官缩在一起,苦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不喜欢喝美式,但美式是这家咖啡店里最便宜的饮品,让囊中羞涩的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里坐一天,顺便欣赏帅哥的细腰与大长腿。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服务生把咖啡端过来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用那双深邃得像是雄鹿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请问,您是作家吗?”服务生问。   陈咚一口冰美式没咽下去,差点呛死。   他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偏偏还要故作矜持高冷,他推推眼镜,镇定地问:“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难不成是他的文学家气质终于遮掩不住了?   服务生停顿了一下,回答:“先生,我已经注意你好久了。”   陈咚不由得挺直了脊背,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咖啡店九点关门,你每次都在午饭后出现,在景色最好的桌子前坐下,摆出电脑、外接键盘、打开文档,然后——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   “若是手机快没电了,你就会从包里急切地翻找充电线,有一次你忘记带了,懊恼极了,那天你不得不愁眉苦脸地提前打开电脑。”   “……”   “一般而言,你会玩手机直到晚上七点,等到太阳落山,拖的不能再拖了,你才开始写作。你的码字速度很快,但是脸色很差,每次都会卡在九点之前,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立刻关掉电脑,再也不想看自己的作品一眼。”   “……”   服务生说:“当然,这些也不能百分之百断定你是一位作家。我曾经猜测过,你会不会是编剧,或者是一个需要每天更新公众号的自媒体作者,但昨天,我在书架上发现了这个——”   服务生藏在背后的手伸到了陈咚面前,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薄薄一册,标题叫《大侦探福小思》。   封面上,一名戴着红领巾、顶着黄色安全帽的小学生神气活现地站在那里,他左拿着一只放大镜,右手还牵着一只宠物兔子,兔子脖子上戴着的项圈写着它的名字:花生。   书脊上,醒目地印着作者名字——陈咚。   “陈咚老师,”服务生笑容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希望您下次不要再把您的大作悄悄藏在我们店的书架里了。我替您观察过,现在的小学生已经不喜欢这种过时的侦探故事了。”   ……   陈咚是一位滞销书作家——没有打错字,滞销书。   他从小就有一个文学梦想,毕业后毅然决然地踏进了写作这个无底洞。   他写过科幻,在杂志上发表后,获得了两三个无足轻重的小奖;写过散文,集结成册,然而一年都卖不了几本,销量惨淡;也曾梦想闯荡网文世界,可惜根本适应不了网文的更新节奏,不到半年就累进医院了;下定决心转行当编剧,结果被无良制片人坑骗,写完两部剧,尾款到现在都没拿到。   童书——儿童文学——是他最近尝试的新方向。   他的作品面向八岁到十四岁的孩子,为此,他特地创作出机智聪明、勇敢过人、有一点小调皮小淘气但乐于助人的“大侦探福小思”,以及他心爱的宠物兔子兼助手“花生”,让他和它一起破案。   在写作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自己靠童书走上人生巅峰的样子了!福小思会写成系列作品,写他个百八十册!印量千万!从此一步踏入作家富豪榜,拳打三叔,脚踢三少,住大别墅,开大越野!!   可惜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大侦探福小思》依旧滞销了。   编辑在微信上告诉他:“根据我们收集的读者反馈,很多家长表示,福小寺的形象不够符合当下小学生的流行喜好,和他们没有共鸣,简单来说,就是不接地气。”   陈咚无能狂怒:“小学生流行什么?孤勇者?艾莎公主?”   “——不。”听到这个问题,咖啡店的服务生回答,“孤勇者和艾莎公主早就过时了,现在的小学生顶流是库洛米。”   陈咚:“……库谁?”   服务生好脾气地重复一遍:“库洛米。”   陈咚:“什么米?”   服务生:“库洛米。”   陈咚:“库什么米?”   服务生:“…………陈咚老师,当你搞清楚库洛米是谁时,小学生的流行已经变到下一个了。”   总之,滞销书作家陈咚在小学门口的咖啡店卧底两周,宣告失败。   不过有个好消息,陈咚终于知道了服务生的名字。   “我叫韩峋,山势险要的那个峋。”   同时,韩峋还告诉陈咚另一个好消息:“作家先生,你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忘带手机充电线了。从明天开始,店里会安装共享充电宝。”   陈咚想——天啊,他好关注我,他不会暗恋我吧。 第2章   《第二杯》   陈咚坚信韩峋暗恋他,并且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证据一:每次陈咚走进咖啡厅时,韩峋都会面带微笑地看向他,与他寒暄几句。   陈咚:“那些小学生每天放学后都围着他叽叽喳喳转,他都不会问他们学校的事情,怎么偏偏问我?”   证据二:有一次,陈咚太困了,不小心失手碰倒了咖啡杯,杯子碎了,咖啡也撒了一地。但是韩峋没有责怪他,反而清理了地上的污迹,叮嘱他不要受伤,然后重新为他制作了一杯。   陈咚:“第二杯咖啡没收钱!碎掉的咖啡杯也没让我赔偿!”   证据三,也是最有力、最不容反驳、最无可洗白的证据——   陈咚:“他为我特地安装了共享充电宝!!他要不是暗恋我,怎么会这么体贴又细心?!!”   对此,和陈咚从小到大恨不得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叶星友表示:“……恕我直言,咖啡哥暗恋你的概率,还不如你的兔子突然会后空翻的概率大。”   叶星友总是这样毒舌又犀利,最擅长一针见血戳破陈咚的粉红泡泡。   可惜陈咚最近只吃轻食沙拉——(此处为大作家陈某咚原创的歇后语)——那叫一个油盐不进!   陈咚和叶星友是光屁股时就认识的邻居,多年孽缘几笔写不完。大学毕业后,陈咚一头扎入文学的无底洞,每天和DDL生死缠绵;叶星友则是按部就班的当了社畜,放下了曾经仗剑走天涯的梦想。   俩人现在合租一套两室一厅,陈咚的房间是主卧,面积大,刚好可以放下他的工作桌,兔子窝就在工作桌旁边,每次陈咚码字时,一低头就能看到兔子在窝里睡得四仰八叉。   陈咚下辈子也想当兔子,不用码字,不用赚钱,有人好吃好喝的供着,满脑子除了睡觉就是交-配。   巧了不是,陈咚也想交-配,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但现在不一样了,咖啡店那个长腿服务生居然暗恋他!   寡了八百年的陈咚,终于要开花了!   ……   午后,陈咚又一次推开了咖啡厅的大门。   自从意识到韩峋暗恋他之后,陈咚难免有点偶像包袱,以前他都是穿拖鞋来咖啡厅码字的,但今天他特地好好搭配了一下,脚下的运动鞋擦得锃亮。   在踏入咖啡厅的那一刻,陈咚有些紧张,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他今天穿的是不是太隆重了?他出门前还特地给t恤沾了沾兔毛。早知道不该擦鞋的,显得自己过于重视对方的爱慕。   作为一个被暗恋者,要时刻表现得云淡风轻才对。   然而——他今日如此盛装打扮,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收获韩峋的微笑注视。   因为咖啡厅里居然有其他客人!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一群平均年龄绝对超过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就坐在咖啡厅的角落,占据了平常陈咚最喜欢的那扇窗户,正高声谈笑。   作为咖啡厅里唯一的服务生,韩峋正忙着为他们点单、上饮品。   他还是如昨天、前天、大前天那样英俊帅气,发型清清爽爽,围裙上连一点点污迹都没有,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成熟稳重。   那几位老年顾客着实有点难对付。这个说喝不惯咖啡,问他有没有茶;那个让他搬椅子,把他指挥的团团转;还有一位老头最是刁钻,戴着老花镜看了半天饮品单,嫌弃价格昂贵,然后从包里掏出保温杯,让韩峋倒杯热水。   这样乱七八糟的局面,韩峋却应对自如。他逐一处理了老人家们提出的要求,甚至体贴地把咖啡厅的空调调高了两度,以免老人家受寒。   陈咚绕过那些老年人,找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但是这个位置远离窗户,陈咚就是一株需要阳光雨露的娇花,没点滋润他就要枯萎了。   他百无聊赖地把自己吃饭的家伙摆出来,磨磨蹭蹭给电脑插上外接键盘,对着空无一字的文档开始发呆。   “今天还要冰美式吗?”   忽然,陈咚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韩峋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英俊的脸上依旧挂着熟悉的微笑。   ——陈咚的阳光雨露终于回来了。   陈咚假惺惺说:“看你在忙,就没打扰你。”   韩峋回答:“就算再忙,也不能忽略我的老顾客啊。”   陈咚心如擂鼓:拜托,韩峋你收一收你的恋爱脑!你这么关注我,是不是打我一进门,你的注意力就黏在我身上了?   陈咚清了清嗓子:“今天不要冰美式了,要拿铁吧。”   看在韩峋如此殷勤的份上,陈咚打算奢侈一把,拿铁比冰美式要贵八块钱,陈咚点咖啡硬是点出了在牛郎店一掷千金的气势。   很快,韩峋送来了陈咚选的拿铁,透过透明的杯壁,可以看到咖啡液浮在乳白色的牛奶之上,层次分明。这是陈咚第一次点拿铁,他这才知道,原来拿铁用的冰块都是不同的,冰块居然是一只完整的小熊,坐在咖啡里,像是在泡澡。   真是太可爱了!   陈咚看得目不转睛,故意问他:“怎么以前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冰块?难不成是因为我以前点的都是便宜的冰美式,所以舍不得拿这么好看的冰块给我用?”   “当然不是。”韩峋解释道,“这是店里新进的冰块模具,因为孩子们最常点冰牛奶,用这种模具可能会让他们更感兴趣。你是第一个使用这种冰块的客人,希望你能喜欢。”   哎呀呀。   陈咚想,我才问了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不用做的这么明显。   陈咚掏出手机要扫码付款,韩峋拦住他:“不用了。”   “?”   韩峋:“你每天都来店里喝咖啡,这杯送你。”   陈咚吓了一跳,他虽然享受韩峋的追求,但他是有底线的!在正式确认关系之前,绝对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今天韩峋送他咖啡,他若是收了,那明天韩峋要是把自己送给他,他难道也要收吗?   想到这里,陈咚义正严辞地拒绝了韩峋的馈赠,坚持要自己付款。   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这钱他可不能省。   见他如此坚持,韩峋只能收了他的钱,但韩峋转身回到柜台后,手写了一张卡片,说以后如果他不在,凭借这张卡,陈咚可以随时喝一杯免费咖啡。   韩峋字如其人,字形飘逸俊秀,很有风骨。   陈咚攥着那张手写卡片,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你不在?你不会要跳槽吧?”   “不是。”韩峋摇摇头,“但我不会时刻都在店里,我不在的时候,会有其他员工值班。”   陈咚这才放心。对嘛,这么大的咖啡店,韩峋总不能日日来上班,他也要轮休的。   就在他们说话时,那群坐在窗前的老年顾客又在叫人了,韩峋歉意地向陈咚点点头,转身拿着热水壶去给客人们的保温杯添热水去了。   陈咚望着青年笔直如松的背影,看他耐心地和客人们对话,即使那群老头提出再刁钻的要求,他都逐一满足,既不焦躁,也不敷衍……   ……真是个美味,啊不,优秀的人。   那群老头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陈咚不是故意听的,而是他面对空白的文档时,那些议论的声音自动灌入他的耳朵。   陈咚听明白了,他们是一个夕阳红交谊舞团,原本占据了社区公园广场最中央的位置,每到晚饭后,他们都会在华尔兹中翩翩起舞。可是自从之前的团长搬去邻省带孙子孙女后,群龙无首,他们交谊舞团的凝聚力一落千丈,短短一个月,就跌出了“社区公园晚间老年健身团”前三的宝座。   现在,广场最中央的位置已经由韵律广场舞队取代,太极拳和八段锦在旁边虎视眈眈,至于健走队虽然人数众多,但不足为虑,毕竟健走队一直打游击战。   “我们必须尽快推选出一位新团长!带领舞团重回巅峰!”一位穿着红色长裙、脖子上系着丝巾的老太太振臂高呼,“我提议进行匿名投票!”   “那谁来唱票?”   “唱票的人就别投票了吧,这样比较公平。”   “那不行,咱们现在是单数,要是少了一个人,那就成双数了!”   “那怎么办,把老团长叫回来?”   “何必舍近求远?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   老太太目光如电,身手敏捷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直接窜到咖啡厅的角落,如逮兔子一般逮住了正偷听的陈咚。   “小伙子,你来帮我们唱票吧!”   “啊?我?”陈咚目光闪躲,“阿姨,叔叔,我很想帮你们,可是我还要工作……”   “你居然有工作?”老太太难掩惊讶,“我明明看你在这儿坐了半小时,一直在玩手机。”   陈咚:“…………”   都说真话最伤人,可是也没必要这么伤人吧!   就在此时,原本站在柜台后正在擦玻璃杯的韩峋走了出来,救下了被擒住后脖颈子的陈咚。   “还是我来吧。”韩峋风度翩翩,不着痕迹地把陈咚从老太太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我来唱票。这位先生是一个作家,咱们声音小些,不要打断他的创作思路。”   毫不夸张的说,那一瞬间的韩峋浑身都冒着救世主般的光芒,闪得陈咚目眩神迷。   ——如果这都不叫英雄救美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被称为英雄救美呢? 第3章   作家这玩意儿,已经没有十几年前那么稀奇了。   韩峋介绍陈咚是个“作家”,几位嬢嬢伯伯哦了一声,随口拉闲话:“写小说的啊?”   陈咚含糊地说:“差不多吧……诗歌,散文,小说,都写,都写。最近在创作一些新题材——”——儿童文学。   那位红衣嬢嬢最是主动:“我女儿的邻居也是个作家,还挺有名呢!那个作家加入了作协,小说改编了电视剧,拿了几个奖,听说赚了不少钱,买了新房,老婆经常去国外旅游,孩子在市重点念书。对了,你的作品叫什么啊,新华书店有没有?我们回头也买两本,好好拜读一下!”   真是厉害。   怎么有人能每一句话都精准踩中陈咚的小短尾巴啊!   陈咚窘迫的脸都涨红了,捧着手里的咖啡杯一口一口地啄着。   都说兔子是很容易应激的动物,其实兔子的主人也是。   在自然界里,兔子被天敌瞅上一眼就会装死;在咖啡馆里,兔子的主人被嬢嬢们围着问写文赚到了几套房子,他悲怆地想自己怎么不现场暴毙。   如果奥运会上有一项《比儿子工资、比女儿学历、比邻居买了几套房、比家里的狗会下蛋、比院子里的鸡会取报纸》的比赛,那公园里的嬢嬢绝对能为国争光,再为国家添几枚金牌。   在这么一个尴尬的环境中,韩峋又一次不着痕迹地解救了他。   “咱们不是要投票吗?”韩峋手里拿着一沓纸,问,“嬢嬢,你看这个纸可以吗?”   那原本是一个田字格作业本,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学生(故意)落在咖啡厅里的,单面写了字,只是每个字都缺胳臂少腿,字与字之间互相借偏旁,老师在旁边打了好几个红叉,罚抄一百遍。可惜这本作业在失物招领处放了一个月依旧找不到主人,现在正好裁开用来当投票纸。   嬢嬢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纸,拿去分给自己的老伙伴们去了。   陈咚舒了一口气,无声地用口型向韩峋道谢。   韩峋轻声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没有……”陈咚脑袋摇成拨浪鼓,“……你知道的,我现在还没进入写作状态,所以算不上打扰。”   “那就祝你今天早些进入写作状态吧。”韩峋把多余的一张纸、一支笔递给他,“如果你需要更多的纸写大纲的话,可以去前台随便拿。”   陈咚抖着手接过那张田字格纸,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红成上面的红叉子了。   ——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暗恋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陈咚赶忙又喝了一口冰咖啡定了定神,把自己重新藏在了电脑屏幕后面,打开文档,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他对着空白一片的文档努力奋斗了三分二十秒,然后他的注意力就不受控制地飘到夕阳红交谊舞团那边去了。   这当然是因为嬢嬢爷叔们的声音太大了,让陈咚不得不分心——总之,绝对不可能是因为他工作时总是磨洋工。   夕阳红交谊舞团原有成员十二人,经过这么多年的出出进进,人来人往,队长也经过多次变革,现有成员十八人,今天实到十五人。   “怎么差了三个?”红裙子的嬢嬢嘟囔道,“昨天不是在群里通知了吗,当时大家都说要来,怎么有人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说:“你没看朋友圈?【尽善尽美】的女儿女婿带她出去旅游了,正在庐山呢。她一天要发二十多张照片,你怎么也不给人家点赞啊。”   “【荷塘月色】和我请假了,孙女发烧,她要在家照顾。”另一位大姨好像是交际舞团里的重要角色,请假都要告知她。她的头发烫了小卷,用一种非常复杂的手法高高盘起,远看像是一座小山峰,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摩丝,苍蝇落上面都要劈叉。   红裙嬢嬢撇了撇嘴,继续追问:“那还差最后一个人呢?就是那个【人生如茶】,他都半个月没在群里说话了,之前的排练也不来,他还要不要参加下个月的社区联欢会了?”   她这话一出,整个咖啡厅忽然一静,几位嬢嬢伯伯面面相觑,交换了几个颇为复杂的眼神,小声道:“【花开富贵】,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红裙嬢嬢(又名【花开富贵】)不耐烦地问:“知道什么?”   头发花白的大爷摇了摇头:“人生如茶……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听到这里,原本蜷缩在电脑屏幕后想要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陈咚浑身一震,他偷偷从屏幕后探出脑袋,小心观察起众人的脸色。   一个有些悲伤的猜测浮现在陈咚的脑海。   ——【人生如茶】不会是“人走茶凉”了吧?   这个交际舞团的平均年纪看起来有七十岁,若是某位成员在睡梦中走到了人生的终点,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咚的脸上浮现出纠结悲伤的表情,他体内属于作家的感性一面又冒出头来了。   人生短暂而须臾,几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时间永远是最残酷的东西……   陈咚越想越是感慨,咖啡厅的落地窗外,风儿扫过树枝,树叶摇摇晃晃落在地上。   此情此景,让陈咚更是感慨连连,他吸了吸鼻子,赶快喝了一大口拿铁,想要压下心中的悲凉。   原本一直没有出声的韩峋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人生如茶】为什么再也不会来了?”   头发花白的大爷悠悠叹了口气:“【人生如茶】他背叛了我们组织!”   韩峋:“……?”   老大爷:“他个子高,就被老年模特队挖走了!切,不过是个替补队员,能不能商场还另说呢,他还巴巴美呢!”   “噗——咳咳咳咳!”陈咚实在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理由,他一口拿铁没咽下去,直接从嘴巴里喷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咚脸上。   陈咚脸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尴尬的:“……这咖啡有点烫。”   韩峋挑了挑眉,那眼神是在问:你确定冰拿铁很烫?   陈咚装作没看到,拿着纸笔开始在田字格上写写画画。   自古以来,投票唱票,其实就是走个形式罢了。果不其然,最终投票结果如陈咚所想的那样,红衣嬢嬢(aka花开富贵)拔得头筹,顺利当选新一届的社区公园交谊舞团新队长一职。   嬢嬢开心到合不拢嘴,带着七分虚假三分谦虚地说:“哎呀,其实我没想当这个团长——”   坐在她对面的大爷立刻表示:“花开富贵,你要是真不想当,那我可以替你当。”   嬢嬢话风猛地一转,双手虚虚地在半空中一握:“——但是,这么多老姊妹都给我投了票,我当然不能辜负大家的期待!请团友们放心,我一定会代领咱们‘夕阳红交谊舞团’重回巅峰,把我们的老年交谊舞发扬广大!!”   说完,她身旁的盘头大姨第一时间鼓起掌,大声说:“我们相信花开富贵团长!”   在她的带动下,剩下十几位大爷大娘都跟着一起鼓掌了。   之后,他们又在咖啡馆里坐了半小时,热烈地讨论要不要学新舞蹈、新队形要怎么编排、舞伴分配等等关键问题,直到手里的白开水都凉了,他们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离开前,他们还约好几天后的同一时间,继续在咖啡厅里见面,到时候新任团长花开富贵嬢嬢会给大家带来她编排好的新舞蹈。   ……   人群散去,咖啡馆里重归宁静。现在,这个空旷的咖啡馆里终于只剩下一位顾客了。   韩峋拿来打扫卫生的工具,清洁桌面与地上的灰尘,收拢爷爷嬢嬢们剩下的一次性纸杯。   至于那位唯一的客人,他正表情严肃地盯着电脑屏幕。只不过,陈咚的注意力当然没在工作中,他的目光游移,看两秒文档,又飞快转向两秒服务生的大长腿,接着又看两秒文档,然后又做贼一般溜向服务生的围裙……   韩峋把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箱内,忽然不加预警地转过身,目光直接与陈咚撞个正着。   陈咚:“!”   这时再装作在码字,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韩峋好脾气地笑笑,问他:“作家先生,有什么事吗?”   陈咚绞尽脑汁硬找了个话题:“就是……我就是觉得开咖啡馆挺不容易的。”   “怎么说?”   “刚才来了十几位客人,但是那些老人家只买了两杯咖啡,剩下人都在喝免费的水,还用了这么多纸杯……客单价也太低了!这样会赔死的!”   其实陈咚在心底默默计算过这家咖啡馆的营收:这么大的店,租金一年没几十万下不来,装修又得几十万,一年小一百万投进去,但是每天卖的咖啡却赚不了几个钱……而且未来很有可能成为老年人(免费)活动室!   虽然这钱和陈咚没关系,就算打水漂也进不了陈咚的口袋。   但是陈咚愁啊!   ——如果这家咖啡店开不下去,那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店里的长腿服务生了?   他还没有亲手丈量过韩峋的腿长呢!   陈咚忍不住叭叭起来:“别家咖啡店,客人都是精致白领,一人拿一台苹果电脑,谈得都是几十亿的生意,他们买一杯48块钱的咖啡眼睛都不眨。可是这家咖啡店,每天迎来送往的不是小学生就是老大爷,他们根本不是咖啡的主力消费人群,你要不要向你们老板提个建议,卖点别的饮料呀,什么奶茶,果汁,就算是绿茶也行呀,这样才能提高客单价!”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因为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管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只是一个(每天点最便宜的冰美式在咖啡馆坐一天的穷逼)客人,却如此指点江山,韩峋会不会觉得他烦啊?   好在,韩峋的眼神并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静静听完陈咚的高谈阔论,说:“你的建议我会转告老板的。至于客单价这件事我其实没怎么考虑过,现在是闲时,我想让那些叔叔阿姨们进门,可以让店里热闹些。”他顿了顿,问,“还是……大作家,你觉得人太多,影响你写作?”   “可别叫我大作家!”陈咚脸一红,赶忙摆手,“当不起当不起。”   “你写了那么多书,当然是大作家。”   陈咚摇摇头,非常谦虚地说:“我真的不是什么大作家。我只是一个初涉文学界的新人、一个儿童心理行为学的研究者、一个口袋拮据但是精神富有的文学爱好者、一个尝试攀登高峰的攀越者、一个寻找自我道路的苦行僧、一个勇于探索世界的探险家、一个时而乐观时而悲观的INFP罢了!”   韩峋:“…………”   韩峋放下手里的扫把与酒精壶,直起身,在咖啡馆里左右看了看。   陈咚茫然:“你在找什么?”   韩峋:“来了这么多人,怎么只点了一杯咖啡?我看你这单的客单价,也不怎么高啊。”   陈咚:“…………” 第4章   晚上,叶星友终于结束了一天当牛做马的狗屁工作,一进家门,连口热乎饭还没吃呢,就见到陈咚抱着他的兔子蹭蹭蹭跑过来了。   陈咚的眼睛亮晶晶的,喜悦都快从颊边的酒窝里溢出来了,满脸写着“快问我!快问我!快问我!”   叶星友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先换上拖鞋去厨房接了一大杯水,吨吨吨一口喝完,然后一抹嘴巴,放下水杯,看向自己的好舍友,用壮士断腕一样地语气问:“行,说吧,今天你和咖啡哥又有什么新进展?我洗耳恭听。”   “——他果然是喜欢我!”陈咚就等他这句话呢!陈咚信誓旦旦地说,“他今天还和我讲笑话了呢!”   “……愿闻其详。”   于是陈咚噼里啪啦地讲述了今天在咖啡厅发生的一切,连带着给自己的朋友科普了一番夕阳红舞团的兴衰始末。   听完这长达二十分钟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故事,叶星友都快要睡过去了。   陈咚本来是想给好基友分享一下自己的恋爱小进展,哪想到他讲到口干舌燥,叶星友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叶星友:“所以呢?咖啡哥以前从没和你讲过笑话,那以前他和你讲的算什么?算废话?”   “废话又怎么了?”陈咚严肃而郑重地纠正他,“所有的情话都是由废话演变而来的呀。他如果不喜欢我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和我说废话呀。”   叶星友:“………………”   陈咚怀里的兔子先猛猛蹬了两下后腿,示意叶星友别再乱说话。   如果说,陈咚是一位永远追逐在浪漫主义道路上的幻想家,那叶星友就是热衷于给他所有幻想降温的泼冷水大师。   举个最鲜明的栗子——陈咚直到十岁还相信他是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未来会有一个来自“光之星云”的奥特星人驾驶战斗机来接他,告诉他M78星云正在遭遇巨大的危机,急需要他回去率领所有的奥特星人抵御宇宙强敌。   在听到这样的天方夜谭时,十岁的叶星友放下手里的书,问他:“学校上生理健康课的时候,你是不是又睡着了?”   十岁的陈咚眼神游移,不搭腔。   十岁的叶星友:“你不是你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你是精-子和卵-子结合后,通过子-宫的孕育,由你妈妈生下来的。”   “我懂的!”十岁的陈咚高举手抢答,“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嘛!”   十岁的叶星友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你怎么不说,你是某个富豪的孩子,你的亲生父母在外出度假时遭遇了车祸,于是你流落咱们胡同口的垃圾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位穿着英式三件套西装的管家开着加长林肯到学校门口接你,说你的亲生爷爷病重,急需要你回去继承家业。”   “啊?”十岁的陈咚震惊地看着他,停顿许久,才委婉地问,“星星,我怎么以前没觉得你这么爱幻想啊?”   十岁的叶星友:“………………”   ——总之,时间线拉回到现在,叶星友在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无数次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干涉陈咚的任何幻想,但每次都宣告失败。   算了,地球毁灭吧。   “你说得对。”叶星友拍了拍陈咚的肩膀,“咖啡哥绝对喜欢你,一见钟情,情根深种,矢志不渝——对了,今天晚饭吃什么,我好饿。”   ……   韩峋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生在大城市,家庭和睦,大学读了热门的计算机专业,和同学捣鼓的小软件上线后很受欢迎,运营几年后卖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眼红的价钱,这笔钱足够他不到三十岁就享受f.i.r.e.生活。   但是,顺风顺水的另一面,就是无波无澜。   他太过幸运,反而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刚财务自由那几年,他当过背包客,一个人跑去非洲看动物迁徙;也曾为乡村儿童捐款建校,但煽情的剪彩仪式让他敬谢不敏;为了寻找刺激,他还尝试过极限运动,可是很快就腻了……   韩峋自嘲,说自己要是现在就死了,墓志铭肯定空空如也,无聊到一个字都刻不出来。   朋友锐评:“你这纯属自寻烦恼,没事找事,为赋新词强说愁。你要想找刺激的话你就去炒股,去投资,去创业,把你的钱都烧光了,那绝对够刺激。”   韩峋觉得这建议很不错。   于是他真捣鼓出一家咖啡店,买店面买设备外加装修砸了近一千万下去,咖啡店终于开张了。   ——开业三个月,日营业额两百。   朋友嘲笑他:“哈哈,瞎几把烧钱的感觉怎么样,后悔吗?”   韩峋:“还行。”   朋友觉得他是嘴硬,但是韩峋没说谎,他真觉得还挺行的。   咖啡店确实没客流,只有放学后满地乱爬的小学生、把这里当老年活动中心的夕阳红交际舞团、还有一位总是点最便宜的冰美式的作家客人。   ——他叫陈咚。   这应该不是真名,是他的笔名吧。   韩峋上网搜索过陈咚的作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科幻,散文,儿童文学,都有涉猎。   真了不起啊。   韩峋感慨,陈咚有一肚子的墨水,他的墓志铭一定字多到刻不下吧。   ……   陈咚今天起晚了。   怪只怪他昨晚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到他死了,但是死后也不得清净。叶星友摇身一变成了他的编辑,跑来他坟前敲门,问他打算请哪个作家给他的墓志铭写序言、腰封推荐语、书背点评。   他气的从坟里爬出来抱怨:“这是我想请谁就能请的吗?我想请鲁迅,鲁迅也不认识我啊!”   ……总之,梦很荒唐。   等陈咚拖拖拉拉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给兔子窝重新添了草、一边玩手机一边扒拉了几口自己做的午饭之后,时钟已经指向了下午两点。   他又纠结了半小时“今天还要不要去咖啡店工作”,最终,稀薄的存款数额战胜了惰性,鞭策他背着他的小电脑踏上了漫漫长征。   远远的,他注意到咖啡店前的空地上聚集了十来个人影。他们两两搭配,男士扶着女士的腰、女士搭着男士的肩头,随着“一二三,一二三”的口号声,在空地上优雅地旋转着。他们一边跳着舞,一边变换着队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又围成圆形,花样繁多。   陈咚认出了他们——这不是曾经雄踞小公园一方、最近江湖地位一落千丈的夕阳红交际舞团吗?!   那位站在正前方领舞的正是新任团长花开富贵嬢嬢,她领口挽着鲜红的丝巾,就像是一朵红艳艳的鸡冠花,在风中招摇。   陈咚下意识地缩起脖子,绕了一大圈,趁着他们不注意跐溜一声钻进了咖啡店里。   咖啡店还如往常一样,安宁,平静……不,不对,只见在咖啡店最中央的两张大桌旁,几件款式老旧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还有保温杯、老电脑等一应设备堆放在那里,看来夕阳红舞团刚在这里蹭了wifi。   “今天怎么晚了?”一道熟悉且英俊的人影站在桌旁,向陈咚打招呼。   面对韩峋的问题,陈咚想起自己温暖的充满魔力的被窝,心虚地说:“也不算太晚吧。”   “你平常两点左右就到了,今天都快三点了,可足足晚了一个小时。”韩峋走向雾气升腾的咖啡机,问,“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冰美式还是冰拿铁?不过今天太晚了,你喝咖啡会不会失眠,不如尝尝我们店里的新品?”   陈咚心里乱跳:他不过是晚到一会儿而已,韩峋就如此心急火燎地问他理由,也不知道在自己迟到的一个小时里,韩峋究竟看到了多少眼时钟呢。而且,他还会担心自己喝咖啡会不会失眠,真是细心又体贴。   若陈咚是个皇帝,高低也要给韩峋封个贵妃呀。   陈咚故作沉稳地回答:“哦,家里有点事,需要我处理一下——”给兔子铲屎换草当然是正经事,“——对了,你说的‘新品’是什么?果汁?”   “不是。”韩峋指了指那张堆满了外套的桌子,陈咚这才注意到,在桌子中央居然放着两只玻璃养生壶。   玻璃养生壶里装着切好的水果片,橙子、苹果、雪梨、红枣,好像还有枸杞一类的东西,养生壶咕嘟咕嘟地加热着,冒着气泡,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水果甜香。   “你的建议很奏效,这是店里新上的水果茶,那些老人家确实很喜欢。”韩峋语气轻快,“借你吉言,今日客单价还蛮高的。你想不想尝尝?”   陈咚很想说要,可他想起自己稀薄的稿费,挣扎了一番,用他仅剩的理智问:“……这一壶多少钱?”   “不要钱。”韩峋给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送你的。”   “啊?这样,这样不好吧?”陈咚替他着急,“现在找份工作不容易,要是让你老板知道了,会扣你钱的!”   韩峋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沉静的眸子里漾着满满的笑意:“——那就别让老板知道。”   陈咚纠结了,他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捡到一分钱都要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的好孩子,还没干过白吃白喝这种事呢!但是,他又实在想尝尝水果茶的味道,光是闻到空气里的甜香,他就口干舌燥了。   见他迟迟不做决定,韩峋干脆替他做了决定。男人手脚麻利地切好水果,温好水,端着一壶果茶放到了他常坐的小桌上。   那是整个店里采光最好的一章桌子,正对着落地玻璃窗,每一扇窗户都擦得干干净净,就连外面小广场上正在跳交际舞的嬢嬢们的发丝都清晰可见。   同样清晰可见的,还有倒影里陈咚的大红脸。   “请替我保密,作家先生。”   韩峋垂眸看向他,细碎的额发微微挡住视线,却没有挡住眸中的促狭。   【咕咚。】   陈咚耳边响起一声很响的异声,他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喉结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   呵——韩贵妃也太会用小手段勾引本王了吧。   即使陈咚自认是个清明廉政的正直君主,到了这时也难免目眩神迷。   他决定,他要给韩峋在自己的小说里安排一个角色,至少也是个男五号。   戏份很重的那种。 第5章   除了作家本人以外,没人懂“我要给你在我的文里安排一个角色”这句承诺有多么大的含金量。   就这么说吧,陈咚上次把一个三次元人类写进小说里已经是两年前了,而且那个人是叶星友的前上司——在陈咚的小说里,叶星友的前上司倒霉到了极点,老婆出轨、股票暴跌、买房被骗光了首付、还因为拍错马屁被公司开除、甚至连路过的狗都要在他的脚边撒尿。   叶星友看到小说后足足笑了三分钟,连续一个月熬夜加班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人样。   这一次,陈咚决定要把韩峋写进自己的小说里,而且是一个正面人物!   这样的待遇,实在是从来没有过。   “我是不是太宠他了?”陈咚看看一片空白的文档,再看看手边飘香的水果茶,心中暗自反省,“那韩峋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本王如此在意,甚至要在本王的大作里留下他的印记……真是宠妃误国啊。”   话虽如此,但陈咚还是重振精神,决定大写一场。   他一旦进入写作状态,窗外的风风雨雨就根本顾不上了,十分专注。   中途韩峋过来为他的水果茶加了一次热水,陈咚都没有发现。   他工作时的样子和平时截然不同。   像是一只温顺柔软的小白兔突然长出了尖尖的牙齿,眼镜后的圆眸变得沉稳又专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分心。   韩峋放慢脚步,轻轻拿起他桌边的茶壶添水,不愿惊扰到他。   待添完水,韩峋又退回到岛台后,在安全距离外欣赏陈咚敲打键盘的模样。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在咖啡厅见到陈咚时,还以为陈咚是准备考研的大学生。   那天下着雨,雨不算小,不停敲打着玻璃窗,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一道身影冒着雨匆匆而来,宛如一只迷路的兔子,昏头昏脑地撞进了空无一人的咖啡厅。   年轻人穿一件宽松的帽衫,把帽子拉过头顶,偶尔有两缕不听话的头发从帽子的遮掩下延伸出来,因为沾染了湿意而变得弯曲。装着电脑的双肩背包被他反背在怀中,即使衣袖湿透了,书包还是干干净净。   年轻人停驻在点单台前,薄薄一张水单被他翻来覆去的翻看,过了许久,年轻人才咬了咬牙,指向菜单上最便宜的冰美式咖啡。   “十五元。”韩峋还记得自己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啊?上面写着二十二。”   韩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他:“新店开业,有折扣。”   然后。   他看到年轻人猛地抬起头,原本藏在镜片后的那双无精打采的眸子透出惊喜的光,整个人瞬间被点亮了。   从那天之后,这个有着蓬松自然卷的青年每天下午都会来咖啡厅报道。   他会点一杯折扣价十五元的美式咖啡,玩几个小时手机,然后在即将闭店前的两个小时拖拖拉拉打开文档,开始进行他的文学创作。   韩峋看过陈咚偷偷藏在书架里的那本儿童读物——《大侦探福小思》——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来看,那个故事虽然幼稚,但很有趣。   他也尝试过把这部小说推荐给来店里的小朋友看,可惜小朋友们翻两页就扔到了一边,问店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他们要联机打蛋仔。   ……写小说真的能赚到钱吗?   韩峋不止一次如此怀疑。   “阿嚏!”正坐在落地窗前奋笔疾书的陈咚突然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喷嚏,创作思路也就此打断了。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他居然沉浸写作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时间过得好快,奇怪的是,手边的水果茶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调出文档的字数统计,他刚刚一共写了两千两百个字,又删除了一千八百个字——嗯,真是一场酣畅淋漓收获满满的写作。   算了,有四百是四百,总比一个字写不出来强。   他如此安慰自己,点击了三遍保存,这才把文档关闭。   他从高椅上跳下来,展开双臂正要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结果胳臂刚伸到一半,咖啡厅的大门就被“嗙”的一声推开,动静大极了,让容易受惊的兔子主人差点闪到腰。   “这个要站在中间,那个也要站中间,这舞蹈还怎么排啊,我看所有人都站中间好啦!”人未到,声先到。花开富贵团长怒气冲冲地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五官都皱在一起,仿佛一块被狠狠揉搓过的抹布,写满了纠结。   紧随其后的是她的好姐妹盘头大姨,小碎步跟上来:“团长,这可是你上任后的第一件公案,姐妹们可都看着呢。不管是选【心平气荷】还是选【笑口常开】,理由都要服众啊!”   两位大姨自以为说话的声音够低,但其实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听到了!   (虽然整个咖啡厅也就只有两个人)   陈咚和韩峋下意识对视一眼,韩峋向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陈咚接到他的信号,默默收回伸懒腰一半的手,纠结几秒,才迟疑着开口:“阿姨,发生什么事了,您说出来我们替你出出主意。”   花开富贵团长本来就在气头上,听到陈咚搭腔,她像是立刻找到了清汤大老爷,立刻凑了过来,把自己现在遇到的难题全都吐露给了陈咚听。   简单来说,再过一段时间就到国庆节了,前不久公园管理部门发了通知,说要举办一场“迎国庆才艺表演大赛”,欢迎各界人士报名。他们夕阳红老年交谊舞团因为前团长搬家、团内骨干又被模特队挖角,遭受了重创,所有人都憋着一股气要在国庆公园汇演上扬眉吐气,重新夺回“公园第一社团”的江湖地位。   为此,花开富贵团长特地上网扒了几支老年交谊舞,让大家一起练习。   在乐曲结尾时,所有人要向中心点聚集,围绕成同心圆,男士托着女士的腰、女士向后弯腰亮相。如层层叠叠的花瓣,站在最中心的人就是“花心”。   花开富贵团长并不是那种大包大揽的老太太,主动把花心位置让给了其他团员。   但没想到的是,排练到一半,大家就因为花心是谁产生了分歧。   那位叫做【心平气荷】的阿姨,让陈咚印象深刻。原因很简单,她身上带着一股“劲儿”,个子最高,身材苗条,一头白灰相间的长发梳成长长的辫子,再用簪子挽在脑后,配上一条修身旗袍,每走一步,翻飞的裙角就像是蝴蝶一样,真是从头发丝精致到高跟鞋,实打实的门面担当,舞姿也最好。不过,她这人有点难相处,看人时像是一只高傲的大鹅,仿佛随时要叼人一口。当初投票时,她也是唯一投了弃权票的。   至于【笑口常开】,她退休前在居委会工作,心宽体胖,见人三分笑,热情的很,跟谁都能唠上两句。她就是街头巷口随处可见的那种热心老太太,管天管地管小狗不牵绳管熊孩子满地乱爬,自然是这个老团体中的“人气王”。据说,在投票团长之前,她那些老姊妹们都劝她竞选呢,可她却主动让贤,不参与投票竞争。   现在,【心平气荷】和【笑口常开】针尖对麦芒,都想当花心,这让【花开富贵】团长一下犯了难。她现在即不能心平气和,也笑不出来了!   “小陈,你说我要把这个花心位置给谁?”花开富贵拉着陈咚的手,等着他提建议。   陈咚要是这么会提建议,他早去竞选街道主任了!   他绞尽脑汁:“【笑口常开】阿姨带着她的姊妹团一起支持您,甚至自己退出竞争,这就像九龙夺嫡前一位皇子决定支持雍正。您要是当了团长不提拔她一下,她多寒心呀!”   花开富贵又说:“我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笑口常开】她早年做过膝盖手术,平时走路还行,跳舞时动作很不协调,总比大家慢一拍。已经有不少人私下和我说了,觉得应该让【心平气荷】当花心,毕竟我们这次汇演是冲着第一去的呀。”   陈咚就是个墙头草,他又跟着倒戈了:“这么一说,好像,好像也有点道理。”   陈咚总觉得这集剧情好像在哪里听过,后来才模糊想起来,叶星友曾经和他抱怨过,他们公司就出过类似的事情。   ——领导手里只有一个涨工资的名额,是给无能平庸但忠心耿耿的下属,还是给一身反骨但是业务能力突出的下属?   让陈咚这个i人处理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真是比写出一本畅销书还难。(虽然陈咚道现在为止还没写出过一本畅销书)   见陈咚给不出好意见,花开富贵团长的失望溢于言表:“我看你这个年轻人也是个糊涂蛋。”   “……”陈咚委屈极了:不是,这聊着聊着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啊!   恰在此时,咖啡店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原本在户外排练的交际舞团的团友们都涌了进来,说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管大家在排练时有多少龃龉摩擦,休息时还是装作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那位【笑口常开】还从口袋里拿出花生瓜子,招呼【心平气荷】抓一把呢!   见状,韩峋从岛台后走了出来,端着热水走过去,为他们桌上的水果茶续添热水。   刚刚还胶着的气氛,转眼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如果不是陈咚亲耳听到过团长的抱怨,他恐怕真要以为这些阿姨们关系很亲密呢。   韩峋为叔叔阿姨们添了水,又走向了陈咚,为他身边的茶杯添水。   陈咚见他来了,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了起来,他气鼓鼓地坐在那儿,指尖在键盘上瞎刨。   韩峋确实敏锐,见陈咚眉毛眼睛都耷拉着,便问他:“怎么生气了?阿姨拉着你聊天,太打扰你了?”   陈咚胸口鼓胀的那个大气球一下就被戳破了,噼里啪啦地掉出一地委屈。   “我本来打算使用一周的社交份额,在刚才的十分钟里都被耗光了。你为什么非让我和阿姨搭话啊?”   “……?”韩峋拿着水杯的手一顿,莫名问,“我什么时候让你和阿姨搭话了?”   陈咚震惊:“阿姨进门的时候,你是不是冲我挑眉来着?”   说着,他还学着韩峋挑眉的样子,猛的挑了挑自己的眉毛。   韩峋:“我确实冲你挑眉了,但我挑眉的意思是:‘别搭话,转回去做自己的事,否则你和她一对上眼睛,她就会拉着你说不停’。”   陈咚:“…………”   韩峋:“我也没想到你居然完全理解反了,甚至主动过去搭话。”   陈咚:“…………”他更委屈了,“所以还是我的错了?”   韩峋见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心里一动,未出口的话立刻换了风向:“不,当然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还耽误了你工作。”   陈咚一身逆毛瞬间被捋顺了。   “这样吧。”韩峋说,“为了弥补我的错误,明天你来店里时,我送你一个小礼物。希望陈大作家大人有大量。”   陈咚眼珠一转:“你这是糖衣炮弹呀?”   “当然不是。”韩峋笑了笑,“送你的东西没有炮弹,只有糖。” 第6章   昨日,因为韩峋的小小失误,陈咚被迫和夕阳红舞团的团长社交了足足十分钟,为表歉意,韩峋决定送给陈咚一个小礼物。   其实送礼物这件事他纯属临时起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回家之后,韩峋在他三百平的大平层里转了三圈,也没找到什么东西可以当作礼物。   于是,他只能再次求助他的朋友。   朋友正在饭局上,喝得醉醺醺的,接起电话时,酒气都顺着电话线飘过来了。   韩峋把自己要送礼物的理由三言两句讲述了一下,询问朋友意见。   朋友打着酒嗝问:“我做不来填空题,只能做选择题,不如你给我几个选项,我替你参谋。”   韩峋回答:“选项确实有几个。”   “说来听听。”   “第一,他是个作家,所以我打算送他鲁迅文集、老舍文集、茅盾文集……”   “pass,这些经典名著他肯定都看过了,你再送没什么意义。”朋友一票否决,“再说,你选的这些作家都太有年代感了,你为什么不送他还活着的作家?”   “你的意思送他余华文集?”   “……”朋友说,“我的意思是,我想听听下一个选项。”   韩峋说:“我感觉他的生活蛮拮据的,写小说应该赚不到几个钱,我想资助他0.5比特币。”   朋友的酒瞬间醒了:“你他妈有病吧?你这破咖啡店开了三个月,赚到0.5比特币了吗?你就算钱多,也没必要现在就找遗产继承人吧?不如我去你家磕头认爹,你有多少钱都给我吧。”   韩峋退而求其次:“那我给他0.25比特币?”   朋友催促他:“0.01都不行!你直接说第三个选项吧。”   韩峋停了停:“没有第三个选项了。”   朋友气笑了:“就俩选项,这算哪门子选择题。不如我也给你出一道选择题。提问:韩峋突然要送自己咖啡店的客人礼物,他生了什么病?a选项,韩峋在发疯。b选项,韩峋在发癫。c选项,韩峋在发春。d选项,以上皆是。”   韩峋:“……答案是e,以上皆不是。”   “回答错误。”朋友不耐烦地说,“我要挂电话了,我喝多了,再听你多说一句话我都要吐了。”   朋友当机立断挂掉了电话,韩峋场外求助失败,只能心事重重地睡了。   第二日,韩峋依旧没想好要送陈咚什么礼物,眼看时钟滴滴答答往后走,走过了十点,十一点,十二点,走过了午饭时间,走到了两点——这是每日陈咚固定出现的时间。   韩峋有些愧疚地想,看来自己要食言了。   待陈咚来后,他会认真和陈咚道歉,让他宽限自己几天,好为他准备一个合适的小礼物。   可是。   时钟继续走啊走,走过了三点,四点,五点。   走到了七点,八点,九点。   一直走到了咖啡店闭店的时间。   ——但是,陈咚始终没有出现。   韩峋恍然。这是陈咚几个月来第一次爽约。   虽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明天见”的约定,虽然咖啡店的客人来来去去每日都不固定。   但韩峋还是觉得遗憾。   ……   这时的陈咚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冰美式,长腿咖啡哥,礼物之约……blabla的东西,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件事!   他的兔兔!他的兔兔!他的兔兔屁股流血了!!!   陈咚是早上给兔兔铲屎时,发现粪便里带着血色,刚开始他以为是兔兔吃坏了肚子拉血,吓得他立刻抱着兔子直奔宠物店。   在宠物店里,他收获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他的兔兔不是菊花便血,而是子-宫蓄脓,需要尽快做绝育手术。   第二个坏消息:兔子属于异宠,是双-子-宫结构,一般的宠物医院做不了手术,为求稳妥,只能去西边的农大附属动物医院。   农大附属动物医院——这是全京城最权威、也是最贵的动物医院。   陈咚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钱不钱的了,抱着兔兔打车横穿京城,直奔农大医院。   即使是工作日,农大医院也是人满为患,异宠科室外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应有尽有,陈咚抱着自己屁股流血的兔子,混在一群蜥蜴、鹦鹉、乌龟、松鼠之间,心急的都要烧起来了。   幸运的是,陈咚遇到了一位叫小姜的热心研二实习生,帮他在院长那里加了个号,顺利让兔兔看上了专家医生,并且安排了第二天一早的加急手术。   “小姜同学,谢谢你,你真是人帅心善。”陈咚真心实意地说,“以你的颜值,不当爱豆真是浪费了。”   小姜倒也不谦虚:“这位家长,以我的智商,只当爱豆才是浪费了啊。”   给动物看病可比给人看病贵多了。毕竟人有保险,兔子没有。   陈咚之前阑尾炎进医院动手术,前后才花了几千块钱。可是给兔兔看病的专家号、加急手术、术前住院、术后疗养,加在一起却组成了一个让陈咚瞠目结舌的数字。   陈咚前不久刚交了未来半年的房租,又给过生日的老妈换了一台遥遥领先的手机,他本就不充盈的存款,在这一通折腾下来,顿时见了底。   等到陈咚把痊愈的兔子带回家,他全身上下已经摸不出几个钢镚了。   叶星友知道他的窘迫,主动表示可以先借他两万块钱应急。   “算了。”陈咚垂头丧气地说,“借钱什么时候是个头儿?重点还是得赚钱。”   陈咚虽然一直有在写稿,但他毕竟不是神笔马良,字落地就能变成钱。他的每一篇小说,写完后都要交到编辑手里,先审再改,等到能上稿收到稿费,估计他和他的兔子都要咽气了!   为了赶快赚钱,他托朋友介绍了几个写软文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要脸皮够厚。   他打开文档,咣咣就写。   上一篇文的人设是家庭主妇,给大家推荐他的高中儿子最爱喝的营养奶粉;下一篇文的人设就成了三十岁职场精英,分享精致生活必不可少的车载香薰;有必要的话,他还能成为六十岁退休老人,最近腿脚不好需要吃钙片。   这种活儿陈咚老师以前不屑一顾,总觉得脏了自己的笔……呃,脏了自己的电脑键盘。   但现在他不一样了!   现在的陈咚老师熟练运用【ok】【好哒】【谢谢甲方爸爸】的表情包,成为了一个无情的码字机器,一个四处播种的插秧机,一个到处甩籽的公海马。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咚足不出户,一边照顾手术后的兔兔,一边拼命甩籽。   经过日夜不停的奋战,他的存款终于从“微量”变成了“少量”,他也能够稍微松口气了。   “呼……”   他从电脑前抬起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电脑桌不知不觉成为了一片战场,各种方便面盒子、外卖盒子堆成小山,脚下连绵堆放着写满了字的草稿纸,而他的兔兔就在一片狼藉的垃圾场里安心睡觉。   刚做完手术的小家伙,身上还穿着术后愈合衣,原本粉色的愈合衣已经蹭上了一层灰。它团成一团,在苜蓿草垫成的小窝里睡觉,呼吸间身体慢慢起伏,像是一团塞满了奶油的麻薯。   咕咚。   陈咚咽了口口水,他突然想吃奶油麻薯了——辛苦了这么久,他当然要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想到就做,他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在这个过程中,他的颈椎和腰椎都发出大声抗议),草草打扫战场,然后拎着两大袋垃圾下楼。   陈咚十来天没见阳光,一下楼,先打了个大喷嚏,这段时间气温骤降,他又懒得回去加衣服,只能把拉链拉到最上面,双手插兜,闷头就往小吃街走。   他所住的小区地理位置不错,很有生活气息,小吃街就在居民楼附近。   陈咚想着要好好犒劳自己一顿,几乎从街头吃到巷尾,炸串麻辣烫雪媚娘大麻花,甜的咸的一股脑往肚子里招呼,吃不下的就兜着走,十根手指挂了十二个袋。   不过干的吃多了,有点噎——陈咚锤锤胸口,目光挪向了巷尾新开的连锁咖啡店。   蓝色鹿头咖啡店里,人头攒动,排队排出了二里地。员工们一个个忙成陀螺,门口贴的海报写着招工海报,一个月四千五,还包三险。   陈咚想了想,迈步走进了蓝色鹿头咖啡店。   半小时后,他拿着一杯咖啡溜达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打开盖子吸溜了一口,今天天冷大降温,他特地要了杯热的。   氤氲的热气蒙在了他的眼镜上,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他手里都是东西,根本没办法腾出手擦眼镜。   就在此时,有位站在旁边的好心人替他摘下眼镜,擦干净,又体贴地帮他重新戴回了鼻梁上。   ——温柔得有些过界。   咱俩关系太暧昧了啊,大兄弟。   陈咚的世界重回清晰,他也顾不得多想,抬头看向那位好心人,十分真挚地说:“大兄弟,谢谢了哈……”   一个哈字没说完,陈咚突然变调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韩峋!   韩峋的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杯特价9.9元的蓝色鹿头咖啡上,表情无波无澜,没有生气,更谈不上欣喜。   “好久不见。”韩峋语气还是如同曾经,“这家咖啡好喝吗?”   “……”陈咚咽了口口水,镇定作答,“还行,你想尝尝吗?”   韩峋:“?”   陈咚:“帮我拿一下咖啡。”   韩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连锁店出品,虽然便宜,但用量十足,满满一杯,稍不注意就会撒出来烫到手。   “韩峋,这咖啡可烫了,你拿稳了啊。”   “嗯。”   “那我撒手了?”   “嗯。”   下一秒,陈咚转身就跑,宛如一只脱缰的兔子,嗖的一下就窜没影了。   端着滚烫咖啡根本追不上兔子的韩峋:“……………………………………?” 第7章   “——你就这么跑了?”   刚下班的叶星友坐在饭桌旁,左手伸到桌子下,猛掐自己大腿,才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今天的晚饭又是陈咚做的。他时间比叶星友自由得多,不仅负责做饭,还负责收拾卫生。作为交换,叶星友负责出日常买菜的钱。   每天晚饭时间,他俩都会边吃东西,边聊聊彼此的生活。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的聊天重点总是集中在“咖啡哥”身上。   叶星友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跑啊?你这么久没见到咖啡哥,难不成他突然长出獠牙?”   陈咚见叶星友的碗空了,一边起身给叶星友添饭,一边忧愁地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跑。我因为兔兔的事情,忙得直到今天才能出门。我真的真的真的只是随便去蓝色鹿头买一杯咖啡,哪想到居然被他抓到了!”   叶星友想:这个“抓”字,着实用得精妙。   抓兔子,抓小辫子,抓奸……都是“抓”。   叶星友边夹菜边安慰他:“你就是脑补太多了。他一个破咖啡店的小员工,管天管地还能管你去别的咖啡店买咖啡?估计他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而已,你倒是先心虚了。”   “星星,我要批评你了——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你怎么能说韩峋是破咖啡店的小员工呢?”陈咚纠正他,“他可是他们店的业务骨干!”   叶星友:“对。全店就他一个人,他不骨干,店就关门了。”   其实叶星友对这家店还挺好奇的。虽然他们这里不是最市中心的位置,但一线城市的房价不低,装修、买设备什么的都很花钱。那家莫名其妙的咖啡店到底靠什么活下来的,靠陈咚每天点一杯十五块的特价冰美式吗?   陈咚依旧陷入到自己的愁绪里,闷闷不乐:“真奇怪,韩峋今天不上班吗?为什么偏偏今天去小吃街……哎呀,不会是他们咖啡店生意太差,老板干不下去,关门倒闭把他辞退了吧!”   叶星友:“…………”   “不行。”陈咚越想越心慌,他把筷子一撂,郑重其事地说,“我明天必须去咖啡店看看,要是真倒闭了,我以后去哪里喝咖啡啊!”   叶星友猛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口饭,才塞住自己没出口的话——你可以去蓝色鹿头喝啊。   没了蓝色鹿头,还有绿色人鱼、红色枫叶、白色雪人。   一线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咖啡店。   可是那些咖啡店里,没有满地乱爬的小学生,没有跳交际舞的老太太,也没有腿长又亲切的“咖啡哥”。   叶星友十分怀疑,咖啡哥的咖啡里是不是下了什么致幻蘑菇,所以才让他的发小陈咚同志化身马里奥,总是想去采蘑菇。   ……   时隔十天,陈咚终于重新走向了那家无名咖啡店。   这一路上,他心里七上八下,偏偏又要装作沉稳淡定的模样,实在是太考验他的演技了。   可惜他的演技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谁能告诉他,明明现在是营业时间,为什么咖啡店却大门紧闭啊!!就连平日经常在咖啡店门口聚会的夕阳红交际舞团都不见了踪影。   昨夜关于“咖啡店关门大吉”的猜测瞬间又涌向了脑海,陈咚再也维持不住他的人设,三步并作两步的窜上台阶。   店里黑漆漆的,户外又天光大亮,陈咚不得不趴在玻璃门上,双手遮荫,姿势鬼祟地往里张望。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好像……好像有团高高的将近一米九的黑影?   好像……好像那个黑影向玻璃门的方向走来了?   不等陈咚反应过来,那黑影就停驻在玻璃门前,抬手拉开了玻璃门。   玻璃门外还保持鬼祟模样的陈咚:“……”   玻璃门内一脸平静的韩峋:“……”   陈咚立刻站直:“中午好,”他的演技系统紧急启动,云淡风轻地开口,“店里怎么没开门?”   韩峋侧身让开进门的路:“这两天店里检修水电,暂停营业。”   正如他所说,咖啡店的大厅里凌乱地摆着一些设备,尚未安装的电线和水管一圈圈地盘绕起来,很弯,弯得像陈咚一样。   太好了——陈咚松了口气,韩峋没有失业。   店里没营业,背着电脑包的陈咚顿时无所适从起来。他明明该转身离开的,却稀里糊涂地跟着韩峋一起走进了咖啡店。   韩峋说:“现在是午休时间,水电师傅们都去吃饭了,所以暂时只有我一个人。抱歉不能帮你做咖啡了。”   “没事没事。”陈咚摆摆手,“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喝咖啡来的。”   “也对。”韩峋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揶揄,“蓝色鹿头也挺好喝的。”   陈咚:“……”   见他不搭腔,韩峋有些意外,重复了一遍:“蓝色鹿头真的挺好喝的。”   陈咚:“…………”   陈咚尴尬地说:“对不起,我昨天把蓝色鹿头塞给你,是因为,是因为……”   他“因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正着急呢,韩峋忽然第三次说:“蓝色鹿头确实挺好喝的。”   一边说着,韩峋一边伸手指向了点餐台。   陈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点餐台上赫然立着一杯插着吸管的蓝色鹿头,旁边的垃圾箱里还有两杯喝完的绿色人鱼和红色枫叶。   陈咚:“………………?”   韩峋照旧语气温和:“我昨天去蓝色鹿头买咖啡,恰好遇到了你,本来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推荐,哪想到你跑的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突然想起厨房还开着火。”陈咚随口扯了个理由。他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喝自己店里的咖啡呢,为什么要买蓝色鹿头?”   “因为它只要9.9啊。”韩峋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就像太阳注定从东边升起,就像天冷肯定要加衣。“该省省,该花花。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话说若是让韩峋的好友听到了,一定会奚落他——对,你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的钱是天上掉的,地里长的,树上结的,你能开一千万的咖啡店,买9.9的咖啡,却要送人0.5比特币……真是无-产阶-级的叛徒,资-产阶-级的败类,不如赐名双面不粘锅,从此逐出京城,挖你的比特币去吧。   当然,陈咚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韩峋身家多少,他几乎瞬间就接受了韩峋给出的理由。   既然奢侈品店的员工买不起自己卖的包包,那咖啡店的咖啡师舍不得喝自己店的咖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嘛!   陈咚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说起来,你们老板给你开多少钱啊,我看你们店里没什么生意,但老板却很豪气的样子,应该不会扣着工资不发吧?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工资啊,但我昨天去蓝色鹿头,看到他们那边招工,四千五一个月,超时有加班费,还给上保险呢。”   可是韩峋却敏锐地抓住藏在他话里的另一个信息点——“你为什么会注意蓝色鹿头的招工广告?”   “……”陈咚卡壳了。   韩峋换了种问法:“而且,这一个多星期你去哪里了?你的作品完结了吗,不需要再写了吗?”   陈咚不知道该做何回答,手指攥住双肩包的背带,迟疑着。   ——因为交了半年房租,给妈妈买了生日礼物,兔子又突然生病手术,所以他耗尽了存款,只能四处接些不入流的软文,加倍努力码字赚钱……明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以轻轻松松给出的理由,算不上丢脸、也称不上困难,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咚却喉头梗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要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写作真是太难了,他偶尔想放弃去找个正经工作,奶茶店也行,面包房也好。但当他真的踏进连锁店,看到那一个个高高摞起等待灌装的纸杯时,他还是被吓到落荒而逃。   他要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他没有文人命却得了文人病,矫情又清高。   陈咚时常觉得,他的自尊心像是一团麻薯,平日里可以随便搓圆捏扁,添加各种馅料,变换各种形状,但是他站在暗恋自己的韩峋面前,麻薯忽然变得又韧又难嚼,死活不肯断开。   可能这就叫偶像包袱吧。   陈咚清了清嗓子,故作幽默:“没什么。你放心,我没有赌博的爸,残疾的妈,重病的妹妹,和破碎的家。”   韩峋听出了他的敷衍,顺着他的话说:“你要真有这些,那你以后来咖啡店写作,我免费请你喝咖啡,不收你钱。”   “我要真有那些,哪还有时间写作啊!”陈咚叹口气,“我直接洗洗屁股去夜总会吧。被霸道总裁睡一晚可比写文来钱快多了。”   韩峋不知要如何宽慰他,只能说:“……现实世界里没有霸道总裁,只有腰围和身高差不多的傻大款。”   陈咚:“说得像你见过似的。”   韩峋还真见过。还见过不少。   玩笑讲完,两人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步。   韩峋没再追问陈咚为什么失约,陈咚也不再解释自己捉襟见肘的经济情况。   只是在陈咚离开前,韩峋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我们老板说,店太大,我一个人顾不过来,想再招一个员工。至于待遇……不会比蓝色鹿头差。”   陈咚震惊了:“你还说现实世界里没有霸道总裁,我看你们老板就挺霸道总裁的了!你们店虽然大,但是哪有什么生意啊,再招一个人做什么工作?难道你负责做咖啡,新员工负责在旁边给你鼓掌?”   “没什么生意还不好?”韩峋说,“没生意的时候,可以自己看看书,玩玩手机电脑,做做自己的事情,不会有人打扰。”   陈咚:“……我怎么觉得你在暗示我。”   韩峋:“我就是在暗示你。”   陈咚:“……那我考虑考虑。”   韩峋笑了:“别考虑了,像我们老板这样的傻大款,可不多了。” 第8章   今天陈咚和叶星友的晚餐时间,话题还是咖啡哥。   “你说我该去工作吗?”陈咚数着米粒吃饭,满脸忧愁地说,“难道我真的要脱下孔乙己的长衫,穿上咖啡店量身定做显得腿长腰细肩膀宽的工作制服?”   “……那么多冗余的形容词先收一收,你是去咖啡店打工,又不是去鸭店玩角色扮演。”   叶星友替他认真分析。   “最主要的是,你现在缺钱,需要一个朝九晚五按时发工资的工作,最好这个工作不太忙,可以不影响你摸鱼写作——所有的条件加在一起,咖啡店的工作简直为你量身定做的!你还在犹豫什么,立刻告诉咖啡哥,你接下这个offer了!”   “可是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陈咚难得智商上线,“那家咖啡店根本没生意,为什么需要两个员工?而且还开那么高的工资?老板不怕亏钱吗?”   叶星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陈咚同志,这是你的第一份全职正经工作,我能理解你对公司发展的各种担忧。作为你的发小、你的舍友、你的社畜前辈,接下来我要向你传达我最宝贵的工作经验——”   陈咚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叶星友:“——永、远、不、要、替、老、板、操、心!你就是个打工仔,只要工资照开,公司塌了都和你无关。老板不问你为什么缺钱,你也不用问老板为什么缺人。记住,你和老板就是冰冷的金钱关系!”   陈咚慌张:“啊?这也太冰冷了吧……”   “拜托,共情资本家,就是打工人悲惨命运的开始!”叶星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借着陈咚之口,叶星友听韩峋说咖啡店的老板是个傻大款,又傻又有钱。但叶星友不觉得那位神秘老板是傻大款——这明明是慈善家,专门给失业青年送温暖。别人发善心是收养流浪猫狗,他发善心是收养流浪作家。   叶星友继续游说:“古代还有花魁风险投资穷书生呢,你们老板风险投资一个穷作家,也没什么问题。你要是真想报答你们老板,等你成名了,别忘了给你们老板立碑写传,让他的美名流芳百世。”   陈咚晕晕乎乎的,居然真被他说服了。   “可是,我只会喝咖啡,根本不会做咖啡啊……”   “那有什么关系?”叶星友很没道德底线地说,“店里不是还有咖啡哥吗?你嘴甜些,让他教你。”   陈咚:“嘴甜是怎么个嘴甜法?叫哥?”   “错。”叶星友夹起一块西红柿炖牛腩,一口咬下,口齿不清地说,“叫哥哥。”   ……   三天后,陈咚办好了健康证明,就这样摇身一变,从咖啡店的客人变成了咖啡店的员工。   这个职位纯属“无中生有”,开店之前韩峋根本没打算雇佣其他人,所以连一身适合陈咚的工作制服都没有,只能暂时让陈咚穿自己的替换制服。   韩峋身材高大,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肩平且阔,胳臂上的肌肉能把衬衫撑得满满的,是天生的衣架子。   陈咚不算矮,但疏于锻炼,每天能举起的最重的东西就是笔记本电脑。   他比韩峋足足小了两号,细胳臂细腿,套上韩峋的工作服后,全身都在衣服里晃荡,只能勉强靠腰带把裤子扎紧。   陈咚把落地玻璃门当成镜子,原地转了一圈。   他很快意识到,原来咖啡店的制服,并不是谁穿上都显得腰细腿长肩膀宽,也有人穿上后宛如穿着枕套的家养小精灵。   陈咚不肯认命,努力在衣服里拔高自己,然后挺了挺不存在的胸肌,又挤了挤胳臂上不存在的肌肉,虚伪且嘴硬地说:“衣服不大,还挺合适的。”   韩峋打量着他,虚伪且心软地回答:“是挺合适的。”   ——真是一个敢吹,一个敢捧。   上岗的第一天,韩峋带他熟悉了一下店里的环境。   其实也没什么可熟悉的,毕竟陈咚在这里码了三个月的字,地砖上每块花纹他都熟悉极了。   韩峋当时装修这家店时,没给设计师限制预算上限。   咖啡店整体风格是现在最流行的北欧性冷淡风,大理石地面配上流线型的一体岛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店内只有六张桌子,靠墙做了一整排书柜,整齐排列着一些适合小朋友读的书。店里的摆设、灯具、咖啡机都是进口的,陈咚悄悄在网上搜过价格,吓得他都要性冷淡了。   岛台后有一扇翻转的隐藏门,里面是员工休息室和仓库。陈咚这才知道这家店居然“别有洞天”,休息室里除了衣柜以外,还摆放着一张小床,可供员工小憩。   这员工福利真的太好了。   不过——陈咚悄悄瞄了一眼韩峋,心里敲起小鼓。   他可没忘记韩峋觊觎自己美貌这件事。这小房间把门一关,有床没窗,不是正适合上演某些网络文学不让写的剧情?   陈咚试探地问:“这休息室的隔音怎么样?”   韩峋如实回答:“隔音挺不错的。即使屋里放音乐,外面也不受影响。”   陈咚:“!!!”   糟了,那不是他叫破喉咙,外面都听不到了?   陈咚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某些会在互联网上被封禁的画面,顿时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他磕磕绊绊地说:“这,这里好闷热,我先出去了。”   说着,他就绕过韩峋,打算溜出去。   然而就在他和韩峋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男人忽然抬起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韩峋的手掌宽大,手指粗长,骨节分明,他只是虚虚扶住陈咚的肩膀,陈咚居然有一种无法挣脱的感觉。   韩峋:“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陈咚根本不敢回头。   韩峋的下一句话接踵而至——“你把衣服脱了吧。”   陈咚:“???”   陈咚:“!!!”   陈咚:“xwivz@s(#mwk!!!”   他才上岗十分钟啊,韩峋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就抑制不住他的邪恶本性了????   陈咚冷汗直冒,偏要故作硬气,眼神坚-定地像个无产阶级战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来这里工作,是想凭借自己的双手劳动创造财富,不是为了走捷径的!”   “……?”韩峋迟疑了几秒,“说得很好,如果下次咖啡店评选优秀员工,我会给你投票的。”   虽然这家咖啡店有且只有两名员工,其中一名员工还是老板假扮的。   “谢谢你的投票,但我还是不会脱衣服的。”陈咚坚定地说。   “可是你不脱衣服的话,怎么洗呢?”韩峋搭在陈咚肩膀上的手拍了拍,“如果不早点处理的话,就洗不干净了。”   陈咚:“…………”   他把脑袋扭的像猫头鹰,终于看清肩膀上的一块黑色污迹。   韩峋说:“应该是之前检修水电时,工人师傅没把余胶清理干净,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蹭到门框了,你一转身我就发现了——咦,这房间真的这么热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给可怜的陈咚老师一块麻薯吧,他现在就要撞死自己。   ……   因为制服脏了没得替换,陈咚只能重新套上了自己的帽衫。   下午照旧没有客人,陈咚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茫然地在咖啡店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摆摆椅子,一会儿擦擦桌子。   见他这副无所适从的模样,韩峋说:“你不用一直站在那里,反正现在还没有客人,你去写东西吧。”   “这样不好吧?”陈咚看着墙上的摄像头,“老板要是通过摄像头看到我不工作,会不会扣我工资啊?我之前看过一本小说,刚开篇,男主就因为在摄像头下说了老板一句坏话,就被扣了八百块。”   “……老板没那么无聊。”韩峋说,“他不喜欢用摄像头监视员工。”   陈咚这才放心,乖乖“哦”了一声,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了他惯常坐的大落地窗前。   韩峋给他做了杯冰美式,说不用他付钱,算员工福利。   于是,上班第一天,陈咚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自己最常坐的位置上,喝着自己熟悉的冰美式,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码字。   陈咚:“……”   他这个班上的,怎么和没上班一样?   哦,不对,还是有区别的——他以前坐在这里是花钱的,现在坐在这里是挣钱的。   原来这就是上班吗!   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上班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啊。   带薪码字实在快乐,陈咚平时要玩很久手机才能鼓起勇气打开文档,但今天他文思如泉涌,码字都不打磕巴了。他一口气足足写了一千多字,直到咖啡店的大门被推开,他的创作节奏才被打断。   门外走进两道身影。   一个是老头,另一个也是老头。   陈咚极爱观察人,他借着电脑屏幕的遮挡,仔仔细细观打量起这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老头身材高瘦,银色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全部拢在脑后,脚下一双老年人最爱的足力健,动作敏捷轻盈。   跟在他身后的第二个老头微胖,穿一件薄毛衣,戴着一顶带檐的瓜皮帽。进门后,他的视线先在咖啡店里扫了一圈,他见咖啡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码字磨洋工的青年和一名咖啡师,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瘦老头说:“老刘,这家咖啡店是我上周送孙女上学时发现的,刚开业没多久。你来过没有?”   “好像……好像路过过,但是没进来过。”被称为老刘的胖老头语气有些生硬,“外国人的黑豆浆我实在喝不惯,咱们换个地方吧。”   瘦老头却不肯走:“这里清净,而且也没人,方便咱们说话。而且这家店不是只有咖啡的,还有水果茶。”   说完,瘦老头就去前台点单了。   瘦老头年纪虽大,但是手机用得很熟练,扫码点单一气呵成。   仓库里的水果都是很新鲜的,韩峋动作麻利,切好水果后又在养生壶里放了茶叶,很快一壶清淡甘甜的水果茶就做好了。店里只有这一桌客人,韩峋本想亲自上茶,但陈咚合上自己的电脑,主动过来帮忙。   不仅如此,后续的添水、加杯都由陈咚一手包办,他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那两个老头咳嗽一声,他都要冲上去递纸。   瘦老头夸奖他:“你这个娃娃真是眼里有活儿,你是店里新来的员工?”   陈咚点头:“对,我今天刚上岗第一天,不过之前也在店里呆过一阵子。您气质真好,我听说旁边公园有老年人模特队,您是不是成员啊?”   瘦老头被他哄得飘飘然:“切,他们那个模特队都是小打小闹,我看不上。我是广场舞团的队长,每晚七点活动,小朋友你家长辈要是感兴趣的话,欢迎他们加入我们广场舞团啊!”   瘦老头说话时,坐在他对面的老刘眼神闪烁,捧着茶杯不停地喝。   这副心虚模样,全被陈咚看在了眼里。   他们两人很快喝完了一壶茶,瘦老头本来还想再坐一会儿,但是老刘说要回家遛狗,急匆匆叫上瘦老头离开了。   转眼间,咖啡店又变得空荡荡,只有桌上还冒着余温的茶壶,证明这里曾有客人存在过。   陈咚对着茶杯蹙眉。   韩峋见状,以为他是不知要如何收拾客人留下的残局,走过来准备教他。   韩峋刚一走近,就见陈咚低声碎碎念:“有问题……很有问题……”   “是有问题。”韩峋接话。   陈咚眼睛一亮:“你也看出有问题了?”   “当然。”韩峋点点头,“我知道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岗,你可能会有些焦虑,但这是咖啡店,不是海底捞,你不必过分热情。你之前码字时,可以一整天不和其他客人说一句话;现在当了员工,也不用硬逼着自己和客人社交。”   “…………”陈咚反应过来,“你是觉得我有问题?”   韩峋听出他语气里的古怪:“那谁有问题?总不可能是我有问题吧。”   “当然是你有问题!”陈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韩峋,虽然你是我的前辈,但我要批评你了!咱们店每天才几桌客人,你怎么连熟客的脸都记不住呀!——那个老刘,他明明是夕阳红交际舞团的成员,之前和【花开富贵】竞争过团长!投票那天,还是你负责唱票呢!”   “……?”   韩峋仔细回忆着刚刚那个胖老头的长相,可是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痕迹。   他向来这样,对不感兴趣的人、事、物,从不浪费一颗脑细胞。   陈咚伸出一根食指:“再过几天,可就是公园文艺汇演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身为交际舞团核心成员的老刘,却和广场舞团的队长混在一起——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大秘密啊!”   正是注意到这个疑点,陈咚这个i人才一反常态,主动出击和老刘他们攀谈。   在这一秒,韩峋莫名想起了陈咚偷偷藏在了书架上的那本《大侦探福小思》。   作为一本儿童读物,那本小说的剧情没什么深度,韩峋带回家一晚上就翻完了。   书中描绘的福小思是个机灵聪明的小学生侦探,他有一只宠物兔子助手,每次遇到难题时,福照寺总是先默默观察,然后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最后解决案件。   韩峋想——该不会那本小说,陈咚是以自己为原型写的吧? 第9章   陈咚默默关注的“老刘私会广场舞队队长”的事件,很快就有了后续。   在陈咚上岗的第三天下午,咖啡店里迎来了几位熟悉的客人。   ——【花开富贵】团长被几位老姊妹搀扶着走进了熟悉的咖啡店。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边走边晃,眼睛半睁着,浑身上下都写着虚弱二字。   她的好姐妹盘头大姨紧紧搂着她,大声道:“团长,你可不能倒下啊,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大家都等着你拿主意呢!你若是倒下了,广场舞队就更得意了!”   原本坐在窗前正在码字(实则玩手机)的陈咚吓了一跳,立刻搬来椅子,忙问:“阿姨这是怎么了?用不用叫救护车?”   “没事,没事,没那么严重。”紧跟在旁边的是一位身材偏胖的老太太,陈咚认得她,她叫【笑口常开】。“她就是血压有点高,小伙子你给我们倒杯热水吧。”   韩峋第一时间端来几杯热水,让这几位嬢嬢润喉顺气。花开富贵团长伴着热水吃了一片降压药,又休息了半小时,脸色终于变得红润起来。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虚弱,单手支着脑袋,像极了“本宫的头好痛啊”的表情包,不停地长吁短叹。   陈咚心里急得宛如瓜田里的猹,在旁边一圈圈转悠,他察言观色,推测剧情究竟到了第几集。   ——应该已经播完了《臣妾告发贵妃私通、罪不容诛!》,但是并没有《给我打烂他的嘴》。   就在此时,韩峋冲他招了招手。陈咚恋恋不舍地离开嬢嬢们身边,凑过去问他有什么吩咐。   “把这盘零食送给阿姨们。”韩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盘干果,有夏威夷果、碧根果、核桃仁什么的,颗颗大粒又饱满,绝对不是路边小摊上的廉价玩意儿。   陈咚震惊:“送她们?……等等,不对,咱们不是咖啡店吗,有水果茶也就算了,怎么会有干果啊?!”   韩峋回答:“我昨天买的。”   “?”   韩峋淡淡道:“你不是一直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有零食,她们才能坐得久一点,聊得多一点。你过去擦桌子扫地,不会显得突兀。”   陈咚听懂了——这盘零食名义上是送给阿姨们,其实是为自己特意准备的。   “这些干果多少钱啊,我把钱补给你。”陈咚赶忙说。   韩峋:“不用了。你的工资都是老板发的,你再还给老板?”   “啊?”陈咚茫然地问,“这些干果不是你买的吗?我还也是还给你,不是还给老板啊。”   “……”韩峋停顿了几秒,回答,“干果走的公帐,记在老板名下。”   陈咚愈发觉得这位传说中的傻大款老板很神秘了。   咖啡店开业三个月,他不来视察、不盯着摄像头、也不查公帐,他是真的不怕这家店被他们俩祸害了呀。   幸亏韩峋和他都是正人君子,以后一定要做老板忠诚的家养小精灵。   ……   正如韩峋所料,有了干果零食,几位嬢嬢谈性大开。   盘头大姨抓过一把开心果,两根手指一捏,开心果壳就从中分开,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   “那个老刘可真不是个东西。我之前就觉得他这人不实诚,之前老团长在的时候,他就拉帮结派的……(嚼嚼嚼)排练的时候,他一会儿和这个姐妹说说话,一会儿和那个姐妹聊聊天……(嚼嚼嚼)本来咱们交际舞团就男少女多,他倒是左右逢源了,咱们姐妹之间的感情都被他破坏了!(嚼嚼嚼)”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笑口常开】更喜欢吃夏威夷果,她掏出钥匙,怼进果子中间的裂缝,左右一撬,坚硬的夏威夷果就丢盔卸甲了。“嘿,这果肉还挺大的……要不是今天咱们刚好撞见老刘跟他们一起排练,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向来寡言清高的【心平气荷】拿起一只碧根果,并没有吃,只是轻轻地在桌上敲着壳子,淡声道:“他上次跟我说,想让他家的淘淘和我家啵妞配对生小狗,我没同意;没过几天,我就看到他和广场舞队队长一起遛狗,估计是那个时候俩人就同流合污了。”   “你怎么不早说啊!”【笑口常开】也顾不得吃夏威夷果了,大声埋冤起来,“他们现在成了‘儿女亲家’了,老刘肯定要跳槽到广场舞队啊!”   “你这是在怪我?他家淘淘腿短肚子大,我就没见过那么丑的泰迪。我怎么会想到有人利用一条丑狗,搞那么卑鄙的阴谋啊?”【心平气荷】脸色微愠,明显也在气头上。   “好了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嚼嚼嚼)。”盘头大姨往她们两人手里各塞了一把剥好的果仁,当起了调停工作者,“现在重点是狗吗?是人!是舞蹈!是咱们团的荣誉!(嚼嚼嚼)你们难道没注意到,他们广场舞队跳的那支舞,最后的亮相动作,安全照抄我们吗?(嚼嚼嚼)”   此话一出,围坐在长桌旁的所有老姊妹都安静下来,屋里瞬间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清。   陈咚摒弃凝神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装作在扫地,其实耳朵支棱得像天线,生怕错过一个关键剧情。   ——天啊,这也太刺激了吧!!   夕阳红老年交际舞团在经历了老团长搬家、模特队挖角、内部争c等等一系列剧情之后,居然迎来了新一□□风冲击!   团里曾经的团长候选人老刘,在竞争失败后,居然带着他们的机密投奔敌营!那广场舞队的队长不惜使用“美狗计”,成功分裂了他们……   要不然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呢。   陈咚想,光是他今天接受到的信息量,就足够清宫剧写三集了。   他还写什么《大侦探福小思》啊,他直接去写《后宫·陈咚传》《宫锁广场舞》什么的,绝对能登上畅销书榜首。   接下来,花开富贵团长重振精神,在认真听取了大家发言后,她在咖啡桌旁发表了重要讲话。   讲话指出,大家对交际舞团的工作提出的意见,她将认真研究、积极采纳,并且汇总成以下三点。   第一,老刘的离开是对组织内部团结性的考验,她们要吸取教训,多多关注成员们的心理健康和思想纯洁。   第二,此事务必保密,不要动摇人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刘把她们的舞蹈动作泄露给了广场舞队,她们不能就此放弃,要突破封锁,翻阅壁垒,改革创新,用新的舞姿证明自己的实力!   她这一长串话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陈咚听得是目瞪口呆。   他现在基本能猜到【花开富贵】团长退休前是做什么工作的了,这讲话水平完全是体制内模板,先抑后扬,先批评再反思,先总结再鼓励……   要不然人家能从几个候选人之间杀出重围,成为团长呢。   “团长说得好!(嚼嚼嚼)”盘头大姨第一个起身鼓掌,“我们就照你说得做!(嚼嚼嚼)”   【笑口常开】和【心平气荷】也点点头,同意了团长的安排。   几位老姊妹又坐下休息了好一会儿,直到干果全部吃光光,热水也喝完了一大壶,她们才离开咖啡店。   离开前,她们叫来韩峋结账。   韩峋说:“热水不要钱,果盘是送给老顾客的,也不要钱。”   “呦,你们这个店倒是会做生意。”花开富贵团长说,“不过我们可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老太太,嬢嬢们退休金高的很,可不要看不起我们。”   “当然不是看不起您。”韩峋很得体的回答,“您要是喜欢我们店,以后多多光临、多多介绍客源就好了。”   “那好吧。”花开富贵团长一口答应下来,“我外孙女在隔壁小学读书,我女儿是学校家委会的会长,我让我女儿在家委群里帮你们店宣传一下。”   站在旁边默默听了许久的陈咚:“冒昧问一句,您的外孙女是班长吗?”   “对啊!”花开富贵团长自豪极了,“她不仅是班长,还是学校大队长呢!”   陈咚:“……”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话可真没错。这一家子凑齐了小学班长、家委会会长、交际舞团长,很难不说是一种显性遗传。   ……   在几位嬢嬢走后,陈咚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杯盘,然后立刻冲到电脑前,打开文档奋笔疾书,把刚刚听到的八卦都记录下来。   韩峋看不懂:“你记这些做什么?”   “可不要小看这些信息,加工之后说不定会出现在我下本书里呢!”陈咚的手指在键盘上跳来跳去,几乎都要出现残影了。   虽然陈咚每天打开文档写作时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但他本质上还是很热爱这份工作的。   身为作家,一定要善于观察、懂得记录。   陈咚电脑里有一个文件夹,被他命名为“梗库”,只要他生活里发生什么有趣的小事,他都会立刻塞进去。   陈咚身边的同学朋友都习惯了他屁大点事都要记录下来的样子,对此早就见怪不怪。   但韩峋第一次见到他记录灵感的模样,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敬佩之意。   他想——陈咚真不愧是作家啊,勤奋、努力、笔耕不辍、聪明、细心、敏锐……(此处省略一百个褒义词),韩峋真想掏出自己的大比特币,狠狠资助他,让他除了写文以外什么都不用操心。   陈咚当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和比特币擦肩而过,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跃动,刚开始速度很快,但写到后面,他渐渐停了下来。   他现在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夕阳红交际舞团一直男少女多,现在老刘走了,他的位置由谁来代替呢? 第10章   咖啡店的营业时间是上午十点到晚上八点。   这就说明,陈咚必须要在咖啡店解决自己的午餐和晚餐问题。   订外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外卖多贵啊!尤其是一线城市,一顿饭随随便便就要二三十块钱,一天两顿加起来将近六十块,一个月就一千八,陈咚这个抠门精哪里舍得。   所以,他打算带饭上班。   刚好叶星友最近跳槽到另一家公司,新公司福利好、包三餐,陈咚就不用为了他特地赶回家做晚饭了。   结果带饭的第一天,陈咚就发现自己失策了——他居然之前没注意,咖啡店里根本没有微波炉!只有一台烤箱。   烤箱是用来烤简餐三明治的,一只牛角包从中间切开,塞几片火腿、芝士片,放在烤箱里中火烤五分钟,烤到芝士片融化就可以摆盘上桌。   这样一份简餐,店里售价38元人民币。若是再加几片芝麻菜,还要另外加8元。   陈咚第一次翻开菜单看到价格时,还以为这家店开在上海呢。   “店里没有微波炉,不能热饭,那你之前怎么解决午餐啊?”陈咚端着沉甸甸的玻璃饭盒,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韩峋如实回答:“有时候点外卖,有时候吃店里的三明治。”   陈咚捕捉到关键词:“吃店里的三明治需要给店里钱吗?”   “……”韩峋卡壳了,他就是老板,他从没想过,他吃自己店里的东西到底算不算店里的营业额。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陈咚误会了韩峋的意思,还以为真要自己掏钱买呢。   陈咚为他打抱不平:“没有员工餐,还不备微波炉,老板十二生肖属葛朗台的吧。”   韩峋:“……”   为了给自己平反,韩峋当晚就在网上买了微波炉,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咖啡店。除了微波炉以外,他还买了一个插电的小锅,可以煮面条;又买了一个迷你电冰箱,可以冻一些半成品;买都买了,那就再买一个空气炸锅吧……零零碎碎一大堆厨房家电,全被韩峋塞进了员工休息室。   这次换陈咚震惊了:“我昨天刚说老板小气,今天就送来这么一堆?”   他变得格外警惕,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头,压低声音问:“韩峋,你真的确定老板不会通过摄像头偷偷看咱们?”   “我确定。”韩峋不知要如何告诉他真相,“可能老板发善心,想要提升一下员工福利。”   “原来是这样!”陈咚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走到摄像头下,做作地说,“咱们老板人真好!体恤下属,不仅给咱们开高工资,还配备了这么齐全的家电。我真是太感动了!我一定会把咖啡店当作自己家,努力工作,报效老板!”   韩峋:“老板真的不会看……”   陈咚双手握拳,精神满满:“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启一天的工作了!”   韩峋:“…………”   不是陈咚自夸,他这人耳聪目明,特别擅长发掘生活中的小小线索。   就像他之前通过蛛丝马迹发现韩峋暗恋自己,这次他十分确定,老板一定通过摄像头时不时关注他的两只家养小精灵。   只是他没想到韩峋居然这么傻,老板骗他说没看,韩峋就真信了。   哎!还是得靠他啊。   ……   休息室里有了电磁锅,陈咚的午餐变得更丰盛了。他提前在家里包了十来个小馄饨,冻在休息室的冰箱里,等到中午吃饭时烧水下馄饨,再煮一把面条、几片菜叶,简单调个料汁,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就出锅了。   他没吃独食,想着韩峋也没吃饭呢,也给他煮了一碗。   当陈咚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从休息室里走出来时,正在做咖啡的韩峋面露惊讶。   韩峋看看那碗馄饨面,再看看陈咚的笑脸,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在他心尖划下了一串痕迹。   “快来尝尝我做的馄饨面!”陈咚招呼他,“不是我自夸啊,我的水平都能出去开店了!”   陈咚并不是从小就想当作家的。他小学时特别羡慕家里开早餐铺的同学,他也想开早餐铺,雇五个人,一个人负责摊鸡蛋灌饼,一个人负责熬南瓜粥,一个人负责煮馄饨,一个人负责炸糖油饼,最后一个人负责做肉蛋堡。他呢就负责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到他的早餐铺里转一圈,收收钱,吃吃早餐,然后再去上学……   这个梦想直到他初中时才破灭,因为他发现校门口的早餐铺都是世袭制的,爷爷做完传给爸爸,爸爸做完传给儿子。   他家显然没有世袭早餐铺的传统,他只能拿起他的笔,成为一名大作家。(叶星友:……您没发现您这句话完全没有逻辑吗?)   总之,兜兜转转一大圈,陈咚大作家终于在他打工的咖啡店里,实现了卖馄饨的愿望。   韩峋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   陈咚叮嘱他:“你别在摄像头下面吃啊,你找个摄像头盲区,别让老板抓你小辫子。”   韩峋很听话:“好。”   于是他们俩一人端着一碗馄饨面,坐在咖啡机的阴影里,埋头苦吃。   韩峋咬下馄饨的第一口,就发现馄饨里放了小葱。   但是韩峋从来不吃小葱。   陈咚问他:“好吃吗?”   韩峋不敢多嚼,怕越嚼那股小葱味道越重,只能囫囵吞下去,还差点烫到上颚。   韩峋:“好吃。”   陈咚见他捧场,又从自己碗里挑了两只馄饨,拨到他碗里。   韩峋:“……”   韩峋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谢谢。”   陈咚送完馄饨才意识到问题——韩峋暗恋自己,现在自己对他这么好,又是煮馄饨又是下面条,要是让韩峋误会自己在吊着他,那可就罪过了!   于是陈咚亡羊补牢,又把那两只馄饨从韩峋碗里扒拉回来了。   韩峋:“……”   他表情更复杂了。   “送我的馄饨,怎么还有往回拿的道理?”   “怕你吃不了。”陈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再说,碳水吃多了容易下午犯困,要是老板通过监控头看到你在打瞌睡,那多影响你考勤啊!”   吃完午饭,韩峋赶忙做了一杯加浓咖啡,这才压下胃里的味道。朋友都知道他不吃小葱,平时他们出门聚会点餐,都会特意叮嘱厨房不要放葱。今天如果不是怕浪费了陈咚的好手艺,他是绝对不可能吃的。   他倚在吧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咖啡,下午阳光正好,透过咖啡店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照得人浑身暖洋洋。   陈咚就在一片暖洋洋的阳光里打开电脑,指尖在键盘上跃动着。   他打字的速度时快时慢。   现在韩峋已经很熟悉陈咚的小动作了,他能透过陈咚摸手机的频率,推测他今天的工作进度。   今天陈咚的工作效率好像挺不错,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飞舞着,指尖重重敲击键盘,一直没有松懈。   只不过,他的表情很凝重,眉头打结,手指虽然敲得很快,但更像是发泄。   韩峋心里一动,端了一杯咖啡过去。   “今天的免费员工福利。”他把咖啡放在陈咚桌上,状似随口地问,“怎么样,写得还顺利吗?”   “还没开始写呢。”陈咚让开身子,韩峋这才发现,他刚才打键盘那么快,并不是在码字,而是在和人微信聊天。   聊天框对面的人顶着一张中规中矩的头像,备注是【xx出版社编辑】。   陈咚简单解释了一下:因为《大侦探福小思》系列销量不好,出版社想办法联系了几所小学,想要在小学里举办儿童文学讲座。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一边可以给小朋友们种下文学的种子,另一边当然是想推广陈咚的作品。   只是,陈咚和他的《大侦探福小思》实在是太糊了!   糊到很多小学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出版社的邀约,高傲表示:“我们可是公立小学,没听过的作家作品怎么能占据我们学生宝贵的时间?”   陈咚本就心思敏感,听到编辑反馈的这些话之后,又生气又抓狂又委屈又自责,差点要掉小珍珠了!   “我真不适合当作家。”陈咚摘下眼镜,用帽衫的袖子擦了又擦。   他低着头,韩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自嘲与泄气:“等我赚够钱,我就去盘个早餐铺,我觉得我包馄饨的手艺都比写东西的手艺好。至少包一碗馄饨能赚一碗钱,而我写十页都不一定能赚到一碗馄饨钱。”   韩峋安慰他:“其实你写的很好。”   “你别敷衍我了,说得像你看过一样。”陈咚当然不信。   “我看过。”韩峋给出了一个让陈咚意外的答案,“你留在书架上的那几本我都看了。”   陈咚猛地抬起头,不戴眼镜的他看起来更稚嫩了,鼻梁两侧有浅浅的凹陷,那是眼镜鼻托留下的印痕,可笑中带着一点可爱。   他不可思议地问:“你看过?!那可是写给小朋友看的呀。”   韩峋心情很好地反问:“怎么,我不能有童心?”   陈咚看着身材高壮足有一八五的韩峋,实在没看出来他哪里有童心,倒是看出来他这人挺恋爱脑的。   ——真没想到,韩峋暗恋自己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连自己写给小朋友看的书,他都一字一句地读了。   怪不好意思的。   ……   下午三点,熟悉的夕阳红老年舞团再一次齐聚咖啡店,只不过今天嬢嬢们的状态不负往昔。   还剩五天就是公园国庆大汇演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刘带着她们的机密舞步转投敌营,实在是一大重创。   虽然花开富贵团长勉励大家集思广益、创造新的舞步,但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交际舞需要男女搭配,她们舞团本来就女多男少,很多姊妹只能彼此搭配。   老刘是男舞伴中跳得最好的一个,他一走,队伍就成了单数,很多队形都排不出来了!   “当务之急,必须要再招一个男舞伴!”花开富贵团长说,“姐妹们都想想,大家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   “我家那位真不行。(嚼嚼嚼)”盘头阿姨又在磕瓜子了,“我老伴儿四肢不协调,和他跳舞,我非要气死自己不可。(嚼嚼嚼)”   “我家那口子每天都去钓鱼,我都想让他和鱼竿结婚去了。”【笑口常开】说,“他就算跳,也是和鱼竿跳。”   说了一圈,谁都没有好的人选,只剩最后一个人没有发言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心平气荷】身上,她这么会跳舞,想来老伴儿应该也很有艺术细胞吧?   “离了。”见老姊妹们看向自己,【心平气荷】双手抱在胸口,倚在木椅上,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讨论天气,“他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搞七搞八,我嫌他碍眼,就离了。”   众人:“……”   嬢嬢们默默伸出大拇指。   埋伏在一旁的陈咚掏出小本,恨不得把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就在此时,韩峋碰了碰陈咚的手臂。   陈咚:“?”   韩峋:“你要不要试试?”   陈咚没明白:“试试什么?”   韩峋:“嬢嬢们少一个男舞伴,反正店里又不忙,你陪她们跳舞,还能多收集一些写作资料。”   陈咚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推了推眼镜,挺起胸膛,义正词严地说:“我只是喜欢收集资料,不代表我要参与到资料的创作中。静静观察才是一个作家的本份,我一旦插足干涉,这件事的内核就变……”   韩峋打断他:“花开富贵团长的外孙女是隔壁小学的大队长。”   “?”   韩峋又说:“花开富贵团长的女儿是学校家委会的会长。”   “?”   陈咚还是不开窍,镜片后的眼睛满是茫然。   韩峋在心底为他的迟钝叹了口气,干脆直言:“你的出版社不是想为你在小学里开讲座?有了花开富贵团长的帮忙,这应该不是难题吧?”   陈咚:“!!!!!!”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陈咚立刻放下纸笔,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压了压头顶乱翘的头发,然后踱步走到嬢嬢们面前,用他此生最成熟最磁性最沙哑的声音问:“——团长,区区不才我对交际舞特别感兴趣,不知你们舞团还缺不缺男舞伴啊?”   ……   以后陈咚的个人简历上又可以多一条了。   他是儿童心理学的研究者;上下求索的文学创作者;专注于观察世界的infp;勇于突破自我高峰的攀登者;未来的早餐店老板;二十六岁加入夕阳红舞团的年轻人。   一步到位,少走四十年弯路。 第11章   陈咚同志毛遂自荐加入夕阳红交际舞团,一举解决了舞团迫在眉睫的缺人难题。   当然,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咱们是‘夕阳红’舞团,他才二十多,咱们最年轻的都六十了,这要是让那群跳广场舞的看到了,肯定要嘲笑咱们了!”   “他们那是嘲笑吗?他们那明明是嫉妒!嫉妒咱们团有这么年轻的后备力量!”花开富贵团长掷地有声地说,“再说,小陈今年二十六了,四舍五入三十岁了,再耽搁几年就四十岁了,一眨眼就五十岁了……五十岁和六十岁差很多吗?提前一阵子加入咱们舞团,这不是刚刚好吗。”   陈咚:“……”   他头一次听说,二十六岁还能四舍五入成六十岁的。希望国家也按照这种四舍五入的方法给他发退休金,他不介意多拿三十四年。   不过多亏了花开富贵团长的鼎力支持,陈咚光荣地成为了夕阳红交际舞团的一员。   于是陈咚摇身一变,从每天磨洋工码字的全职作家,变成了身兼三职的打工人。   早上八点,他要先去公园报道,和嬢嬢们一起做热身运动,然后熟悉舞步、排练舞蹈;十点,嬢嬢们回家做午饭,他再赶去咖啡店做开店准备;下午三点,嬢嬢们齐聚咖啡店,他继续争分夺秒地和大家排练;四点半,隔壁小学放学的时间,他需要把在咖啡店里满地乱爬的小学生一个个逮起来,让他们别打扰韩峋做咖啡;直到人潮散去,他才能坐下,打开电脑敲两个字……   对此,叶星友锐评:“你每天早出晚归这么忙,一定赚了很多钱吧?”   陈咚:“…………怎么之前不知道你骂人这么脏呢?”   ……   就这样,陈咚跟着嬢嬢们集训三天,拿出了百分百的努力,可他依旧没办法让嬢嬢们满意。   “小陈,你怎么又忘记了?这里要向左转了!”   “小陈,你听着节拍,一哒哒,二哒哒……哎呦,你踩到我了!”   “小陈,往前走啊,你扶住我的腰,咱们该亮相了!”   “小陈……”   “小陈……”   “小陈……”   小陈受不了了,小陈举手投降。   ——陈咚低估了交际舞的难度,也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   他原本以为,老年人交际舞主题是“养身健身”,哪想到花样居然这么多。   短短五分钟的曲子,一共换了十几个队形,平均一分钟就要换三次位置,每个人都要轮流站在中间,结尾时,还设计了非常复杂的ending pose。   据说最初的版本根本没有这么复杂,但是老刘背叛的事情刺激了嬢嬢们,这才逼得她们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势必要在国庆文艺汇演上拔得头筹。   嬢嬢们如此重视这次比赛,陈咚也不能拖她们后腿。   可是……可是……可是……   “——谁来救救我啊,我真得记不住啊!!!”   咖啡店里,陈咚可怜巴巴地倒在桌上,整个人摊成了一张烙饼,每粒芝麻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为了练习复杂的舞步,他这几天就连晚上睡觉都不能安宁,梦里全是一哒哒二哒哒。   他又倦又累,吹着咖啡店里的空调,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差点就要睡过去了。   忽然,有什么冰凉透骨的东西贴上他的额头,冰得他瞬间清醒。   他睁开眼——韩峋不知何时从吧台后走了出来,就站定在他面前。男人手里拿着一杯冰美式,清透的冰块在咖啡杯里碰撞,杯壁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刚才就是它沾湿了陈咚的额头。   “大作家,今天不写了?”韩峋问。   “我哪儿有力气写小说啊……”陈咚支起身子,从韩峋手里接过那杯员工福利免费咖啡,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冰凉的咖啡液顺着吸管冲进他的喉咙,苦涩中带着一丝醇香,舌尖又萦绕着一点点坚果的香气。   陈咚不懂咖啡,但也知道店里的咖啡豆品质极好,身为咖啡师的韩峋很会伺候那些小豆子,总是能激发出豆子里最纯粹的香气。   喝了咖啡,陈咚总算打起一些精神。他一边用吸管搅动着咖啡里的冰块,一边哀怨地叹口气:“我仅剩的脑细胞都留给交际舞了!”   韩峋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不就是跳舞吗,有这么难吗?”   “看起来不难,但是跳起来很难!”陈咚换上一副苦瓜脸,“我总是记不住那些动线。一会儿要变成‘大风车’,一会儿要变成‘人字形’,一会儿要顺时针,一会儿要逆时针……跳着跳着还要交换舞伴!”   嬢嬢们都身经百战,最短的也在团里跳了半年以上,陈咚只学了三天,当然跟不上那么复杂的动作。   实话实说,他在加入夕阳红交际舞团前,心里还是蛮“傲慢”的,他想自己这么年轻,脑子又快,跳舞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他将是公园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一个惊艳四座的绝世舞王、一片足以把所有娇花都衬托得黯然失色的绿叶……   ……但实际上,他是一粒兔子屎。   陈咚这人好面子得很,每次排练,对他都像是一场折磨。   见他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韩峋心里一软,道:“你记不住那些舞步,很有可能是‘身在此山中’,才会觉得动线复杂。如果跳出舞台,以‘上帝视角’看,动线就清晰得多。”   陈咚茫然地看着他:写小说可以用上帝视角,跳舞怎么用上帝视角啊?   现在快到闭店时间了,咖啡店里没有顾客需要他们照顾。韩峋转身回到休息室,很快拿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ipad。   他拉开陈咚身边的椅子,落座在他身边。他身材高大,他们两人坐同样高度的椅子,韩峋的腿必须伸直,否则蜷缩着很不舒服。   桌下,两人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一起,还没等陈咚反应过来呢,韩峋就移开了。   陈咚在心里啧啧两声:韩峋这是不好意思呢,还是假正经呢。   韩峋当然不知道陈咚又误会了什么,他动作麻利地在ipad上调出店门口的监控。   每天下午,嬢嬢舞团都会在店门口的空地上练舞,店外的监控安装在门框上,位置居高临下,足以清晰地拍下她们每一次队形变换。   紧接着,韩峋又打开电脑,打开一个陈咚从没见过的软件。韩峋对照着监控视频,在软件里设定出十六个小圆点,代表舞团里的十六个成员。   他敲击键盘时的模样非常专注,屏幕上变换的光影投影在他的眼睛里,衬得他愈发成熟英俊。   陈咚恍然意识到,以前都是自己敲电脑、韩峋在旁边默默看着自己。这是头一次他们身份对调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韩峋目光停留在屏幕上,忽然出声。   “……啊?”   韩峋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向旁边的年轻人,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喜欢什么颜色?”   陈咚嘴巴动得比脑子快:“白色。”   “嗯。”韩峋又重新转回头,把其中一个小圆点设置成白色,其他十五个设置为黑色。   接下来,他拖着ipad上的监控进度条找到嬢嬢舞团的第二个队形,然后埋头继续在电脑上设置点位;紧接着是第三个队形、第三个点位;第四个队形、第四个点位……   韩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把五个队形在电脑里重建了。   做到这一步,他停下来,把电脑往陈咚面前推了推,示意他按下回车键。   陈咚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他在做什么了,他深吸一口气,屏息按下回车键——只见屏幕上,代表着十六人舞团的小圆点开始有序移动,随着音乐节奏,时而散开、时而聚拢,其中一个白色的小圆点最为清晰,每一次改变动线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咚抑制不住兴奋,下意识地拉住韩峋的胳臂,“这就是上帝视角,这就是神迹吗!!”   韩峋不动声色地看向陈咚搭在自己胳臂上的手,语气淡淡,略带一丝笑意:“不,这是程序员与计算机编程。”   陈咚抓到了一个关键词:“咦,你以前是程序员?”   “……”韩峋一怔,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转行”做咖啡师。   但是下一秒,陈咚就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副非常理解的语气说:“我懂,我懂。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以前做程序员和现在做咖啡师并不冲突嘛。我当年也是全市第一考进我们院金融系的,照样不影响我转行成为一个滞销书作家。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可以靠敲电脑键盘实现财务自由啊?”   韩峋:“……”   陈咚又安慰他:“你趁年轻离开it行业是对的。做it不如做咖啡,要是没了咖啡店,那些搞it的去哪里谈几个亿的大生意呢?”   韩峋虚心接受了他的劝说,为了报答陈咚,他把剩下的十几个点位都敲进了电脑里。   等到程序跑完,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咖啡店里灯光摇曳,灯光下两道人影几乎重叠。   “韩峋,真是太谢谢你了!!”陈咚高兴极了,他就像是林平之第一次拿到葵花宝典,恨不得现在就磨刀自宫。(此处为一种夸张的修辞方法,请不要效仿)   陈咚:“麻烦你把这个小程序发到我邮箱,我今晚回家再学几遍。”   “不行。”意外的,韩峋拒绝了他。   陈咚:“……?”   “你这几天到底睡了多久?有没有照过镜子,你都有黑眼圈了。”韩峋直接扣上电脑屏幕,脸上见不到一点笑模样,“今晚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到店里练习。”   “不行啊。”陈咚很焦虑,两只手紧紧按住电脑,舍不得让韩峋抽走,“明天下午我们就要彩排了,我今晚不练,明天来不及的。”   韩峋不允许一点讨价还价:“那你就明天早点来,现在天都黑了,明天白天练习不伤眼睛。”   陈咚为难道:“店里有监控,要是让老板看到他的家养小精灵在上班时间跳舞……”   韩峋打断他:“我会把监控都拔掉的。”   陈咚:“……???”   韩峋:“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陈咚:“可是我没有舞伴呀。我回家可以让我舍友陪我跳,明天谁陪我跳?”   “——我。”韩峋从桌旁起身,把电脑收进包里,他没有看陈咚一眼,埋头整理东西,“我会跳女步,我陪你。”   “???!!!” 第12章   韩峋居然要和自己跳舞!   ——这件事就像一颗毛茸茸的粉色炸弹,直接炸在了陈咚的心头上。   他没有料到,韩峋对自己的暗恋居然已经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干脆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陈咚一个人实在招架不住,期盼着叶星友早点下班回家,让这位军师智多星替自己好好参谋一下。   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叶星友回来,哪想到叶星友进门后连外套都顾不上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陈咚面前。   陈咚:“星星,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你先听我说!”叶星友表情严肃地打断他,“我今天上班时,听到一个关于我们新公司领导和客户的情感纠葛大八卦。我觉得这个八卦可以成为你的创作灵感,所以硬是记了下来,你不要打断我,我怕我一会儿就忘记了!”   陈咚:“……”他挣扎一番,问,“这个八卦有多大?”   叶星友:“比我上次跟你讲的那个我大学女同学和网恋对象聊了三年才知道是她妈妈假扮的因为她妈妈怕她被坏男人骗结果她一气之下遁入空门出家皈依从此六根清净不染尘埃那个八卦还要大!”   陈咚立刻兴奋起来:“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拿纸笔,你慢慢讲!每个细节都给我讲清楚了!”   这个晚上,陈咚和叶星友彻夜长谈,直到天明,才终于把这个旷世八卦捋顺了。   而这样的结果是,陈咚完全忘记第二天要和韩峋跳舞的事情,整个人都沉浸在记录新灵感的快乐中。   ……   第二天一早,陈咚顶着比前几天更浓重的黑眼圈,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意外的,咖啡店里原本摆放的几套桌椅全被推到了墙角,露出中间一整片空地。大理石地砖被擦了两遍,光可鉴人,连一粒灰尘都看不到。   陈咚的哈欠打到一半,见到这一幕,原本困倦的大脑瞬间清醒,眼睛睁得圆圆的:“咦,店里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这样方便练舞。”此时,韩峋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他今日提早到店里调整空间,特意腾出了一块区域。   因为来得早,他还没来得及换上店里的制服,依旧穿着自己的私服,一双笔直的长腿包裹在牛仔裤中,配上一件简单宽松的T恤,显得整个人松弛、挺拔、有风度。   他停在陈咚面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问:“怎么黑眼圈更重了?不是让你昨晚早些睡觉吗?”   陈咚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听八卦太入迷了,导致一晚上兴奋地翻来覆去,只能含糊地说:“我在为下一步作品收集资料。”   韩峋挑了挑眉,没再细问,而是说:“既然来了,那咱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陈咚:“……?”   “跳舞。”韩峋低头看向腕间的手表,“现在距离咖啡店的营业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咱们练习了。”   陈咚提醒他:“那摄像头……?”   “放心吧,都拔掉了,老板不会知道的。”韩峋抬手指向室内的几个摄像头,果然没有闪烁红光。   昨晚下班后,韩峋又把程序细化了一遍,现在不仅可以用“上帝视角”观察陈咚的走位,还可以镜像翻转。   “那,那行,咱们开始吧。”陈咚慌慌张张地挽起衣袖,露出一节细瘦的手腕。他因为常年闷在家里写文,罕见阳光,皮肤是男生里少见的白。   他胡乱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不知道心中莫名的紧张从何而来。   他抬头看向韩峋,没话找话:“我跳男步,你跳女步,对吧?”   “嗯。”韩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跳男步。”   “不了不了不了……”陈咚赶忙说,“还是我跳男步吧。”   他往前迈近一步,和韩峋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臂的距离,然后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屏息等待着韩峋的靠近。   下一秒,韩峋把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搭在了陈咚的掌心,收拢,然后反握。   好像有某种奇特的电流顺着交叠的双手涌向四肢百骸——陈咚第一次知道,原来韩峋的掌心如此炙热。   他们跳的交际舞其实就是最经典的“慢三华尔兹”,男士左手平举、右手轻轻搂住女士的腰,彼此距离亲密,胸膛几乎相贴。随着音乐响起,男士向斜前方迈进、女士向斜后方退步,几乎全程都需要由男士引领女士。   慢三华尔兹优雅又知性,非常适合社交。   只不过,陈咚学舞时既不优雅也不知性——嬢嬢们都太凶了!总是催他记舞步,他跳错一步就被批评,搞得他总是精神紧绷,生怕踩到脚,从没享受过跳舞的乐趣。   但是和韩峋一起跳舞,感受却大不相同。   嬢嬢们个子矮,只到陈咚的肩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所有人的头顶;韩峋很高,陈咚要稍稍抬头,视线才能直抵他的双眸。   嬢嬢们总是碎碎念,像是严厉的长辈,不允许陈咚行差踏错一步;韩峋沉默而安静,即使偶有疏漏,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鼓励他重新开始。   嬢嬢们为了赢得头筹,温柔的音乐都成了战斗的号角;韩峋并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他随着节拍旋转,就像是……就像是,单纯的在享受这首歌。   ——真奇怪啊,明明华尔兹舞蹈应该由男士引领女士,但陈咚觉得,自己好像被韩峋引领了。   陈咚有些庆幸,鼻梁上的眼镜可以稍微遮住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傻乎乎的样子全被韩峋看到。   他一直知道韩峋很英俊,是那种客观的、不容辩驳的英俊,这一点小学生们可以作证——每到放学时间,那些系着红领巾的小朋友都会趴在吧台上,眼巴巴地瞅着韩峋;曾经有一个大胆又调皮的小毛头问韩峋有没有女朋友,想要把自己的姐姐介绍给他。   陈咚以为,自己和韩峋认识了这么久,已经对他的外貌“免疫”了,结果现在才发现,有些过敏症状终身不能免疫。   华尔兹曲声悠扬,节拍一重二轻,在空旷安静的咖啡店里回荡。   窗外的朝阳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给两道紧贴的身影镀上一层暧昧的金边。   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鼻息相融。隔着薄薄的衣衫,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也逐渐趋同。   恍惚间,陈咚觉得自己像是一包被研磨得细细的豆浆粉,要融化在温暖的水流中了。   ……   下午两点半,嬢嬢们如往常一样齐聚在咖啡店外的空地上。   这一次,她们是“带妆彩排”,每个人都穿上了华尔兹长裙,脚下踩着高跟鞋。男舞伴们也换上了最利落的衣服,穿上了擦得锃亮的皮鞋。   彩排前,花开富贵团长拉着陈咚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小陈,这次彩排咱们要录像的!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跳,如果忘了动作,就看看别人,千万别掉链子!……小陈,小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陈咚恍恍惚惚,半天才回过神来:“……您放心,我有突击训练过,保证不让您失望。”   花开富贵团长见他眼睛下的黑眼圈,实在不忍心说重话,只能听天由命。   但出乎她意料,这次彩排时陈咚跳得特别好!所有舞步记得清清楚楚,丝毫没错!   真是奇怪了,这小伙子昨天跳舞时还一副笨拙模样,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   隔着一扇玻璃门,咖啡店内很安静,只有零星几座客人在咖啡店里看书工作。桌椅都恢复了原来的位置,无人知晓在这个清晨,咖啡店曾经变身舞厅。   韩峋给客人做完咖啡后,回到了休息室内。   他拿出电脑轻敲几下,屏幕上瞬间出现咖啡店内外所有的监控画面。   咖啡店内外一共四个监控头,今天早上,韩峋关掉了其中三个,只留下一个最隐蔽的室内镜头。   他把唯一保存的摄像头画面放大,鼠标拉住时间条往回拖,定格在早上八点半。   小小的电脑屏幕里,一个年轻人走进咖啡店,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定在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前,然后鼓起勇气伸手,邀请他与自己共舞。   年轻人以为自己的紧张隐藏得很好,但在高清镜头下,他眉眼间的纠结都拍得清清楚楚。   韩峋拖拽着进度条,把陈咚邀请自己跳舞的这一段反复看了好几遍。   然后,他把这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监控视频剪辑下来,在u盘、硬盘、云盘里各保存了一份,才把这段监控视频从记录中删除。   ——虽然陈咚说不想让老板知道他们跳舞的秘密,但是又没说不想让他的同事知道啊。 第13章   不论清晨亦或傍晚,社区公园都充斥着老年人的身影。   清晨是太极剑、合唱团、甩鞭抽陀螺;傍晚是广场舞、华尔兹、模特暴走队。   在这些老年团体中,原本最风光的当属夕阳红交谊舞团,前任团长退休前在中医院工作,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爱找她。可是自从前任团长搬家去了外省照看外孙女,夕阳红交谊舞团的地位一落千丈,原本在广场正中央的活动场地,很快就被其他舞队霸占了。   ——而霸占者,正是广场舞队!   其他社团冷眼旁观,一点没念旧情。   若不是夕阳红交谊舞团以最快的速度选出了新任团长【花开富贵】,恐怕她们社团就要被蚕食殆尽,直接除名了。   这个国庆节,社区公园邀请所有社团组织在一起,举办一场“迎国庆文艺汇演”,现场观众匿名投票,决出一二三名。   奖品非常丰盛:   第一名,每位队员鸡蛋50颗。   第二名,每位队员鸡蛋30颗。   第三名,每位队员鸡蛋15颗。   参与奖,每位队员鸡蛋5颗……   就连前来参与投票的观众都能拿到1颗鸡蛋!   必须承认,这个活动组织者很好的拿捏住了嬢嬢爷叔们的心态,活动奖项刚一公布,所有社团踊跃报名,节目单足足排了两个小时。   所有节目的排序靠抽签决定,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花开富贵团长代表全团抽签,位置不好不坏,排到了正中间。   “排在中间好呀。”陈咚还蛮乐观的,“排在前面,观众还没来齐,看过什么节目他们转眼就忘了;排在后面,观众们都看累了,肯定开始低头玩手机。咱们排在正中间,是最合适的!”   在具体节目时间表出来后,韩峋表示他会准时到场观看比赛。   陈咚意外极了,问他:“国庆节放假,是咖啡店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你不守店,你去公园看嬢嬢们跳舞?”   “老板让我去的。”韩峋说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店里生意不好,公园人多,老板让我去发传单。”   陈咚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店怎么办?”   韩峋沉默三秒:“……老板说,他会负责。”   陈咚:“诶????”   ——那个总是在摄像头后暗中观察家养小精灵的傻大款老板,真的要出现了???   ……   韩峋给朋友打电话,不带一点铺垫,开门见山:“柴骏,你国庆节有事吗?没事的话来我店里一趟。”   朋友幸灾乐祸地问:“你那个破咖啡店烧钱烧到后悔了?打算求哥哥我给你找天使投资了?事先说好啊,咱们亲兄弟明算帐,你先把入股合同发给我,我让公司法务审一遍。”   “不劳你操心。”韩峋打断他,“我国庆节有事要离开店里几个小时,你帮我看一会儿店。如果有人来问,你就说你是店老板,来店里视察。”   朋友:“……?”朋友一头雾水,“我去帮你看店,那你干什么去?”   “我有正事要做。”   朋友琢磨了半分钟:韩峋有正事要做?什么事?国庆节股市不开盘,比特币矿工也要休息,总不能是他又捣鼓出一个什么程序,要去签合同吧?   朋友立刻变了口风,谨慎又谄媚:“具体是什么正事,可否透露一二?以咱俩的铁瓷关系,若是赚钱的好事,可别忘了我啊。”   “我要去公园看广场舞比赛——”韩峋淡定道,“——有免费鸡蛋领。”   “?????”朋友气笑了,“韩峋,你真tm是我活爹!”   ……   ——这个国庆节,社区公园有热闹看,还有免费鸡蛋可以领!   这个消息插上了翅膀,在周边几座小区的狗友群拼团群母婴群二手群快递群里飞速传播。   文艺汇演是下午两点开始,但是刚过午饭时间,广场上的人流就多了起来。   东边的树荫下,夕阳红交际舞团的成员们齐聚在这里,嬢嬢们穿上了统一定制的华尔兹长裙,上身是黑色紧身衣,凸显身材线条,下身是层层叠叠颜色不同的花瓣式裙摆,裙摆一角上缝了个小小的绳圈,可以套在无名指上,这样跳舞时更显飘逸。男舞伴们则是黑西裤、白衬衣,衬衣上的领结与嬢嬢们的裙摆同色,遥相呼应。   “大家都吃过午饭了吗?我从家里带了自己蒸的包子,没吃的可以找我要。”   “谁有口红啊,借我一下。”   “我有口红,你有镜子吗?”   “【笑口常开】,你的舞鞋鞋带怎么开了,快系上,别踩到。”   “最后一段舞步是先迈左脚吧,我又糊涂了,【心平气荷】你再示范一遍吧。”   陈咚躲在嬢嬢们身后,左顾右盼观察着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流,努力记录每一个树荫下的社团和那些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他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并没有发现路人的目光都隐隐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场老年人占主流的社团活动里,他是现场唯一的年轻人。他一头柔软的短发打理得清清爽爽,框架眼镜为他增添了一股学生气,陈咚就像是一颗初长成的小白杨,每个经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陈咚穿着一套笔挺的男士西服,这是他拿到人生中第一笔稿费时,送给自己的礼物。   他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他可以穿着这套西服去领某个文学奖、或者穿着这套西服参加新书签售会什么的,可惜衣服买了几年,一直压在衣柜的最深处。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他第一次穿上这套西服,居然是来跳夕阳红交际舞。   “小陈,小陈你别躲在后面了,你是不是还没化妆啊?你快过来,我帮你画。”花开富贵团长像是逮兔子一样,把他从后排拽了出来,   陈咚悄声问:“团长,我能不画吗?”   “当然不行。”花开富贵团长说,“所有男舞伴都画了,你也要画。”   陈咚为难地看了一眼其他爷叔们脸上煞白的粉底和蜡笔小新一样的眉毛,愁得在心底叹气。   就在他即将妥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化妆品的洗礼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嬢嬢们,抱歉我来晚了。”   听到那道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转身看去。   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穿着咖啡店制服的韩峋站在一片阳光下,他手里拉着一辆如今最流行的野营小推车,车里摆放着一沓传单和两桶高高的保温壶。   迎着嬢嬢们惊讶的目光,韩峋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们老板听说嬢嬢们今天要比赛,为了感谢你们平时照顾生意,他让我来给大家送些热茶和水果。陈咚,你过来搭把手。”   “好!”陈咚正愁没理由逃过化妆呢,听到韩峋叫他,赶快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保温壶里装着大麦茶,浓浓麦香扑鼻而来,陈咚把一次性水杯拆开,给嬢嬢们倒茶。韩峋在旁边削皮切水果,他准备的水果就是很常见的橘子苹果梨,但心意十足,爷叔们赞不绝口。   “韩峋,你怎么到的这么早啊。”陈咚蹲在小推车后面,问他,“我们的节目在三点,现在还不到一点,店里没事了吗?”   “嗯,老板提前到了。”韩峋绝口不提他今早连打八个电话把睡懒觉的好友叫起来的事情,“他让我慢慢发传单,什么时候传单发完了,再回店里,不着急。”   陈咚觉得他们老板真是一个神秘又心善的家伙。   他许愿有微波炉,店里就有了微波炉;他请假来参加舞蹈比赛,老板就轻易准假,而且剩下几天加班还算三倍工资!   谁说现在的资本家都是黄世仁的?也有他们老板这样的大善人呀。   陈咚想,未来他成为大作家,出版《陈咚古稀回忆录》,这位大善人老板一定是他回忆录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到这里,陈咚问:“韩峋,你知道老板在店里待到几点吗?”   韩峋剥橘子的手一顿:“怎么了?”   “我还没见过老板呢,你说比赛之后,我要不要去店里报个道、和老板打声招呼啊?”   韩峋把剥好的一瓣橘子放到陈咚手里,不动声色地说:“别人打工都巴不得不见老板,你都请假了,还往店里跑,就这么想讨好他?事先说好,我才是店里唯一的咖啡师,你再怎么讨好老板,工资都不可能涨过我的。”   陈咚当然听出他在开玩笑:“我这不是没见过有钱人嘛!我跟你讲,写作这件事其实和作者的眼界是息息相关的!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观察别人,因为我只有亲眼见到,才能付诸于纸笔。我没见过苦难,就写不出苦难的模样,我没见过有钱人,就写不出有钱人的生活。”   “按照这个理论,jk罗琳应该是一位隐藏在麻瓜中的魔法师了。”韩峋挑眉。   陈咚一噎,发现自己居然反驳不了。   韩峋又往他手里塞了第二瓣橘子,催促他:“快去给嬢嬢们送茶吧,大家都等急了。”   “……好吧”陈咚妥协,他把两瓣橘子往嘴里一扔,撑得两腮都鼓鼓囊囊的。   离开前,他叮嘱韩峋:“我去送茶,你在这里守着茶摊——记住,如果有其他陌生老头来蹭茶喝,一定要问清楚他们是哪个社团的!我们和广场舞队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千万不要被他们白嫖茶水呀!” 第14章   两点整,国庆节文艺汇演(暨老年社团活动大赛)准时开场。   负责主持的是社区公园负责人,他先朗读了一篇自己写的抒情诗(又臭又长),接着感谢了街道办的大力支持、以及社团们的的踊跃报名,最后又隆重了介绍了本次比赛的特约赞助商——x家乐超市。   作为奖品的两千枚鸡蛋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纸托盒里,在舞台旁边堆砌成一座醒目的小山,让所有嬢嬢爷叔们都挪不开眼。   在经过长达二十分钟的漫长开场白后,这场堪称“决战社区公园之巅”的比赛,终于拉开了帷幕。   直到这一刻陈咚才发现,原来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社团绝对不止广场舞和交际舞两个社团,其他社团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摩擦。   太极剑和合唱团针锋相对,因为他们曾经抢过同一个二手音箱;   模特队和健走团积怨尤深,因为他们统一采购的运动鞋撞了款;   花样毽子队和秧歌队互不理睬,因为他们的活动区域彼此重叠……   ——区区一个社区公园文艺汇演,气氛却如此焦灼。   当初金庸老先生写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都没有这个刺激。   现在还不到上场的时候,交谊舞团的嬢嬢们都坐在前排看表演,陈咚生怕被团长逮住画妆,干脆坐到了最后一排。这个位置可谓是“坐观全局”,足以看清每个社团的小动作。   他一边吃着嬢嬢塞给他的肉包子,一边兴致勃勃地观察这些人际关系复杂的社团,思考如何加工运用到自己的小说里。   他有些后悔今天出门没带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了,这些鲜活的素材源源不断向他涌来,他只有两只耳朵、一双眼睛,实在是记不过来。   因为他偷听得太过入神,没注意到一块肉馅从包子里滚了出来,在他的掌心留下一条油汪汪的污迹。   “哎呀!”就在他手足无措时,身旁递过来一张纸巾。   “别着急。”韩峋说,“还有很久才上场,你不用吃得这么急。”   陈咚怪不好意思的,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是忙着偷听八卦才吃得如此狼狈。   他接过纸巾擦擦手,侧头看向身旁的韩峋。   韩峋被老板派来送茶,但他消极怠工,绝不主动推销,两桶茶水到现在还剩下一桶半。他小推车里的宣传单根本没发出去几张,即使有人拿走,也是为了垫屁股。   陈咚替他发愁:“你要是没发完传单,老板会不会批评你啊?”   “没关系。”韩峋淡定道,“散场的时候我会全部送给收废品的阿姨。”   陈咚:“…………你这种打工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咖啡店是你开的呢。”   他们正聊着天,小推车旁走来几位爷叔。   为首的老头个子瘦高,满头银发,打了厚厚的发油,银发全部梳拢到耳后;旁边跟着一个体型偏胖的老头,看起来有些面熟。所有爷叔们都穿着统一订做的深红色运动服,胸口印着“中国”二字,脚下踩着一双配色统一的足力健运动鞋,宛如复制粘贴的几胞胎。   “小伙子,我记得你,你们是隔壁咖啡店的吧?”瘦老头认出了韩峋身上的制服,“你们这是在卖什么,咖啡还是茶?”   “是免费茶水,不要钱的。”韩峋见他们的穿着打扮,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他问:“请问您是哪个社团的?”   “我是广场舞队的队长,我身后的都是我们的骨干成员!”瘦老头语气自豪,“你可以叫我们公园王者、冠军种子、文艺汇演之星……随你怎么叫都可以。”   韩峋有些不解:现在都流行给自己起这么多代号吗?   不过,韩峋还是决定尊重人家的命名权。   他说:“这位公园王者、冠军种子、文艺汇演之星,很抱歉,茶水不能提供给你们。”   “啊,为什么?”   “因为咖啡店的茶水是提供给交谊舞团的。”陈咚早就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接话,“交谊舞团是我们店的老客户,老板知道嬢嬢们今天比赛,所以特地送来免费茶水。您不是交谊舞团的成员,就不能喝。”   这话一出,队伍里的胖老头——aka背叛者老刘——一张脸立刻涨的通红。   “不过是两壶免费茶,我们还不稀罕喝呢。……等等,我知道你是谁了!”老刘瞄到陈咚身上的西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听人说,我走了之后【花开富贵】找了一个‘秘密武器’代替我的位置,据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我本来以为是哪个队员的孙子,哪想到是你!”   “没错,就是我!”陈咚虽然脾气软,但他并不怕事,“虽然我只是一个孙……啊不对,一个新人,但我对组织很忠诚,绝对不会在关键时刻投靠敌营,泄露舞团机密。”   “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老刘被戳中痛处,强撑硬气,“谁泄露舞团机密了?那些舞姿又不是花开富贵原创的,她也是从网上教学视频里学的!凭什么她可以跳,我们就不能跳了?”   眼看老刘越说声音越大,韩峋不着痕迹地踏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陈咚之前,隔开了陈咚与几位爷叔的距离。   他沉声提醒他们:“您别这么激动,难道没发现大家都在看咱们吗?”   老刘一愣,四处看去——正如韩峋所说,原本坐在他们前面几排的观众和其他社团成员,都被这边的争执所吸引,一个个探着脖子往这边看。   “那边吵什么呢?”   “看衣服应该是广场舞队吧?”   “奇怪,那个胖胖的老头是不是交谊舞团的老刘?他怎么去跳广场舞了?”   “我听了一点儿,好像是他们想蹭免费的茶水,但茶水只给交谊舞团,老刘就跟那两个小伙子吵起来了。”   “老刘是跳槽了?还是被挖角了?”   “我看了节目单,广场舞队和交谊舞团是居然排在一起,广场舞队第8个节目,交谊舞团第9个!”   “哎呀,这回可有热闹看了!”   周围人的议论声根本不避讳当事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热闹得像是开了弹幕功能。   老刘心虚又理亏,被这么多老邻居指指点点,哪里好意思?黝黑的皮肤也遮不住他涨红的脸色。   “老刘,”关键时刻,广场舞队的队长拽住他的胳臂,“我记得公园外面就有一个小卖部,咱们去那里买水。”   有了这个台阶,老刘只能强压下一肚子怒火,点点头,跟着广场舞队的其他成员一起走了。   不过他离开前,向陈咚和韩峋撂下狠话:“你们两个没礼貌的小子听好了!你们咖啡店,永远失去了我这个尊贵的客户!我会向你们老板投诉你们的!!”   韩峋:“…………”   陈咚望着广场舞队远去的背影,疑惑地问:“他在咱们咖啡店消费过吗?”   韩峋仔细回忆:“好像没有。”   每次都是其他人结账。   陈咚:“那他见过咱们老板、有咱们老板的联系方式吗?”   韩峋斩钉截铁:“肯定没有。”   陈咚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失去这个尊贵的客户,咱们老板的存款也不会少一分钱的。”   ……   “——阿嚏!”此时的咖啡店里,站在岛台后的男人重重打了声喷嚏,“奇怪,谁在念叨老子?”   正值下午两点,咖啡店里的上座率并不高,只有零星几位客人坐在桌旁读书工作。   今天是国庆节放假的第一天,柴骏昨晚陪客户在酒吧嗨到凌晨三点。刚囫囵睡下没多久,他就被韩峋的八个电话喊醒,让他过来帮忙看店。   切,这破店有什么可看的?一天的营业额才几百块,哪里值得他大费周章过来当门童。   柴骏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倚在咖啡机旁,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他觉得他的好兄弟韩峋最近有点怪,不知道脑子打错了那根线,非要开这么一家咖啡店。   他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师兄弟,不过专业不同。柴骏毕业那年,听说计算机学院大二的一个师弟捣鼓出一个app,在年轻人里还蛮火的。柴骏这人特别喜欢交朋友,在人堆里如鱼得水,脸皮厚的能当防弹衣,他特地跑到计算机学院去找韩峋,死乞白赖打招呼、加微信。   后来柴骏毕业后进了一家投资公司,他脑子快、会来事儿,在行业里混的风生水起,没过几年title节节高升。又过了几年,他牵线搭桥,帮韩峋把那个软件卖了个天价,他也从中抽了一笔可观的佣金。   他知道在外人眼里,他和韩峋的关系不算是朋友,而是“豺狼掮客”和“下金蛋的母鸡”,全靠金钱维系感情。   但谁说豺狼和母鸡之间就不能有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呢?   ——至少别的母鸡不会叫豺狼来守咖啡店啊!   想到这里,柴骏敲了敲身旁的咖啡机,心情很好地吹了声口哨。   忽然,咖啡店的大门被推开,一位新客人走了进来。   新客人蛮年轻,但身上没什么年轻人的朝气,只有一身被工作摧残了八百遍他还要爬起来继续996的死气。   他走到点餐岛台前,翻阅起桌上的水单,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心仪的饮品:“要一杯燕麦拿铁,双倍……不,三倍浓缩。”   “抱意思啊先生。”柴骏毫无愧疚之心地说,“今儿咖啡师没在,所有咖啡都做不了~”   “……咖啡师不在?”年轻人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柴骏。   ——嚯!柴骏眼前一亮,直到这时才发现,面前的青年长得还挺有味道的。他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帅或俊,他是淡颜系长相,眉眼如晕开的水墨,神韵内敛。   只是因为他身上的社畜气息过重,才让人会在第一时间忽略他的外貌。   “……我好不容易休假一天,想来看看‘咖啡哥’长什么样,没想到他居然不在……”年轻人低声嘀咕了一句,柴骏没听清。   柴骏:“你说什么?”   “没什么。”年轻人问,“你也是这里的店员?”   柴骏想起韩旭的叮嘱,嬉皮笑脸地说:“不,我是老板~”   年轻人:“…………”   “怎么了?”   年轻人退后一步,仔仔细细打量起柴骏,见他神色轻挑,头发很臭美的用发胶打理过,不论是身上的衣服还是腕间的表都能看出价格价格不菲……年轻人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   ——“原来你不是‘咖啡哥’,是‘傻大款’啊。” 第15章   “咖啡哥”不在,只剩下传说中的“傻大款”老板,叶星友觉得这趟真是来亏了,好好的假期,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他转身要走,柴骏鬼使神差地叫住他:“没有咖啡,我们还有其他饮品。”   叶星友问:“有什么?”   柴骏拉开冰箱看了一眼,十分厚脸皮地回答:“牛奶,燕麦奶。”   叶星友:“…………”   这是直接用调拿铁的牛奶糊弄他吧。   “除了牛奶以外呢?”   柴骏又拉开备品抽屉:“还能做抹茶牛奶、巧克力牛奶。”   叶星友:“…………”   总之就是牛奶冲泡一切。   他实在好奇:“多少钱?”   柴骏还真不知道一杯牛奶要卖多少钱,他被临时叫来看店,韩峋临走前什么都没交代他。柴骏翻了一下水单,可惜水单上也没写牛奶多少钱。   “你等等,我打电话问一下老……咳,问一下咖啡师。”柴骏转身就拨打了场外求助热线。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轰鸣的音乐声从听筒里蜂拥冲出,噼里啪啦乒里乓啷,震得柴骏耳朵都要聋了。   “靠,你到底在哪儿呢?”柴骏赶忙把听筒拉开一段距离,缓了好一会儿才说话,“韩峋,你不是去领鸡蛋吗,咋上战场了啊?”   电话那端不知道回复了什么。   “啊?哦,哦,行呗……您慢慢玩,店里有我……哦不对,等等,问你个事儿。”柴骏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两只手拉开冰箱门取桶装奶,“店里的牛奶可以卖吗?有人要买,我卖多钱合适啊?什么,随便?随便是多随便?一块钱算随便吗?……得得得,差的钱我自掏腰包给店里补上,您领您的鸡蛋去吧!”   叶星友站在岛台外,听着这位傻大款老板和咖啡哥的电话交流,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这两人语气熟稔,根本不像是上下级,反而像是平辈的朋友……不,甚至隐隐约约,“咖啡哥”好像比这个“傻大款”更有话语权。老板想卖一杯牛奶,还要亲自打电话询问员工可不可以。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叶星友想——这傻大款老板,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咖啡哥手里了吧?   ……   “老板刚才给你打电话了?”陈咚紧张地问,“他不会在催你回店里吧?”   “不是。”韩峋不知不觉练就了一副说谎不眨眼的好本领,“他说今天给我放假,发完传单就可以休息了,不用回店里。”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对了,老板说国庆节要有过节费,今晚打到工资卡里,你记得查收。”   “!!!”陈咚又惊又喜,“我上班还没满一个月呢,也有过节费?”   “嗯。”韩峋云淡风轻,“老板是个好人,很大方。”   陈咚真是太开心了,他上班不过几天,正经活儿没干多少,免费的咖啡小点心倒是蹭了不少,而且想请假就请假,现在还有过节费拿。   老板也不知道是哪座庙里的活菩萨,这么喜欢给员工送温暖,有机会一定要给他上柱香。   不过,和今晚才会到手的过节费相比,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迫在眉睫的老年社团大战。   随着文艺汇演的进程过半,公园里的气氛变得越发焦灼。   舞台上热热闹闹地上演大变活狗的魔术,吸引来观众们的阵阵掌声;舞台背面的树荫下,交际舞团的所有成员在这里集合候场,喊着口号热身。   距离交际舞团几米之遥的位置,广场舞队正在做最后准备。   下一个节目就要轮到广场舞队了,队长瘦老头手气好,抽签刚好抽到了交际舞团的前一位出场。老刘混在广场舞队中,昂首挺胸,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花开富贵团长责怪自己:“哎,我这个手怎么这么臭呢,怎么偏偏咱们团排在后面呢?风头都要被他们抢去了!”   “嬢嬢,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陈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安慰她,“他们在前面出洋相,咱们在后面压轴,没有对比怎么能显出咱们的舞蹈精彩呢?”   “小陈说得对!”【笑口常开】接话,“团长,还没比赛呢,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肯定会赢,还会赢得漂亮!”   “我们要沉得住气,迎接最终的胜利。”【心平气荷】照旧那样自信,“我已经和我家妞妞说了,今天我要给它拿五十颗鸡蛋回去,未来两个月,妞妞每天都有一个蛋黄吃。”   “对对对,咱们一定会赢的!我为了今天的比赛,特意让我女儿带我去做了美甲。”最后开口的人是盘头大姨,她向所有人展示她亮晶晶的十颗指甲。大家本以为她会涂红色主题的美甲,没想到她的十颗指甲上,居然画的是麻将牌!   其他人都看不懂她的审美,唯有陈咚一语道破:“这是自摸清一色吧!”   “没错!”盘头大姨很自豪,“庄家通吃,赢面很大啊!”   作为编外人员的韩峋听完他们聊天,碰了碰陈咚的胳臂,问他:“你会打麻将?”   “略懂,略懂。”陈咚谦虚地说,“我读大学时加入了我们学校桌游社,在那儿学会了扑克、麻将、长牌和象棋。”   韩峋:“……这是大学桌游社?听上去怎么像老年人棋牌室。”   “麻将不就是桌上的游戏嘛,”陈咚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怎么不能算桌游呢。”   第七个节目结束后,按理说主持人应该立刻宣布第八个节目广场舞队登场。   但奇怪的是,广场舞队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通知。不仅如此,整个舞台都安静下来,主持人匆匆下场,几个穿着街道办工作马甲的人围着公园负责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到这样古怪的情况,不论是后台的老年社团,还是等着看节目的观众们都意识到有问题。嗡嗡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要把整个公园淹没了。   “嗡——”一声刺耳的噪音从大音响里传出来,吵得众人下意识捂住耳朵。   原来是主持人一时失神,把手里的麦克风掉到了地上。   陈咚和韩峋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咚掐指一算,低声自语:“糟了,卦象不妙,恐怕要生变。”   韩峋:“……这又是哪里学的?”   “也是桌游社。”陈咚眨眨眼,“求签问卦看星盘算塔罗,更适合infp的桌游。”   韩峋其实一直有个问题,不知要如何开口:陈咚经常挂在嘴边的infp是什么?和自己熟悉的gpt代码差不多吗?   陈咚的卦算得还挺准,很快,公园负责人匆匆赶来了候场区域,跟着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那几位穿着街道办马甲的工作人员。   他们把所有队伍聚在一起,宣布了一个糟糕的消息——因为文艺汇演音响声音太大,严重影响了附近居民休息,遭到了大量投诉,甚至有居民拨打了市长热线,所以文艺汇演要提前结束了!   此话一出,所有队伍都炸开了锅。   “提前结束?不行,我们为了这个汇演彩排了这么久,怎么就结束了?!”   “今天是法定节假日,凭什么就不能大家聚在一起跳跳舞、放放音乐了?”   “这么仓促的结束,奖品怎么发?鸡蛋怎么领?”   “为了这个比赛,我女儿说要带我去三亚我都没去,现在取消,谁陪我们损失啊!”   “我可是叫了好几个老朋友来投票呢,说结束就结束,大家的时间不是时间吗?”   这一刻,不管社团和社团之间有多大怨怼,这时候都“一心对外”,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组织这场活动的公园负责人焦头烂额,安抚完这个又安抚那个,但是嬢嬢爷叔们的战斗力不容小窥,最终公园负责人只能退让一步——   “——这样吧,现在节目单上还剩下的十个节目,所有社团一起上!二十分钟之内必须结束!”公园负责人破罐子破摔,“反正公园广场这么大,大家就各找位置,观众可以自由选择看哪个社团的表演,表演结束后立刻投票。”   陈咚原以为,这样的处理结果大家不会认账,但意外的,所有社团团长都同意了。   陈咚不理解:“所有社团分散在广场的各个地方表演,这和平时锻炼有什么区别?东边广场舞,西边太极剑,南边拉二胡,北边管弦乐;难道观众都是花木兰,一口气跑完东西南北,晚上就要替父从军了?”   “正是因为没区别,才公平。”韩峋倒是看明白了,“大家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各凭本事,谁能吸引到更多的观众,就证明谁的节目最精彩。”   陈咚忧心忡忡:“哎,那竞争也太激烈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打起精神,和嬢嬢们来到了平日里的排练场地。   每个社团都有自己的小音箱,虽然比不上公园主办方的音箱那么好,但放音乐跳舞已经足够。只不过,陈咚低估了广场上同时十个小音箱放不同乐曲的威力,他左耳听着二胡,右耳听着萨克斯,都快精神分裂了。   广场舞队和交际舞团的位置左右相邻,仅隔着三块地砖。   可不要小看这三块地砖的位置,这就是棋盘上的楚汉河界、南北半岛的三八线,跨过一步,就要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陈咚甚至怀疑自己伸长胳臂,就会打到隔壁老刘的脸。   容不得他多想——战斗即将开始,所有战斗人员迅速就位!   “韩同志,祝福我吧。”临上场前,陈咚装模作样地演起了抗战剧,“我会带着荣誉回来的!”   韩峋强忍住笑意:“好的,陈同志。”   陈咚急匆匆跑到自己的点位,双手拉住了舞伴嬢嬢的手。几乎在他站定的下一秒,花开富贵团长就按下了音乐播放键。陈咚屏气凝神,告诉自己这次可不是演习!   虽然刚开场时有些紧张,但跳着跳着,陈咚的心逐渐静了下来,不去关注隔壁的竞争对手,也不去在意场下有多少观众。慢三华尔兹的舞步并不复杂,乐曲悠扬平缓,陈咚按照之前练习过许多遍的舞步,和舞伴嬢嬢踩着节拍跳舞。   这支歌曲有五分半钟,变换的队形有十几个,在乐曲播放到一半时,一对对舞伴围绕成一圈,男舞伴在内圆、女舞伴在外圆,紧接着女舞伴抖动起裙摆,按照顺时针慢慢跳起来。这个动作绝对是嬢嬢们最喜欢的舞姿,她们热情地向观众们展示着自己飘逸的舞裙,色彩缤纷的裙摆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果然吸引了很多观众驻足。   就这样,她们面前的观众越聚越多,甚至有一些原本在隔壁的观众也被她们的笑容吸引来了。   嬢嬢们一边展示美丽的裙摆,一边顺时针旋转,找到自己新的舞伴。结果就在这时——   ——“啊!”   一声痛呼,夕阳红交谊舞团的节奏一下被打乱了。   陈咚下意识地向着出乱子的地方看去,只见与他隔着三个人的位置,一位爷叔舞伴不知怎的摔在了地上,嘴里哎呦呦的叫着疼。   突然出了意外,音乐立刻停了,所有嬢嬢也迅速围了过去。一张张鲜艳的红嘴唇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交换着讯息。   “怎么了,他怎么摔了?”   “刚才跳舞的时候,【涛声依旧】没看到脚下的地砖碎了一块,崴着脚了!”   “哎呀,快打电话,送医院!”   “【涛声依旧】,除了脚疼,你别的地方怎么样,头晕不晕?血压还好吗?”   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摔一下可不得了,崴脚事小,就怕是骨裂、骨折。花开富贵身为团长,当然要负责到底,立刻表示要陪他去医院。   “团长,我就是小伤!”那位爷叔却犯起了倔脾气,“咱们团的比赛才是正事!我已经给我儿子打电话了,他一会儿来接我回家。现在还有时间,你们继续比赛,千万别耽误!”   陈咚实在佩服老年人们想赢的心思——天大地大,跳舞最大;自己受伤可以忍,但是让冠军落到敌人手里,绝对不能忍!   在那位爷叔的坚持下,比赛继续进行。现在距离比赛结束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剩下的十几位团友必须抓紧时间,重新再跳一遍。   可是,少了一位男舞伴,就注定多出一名女舞伴。为了队形美观,必须让一位嬢嬢离场。   几位嬢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夕阳红交谊舞团一路走来不容易,为了今天的比赛,所有嬢嬢都付出了许许多多的努力,一遍又一遍的练舞。统一订制的花边舞裙,统一采购的高跟舞鞋,统一画的白脸蛋红嘴唇……花开富贵团长望着姊妹们的脸庞,实在说不出口要谁下场。   尴尬与寂静弥漫在空气中。   “我下去吧。”盘头大姨咬牙说,“我是老王的舞伴,他受伤了,我一个人跳也没什么意思。”   “还是我下去吧。”【笑口常开】打断她,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其实我知道我跳得一般,我胖,不像姐妹们身材好。”   “客气来客气去的有什么意思?”【心平气荷】语气淡淡,“猜拳吧,大家各凭运气,谁也别怪谁。”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陈咚被挤在嬢嬢们身后,小小声说。   可惜没人听到。   “咳咳,不好意思?我能说句话吗?”陈咚提高了一点音量。   可惜还是没人听到。   眼看嬢嬢们真的要开始猜拳定胜负了,陈咚急了,喊出声:“听——我——说——!”   这一嗓子真是石破天惊,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转移向他。不光是夕阳红交谊舞团的嬢嬢们,甚至连周围一些看热闹的观众都看过来了。   陈咚向来是人群外的小透明,哪里被这么多人盯着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拧了拧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别露怯:“谁说必须要下去一位嬢嬢的?少一个男舞伴,就再找一个呗。”   “小陈,这个节骨眼上哪还能找到会跳华尔兹的男舞伴啊?”花开富贵团长当他是在说胡话。   不等陈咚开口,一道声音已经在人群外响起。   “——我。”韩峋挽起工服衣袖,快步走到了陈咚身边,站定。他和陈咚交换了一个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小韩?”嬢嬢们没想到是他,“你会跳?”   陈咚开口:“嬢嬢,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跳舞进步这么大吗?其实我练舞的时候,是韩峋一直陪着我——我相信他。” 第16章   交谊舞团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隔壁的广场舞队。   广场舞队没出什么岔子,安安稳稳表演完了,收获了不少掌声。甚至有年长的观众在他们表演结束后询问他们,要如何加入舞队、每天几点锻炼。   老刘风光得要命,手机里加了许多新好友,他这人脸皮厚,立刻在朋友圈发了张广场舞队的照片,配文是一串微笑微笑微笑微笑的表情符号,很快收获许多点赞。   他嘚瑟的不得了,给曾经的老团长花开富贵发了条微信。   老刘:小花,我听说【涛声依旧】受伤了?你们要是缺人,我可以帮忙。虽然我已经离开了交谊舞团,但咱们曾经的革命情谊一直在!   结果刚发出去,就发现一个鲜红的惊叹号——花开富贵居然拉黑他了!   他赶忙又给“小荷”、“小笑”都发了消息,结果发现【心平气荷】和【笑口常开】居然都把他拉黑了……   老刘不信邪,像只找不到家的老狗一样原地转了一圈,又想起了总是跟在花开富贵身边的盘头大姨。   好在这次的微信顺利发出去了。   老刘:花开富贵心平气荷笑口常开她们仨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盘头大姨:咦?原来我还没给你拉黑啊。   盘头大姨:谢谢提醒。   盘头大姨:(微笑)(再见)   “……”老刘气得要死,赶快吞了两颗降压药。   他刚吃下降压药,就听到其他人议论——交谊舞团和公园负责人申请重新表演一遍!   这热闹老刘怎么能不凑,他立刻叫上广场舞队的几个老同伙跑去看稀奇。   现在比赛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的社团都表演完了,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演出设备,只剩下夕阳红交谊舞站在广场中央。   因为刚刚已经表演过“半首歌”了,她们重新表演并没有引来太多人的注意。绝大多数观众都去排队领鸡蛋了,毕竟一次投票就可以领一个鸡蛋,看表演当然没有领鸡蛋重要!   看到周围稀稀拉拉的观众,老刘心里怪复杂的。一方面,他为了竞争对手提前出局感到高兴;一方面,他想起曾经和交谊舞团并肩努力的时光……   他的视线落在排排站立的男女舞伴身上,心中暗暗数起人数,想看看是哪个嬢嬢被迫下场了。   二,四,六,八……十二,十四,十六……奇怪,怎么数来数去,一个不少?   难不成是他数错了?   老刘打起精神又数了一遍,结果一模一样,十六名成员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只不过,其中一位成员的身高“拔地而起”,比其他团员都高了不少。老刘眯起昏花的老眼仔细一看——怎么回事,为什么夕阳红交谊舞团里会有两个年轻人啊?   “快看,那两个小帅哥好眼熟啊!”   “我见过他们,他们都是那边咖啡店的店员,我去接孙子放学的时候都要去那里坐一会儿的。”   “那个高个子长得真周正,我外甥女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回头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对象。”   “矮一点的那个也挺不错,戴副眼镜,脸白白净净的,听说是个作家,绝对有文化!”   “哎呦,花开富贵从哪里挖来这两个秘密武器哦,整个广场的风头都要被她们抢走喽!”   随着音乐响起,逐渐有一些看热闹的观众围了上来。   今天的国庆文艺汇演,不论是表演节目的演员、还是参观投票的观众,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毕竟他们才是领鸡蛋的主力军。现在,一群老帮菜之中忽然出现两颗嫩树芽,实在新鲜感十足,吸引力甚至超过了免费鸡蛋。   那些纷纷扰扰的议论声并没有刻意遮掩,可是处于舆论漩涡中的陈咚却无暇分心。   他昂首挺胸站在队伍中,两只手揽着嬢嬢的后背,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距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韩峋身上。   韩峋同他一样,也规规矩矩地站着,和韩峋组成临时搭档的人是盘头大姨。韩峋的目光艰难越过大姨森然耸立的长发,向陈咚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说:“加油。”   “加油。”陈咚也用口型回复,“为了鸡蛋。”   韩峋被他逗笑了。   就在此时,音乐声终于响了起来。随着第一个音符落下,所有男舞伴同时向左前方踏出一步,嬢嬢们则优雅的退后一步。   舞蹈开场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展示的机会了。   陈咚承认他加入夕阳红交际舞团的动机并不纯粹,但是在朝夕相处之下,他也被嬢嬢们想要胜利的想法感染了,他无比希望嬢嬢们能获胜,当然不是为了那五十枚鸡蛋,而是为了争一口气。   这个舞蹈韩峋陪他一起练习过很多遍,甚至连舞蹈小程序都是韩峋亲自编写的,陈咚相信韩峋绝对不会失误的。   乐曲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流淌着,舞蹈一个脚步一个脚步的行进着,终于,舞蹈再次来到了交换舞伴的环节——上一次,那位爷叔就是在这个环节摔倒,导致整个节目暂停。   所有男舞伴停下,嬢嬢们再次摆动起层层叠叠的裙摆,像是蝴蝶一样向外飞舞,然后又顺时针旋转,寻找自己的新舞伴。   很好!这一次的舞蹈没有任何差错!   陈咚暗自欣喜:没有人摔倒,没有人忘记动作,没有人找错舞伴……等等!   陈咚镜片后的双眼睁得圆圆的,他微仰起头,看向停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等等等等——韩峋,你怎么在这儿?”陈咚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   交换舞伴这个环节,只有女舞伴走动,男舞伴应该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啊!可是韩峋不知为何混在了嬢嬢们的队伍里,随着音乐一步步停在了他的身前。   “……我也不清楚。”韩峋表情有些许懊恼,“刚才有人挤了我一下,我对这一段的舞步不太熟悉,以为是我跳错了,就跟着嬢嬢们一起转过来了。”   陈咚急得不得了:“那你赶快回去啊!”   可是韩峋能回到哪里去呢?   现在所有的男女舞伴都簇拥在一起,韩峋根本找不到自己原定的位置。   而这时,音乐已经到了下一个部分,即将进入结尾高-潮。越来越多的观众聚集在四周,甚至有人掏出手机兴致勃勃地录影。   若他们两人一直傻站在这里那就太显眼了。就在陈咚手足无措之际,韩峋忽然踏前一步贴近他,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把手给我。”   “……啊?”   见陈咚还不行动,韩峋干脆直接拉起了陈咚的手,把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他另一只一手揽住陈咚的腰,胸膛相贴,踩着节拍走向了下一个点位。   “继续跳,不要停。”   男人如此说着,脚步伴着乐曲的节拍在舞池里游荡。   这一瞬间,陈咚好像回到了他们练舞的那一天。一切都是这么的相似,他们在慢三华尔兹里翩翩起舞。   唯一的区别是——那一天他们在寂静无人的咖啡店,而今天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陈咚大脑一片混乱,身体完全是调节反射在跟着节拍行动。他被韩峋拥着,抱着,引领着,隐隐约约的,陈咚好像又听到心跳的声音了。   那一声声的心跳声在耳膜里撞击,渐渐与音乐的鼓点汇合。   乐曲减减淡出,所有人又一次聚在一起摆出结尾定点pose。最后的pose是“翅膀”,以c位的一对舞伴为中心,所有人像是翅膀一样排列在他们身后。   直到这时候陈咚才发现,站在c位的居然是【花开富贵】和【笑口常开】两位嬢嬢!本来应该站在她们身边的男舞伴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她俩干脆同时站在了c位,就连后半程的双人舞也是她们一起完成的。   不仅她们是这样的,其他嬢嬢的舞伴都和原定的不一样。   韩峋不解:“……中间这么多bug,这个程序到底是怎么顺利运行到结尾的?”   陈咚恍然:“……谁知道呢,要不我算算塔罗问问上帝?”   上帝自然不会回答这么肤浅的问题。   就像上帝也不会告诉他们——这次国庆文艺汇演的投票结果,他们没有赢过广场舞队。   ——不过他们也没有输。   ——当然也没有平。   别猜了,原因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当初为了吸引观众来投票,公园负责人拉到了x家乐超市做赞助,观众每投出一票就可以换到一枚免费鸡蛋。   公园负责人低估了鸡蛋的吸引力,为了领取免费鸡蛋,那些观众们反复排队、反复投票,不仅自己投票,还拉着全家老小一起上阵投票。等到发鸡蛋的人发现一位老爷叔反复来了七八次,领了七八枚鸡蛋,这个“bug”才被抓到。   这样一来,投票结果自然作废,发出去的鸡蛋也追不回来了。   x家乐超市一共就准备了两千枚鸡蛋,直接发超额,连参赛选手的鸡蛋都不够了!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大家辛辛苦苦排练这么久,比赛第一,鸡蛋第二。结果比赛虎头蛇尾的结束,鸡蛋也领不到了!   一瞬间,所有嬢嬢爷叔们都向着公园负责人涌了过去,势要讨个说法不可。   “我们交谊舞团就是第一,有投票证明!”   “那些都是刷票,我们广场舞队才是第一!”   “都给我让开,明明是我们模特队!”   “放屁,你们把我们合唱团放到哪儿去了?”   “我们的鸡蛋!”   “我们的第一!”   “……”   人群外,陈咚和韩峋面面相觑。   陈咚转了转手腕,隐约间,韩峋的体温好像还留在那里。   他想,韩峋暗恋自己这么久,终于找到正大光明的理由和自己一起跳舞,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   陈咚想从韩峋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却没想到韩峋语气疑惑地反问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啊?没,没有啊。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陈咚被抓包,胡言乱语,“我明明是在思考,只是目光恰好落在了你脸上。”   “思考什么?”   陈咚随便扯了一个话题:“我在思考,果然现实比小说更荒诞呢。按照小说套路,在经历了团队背叛的挫折、比赛中途有人受伤的打击、主人公临时加入战队扭转乾坤,最终一定要走上巅峰,获得冠军,才对得起前面几万字的铺垫。现在可好,冠军没了,鸡蛋也飞了。”   韩峋没想到他对那些鸡蛋如此念念不忘:“如果你来写,主人公一定会赢吧?”   “如果我来写,”陈咚哼了一声,“接下来就该书同文,车同轨,焚书坑儒,排除异己,统一小公园,所有人统统抓起来跳交际舞!”   韩峋憬然有悟:“……是我小看了你。”   “?”   “原来你不是大作家,你是大暴君。”   这么暗黑的剧情,可不适合写在儿童文学里。 第17章   国庆文艺汇演虎头蛇尾的落幕,公园负责人在嬢嬢爷叔们围攻下,宣布所有社团“并列第一”,亏空的鸡蛋由公园物业处自掏腰包补上,绝对不让大家空手而归。   当然,原定的五十个鸡蛋没戏了,最终每个参与表演的队员一人两盒,勉勉强强平复了大家的怒火。   两盒鸡蛋沉甸甸的,陈咚端在手里,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决定,他要把这两盒鸡蛋带回家,用最虔诚的烹饪方法制作它。   鸡蛋清可以做蛋糕,鸡蛋黄可以做水蒸蛋,整蛋可以炒菜,甚至就连鸡蛋壳,他也要打碎了埋进花盆里做肥料。从里到外不浪费,这才对得起他的辛苦付出。   他这人脸上藏不住事,抱着两盒鸡蛋闷头傻乐。韩峋见状,干脆也把自己手里的两盒鸡蛋塞给了他。   “你拿走吧。”韩峋说,“我在家从不做饭,我拿走就浪费了。”   陈咚心里想要,嘴上假客气:“你就算在家里不做饭,那也可以放咖啡店的冰箱啊,中午煮东西吃的话可以加一个。”   韩峋想想也对,就把鸡蛋收回来了。   陈咚:“……”   他生气了,决定让韩峋自己猜。   ……   陈咚领着两盒鸡蛋开开心心地回了家,叶星友正在家里等他。   他俩合租一个小两室,客厅小得像兔子窝,不过陈咚特别擅长收拾东西,把他们俩的小兔子窝收拾得干干净净。陈咚回来时,叶星友抱着陈咚的宠物兔子坐在地毯上,给它喂苹果干吃。   见到主人回来,胖胖的兔子从叶星友怀里咕涌出来,像颗毛茸茸的弹球一样横冲直撞地往陈咚的脚边跑。一个月前的绝育手术非常成功,没留下任何后遗症,它现在能吃能睡,能拉能尿,又是一只梁山好兔了。   “爸爸打猎回来啦!”陈咚娴熟极了,一手抱起兔子,一手给兔兔展示自己赢得的鸡蛋,“两盒鸡蛋!爸爸今天的猎物!”   叶星友忍不住提醒他:“去超市买鸡蛋严格意义上不算打猎,这是市场经济下的货币与商品的交换行为。”   “谁说我是在超市买的了?”陈咚炫耀,“这是我参加交谊舞比赛赢的!”   叶星友有些惊讶:“就是你今天参加的那个老年舞蹈比赛?”   “对呀,我喊你去投票你不去,投票观众还能领鸡蛋呢。对了,说起投票这事儿……”陈咚吧啦吧啦吧啦一通狂讲,眉飞又色舞,把赛场上发生的一切全都倒了出来。   说到口干舌燥时,他下意识想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一口,结果刚一拿起来,他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诶……?原来牛奶也会长青苔啊,而且这个杯子怎么这么像我们咖啡店的外带杯啊!”   叶星友从他手里拿回那杯饮料:“首先,你没看错,这就是你们咖啡店的外带杯,下午我去你们咖啡店转了一圈,买了杯饮料。其次,这不是长青苔的牛奶,这是你们老板亲手做的‘抹茶牛奶’。”   陈咚震惊:“等等,你去我们店里了?不对,你见到我们老板了???”   “嗯。”叶星友点点头,云淡风轻地回答,“我本来想去你们店里看看那位总被你挂在嘴边的‘咖啡哥’,没想到他不在,只见到老板在。”   陈咚忙问:“我还没见过老板呢!他什么样,是不是菩萨样貌、慈悲心肠?”   “那倒是没看出来。”叶星友很中肯地评价,“只看出来脑子不太灵光,他往牛奶里直接倒了半袋抹茶粉,搅不开,就给我重做了一杯——第二杯还是没搅开。你现在看到的是第三杯,他没收我钱,估计是不好意思。”   抹茶牛奶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牛奶冲抹茶粉就能做出来的,要先用热水调和抹茶粉,然后再注入牛奶。陈咚看过店里的进货账本,知道店里的抹茶粉有多贵。他听到叶星友说老板直接用牛奶兑抹茶粉,兑废一杯又一杯,他的心都在滴血了!   叶星友又说:“‘傻大款’三个字,‘大款’不好说,‘傻’字他当之无愧。”   “是挺傻的。”陈咚叹了口气。不过他转念一想,老板傻也有傻的好处,不抓考勤、不扣工资,没了这个傻老板,他还去哪里找这种有假期有节日红包有小电冰箱和免费下午茶的工作啊。   “对了,我在咖啡店时,无意中听到那个老板和‘咖啡哥’打电话,他们俩的语气很熟悉,感觉不像是普通的上下级。”叶星友想起今天听到的电话,绝对有必要提醒一下好友,“你有问过咖啡哥和老板是什么关系吗,他们会不会是朋友?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你工作可要小心。”   “咦?”陈咚一愣,“这,这我还真不知道……”   他从来没想过韩峋会和老板有什么私人关系,他只知道韩峋以前是程序员,离职之后才来这家店做咖啡。   “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上一家公司的八卦吗?一个新同事入职后,很快就和老同事称兄道弟,结果转脸就把老同事说的坏话捅给上级,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新同事和领导曾经是同学,他就是个是无间道、两面派。……总之,你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和咖啡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叶星友深知:陈咚毕业后就直接全职写作,一天班都没上过,全身心都扑在文学的象牙塔里,根本不知道职场里有多少人心险恶。如果真把陈咚放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陈咚绝对连公司里的实习生都斗不过。   “星星,那你大可放心,韩峋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陈咚据理力争,立刻为韩峋正名,“嬢嬢们来喝茶,韩峋每次都要送她们果盘;那些小学生每天放学后围着他乱转,他从来都不凶他们,还为他们专门上架了热牛奶;前几天下雨,很多人来躲雨,他也不会催人家点单;总之,韩峋正直又热心,我从来没见过比他还温柔的人,他绝对不是什么两面派!”   陈咚深吸一口气:“——最主要的是,他一心暗恋我,他才舍不得告我黑状呢!”   “………………”叶星友喃喃:“差点忘了你还给他编了这个人物设定。”   陈咚没听到叶星友的碎碎念,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今天找机会拉着我的手跳了舞,跳完舞后还给我起了一个昵称呢。”   叶星友:“……愿闻其详。”   让我听听你又要放什么洋屁。   陈咚嘿嘿一笑:“他对我说:‘原来你不是大作家,你是大暴君’~你看,他不仅正直、热心、温柔,他还很幽默,他居然叫我暴君!”   叶星友:“………………”   果然是洋屁。 第18章   叶星友一心觉得陈咚在放洋屁,那可真是冤枉了大作家!   说起来,用“暴君”这词儿来形容陈咚,这可不是韩峋原创的。陈咚的“暴君”行径来源已久,此事还要从头说起。   之前提到过,咖啡店选址不算高明,夹在社区公园和小学之间,周围居民楼林立。故而每到小学放学之际,咖啡店都会被蜂拥的小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淹没。   有些小学生很乖,在咖啡店里选一张光线最好的桌子,从沉重的书包里掏出作业,安安静静学英语;家长会给孩子点一杯牛奶或者果汁,然后就走到一旁,和其他家长交流给孩子报什么辅导班,考什么证书,学什么才艺,顺便打听一下对方家里做什么工作,周末要不要一起带孩子去听大师钢琴音乐会。   另一些孩子则淘气得要命,爸爸妈妈忙,爷爷奶奶宠,到了咖啡店就开始满地乱爬,或者干脆躺在地上玩蛋仔,炫耀新抽的奥特曼卡,再把鼻涕蹭到校服的袖口上,又用脏兮兮的手去拿书架上的漫画书。   陈咚在咖啡店的主要工作,就是把那些淘气的孩子从地上抓起来,再把他们扔回到爷爷奶奶手里去。   他性格内向,从来没有和这么多小屁孩打交道的经历。刚开始,陈咚还客客气气地同他们讲道理,细声细气地让他们不要在地上爬。   可是后来他发现,有些道理他讲给小兔子听,小兔子能听懂;同样的道理讲给小兔崽子听,小兔崽子听不懂。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e。   陈咚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直接逮住一个最讨厌的男孩,没收他的奥特曼纸片儿,记下他的名字学号,威胁他要把他的淘气行径全部告诉班主任老师,取消他们班的流动红旗!   (其实陈咚根本不知道隔壁学校有几个班主任,也不知道谁负责发流动红旗)   陈咚不愧是儿童文学作家,深谙一二年级小学生的心理。   对这群小学生而言,班主任的话就像圣旨,班主任要是皱皱眉,那孩子们的天都要塌了;要是班门口的流动红旗被没收了,他们一个班都在年级里抬不起头。   就这样,通过这样简单粗暴的语言威胁,陈咚把这群熊孩子吓得服服帖帖,也借此获得了一个外号——“咖啡店的暴君”。   也不知道这群熊孩子都在看什么电视剧。   每次陈咚出现在咖啡店里,熊孩子们都夸张地喊:“暴君来啦!暴君又来啦!”   多可笑啊,陈咚从小到大脾气都软得像麻薯,同学聚会唱ktv他负责摇手鼓,出版社年底尾牙他负责埋头吃菜,i值高达80%,能不说话就绝对不说一句。   但在咖啡店里,他一下午要黑脸说八百遍“再不安静就没收你们班的流动红旗!”,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熊孩子克星。   小朋友给陈咚取的外号,陈咚很不喜欢——他哪里像暴君了?   但是同样的称呼,由韩峋念出来,就变了一个味道。   “暴君,今天写作还顺利吗?累了就起来活动活动。”   “暴君,今天的员工特调咖啡,用的是危地马拉浅烘咖啡豆,可能有些酸,尝尝吧。”   “暴君,下午没什么事,你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一会儿?”   等等等等等等……   韩峋喊他“暴君”喊上了瘾,每次念出这两个字时,语气里都带了三分促狭,眼睛里满是笑意。   搞得陈咚怪不好意思的。   他心想,这韩贵妃果然是手段了得,故意考验他的定性。   若不是陈咚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真要着了他的道了!   ……   国庆节过后,天气逐渐冷了下来。窗外的树叶渐渐变黄,孩子们也穿上了长袖长裤的校服。   因为天气冷,夕阳红交谊舞团的活动也渐渐少了,不过团长花开富贵时不时就会来咖啡店坐坐,和陈咚聊聊舞团里的大事小情。   公园文艺汇演结束后,夕阳红交谊舞团很遗憾没能拿到第一,不过嬢嬢们的舞姿吸引了不少人,在比赛之后有不少人来找花开富贵团长报名,经过严格的新人筛选,现在团里已经有二十六个人啦。人数充盈后,她们在公园里的地位也稳步上升,重新坐回了公园老年社团前三的宝座。   本来陈咚和韩峋就是临时帮忙,现在舞团人手足够,他们就顺势退出了。   不过在退出前,陈咚鼓起勇气和花开富贵团长提了“想去小学开新书宣讲会”的事情,团长很热情地表示,一切包在她身上。   她如此爽快,倒是搞得陈咚很不好意思。   花开富贵团长说:“我就知道你当初加入我们舞团,动机不纯。你一个小年轻,抛下工作,每天陪我们这群老头老太太跳舞,原来是为了让我帮你疏通关系啊。”   陈咚臊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说:“对不起,嬢嬢……”   韩峋主动揽责:“这个主意是我替陈咚出的,他本来不想麻烦您。”   “不不不,主意虽然是你出的,但最后决定攀交情的是我。”from陈咚。   “如果不是我撺掇你,你也不会这么做。”from韩峋。   眼看两人都在揽责,花开富贵团长赶忙打断他们。   “我就是开玩笑,你们还当真了啊。”花开富贵团长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深了,“我们当时正愁没有男舞伴,是小陈你主动出来帮了我们,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你帮了我们这一点是实实在在的。你帮了嬢嬢,那嬢嬢肯定要帮你——感情嘛就是这样,互相帮助、互相麻烦,才会越来越深。”   陈咚和韩峋对视一眼:互相帮助、互相麻烦,他们之间也是这样吗?   花开富贵团长又说:“不过呢,小陈的事情确实有一点问题。隔壁小学虽然开在居民区,看起来不起眼,但它是老牌重点小学。我女儿是家委会的会长,不是学校的校长,不可能她说一句话,学校就给你开后门的。”   陈咚有些尴尬:“就是问问,问问也不行吗?”   “光是问问确实不行——”花开富贵团长语气神秘,“——不过,还有别的办法。”   ……   又过几日。   下午放学时间,咖啡店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刚放学的小屁孩们很快占据了店里的每一寸角落,陈咚合上电脑键盘——现在又到了“咖啡店的暴君”出马的时候了。   他在心底默默叹口气,然后立刻换上一副凶巴巴的面孔,开始四处恐吓小朋友们要没收班级流动红旗。   可惜同样的威胁并不能一直奏效。   毕竟,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屁孩吃这一套;三四年级的就半信半疑;到了五六年级,这群淘气的猴子上蹿下跳,有流动红旗的班级反而成了少数派。   现在的小孩子营养好,有些五六年级的男孩就能长到一米六多,只比陈咚矮半个脑袋。偏偏他们脖子上还挂着红领巾,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训又训不过来,打又不能打,陈咚真是要被这群熊孩子烦死了。   “消消气。”岛台后,韩峋给陈咚递来一杯加了冰块的橙汁。韩峋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些淘气的坏孩子,低声劝慰,“和熊孩子生气没必要,反正他们再过半小时就要回家吃晚饭了。”   “你倒是想得开。”陈咚闷闷不乐道,“我怕老板通过监控看到店里小孩子满地乱爬,怪咱们没有看好店。”   韩峋闷声笑起来:“这点小事,老板心理有数,不会怪咱们的。”   提起老板,韩峋神色轻松,这让陈咚一下回忆起叶星友和他说过的事——韩峋和老板并不是普通的上下级,而是朋友关系。   仔细想想,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这么大的店,老板交给韩峋,几个月就来视察一次,平日不查帐,发钱倒是很痛快。就连当初雇陈咚,老板也没亲自出马面试,只是让韩峋交给他一份简单的合同。   ……难不成韩峋真的和老板是朋友呀?   陈咚心里八卦的小火苗烧啊烧,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打听。   就在他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咖啡店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挂在门上的迎客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名穿着小学校服的女生走进了咖啡店里。   那是个系着红领巾的女孩,身上的校服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每一根碎发都紧贴头皮。她的书包也是名牌,挂着小学生最流行的库洛米挂坠,每走一步,库洛米和她的马尾辫一起摆动,看起来格外神气。   最主要的是,那个女孩的大臂上别着一个“大队长”的三道杠标志——那可是一所学校仅有一名的殊荣!   在看到她走进咖啡店时,整个咖啡店里的淘气包们瞬间安静下来,三秒过后又爆发出了更强的杂音。   “靠,大队长怎么来了?”   “她今天不上补习班啊?”   “走走走,快走,省得她向老师告状。”   “她在校外也能扣咱们分?”   “别废话了,快跑吧!”   转眼间,那些小混蛋们就跑得一干二净。   陈咚:“……”   他震惊地和韩峋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小声问韩峋:“你见过她吗?”   韩峋摇了摇头:“没印象。”   也对。陈咚想起韩峋这个家伙好像有点脸盲,当初老刘来了咖啡店好几次,韩峋也记不住老顾客长什么样,更别提一个穿着统一校服的小姑娘了。   陈咚默默打量着那位神秘的“大队长”,她个子蛮高,不知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一双眼睛很机敏地左右张望,一看就是小“人精”。这种聪明大方的孩子向来很讨大人喜欢,但对于同龄孩子来说,她绝对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看着看着,陈咚觉得她有些眼熟。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就在陈咚拼命回忆在哪里见过她时,那个女孩已经走到了岛台前。   她低下头,翻看水单,点了一杯巧克力牛奶,很娴熟地掏出电话手表付账。   韩峋问她:“要额外加糖吗?”   “多一点,谢谢。”女孩莞尔一笑,露出了小姑娘独有的天真笑容。   然后,她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陈咚。   说实话,陈咚小时候最怕这种人精似的“大队长”。在学校里,她们就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国旗下讲话的人是她,主持六一儿童晚会的人是她,成绩名列前茅的是她,在家长会上被当作优秀典型的还是她。   而陈咚从小就是个书呆子,只喜欢闷头看书,徜徉在文字的世界里,什么学校活动都不爱参加,更别提竞选课代表、班长、小队长了。他就像一只躲在洞穴里的兔子,非常不喜欢出风头,生怕被老师家长盯上。   虽然陈咚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是面对这个陌生的“大队长”,他还是不免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被老师频繁拿去和“大队长”对比的窘迫模样。   ——他都要得“大队长”ptsd了。   不,不行,他怎么能在一个小姑娘面前露怯?他都二十六岁了!   想到这里,陈咚暗自攥了攥拳头,露出成年人镇定沉稳的笑容,和善地说:“小朋友,怎么你一个人来呀,你的家长在哪儿?”   “我知道你。”意外的,大队长打断了陈咚的话。   陈咚:“……诶?”   “你叫陈咚,是《大侦探福小思》的作者。”   陈咚:“……诶诶诶诶诶诶诶????”   他心里狂喜,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遇到了能准确说出他的作品的读者!!!   《大侦探福小思》上市之后,一直销量惨淡,虽然出了三本,但印量一本比一本差。陈咚塞在咖啡店书架里的那几套书,在韩峋主动的推销下,才卖出去零星几本。   他其实觉得自己写得挺不错的,就连编辑都很看好他,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一口气签下一系列的出版权。只不过,陈咚可能欠缺了一点点运气,才让他一直红不起来。   但是今天,他的运气居然来了!快看啊,现在就有一位小读者站在了他的面前!   站在岛台后的韩峋替陈咚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小妹妹,你看过《大侦探福小思》?”   “没有。”大队长斩钉截铁地说,“我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练琴,哪有时间看小说?”   陈咚:“啊?”   他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尴尬地问,“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啊?”   大队长接过韩峋递给她的巧克力牛奶,含住吸管喝了一大口。这么冷的天,就适合喝这种暖暖甜甜的饮料。   她一边喝着巧克力牛奶,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不仅知道你是《大侦探福小思》的作者,我还知道你是夕阳红交际舞团最年轻的成员,你还有一个外号,叫‘咖啡店的暴君’。   可是你哪里像暴君了?你看起来比我们学校新来的美术老师的脾气还要软。”   陈咚更糊涂了:“……你到底是谁啊?”   “还没猜到吗?”女孩放下喝了一半的巧克力牛奶,她转过身,脑后的马尾辫晃了晃,语气里带着熟悉的狡黠,“我是【花开富贵】的孙女——我来帮你完成‘儿童文学作家进校园’的梦想。”   陈咚:“………………”   ——他,果然,还是,很讨厌,大队长!!!!!! 第19章   现在互联网上有一个流行词, 专门形容那种人小鬼大的小朋友——“小孩哥”、“小孩姐”。   小孩哥小孩姐虽然年纪不大,但比很多脆皮大学生还要成熟,落落大方的性格是他们的基本配置,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弹琴会画画会跳舞会多国语言, 主打一个降维打击。   比如现在这个出现在陈咚面前的“大队长”,就是一个典型的“小孩姐”。   但是陈咚绝对不肯叫她小孩姐的!他小时候就活在同龄“大队长”阴影下,难道现在一把年纪, 还要屈服于另一个“大队长”吗?   想到这里,陈咚问她:“小朋友,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首先, 我已经六年级了,明年就是初中生了, 我不是小朋友。”大队长纠正他的错误, 很严肃地说:“其次, 你可以叫我Emily。”   陈咚:“……”   真是好臭屁的大队长。   陈咚决定叫她小米粒。   现在咖啡店里的客人很少, 之前那群淘气包早在小米粒进门时就心虚地跑走了,足以证明这位大队长绝对是小学校园里的“实权人物”。陈咚找了角落里的一张空桌, 拉开桌旁的椅子,请这位实权人物入座。   小米粒的书包很沉重,咣当一声落在木桌上, 桌子好像都晃了晃。陈咚早就听说现在小朋友们学业重,从这鼓鼓囊囊的书包就能看出来。   韩峋给他们切了一盘水果,自己也坐在旁边,打算听听小米粒有什么高见。   小米粒开门见山:“陈叔叔, 一会儿妈妈还要带我去上钢琴课,我只能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请抓紧时间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吧。”   “呃。”陈咚卡壳,这算什么?他这是在被一个小学生面试吗?算了,他先说说看吧。   “我从哪儿说起呢……那就从头吧。这篇小说的主角叫福小思,他是一个聪明机灵的男孩,擅长观察和思考,他有些淘气,体育成绩也很好,是班里的人气王。”(提到“人气王”三个字时,小米粒居然撇了撇嘴)“他一直想要成为大侦探福尔摩斯那样的人物,但一直没有机会。有一天,他们班去上体育课,一个女生放在班里的水壶被人偷走了,他通过观察和推理,在他的宠物兔子花生的帮助下,帮女同学找回了水壶……”   “宠物兔子?”小米粒抓到了这个关键词。   陈咚点点头:“对,会说话的宠物兔子。”   小米粒好奇极了:“还会说话?这是一部科幻小说吗?”   韩峋看过这套书,替陈咚解释起来:“不是真的会说话。你看过《加菲猫》吗?和那种形式很类似。加菲猫的自言自语只有读者和他自己能听到,主人是听不到的,从主人的角度来看,他只是对加菲猫碎碎念而已。”   小米粒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疑惑茫然的表情,很显然没听过加菲猫这只鼎鼎大名的橙黄色猫咪。   果然是有代沟。   陈咚抓耳挠腮思索一阵,举了个相似的例子:“加菲猫是我们童年时期家喻户晓的漫画形象,就像你书包上的‘库洛米’。”   和小孩说话真费劲。   “我知道了!”小米粒恍然大悟,“加菲猫就像皮卡丘、史努比、哆啦A梦一样,都是你们上个世纪的人喜欢的漫画书。”   “……”陈咚都要把牙齿咬碎了,“对,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们上、个、世、纪的人都很喜欢。”   旁边的韩峋笑得直咳嗽。   接下来,陈咚用最快的速度讲述了一遍《大侦探福小思》的大致剧情。这套童书现在一共出了三本,每本十万字,每本由一个大案件和两个小案件组成,穿插着家庭趣事、科学游戏、生活小常识和自然知识,并且配有精美的插图。   实话实说,陈咚写这套书时确实花了很多心思,出版社请的插画师也很不错,整套书设计精美,但是——但是,一本小说能否大卖,很多时候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陈咚也说不清。   他知道他不该内耗,不该焦虑,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一个静静坐在书桌前挑灯工作,他看着刺目的电脑屏幕里那几百万字的文档,他很难骗自己不在意。   写作就像栽种一颗未知的种子,陈咚用心血浇灌,担心它日晒雨淋,可它并不一定会按照他预想的那样生长,开出灿烂的花朵。   它可能会在冬天开花;它可能会在夜间开花;它可能十八年才开一次花;……它可能根本不会开花。   不管它是什么样的,陈咚在种下种子的那一刻,都希望它能被更多人喜欢。   陈咚讲完了关于这颗种子的故事,期待地看向小米粒。   “小米粒,你觉得你的同学会喜欢我的书吗?”陈咚问,“我想去你们学校开新书座谈会,但你姥姥说,光是家长提议并不够。”   “怎么说呢……”小米粒正在吃韩峋帮她切的水果,她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一看就是家里教得很好的小姑娘,在东西咽下去之前绝对不会说话。“我们学校每逢双周周五下午的第二节课,都是《家长职业课》。家委会会长——也就是我妈——会组织所有家长进行职业分享,比如有同学的爸爸是律师,有同学的小姨是医生,每一次家委会都会提名两到三个职业,然后让同学们投票,选出大家最感兴趣的职业,然后邀请这位家长来给同学介绍自己的工作。”   陈咚叹为观止,这就是京城的重点小学吗?这教育资源也太优越了!   陈咚脑子转的很快,立刻说:“我听懂了,如果你妈妈提名我以作家身份介绍自己的工作,你的同学们再从提名中选择了我,那我就可以进学校了!”   小米粒点点头。   “那就简单啦!”陈咚迫不及待地把书架上的书搬下来,推到小米粒面前,“小米粒,啊不,米粒姐,这些书你通通可以拿走,送给你的同学、朋友、闺蜜!他们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好几套样书呢。”   陈咚对自己的写作水平还是蛮自信的,他坚信,小朋友们只是没看过《大侦探福小思》,要是他们看过了,一定会喜欢上这本书的!   小米粒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而是很谨慎地说:“我不能保证投票结果哦。我虽然是大队长,但是我不能滥用职权,让同学们全都投给你。”   “我明白的!”陈咚十分理解,“铁面无私米粒姐,公事公办,绝对不徇私舞弊。”   小米粒对他的评价非常受用,她慢慢吃完了桌上的水果、喝完了巧克力奶,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被甜食满足的气息。直到这个时候,陈咚才能从这位成熟的大队长身上窥见一点点小朋友的童真样子。   她日理万机,接下来她还要去上钢琴课。临走前,小米粒亮出电话手表的付款码,问韩峋果盘多少钱。   韩峋怎么可能和小朋友算账?他摆摆手:“不要钱,你帮了忙,这是叔叔送你的。”   哪想到小米粒的眼神一凛,很警惕地问:“韩叔叔,你这是在贿赂我吗?”   韩峋:“……”他只能改口,“果盘二十五。”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贿赂大队长啊!   竖着高马尾、书包上挂着库洛米的小姑娘就这样离开了,她就连背影都很稳重,穿着小皮鞋的脚咔哒咔哒踩在石砖地上,一步一个脚印。   她左右手各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得沉甸甸的都是陈咚的著作。陈咚本想把她送回家的,但小米粒婉拒了,她说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队长,一切全靠自己。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陈咚感觉从来没这么疲惫过。刚才他端着成年人的架子拿腔拿调,生怕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比下去。   韩峋憋不住笑意,安慰他:“至少她没在地上乱爬。”   陈咚一脸苦闷,长叹口气:“我倒宁可她在地上乱爬。”   怎么同样是小学高年级,有人还像没开化的猿猴,有人就已经成熟得能去参加乘风破浪的妹妹了?   ……   陈咚坐立难安地等待了一个星期,终于又等到小米粒大队长再次踏入咖啡店的大门。   只不过,这一次小米粒是和她的妈妈一起来的。   陈咚给小米粒点了一杯巧克力奶,多糖;又给她妈妈做了一杯店里的招牌拿铁,三分糖;然后落坐在母女对面。   她们母女俩都和花开富贵嬢嬢长相肖似,米粒妈妈的气质比女儿要更圆滑、更和善,不像小米粒总是板着个小脸,一副小大人模样。   陈咚善于观察,他几乎刚一入座,就注意到小米粒眼神微微游移,不好意思看他,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发尾,不像上次见面那么臭屁。   “陈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果不其然,米粒妈妈在短暂的客套问好后,语气有些尴尬地开口了,“您想进学校开讲座这件事……不太顺利。”   陈咚心里咣当往下一沉,但脸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您不用叫我陈老师,我就是一个写书的,称不上什么老师。您叫我小陈就行。”他推推眼镜,语气一派轻松地问,“怎么了,是家委们不同意吗?”   “那倒不是。”米粒妈妈解释,“家委会这次提名时,我把您的名字报上去了,家委们也挺欢迎作家进学校开讲座的。但是同学们的投票……”   陈咚的笑容快撑不住了,他看向小米粒,轻声问他:“……是叔叔写的书不好看吗,同学们不喜欢?”   “不是不是。”小米粒猛猛摇头,“我把你的书放到了班里的阅读角,同学们都挺喜欢的,可是这次投票时,大家投了别人。”   “别人?”   米粒妈妈说:“这次三个候选人,其中有位家长是航天工业部门的,这次好不容易轮休回家;另一位家长认识熊猫饲养员。”   陈咚:“……”   造火箭的,养熊猫的,写小说的。   这三个选项摆在一起,淘汰哪个不言而喻。   “原来是这样。”陈咚深表理解,“别说小朋友们了,就算是我的话,也想听火箭工程师和熊猫饲养员开讲座呢。”   送走小米粒和她的妈妈后,陈咚又坐回到他最爱的那张咖啡桌前。   现在已是深秋,落地窗外一片金黄,昨晚刚挂了一阵风,杨树叶落了满地,树叶又干又脆,踩上去嘎吱嘎吱响。刚放学的淘气包们扔下书包,冲进落叶里,找寻最粗壮的杨树叶茎,互相比赛拔根儿。   总得说来,京城的秋天是很舒服的,天高云淡,让人心旷神怡。   总得说来,陈咚是很难过的。   他没有码字,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思绪一会儿放空,一会儿又被阴霾笼罩。   “吃点东西吧。”忽然一道声音从身侧响起。   韩峋端着一份果盘,轻轻放在了陈咚面前。   韩峋的手很巧,他把苹果雕成了小兔子的形象,草莓挤上淡奶油,车厘子和葡萄穿成一小串,裹上薄薄的亮晶晶的糖衣,一整盘看起来热闹又精致。果盘中间用巧克力画了一个笑脸小人,竖着大拇指,像是在给陈咚鼓劲儿。   陈咚不想让韩峋失望,勉强吃了几口,根本没吃出什么滋味,嘴上却说:“真好吃。”   “你很难过?”韩峋单手撑在桌旁,附身问他,“因为没能进学校开讲座的事情?”   “韩峋同志,”陈咚板着脸说,“你知道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让我像其他文人骚客一样感春悲秋一下吗?”   “可这件事不怪你啊。”韩峋回答,“小米粒说,你的作品写得很好,同学们很喜欢。只是……”   “——只是,他们总有‘更喜欢’的东西。”陈咚打断他,“我当然知道自己写得好,当然知道他们会喜欢,但是这份喜欢,不能在他们心里排第一。”   他忽然觉得好累,几年来闷头写作却依旧得不到足够肯定的疲惫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放弃了:“那可是熊猫饲养员!那可是火箭工程师!谁会傻到不选他们,只选我呀。”   “我。”   意外地,韩峋如此回答:“熊猫饲养员和火箭工程师我都不感兴趣,我只喜欢你……的作品。”   陈咚的脸唰一下红透了。   他虽然知道韩峋对自己的爱很盲目,但这未免太盲目了吧!   “哎呀,你这人,你这人……”陈咚支支吾吾的。他终于明白那些昏君为什么会在国破之际还要缠绵后宫了,哪个男人在遭受事业上的打击时,都需要温柔乡啊!他憋出一句,“你又不是小学生,你的投票不管用。”   韩峋开玩笑:“那我就收买他们,以后所有来店里的小学生,他们给你投一张票,我就送他们一杯免费饮品。”   “刷票可不是英雄所为。”陈咚还是很注重气节的,“……算了,虽然这次投票我失败了,但是提名又不止这一次,大不了再多等一个月,请米粒妈妈再帮我提一次名。我就不信,难道每一次我都遇上火箭工程师和熊猫饲养员?总不可能每个学生的家长都做这些高大上的工作吧,那生孩子的门槛也太高了。”   多亏有韩峋开导他,陈咚和他胡扯瞎扯一通,居然真的从那种低落内耗的状态中走出来了。   人生嘛,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鲁迅都不能保证每篇小说都能成传世之作呢,他一个三流小说家,居然为了小学生投票患得患失,真是太不成熟了!   陈咚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决定重新出发——“店里有什么工作?我来做!”   韩峋回答:“店里什么工作都没有,你还是写小说吧。”   “……拜托,至少一周之内别让我听到‘写小说’三个字了。”陈咚双手合十,可怜巴巴道,“我真的要ptsd了。”   可是店里确实没什么工作要做。地面干干净净,窗户干干净净,操作台干干净净,店里的客人也干干净净。   韩峋想了想,提议:“你想不想学咖啡拉花?”   “诶??你还会拉花??”   韩峋笑了:“当然会,我可是店里唯一的咖啡师,老板雇我可不是为了让我每天只做十五块的特价冰美式的。”   ……   什么样的咖啡适合拉花?   一般而言,热拿铁是最适合拉花的。   在油脂丰沛、咖啡水液比例适中的杯中,倒入打出泡沫的鲜牛奶。一部分牛奶和咖啡液融合,当杯中液体近满时,剩下的奶泡刚好可以在液体表面组成一个图案。   常见的是心形、树叶形,难一些的天鹅形、圣诞树形,再难一点甚至可以用奶泡堆叠出立体的小熊小狗。   韩峋开这家咖啡店确实是为了打发时间,但是打发时间和打发奶泡并不冲突嘛!   他给陈咚露了一手咖啡拉花的手艺。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托住圆杯底部,另一只手提起奶泡壶,缓慢地、稳定地、向杯中注入牛奶,浓缩咖啡液很快就和奶液融为一体,在杯中液体接近九分满时,韩峋右手有节奏的轻颤,奶液也随之在咖啡表面留下一连串分明的印记。   他拉花时专注又认真,落地窗外的阳光投映在他侧脸上,他微微眨了下眼,躲开了刺目的光线。原本一直盯着他的陈咚不知为何也心头一颤,有些慌张地挪开视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韩峋的杯中。   就这么转眼的功夫,韩峋已经完成了一杯咖啡拉花。   “——是兔子?!”陈咚惊喜地说。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这是花生。”韩峋轻轻一笑,转手把咖啡递到了陈咚面前。   “花生”是《大侦探福小思》里那只会说话的兔子的名字,它有黄白相间的皮毛,是一只戴着帽子的垂耳兔。韩峋又用牙签沾着巧克力酱给小兔子点上了眼睛,让它愈发活灵活现。   陈咚掏出手机拍了又拍,稀罕得不得了,追问韩峋自己要练多久才能做出一只小兔子。   “你要先从基础的练起,”韩峋让他稍安勿躁,“先练桃心,再练树叶,至于兔子就要看你自己的领悟能力了。”   陈咚不服气——难道画一只兔子会比写一只兔子更难?再说,他可是做菜小能手呢,小笼包能一口气捏出十八个褶,他才不信他做不出一杯咖啡拉花呢。   于是从这天开始,陈咚暂时放下了他的码字大业,开始专心致志地学做咖啡拉花。   第一天,他打碎了两个杯子。   第二天,他浪费了三瓶牛奶。   第三天,他报废了一件围裙。   陈咚真的不是那种笨手笨脚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咖啡拉花确实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做咖啡拉花,要手稳、心静、专注,不被外界影响,可这些东西偏偏是现在的陈咚所匮乏的。   他太想出成绩,太想获得肯定,太想证明自己,最终他的咖啡总是会变成一杯浑浊的液体。   他连一杯最简单的桃心拉花都做不出来。   陈咚有些心虚地想,幸亏他们的傻大款老板不查帐,要是让老板知道他在上班时间浪费了这么多咖啡豆和牛奶,肯定要开除他了!   “哎呀!”一时分心,陈咚的手一抖,滚烫的咖啡液溢了出来,洒到了他的手上。   在旁边指导他的韩峋反应迅速,立刻夺下他手里的杯子,拉着他的手去水管下冲洗。   哗啦啦的凉水冲在陈咚烫伤的手指上。两人的手掌交叠,灼热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灼热。   陈咚有些不好意思:“咖啡不太烫,没事的。”   他抽回手,关掉水龙头,眼神游移,“我先不练了。你说的什么手腕抖动、杯子倾斜,我听懂了也练不会,这几天浪费太多原材料了。”   “再试一次。”韩峋看向他低垂的头顶,“这次我手把手教你。”   “啊?”   在陈咚反应过来之前,韩峋已经手脚麻利地换了个新杯子,萃了咖啡液,又打发了一壶奶泡。他把装了咖啡液的大直径杯子塞进陈咚的左手,又把奶壶塞进他的右手,然后——他绕到陈咚身后,张开双手环抱住了他。   陈咚毫无心理准备,后背就这样撞进韩峋的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觉到韩峋心脏跳动的频率。   陈咚:“………………????!!!!!”   司马昭大哥,你这是职场性骚扰哇!!他清清白白小作家,怎能就这样屈服在咖啡师的y威之下?   可惜陈咚的抗议来不及出口,韩峋就出声提醒他:“别分心,我只教这一次。”   韩峋双手贴住陈咚的手,手腕轻轻一抖,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示范。   在这一秒,陈咚的双手好像变成了韩峋的双手,韩峋的双眼好像变成了陈咚的双眼。   青年被身后的男人灵巧地操控着,奶液与咖啡融合,呼吸与心跳同频。   随着手腕的轻微抖动,几乎是眨眼之间,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跃然于咖啡杯之间。奶泡瓶轻轻一垂,拖延而出的乳白色液体纵贯全图,成为了玫瑰花的花茎。   陈咚又是惊奇又是欣喜地盯着杯中的玫瑰花,不敢相信它真的诞生于自己的掌心之中!   “记住手腕的角度,记住抖动的频率。”   身后的热源离开了,韩峋重新退回到陈咚身旁,他们中间又隔开了好远的距离。   “自己多练习,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嗯,可以再来问我。”   留下这串话,韩峋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快步离开了。他走得是那样快,头都没有回。   陈咚无暇顾及,他现在所有注意力都在这杯咖啡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杯玫瑰花咖啡,兴奋到原地转圈圈。   这朵玫瑰是他亲手所做,但也不算是他亲手所做。   但陈咚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收下这朵玫瑰发,他的人生也要发发发了!   ……   陈咚好像真的开了窍,在韩峋手把手教会他拉玫瑰之后,他的拉花水平突然突飞猛进。   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迅速掌握了桃心、树叶、圣诞树等拉花图案,精致程度不亚于韩峋。   当然,他在做咖啡拉花时浪费了多少原材料,这件事就不用汇报给老板知道了。   在他又一次成功做出玫瑰花拉花,并且拿去给韩峋炫耀后,韩峋语气里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嗯,你出师了。”   “那是当然!”陈咚很自豪地说,“我这么聪明,哪有什么学不会的东西?”   韩峋问:“正常情况来讲,你不应该客气一下,回答:‘都是师父教得好’吗?”   陈咚心想,你哪里算我师父啦,你明明是假公济私,故意和我贴贴吧!   因为陈咚沉迷于拉花,扔下了写作的事情,编辑特地打电话催稿,问他《大侦探福小思》的第四册 写得怎么样了。   “陈老师,咱们交稿时间在年前,校对、排版、送审至少要半年,这才赶得上明年暑假上市,你可不能再拖了!”编辑催稿催得疯狂。   陈咚迟疑着问:“我写是写得差不多了,但是第四册 确定还要出吗?……前三册都卖得那么差,出版社就算出了,也是赔钱。”   他好不容易通过咖啡拉花树立了一点点点点微薄的自信心,暂时没有办法面对第四本惨淡的销量。   编辑安慰他:“出版社当初和你签的是一系列五本的合同,就算卖的不好,那也是砍第六本,不会砍第四本。再说,我们最近不是在努力接洽小学,争取让你进学校开座谈会吗,等你开了座谈会,销量就会上去的!”   陈咚又重燃起希望:“那联系到合适的小学了吗?”   编辑:“哦,没有。”   陈咚:“……原来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啊。”   还不如自己继续找小米粒和她妈妈套近乎呢。   挂断电话,陈咚也没心思再给咖啡拉花了。   他在咖啡上拉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他只会在键盘上拉一坨大的。   韩峋注意到他心情低落,没有直接安慰他,而是问:“你现在有空吗?”   陈咚把电脑屏幕一盖:“有空,只要不让我再对着电脑,我随时有空。”   韩峋指了指岛台后的外卖接单机:“刚才店里接到一笔大订单,点了五十杯咖啡,量太大,没有骑手接单,需要咱们做完送到那边的公司去。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和我一起去送吧。”   “不需要拉花吧?”   韩峋笑了:“要是五十杯拉花,咱俩今天手都要废了。”   五十杯咖啡一半美式一半拿铁,他们两人分工,很快就完成了。韩峋把五十杯咖啡固定好装在露营小推车里,叠了两层,然后把店门一锁,和陈咚一前一后护送着咖啡出发了。   那家公司距离咖啡店并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别小看这十来分钟的路程,陈咚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出门散步了!   在成为咖啡店的兼职服务生之前,他每天都闷头在家里码字,晨昏颠倒是常态;有了咖啡店的工作之后,他每天都是开门时间来、关店时间走,一天十个小时都守在店内。虽然韩峋从不限制他的进出,就算他中途溜号也可以,但陈咚很宅,宁可坐在咖啡店里对着电脑发呆,也不想出门溜达。   他知道,韩峋今天是故意找借口,把他从店里“拽”出来,让他散散步、见见阳光、踩踩落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调整好状态,别困于愁绪之中。   他知道——他都知道,这是韩峋的温柔。   那家公司位于临街的位置,那里有一排小楼,全是一家一家的小公司。他们很快找到那家公司,把咖啡交接给前台。咖啡钱提前在线上付了,老板看在他们千里迢迢送货的份上,扔给他们二十块“跑腿费”,还说“不用找了”。   身价好几个零的韩峋挑眉看向那张扔到自己面前的二十元纸币,没说什么。   倒是陈咚有些不高兴,他拖着空荡荡的小推车走出那家公司,碎碎念:“哇,这老板好讨厌,五十杯咖啡,就给二十块小费,还是扔出来的!谁稀罕呀。”   韩峋好脾气地笑笑,转移话题:“这个钱既然是咱俩的小费,那就别入公帐了。”   陈咚搓搓手:“好呀好呀。”   韩峋:“走吧,天气这么冷,咱们去吃点东西。”   不远处就是一个卖烤红薯的摊位,新的一锅还没出炉,他们守在摊位旁,一边闻着香味,一边晒太阳。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群异常眼熟的身影从马路尽头走过来——陈咚定睛一看,那不是隔壁小学的小学生吗?!   那一行人大约有五六十名,看身高应该都是高年级的孩子,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系着红领巾、戴着小黄帽,在几位老师的带领下过马路。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是一群嘈杂的小麻雀。而且陈咚注意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纸袋,纸袋上印着一家很有名的网红面包店的logo。   更更更恰巧的是,陈咚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小米粒!   小米粒走在队伍最后,马尾辫还是那样梳得一丝不苟。她今天戴了一个库洛米贴钻头绳,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手臂上的三道杠让她看上去派头十足。   “嘿,小米粒!”陈咚向她挥挥手打招呼。   小米粒惊讶地停步了。她看看他们俩身旁的烤红薯摊子,再看看他们身旁空空如也的小推车,语气震惊地问:“成年人的世界原来这么残酷吗,你们两人失业来卖烤红薯?”   韩峋:“……谢谢关心,咖啡店生意兴隆。”   陈咚:“……借你吉言,我的写作事业蒸蒸日上。”   小米粒撇撇嘴,既没看出来韩峋的咖啡店哪里生意兴隆了,也没看出陈咚的写作事业哪里蒸蒸日上了。   不过妈妈说过,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虚伪,真话假话掺着说。   陈咚好奇地问:“小米粒,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不会学校组织你们小学生去团购面包吧?”   他记得这家网红面包店价格不菲,一包六片吐司就要四十多,让他怀疑是不是网红店都有自己的货币体系。   “我们去做面包了!”小米粒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今天是我们的《社会实践课》,老师带我们去面包店学做面包,还有店长给我们讲解,让我们了解麦子如何从农田里被收割、碾成粉,又如何把原材料变成香喷喷的面包,送到我们每个人的餐桌。”   她拉开手提袋,给陈咚看自己做的面包。   说实话,这位大队长的手工水平有些糟糕,面包明显没有发酵到位,不过对于第一次尝试烤面包的小朋友来说,经历远比结果重要。   陈咚夸奖她:“你这是做的小老鼠吗,很好看啊!”   小米粒气坏了,甩了甩马尾辫:“这是库洛米!!”   陈咚:“……”   小米粒只和他们聊了几句就走了,她是大队长,要以身作则不能掉队。   小米粒离开后,他们等待的红薯也出炉了。   二十块钱,可以买一个香喷喷沉甸甸的大红薯,两人一人掰了一半,站在马路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红薯。   陈咚边吃边聊:“重点小学的条件真好。又有《社会实践课》,又有《家长职业课》,寓教于乐,我小时候咋就没这么多有意思的课呢?”   韩峋点点头:“是啊。那家店的老板很聪明,名义上是让小朋友学做面包,其实潜移默化地把自己的企业文化灌输给他们,以后他们要买面包,肯定会优先选择这一家。”   陈咚停住了:“……我忽然有一个想法。”   韩峋也停住了:“……我也有一个想法。”   “那你先说?”   “不,你先说吧。”   “……要不然一起说?”   “……嗯,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陈咚:“——我能不能以咖啡店的名义把小朋友们请来学做拉花,然后顺便介绍一下自己的小说?”   既然山不来就我,能不能我去就山呢?他进不去校园,那就把小朋友们叫出来呀。   韩峋比他晚了几拍,只说了两个字:“——同上。”   陈咚一愣:“靠,你耍我,同上什么同上啊!”   韩峋:“同上就是同上的意思。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咱们这么想有什么用啊。”陈咚咬了一口红薯,哼哼唧唧地说,“老板能不能同意还另说呢。”   “放心吧。”韩峋口袋里掏出纸巾,先抽出一张递给陈咚,第二张留给自己擦手,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老板绝对会同意的。” 第20章   陈咚很快联系了米粒妈妈, 询问她能不能让小朋友们来咖啡店里学做拉花,“顺便”听他聊聊他的作品。   “咖啡拉花?”米粒妈妈身为家委会会长,对小朋友们的健康很上心, “小朋友不能喝咖啡吧。”   “我们可以替换成热可可。”陈咚早就想好对策,已经和韩峋一起提前实验过, “热可可上也可以拉花,混合在一起就是巧克力牛奶的味道,小朋友们肯定会喜欢的。”   听到陈咚想得这么周全, 米粒妈妈神色松动,表示可以向家委会提议。   小米粒更是跃跃欲试,上次她没能在投票里帮陈咚一把, 这位大队长自觉丢脸,她十分迫切想借此机会证明自己在同学中的号召力。   新一轮投票在班会时间举行。   小米粒身为大队长兼班长, 自然由她来主持这次投票活动。   “下周的社会实践课是去公园南门的咖啡店学做咖啡拉花, 咖啡师韩叔叔会展示他高超的拉花技巧, 学习时间预计一个半小时;结束之后, 咖啡店店员、同时也是小说作家的陈叔叔会和我们分享他的作品《大侦探福小思》,并且帮大家解决写作文时遇到的难题。”小米粒站在讲台上, 同样的班级活动她已经组织过很多次了,她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这次的活动流程,没有一点怯场。   如果让大厂hr看到了, 他们一定会惊喜的发现,这就是hr最想要的“年龄二十二、工龄二十一”的实习生啊!   同学们在此之前已经尝试过做面包、做陶艺、去撸猫馆,这次一听说可以去咖啡店学做拉花,一个个把手举得可高了。   但是也有同学大唱反调。   “我才不要去那家咖啡店呢, 那个咖啡店里有个很奇怪的店员,每天不是对着电脑键盘敲敲打打, 就是阴暗地躲在角落里看书。”   “我知道他!咖啡店的暴君!”   “他是写小说的,我们做完咖啡拉花,还要听他讲课。”   “什么?还要上课?那我不去,我最讨厌作文了,好无聊。”   同学们就这样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做拉花很有趣,很想亲手试一试;另一派厌烦听课,更害怕陈咚的“赫赫凶名”。   小米粒没搭理那些意见声很大的淘气包,她统计了班里的投票数,前一派占多数,后一派占少数。   她辫子一甩,就这样下了决定:“那我就跟老师说了,咱们下周社会实践课就去咖啡店。今天举手的同学都可以去,不举手的——那就统统留在班里上自习课,我会请语文老师给你们多发一张卷子的。”   淘气包:“???!!!”   等等,他们现在说想去,还来得及吗?   ……   小米粒帮了陈咚这么大一个忙,陈咚身为成年人肯定不能小气,打算好好谢谢她。   想了想,陈咚决定送小米粒一个礼物。   但是送什么呢?   陈咚打开网购软件浏览起来。他知道小米粒特别喜欢库洛米,那是一只带着黑色头套穿着蓬蓬裙的小恶魔兔子,非常受女生们欢迎。他打算买一只大号库洛米玩具送给她,但是又担心买到重复的,若是小米粒家已经有了一个同样的,他再送一个那就闹笑话了。   韩峋提议:“不如你送她一套diy手帐吧,我听那些小学生说,他们现在很流行这个东西。”   他的手指轻点手机屏幕,把一套价格适中的库洛米手帐套装加入了购物车。   这提议确实很不错,但陈咚有些犹豫。   他几年前也曾沉迷过类似的文创手帐,年年必买,年年只写三页就懒得写了,年年发誓不再买……但是等到年末,他又忍不住抓耳挠腮心痒痒,掏出上百大洋买一本。有一次他为了写手帐,他专门买了一支特别漂亮的钢笔,说要好好练字……   ……最终结果可想而知,那本手帐连包装都没拆,钢笔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陈咚嘀咕:“她用得上手帐吗?不会写几天就扔到一旁落灰了吧。”   韩峋很信任她:“肯定用得上。小米粒一看就是那种做事很有条理、很有计划性的人,她不会虎头蛇尾,半途而废,散漫放纵,她肯定能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把一本手帐写完的。”   陈咚:“……”   他委屈极了,好端端的,韩峋为什么骂他啊!   ……   最终,陈咚还是购买了那个手帐套装。当小米粒第三次来到咖啡店时,他把这个礼物亲手送给了她。   那是一个粉紫色的大盒子,里面热热闹闹地装了本子、笔、贴纸、胶带还有咕卡小道具……没有任何一个小女生可以拒绝一套库洛米手帐礼盒,就像没有一个小男生可以拒绝一套奥特曼变身道具。   果然,礼物刚一拿出来,小米粒的呼吸都停顿了一拍。她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可是目光却一次又一次地黏了上去。   “我是大队长,要以身作则,不能收贿赂的。”她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坚持清廉底线。   “这不是贿赂。”陈咚哪还看不出来她的口不对心?毕竟是小朋友,再怎么装大人,眼里的渴望还是藏不住的。他赶快找了一个理由,“这算是……这算是长辈送给小朋友的压岁礼物。”   小米粒没那么好骗:“可现在才十月份。”   陈咚乐了:“那叔叔就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呗。”   小米粒拒绝了三次,陈咚就送了三次。等到第四次时,小米粒终于改口:“妈妈说,事不过三,我已经拒绝三次了,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然后她开开心心地收下了这份沉甸甸的手帐礼盒。   小米粒走后,陈咚和韩峋商量起《社会实践课》的事情,他们已经拿到了学校那边的联系方式,老师说活动时间预计在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报名学生共有四十位,到时候会有三位学校老师一起陪同。   现在是十月末,距离十一月不剩几天了。   陈咚已经提前计划好咖啡店里的空间安排,他伸出手在屋里比划了一下:“韩峋,到时候咱们把这几张桌子推到一起,中间空出来,分成左右两排,这样小朋友们就可以分成两组了,你带一组,我带一组。”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够的椅子可以向公园物业借,上次国庆活动,他们不是摆出来很多塑料椅子吗。”   韩峋在为另一个问题发愁,他眉头微蹙:“一人带二十个小朋友,会不会忙不过来?”   “应该还好吧……不是有老师帮忙照看吗?”   韩峋摇摇头:“没那么简单,老师是负责小朋友的纪律和安全的,店里的事情谁来负责?咱们除了要教他们拉花以外,还要照顾店里的设备,光凭咱们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做拉花时,又是杯子又是水,若是不小心摔碎杯子、把水泼在地上,肯定不能让老师来清理,都需要他们亲自打扫。   平时正常开店时,那些淘气包就够他们焦头烂额了,但是下周六,他们要教这群淘气包做拉花!光是想想,陈咚头都要炸了。   “……哎,你说的对,我好像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陈咚有些自责,“都怪我,一拍脑袋就要请小朋友们来,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在给你添麻烦。”   “这算什么添麻烦?你还记得花开富贵嬢嬢说过的话吗,‘互相麻烦、互相帮助,才能让感情越变越好’。”韩峋安慰他,“咱们只是缺人手,只要解决这个问题,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现在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   陈咚冥思苦想:“我可以去问问星星——就是我舍友——周六他要是不加班的话,应该可以过来帮忙!我请他吃饭谢谢他。”   “好的,那我也问问老板。”韩峋接话。   “……老板?”陈咚太意外了。老板不仅同意他在店里组织这种活动,还要亲自前来帮忙?!   “嗯。”韩峋轻轻一笑,“你对咱们老板不太了解。你要了解他,就会知道他有多么乐于助人了。”   ……   当天晚上,“乐于助人的老板”柴骏先生狠狠打了十八个喷嚏,终于耐不住韩峋的威逼利诱,勉强同意再陪韩峋演一场戏。   也是直到这一刻柴骏才知道,韩峋店里居然雇了一个“兼职店员”,而且这位兼职店员就是韩峋曾经提到过的那位作家!   “韩峋,我真是小看你了。”柴骏忍不住暴风输出,“上次你说要送他比特币,我以为你是开玩笑,哪想到你直接送了他一份工作!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一直故意瞒我到现在,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怎么能说是故意瞒你呢。”韩峋委婉地说,“如果不是这次店里缺人,临时招不到,我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告诉你啊。”   柴骏:“……S%*&@你可真是够委婉的。”   柴骏越想越不对劲:“你实话告诉我,你这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你明明是老板,却刻意不告诉他,又送他工作,又帮他推销小说,难不成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我不告诉他,只是不想让他觉得‘欠我人情’。”面对好兄弟,韩峋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作答,“你见到陈咚就会知道,他是一个很好很纯粹的人,但是他性格敏感,容易不自信。我给他提供这份工作,希望他能在没有经济压力的环境下去创作。我相信他的才华,他只是缺乏一点机会罢了——难道你从来没有这种想要助人为乐的时候吗?”   “我看你不像助人为乐。”柴骏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看你是钱太多。”   韩峋闷笑出声。   柴骏:“你这是花钱给人当爹,不对,亲爹都没这么好的,又要照顾他的自尊,又要照顾他的钱包。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直接把你那个咖啡店过户给他吧,再给他雇八个黑奴,让他一步到位成为资本家,从此以后他绝对可以心无旁骛的创作。”   他骂得口干舌燥,韩峋一声不吭。   柴骏骂到后来也觉得怪没趣儿的,破罐子破摔地问:“对了,你还没说过他写什么题材的,能让你这么欣赏他的才华?”   以柴骏对韩峋多年来的了解,韩峋不会喜欢感春悲秋的文字,他应该会喜欢“硬核”一些的内容。是推理?悬疑?科幻?还是针砭时弊的传统文学,或者是需要深耕多年的田野调查?   电话那头传来韩峋的应答。   “——儿童文学。”   “……你说什么?”柴骏以为自己听错了。   提起陈咚的作品,韩峋声音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他的代表作《大侦探福小思》很有趣,面向八到十四岁儿童,应该符合你的阅读水平,有机会你也看看吧。” 第21章   转眼就到了周六。   韩峋提前三天就在咖啡店外贴了告示, 告知客人们咖啡店周六下午有包场活动,不对外营业。十二点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后,韩峋按照之前的计划把桌椅推到大厅两侧, 陈咚抓紧时间又打扫了一遍店面,把大理石地面擦得亮晶晶的。   又过了半小时, 叶星友背着一只沉重的双肩包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他绝对是世界上最讲义气的朋友——昨天加班到深夜,今天上午囫囵补了个觉,现在就来给陈咚帮忙。只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 他眼下的黑眼圈更加浓重了,整个人气质阴郁,甚至掩盖了他俊秀的五官。   “星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活动下午两点开始, 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的。”陈咚放下手里的拖把,赶快迎了上去。   “没事, 我想早些到, 还能帮你们做些准备工作。”叶星友如此回答。   虽然陈咚已经在咖啡店里工作一个多月了, 但叶星友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工作时的样子。陈咚的制服和韩峋的制服一模一样, 只是尺码有所差别,浅咖色围裙系在腰间, 在腰后打了一个紧紧的结,显得利落又整齐。   在简短的寒暄后,叶星友的目光很快又移向了另一个人——“咖啡哥”。   国庆节时, 叶星友独自一人勇闯咖啡店,想要认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咖啡哥,看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才能让陈咚每天挂在嘴边不停念叨。可惜那天他只见到了老板, 与咖啡哥遗憾错过。   今天他做足准备登门,帮忙是假, 看热闹才是真。   “这位就是你的同事?”叶星友明知故问,“陈咚,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陈咚赶忙说:“韩峋,这是叶星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现在的舍友。星星,这是韩峋,他……嗯,你知道的,就是他。”   后面几个字说得很含糊,因为陈咚也不知道要如何介绍韩峋和他的关系。   说是同事?关系没这么冷漠。   说是朋友?又没那么无话不谈。   说是暗恋自己的人?……害,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啦。   好在韩峋没注意到陈咚的用词模糊,他走到叶星友面前,笑容妥帖,态度自然地伸出手:“幸会,总听陈咚提起你这个发小。”   叶星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幸会,我也总听咚咚提起你。”   初次见面,叶星友对韩峋的观感还算不错。   在此之前,他听陈咚提起韩峋太多次,心里自然会对“咖啡哥”有一个模糊的想象。但是他见到韩峋本人后,叶星友意识到那些想象都太肤浅了。   韩峋样貌周正,气质平和,他的五官深邃,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好像已经阅尽千帆,又主动回归简单的生活。叶星友觉得他不像是一家营业额惨淡的咖啡店里混日子的员工,倒像是什么退隐田园的武林高手。   叶星友趁着和韩峋握手时,观察了一下韩峋的手:指甲修得很短,手指洗得干干净净,说明不抽烟,也没有喝酒成瘾的恶习。衣服很干净,头发也打理得很清爽,个子蛮高,肌肉练得也不错。   ——先给个8分吧,满分10分。   顺带一提,叶星友给发小陈咚打了9.9分,0.1分扣在陈咚总是爱幻想。   叶星友和韩峋互相交换了姓名,就算是初步认识了。陈咚帮叶星友卸下他身上的双肩包,直到这时韩峋才发现,叶星友的双肩包居然是透明的!   而且在透明的背包里,居然卧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白兔。   那只兔子的体型比猫咪小一些,看起来肉墩墩的,毛皮雪白顺滑,一看主人就很用心照顾。最可爱的是,它居然穿着一身“侦探服”,还有配套的小斗篷、小帽子,看起来十分洋气。   没错,这是陈咚的爱兔!   距离兔兔做完绝育手术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前不久陈咚带它去复诊拆线,医生说兔兔恢复的很不错。正巧今天的活动要宣传《大侦探福小思》,陈咚就让叶星友帮他把兔兔带过来,当他的小模特。   陈咚手脚轻柔地把兔兔从透明外出包里抱出来,兔兔第一次来到陌生环境,有些害怕,不过它在闻到主人熟悉的味道后,就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窝在他的臂弯里。   韩峋有些稀奇地看着这只肥嘟嘟的兔子。   他知道陈咚养了一只宠物兔,毕竟陈咚的手机锁屏就是他的兔兔,朋友圈每周都要发兔兔照片,甚至还用兔兔的照片自做表情包——和那些生孩子后疯狂秀娃的家长没有任何区别。   韩峋问:“它叫什么名字?”   站在旁边的叶星友回答:“它叫电饭锅。”   韩峋:“……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它真的叫电饭锅。”陈咚不好意思地说:“我们那时候刚搬家,缺一个电饭锅,本来打算去超市买,哪想到超市门口的夜市有那种套圈的小摊位,一等奖就是电饭锅。结果——”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花光了身上的钱,没套到电饭锅,只套到一只兔子。   陈咚很大方地问:“你要抱抱电饭锅吗?它脾气很好的。”   韩峋欣然同意,他抱过小猫小狗,在非洲还抱过小狮子小老虎,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抱一只电饭锅。   陈咚小心翼翼地把大白兔放进韩峋的臂弯里,韩峋只觉得怀里一沉——这只兔子的营养可真好啊。   “谁是世界上最乖的宝宝?是你吗?是你吗?”陈咚面对自己的兔子宝宝,声音都夹起来了。   他站在韩峋身侧,伸出一根手指挠挠小兔子的下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快贴在韩峋的胳臂上了。   韩峋低头看向臂弯里的兔子,再侧头看向笑容灿烂的陈咚,他心里一动,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更温柔:“它很乖,你养得很好。”   站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叶星友:“…………(瞳孔地震.jpg)”   ——他决定扣掉韩峋两分,因为韩峋和陈咚说话时的声音很恶心。   就在他们围着小兔子说傻话时,咖啡店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一个穿戴都很时髦的男人出现在门外,他逆光站在那里,像是电影结尾时才匆匆出现的反派。奢牌墨镜、斜纹华达尼风衣、秀款手包,从头到脚派头十足。   来人正是“咖啡店的老板”——柴骏。   柴骏风风火火地闯进咖啡店,他目光一扫,注意到好兄弟韩峋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戴帽子穿斗篷的小婴儿,顿时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韩峋,我靠,你什么时候……你怎么……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嫂子人呢?孩子几个月了?”   韩峋:“……”   陈咚:“……”   叶星友:“……”   要是怀里的兔子会说话,估计兔子也要“……”了。   韩峋无奈:“你仔细看看,哪儿来的孩子?这明明是一只电饭锅。”   柴骏:“……啊?”   韩峋改口:“不对,这是一只兔子,它叫电饭锅。”   柴骏走近了才看到,韩峋怀里确实抱着一只肥嘟嘟的兔子,就像小时候吃过的糖果印花、唱过的童谣一样,是一只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大白兔。   只不过,这只兔子身上穿着一套侦探风格的小衣服,还搭配了斗篷和帽子,非常有趣。   韩峋把兔子小心翼翼地交还到陈咚怀里,然后给两人做起介绍:“这是陈咚,咱们店里的兼职服务生。这是柴骏,咱们店的……”他几不可闻的停顿一秒,才继续说,“……老板。”   陈咚一听是老板驾到,赶忙立正站好,抱着兔子给柴骏毕恭毕敬地举了个躬:“老板好!我是陈咚,谢谢老板给我提供这份工作,我会努力的。我还要谢谢老板同意我在咱们店举办这次活动,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趁着陈咚和自己鞠躬打招呼的功夫,柴骏把墨镜从鼻梁上扒拉下来,仔仔细细打量了陈咚一番。   ……这就是那个写童书的大作家?这就是韩峋不惜隐藏身份也要资助的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大文豪气质,他怀里抱只小兔子,自己长得也像小兔子,眼睛黑黑皮肤白白,模样倒是怪秀气的。   韩峋在旁边清了清嗓子,语气平静:“陈咚,不用鞠躬,咱们老板不是那种上下级分明的人。”   柴骏哪里还听不出来韩峋什么意思啊,赶快说:“对对对,小陈,你别这么客气。我不是咖啡店的老板……”   他嘴比脑快,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真话带出来了。   韩峋立刻向他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   抱着兔子的陈咚则面露疑色。   “我的意思是,不要叫我老板,这种称呼早就过时了。现在都流行叫——”柴骏的话在嘴巴里拐了个大弯,“——主理人!对,我是咖啡店的主理人!”   所有人:“……”   也不知道从何时兴起的称呼,所有网红店的老板都不叫老板,改叫主理人。沪市面包店有主理人,粤市女装店有主理人,那京城的咖啡店当然也有主理人。照这么发展下去,摊煎饼的叫主理人,卖小笼包的叫主理人,捏脚的算命的都可以叫主理人了。   陈咚迟疑地问:“那我怎么称呼您呢?柴……主理人?”   真是好奇怪。   柴骏硬着头皮应下来:“就这么叫吧。”   真是好难听。   陈咚指了指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好友:“柴主理人,这是我朋友叶星友,他也是来帮忙的。”   虽然只是一个月前匆匆见过一面,但柴骏对叶星友还有印象,毕竟那是自己第一次做抹茶牛奶,连做三杯都失败,还差点把自己呛死。   柴骏伸出手和叶星友交握:“没想到又见面了。上次给你做的抹茶牛奶怎么样,好喝吗?”   “……还可以。”叶星友嘴上敷衍着,心里却在给柴骏打分。   ——他给这家伙也打八分,不过满分是一百。   二十分扣在衣品浮夸,二十分扣在眼神不好把兔子当小孩,二十分扣在管自己叫主理人,最后二十分扣在浪费食物。   叶星友想: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周六的时间来这里当计分器呢? 第22章   多了两个帮手, 陈咚和韩峋做起准备工作也更加得心应手。   叶星友在一家公司做平面设计,他眼光刁钻,很有审美, 在落地窗前用《大侦探福小思》的样书布置了一个小型的展示摆台,还把兔兔的临时小窝安放在那里, 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柴骏负责在书架前挂上横幅,他穿着一身昂贵的衣服扛着梯子爬上爬下,弄得灰头土脸的。   横幅是韩峋提前准备的, 红底白字印着“xx小学社会实践活动暨《大侦探福小思》童书分享会”,字体加粗,鲜艳夺目, 给足了陈咚面子。   果不其然,横幅刚一挂出来, 陈咚脸上的惊喜就遮不住了, 虚荣心唰唰往上涨, 几乎要冲破最高点了。   陈咚假惺惺地客气:“哎呀, 挂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就四十个人的小活动,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吧。”   “不夸张。”韩峋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 “四十人的活动只是一个开始,我相信未来你会办四百人、四千人的活动,到时候肯定会更夸张, 现在是让你提前适应。”   “那,那行吧。”陈咚顺坡而下,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抬手指向横幅,提醒道, “主理人,好像横幅挂歪了, 左边再高些哦。”   柴骏:“……”   他真想说:你还知道我是主理人啊!我辛苦到现在连杯咖啡都没喝上,我算哪门子主理人,我都不想搭理人了。   但这种话柴骏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韩峋是他兄弟,而且他实在好奇,陈咚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作家,到底能不能收服一群熊孩子呢?   ……   活动原定两点开始,但是提前二十分钟,老师就带着小朋友们列队上门了。   因为是周六,所以同学们没有穿校服戴红领巾,而是穿着自己的衣服。   从穿着上就能看出小朋友们的家境区别:有人穿名牌童装配小AJ;有人穿商场快销配帆布鞋;还有人穿库洛米的针织毛衣、库洛米的印花裤子、戴库洛米的亚克力头绳,就连儿童手表上都贴着库洛米的贴画。   陈咚:“……你好啊,小米粒。”   全身上下都被库洛米包围的小米粒矜持地点了点头,即使出了校园,她依旧很有大队长派头。   陪伴孩子们的一共有三位老师,其中有一位年轻些的小高老师,是这次活动的主要对接人。   小高老师和陈咚年纪相仿,一头利落的短发,画着简单的淡妆。她毕业刚两年,正是对工作最有干劲儿的时候。   她主动和陈咚打招呼:“您就是陈咚老师吧,我提前看了您的作品,童趣十足,我很期待您今天的分享活动。”   不管她是不是在客套,陈咚反正挺受用的。他给小高老师依次介绍了店里的其他三人:“这位是韩峋,我们店里最棒(也是唯一一位)的咖啡师;这位是柴骏,我们的老……啊不,主理人;还有这位叶星友,是我朋友,他是义务过来帮忙的。”   小高老师掏出手机:“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每次举办这种课外实践活动,都要求建一个家长、老师和实践方的对接群,我们会在群里发发照片,分享一下活动的进度,而且陈咚老师你未来的作品也可以在群里宣传一下。不知你们方便不方便加群呢?”   陈咚早就听说过“家长群”的厉害,一直想见识一下,当然欣然应允。他加入后,又把其他三人一口气拉了进来。   小高老师看向群里新增的几位成员。   小高老师:“呃,这位‘@精神状态很美好从不发疯’是谁?”   陈咚扬了扬手机:“是我哦!”   小高老师:“那这位‘@下班之后当我死了’是谁?”   叶星友默默举手。   小高老师:“还有这位‘@帅得简简单单赢得轻轻松松’是谁?”   柴骏咳嗽两声,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小高老师把目光转向最后一位韩峋:“那你就是——”   “对。”韩峋点头,“——我是‘@峋’。”   小高老师想,在一群卧龙雏凤之间终于出现一个正常人了,可真不容易啊。   所幸四个人都很配合地改了群里的名字备注,要不然小高老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长交待。   当成年人在忙着社交寒暄时,小朋友们早就开始在咖啡店里探索起来了。   这家咖啡店距离小学很近,几乎所有小朋友都听说过这家咖啡店的名字,甚至有一半的小朋友之前来过这家咖啡店。今天咖啡店里认真布置了一番,与他们印象中的截然不同:   书架上挂着醒目的横幅,落地窗前摆放着一组样书,甚至还有一只穿着侦探服的小兔子,正在窝里吃磨牙棒!兔兔瞬间就吸引了小朋友们的全部注意力,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兔兔,一只只电话手表的摄像头对准它,拍下它用三瓣嘴飞快啃咬小零食的模样。   “这只兔子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肯定是真的啊,你看它还在吃东西呢。”   “它好安静啊,怎么不叫呀?”   “它吃饼干吗,我带了饼干。”   “它的眼睛为什么不是红色的啊,书里画的小兔子都是红眼睛。”   “尾巴好短,能不能捏捏啊……”   一个淘气包忍不住诱惑,伸手想要拽住兔子圆圆的小尾巴,结果他的手还没摸到兔子的一根毛呢,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白净的小手,重重打了他手背一下。   “哎呀,你干嘛打人啊!”淘气包怒目看向打他的人,“你别以为你是大队长,我就怕你啦!”   “我打你不是因为我是大队长,是因为你不懂礼貌。”小米粒双手叉腰站在那里,铁面无私地说,“摸别人的宠物前,要先问问主人同意不同意。难道你希望你心爱的限量版奥特曼卡片,被别人问都不问就随便摸吗?”   淘气包一下子理亏,不再说话了。   听到这边的争执声,陈咚赶忙走过来。他“凶名在外”,小朋友们一看暴君驾到,赶快给他让开了一条通道。   陈咚也不在意小朋友们心里怎么想他,他脾气已经够软了,再软的话就要被他们爬到头顶上去了。   “你们在看兔兔吗?”陈咚问,“它今年三岁了,是一个小姑娘,别看它是一只兔子,但是它也有攻击性的,被它咬一口绝对疼到哭,你们不要随便摸它哦。”   胆子最大的那个淘气包明显不信:“它是兔子,兔子不咬人的,小狗才咬人!”   陈咚心想,你可真是小看了啮齿动物的咬合力。   再多的解释都比不上让他们“眼见为实”,陈咚转了一圈,从柜台后面的柜子里翻出来一根本来打算扔掉的usb充电线,先递给那个淘气包。   “你能不能把这根充电线弄断?除了不能用剪刀,什么办法都行。”陈咚说。   这位六年级的淘气包是个小胖子,将近一米六的身高,身上的肉一层层的,平时在学校里就爱四处惹事。   他在同学们热切的瞩目下接过了那根充电线,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拽——当然怎么拽也拽不断。   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用脚踩着一头,用手拽着另一头,可充电线的外表太光滑了,他被勒得满手通红,线还是没有断。   他又尝试用牙咬,旁边围观的女同学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嫌弃的神色,有人小声议论:“噫~刚用脚踩又用嘴巴咬,他好不讲卫生哦”,搞得他也不好意思继续下去。   淘气包累得气喘呼呼,把手里的电线一摔:“这怎么可能弄断啊!”   他怎么以前从来没注意过家里的电线会不会断呢?   陈咚笑了笑,捡起那根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电线,送到了兔兔的嘴边。   电饭锅原本正专心致志地吃磨牙棒,周围人类的叽叽喳喳根本入不了它的耳朵。陈咚趁它不备直接抽走磨牙棒,把电线递过去——一秒,真的只有一秒,电线就断了!!断得整整齐齐,简直像是用最锋利的剪刀一下剪断的。   小麻雀们一下炸开了。   “啊??!”   “它居然吃电线?”   “它把电线咬断了!”   “幸亏我刚才没有摸它,要是被它咬一口,肯定很疼的。”   “一定会流血的!”   “好可怕,兔子好可怕啊……”   电饭锅当然不会吃电线,它只是单纯嘴贱爱咬电线罢了。陈咚养兔子之前,也不知道兔兔的牙齿居然这么危险,他把兔子窝放在他的工作桌下面,电脑充电线就垂在那里,结果第二天起床一看,他的电脑充电线就报废了!   不仅是电脑充电线,什么帽衫绳子、运动鞋鞋带、冰箱电线……所有坚韧细长有嚼劲的绳状物都对它有着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陈咚无数次尝试纠正它,都收效甚微,只能听从宠物医生的建议,在出门时把兔兔放进笼子里,不让它接触电线。   若不是陈咚今天想在小朋友们面前立威,也不会放出这个大杀器。   好在兔兔“宝牙未老”,一口下去,电线断了,淘气包们的质疑声也断了。   陈咚晃了晃手里的电线,截面断得干净利落。他笑眯眯地问:“你们现在知道,看起来软绵绵的小兔子究竟有多不好惹了吧?”   小朋友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同时猛猛点头。那个想要拽兔子尾巴的淘气包最是害怕,他把手藏在身后,生怕手指被兔兔当作胡萝卜一口咬掉。   “好啦,现在已经两点了,先不要看兔子了,咱们先去做拉花,等拉花活动结束了,你们想看多久兔子都可以。”陈咚站起身,随手把断掉的电线扔进垃圾桶里。   小朋友们看看他,再看看卧在小窝里美美吃磨牙棒的兔子,脑子里同时浮现出一句话:如果他们今天做不出漂亮的拉花的话,暴君不会把他们拿去喂兔子吧?!   ……   “好奇怪啊,今天小朋友们怎么都这么听话啊……”小高老师站在长桌旁边,一边用手机拍摄同学们制作拉花的过程,一边忍不住的念叨。   作为一个刚刚研究生毕业的年轻老师,她被学校分配负责《社会实践课》。这种非主科课听上去很清闲,其实每次上课时她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上这门课,她要带小朋友们走出校门,安全是最大的问题。   十一二岁这个年纪,有些营养好的孩子身高已经长得和成年人差不多,但心智偏小,满脑子奇思妙想,危险性直线上升。   之前她带他们去做陶艺,几个小朋友莫名其妙互相扔淘泥,战场步步扩大,最终全班沦陷,全部小朋友被家长接回去洗澡;还有一次去学做面包,做得时候好好的,结果有个小朋友偷偷往面包里塞扣子(据说是想学饺子里塞硬币),带回家给爸爸吃,害得他爸大半夜进了急诊室……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所以这次的拉花课,小高老师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生怕这些小祖宗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但奇怪的是,今天的实践课堂上,小朋友们安静得像是一群忘了怎么叫的小麻雀。   咖啡店原有的几张桌子被排成两列,每张小桌上都放着一个接水的小盆、一只适合小朋友手尺寸的阔口杯、一只小奥奶壶,小朋友们穿上一次性围裙,抬起头很认真地听着咖啡师讲述。   “咖啡拉花是一种起源于欧洲的表演技艺。简单来讲,就是在咖啡上用牛奶绘制出图案,在国际上还有专门的拉花赛事。因为未成年人不能喝咖啡,所以今天我们要使用浓可可代替咖啡液。”韩峋站在两张桌子之间,左手捧着一只阔口杯,另一只手拿着铝制的奶壶,里面装好了打泡后的牛奶,“我先来演示一遍,你们可以凑近一些看。”   小朋友们安安静静地围了上去,就连平日里最爱上蹿下跳的小家伙都没有淘气。   被几十双眼睛盯着,韩峋照旧四平八稳。他的右手轻轻提起一点空间,慢慢向左手的阔口杯里注入奶液,刚开始速度很快,杯中的水平线迅速上升,在接近八分满时,韩峋的右手微微改变角度,控制着流速逐渐减缓。   奶壶中被打得蓬松的奶泡随着他的动作,在杯中勾勒出一个线条清晰的图案。他左手时而旋转,时而停顿,渐渐的,那个图案越来越清晰。   直到奶壶中最后一点奶液用尽,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把满当当的杯子小心地放在了桌上。   “你们看,这是什么图案?”韩峋问。   “哇——是库洛米!”小米粒第一个辨认出来。   韩峋“嗯”了一声,他的目光越过这群小朋友,与站在队尾的陈咚交汇。   陈咚悄悄向他竖起大拇指,用口型问:“哇,你什么时候练的?”   “不告诉你。”韩峋嘴角微挑,也用口型回答,“秘密。”   他存了炫技的心思,自然不可能告诉陈咚,他为了练习用奶泡画库洛米,这段时间下班后都会在店里多呆半小时……即使这样,他这个老手也失败了许多次。   有了这个优秀开端,小朋友们果然对咖啡拉花兴趣大增。   韩峋又接连演示了天鹅、小兔子、小熊、圣诞树等等比较复杂的图形,然后话题一转,告诉他们今天的学习内容是最初级的桃心图案。   “好了,大家自愿分组。我负责左边的桌子,陈咚叔叔负责右边的桌子……”韩峋话音还没落,小朋友们就一窝蜂地跑到了左边的桌子。   韩峋:“?”   陈咚:“……”   陈咚太困惑了,他觉得自己挺招人喜欢的啊,之前和花开富贵嬢嬢们相处得这么好,为什么小朋友都这么怕他啊。   叶星友提醒他:“他们不是怕你,他们是怕你养的兔子。”   陈咚傻眼了:“他们不会真以为它能把他们的手咬断吧……它只是一只可爱的电饭锅而已呀!”   这可真是一个解释不清的误会。   陈咚尴尬地站在桌子后,若是学拉花时都没有小朋友肯和他一组,那之后的童书分享会,小朋友们真的会听他讲课吗?   他有些后悔,刚才他不该吓唬那个淘气包的……   就在他懊恼之际,一道身影忽然走向了他。   “——陈叔叔,我和你一组。”   小米粒来到他身旁,发辫上的库洛米头绳亮晶晶的,女孩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陈咚提醒她:“你确定吗?可是我不会做库洛米的拉花呀。”   “没关系。”小米粒说,“我来你这组,是因为我相信你的为人,我姥姥说你是一个踏实守信又认真的人,你值得我学习。”   陈咚感动极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小米粒这个大队长能主动站在他身边,这绝对是最有力的支持   “其次,”小米粒又说,“你不会做库洛米的拉花也没关系,因为你看起来就一副四肢不协调的样子,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陈咚:“……”   他的感动,刹那间灰飞烟灭。   什么叫他看起来就四肢不协调?他跳交谊舞跳的很好,拉花也拉得很不错啊!   在小米粒的带动下,陆陆续续有其他女生走到了陈咚这组,她们都是小米粒的好姐妹,十分信任这位大队长。   于是,小朋友们的队伍就这样固定下来——陈咚这边人数稍少,十来个人,叶星友帮他打下手;韩峋那边二十多人,几乎要把他淹没,柴骏是他的助手。   眼看一群小毛头挤挤挨挨地包围了韩峋,柴骏在旁边幸灾乐祸:“韩峋,我看当咖啡师真是耽误了你,你应该去幼儿园当幼师,你看小朋友们多喜欢你啊。”   “我看当主理人也挺耽误你的。”好脾气的韩峋撇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若是想换工作,可以考虑去电视台当气象播报员。”   柴骏琢磨半天没明白:“……为什么啊?”   韩峋说:“因为我发现你挺擅长说风凉话的。” 第23章   刚开始, 陈咚还有点遗憾于选择自己队伍的小朋友数量要少于韩峋的队伍,但随着课程深入,陈咚开始体会好了人少的好处!   选择他这个队伍的小朋友, 大部分都比较老实、听话,她们都是小米粒的姐妹, 或者是和小米粒差不多的乖宝宝;而韩峋那边,几乎全是上蹿下跳的小猴子,一会儿摔个杯子, 一会儿撒个水,柴骏挥舞着拖把四处救火,累都要累死了。   “陈叔叔, 我们又失败了。”一道委屈的声音从陈咚身边响起。   拦住陈咚的是一个戴着粉色发箍的小姑娘。陈咚把他这组的小朋友分为四人一组,四个人一张桌子, 轮流使用杯子拉花。一个人练习的时候, 另外三个人就可以观摩学习, 从其他人的失败中总结经验;而且这样节省材料, 毕竟热可可和牛奶也是要花钱的嘛。   陈咚低头看向她手里的杯子。热可可和牛奶混合成深棕色,香甜的可可奶上浮现着一层泡沫, 但泡沫大多融化进奶里,很难支撑她绘制出图形。   陈咚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你倒牛奶的速度太慢了,奶泡完全和可可融合后漂浮不起来了。太过小心翼翼反而会错失时机 , 下次你倒的时候大胆一些——当然也别太大胆,稳中求进。”   在他的指导下,戴着粉发箍的小姑娘又尝试了一次,这次她大胆加快了速度, 果然像陈咚说的一样,奶泡稳稳浮在杯子顶部, 显现出了一个模糊的心形!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陈叔叔,看看我们组,看看我们组!”   “我们为什么失败呀,我们倒牛奶的速度很快的!”   看到第一组小朋友成功后,剩下几个组的小朋友们也被激发了攀比心,叽叽喳喳地围住陈咚,想要让他指导自己。陈咚转眼就成了香饽饽,根本忙不过来。   他的称呼也从最开始的“陈叔叔”变成了甜甜的“咚咚叔叔”,这可比“咖啡馆的暴君”好听不知道多少倍了。   陈咚完全迷失在一声声的“咚咚叔叔”之中,他面上故作矜持沉稳,其实开心到血糖飙升。   陈咚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勇闯某绿色网文平台写作时,曾经研究过的那些爆款小说——   “我的经历如果写成绿江小说,题目就应该叫《万人嫌的我重生后成为所有人的白月光》。”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酷爱打分的叶星友立刻表示:“好啊,等你大作完结,我一定给你评四星。”   “啊?才四星啊。”陈咚不满地说,“以咱们的关系这么也要给五星好评吧。”   “抱歉,我五星好评数量满了,绿江只能评四星。”   陈咚:“……”嘿呀,好气啊。   他和叶星友分工合作,他负责指导小朋友们拉花,叶星友负责为小朋友准备奶泡和热可可。他们默契十足,把十六位小朋友哄得开开心心,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小朋友们都初步掌握了桃心拉花的技巧。虽然有人拉得清晰,有人拉得模糊,有人把桃心拉成三角形……但总归是成功了嘛!   最聪明的当属小米粒,她快人一步,不仅学会了拉桃心,甚至开始挑战做树叶了!   叶星友抓拍了几段陈咚教小朋友们学拉花的视频,随手发到了家长群里。   视频里,陈咚语气和缓,充满耐心,小朋友们也认真听他讲解,整个视频和谐友爱,其乐融融。   结果视频刚发出去,家长群就滴滴响了起来。   @子瀚爸爸:老师,怎么没看到我家子瀚啊?   @子瀚爸爸:拍了这么多照片,一张子瀚的都没有。   @子瀚爸爸:老师也太偏心了吧!   叶星友:“……”   他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上班时最讨厌同事提需求,没想到下班后又要面对。   陈咚也看到群里的聊天记录了,他问小高老师:“子瀚是哪个小朋友?”   小高老师一脸茫然地问:“是子涵、紫晗、梓含、梓函、子瀚中的哪一个?”   “……”陈咚把群里的对话给她看,“就是这个子瀚。”   小高老师一看到群聊,头都要炸了:“哎呀,陈老师,你们怎么能直接把照片和视频发在群里呢!这些物料都要严格计算part才能发出去的,要不然有的小朋友画面多,有的小朋友画面少,家长会闹意见的。”   陈咚这才知道,原来发几张照片还要考虑这么多事情,必须一碗水端平才行。   “这么看来,当小学老师真是不容易。”陈咚感叹。   “刚开始确实手忙脚乱,不过幸亏我以前有追星的经验。”小高老师向他透露,“我以前追偶像男团,每出一首新歌,成员分歌词都要拉表计算秒数,mv更是一帧一帧数人头,那些歌词多画面多的成员粉丝会被其他成员粉丝追着骂……那种腥风血雨我都经历过,现在被家长们数落几句,都是毛毛雨啦。”   ……她可真是一个乐观坚强的人啊。   叶星友问:“说了这么多,子瀚到底是谁呢?”   小高老师的目光在咖啡店里转了一圈,抬手指向韩峋那桌的一个小胖墩——“就是他,他就是子瀚!”   ……   “臭小子,你给我从桌子底下出来!”柴骏脸色漆黑,气势汹汹地把一个小胖子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   他们这组有二十多位小朋友,四人一组分成六组。柴骏本来以为靠他和韩峋两个成年人,怎么也能管住这些泼猴,哪想到稍不留神,就有几个淘气的男生钻到桌子下面,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名叫子瀚的小胖墩明显是他们的“头儿”,刚才就是他非要揪兔子尾巴,结果被兔子的咬合力吓到。   他营养过剩,别看才六年级,体重已经飙升到一百六,是个标准的球型,脚下一双价格昂贵的球鞋,一看就是家里人很宠的太子。   韩峋本来在指导另一桌小朋友做拉花,他听到这边的吵闹声,不慌不忙地走过来,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别人都站着,就他们几个在下面藏着,也不知道要干嘛。”柴骏不耐烦地抱怨,“你这是什么圣人脾气,这都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韩峋反问,“他们的衣服总比我的地板干净,他们主动帮我擦地,省得我一会儿还要打扫。”   柴骏:“……”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名叫子瀚的小胖墩给他的几个“同伙”打手势,示意他们藏起某个东西。   可惜他们的动作不够隐蔽,被柴骏瞬间抓到了。   “藏什么呢?!交出来!”柴骏怒斥,“小心我告你们老师!”   说完这句话,柴骏觉得自己也挺搞笑的——他都三十岁的人了,最大的杀招居然还是“告老师”,真是越活越年轻。   不过,“告老师”的威慑显然有效。小胖子的几个“同伙”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交出了藏在身后的东西。   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是一份练习册答案。   学校发的练习册,答案页早就提前撕下来了。他们几个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搞来一份“漏网之鱼”,趁着今天校外活动秘密接头,在桌子底下用电话手表一页页拍了下来。   电话手表的摄像头并不清晰,屏幕也不大,拍下来的答案册十分模糊。   韩峋翻了翻那几页答案纸,再看看他们手表里的照片:“这么小的字都能看清,视力可真不错。”   “我视力5.0呢!”名叫子瀚的小胖子骄傲道。   韩峋瞥了他一眼:“小朋友,请你听清楚,我不是在表扬你。”   明明他语气神色都很平静,但不知为何,子瀚却莫名其妙觉得身上凉凉的。   韩峋扬了扬手里没收的答案册:“这个东西你们不想我交到小高老师手里吧?”   子瀚故作硬气:“高老师不是主科老师,她管不到我们的!”   “那谁能管到你?”韩峋亮出自己的手机,给他指了指家长群里的聊天记录,“这个人是你父亲吧?他正在群里问你呢,不如我把你私藏答案的事情发给他?”   子瀚:“……”他的硬气一下被戳破了。   韩峋淡淡一笑,把答案册交给柴骏,示意他收起来,又转身重新看向面前的胖男孩。   “我不是你的老师,我也懒得管闲事。请你和你的那群小兄弟今天安安分分地参加活动,活动结束后我会把答案册还给你……对了,你可以对我有怨气,但如果被我发现你故意浪费可可奶,你浪费多少,就请你喝下多少。——你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子瀚即使外表再怎么像成人,本质上他还是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孩子,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趴在桌子下面抄答案的蠢事。   若韩峋表现出生气或者愤怒的情绪,他反而不会怕;但韩峋一派平静,这让他连嬉皮笑脸都做不出来。   “真是个乖孩子。”韩峋满意地点点头,随手给他指了一张空桌,“你们去那张桌子吧,加油,我听说隔壁组的emily已经学会做树叶了,你们不要落后太多。”   子瀚立刻拉着他的同伙们滚去做拉花,韩峋解决了这个麻烦,满意地转过身,刚好撞见柴骏复杂的眼神。   韩峋莫名其妙:“怎么了?”   柴骏:“……认识你这么久,才知道你这么无耻,居然会威胁一个小朋友。”   “我哪里威胁他了?”韩峋不解,“我可是说了很多的‘请’和‘加油’,还称赞他们是‘乖孩子’,难道我的友好表现得还不够吗?”   柴骏:“……哇,这番狡辩听上去更无耻了。”   他现在有点可怜那个子瀚和他的小同伙了,他们好不容易搞来一套作业答案,还没抄几页呢就被没收了,现在又被坏叔叔威胁参加活动……   算了算了。   柴骏想,他自己也不清白,明明就是坏叔叔二号,还装什么正义使者啊。   ……   一个半小时的拉花活动圆满结束,每个人都收获满满。   同学们体验了有趣的拉花活动,超过半数的人都顺利做出了一个模糊的桃心图案;剩下没做出桃心图案的同学们也有收获,巧克力奶免费畅喝,韩峋还提前准备了棉花糖和小饼干做搭配。   小高老师的备课笔记又顺利翻过一页,全程没出岔子,这绝对是她最轻松的一次社会实践课。   家长们也很满意,这次活动的视频照片非常多,子涵、紫晗、梓含、梓函、子瀚的爸妈都在照片里找到了孩子的身影。   唯一有所损失的,就是咖啡店的库存了。四十个小朋友,光是大桶牛奶就用了十瓶,可可粉可可液全部告罄。   陈咚清点完库存,有些尴尬地看向柴骏:“主理人,这些损失都记在我的帐上吧,从我工资里扣。”   柴骏呵呵一笑,大手一挥:“扣什么啊!你以为我开这家店是为了赚钱吗?那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我的钱太多,放在银行里难受,我一定要想尽办法把它们统统烧光。所以你大可放心,千万别觉得欠我人情,烧吧,随便烧,我钱多烧心。”   陈咚:“……啊?”   这就是有钱人的怪癖吗。   叶星友皱眉听着柴骏的夸张言语,在心里把他剩下的八分都扣尽了。   ……这家伙纯属有病,真这么想烧钱,不如找个坟头烧,烧起来绝对无影无踪。   这哪里是烧钱,明明就是“烧”。   旁边的韩峋表情淡定,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听不懂柴骏在故意奚落自己。   “好了。”韩峋打断他们的对话,看向陈咚,提醒他,“别操心店里的事情了,你快去休息室换衣服吧。”   陈咚茫然:“换什么衣服?”   “难道你想穿着工作服去给小朋友们讲课吗?”韩峋笑意温柔,直达眼底,“——你上次留在店里的那套西装,我送去干洗熨烫过了。换上它,出席你的第一堂作家讲座吧。” 第24章   上次陈咚参加国庆老年社团大赛时, 所有男舞伴都需要穿西裤衬衫,所以他把自己压箱底许久的西服翻了出来。比赛结束后,他犯懒没把衣服带回家, 而是留在了咖啡店的休息室,反正这里空间足够大, 他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储物柜(自然也是发善心的老板添置的),他陆陆续续像是小蚂蚁一样搬了不少东西过来。   韩峋提前帮陈咚把那套西装拿去干洗熨烫,平平整整地挂在休息室里, 衣服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   时隔一个月再次穿上这套西装,陈咚的心情大不一样。他轻轻抚摸平整的衣襟,动作生疏地戴好领带,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陌生又熟悉。   他忽然……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这套西装是他拿人生中第一笔稿费买的。那时候他刚毕业, 一门心思要当作家, 当同学们都在狂刷实习海投简历时, 他一份工作都没找, 把自己关在家里拼命写稿。   他确实有文采,运气也不错, 第一篇小说就入围了业内很有分量的新人奖,拿了奖金八千,屁颠颠买了套西装, 认定自己从此要走上人生巅峰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第一份耕耘就收获了一套西装,再耕耘几份他就能开豪车住豪宅名利双收,左手鲁迅文学奖, 右手老舍文学奖,等到五十岁著作等身, 出版社的编辑就在家门口排长龙啦!   ——至于他现在混的怎么样,大家也看到了。   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写小故事,过小日子,当小作者。   陈咚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小作者居然真的有一天,能重新穿上这套西装,走到读者们面前。   就在陈咚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时,休息室的屋门被敲响了。   几秒过后,门被轻轻推开,韩峋走了进来。   “外面已经布置完了,你准备好了吗?随时可以开始。”   “啊,好,好的。”陈咚忙乱地低下头,不想让韩峋看到自己有点泛红的眼睛。   他急匆匆往休息室外走去,可当他与韩峋擦肩而过时,却被韩峋叫住了。   “等一下,是不是还差了点什么?”韩峋伸手指向陈咚的脚下。   陈咚知道韩峋指的是什么,他有些尴尬地把脚往后缩了缩,嘴硬道:“运动鞋配西装,你不懂,这是流行新风尚。”   他之前完全没想过要穿西装,故而今天上班只穿了平时最合脚的一双休闲运动鞋,一道显眼的对勾标志挂在鞋上,确实有些突兀。   韩峋顺着他的话说:“嗯,这身搭配登上时尚杂志是足够了,但出席第一次你的读者见面会,那就不够正式了。”   陈咚无奈:“那怎么办?我又不是仙度瑞拉,现在也变不出来一双水晶鞋。反正我讲课的时候是坐着,应该没有人会注意我脚上穿什么鞋,这种细枝末节无所谓啦。”   “仙度瑞拉,不如闭上眼睛许个愿吧。”韩峋绕过陈咚,打开自己的储物柜,然后——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会出现的剧情一样——他拿出了一个崭新无比的鞋盒。   鞋盒里躺着一双经典款的男式德比皮鞋,深棕色的颜色不会太过沉闷,鞋头部分有一点点擦色设计,看起来更显年轻化。   “试试吧。”韩峋一边说着,一边自然无比地在陈咚面前单膝蹲下,解开皮鞋的细带,体贴地放在了陈咚脚下。   陈咚的心颤了颤,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原来你真的会魔法。”   即使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会在意他穿什么鞋,但有一个人会关注的。   他脱下自己的运动鞋,踩进了那双崭新的皮鞋中。   非常合适,不需要像童话里的坏姐姐那样削掉脚后跟,这双鞋尺寸恰恰好,舒服地裹住他的脚踝,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看来我眼光蛮准,”韩峋这才站起身,眼睛弯了弯,笑着说,“我还担心不合适呢。”   ——又怎会不合适呢?   陈咚试着走了两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多做准备总没错。”韩峋拉开自己柜子下的抽屉,陈咚伸长脖子一看,意外发现柜子里居然密密麻麻摆了好几个鞋盒!明明是同样的一双擦色德比鞋,里面居然从小到大堆了好几个尺码,万一不合适,可以随时拿出一双替换。   陈咚震惊:“买这么多,你疯了?!”   韩峋倒是很坦荡:“网店七天无理由退货,不合适的尺码退掉就好,只留下一双合脚的就够了。”   陈咚立刻追问:“你在哪家店买的?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哪想到韩峋立刻收起鞋盒、关上柜子,不准陈咚再多看一眼:“好了,咱们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外面小朋友该等急了。”   “喂你……”陈咚还想说什么,又被韩峋打断了。   “陈咚,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值得纪念的一次作家讲座,从确定日期之后我就在想,要送你一份什么礼物,来庆祝这个独一无二的日子。”   它不能太贵重,因为韩峋知道,太贵重的礼物反而会加重陈咚的心理负担。它更不能廉价,因为韩峋希望这份礼物能够长久地陪伴在陈咚身边。   思来想去,一双正装皮鞋再适合不过。它会载着陈咚,一直走,一直走,一直在这条崎岖又艰难的写作之路上向前走。   陈咚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轻轻握紧了自己的心脏,滚烫的血液顺着心脏泵向四肢百骸,每一个出口的字都带着热腾腾的温度。   “你可真狡猾。”他抱怨,“你送我这么贴心的礼物,我还礼都不知道还什么好。”   韩峋摇了摇头:“对于送礼的人来说,最好的感谢是你能时常使用这份礼物。若是你下一次、下下次、以及未来无数次的作家讲座都能穿这双鞋的话,我将不胜荣幸。”   ……真的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以及未来无数次的作家讲座吗?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十分钟之前,陈咚都不敢有信心做保证。但现在他可以点点头、拍拍胸口,大声告诉全世界——他可以!   他当然可以!   他会努力成为很厉害的童书作家,不光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更是为了永远站在身后支持他的人。   “作家先生,”韩峋站在休息室的门旁,手拉住扶手,“你做好准备去见自己的读者了吗?”   “出发吧——”陈咚重重呼出一口气,“——他们在等我。”   下一秒。   休息室的大门缓缓推开,大厅内嘈杂的声音瞬间涌入陈咚的耳朵,包围住他所有的感官。勇敢的作家先生迎着光,迈步走了出去。   咖啡店的大厅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原本并成两排的长桌全部推到了侧面,只留下几排椅子,规规矩矩地摆在空旷的大厅中。小朋友们并没有规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互相串座位,彼此炫耀着电话手表上新下载的游戏软件。   咖啡店里有一整面墙的落地书柜,书柜前三张桌子拼成长桌,盖了一块素色桌布,桌面上放着李牌,正体楷字写着【陈咚】二字。左侧是《大侦探福小思》的样书摆台,右侧是兔兔的小窝。   名叫电饭锅的兔兔毫不认生,大大咧咧地趴在桌上,两耳不闻人类事,专心致志地啃着磨牙棒。   小米粒是最先看到陈咚走出休息室的人。   她正被小姐妹们包围在中间,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聊天,她大方拿出库洛米贴画,分享给大家。结果她冥冥之中一抬头,正好对上了陈咚的视线。   她一怔,眨眨眼,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陈咚叔叔?”   陈咚笑着向她点点头。   她原地愣了几秒,终于回过神来,赶忙站起身,大声说:“大家快回座位坐好!陈咚叔叔来了!”   作为学校里的实权大队长,她的话可比小高老师的话有用多了。在她的号召下,同学们几乎转眼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个子矮的小朋友在前、个子高的小朋友在后,规规矩矩地坐了五排。   叶星友正在抓紧时间整理样书摆台,他背对着坐席,听到身后小米粒的声音他才停下手里的工作,边转身边抱怨:“大作家,你怎么磨磨蹭蹭这么久,到底做……”   话没说完,他忽然顿住。   陈咚就站在他面前,量身定做的西装衬得他像一颗挺拔的小白杨,胸口衣袋插着一方白手帕,手帕俏皮地叠出两条长长的尖角,好像有一只调皮的小兔子躲在口袋里,悄悄露出了长耳朵。他的碎发没有乱糟糟地垂落,而是用发胶简单打理出层次,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雅致的眉眼。那副从不离身的框架眼镜也不见了,视线流转间更显灵动大方。   “怎么这副表情,不认识我了?”陈咚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叶星友开玩笑:“确实不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交情,我刚发现你居然颇有几分姿色。”   “具体是几分?”陈咚追着问,“十分有没有?”   “十一分吧。”叶星友说,“绿江差的那一颗星,我现在给你加上。”   陈咚:“切~”   叶星友问他:“对了,你的眼镜呢?你度数不低,摘下眼镜看得清吗?”   “我带了隐形。”陈咚有些庆幸,他之前蚂蚁搬家时放了几幅日抛在储物柜里,今天刚好用上。   叶星友理解地点点头:“我看你眼睛有点泛红,原来是戴隐形眼镜导致的。”   陈咚没好意思承认,他眼睛泛红并不是因为这个。   ……   “小朋友们好!我相信台下的大家已经认识我了,不过,你们认识的应该是我的另一个身份——咖啡店的‘魔王’店员。现在请允许我再做一次正式自我介绍——我叫陈咚,《大侦探福小思》系列童书的作者。”   青年坐在长桌后,目光轻轻扫过台下的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藏在桌下的手心一片湿热,但他可以克服。   他拿起手边的样书。封面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放大镜,另一只手牵着一只戴着领结的垂耳兔,样子神气十足。   “很开心今天能和小朋友们一起分享这套童书。今天的讲座一共分为三个环节:   第一个环节,我将带着大家阅读其中一个小故事,现在样书已经发到你们的座位上,如果有人没有领到的话可以举手示意。   第二个环节,我将针对这个小故事,和大家分享如何通过生活中的一个‘点’,扩展成一条‘线’,再把‘线’织成‘面’,从而写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我知道有很多小朋友很怕作文考试,不知道怎么把记叙文写够字数、写得生动有趣,希望我的经验可以帮助你们攻克作文难关,拿到高分。   第三个环节,自由提问。大家有任何针对这部小说、针对自己学习写作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刚开始,陈咚的声音还有些偏小,压不住室内小朋友们嗡嗡的私语。   但随着演讲内容的深入,陈咚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流畅,他坐在长桌后,侃侃而谈,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熠熠光芒。   他思路敏捷,自信满满,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经常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书呆宅男,而是一个——一个真正的、优秀的、成熟的作家。   随着他的讲述,小朋友们渐渐变得专注起来。原本歪七扭八靠在椅子上的身体逐渐坐直,一双双小手刷啦啦地翻阅样书,耳朵高高竖起,生怕错过一个字。   哎呀,他们后悔今天上社会实践课没有带笔了!   作家叔叔讲得是那样好,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活中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在文字的加工下能变得如此丰满有趣。有些小朋友最怕写记叙文,只会干巴巴写景色,写人物,写事件,写完一看还差两百字。但是他们听完陈咚的写作分享,恨不得现在就拿来作文纸,提前把未来三个月的周记都写完了!   最让他们惊喜的是《大侦探福小思》这套书,也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幼稚无聊。福小思又聪明又勇敢,是他们的榜样;而且书里对亲情、友情、师生情的描写特别好,书里出现的形形色色的角色,就像是他们身边的同学一样。   一个小时的分享会一晃而过,在同学们热情的提问下,结束时间更是一延再延。   小米粒举了好几次手想提问,本来以为陈咚一定会第一个点名叫她,哪想到身边的同学们都特别热情,子瀚那个淘气包甚至从座位上站起来举手,把她严严实实挡住,给大队长气得要死。   自由提问环节结束后,陈咚被四十个小毛头包围了,每个人都想找他签名、让他写祝福语,就连旁边的小兔子都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力。   陈咚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他从来没开过读者见面会,自然不知道被人追着要to签居然这么可怕。   “陈咚叔叔,咱们合张影吧!”小米粒在签名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扬起手腕,露出自己的电话手表,“我用手表自拍!”   陈咚哪里见过这么小的摄像头,他盯着电话手表小小的屏幕,惊讶地发现自己眼睛变得超级大,下巴变得超级尖,皮肤变得超级白,头上长出了猫咪耳朵,脸旁还有三撇胡子。   “哎呀,这个滤镜不好看。”小米粒的手指快速点击屏幕,切换滤镜,“还是这个吧,库洛米滤镜。”   陈咚对着屏幕呲牙咧嘴,他脸颊四周的库洛米贴纸也跟着变换起来。   就这样,陈咚和他的第一位粉丝亲切留影,很快她身后就排起长龙,大家都希望能和陈咚合影。在电话手表的小小屏幕里,陈咚时而化身奥特曼,时而变成hellokitty……通过这堂讲座,他成为了这四十位小学生心里的“偶像”。   ……   当陈咚忙于给大家签名合影时,咖啡店的操作台后,柴骏正忙得团团转。   桌面上几十个一次性纸杯铺开,柴骏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瓶的果汁、椰奶,分别倒进纸杯里。旁边还准备了各种小饼干小点心,小朋友们可以随意取用。   他这个主理人真是劳心又劳力,柴骏做梦都想不到韩峋打电话让他来帮忙,其实是为了成为四十个小朋友的保姆。   “每杯里的饮料少倒一些,小朋友们今天已经喝了太多甜品,对牙不好。”吧台外响起韩峋的声音。   “呦呵,仙女教母您今天辛苦了,怎么有时间下凡指导我工作?”柴骏冲演讲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揶揄道,“您的魔法真是了不起,居然能把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演讲台前,孩子们把陈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根本脱不开身。   韩峋走进吧台,从柴骏手里接过椰奶,一边往杯中倒,一边回答:“你搞错了,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这和仙女教母的魔法没什么关系。”   “怎么说?”   “丑小鸭本来就是白天鹅,他根本不需要魔法帮忙,时机到了他就会有所成长。”韩峋回答,“我也算不上仙女教母,我算……”   柴骏期待地看向他,等待他能说出什么惊世名言。   在数秒的沉思后,韩峋给出了答案:“有点运气的天才程序员,实现财务自由的低调富翁,勤劳诚恳的咖啡师,仗义相助的朋友……以及——他的忠实读者。”   柴骏:“…………”   柴骏:“我看你还少说一样最重要的。”   韩峋:“?”   柴骏面无表情:“诡计多端的男同性恋。”   韩峋侧过头,闷声笑了起来。 第25章   陈咚老师的第一期作家分享会顺利结束, 散场时,小朋友们都意犹未尽,舍不得离开。   小高老师也觉得陈咚讲得特别好, 她打算向学校领导提议,请他在学校里开一次正式的座谈会。   “当然, 我只是一个新毕业的老师,没办法向你承诺什么,但我会努力试试看的。”小高老师很诚挚地说, “如果学校领导同意的话,学校的小礼堂可以用来开讲座,能容纳八个班的学生呢。”   “太谢谢你了!”陈咚开心极了, 赶忙把出版社编辑的联系方式给了小高老师。这种几百个人的大讲座,团体订书、讲座赠品、线上线下宣传都不是他一个人能搞定的, 出版社那边会有专人负责对接。   等到最后一位小朋友被家长接走, 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陈咚抱着兔兔坐在空荡荡的咖啡店里, 明明身体很疲惫, 精神却在亢奋地跳踢踏舞,奔驰的思绪一刻都舍不得停下。   嘿嘿嘿, 他今天居然开了四十人的讲座……   嘿嘿嘿,小高老师说会请他去学校再办一个更大的讲座……   嘿嘿嘿,他的书就要加印加印再加印, 再版再版再再版……   嘿嘿嘿,从此他就走上人生巅峰,成为所有小学生心里的偶像作家……   嘿嘿嘿,拳打三叔, 脚踢三少,实现人生小目标, 称霸作家富豪榜!!!!   正当他嘿嘿傻笑之际,一杯温热的水杯轻轻撞了一下他的额头。杯中浅棕色的茶水荡漾,散发出药材独有的清香。   陈咚哎呦一声,瞬间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韩峋。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傻笑的样子却被韩峋看去了,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接过他手里的水杯。   “你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啊,我都没看到你。”陈咚的手指轻轻摩擦杯壁,颇有些尴尬。。   “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就没打扰你。”韩峋说,“喝口水吧,刚才讲了那么久,嗓子干不干?”   陈咚想说还好,他现在正在兴奋劲儿上,让他再讲三天三夜都没问题。但鬼使神差地,他点点头,回答:“是挺渴的。”   他低下头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入口微苦,回味甘甜,陈咚有些惊讶:“你放了什么呀?还挺好喝的。”   “胖大海,罗汉果,胎菊。”韩峋解释,“都是润喉的药材,我怕太苦,又放了一块冰糖。”   韩峋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咖啡厅非常安静,所以他的声音毫无遮拦地传递到了每个角落。   正在吧台后擦桌子的柴骏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学起来:“我~怕~太~苦~~又放了一块冰糖~~~~”   正巧叶星友走过来找他要垃圾袋,见他在那儿无声地念叨着什么,觉得他神神叨叨的,忍不住在心里又给他扣了一分。   “主理人,麻烦给我一个大垃圾袋,谢谢。”叶星友提醒他。   柴骏翻箱倒柜找了一阵,给了他一个咖啡外卖袋。   叶星友:“……这个太小了,装不下。”   柴骏又翻箱倒柜一阵,多给他拿了两个咖啡外卖袋。   叶星友:“……”   见叶星友不接,柴骏很善解人意地问:“要不然我再给你三个?”   叶星友拒绝和这位主理人继续沟通。柴骏明明是老板,却连自己店里的东西在哪儿放都不知道,这可真是个甩手掌柜。   今天店里接待了这么一大批客人,产生的垃圾真不少。小朋友们用过的一次性杯子就有近百个,还有做拉花时用剩下的牛奶、吃剩下的零食、拆书时的包装塑料膜……更别提满地脚印。   四个人齐心协力打扫了将近一个小时,光是垃圾就收了两大袋(最终垃圾袋还是韩峋亲自从柜子里找出来的),他们终于把咖啡店重新收拾干净。   陈咚小心翼翼地摘下书柜上钉着的横幅,恋恋不舍地叠好、收起,他决定要把这横幅带回去挂在家里,作为永远的纪念。   时间不早,陈咚揉了揉空空的肚子,提议:“咱们去吃饭吧,我请客!”   今天大家帮了他这么大忙,陈咚特地从他的小金库里拨了一笔“奢侈费”,做好了狠狠出血的准备。   本以为他的提议会一呼三应,哪想到叶星友第一个举手退出。   “我太困了。”叶星友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更重了,显得整个人暮气沉沉的,仿佛光是站在这里说话就耗费了他的所有精力,“昨天我加班加到后半夜,今天起的又早,我要回去补觉。”   向来爱凑热闹的柴骏紧跟着表示:“我也不去了,晚上我还有酒局,他们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催我去呢。”   闻言,韩峋眉头紧皱,满脸写着不赞同:“怎么又要喝?你悠着点。”   柴骏两手一摊:“没办法啊,商场上不就是这样吗,有钱有酒才有朋友。不喝的话,你当那些合同怎么签下来的?”   这就是他和韩峋之间最显著的不同,韩峋赚够钱后激流勇退,甘心开一个小咖啡店,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但是柴骏不行,他喜欢热闹,渴望声色犬马的生活,他的人生就像是一辆永远不会靠站的列车,在不停地往前奔跑。   之前韩峋劝过柴骏几次,让他休息一下想想自己究竟需要什么,可是柴骏却不肯停下脚步。   旁边,陈咚见叶星友确实困到上下眼皮都要粘一起了,也不忍心让他陪自己去吃饭了。   “那你赶快回去休息吧。对了,冰箱冷冻室里有我前几天包的小馄饨,你要是饿了就煮一碗。”陈咚叮嘱道,“你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我给你打包带回家。”   叶星友摆摆手,哈欠连天:“没事,我不饿。我早点回去,也能早点把电饭锅带回家,我看它也累了。”   i人养i宠,虽然电饭锅不怕人,但也不喜欢人,它今天被一群小两脚兽围了这么久,精神疲惫,整只兔子都蔫儿蔫儿的。   陈咚动作轻柔地把兔兔装回到透明背包里,交托到叶星友手里。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晚上冷得很,叶星友把外套拉链扯到最顶端,下半张脸几乎埋进外套领口里,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疲惫涣散的眼睛,再不让他睡觉的话,他恐怕就要炸掉地球了。   叶星友带宠物不好打车,柴骏很有眼力见儿的提议自己开车把他送回去。   “xx小区是吧?”柴骏很爽快地说,“不麻烦不麻烦,一脚油门的事情!”   就这样,柴骏领着叶星友奔赴茫茫夜色,直到汽车尾灯消失在街道尽头,陈咚才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韩峋。   韩峋正在做关店前的最后检查。他已经换下了店里的工作服,换上了自己的常服:修身的高领毛衣外搭配一件黑色大衣,围巾松松在脖颈上打个结,整个人松弛中又透着稳重。   他做事向来细心有条理,先关掉中央空调,再合上水闸,然后检查冰箱和监控摄像头有没有稳定运行,最后才会关掉咖啡店的顶灯。   陈咚一直觉得,韩峋的手特别漂亮,指节修长,骨节分明。还记得之前韩峋编写跳舞小软件时,就是这双漂亮的手在键盘上飞舞,赏心悦目。   话又说回来,这样一双手做什么事情不好看呢?   就算是调咖啡、拉花、在围裙上打结、乃至拿起空调遥控器这种小事,陈咚都觉得特别好看。   见陈咚一直盯着自己,韩峋有些疑惑:“看我做什么,你选好餐厅了吗?”   陈咚已经在手机上看了好久的点评软件了,选来选去却选不出一家合适的餐厅。今天是周六,各家餐厅都人满为患,手机排队领号实在来不及。   他一心想好好感谢韩峋,不想选那些便宜的、或者口碑不够好的餐厅。   韩峋看出他的纠结,提议:“不如咱们直接去商场逛,看到哪家餐厅排队短咱们就吃哪家,若是所有餐厅都要等位太久,咱们就去看场电影打发时间,可以不可以?”   当然可以。当然没问题。当然是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只不过……   陈咚悄悄咽了口口水:他俩,1v1,孤男寡男,先逛商场,后吃饭,说不定还要看电影……这这这这这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啊?   ……   在距离车子还有十米时,柴骏的爱车就感应到了蓝牙钥匙靠近,原本藏在车门里的隐形车把迅速弹出,车里暖气自动开启,欢迎主人的到来。   叶星友把装着兔兔的双肩背包反背在胸口,站在副驾驶座旁迟迟不上车。   柴骏吊儿郎当地晃晃钥匙:“怎么了,不会开车门吗?我教你。”   “不是。”叶星友问,“兔子身上有味道,我坐副驾驶,嫂子会不会介意?”   柴骏反应了几秒:“……哪儿来的嫂子?”   叶星友改口:“男嫂子也是嫂子。”   “不是,你给我等等。”柴骏反问,“我看起来就这么私生活混乱,男女不拘吗?”   叶星友没说话,但表情清清楚楚地写着——每天不是饭局就是酒局,狐朋狗友一茬接一茬,说你没有几个红颜知己谁信啊。   柴骏懒得澄清,没好气地说:“让你坐副驾驶就坐,别唧唧歪歪的。再说你不坐副驾驶,你也没地方坐啊!”   叶星友顺着后车座车厢一看,嚯,都快堆成从杂物间了,各种昂贵的酒、烟、未拆包装的奢侈品散落在座椅和地板上。幸亏国内治安好,要是在欧洲,他这辆车肯定要成为0元购快乐屋了。   两人上了车,车里暖气足,很快热气就充盈了车内的每一个角落。   叶星友抱着兔子昏昏欲睡,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本来想上车补一觉,但是开车的人絮絮叨叨,吵得他不得安宁。   “叶先生,你做什么工作的?”   “普通工作。”   “哪所大学毕业的?”   “普通大学。”   嘿!柴骏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难沟通的人。他这人口舌伶俐,几句话就能让人推心置腹敞开心扉,还是头一次见到叶星友这种把“我不想和你交朋友”刻在脑门上的人。   柴骏越挫越勇,继续追问:“你和陈咚关系这么好,还合租一套房,你们是同学还是朋友?你俩认识多久了?”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让困倦的叶星友睁开了眼睛。   正巧红灯。   叶星友转过头,定定看向柴骏,第一次开口询问:“柴先生,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刚好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柴骏觉得有趣,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问他:“这是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你可以这么想。”   柴骏是个生意人,他觉得这个生意不亏:“那你说吧。”   “我的问题应该不难回答——你和韩峋聊天时语气很熟络,我看他不像是你的雇员,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哈,原来是这个问题。   柴骏思考三秒:“没想到你这么敏锐,没错,韩峋确实不是我的雇员,我们很熟,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熟。如果你非要刨根问底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真相了——”   叶星友不由得抱紧怀里的兔子,屏气凝神地望向他。   柴骏语气沉重,深深吐出一口气。   “——我上辈子是他爹,这辈子继续来给我的好大儿当牛做马了。”   叶星友:“…………”   他心中的计分器在这一刻跌穿0点,直接扣成负分了! 第26章   摘下隐形眼镜、脱下西装、换回自己的运动鞋, 仙度瑞拉就这样摇身一变,重新变回陈咚了。   “还是做自己舒服。”陈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小小地感叹一句。   他的眼睛敏感, 不能长时间戴隐形。而且他很不习惯毫无遮挡直面所有人的感觉,那会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裸奔感”, 只有戴上框架眼镜后,他才能安心地把自己藏起来。   他和韩峋商量好要去商场逛逛吃吃,十一月的京城已经入冬, 路上行人都穿上了冬装。可是陈咚天生体热,依旧一副秋天打扮,长袖t恤外套了件宽松的棒球服, 扣子也不系,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敞着。   韩峋看看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 再看看陈咚单薄的外衫, 问他:“你不冷吗?”   “不冷啊!”陈咚二话没说, 就伸手握住韩峋的手, “你看,我的手多暖和!”   韩峋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被他握住手, 他下意识想要收拢指尖,可陈咚先一步收回了手。   “我真的不冷,”陈咚双手揣进兜里, 原地跳跳,和他养的那只兔子一模一样。他说话时,白气飘荡出来,“就算冷, 走走就暖和啦。”   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不冷,可韩峋还是转身回到休息室, 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顶毛线帽。   韩峋强硬又不失温柔地把帽子扣在陈咚的脑袋上,根本不顾年轻人的抗议,严肃说:“有一种冷,叫做我觉得你冷。——还有,把扣子系上,小心灌风。”   陈咚抗议失败,嘴巴里叽叽咕咕地把外套扣子系上了。   韩峋挑眉:“你嘴巴里念叨什么呢?”   “没什么。”陈咚赶忙说,“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帽子?”   他头顶的这只毛线帽造型蛮独特,用紫白双色的毛线勾出一只丑萌的大眼小怪兽。   “失物招领处的,放了很久都没人来认领。”韩峋一边说着,修长的手指勾住帽子垂落的飘带,灵巧地在陈咚下巴处打了个结,防止被风吹落。   “后来我查了监控,找到了那个丢帽子的小朋友,等到他再来店时打算还给他。结果他当着同学的面一口咬定不是他的,等同学一走,他就跑来求我能不能直接扔掉,说帽子太幼稚了,有损他在同学们眼里的形象。”   “我懂了,”陈咚恍然大悟:“就像‘不小心丢失的作业本’一样?”   “没错。”韩峋笑着点点头:“就像‘不小心丢失的作业本’一样。”   只不过,每次他们在店里捡到不小心丢失的作业本后,他们都会第一时间送到学校门卫处,请门卫伯伯转交给作业本扉页上写的班级的班主任,以充分捍卫每个小朋友的写作业权利。(陈咚:小朋友们,不用谢)   至于这顶帽子,韩峋前两天清理垃圾时本想直接扔掉,但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哪想到今天刚好用上。   这顶帽子对于小学生来说可能有点幼稚,但陈咚戴着居然刚刚好。   周六的晚上不好打车,陈咚和韩峋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一辆空车,手机叫车要排二十分钟,有这时间他们都能溜达过去了。   “坐公交吧。”韩峋提议。   他们店距离商场不算远,公交直达,三站就能到。   ……公交车?   陈咚心想,他还能猜不到韩峋的想法?   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男主双手撑住栏杆,小心翼翼地为女主撑住一方空间,尚未捅破窗户纸的两人恪守距离,但司机一个急刹车,女主就轻飘飘地撞进了男主怀中,长发划过男主的鼻尖,留下一阵芬芳……   “陈咚?陈咚?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公交车要进站了。”韩峋的声音打破他漫无边际地幻想。   陈咚骤然清醒,急急忙忙跟在韩峋身后上了公交车。   意外的——这辆车居然很空,还有几个空位!   陈咚喃喃:“这车怎么没人啊?”   有其他乘客耳尖听到他的话,很好心地告诉他:“这是加开的区间车!”   哦,原来是加开的区间车啊。   车厢出乎意料的空荡,司机开得也出乎意料的平稳,三站后,他们顺利抵达商场门口。   要说十一月最重要的“节日”就是双十一了,这个节日纯属人为创造,最开始叫光棍节,是所有单身狗的狂欢日,结果可恶的资本家把这个节日包装成了购物节。商场内外到处都是双十一的宣传海报,仿佛不买就错过一个亿。   他们从公交车站到商场内,短短几十米路,陈咚就收了厚厚一沓的广告纸,再看韩峋两手空空,一张都没有。   陈咚纳闷:“为什么他们只给我塞小广告?”   韩峋:“可能因为你面善。”   陈咚垂头丧气:“不如直接说我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   韩峋接过他手里的广告纸:“不想要就直接扔掉。”   “算啦。”陈咚说,“他们兼职发传单多辛苦啊,我就这么扔掉的话太浪费了,带回去还能垫鱼骨头。”   韩峋笑了:“你不止面善,你还心善。”   商场里暖气仿佛不要钱一样,热极了。陈咚戴着小怪兽的帽子呼呼冒汗,他忍不住,一把薅下毛线帽——细碎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陈咚敏锐地注意到,站在他对面的韩峋眼睛一秒睁大。   陈咚立刻猜到了什么,立刻转身去找镜子。旁边店铺的透明玻璃大门成为了最好的反光镜,透过模糊的倒影,陈咚看到自己头顶的所有头发都飞了起来。   北方空气干燥,稍有摩擦,噼里啪啦的静电从不缺席。陈咚顶着一头原地起飞的头发,每个过路人都忍不住看两眼。   他又羞又窘,想用手压下那些飞天的发丝,结果越摸越糟糕。   “都怪你,非让我带帽子。”陈咚忍不住抱怨起来,“我现在好像一颗海胆。”   “哪里像海胆。”韩峋忍俊不禁,“明明是蒲公英。”   陈咚:“……你对我的滤镜未免太重了。”   话虽如此,但蒲公英听上去确实比海胆可爱了无数倍。   周六晚上的商场里人满为患,每家餐厅前都大排长龙,他们在楼里转了好几圈,没找到一家不需要排队的。   蒲公英先生翻了翻手里的传单,看到一家新开的火锅店,双十一开业期间有优惠,满三百减一百。这么冷的天吃火锅最巴适了,可陈咚觉得自己请客只请便宜的,实在说不过去。   “就吃火锅吧。”韩峋看出了他的纠结,“既然都要排队,那当然要排最想吃的。”   他们领了号,店员说前面排了五十几桌,预计要等一个多小时。这个等位时间有点尴尬,看电影肯定来不及了(陈咚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但在商场里转转又有些太漫长。   韩峋提议:“我看到那边有游戏城,不如去那里打发时间。”   商场四楼有很大一间游戏城,抓娃娃机、投篮游戏、赛车游戏、跳舞机林林总总一大堆,他们换了游戏币,在抓娃娃机那里浪费了两百块钱,结果连一个钥匙扣都抓不起来。   陈咚的头发又炸起来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静电,而是因为生气:“为什么抓不起来啊,我明明按照网上的教程甩爪子甩了好几次!”   好脾气如韩峋,这时也微微感到恼怒:“一定是这台机器有问题,别生气了,咱们换一台机子。”   结果他们刚从一台娃娃机前撤走,后面就来了一个推小车的小朋友,她看起来也就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身上斜挎着一根带子,带子上挂满了抓来的小玩具,推车里也装满了她的战利品。   她停在那台娃娃机前,盯着机子里的玩具看了很久。   陈咚好心提醒她:“小妹妹,这台机器有问题,爪子特别松,根本抓不起来的。”   小姑娘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塞了两枚币,然后操纵抓杆,灵巧地甩动起来。她如臂使指,抓杆很快降落,爪子勾住玩具的一角,然后就这么一拽——   ——玩具咕咚一声掉进出货洞里。   小姑娘掀开洞口,把那只玩具拿了出来。那是一只正版库洛米玩具,穿着蓬蓬裙,像是一只可爱的小恶魔。   下一秒,她转身来到陈咚面前,把那只库洛米玩具塞到陈咚左手,又从他右手拿走两枚游戏币,然后抬头看向他,甜甜一笑:“叔叔,不用谢。我叫红领巾。”   陈咚:“……”   待小姑娘走后,陈咚盯着手里的库洛米,问韩峋:“……咱们这是被小学生可怜了吗?”   “看起来是的。”韩峋说,“说起来,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小米粒?”   “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像。”陈咚琢磨了一下。   倒不是说刚才那个陌生小姑娘长得像小米粒,她们俩外貌截然不同,小米粒有一张瓜子脸,皮肤白净,总是梳一根高高的马尾辫;刚才那个陌生小姑娘五官平凡得多,发型像朵拉,但那双眼睛同样清澈、同样聪颖、同样神采奕奕。   也不知道她是哪所学校的。虽然说商场里人多很安全,但现在都晚上七点多了,她身边也没个大人,家长可真放心。   这件事只能算是一个小小插曲,陈咚和韩峋又在商场里转了几圈,一个小时慢慢磨过去,他们决定回火锅店继续等。   火锅店的服务还蛮好的,送每桌等位的客人一盒迷你拼图打发时间,还有一个小相框,拼好后可以当作桌面摆设。   拼图盒子上面写着“推理拼图”几个大字,这让《大侦探福小思》的作者老师激起了深深的兴趣。   市面上常见的拼图,都是拼图内容和封面图案一模一样,一比一还原。但是“推理拼图”并不是这样,封面图案是“谜面”,拼图内容是“谜底”,玩家需要通过封面提示的内容,推理出拼图的真实图案。   就拿陈咚手里的这盒拼图来说:盒子封面上印着一辆街边咖啡车,车窗外两位都市丽人正在买咖啡。一位丽人牵着一只小狗,另一位丽人推着儿童车,两人一边等待咖啡一边闲聊。车里的咖啡机冒着热气,老板专心致志地制作咖啡,两耳不闻窗外事。儿童车里的小朋友用手里的奶嘴逗弄小狗,可是小狗的注意力都被墙头经过的野猫吸引走了。   陈咚堆着这场图冥思苦想——小猫来了,那小狗就会追小猫,小猫很有可能躲到咖啡车里去,打扰老板做咖啡;小朋友摸不到小狗,可能会哇哇大哭,那他妈妈就会安抚小朋友……所以,最终画面呈现的应该就是这样混乱的场景。   “推理”出真实图案,陈咚撸起袖子就准备拼。哪想到他一转头,发现韩峋趁着他思考的时候,已经提前把拼图分成好几堆了。   所有的边框挑出来是一堆;咖啡车是一堆;毛茸茸的小动物是一堆;人类衣服是一堆;……   从这点上,就能看出他们俩的性格有多不同。   倒是蛮互补的。   就这样,韩峋负责分、陈咚负责拼,他们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这份推理拼图还原了!拼出的图案和陈咚预想的相差无几,就连服务员都说他们这组是所有客人中完成速度最快的。   服务员告诉他们:“如果你们同意把这个拼图留在店里做装饰,可以额外获得三十元代金券,今天就可以使用哦。”   韩峋和陈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我们带走。”   陈咚:“咱们带回去,可以放在咖啡店的书架上,那里正好缺一个装饰。”   韩峋:“摆在咖啡机旁边也不错。”   陈咚:“摆在咖啡机旁边只有咱们两人能看到,摆在书架上大家都可以看到。”   韩峋想想也是。这么好看、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拼图,当然要所有来店的顾客都看到。   不过,他要把拼图摆放得高一点,避免被那群淘气包用小脏手乱摸。   就这么一边聊天一边拼拼图,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等到两人终于坐进火锅店时,时钟指向八点,陈咚饿到眼冒绿光,发誓要大开吃戒!   四拼锅底,肥牛肥羊鱼丸虾滑蔬菜菌菇响铃卷……零零总总一大堆,韩峋提醒陈咚好几次足够了,陈咚才没继续加菜。   等待上菜的时间特别难熬,陈咚今天又是教小朋友拉花又是讲课,肚子咕噜噜乱叫。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在桌子对面的韩峋身上。   他们的位置在角落,灯光不算明亮,平添了一份让人全身都懒洋洋的温馨,与一种让人无力挣扎的暧昧。   陈咚早就知道韩峋很英俊——但是,主动拿起陈咚面前的玻璃杯为他倒柠檬水的韩峋,好像英俊得有点犯规了。   陈咚左右看看,发现其他两人座,基本都是一对对的小情侣,即使有同性也是闺蜜二人组。像他们这样两个年轻男人来吃火锅的,居然看不到第二桌。   韩峋问他在看什么,陈咚当然不会说实话:“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好像咱们认识几个月了,一直都在围着咖啡店打转,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出门。”   确实如此。他们每天都在咖啡店见面,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旁边的公园参加广场舞比赛,若是换成别人,早就觉得空洞无聊了。   “嗯。”韩峋表示同意,“等到休假的时候,咱们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玩。”   陈咚:“……”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啦。   陈咚提醒他:“店里就咱俩人,咱们就算休假也不可能在同一天休吧,肯定要有一个人留下值班的。”   韩峋微微一笑:“别担心,主理人会负责值班的。” 第27章   一顿火锅, 陈咚和韩峋热热闹闹地吃了好久。   吃饭这件事是有大学问的,每顿饭都有独特的节奏。就拿这顿火锅来说吧,他们使用了经典的“慢-快-慢”节奏。   第一个“慢”, 慢在矜持。   菜刚上桌的时候,陈咚明明饿到能啃绿化带了, 但他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生怕自己鲨食鲸吞的样子吓到韩峋,所以还是慢悠悠夹起两片肉, 在沸腾的锅里左涮涮,右涮涮,左涮涮, 右涮涮……   待肥牛变色,忙不迭捞出来, 沾上他亲自调的秘制肥牛汁, 一口吞下去。   他瞬间被烫得变了脸色, 张着嘴不停往嘴里扇风。   韩峋赶快给他递水:“先吐出来!”   “不, 不用!”陈咚哽起脖子一口咽下去,宛如大鹅, “不能浪费呀!”   第二个“快”,快在热情。   桌上肉渐渐少了半盘,陈咚空空的胃袋不仅没被满足, 反而轰鸣震震。   他饿从胆边生,按捺不住,抄起一盘鲜切羊肉片,热情招呼韩峋:“你怎么一直涮菜啊?别替我省钱, 多吃肉多吃肉,不够再加!”   然后不等韩峋阻止, 就哗啦一下把所有肉片都投进了沸腾的锅底中。   热辣的红油翻滚,瞬间吞没肉片,辣椒舔舐着一切,给每一条纹理都裹上鲜辣的滋味。   “服务员大哥!”陈咚扬起手,“再加一盘肉!”   第三个“慢”,慢在谦让。   肉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咚已经数不清自己往肚子里塞了多少东西,他中途借口去上厕所,悄悄松了裤带上的一个扣子。   他半瘫在沙发座里,一只手揉着滚圆的肚子,眼神毫无焦距地在半空游移。   韩峋从火锅里捞起两颗鱼丸,要递给他。   他赶忙抬手谢绝:“这个鱼丸特别嫩,你吃,你吃!”   韩峋的手强硬地往他那边推:“这是你加点的,你吃的。”   陈咚:“不不不,你还没尝过,你吃。”   韩峋:“你点的,你吃。”   陈咚:“你没吃过,你吃。”   ……etc   一通折腾下来,他们共计吃了两个半小时,消费三百八十五元,没吃完的剩菜剩肉打包了三大盒。   哦,临走前店员还送了他们两小串酸酸甜甜的山楂糖葫芦,一串上只有三颗,刚好消食,又不挤占肚子里所剩无几的空间。   总之,人直不直不好说,但这顿饭还是很值的。   因为提前说好了由陈咚请客,韩峋就没和他谦让,只是在他掏钱包时随口提醒他:“别忘了开发-票,写咖啡店的名字。”   陈咚:“啊?这还能报销啊?”   韩峋:“这不是快年底了?回头问问主理人他需不需要,需要的话店里就能报销。”   陈咚心说这店里的员工福利也太好了吧,平时咖啡甜品不限量,过节有过节费,员工吃饭还给报销,柴骏到底是哪里掉下来的大善人呀。   虽然陈咚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柴骏,但是对这位主理人印象很好。大方爽快不市侩,开得起玩笑,和那种把打工人当小奴隶的资本家老板截然不同。   “对了。”陈咚一手拎着打包袋,一手拿着消食的糖葫芦,试探性地问,“我看你和主理人很熟的样子,你们是朋友吗?”   他还记得之前叶星友就提醒过他,韩峋可能和柴骏认识,让他在韩峋面前谨慎些,不要乱说话。   这件事在陈咚心里压了好久了,几次想试探都不知道从何谈起,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问个明白吧!   韩峋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终于问了”。   “嗯,我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师兄弟。”韩峋并未隐瞒,坦荡作答,“仔细算算,我们认识也快十年了。”   “他也是学计算机的?”   “不是,只有我是。”韩峋说,“他现在在一家已经上市的投资公司工作,混得还不错。这家咖啡店算是他的……嗯,私人玩票吧。”   陈咚大学时也是学金融的,只是毕业后没走这条路,韩峋告诉他柴骏所在的那家公司的名字,陈咚“久闻大名”,没想到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主理人居然这么厉害。   想到这里,陈咚不免为韩峋可惜起来。   韩峋和柴骏明明是同一所大学出来的,但师兄柴骏在投资行业做得风生水起,韩峋却从大热的互联网行业黯然离岗,每天粹咖啡、拉花,也不知道他当初遭受了什么样的挫折打击。   ——午夜梦回,韩峋会不会在被窝里偷偷叹息呢?   陈咚这人颇有些多愁善感,尤其在碳水吃多的情况下,他那股愁绪止不住地从胃往上翻涌。   他咬住一颗冰糖山楂,一股作气从签子上褪下来,含在嘴里叽里咕噜地安慰韩峋:“虽然主理人很厉害,但我觉得你也不错哦。不是所有人都有激流勇退的勇气的,你现在当咖啡师也很好,时间自由,工作不忙,而且最主要的是——你遇到我了!”   韩峋微怔,薄唇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陈咚大喘气:“——你遇到我这个大作家了!”   他忍不住剧透:“其实,我在《大侦探福小思》第四部 里给你安排了一个重要角色,男五号!你不信问星星,我这人从来不随随便便用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当原型写文的,因为万一后面闹掰,我看到笔下他们的影子会觉得难过。但是,鉴于你……嗯,鉴于你……你是我的新朋友,所以我给你写了个角色!”   陈咚的话说到后半程有点卡壳,因为他实在不好意思承认,他完全是色令智昏,才会给咖妃安排了这么重要的戏份。   “你不要觉得男五号戏份少哦。”陈咚晃了晃手里还剩两个的糖葫芦,“我的书印量是八千册,全卖出去的话,那就有八千个人看到。他们要是每个人都借给自己的好朋友,那就是一万六千人。如果书放在图书馆,有五个人借阅,那就是四万人……也就是说,那个以你为原型的角色,会被几万双眼睛看到,被几万个人喜欢……人生须臾不过短短百年,但是文字可以流传千年。你想想看,等你一百年后死掉了,但是承载着你的灵魂碎片的角色还在文字的世界里流转,持续被人翻阅,持续被人喜爱——这怎么不能被称为赛博永生呢?!”   韩峋真不知道该夸他是浪漫,还是说他异想天开。   他忍不住笑:“科学家和超级计算机都研究不出来的赛博永生,倒是被你写出来了。”   陈咚大作家得意地昂起头,咬碎最后一颗山楂上的糖衣,他用舌尖舔了舔黏在虎牙上的糖霜,咋么咋么嘴巴,谦虚地说:“你也不用太感谢我哦。”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往商场外面走。陈咚手里的糖葫芦率先吃完,他左右张望,刚好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垃圾桶。   他快步走过去扔竹签,韩峋慢他一步,站在原地凝望着他的背影。   虽然陈咚说韩峋“不用感谢”,但韩峋还是想谢谢他。   他要谢陈咚什么呢?   ——就谢谢陈咚,在那个落雨的午后,意外推开咖啡厅的大门,闯入他一潭死水的人生中吧。   ……   又过几日,小高老师告诉陈咚一个好消息——学校领导批准了陈咚进学校做讲座!小礼堂也开放他使用!   当然,这一切离不开同学们在学校里对他的五星好评宣传,其中大队长小米粒同学出力最多。   出版社编辑开心疯了,在电话里不停追问陈咚是怎么拿下这所重点小学的?   “我们之前联系其他普通的公立小学,都没有回信。陈咚老师,你是怎么说服重点小学的校长的?”   陈咚假装沉思一会儿,回答:“没办法,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大侦探福小思》写得那么好,小读者们喜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对对对,好好好。”编辑顺着他的话说,“那请问陈咚老师,金子般的第四本你打算什么时候交稿?”   陈咚:“……喂,喂喂喂???这里信号不好!”   “信号不好没关系。”编辑笑里藏刀,“开讲座那天我会到场,咱们也好久没见了,是时候当面聊一聊你的作品进度了。”   陈咚吓得飞快挂断了电话。   没错,陈咚大作家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他的责任编辑。其实他的责编人不错,尽职尽责,任劳任怨,7x24小时在线,有一次陈咚深夜emo找他发疯,说要放下键盘遁入空门此生不再写作,责编生怕他想不开一脚油门赶过来陪他谈心。   ——但是,就像所有的学生都会怕老师,所有的兔子都会怕狐狸……作家害怕责编,也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想到那位精得像狐狸一样的责编,可怜的兔子大作家瑟瑟发抖地叹口气。   “怎么叹气?”吧台后的韩峋听到他打电话,好奇地问,“你能去小学开讲座了,这不是一件开心事吗?”   “开讲座当然开心,”陈咚奄奄一息地说,“可是被编辑催稿就太不开心了。”   他写文速度很慢,一气呵成的时候少,反复修改的时间多。他不是没有大纲,但是他写着写着就会把大纲写丢,所以更需要反复修改、反复推敲。   就拿这次《大侦探福小思》的第四本来说吧,他大纲是在写第三集 的时候就拿去给编辑审阅过的,但是他真正动笔之后,突发奇想添加了一个神秘角色——“咖啡店服务生韩山寺”(咳咳咳咳),当勇敢的福小思和兔子花生陷入困境时,这位神秘角色戴着面具从天而降,把坏人一网打尽!   陈咚垂头丧气地趴在咖啡店的大桌上,他侧着头,屏幕里的光芒反射在他的眼镜上。文档被调成了护眼的绿色,一行行黑字夸张且冗长地描写着“韩山寺”的外貌。   他现在就可以猜到,当编辑看到他这几个月的“奋斗成果”时,脸上会呈现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他悄悄支棱起脑袋,视线从“韩山寺”飘出去,看向站在吧台后的男人。   韩峋接收到他的目光,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   “哈,哈哈哈,”陈咚心虚地合上电脑,问他,“写太久了,我想换换脑子,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忙?”   韩峋指了指手边的海报:“那你帮我贴一下这个海报吧。”   陈咚走过去一看,惊讶发现这居然是一张咖啡打折促销的大海报。   海报整体设计得干净、简约,没有任何喧宾夺主的元素,正上方用鲜明的艺术字体印着——“特调咖啡买一送一”。   特调咖啡,绝对是一家私房咖啡店最大的招牌(也是最贵的招牌)。咖啡师们会根据天气变化、节日、时令特产等等因素,用咖啡做基地,调制出不同口味的咖啡。   韩峋既有创意又有品味,每隔一个月他就会推出两款特调,时时更新菜单。   陈咚还记得,九月份的时候韩峋调制过一杯“桂花浮玉”,用冷萃咖啡做基地,与他亲自腌制的桂花蜜调和,碰撞出相当独特的滋味。   还有十月份的“小桔灯”,创意地使用了十月新收获的蜜橘橘皮做滤网,让咖啡里带上了橘子天然的清爽与酸甜。   本来陈咚还在期待韩峋十一月份会拿出什么样的惊喜作品,没想到却等来了买一送一的海报!   “你疯啦。”陈咚赶忙阻止他,“你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特调,买一送一你会累死的!而且这种赔钱的事情,主理人能同意?”   “老板同意。”韩峋铺开那张海报,语气中带着笑意,“再说,有喜事总要庆祝一下吧。”   陈咚:“店里有什么喜事?”   他怎么不知道。   韩峋没回答,只向他挑了挑眉。   陈咚一下明白了——“你说的喜事,不会是指我去小学开四百人的讲座吧?!”   “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韩峋开玩笑,“还是你嫌咱们店里的活动太小,蹭你的风头,你不开心了?”   怎么会呢!陈咚自然是开心的。他开心得要死,开心得恨不得现在再去写一千字,称颂他笔下的“韩山寺”多么足智多谋、神秘潇洒。   他低头看向桌上的海报,在那行买一送一的广告语下面,印着一杯装在马克杯里的暖融融的特调拿铁。咖啡顶部白色的奶沫上,漂浮着一些深红色的水果冻干碎,陈咚猜不出来它们是什么,是草莓干吗?它们应该就是这次特调的主题吧。   他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了最下面的那两个小字。   这杯咖啡有个很独特的名字,它叫——“冬来”。 第28章   十一月的京城一步踏入冬天, 咖啡店的新品叫做“冬来”,倒也应景……吧?   之前每次韩峋推出特调,都要先给陈咚做一杯让他品尝, 可以说,陈咚一直是他的“第一位客人”。   但这次韩峋神神秘秘的, 直到海报贴出去,陈咚也不知道“冬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韩峋为了勾引我,真是使尽浑身解数了。”陈咚如此和叶星友告状, “之前都是韩峋主动给我,但他这次偏不给我。他以为我是小狗吗,忍耐不住就摇着尾巴去求他?……呵呵, 我已经识破这个男人的小把戏了!”   “……”叶星友委婉提醒,“咚咚, 你没发现你刚才那番话说得颇有歧义吗?”   陈咚一脸茫然。   叶星友:“听起来不像是做咖啡, 倒像是做别的。”   陈咚大为震惊:“如此纯洁的文字都能让你产生如此污-秽的联想, 你好适合去做网文审核。”   叶星友翻了个白眼:“行, 等我被现公司裁了,我就跳槽去当审核员, 把你的小说狠狠犁几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你多用一个逗号我都说你在擦边。”   这当然是朋友间的玩笑话, 他们谁也没当真。   万万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没过几天,陈咚居然真的收到了好几条书籍投诉!   那几条差评投诉直接发表在“黄豆酱网站”, 这是一个综合点评网,不管是电影还是图书, 任何用户都可以畅所欲言发表看法。   《大侦探福小思》出版后,编辑特地在黄豆酱网站上为这套童书建立了相关词条,陈咚更是厚着脸皮号召自己的所有亲戚朋友老同学帮他打分点赞。   只不过,这套书卖得并不好,除了这些“友情水军”以外,来自真实用户的点评寥寥无几。   陈咚偶尔会去黄豆酱网站巡视一圈,看看有没有新增评价。   意外就是在昨晚发生的——   用户:momo   评分:一分   详评:怎么没有负分??!作为家长我也给孩子买过几十本童书了,就没看过这么烂的作品!现在什么人都能当作家了??   整部作品三观有问题!!!主人公爱耍小聪明,谎话连篇,欺骗家长,欺骗老师,而且宣扬暴力!!!希望出版社尽快下架这个作品,否则我会投诉到底!!!   用了足足几十个叹号,透过屏幕,几乎可以看到一个怒发冲冠的中年人在互联网那边跳脚。   陈咚最开始看到这个评价时,还以为他是发错了。   陈咚用小号回复。   @精神状态很美好:楼上的momo,你发错书了吧?这套书是我孩子班主任推荐购买的,他们全班都看了,可喜欢了。   @momo:那你孩子的班主任肯定是收回扣了,向教育局投诉!《大侦探福小思》这么毁三观的书不该出现在学生的书柜里。   @精神状态很美好:呃,具体是哪里毁三观了?   @momo:首先,居然选一个小胖子当主角,这是做什么?这在故意丑化我们的下一代!!其次,小胖子为了做那个狗屁“调查”,居然撒谎说感冒不去上补习班,品性有问题!而且他爸爸明明看出来他在撒谎,但却溺爱孩子,允许他找借口休息一天,太可恶了,逆子如杀子,我儿子看完这个故事居然问我后天能不能不去上数学课,这个坏影响全都是因为这本书!最主要的是,这篇小说里居然有暴力描写,几个高年级同学联手欺负一年级小朋友,这怎么可能,霸凌那是外国才有的事情,我孩子没遇到过,我所有亲戚同事的孩子都没有遇到过,国内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这就是在抹黑!   @精神状态很美好:……………………   陈咚看完对方的长篇大论,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变得十分不美好,而且对方的精神状态应该也不怎么正常。   和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陈咚兀自生了会儿闷气,把差评反馈给出版社,希望责编能帮忙删除。   编辑回了一个ok,几小时之后就告诉他删除成功。   本来他以为这个小小插曲很快就能过去,但万万没想到,删除差评之后,对方忽然“疯”了!   那位家长注册了十几个小号下场狂吠,而且不再限于说这部小说内容不好,而是升级为对作者的人身攻击。   “查了一下,这个作者以前是写xx题材的,混不下去才来写童书的。”   “文笔好烂,和xxxx作家没法比。”   “当然没法比,人家xxxx作家写了多少年了,印量几十万呢,他这破书印量能有一万?能有几个人看过?”   “抄的吧,标题硬蹭福尔摩斯。”   “感觉在抄丁o历险记,也是一个小孩和一只小动物。”   “看出版社的微博,这么垃圾的作者居然还要进小学开讲座。一看就是走后门的,校长是他亲戚吧?”   “现在什么人都能自称作家了,开什么讲座啊,就是为了推销自己的烂小说,真不要脸。”   “撒一把米在键盘上然后让鸡去琢,写出来的都比他写的好。”   “封底写着要出版第四部 了,天啊,这么垃圾的童书会有谁买第四部啊?”   “……”   密密麻麻的差评如瀑布一样冲入陈咚的眼帘,完全覆盖了最开始的好评。   责编反应迅速,一边联系网站删除,一边打电话给陈咚。   “你别胡思乱想啊!”责编在电话里叮嘱,“那些都是小号,你关掉网页不要看。”   “……那些小号有一句话说对了。”陈咚无精打采地回复,“这么垃圾的书,会有谁买啊。”   责编大脑一黑,眼前浮现几个大字——糟了!陈咚又犯“作家病”了!!   “作家病”是一种绝症,具有高度传染性。不管你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还是刚刚起步的网文小白,只要你曾有一秒想成为一个作家,那就有极大概率染上“作家病”。   这种毒株非常狡猾,具有潜伏时间长、发病时间短、一旦发病就是重症的特点。而且这个病无法治愈,只能长期控制,它就像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炸-弹,压力超过临界点随时可以复发。   沾染“作家病”的患者们,每个人的病状都不同。   有人抽烟,有人酗酒,有人暴食,有人躺在地板上默默流泪,有人抓头撞墙嚎哭不止,有人砸键盘,有人狂买快递,有人撕书……   但患者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发病时,他们都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悲哀的文盲,他们没有一丝写作的才能,他们的文字根本不配印在纸上。   责编心里急得不得了:   之前,因为《大侦探福小思》的前三册销量不理想,陈咚就犯过一次作家病,那时候他封心锁爱打算退出文坛。   后来,听说陈咚找了一家咖啡店,每天去那里码字,也不知道在咖啡店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作家病不药而愈,几个月没复发。   最近陈咚重拾信心,正准备大展拳脚进校园,结果又被那些水军差评正面创飞。   “编辑你不用劝我,道理我都懂。”陈咚打起精神,对着电话那头的责编说,“不过,我需要时间调整一下状态……先不聊了,我去发疯了。”   说完,陈咚挂断电话开启免打扰模式,一个人默默去墙角发疯了。   他有独特的发疯方法。   他会关紧门窗,拉上窗帘,熄灯,接着钻到他的电脑桌下面,把自己蜷成一团,躺进兔子窝,然后——以泪洗面。   至于兔子窝里的兔子,只能沦落为人类的抱枕,兼眼泪收集器。   “电饭锅,爸爸好难过。”陈咚用兔子的耳朵擦眼泪,“你说我当初是不是选错路了,我不该写文的,我老老实实毕业去银行打工不好吗?虽然在银行工作总是被客户骂,上班时间长,赚得少,每到年底还有卖理财保险和黄金的任务,被分到小网点一辈子升职无望……但那总归是一份正经工作啊!”   陈咚越说眼泪越多,兔子的耳朵已经被打湿了,他只能继续用兔子的后背擦眼泪。   “或者出国读书也行,我可以像我的师兄师姐那样,用一生去怀念在英国留学的那一年。朋友圈为英国女王去世表示R.I.P.,圣诞节分享摄政街的天使灯,和人聊天时三句话不离天气,然后不经意地展示我如何发元音a,最后告诉他们:‘sorry我曾在英国留学所以说英文的口音偏英式,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电饭锅,”陈咚的眼泪几乎把兔子打湿了,兔子后背的毛都变得一缕一缕的了,“爸爸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理爸爸啊?”   兔子动了动它的三瓣嘴巴。   兔子要说什么呢,兔子也只是一只兔子而已啊。   它可以暂时承载小作家脆弱的眼泪,却没办法治愈小作家敏感的内心。   陈咚怀里抱着自己的爱宠,昏昏沉沉地在兔窝里睡去。   在他睡去后不久,遗落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人打电话找他,但因为他开了免打扰模式,电话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又无声地挂断了。   几秒过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然后再次挂断。   第三次亮起、第三次挂断。   第四次。   第五次。   ……   陈咚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直到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才把他从沉睡中唤醒。   他隐约听出来是客厅的座机在响,他条件反射地坐起身,却忘记自己正趴在电脑桌下面,一抬头,脑袋就重重撞上了桌板。   “哎呦——!”他疼得瞬间清醒,怀里的兔兔也吓得一蹬腿,从他的怀里跳了出去。   客厅的铃声响个不停,陈咚忍住疼痛,捂着脑袋走到客厅。   他接起电话:“喂?我不办宽带不办贷款不买广告。”   “咚咚,你今天没去上班?”意外的,电话里传来的是叶星友的声音。   他和陈咚上班时间不同,虽然是合租,但早上一般见不到,他今天早上出门时,陈咚房间大门紧闭,他没当回事,以为陈咚只是睡懒觉而已。   陈咚被问懵了,愣了几秒才回答:“啊……我不太舒服,就,就没去。”   “那你一会儿去吗?”   “……不了。”陈咚看向客厅的玻璃窗,反射的人影面目模糊,混沌一片,“今天我请假。”   “……”叶星友好像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逃避,语气自然地说,“我刚才点了外卖,地址写错成家里了,你要是不出门的话,帮我收一下吧。”   “嗯没问题。”陈咚其实大脑还没醒,晕晕乎乎的。   电话挂断后,陈咚又在沙发上傻愣愣坐了十分钟,兔子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脚边,软乎乎暖融融的一团白毛球轻轻磨蹭着他的脚腕。   陈咚觉得有些痒,于是他站起了身。   他茫然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他今天还没有给它喂食,小兔子听了他一晚上的碎碎念,也怪可怜的。   陈咚打起精神,先给兔兔盛了两大勺兔粮,还额外奖励它一块磨牙的小零食。   他又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手机,最终在电脑桌旁发现已经没电的它。奇怪,他手机续航很好啊,他记得昨晚还有蛮多电,怎么现在自动关机了?   他插上充电线捣鼓了一阵,因为电量耗尽,想要重新开启要多充几分钟。陈咚没浪费这几分钟,去卫生间洗漱。   镜子里,年轻人眼睛红肿,头发乱糟糟的,好像还插了好几根兔毛。陈咚使劲笑了一下,差点被呲牙咧嘴的自己吓死。   哎……   陈咚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不应该为了那几个虚假的差评就流泪到天明。但当情绪上头时,他确实控制不住低落的心情。   他只能安慰自己——工作哪有不发疯的?   他戴上洗脸发箍,把一头凌乱的碎发都顺到后面,露出一张白净秀气却郁郁寡欢的脸。陈咚胡乱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再给电动牙刷挤上牙膏,塞进嘴里嗡嗡嗡起来。   哪想到牙齿刚刷到一半,门铃就响了!   陈咚没料到外卖小哥来得这么快,只能狼狈地叼着电动牙刷去开门。   防盗门推开,露出一个小小缝隙,门外人没穿蓝也没穿黄,而是一件挺阔的黑色厚呢大衣。   陈咚正忙着和嘴里嗡嗡嗡乱跳的电动牙刷搏斗,口齿不清地说:“咖咖咖咖啡啡啡啡给给给给给我我我我……”   目光里,他看到一只手提着外卖咖啡袋伸了进来,那只手手指颀长,骨节分明。   ——是如此熟悉。   电动牙刷恰好在这一刻停了。   陈咚怔在原地,手里举着牙刷傻乎乎抬起头,看向本不该出现在门外的男人。   “陈咚先生,您点的‘冬来’咖啡到了。”韩峋把那杯暖意融融的咖啡递到他面前,微笑道,“签收后能否给个五星好评?” 第29章   陈咚觉得自己还没睡醒, 否则本应该在店里的韩峋为何会出现在他家门口,手里还拿着亲手制作的特调咖啡?!   不用照镜子,陈咚就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邋遢:因为在兔子窝里睡了一晚, 他身上的睡衣皱巴巴的,一半上衣掖在裤腰里, 另一半松垮垮地垂落在外;凌乱的头发用洗脸发带随意固定,脸上湿漉漉地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水珠,更别提手里还有一支还带着泡沫的牙刷……   这样的他, 和面前大衣笔挺的韩峋相比,真是两个极端。   因为一直在户外行走,韩峋身上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 冷空气顺着敞开的大门蜂拥而入,衣着单薄的陈咚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韩峋说:“咱们进去说话, 这么冷的不能一直敞着门。”   “哦……好的, 好的。”陈咚赶快让开空间, 韩峋就这样无比自然地登门而入。   陈咚匆匆转身去卫生间漱口,他又往脸上泼了好几次冰水, 才确认自己没在梦中。走出卫生间时,他因为精神恍惚绊了一跤,踉跄一下才站稳。   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声, 原本正在客厅里欣赏书架的韩峋转过了身。   韩峋虽然是第一次登门,却自然得像是来了无数次一样。他的大衣挂在门后,带来的咖啡放在鞋柜上,脚下踏着一双待客用的一次性拖鞋, 怀里还抱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   原来,电饭锅听到熟悉的声音主动出门迎客, 结果被客人一把擒住,抱到怀里揉脑袋。   韩峋说:“你的书好多啊。”   那些书并不是摆在书架上装样子的,每一本都有翻阅的痕迹。只不过,陈咚并不擅长打理书架,书籍随意插在空隙里,有大有小,横放竖放,完全没有章法。   韩峋想,他要不要送陈咚一个实木书架呢,现在的书架隔层好像有些弯了。   陈咚有点懵,下意识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结果扶空了,才想起来自己洗漱没有戴。鼻梁上空荡荡的感觉让他有种很不安稳的“裸-奔”感。   “韩峋,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韩峋捏了捏怀中兔子的后颈,回答:“你今天早上迟迟没来上班,打你电话又不接,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就联系了你舍友,然后——”   ——然后他就在这里了。   上次叶星友参加店里的拉花活动,韩峋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没想到这次刚好用上。   陈咚想起叶星友刚刚打电话让他接外卖,原来醉翁之意不在外卖,而在外卖小哥呀。   他又追问:“那咖啡店……”   “休息一天。”   “主理人没来值班?”   “今天是工作日,虽然柴骏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该打卡的时候还是要去公司打卡的。”韩峋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宽慰他,“你别多想。我是柴骏的师弟,偶尔停业一天没什么事,他不会扣我工资的。”   柴骏本来也扣不着。   能聊的话题都聊尽了,现在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陈咚没去上班?   陈咚不知道叶星友有没有告诉韩峋自己“身体不舒服”这件事,他刚才洗脸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眼皮也肿肿的,瞎子都能看出他昨晚哭过。   如果韩峋追问,他要怎么回答?   深夜里那些让他辗转难解的心结,在太阳升起后就如同露水一样消失在空气中。但他自己清楚,当太阳再一次落下时,露水又会挂在心头。   陈咚迎着韩峋的目光,浑身僵直。他后悔了,后悔没戴眼镜,那可是他仅存的保护色。   “陈咚。”韩峋果然开口了。   “怎,怎么了。”陈咚觉得自己的声带都在颤抖。   “你爱吃披萨吗?”   陈咚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空荡荡的肚子让他的嘴巴先一步回答:“挺爱吃的。”   “那就好。”韩峋弯腰把兔兔放在地上,起身说道,“我刚刚叫了披萨外卖,要是你不爱吃那就浪费了。”   “……啊?”   ……   二十分钟以后,陈咚和韩峋坐在客厅的小餐桌边,面前摆着两张热气腾腾的大披萨,还有沙拉、烤鸡翅、芝士球等一盒盒小食。外卖小哥送餐迅速又平稳,韩峋打赏了他十块钱。   可能掉眼泪真的会消耗体力吧,陈咚感觉从没这么饿过,他的血量红条已经无限趋近于0。   在这种时刻,吃高热量高卡路里的食物绝对是最佳补红办法,陈咚一个人就干掉了一张大披萨。韩峋中午吃过东西,没怎么动筷,只随便挑了几个小食,边吃边慢悠悠陪陈咚闲聊。   陈咚重新戴上了眼镜,视线变得清晰了,他的逻辑思维能力也回来了,终于能流畅回答韩峋的问题。   曾经叶星友问过他,为什么陈咚如此依赖眼镜?   陈咚只能告诉叶星友实话:眼镜是他的魂器,没了魂器的他就失去了对抗世界的魔法。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闲聊,聊店里的熟客,聊今天的天气,聊最近大热的综艺,聊最近看了什么书……   从始至终,韩峋都没问过一句陈咚昨晚为什么哭了。   忽然,韩峋的目光被客厅角落里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三摞用厚牛皮纸包裹的东西,码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小山一样;牛皮纸撕开了一角,露出里面颜色鲜艳且异常眼熟的封皮。   “那个是什么?”韩峋好奇。   陈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哦,那个啊……那是我的样书。”他油乎乎的手指头戳戳虾球,“这不是要开小学讲座了嘛,编辑那边给我寄来了三十本样书,让我在扉页签名,再写一句祝福。等到讲座结束后抽奖送给小朋友。”   韩峋眉毛一挑:“看样子你还没写?”   “……”陈咚捏住虾球的手僵住了。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拖延症。   明明是提笔就能完成的小小工作,但他总是提不起精神做。叶星友提醒他好几次,他嘴上说好好好,结果照旧每天进卧室时都抬脚迈过那摞书,也不肯撕开样书的包装纸。   韩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结束这顿卡路里大餐,陈咚的红条也补满到99.9%。   他收拾桌上的残局,把没吃完的食物放进冰箱,用过的筷子洗干净……等他收拾完走出厨房时,脚步一下顿住了。   ——韩峋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把那三摞样书的包装撕开,一本一本翻到扉页,然后整齐摆放在茶几上。   签名的黑笔和练字的草稿纸摆在旁边,只要陈咚愿意,随时可以开始。   “既然没事的话,不如现在开始?”韩峋看向他,并不催促,而是提出建议,“你签名的时候需要听音乐吗?”   陈咚隐约感觉到,他红条最后的那0.01终于被补齐了。   他低下头推了推眼镜:“好。”   ……   这真是一个漫长又充实的下午。   陈咚一个人吃完了一整张披萨,又完成了拖延很久的签名工作。   他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落在书扉,他的字很好看,字如其人,规矩不招摇。   签名书最怕被墨迹蹭脏,韩峋守在旁边用手当扇子,待完全晾干了再合上。   哦对了,陈咚还喝了韩峋带过来的特调咖啡“冬来”。   “咖啡已经冷了,你要是想喝,明天到店里我再给你做。”   “不要!”陈咚莫名坚持,“我就要现在喝!”   “冬来”是新品,名字起得古怪又神秘,不像之前的“桂花浮玉”“小桔灯”一听名字就能知道大概原料。之前陈咚猜过好几次它究竟是以什么为基底调制而成的,但韩峋迟迟不肯公布答案。   今天他终于可以揭开这个谜底了。   陈咚揭开杯盖,浅褐色的咖啡液上点缀着一层深红色的水果冻干颗粒。咖啡虽然凉了,但那股醇厚的苦香并未消散。   他低下头,期待地品尝一口。浓醇的咖啡冲入口腔,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冬季水果独有的酸甜味道一同在舌尖爆炸。   “!!!”陈咚只用一秒就反应过来,“你放了山楂??”   居然是山楂?!   北方的冬天随处可见冰糖葫芦,去核的红色山楂用竹签串成串儿,挂满糖浆,在室外几秒钟就能冻出薄薄的脆壳。一口咬下去,薄脆的糖衣在舌尖化开,还有冻成冰沙口感的果实一同充盈味蕾。   用山楂来表达“冬天来了”的概念,确实最合适不过。   在喝到这杯咖啡之前,陈咚怎么也没想到,又酸又甜的山楂居然能和咖啡融汇得这么好。   陈咚一口接一口,喝得停不下来。   他曾经是“木舌头”,对咖啡一窍不通,但是在店里打工这么久,每天都要接触大量豆子,渐渐他就被韩峋调-教成熟,懂得品味咖啡的优劣。   就拿这杯特调咖啡来说,山楂酱熬得刚刚好,不会酸得喧宾夺主,也不会甜得本末倒置;咖啡独有的苦涩醇香更是让人难忘。   “可惜咖啡凉了,奶泡也融化了。”韩峋有些遗憾没能给陈咚呈现这杯咖啡最好的口感。   “已经很好喝了!”陈咚说,“就算是凉了,这也是我心中的no1!说起来,你怎么想到用山楂做特调?”   韩峋看向他:“因为你啊。”   陈咚一愣:“……因为我?”   “你忘了?”韩峋提醒,“那天咱们吃完火锅,离开的时候你吃了一根冰糖葫芦。”   没错,就是因为这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让韩峋萌生了“冬来”的灵感。   在此之前,韩峋一直苦恼于要研发什么新品咖啡。提起冬天的水果,草莓和车厘子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选择,但市面上同类竞品太多,体现不出差异化。   韩峋创意性的加入蒸馏后的山楂汁和熬煮后的山楂酱,多次调配,才让口感达到平衡。   陈咚越喝越上瘾,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虽然我很喜欢,但山楂和咖啡的搭配太大胆了,我猜顾客的评价会两极分化。”   “没关系的。”韩峋倒是比他更能接受其他人的差评,“没有任何作品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只要我的目标受众喜欢那就够了。”   ——他的目标受众是谁,不言而喻。   陈咚听懂了:韩峋这番话说的是咖啡,又不止是咖啡。   这一刻,那些原本在太阳光下消失的露水又重新出现在陈咚的心头。   陈咚想起网上那一条条穷追不舍的差评,想起线下分享会时小朋友们求知若渴的小脸,还有茶几上那一本本已经签好名字的童书。   他好像,也没那么差。   无需在意负面评价,更无需沉浸在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中。   ——无论怎样,总有人会坚定不移地爱他。   陈咚的心跳声好像变快了,是喝了太多咖啡-因的缘故吗?   “韩峋,”陈咚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打算一鼓作气把剩下的都干净,“你的咖啡真好喝。”   “这么晚了少喝点。”韩峋制止他,“晚上会睡不着觉。”   陈咚:“没事啊!晚上睡不着觉咱们就可以做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嘛。”   韩峋:“……?”   陈咚:“如果你没别的安排,今晚要不要留下来呀?”   韩峋沉默几秒,试探性地问:“……你让我留下来做什么?”   “你一个,我一个,星星也快下班了……你再打电话叫上主理人……”   现在的陈咚不再是昨晚身负绝症奄奄一息的陈咚,他满血复活了!他掰着手指点人头。   “——咱四个刚好凑一桌麻将呀!今晚通宵,血战到底!”   韩峋:“…………”   原来所谓的“今晚不睡觉做有意思的事情”是指的这个啊。 第30章   遗憾的是, 韩峋并不会打麻将,只能婉拒了和陈咚一起血战到天明。   虽然没能切磋国粹,但陈咚的心情好了许多。   韩峋离开时, 陈咚坚持披上外套把他送了出去,老小区的楼道灯光昏暗, 他们顺着窄窄的楼梯一步步往下走,每到拐角时,他们的影子都会有短暂的交汇重叠, 然后又依依不舍地分开。   “快回去吧。”韩峋停步在单元楼门口,没让陈咚继续送他,“明天去上班吗?”   陈咚点头:“当然了!你答应我要给我再做一杯冬来咖啡, 为了那杯咖啡我也不能翘班啊。”   “好。”韩峋的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那我等你。”   告别的话说完, 按理说他们就该分开了。可是韩峋没走, 陈咚也没动。   视线交融, 冬夜的风很冷, 但陈咚却觉得脸上发烫。他的心又砰砰跳起来了,像是怀里藏了一只……不, 十只兔子。   陈咚猜韩峋一定往刚才那杯咖啡里放了双倍浓缩,才会让他如此控制不住心跳的频率。   “别动,你头发上有东西。”忽然, 韩峋抬起一只手,向着陈咚的头顶伸了过来。   陈咚心里的小兔子从十只顷刻变成了一百只。他当然知道这种套路,韩峋借口他头上有东西帮他摘,其实只是想摸摸他的头顶, 刷一刷好感度。   他阅读量太大了,一下识破了韩峋的谎言。   陈咚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看在韩峋今天给他送外卖的份上,他可以破例给韩峋一点甜头。   于是,他屏息看着韩峋的手指轻轻触碰他的头顶,然后——拿下一团白色的毛球。   陈咚:“……”   韩峋问:“这是什么?”   陈咚:“……很显然,这是一团打结的兔子毛。”   韩峋饶有兴趣地捏了捏那团小毛球:“原来兔子毛也会打结。”   陈咚的语气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是啊,兔子毛居然也、会、打、结。”   在这一刻,他心里那一百只上蹿下跳的小兔子都死掉了,唯有家里那只只会吃饭睡觉的胖兔子还活得好好的。   恼羞成怒的陈咚想把那团兔子毛扔掉,韩峋却转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捡到兔子毛球,蛮有纪念意义的,要留下。”   “……”陈咚不明白,他究竟要纪念个什么啊!!   ……   这次陈咚的“作家病”来得猛烈,去得却悄无声息,让他的责编大为惊异。   要知道,陈咚每次发病都要折腾好一阵子。   有一次他半夜两点买火车票直奔南昌说要登滕王阁,打算趁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好好吸收一下千古大文豪们的诗性,陶冶一下自己的文艺细胞,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结果他因为背不出《滕王阁序》没领到免费票,深觉丢脸,又灰溜溜地夹着包袱回来了。   责编本来以为,这次陈咚又要郁郁寡欢很久,哪想到不到两天,陈咚就满血复活了!   他不仅满血复活,还提前把《大侦探福小思》的第四册 上集交给了编辑!   @精神状态很美好:交稿啦交稿啦,先把上册交给你~   @精神状态很美好:咳咳,就是我改了一下大纲,新增了一个出场人物,剧情有一点点变化~   @精神状态很美好:【分享文件-《大侦探福小思·第四集 上册》1115修改版含新大纲和人物小传】   @的地得警察:……?   @的地得警察:陈咚老师,你没事了吗?   @精神状态很美好:啊?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啊。   @精神状态很美好:你快看稿子吧,我觉得我这一集写得特别好!   责编:“……”   哦忘了说,“作家病”这种毒株十分狡猾,自带失忆debuff,当患者痊愈后就会忘记自己犯病时的蠢样,而且还会盲目陷入对自己写作能力的超绝自信中。   简单而言——“昨天文盲,今天文豪”。   责编越发觉得好奇了,陈咚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在短短几天里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隔着网线不方便细聊,刚好再过几天就是小学讲座,责编决定当面问问他。   ……   ——今天,绝对是陈咚写作生涯里,最值得纪念的一天!!   他昂首站在xx重点小学大门外,望着校门口悬挂的“欢迎陈咚作家莅临本校”的红色条幅,只感觉五脏六腑里都有一股热气在回荡。   妈妈!他现在是作家了!爸爸!他现在能进小学开讲座了!!   他没忍住掏出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里他的脸红红的,说不出是兴奋的还是被风吹的。他一只手指着头顶的横幅,表情分外骄傲。   拍完照他就立刻发到了家人群,又第一时间转发给叶星友和韩峋。   这张照片果然在家人群里引起了一整排的【大拇指】表情,舅舅还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共同庆祝,陈咚手快抢红包,拿了三毛钱。   抢得最多的是陈咚他妈,拿了八十三块二。   叶星友在上班,估计没时间看手机,就没回复。   韩峋回得倒是很快。   @峋:我应该陪你一起去的,你一个人拍照都不方便。   @精神状态很美好:你来的话,谁看店呀?   @精神状态很美好:咖啡店和校门口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米,你不陪我我也不会走丢的。   @峋:确实近。   @峋:【分享照片】   陈咚点开照片一看,发现照片里居然是刚刚站在校门口傻笑自拍的自己!   从照片的角度来看,是韩峋在店里“偷拍”的。他们店有一整面玻璃落地窗,韩峋站在咖啡店里就能看到学校大门,自然也能看到陈咚徘徊的身影。   陈咚转向咖啡店的方向,逆着光,他看不清店里的韩峋,但他还是努力挥了挥手臂,他知道韩峋一定看得到。   就在此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陈咚面前,副驾驶座的大门推开,一位中等身材的女士迈步下车。   “陈咚老师,我还没下车呢就看到你冲我挥手了,你这次怎么这么热情啊?”女士打趣道,“果然是交稿之后心情舒畅,都不怕编辑了。”   陈咚:“……”他条件反射地站好,讷讷道,“狐姐,你来得好准时。”   狐姐三十出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童书编辑,也是两个女孩的妈妈。   在这家童书出版社,每个工作人员都有一个动物代号,翻开每本书最后一页的版权页时,可以看到责编是狐狸姐姐,校对是水獭哥哥,排版是熊猫姨姨,美工设计是仓鼠叔叔。   再加上一个兔子作家,真是凑成一个动物园了。   今天的童书讲座,狐姐作为陈咚的责编,不仅负责前期的信息对接和物料准备,还要陪他一起参加。他们很久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第三册 书刚出版的时候,算起来有大半年了。   狐姐上下打量了陈咚好久:“你气色真不错,最近有去健身房跑步?”   因为陈咚总是闷在家里写东西,还时不时犯“作家病”,狐姐印象里陈咚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陈咚,眉目舒展,气色红润,后背也直溜了……像是一颗在阳光雨露下稳稳扎根的小树。   “我怎么可能去跑步啊!”陈咚大惊,“我又不是村上咚树!”   “也对。”狐姐点点头,“你也确实做不到人家那样,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跑步,七点坐到书桌前写作。”   “……”   狐姐手里提着一个咖啡外带袋,里面有一杯热拿铁:“这是给你带的咖啡,讲座的时候可以喝。”   “谢谢姐。”陈咚接过来,“其实你不用特地带过来的,我们店的咖啡就很好喝。”   “你们店……?哦,你说的是你经常去码字的那家店吧。”狐姐还不知道自家作者还在外面找了个兼职,“我给你带的这杯咖啡是最近几个月最火的网红咖啡店出品,我光是排队就排了四十分钟,你可以尝尝,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们在学校门口又等了两分钟,很快,负责联络的小高老师和其他几位接待老师匆匆出来迎接他们。   接下来,又是一整套流程:见学校领导、拍合影、参观校园……   陈咚笑得脸都要僵了。   原来进小学开讲座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未经驯化的兔子,突然赶兔子上架进行动物表演!   谁来关心一下小动物权益啊!   等到一套流程走完,陈咚手里的网红咖啡都凉透了。   小高老师把他和狐姐请进小礼堂后面的休息室:“陈咚老师,讲座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您现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一会儿下课后,五年级六年级的所有孩子会在老师的引导下走进旁边的礼堂,可能会有点嘈杂,请您多多理解。”   陈咚心想他理解得不能再理解了!他在咖啡店里见过太多满地乱爬的小学生,现在不过是把满地乱爬的小学生数量乘以十倍而已。   他这次的讲座内容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偏向分享形式,这次取消了领读小说的环节,主要进行创作思路的讲解,搭配一些写作小趣事、创作小窍门,还会适当延长互动提问环节。   陈咚的演讲稿提前顺过好几遍,但临上场难免紧张。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摸出手机噼里啪啦起来。   他拍了一张手里的网红咖啡,发给韩峋。   @精神状态很美好:【分享照片】   @精神状态很美好:编辑给我带的咖啡,她说光是排队就排了四十分钟。   @峋:我听说过这家,味道怎么样?   @精神状态很美好:说实话,没你做得好。   @峋:很荣幸。   @峋:但这句话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陈咚把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这家网红店的特调拿铁甜腻得很,反而是咖啡液放得不够量,陈咚喝完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心脏砰砰跳的感觉。   “陈咚老师,你要是紧张的话咱们聊聊天?”旁边的狐姐有些担心。   作为陈咚的责编,她自认还是蛮了解他的。陈咚很擅长写作,就是抗压能力不太好,偶尔会犯“作家病”。   这是陈咚第一次开四百人的讲座,狐姐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陈咚临阵脱逃,变成一只兔子跑了,他和其他几位编辑就满操场逮兔子,最后压着哭红了眼的兔子上了刑……啊不,上了讲台。   但是从今天的接触看来,陈咚好像没那么紧绷了。   陈咚点点头,把空咖啡杯放到一边:“好呀,咱们聊什么?”   狐姐:“不如聊聊你新交的稿子?”   这可是个正经话题。陈咚一下正襟危坐起来:“你这么快就看完了?虽然我改了大纲,但后面也圆回去了,推理部分也尽量写的浅显易懂,小朋友们应该会喜欢的。”   “我看完了,新的故事确实不错。”狐姐给出了充分肯定,“这次的案件很有趣,因为小朋友们的作文用错了‘的地得’,于是出现一位‘的地得怪盗’把他们的作文都偷走了……这个角色真是有点眼熟呢。”   怎么这么巧,她的微信名就叫“@的地得警察”,而且不止一次和陈咚提过他稿件里的“的地得”问题呢?   陈咚装傻:“啊?是吗?作为一个作家,从生活中汲取灵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狐姐呵呵笑了两声。   “还有,你新加的男配有点问题。”   陈咚立刻追问:“什么问题?”   狐姐:“这本书的重点是儿童侦探,但是这位配角的外貌描写过多,心理思考过多,甚至还花大篇幅写他怎么做咖啡——我把这些冗长的无意义的文字都删掉了。”   陈咚:“!!!”   他的心好痛。   狐姐:“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叫‘韩山寺’?我知道你是想化用小朋友们最熟悉的古诗,但是人名里出现‘寺’这个字是否有些奇怪?”   狐姐:“还是说,你对‘寺’这个字情有独钟啊,杉菜?”   陈咚:“…………”   谢谢编辑,他现在确实不对讲座感到紧张了! 第31章   ——这个……这个……写书人的事情, 怎么能算是有原型呢!   狐姐本意只是打趣,想和陈咚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哪想到误打误撞戳中了陈咚心里那点儿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他这人又属于脸上藏不住事的,瞬间目光乱飘, 任谁看都觉得心里有鬼。   “不会是真有情况吧?”狐姐咦了一声,颇八卦地问,“你知道吗, 你现在心虚的样子,和我女儿闯祸后一模一样!”   陈咚挣扎:“……我今年又不是五岁!”   狐姐的双胞胎女儿今年刚刚五岁,明年就要上小学了, 她朋友圈的头像和背景图都是那对可爱的小姑娘。但是当双胞胎的妈妈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工作,如果说养育一个孩子的难度系数是1的话, 那养育一对双胞胎的难度系数绝对是1+1大于2.   狐姐想, 对, 你这心理素质确实不是五岁, 撑死了三岁。   恰在此时,休息室的大门被敲响, 原来是小高老师来通知陈咚再过五分钟就可以上场了。陈咚可算是盼到了救星,赶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故作沉稳地说:“好的, 我会好好准备的。”   隔着一扇并没关严的门,陈咚可以清楚听到小礼堂里的人越来越多。小朋友们的脚步声,谈笑声,追跑打闹声, 夹杂着老师竭力组织纪律的声音……那些噪音让门都轻轻震动起来。   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起,陈咚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 四百人究竟有多少,它并不只是四十人的十倍,这不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四百人足以填满一个礼堂,也足以挑战他的勇气。   他看向旁边的仪容镜,伸手抚平西装外套上的褶皱,又调整了胸前的领带,视线最终落在了脚下的那双皮鞋上。   这是韩峋送给他的鞋,与他的西装搭配得刚刚好,它舒适合脚,可以载着他走很远很远的路——但前提是,他要自己迈出这一步。   “陈咚,你准备好了吗?”狐姐注意到他的紧张,也无暇再打趣他了,安抚地问,“如果没准备好的话,可以让小高老师再延迟十分钟。”   “放心吧。”陈咚说,“我现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陈咚了。”   “那你是?”   “究极进化体·陈咚!”   “……”   五分钟一晃而过,陈咚握拳向天空扬了扬,好似在给自己加油,然后他就在小高老师的引领下迈步走出了休息室。   小礼堂的布局像是大学的阶梯教室,正中间是舞台,小朋友们乖乖坐在位子上,为陈咚的出场鼓起掌。   舞台旁有三级阶梯,陈咚昂首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踩得踏实稳重。他每走一步,紧张就褪去一分,等到他站到舞台正中间的麦克风前时,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不见踪影。   他站在这里,可以清晰看到台下每一个孩子的表情。今天来听讲座的都是五六年级的大孩子,他们像是一朵朵向阳花,代表着希望与未来。   陈咚摒除一切杂念,握紧面前的麦克风:“小朋友们好,我是《大侦探福小思》的作者陈咚,大家可以叫我咚咚叔叔。很荣幸今天应贵校邀请,来到这里和大家交流……”   ……   台下的狐姐仰望着舞台正中央的陈咚,今天的他让她既陌生又熟悉,让她不由得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陈咚时的样子。   那是在一个规模中等的书展上,他们出版社有一个展位,她和斗牛犬、布偶猫、戴胜鸟几位编辑一同被派去出外勤。   书展为期三天,作为一家童书出版社,参展注定清闲不了,她要一直接待前来团体订书的学校、机构,还要向带着孩子的家长们介绍书籍。   午休时,几位编辑匆匆忙忙地聚在一起吃盒饭。   斗牛犬是一位心宽体胖的资深老编辑,参展七八次,年年盒饭要吃两份。他边吃边说:“诶,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三天一直有个年轻人在咱们摊位前晃悠。”   “注意到了!”布偶猫是一个大四实习的年轻小姑娘,身材窈窕,会把盒饭里的肥肉都挑出来扔掉,“你说的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哥吧?长得蛮帅的,背一个双肩包,戴个棒球帽,在摊子外走来走去的,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看看海报,看年纪也不像是有孩子的家长,更不像是来订书的学校采购员。”   戴胜鸟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盒饭就放下了。她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水,热气把她鼻梁上的镜片都熏出雾了,她不慌不忙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擦,语气随意:“哦他啊,我也注意到了。他确实挺奇怪的,好几次和我对上视线了,结果转身就走,看起来像是一个社恐死宅。”   “死宅怎么会来童书摊位啊!”布偶猫说,“漫画出版社在另一个展厅呢。”   “谁知道呢。”斗牛犬已经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完第二盒盒饭了,他抖了抖筷子,指点江山,“大家都注意些,每年展会都有偷书的……嘿,你们别笑啊,窃书这种事当然也算偷啊!”   三位编辑只把那个神秘的青年当作繁忙工作之余的小八卦,谁都没在意。   唯有狐姐上了心。   展会最后一天五点闭馆,四点半他们就开始撤展收拾样书。就在这时,狐姐在摊位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   正如布偶猫所说,这个年轻人身材高挑匀称,皮肤很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鸦黑的头发有些自然卷,从棒球帽的帽檐下探出几根不听话的发丝。   他站在展位外,徘徊了好久,几次闭眼深呼吸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迈步走了进来。   “您好……请问您是出版社的编辑吗?”年轻人问。   他的声音不算大,狐姐注意到,他两只手紧紧攥住双肩包的背带,用力到手背都泛起了青筋。   “我是。”狐姐点点头,“您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声音有些颤抖,整个人看起来局促又紧绷:“请问贵出版社接收新作者投稿吗?我是一名作者,之前有出版经验,短篇小说也拿过几个奖。”   ——居然是一名来投稿的作者!   狐姐即诧异,又觉得答案在情理之中。   与面向公众征稿的杂志社不同,大部分书籍出版社都是“邀稿制”,并不接受新作者投稿。就拿他们出版社来说,长时间合作的作者都是业内老朋友,就算是新作者也是老作者介绍来的。   这个年轻人居然直接杀上书展,毛遂自荐,真是勇气可嘉。   狐姐加了他的联系方式,终于知道他叫陈咚。   陈咚把自己的作品简历发给了狐姐,狐姐仔细一看,他写过散文、推理悬疑、科幻小说、剧本……但就是没写过童书。   在看到这份简历时,狐姐其实并不看好他。童书是写给小朋友的书,很多人会觉得幼稚可笑,但真正写起来才知道有多难。已经有固定思维逻辑的成年人很难把自己“降下来”,用童真的视角去观察孩子们的世界。   但是,狐姐还是收下了陈咚的简历,礼貌告知:“好的,如果有合作机会的话,我会联系你的。”   “谢谢您!”年轻人眼眸一亮,居然给狐姐深深鞠了一躬,“需要我补充资料的话您微信联系我就行!”   展会结束的当天晚上,狐姐和相邻几个展位的其他出版社的编辑约了顿饭。他们都是业内人士,聊天时没那么多顾忌。大家吐槽现在版号有多么难拿,实体书销量下降,作者跳槽……全是一肚子苦水。   聊着聊着,大家不约而同地聊到了展会上遇到的一个年轻人。   “刚开始他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很漂亮,我还以为是哪个小明星呢,哪想到居然是来投稿的作者!”   “原来你们也遇到他了?他到底自荐了几家出版社啊,胆子还挺大的。”   “我倒是感觉他挺腼腆的,说几句话脸都红了。”   “他应该去旁边展厅,找那个xx出版社。”   “xx出版社?那家老板以前不是做传统出版的吧,好像是做网红经济的。”   “可别小看网红经济!人家老板有眼光,签了好几个‘美女作家’‘帅哥作家’,一天到晚炒作,然后把酸得要死的长篇博文当成散文集卖,卖得可好了。”   “我去他们展位上翻了翻书,你们见过一本散文集有百分之八十都是作者写真照的吗?赠品是什么‘小卡’……‘小卡’是什么啊?”   “我知道小卡是什么,就是自拍照,我妹妹就集明星小卡。”   “那个叫陈咚的,要是一心想出书,就该豁出去和xx出版社合作,随书附赠写真小卡。就算他写得狗屁不通,凭他那张脸,印量五万没问题!”   “又说酸话,我看你是嫉妒xx出版社卖得好,编辑提成多吧!”   餐厅的包厢里,大家都喝多了。   当编辑的大多喜欢抽烟提神,烟雾缭绕间,狐姐又想起了在摊位上见过的那位青年。   她见过太多年轻作家了,写作这条路绝非一帆风顺,常有崎岖,这点从年轻人复杂的写作经历上就可以看出来。陈咚尝试过那么多的题材,却从未想过换一条路。   狐姐不相信陈咚没有看到那家网红出版社的招牌——那家出版社财大气粗,包下了相邻的五个展位,气势恢宏地连成一片,还请了他们的网红作者现场签名。   相比之下,童书出版社是如此没有“钱途”。   陈咚腼腆而内向,不知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走进书展,面对面向一家家出版社投出简历。   狐姐想起青年亮晶晶的眼睛,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她低头掏出手机,找到了微信里那位新加的年轻好友。   @的地得警察:陈咚老师,我看你的写作经历里没有涉及过童书这一项,如果你想投稿的话,请尽快准备三万字的样稿+完整大纲。   @的地得警察:提前说好,我要求很严格的。   @精神状态很美好:【敬礼】   @精神状态很美好:滴滴打字,使命必达!键盘冒火,在所不惜!   三秒后,陈咚撤回最后一条消息,重新发送一条。   @精神状态很美好:好的哦,谢谢编辑~   狐姐想,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精神状态确实很美好啊。   ……   连绵不绝的掌声在小学礼堂里响起,原定两个小时的讲座一延再延,同学们踊跃热情的提问,让陈咚倍感欣喜。   因为来听课的小朋友很多,陈咚没办法给大家一一签名,但他提前准备了三十册特签书,通过抽奖送给大家。   讲座结束后,陈咚婉拒了校领导一起吃饭的邀请。他回到休息室,别看他在舞台上表现得很亢奋,其实他刚一下场就腿脚发软,手心都是汗湿的。   “呼……”陈咚一屁股栽倒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只用了一秒,他就现出原形,把自己摊成了一张软绵绵的兔毛饼。   “狐姐,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兔子作家翘着小短腿,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很成熟很稳重很有名作家风范?”   狐姐笑了:“是挺有范儿的,我本来还担心你会紧张,没想到你一点都不紧张。”   “谁说我不紧张了?!”陈咚摊开手掌,让她看自己的掌心。只见陈咚掌心有四个深深的“小月牙”痕迹,那是他紧张握拳时指甲在手心掐出的痕迹。“其实我紧张到手都在抖,只是我装作不紧张而已。”   狐姐点点头:“这么看来,还是挺有进步的。”   “什么有进步?”   “和之前去书展上自荐的你相比啊,那时候你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一边鞠躬一边脸红。”狐姐问他,“我到现在都很好奇,以你的性格,你是怎么鼓起勇气去和每家出版社的编辑打招呼的?你就不怕被人当场拒绝,多伤自尊啊。”   陈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穷啊。又穷,又不想放弃,但凡有一点希望就想拼命抓住。只要能让我继续写作,自尊又算得了什么呢?”   狐姐第一次听陈咚说这些,他曾经经历过的迷茫与踟蹰,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文字里。   好在,他咬牙走过了那些坎坷,如今的他能够站在礼堂里,给四百名小读者分享他的创作经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狐姐举起手机向他晃了晃,“刚才小高老师告诉我,这家小学决定团体订购你的童书。校领导还把你推荐给了其他几所小学,我正在和他们洽谈新的讲座——陈咚老师,未来一段时间,你都会很忙的。”   ……   陈咚和狐姐走出校园时,恰逢高年级的放学时间。   现在的小学都采用“分时”放学,一二年级三点半放,三四年级四点半放,五六年级五点半放……班主任会让学生们列队成排,把他们逐一送出校门口,交到家长手里。   现在是冬天,天黑得早,家长们全都等候在校门口,乌泱乌泱全是人。陈咚挤在一群刚到他胸口的小学生群中,实在显眼。   “咚咚叔叔,再见!”   “咚咚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学校啊?”   “咚咚叔叔,我能去咖啡厅找你玩吗?”   “咚咚叔叔……咚咚叔叔……”   这一声声甜腻的呼唤,让陈咚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在咖啡店打工时,哪里见过这么多嘴甜的小朋友?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满地乱爬的淘气包,而是可爱又懂事的小天使了。   陈咚好不容易挤出校门,热出了一脑门汗。   校门口路灯很亮,家长们一眼就能找到自家孩子。接到孩子后,家长们会像变魔术一样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小零食,迎接倦鸟归巢。   零食五花八门,巧克力派、棒棒糖、话梅、鸡蛋堡……有一位家长买了刚出炉的热红薯,刚从兜里拿出来,就惹得周围人眼馋。   陈咚被空气里弥漫的食物味道勾得肚子咕咕叫,他主动问狐姐:“姐,辛苦你今天陪我,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了不了,”狐姐摆摆手,“你姐夫刚才给我发消息,说他已经做好饭了,让我快些回家。”   “哦呦~”陈咚羡慕道,“你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感情还这么好。”   狐姐:“可别光嘴上羡慕我,你要想找还不简单?”   她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陈咚,你出来了?”   与此同时,从家长群里挤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肩膀平直宽阔,五官深邃英挺。   男人注意到旁边的狐姐,彬彬有礼地向她打招呼:“您好,您就是陈咚的编辑吧?时常听他提起您。”   他的语气熟稔,好像和陈咚十分亲密。   陈咚赶忙给他们两人做起介绍:“韩峋,这是狐姐,我的编辑。狐姐,这是韩峋,我经常去的那家咖啡店的店员,也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   狐姐就站在陈咚对面,她清楚地看到,当这个叫做韩峋的男人出现后,陈咚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就像是藏在黑暗里的一朵花忽然绽放出光彩。   在为两人做完介绍后,陈咚转向韩峋,又惊又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虽然咖啡店距离小学只有短短一百米,但陈咚从未想过韩峋会放下工作,来学校门口找他。   听到陈咚的话,韩峋手腕一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变出来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   鲜艳的红果子串在竹签上,挂着晶莹剔透的糖衣,在路灯的反射下显得如此诱人。   与这只糖葫芦相比,刚才那位家长拿出来的烤红薯都显得逊色了。   “其他家长都要接小朋友放学——”男人把那串冰糖葫芦递到陈咚面前,语气带笑,“——所以,我也来接咚咚小朋友放学啊。”   一瞬间,陈咚的耳朵变得比这串糖葫芦还要红。   旁边的狐姐看看陈咚,再看看韩峋,大脑中一阵灵光闪过——面前这位,不会就是韩山“寺”吧? 第32章   韩峋并不知道, 聪明的狐狸姐姐已经看透了一切。   她回忆起稿子里“韩山寺”这个人物,终于理解为什么他每次出场时,陈咚都要花大篇幅描写他的神态、动作、外貌——毕竟每个艺术家, 都会偏爱自己的灵感缪斯嘛。   尤其是会变出冰糖葫芦的缪斯。   但是,再帅的缪斯也不是给小说注水的理由!   狐姐铁面无私地想:等到陈咚大作家下次交稿的时候, 她依旧会把那些和正文无关的浮夸词藻删干净的。   “编辑老师,”韩峋礼貌询问,“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狐姐呵呵两声, 她还吃什么晚饭啊,瓜都要吃撑了。   “你叫我狐姐就行,不用那么客气。”她婉拒, “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老公已经做好晚饭了, 孩子们也在等我回家。”   韩峋表示理解:“我听陈咚说过, 您家里有一对双胞胎小姑娘。”   狐姐心想她以前怎么不知道陈咚这么“健谈”, 有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和这位缪斯分享。   陈咚正忙着啃冰糖葫芦, 嘟嘟囔囔地说:“狐姐家的小妹妹特别可爱,之前出版社年会的时候我见过!当时狐姐中奖拿了两套进口的折叠手工书, 本来以为一人一套刚刚好,哪想到两个小妹妹都看中了同一套,结果在年会上吵得掉眼泪。”   回忆起那次年会上的混乱, 狐姐都有些头疼:“养双胞胎就是这样,东西必须一模一样的两份。一样的裙子,一样的书包,一样的鞋子……绝对不能出现两个不一样的东西, 要不然绝对会打起来。”   “这么看来,我这份礼物倒是误打误撞没选错了。”意外的, 韩峋抬起另一只手,狐姐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礼品袋。   他把那个礼品袋送到狐姐面前,狐姐低头一看,里面居然装着两只完全相同的玩偶,还是现在小女生圈子里最流行的库洛米!   他这番“糖衣炮弹”,别说让狐姐惊讶了,就连一旁的陈咚都傻了:“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凑巧路过商店时看到橱窗里摆着,觉得很合适,就买下了。”韩峋几句话轻松带过,“我和狐姐初次见面,这是一点小心意。就当是……我作为你的朋友,感谢狐姐平日对你的照顾了。”   陈咚:“……”   他茫然极了,韩峋见朋友的编辑还需要准备“心意”,这也客气了叭?   狐姐接过那两只库洛米玩偶,心里忍不住地啧啧啧啧啧啧啧。   英俊的男人她见过,一半在电视里,另一半在手机里;情商高的男人她也见过,一半成为油王,另一半成为山东公务员。   但是,又英俊又情商高的男人,她还真没见过。   狐姐想:这哪里是灵感缪斯,明明是爱神厄洛斯啊!   正如赫西俄德的《神谱》中所写的那样:“永生神中数他最美,他使全身酥麻,让所有神和人思谋和才智尽失在心怀深处。”   现在看来,在这位爱神面前,陈咚的思谋和才智确实所剩无几了。   “谢谢你的礼物。”狐姐言笑晏晏,“韩山、啊不,韩峋先生,有时间的话和陈老师一起来出版社玩啊,我们年会可有意思了呢。”   看在这份“贿赂”的份上,她删陈咚的稿子时,会手软一些的。   ……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咚都忙忙碌碌,像是一只团团转的小陀螺。一共有四家小学给陈咚发来了讲座邀请,一同送来的还有团体订书的订单。   陈咚的事业运从来没有这么旺过,他一边要准备讲座,一边要抓紧时间写《大侦探福小思》第四部 下册,同时还要在咖啡店值班……一口气打了三份工。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里的灰姑娘——演讲台上衣衫款款光鲜亮丽,但下了讲台他就要穿着水晶皮鞋踩着钟声回店里萃咖啡。   唯一庆幸的是,童话里的坏后母会把红豆子绿豆子混合在一起让辛德瑞拉去捡,可是韩峋才舍不得用深烘豆子浅烘豆子去折磨陈咚呢。   陈咚想起今年夏天时,他和叶星友一起去雍和宫拜佛。   当时他许的愿望是暴富,没想到就这样实现了,只不过这个钱赚得不太容易,需要付出太多劳动。   他觉得佛祖说话不算话——究竟是谁规定只有劳动才能赚钱?怎么就不能让他不劳而获、天降横财、彩票中奖、出门捡钱呢?   哦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狐姐给陈咚发来了第四部 上册的一校稿,陈咚翻了一下惊讶地发现,狐姐居然对他的原稿改动不大,他还以为关于“韩山寺”这个人物的所有外貌描写都删了呢,哪想到狐姐居然保留了三处,足以成为角色高光点。   狐姐说,她和插画老师约插图时,特意强调要把韩山寺画的帅一些。   陈咚感动得不得了:“姐你真好!”   “不是我好。”狐姐说,“是库洛米好。”   “?”   “韩峋送的两只库洛米,真是送到了我女儿们的心坎上,每天晚上都要抱着玩具一起睡觉。看在礼物的份上,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陈咚尴尬道:“韩峋是韩峋,韩山寺是韩山寺。”   狐姐呵呵一笑,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   就这么忙着忙着,陈咚就忙到了十二月底。   深冬之际,气温骤降,京城下了一场大雪,落地窗前白雪皑皑,陈咚每天踩着白雪pia叽pia叽地来咖啡店上班,然后在落地窗前啪嗒啪嗒地码字。   他卡着ddl交了《大侦探福小思》的第四部 下册,学校那边的讲座也暂时结束了(毕竟再开年小朋友们就要期末考试了)——他掐指一算,居然只剩下咖啡店这一个工作了!   这不是正和他意,前几个月他一直忙忙碌碌没有休息时间,现在他终于可以享受来之不易的摸鱼时光了。   仔细算来,陈咚在这家咖啡店里已经工作三个月了,说是工作,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在吃空饷。   他无师自通了几项打工人必备技能:带薪拉屎,带薪玩手机,带薪点下午茶外卖,带薪聊八卦,带薪趴在桌子上小睡,当然还有最主要的——带薪干私活儿。   唯一遗憾的是他和韩峋都不抽烟,要不然他俩还能一起去带薪抽烟,双倍摸鱼双倍赚钱。   冬天客人少,陈咚经常躲到休息室玩手机。   玩够了,他再晃悠悠走出来,拍拍韩峋的肩膀:“换班时间到了,我来萃咖啡,该轮到你去玩手机啦!”   “……”站在柜台后的韩峋摇摇头,“不用,我不喜欢玩手机。”   陈咚痛心疾首地说:“韩峋,我早就发现你上班态度有问题了!咱们店开到现在,你有缺勤过一天吗?我知道主理人是你师兄,但你也要懂得劳逸结合,该偷懒就偷懒,该摸鱼就摸鱼,这才能达到工作与生活的平衡呀。”   韩峋却说:“现在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在休息了。”   能每天看到陈咚,和他谈天说地,难道还不够舒服吗?   陈咚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天啊,咱们店一个月就轮休四天,每天早十到晚八,这样你都觉得是在休息……你以前当程序员的工作到底给你留下了多大的心理创伤啊。”   韩峋:“……”   他有些茫然,难道他现在的生活真的太紧绷了吗?   没有办法,韩峋决定听听别人的意见。   当天晚上,韩峋拨打了场外求助热线。   “喂,主理人。”韩峋问,“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柴骏又又又又在酒桌上,他听到韩峋叫他主理人,就知道他找自己绝对没好事儿。   “说吧,找爹干嘛?”   韩峋问:“你觉得我这个人很无趣吗?”   柴骏咂咂嘴:“这个嘛……你要看和谁比。和我比,你确实挺无趣的,这半年你天天守着你那个赚不了钱的破咖啡店,每天调调咖啡,挖挖比特币,之前同学聚会我叫你一起去,你都不愿意出门。”   “那和其他人比呢?”   “和其他人比,那你就更比不过了。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聊政治,不看球,不抽烟不打麻将……要不你赶快去谈恋爱吧,这样别人提起你,会说你是个没有上进心的恋爱脑,而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大傻……呃,大富翁。”   韩峋心想,他真是多余打这个电话,柴骏句句歪理,纯属浪费他的电话费。   韩峋说:“我挂了,你别喝死在酒桌上。”   “我肾好,代谢好,不劳您惦记。”柴骏忙说,“先别挂电话,让我猜猜,是不是某位大作家说你生活单调、爱好单一、工作重复,你一时羞愧难当,痛定思痛,决定从今天开始面朝大海做一个幽默风趣的男子了?”   韩峋:“……他没这么说,我也没打算这么做。”   柴骏根本没听他辩解,直接甩出解决方法:“快到年底了,你那个店反正没什么生意,暂时歇业几天也没事。刚好趁这个机会,你可以和陈咚出门走走。不过,我不建议一上来就约他进行短途旅行,难度系数太大,就在京城里逛逛就好。”   柴骏想了想:“我有一个客户的老婆的妹妹的同学在会展公司工作,他说圣诞集市又要开了,这次规模是历年来最大的,有三百多家摊位,而且还有很多洋气的装饰,还能和圣诞老人和驯鹿合影。你多搞几张票,可以约陈咚还有他那个舍友一起去嘛,人多也不尴尬。”   那个“圣诞集市”大名鼎鼎,迄今已经办了好几届,每年都在宇宙中心东三环的一家公园举办,时间跨度从圣诞到新年,跨越两大节日。   因为年年人流量爆满,所以今年主办方进行了限流措施,需要在官网上注册账号,然后定时抢票。   抢票这种事,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对于韩峋来说易如反掌。   他专门写了一个抢票小程序,提前二十分钟打开官网,把小程序挂上。等到放票时间一到,小程序会自动刷票抢票,想要几张就能刷到几张,根本不需要人工看守。   韩峋对自己的编程能力相当自信,他把小程序挂上后,就去忙店里的事情。刚巧来了一波外卖单,他和陈咚忙活了好半天,才把那二十几杯咖啡做好。   陈咚忙完了又想去休息室摸鱼,结果刚进休息室十分钟,他就一脸惊慌地出来了。   “韩峋,你的电脑一直在响!”陈咚说,“我看了一眼,屏幕上说网站崩溃,程序自动寻找最优解。后面都是英文代码,我看不懂。”   韩峋一愣。   他这人性格稳妥,就算编程也要加个“双保险”,他为了防止小程序抢不到票,特地用gpt给它加了一个智能解决方案。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程序运行良好,但是抢票网站崩溃了。   韩峋快步走向休息室,他性能极高的笔记本躺在桌上,风扇发出嗡嗡的散热声,证明人工智能程序正在飞速运转。   他想立刻停止程序,偏偏在此时,电脑“叮”的一声,原本占据满屏的代码消失,化为一个快乐的表情包。   【恭喜,入场资格获取成功!】   小程序浮现出两行大字。   【滴——您已注册成为“圣诞集市”摊主,附赠四张工作卡!】 第33章   韩峋马失前蹄, 第一次在他引以为豪的编程上栽了个大跟头。   果然人类不能太信任人工智能,这么高速运转的机械进入中国,就是为了扰乱军心!   偏偏柴骏那家伙主动打电话过来刺探军情:“怎么样, 咱们的天才程序员刷到了几张票?”   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峋说了实话:“刷到了四张。”   柴骏:“好事儿啊!”   韩峋:“但是摊主票。”   柴骏:“……”   韩峋:“你想笑就笑吧。”   就在韩峋话音落下的第二秒,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声, 柴骏边笑边抽气,仿佛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大鹅。他和韩峋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抓到韩峋的错处, 当然要狠狠嘲笑一番。   大鹅嘎嘎嘎嘎笑了足有半分钟,韩峋才慢悠悠继续说:“不过,陈咚同意了。”   柴骏的笑声戛然而止:“同意什么了?”   “他同意和我一起去圣诞集市出摊了。”韩峋语气淡淡, 却藏不住其中的炫耀之意,“店里那几天歇业, 我们一起去集市出外勤。他本来还有些犹豫, 但我告诉他会付三倍工资, 他立刻同意了, 哦对了,他还问我两个人忙不过来的话, 他能不能带上他舍友,让叶星友一起兼职赚外快……所以这么看来,虽然程序运行过程中出了一些小差错, 但最终运算结果并没有问题。”   柴骏:“你别偷换概念啊,我是让你约他去圣诞集市玩,不是让你约他去圣诞集市摆摊卖咖啡!‘去玩’和‘去工作’不能划等号。”   “谁说摆摊一定要工作了?”韩峋反问,“我就不能到了集市才发现, 自己忘带咖啡豆、忘带打泡器、忘带牛奶罐、忘带外卖杯了吗?”   柴骏大为震惊:“兄弟,我可真是小看了你, 这要是在宫斗剧,你小子绝对能活到最后一集啊!”   韩峋没看过宫斗剧,但听柴骏的语气,应该是在表扬他足智多谋、胆大心细、才思敏捷。   “谢谢。”韩峋谦逊地表示,“我若得势,不会忘了你这个外戚的。”   柴骏:“…………”   ……   年尾将至,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红彤彤一片,红灯笼与红袍大胡子老人遥遥相对,中体西用,洋节汉过,人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不想上班的懒散劲儿。   今年的圣诞夜和圣诞节刚好在周末,叶星友的同事们约他一起去唱k,美名其曰叫“小组团建”。   说起来,叶星友从上一家公司跳槽到这家新公司刚满三月。   跳槽理由很简单。   上家公司算是半体制内,他身为外包员工,工资比正式员工少,活儿比正式员工多,受得气比正式员工多一百倍!   每天他上班像上朝,先听领导长篇累牍的讲废话,再听同事们争先恐后的拍马屁,最后他这个外包员工勤勤恳恳去干活儿……   大清国完犊子之前那几年大家也是这么混日子的,从上到下都在演一幕“天朝上国”的假戏。   于是叶星友跳槽了。   新公司是互联网企业,工资高,福利好,架构扁平,上班弹性——这都是表面上的。   日报周报月报写不完,动不动就开会四五个小时搞“头脑风暴”,下班后谁都不走混到十点再打车……在这种情况下,同事们还要每周轮流请大家喝奶茶,周末约出来玩密室、剧本杀。   叶星友真不理解,每天上班对着同事那几张bi脸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浪费下班时间和他们装兄弟情深呢。   这么想玩密室剧本杀,不如反锁在老总办公室汇报ppt,绝对比所有密室剧本杀都刺激。   叶星友的同事们有i人,也有e人。只有他不一样,他想杀人。   陈咚替他想办法:“要不然这样吧,你周末别跟他们去团建了,他们问起来就说你周末找了一个兼职。”   叶星友:“?”   陈咚:“那个‘圣诞集市’你知不知道?我们店申请了一个摊位,人多的时候你帮忙收收钱、找找零,不忙的时候你就去集市里走走散心,兼职费我去帮你谈。”   “我过去帮点小忙,就能拿到兼职费?这不太合适吧。”叶星友有些迟疑,“而且,咖啡哥应该也不想摊位上多一个碍手碍脚的门外汉吧。”   “你大可放心,”陈咚发表了一番小说反派才有的宣言,“韩峋对我的痴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早已被我玩弄在鼓掌之中,他绝对不会有意见的!”   叶星友:“……”   他回忆起那日,陈咚写作状态不好,呆在家里不愿去上班,韩峋察觉后第一时间联系叶星友,又特地登门陪陈咚谈心、吃饭、签书……   说实话,叶星友确实有那么一秒钟怀疑,韩峋是不是真的暗恋陈咚。   “……那行吧。”叶星友同意,“周末我和你一起去。”   ……   转眼就到了圣诞集市举办的日子。   圣诞集市于周六中午开幕,这次的规模是历年来最大的一次,共有三百余个摊位参展,展位由主办方提前规划好,几乎把朝阳公园主广场和周边的小广场都占满了。   上午十点,陈咚和叶星友在家里简单吃了早饭,穿好外套,下楼等韩峋。因为今天要运送咖啡机和其他售卖货物,韩峋决定直接开车,他和陈咚提前商量好,他先去店里装货,再来接他。   深冬的京城总是挂西北风,陈咚刚来京城读大学时,仗着年轻火气旺,即使降温也不肯戴围巾手套,穿着薄薄的夹克外套满世界晃悠。他嘚瑟没几天,就被京城的大风劈头盖脸揍了一顿,然后他就学乖了,每次降温时都老老实实把帽子戴上。   他今天戴的帽子依旧是韩峋送他的那顶“小怪兽”毛线帽,两根飘带在下巴颏儿打了个紧紧的蝴蝶结,就算是八级大风也刮不掉。   叶星友笑他幼稚,然后自己戴上了京城特产——霍格沃茨学院巫师帽。   于是,当韩峋开车载着后备箱满满的东西抵达小区门口时,就看到一个小怪物和一名巫师哆哆嗦嗦地站在路边,揣着手等他。   韩峋忍不住想笑。   他逐渐降速,把车停靠在他们面前,降下车窗,问:“你们去哪里?”   小怪兽瞬间get到他的意思,眼睛一亮,跑到车窗边,探着脑袋问:“师傅,我们去朝阳公园,顺路吗?”   韩峋装作沉思的样子:“有点绕远。”   “一脚油门的事情啦。”陈咚说,“天这么冷,不好打车,您就帮帮忙呗。”   “行吧。”韩峋按下中控台的操作按钮,车门滴滴两声解锁,“俩人收你们八十。”   陈咚:“好嘞,谢谢师傅~”   在旁边围观了全剧的叶巫师:“……”   阿瓦达啃大瓜,这俩人为什么要随地大小演啊!   陈咚本想和叶星友一起坐在后排,哪想到后排一半的空间都被一台咖啡机占满了。   “抱歉。”韩峋如此解释,“东西太多,后备箱装不下。”   叶星友和陈咚商量了一下,容易晕车的陈咚坐在了副驾驶座,叶星友坐在后排,和咖啡机成为同桌。   汽车一路向着东三环行去,车子运行时连一点杂音都没有,平稳得像是在一叶扁舟上。刚开始路况顺畅,韩峋本以为能在十二点前抵达圣诞集市,可是他低估了圣诞前夜+周末的双层buff。   东三环堵得像一团粘稠的怎么也搅不开的果酱,陈咚和叶星友刚开始还在兴致勃勃地聊天,结果聊着聊着陈咚就脑袋一歪睡着了。   他眼帘紧闭,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头上的小怪兽帽子早就摘下来乖乖放在膝盖上。他像戴手套一样,把两只手穿进帽子里,有些奇怪,有些可爱。   韩峋收回目光,把车内的暖气又调高了两度,同时把音乐的声音关小。   就在此时,坐在后排的叶星友开口:“这车不错。”   韩峋从后视镜里看向他。叶星友体寒怕冷,即使在温暖的车厢内,依旧带着那顶象征着无所不知的巫师帽。   “谢谢。”韩峋回答,“开了好几年了,磨合得不错。”   上车之后叶星友就发现了,韩峋这辆suv内饰处处精致、样样奢华,几乎可以听到4s店的销售员敲计算器的声音。至于方向盘正中间的车标,也是小朋友都认识的。   叶星友:“这车是主理人的?”   “不,是我的。”韩峋没有隐瞒。他今天出门时,在“临时租一辆便宜车”还是“直接开车库里的车”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和陈咚认识这么久,也是时候透露一些自己的真实情况了。   只是没想到,陈咚根本没在意这辆车的品牌,倒是叶星友眼尖,发现了一些非同寻常之处——这么贵的车,明显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咖啡师买得起的。   “我听咚咚说,你以前是做程序员的?”叶星友试探地问,“我现在也在互联网行业,我们公司研发部门的同事年底奖金能拿不少钱。”   “奖金多,但很辛苦。”韩峋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所以我‘急流勇退’,现在当个普通咖啡师。虽然现在赚得不多,但有更多的时间属于自己。”   他甚至开了句玩笑,“钱是赚不完的。总不能有命挣钱,没命花钱吧。”   叶星友冷静指出:“‘虽然赚得不多但有更多的私人时间’这种话,只有那些赚够钱的人才会说。还没赚够钱的人恨不得拿所有时间去换钱。”   韩峋笑了:“那你就当我赚够了吧。”   叶星友:“……”   故弄玄虚,装模作样,真不愧是柴骏的朋友,一样欠扣分。   ……   车子摇摇晃晃,陈咚睡睡醒醒,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叶星友和韩峋的聊天声中醒来。陈咚环顾四周,问:“咱们终于开进停车场了?”   “不,这不是停车场,咱们还在东三环。”韩峋回答,“我们已经堵了一个小时了。”   陈咚:“……”八十块车费坐俩小时车,真值了。   就这样,他们的车在三环路上吱呀吱呀地晃,甭管是上百万的豪车还是几万块的剁椒鱼头,都一视同仁。等到他们终于费尽千辛万苦开进朝阳公园的停车场时,停车场内几乎被车子塞满,他们转了好几圈才勉强找到一个停车位。   入场口人满为患,游客们摩肩接踵,有人手里挥舞着提前抢到的早鸟票,有人挤在售票处现场买票,保安声嘶力竭地举着扩音器主持秩序,这哪里是圣诞集市——县城大集都没这么热闹!   韩峋打开后备箱,展开小推车,逐一从车厢里卸下沉重的货物。   叶星友看看只装了四分之三满的后备箱,再看看和自己挤了一路的咖啡机。   睿智的巫师先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陈咚被分配拿“软装”,印着店名的布招牌、彩旗、装饰海报、易拉宝……零零总总看起来一大堆,其实并不沉。   叶星友本来想帮他分担一些,陈咚赶忙躲开了:“你是我叫来帮忙的,你算是客人,这些东西我自己拿就好!”   三人拿好东西,从摊主入场口检票入场。   这次的圣诞集市规模盛大,广场正中央耸立着高高的圣诞树,一座用“饼干”搭成的圣诞小屋坐落其旁,金红绿三色彩灯从圣诞树最高点悬挂而下,连接到周围的摊位上。各种游乐设施24小时开放,再往远看,冻实的冰面上有许多人骑冰车,还有一对对小情侣手拉手在冰上漫步。   游客们都费心打扮了一番:女孩子们画着惊艳多彩的妆容,不畏严寒穿着漂亮的长裙;男人们也头戴圣诞帽,兴致盎然;还有穿成夸张圣诞树的小狗,打扮得像个红包的婴儿版圣诞老人……   戴着小怪兽帽子的陈咚和戴着巫师帽的叶星友就像两滴水,被包容进光怪陆离的人群中。   陈咚还是第一次参加圣诞集市,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热闹,他艳羡的“哇”了一声,若不是今天有工作在身,他真想冲过去好好玩一场。   韩峋用了好一番时间才找到他们的摊位,他们迟到了太久,其他摊位几乎都开始对外营业了。游客们穿梭在摊位之间,几乎每个人都拿着小吃或饮料:最具有圣诞特色的肉桂热红酒,挤上冰激凌和巧克力酱的churros,大大的拐杖糖、姜饼人……   几人分工合作,陈咚和叶星友负责悬挂装饰物,韩峋负责调试机器。   他们早早为这次圣诞集市定下了菜单,店里几种基础咖啡肯定要有,招牌特调必不可少,尤其是韩峋研究出来的“冬来”咖啡,绝对要在这次集市上重点推荐!   就在陈咚斗志昂扬之际,正在调试机器的韩峋忽然停下了。   只见男人旋开一瓶咖啡豆,放在鼻尖轻嗅,神色有些凝重。   陈咚立刻注意到他的表情,赶忙问:“韩峋,发生什么事了?”   “我好像……带错咖啡豆了。”韩峋面露难色,“这两罐子是浅烘豆,本来打算用来做拼配豆的。”   在咖啡店工作了三个月,陈咚也从刚开始一窍不通的小白,变成了对咖啡豆稍有了解的入门咖啡师。   简单来说,咖啡分为浅烘、中烘、深烘三种,深烘咖啡更苦,浅烘咖啡更酸,这种酸并不是醋酸,而是一种让人舌尖发紧五官发皱的酸。   对于资深咖啡爱好者来说,浅烘豆滋味独特,风格鲜明;但是对于大多数“随便喝喝”的人来说,那股酸味很难让人接受——俗称花钱买罪受。   最主要的是,要做奶咖(摩卡,拿铁,卡布奇诺等等)需要用拼配豆,单一的浅烘豆做不了。   叶星友不懂咖啡,但从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也能猜出大概意思。   他问:“来得及回去取吗?”   “来不及了。”韩峋摇摇头,“外面的路堵死了,进出要好几个小时。”   陈咚发愁:“那怎么办呀?咱们来都来了……”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今天就放假一天?”韩峋放下咖啡豆,提议,“今天是圣诞前夜,据说太阳落山后,那颗大圣诞树前会有庆祝活动,还有从动物园借来的驯鹿可供合影,千万不能错过。”   叶星友:“……”   睿智的巫师先生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陈咚心动了,却有点犹豫:“咱们撂下摊位出去玩,主理人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别担心。”韩峋安慰他,“主理人那边我去沟通……”   他话音还没落下,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我这耳朵眼儿怎么这么痒痒,让我来听听是哪个好儿子在叫爹?”   韩峋:“!”   陈咚:“?”   叶星友:“……”   他们三人立刻转过身去。   只见在几步远的地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柴骏冲他们三人挥了挥手。他头上戴着鲜艳的圣诞帽,鼻子前贴了一个夸张的红球,笑容非常得意。   韩峋:“……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柴骏耸耸肩,“一个摊位附送四张入场券,我身为主理人过来看看生意,没什么问题吧?”   不等韩峋说话,柴骏又抢先开口:“而且,幸亏我来了,要不然都不知道我最信赖的咖啡师居然带错了咖啡豆呢!不过没关系,英雄总会及时赶到——嗒啦~!”   他往旁边迈了一大步,露出挡在身后的小推车。   只见小推车里,堆放着几个高高的透明玻璃罐,里面是各种颜色、各种拼配的咖啡豆!   陈咚一眼就认出来:“诶,这不是我们店里的咖啡豆吗!”   “没错,就是你们、咳,‘咱们’店里的咖啡豆。”柴骏没有否认,“我昨晚夜观星象,掐指一算,觉得今日必有一劫。所以我今早特地去了趟店里,把所有咖啡豆都抢救出来了!”   韩峋:“……”   他从未如此懊悔把咖啡店的备用钥匙亲手交给柴骏。   柴骏还觉得不够似的,继续说:“不仅是咖啡豆,我还拿了备用打泡器,备用牛奶罐,还有两百个外卖杯……哦对了,我带了一台便携发电机,这样就不怕咖啡机突然断电了!”   “柴、骏,我真是太谢谢你了。”韩峋虽然嘴上说谢谢,但嘴角却没有上提一毫米。   若是可以的话,他真想把柴骏塞进咖啡机,看他能萃出几斤黑汁。   “不用谢。”柴骏弹了弹自己的红色假鼻子,“——谁让我是你的‘外戚’呢?”   既然是外戚,当然要干政啊。 第34章   感谢主理人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堵车两小时送来的咖啡豆, 咖啡摊位终于能“顺利”营业了。   摊位不大不小,三乘四见方,和一间小卧室差不多大。面向街道的一侧是点餐区, 内侧是操作区,水电已经提前接好, 韩峋把咖啡机搬到操作区的台面上,旁边整齐码放着一罐罐口味不同的咖啡豆,他试机萃了一杯, 很快整个摊位都飘荡起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   陈咚忙着装饰摊位,小彩旗、易拉宝、点单牌、新品海报都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保证客人们一眼就能看到。   摊位站不下太多了, 柴骏背着手站在摊位外,伸长脖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他嘴上闲不住, 非要拉着叶星友闲聊。   “叶先生, 咱俩又见面了。”柴骏问。   叶星友“嗯”了一声。   柴骏:“你戴的是巫师帽吧, 还有这个围巾我认识, 斯莱特林对不对!”   叶星友还是“嗯”。   他摆明了不想多聊,但柴骏摆明了喜欢没话找话。   “你比我小, 总叫你叶先生怪怪的,我叫你小叶吧。你也不是我的员工,别叫我主理人, 叫我柴哥就行!你柴哥认识的朋友多,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说一声就行,千万别怕麻烦我!”   叶星友这次终于开口了:“说起来, 我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   柴骏立刻凑过去,红色假鼻子看起来十分可笑:“说呗。”   叶星友:“——麻烦让一让, 我要搬东西。”   柴骏:“……”   在韩峋拉来的小推车最下层有一个沉甸甸的纸箱,叶星友以为里面是什么摆摊用的东西,结果打开一看,意外发现里面居然是几套《大侦探福小思》!   他推了推陈咚,问他:“怎么有你的书?”   陈咚也傻了,这一车的东西都是韩峋从店里运过来的,他事先没有检查。他忙问韩峋:“你带这个做什么呀?”   “可能是今早搬东西的时候拿错了。”韩峋随手接过放在点单台上,说,“既然都拿来了,不如就放在摊位上。如果有带着小朋友来的家长,说不定会顺手买一本走。”   “哦~,原来是拿错了。”柴骏闲不住嘴,偏要插话,“咖啡豆拿少了,书倒是拿多了……韩峋,你这手可真是够没准头的。”   韩峋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柴骏,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都在忙?你有时间说闲话,不如过来帮忙。”   柴骏双手一摊:“我能帮什么忙?你们这展位还没我半个办公室大,我往哪儿站?”   韩峋随手扔给他一摞广告传单:“没让你往里站——快去拉客。”   走得越远越好。   传单上印的正是咖啡店的冬季新品“冬来”,红彤彤的果碎洒在绵密如云的奶泡上,看着就让人咽口水。   他们这个区域全是卖各种小吃和饮料的,粗略估计有近百个摊位,卖咖啡的就有六七家。陈咚发现,与他们摊位相隔不到十个摊位,是一家著名的网红咖啡店。   更巧的是,那家咖啡店正是之前狐姐请陈咚喝过的。   那家咖啡店开在寸土寸金的三里屯,老板拿过咖啡业内有名的几个奖,客人一进门就能看到满墙荣誉。每日去探店的网红络绎不绝,普通客人至少要排队四十分钟才能买上一杯,据说还有黄牛专门卖位置呢。   那家店绝对是这次圣诞集市上当之无愧的明星摊位,这才营业多久,摊位门口的客人队伍就排成s型了,他们家标志性的“小绿杯”非常有辨识度,拿在手里十分“长脸”。有那家店在,周围其他的咖啡摊几乎都无人登门了。   柴骏天生脸皮厚,把他派去发传单,说不定真能拉来几个客人,也省得他们三个继续被他骚扰。   可柴骏不乐意:“我好歹也是你们店的主理人,哪有主理人亲自拉客的?”   “你是能萃咖啡,还是能收银?”韩峋回他:“再唧唧歪歪,你别做外戚,留下来做内宦吧。”   柴骏:“……”   他抱着那厚厚一沓传单,一溜烟的跑了。   他个子高,头上又戴着一顶鲜艳的圣诞帽,即使汇入人群还是一眼就能寻到。   陈咚收回视线,同韩峋说:“韩峋,你和主理人关系可真好,他怼怼你,你怼怼他,你俩都不会生气诶!”   韩峋终于露出点笑模样:“我和柴骏七八年的朋友,彼此的脾气都知道,即使说话重一些也没关系。你和小叶关系也很好,难道他同你开玩笑,你也会生气吗?”   陈咚正要回答,旁边的叶星友忽然开口:“不,我不会和咚咚开这种玩笑。”   陈咚:“?”   叶星友:“我的嘴可没柴骏那么贱。”   陈咚:“咳咳咳咳咳咳……”他赶忙捂住叶星友的嘴吧,“拜托,我还等着从主理人那里领工资呢!”   叶星友拉下他的手:“他又不在这里,难道有人会向他告状?”   韩峋听出来叶星友是在暗示他,笑着回应:“当然不会。”   三人有了共同的秘密,气氛更融洽了,他们说说笑笑地整理好摊位里的东西,静待生意上门。   韩峋的摊位位置还算不错,左边卖芝士烤红薯,右边卖手作小面包,都是主食类,正需要饮品来配。他们陆陆续续卖了几杯,大多是热美式、热拿铁,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营业额也不高。   偶尔有人拿着店里的传单来买咖啡。由此可见,柴骏还蛮努力的,确实揽了一些客人。   但更多时候,他们三个人只能在摊位里无所事事。   没办法,网红店声名在外,客人们宁可在寒风里排队四十分钟买一杯“小绿杯”,也不愿看其他的小摊一眼。   柴骏回来通风报信:“那家的咖啡师好有生意头脑,居然推出了一个‘热红酒风味特调咖啡’,太适合圣诞节了,几乎每个排队的客人都买了一杯。那个特调咖啡做起来特别费事,三分钟才能做一杯——当然,不排除咖啡师故意拖时间,想让排队的客人显得更多一些。”   韩峋静静听着,脸上不见一丝急色:“他们应该不是故意拖时间,热红酒咖啡我也实验过,对咖啡的温度有要求,如果刚萃出来浓缩咖啡就注入酒里,酒的口味会有变化,入口很涩,肉桂也会发糊发苦。他为了让咖啡降到合适的温度,所以要慢慢操作。”   “哎呀,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还夸人家咖啡做得好。”陈咚反而替他操心得团团转,“生意都要被他们抢光啦!”   韩峋本来就不是喜欢争抢的性格,再说,他今天也不是为了做生意才来的。   他说:“他们家咖啡师水平确实不错,这是客观事实。我再着急,也不能把客人绑过来买我的咖啡啊。”   陈咚依旧闷闷不乐:“可我觉得你的‘冬来’咖啡才是最好喝的咖啡,值得所有客人喜欢。”   陈咚想,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喝到“冬来”时的感受——在那个漫长的下午,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在那张洒满阳光的茶几前,在那些签名书的包围之间,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咖啡的酸、甜、苦。   他心里知道,他喜欢得并不是那杯咖啡,而是那段彩色的记忆、那双凝望着自己的眼眸。   他呀,他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大声宣告给全世界;他呀,他想让所有人知道,韩峋的咖啡有多好喝。   可惜,陈咚连自己的书都不知道要怎么推销,他要怎么推销一杯咖啡呢。   总不能用大喇叭去街上喊:“咖啡店主理人和小姨子跑了,清仓甩卖!”“退伍老兵自主创业,诚信经营!”“咖啡滞销,救救我们!”   嗐。   眼看陈咚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韩峋赶忙安慰他:“生意稀薄也有生意稀薄的好处。咱们可以把摊子早些关了,去圣诞树里那里拍照,等到天黑了、灯亮了,那里一定很漂亮。”   柴骏早就不想发传单了,他添了把火:“对啊,我刚才趁着发传单的功夫,把这两片广场都逛遍了。这个集市里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那边还有游乐摊位,什么射击啊、投球啊……”   唯有叶星友没搭腔。   他看看韩峋,再看看柴骏,心想:这两人可真奇怪,当老板的不像当老板的,当员工的不像当员工的,生意这么差也不担心,居然都希望早点关摊。   也不知道今天的兼职费,他们还能不能拿到。   就在四人各怀心思之际,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老板,你们有什么咖啡?”   是客人来了?   身为资深服务生的陈咚第一个反应过来,赶忙招呼起来:“什么咖啡都有,还有冬季特调‘冬来’拿铁,手熬山楂酱做调味,熬制过程中使用的零卡糖,好喝没负担;基底用的是危地马拉的拼配咖啡豆,苦甜平衡得刚刚好,您要不要来一杯尝尝?”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串话,才来得及打量那位客人。   这一看之下,陈咚兴奋起来。   那位客人年纪不大,有一张很有福气的圆脸,长得不说多么精致好看,但顺眼、亲切、没有距离感。   她手里拿着一台带有补光功能的便携摄像机,胸前别着一支小小麦克风——她的身份不用说,绝对是一位探店博主! 第35章   一年一度的圣诞集市人流量大、话题量高, 对于自媒体博主来说这份热闹绝对不可能错过。刚才陈咚就注意到有人拿着自拍杆从摊子前经过,也不知道是直播还是录播。   哪想到这么巧,他们这个生意不兴隆的摊子, 居然也迎来一位探店博主了!   这位女博主长得很讨喜,脸圆圆的, 亲和力十足。她自我介绍叫阿馋,不是婵娟的婵,不是蝉鸣的蝉, 而是大馋丫头的馋。   “我最开始想做减肥博主,”阿馋说,“后来做了三个月, 我从一百二十五斤减到了七十公斤,就放弃了。”   陈咚:“……”   阿馋:“后来呢, 我又想做大码女装博主, 结果发现国内的大码女装是给一百一十斤以下的女生穿的, 我又放弃了。”   陈咚:“……”   阿馋:“于是我决定做美食探店博主!恭喜四位帅哥, 你们要在我的vlog里出镜了!!”   听到这话,摊子里的四个人反应不一。   韩峋默默转过了身, 开始调咖啡;叶星友立刻戴上口罩;陈咚在镜头前尴尬得眼神乱飞;柴骏掏出手机全网搜索这位阿馋博主。   ——微博271粉,小红书115粉,抖音568粉……全网粉丝数954, 切,加起来还没有柴总微信里的联系人多。   其实阿馋早在半小时之前就盯上他们这个摊子了,毕竟,一个摊子能够同时出现小怪兽、巫师、圣诞老人、咖啡师这种混搭, 实在引人瞩目。   只不过,那时的她急着去买网红小绿杯咖啡, 没能光顾。后来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排了半个小时队,排到她时,咖啡师却告诉她特调热红酒拿铁没有了!对于一位美食博主来说,喝不到东西事小,没录到素材事大!   她想起这家“四帅一”(“四位帅哥颜值是全集市第一”的缩写)摊位,于是立刻杀了回来。   她过来的时候四个人都在,也没有其他顾客,正适合她录视频。   真是运气不错。   (这话若是让叶星友听到了,叶星友一定会纠正她:不是运气不错,是单纯的没生意)   阿馋不愧是做博主的,话稠且密,噼里啪啦像一串碎雨落下。即使没人接话茬,她自己也能叭叭半天。   “这个咖啡豆是自己配的吗?”“你们开了几年啦?”“我已经能闻到空气中的香气了!”“你们是一起创业的朋友吗?”“现在卖咖啡颜值都要这么高啦?”“给自己的咖啡打分,你会打几分?”“你觉得你们的咖啡是这个集市上最好的吗?”   陈咚刚开始还能应付,到后面就阿巴阿巴阿里巴巴,吭哧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举着摄像机的阿馋对陈咚很失望:“咦?你刚刚招呼我买咖啡的时候,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串话,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性格很外向的人呢。”   陈咚:“啊,这,这个嘛……”   他总不能告诉阿馋的954个粉丝,他为了推销“冬来”特地写了一长串介绍词,昨晚在被窝里挑灯背了好几遍。只要有客人光顾,他就会像游戏里的npc一样自动弹出对话框,全自动无脑输出。   但是,一旦客人的提问超出他的答题范围,他就露馅儿了。   逼i做e这种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哎呀,你站得太远,出画了!”阿馋录完一段,检查自己的视频素材。结果发现陈咚站得不够近,导致后半程只录进来半边身子半张脸。   四帅一,变成三又二分之一帅一了。   她往陈咚的方向又凑近半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打开相机打算重新录制前摇——就在此时,忽有一只修长匀停的手从两人之间的空隙中伸出,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到了阿馋面前。   “女士,您的咖啡好了。”韩峋态度淡然,不卑不亢,“为了保证最佳风味,请您‘趁热‘品尝。”   说白了,就是赶快喝咖啡,别再拉着陈咚问东问西了。   一旁的柴骏看到这一幕,没忍住噗嗤一声,赶忙转过头捂住嘴巴。   阿馋:“啊,这就是那个冬至咖啡?”   “是‘冬来‘。”   “这个名字有什么独特的含义吗?”   “没什么,就是……”男人停顿数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一抬,几个字轻轻落下,“……‘冬天来了‘。”   韩峋其实一直寡言,只有在熟悉亲近的朋友面前才会多开几句玩笑。很显然,一位萍水相逢的美食博主不算是朋友,所以在阿馋刚举起相机时他就立刻转身去做咖啡。   但现在,韩峋却反常地站到屏幕正中央,不着痕迹地隔开了她与陈咚,甚至主动介绍起自己的咖啡。   阿馋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陈咚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有旁边的柴骏一脸高深莫测的啧啧啧啧呦呦呦呦。   叶星友问柴骏:“你嗓子不舒服吗?”   柴骏:“没有啊。”   叶星友:“那你一直啧啧啧啧呦呦呦呦的,是在学驴叫吗?”   柴骏:“……”   柴骏早就发现了,叶星友这人就是个大阴阳师,幸亏自己年年体检身体健康,要不然真要被气出个高血压不可。   刚做出来的“冬来”拿铁好看极了,虽然只有外带杯,但韩峋并没有降低要求,山楂酱铺底挂壁,绵密的奶泡厚厚一层,再撒上碎碎的山楂粒,在这么冷的天气来上一杯,真是暖到心底了。   阿馋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   “非常好喝!”她在镜头前毫不吝啬夸奖之语,虽然语气夸张,但并不让人反感,“入口先是奶味,然后是很醇厚的拿铁,上面红红的是山楂果粒,嚼起来嘎吱嘎吱的,但又不会喧宾夺主。喝完这一杯,我觉得我都要变成麻雀,在落满雪的枝头啄红果儿吃啦!”   美食博主嘛就是这样,三分好吃也要夸到八分,像韩峋这样的十分手艺当然要变成一百分了。   她在这个摊位上足足消磨了十几分钟,边喝边和他们聊天,镜头偶尔转移到四位摊主身上,请他们也逐一出镜。   只是这个圣诞集市太大了,还有太多东西要她探索,临走前她让他们多多关注她的账号,如果快的话,她今晚就会把视频剪出来发布。   于是就这样,阿馋拥有了第955、956、957、958个粉丝。   陈咚见她如此认真地介绍咖啡,他和韩峋商量了一下,决定给她免单。   “不用啦。”阿馋说,“虽然我现在暂时还没靠做自媒体赚到‘玛尼’,但一杯咖啡钱我还是出得起的。等我什么时候成了几十万粉的大博主了,你们再给我免单吧。“   几个人彼此客气了一阵,最终阿馋交了咖啡钱,陈咚不想让她空手离开,于是送了她一本自己的小说。   阿馋开心地收下:“谢啦,不瞒你说,如果这次的圣诞市集美食视频还不火的话,我打算转型做推书博主。”   陈咚:“……你这跨度可真大。”   减肥、女装、美食、推书,陈咚换写作赛道都没她这么勤。   阿馋倒是很乐观:“我要趁着年轻多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哪条路通向发财呢?”   陈咚好奇:“那你推什么类型的小说?”   如果合适的话,她可以介绍编辑狐姐和阿馋认识,现在出版社做线上营销,总要联系一些推书博主的。就算阿馋不推童书,狐姐也认识青春文学、哲学社科类的出版社。   阿馋惟妙惟肖地表演起来:“就是那种很常见的地铁跑酷视频,配上旁白——‘我重生了,重生在民国初年,我逃婚的那一天;上辈子父母为了筹措弟弟的药费,逼我嫁入上海滩最有权势的豪门,给植物人少爷冲喜’……”   陈咚:“啊!这种视频我也刷到过!”   作为一个饱览群书的作家,陈咚有自己的选文标准:土的小说不看,但是土的牛逼的小说一定要看。   他每次刷到这种推书视频,都会管不住自己的耳朵,非要听到结局不可。   阿馋继续讲:“‘因为我不愿冲喜,我逃离家门,发誓要靠自己的双手撑出一片天,结果因为劳累过度,我心脏病突发死在了码头边。这一次,我决定摆烂当条咸鱼,不就是嫁给植物人嘛,我嫁!’”   她的语气随着剧情起伏,声音时高时低,还真挺抓人的,就连摊位上原本不感兴趣的三个人都被她的讲述吸引了。   阿馋:“‘植物人少爷长得十分英俊,我每晚睡在他身边,一点也不害怕,反正他又动不了,不会占我便宜。没想到的是,舒坦日子没过多久,在婚后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到有一个人压在了我的身上!我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瞧,压在我身上的正是原本应该昏迷的少爷!’”   故事变得越发曲折精彩。   叶星友从收银台后绕出来,走近了两步;韩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研墨咖啡粉的动作;就连吊儿郎当的柴骏都站直了身子,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咚倒是最镇定的一个,毕竟同类的土文他听过太多了,他现在已经是king of 土文了!   “少爷醒了,剧情该强制爱了吧?”陈咚问。   阿馋:“‘少爷问我是谁,我说我是给他冲喜的妻子。他并不信我所说,对我冷冷一笑,轻蔑地说——我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嫁给男人冲喜!’”   陈咚点点头:“确实,男人怎么能嫁给男人冲……啊?啊??你说什么???”   饱览群书的大作家深受震撼!   阿馋:“’我并不惧他,冲他放肆一笑,双手搂上他的脖子,低声道——普通的男人确实不行,但我不一样,我是一个可以生孩子的男人!‘”   叶星友:“……”   韩峋:“……”   柴骏:“……”   三人瞳孔地震。   叶星友握住零钱的手微微颤抖;韩峋手里的咖啡粉洒了一地;柴骏脚下一滑,差点磕到店门口的栏杆。   唯有陈咚还算冷静,声音轻颤地问:“然后呢,结局是什么呢?”   阿馋讲到这里,手里的咖啡也喝到最后一口了。   “还没完结呢。”她把空杯往旁边的垃圾桶一丢,随口说:“这本《重生民国之男嫁》特别有名,现在可是海棠花网站的金榜第一,写了八百万多万字了,已经写到了男主儿子和他青梅竹马的故事了。”   陈咚:“……”他诚恳地说,“我觉得你不如早点转型做推书博主,以你的口才,做美食vlog真是耽误你了。”   就这样,阿馋姑娘喝了咖啡、录了视频、又留下一段故事,就这样挥挥手离开了这个“四帅一”的摊位。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摊位上的四个男人面面相觑。   叶星友说:“咚咚,我觉得她的故事比你的故事有趣。”   柴骏说:“民国背景能写八百万字?再写下去新中国都要成立了。”   韩峋关注的是另一件事:“男人也能生孩子?”   陈咚迟疑:“男人应该生不了吧……”   韩峋:“你试试呢?”   陈咚:“试试也生不了吧!再说,我和谁生啊!” 第36章   阿馋博主走后, 他们店里的生意依旧没什么起色。有些顾客一听说山楂味的咖啡,就露出一副听到香菜披萨的表情,别说大胆尝一下了, 很多人恨不得掉头就走。   不过韩峋照旧淡定,最普通的美式咖啡、拿铁咖啡一杯杯的做, 也不知道赚没赚回开车过来的油钱。   旁边的柴骏是最后悔的,他为了看韩峋的笑话,千里迢迢送来了一堆咖啡豆, 哪想到也把自己困在这儿了,他怀里抱着一摞传单,被韩峋指挥得团团转。   柴骏想溜, 韩峋按住他:“主理人,你要是现在走了, 那我们几个干脆也撤摊了。”   柴骏心想:你撤摊就撤摊呗, 这又不是我的买卖, 亏得也不是我的钱。   但柴骏嘴上肯定不是这么说的:“谁说我要走了?我是看那边人流多, 我去那边发传单。你们好好做,别想提前收摊, 我可是会回来抽查的!要是谁敢偷懒,今天的工资就要打折了!”   说完,柴骏就抱着传单跑了。   韩峋看向他溜得比狗还快的背影, 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摊子就剩三人。   倒也忙得过来。   毕竟也没什么生意。   叶星友负责收银,但现在大多是手机付款,叶星友只需要瞥一眼大家的付款记录就好,大部分时间就是坐在收银台后玩手机。陈咚也呆得无聊, 找个小板凳儿一坐,撑着下巴发呆。   见状, 韩峋主动说:“陈咚,你要不然和小叶去集市里逛逛?反正现在也不忙,我一个人顾得过来。”   “这不太好吧。”陈咚赶忙说,“我们总不能扔下你一个人跑路啊。”   “其实是我有点饿了。”韩峋换了种说法,“我刚才看到好多游客手里拿着煎饼,闻起来挺香的,都是从那条路上过来的,但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摊位,你能帮我去找找看吗?”   陈咚果然上钩:“行吧,那我们帮你去买。”   叶星友闻言看了韩峋一眼,心想这家伙道行还挺深的。   陈咚拉着叶星友屁颠颠儿走了,这圣诞集市果然很大,主广场摊位分割得特别好,纵横交错,有专门的游乐区、饮食区、手作区等等。陈咚没敢细逛,怕自己一逛起来就没完没了,只浅浅买了几样东西,比如打字用的护腕枕,可以喷在枕头上的助眠香水,还给电饭锅买了一身毛茸茸的圣诞小衣服。   他们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卖煎饼的摊位。   叶星友眼尖,指着一个摊位说:“那里有卖可丽饼的!”   陈咚摇摇头:“那个不行,那个是美国煎饼。”   叶星友又说:“这家呢,这家卖taco!”   陈咚继续摇头:“这个也不行,这个是墨西哥煎饼。”   叶星友找了一圈:“这家总行了吧,放泡菜、辣条、芝士、还放了榴莲!”   陈咚跳脚:“这个更不行!这个是邪jiao煎饼!”   他们在美食区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一家传统原教旨主义煎饼,两颗鸡蛋,加油条不加薄脆,更没有土豆丝生菜榨菜这类东西。   陈咚怕韩峋吃不饱,又额外买了其他几样小吃,买的时候特意叮嘱不放葱。   两人开开心心满载而归,店里和他们走时一样,照旧没客人。   陈咚说:“韩峋,我打猎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展示自己手指上勾着的几个塑料袋。   韩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见热热闹闹一大堆,问他们:“那你们吃过了吗?”   “吃过了。”陈咚说,“那边有一家卖汉堡的,排队的人很多,我们就买了两个。”   韩峋又问:“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但就是太贵了,一个汉堡八十八,足够买四杯‘冬来’了。”陈咚实话实说。   他现在的计量单位以咖啡为准,一顿饭超过两杯冬来,就算不便宜了。   韩峋笑了:“听你这么说,我猜你没吃饱。”   陈咚确实没吃饱,他平时去麦当劳一顿都要吃两个汉堡,还有再吃些炸鸡薯条之类的小食。市集上的汉堡摊虽然味道好,但是量很小,他吃完一个实在舍不得买第二个了。   “反正你打猎打了这么多,咱们一起吃吧。”韩峋说,“就当帮我消灭它们。”   陈咚掂量了一下胃里的剩余空间,欣然同意。   他转头叫叶星友:“星星,你也没吃饱吧,一起来吃吧!”   “不用了。”聪明睿智的巫师先生摇了摇头,“我刚才确实没吃饱,但看看你俩,我就看饱了。”   陈咚:“……啊?”   他有这么秀色可餐吗?   ……   吃完简单的一餐饭,韩峋收拾好垃圾,终于迎来了新的客人。   很巧的是,那位客人居然是陈咚的熟人。   “——狐姐,这么巧?”陈咚很惊喜地望着摊位前的一家四口,“你们也来逛集市啊?”   “真是好巧!”狐姐也很意外。她今天和老公带着双胞胎女儿来圣诞集市玩,孩子玩累了,他们就想找个地方吃东西。哪想到逛着逛着,居然逛到了陈咚的摊位!她低下头揉揉女儿的脑袋:“你们还记得咚咚叔叔吗?来打声招呼呀。还有旁边这位韩叔叔,就是送你们库洛米玩偶的人。”   两个小姑娘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只比桌子高一点点,她们两只手扒在桌沿,一模一样的两张小脸露出同样稚嫩的笑容,脆生生喊:“咚咚叔叔好!库洛米叔叔好!”   陈咚赶忙答应下来。   狐姐又问:“对了,你怎么在这里摆摊?”   陈咚有些尴尬。   他之前没告诉过狐姐自己除了写作以外,还兼职咖啡店服务生。最开始是因为他好面子,觉得告诉编辑自己在兼职,他的“文人身份”就不纯粹了;后来他想通了,写小说没有多高尚,端盘子也没有多不堪,都是工作、不分贵贱,只是他一旦错过开口的时机,就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清这件事了。   就在此时,韩峋接话:“陈咚说他的新小说里有个服务生角色,他想体验生活,找找灵感,我就请他来摊子上帮忙了。”   这个理由倒是说得通,只是不知道狐姐信没信。   狐姐很给面子的点了两杯“冬来”拿铁,一喝之下意外地喜欢:“韩先生,之前总听陈咚夸你的咖啡做得好,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韩峋“哦?”了一声:“原来他在外面是这么夸我的。”   陈咚有点不好意思,赶快岔开话题:“狐姐,你们这是逛完了要走了吗?”   “没有,还没逛完。”狐姐的老公回答,“我们刚带女儿去排队拍照,公园里请了一个圣诞老人,光是排队就排了半个小时。一会儿还要带她们去冰场。”   “冰场?”   “对,绕过那颗大圣诞树,冰场就在湖上。”   公园面积很大,有一个很显眼的人工湖,夏天时可以划鸭子船、桨板、独木舟;冬天时湖面上冻,公园管理处特地划了一个区域作为冰场,作为这次圣诞集市的游乐场地。   陈咚是南方人,大学考来京城之前,甚至都没见过结冰的湖面,更别提学滑冰了。   “她们这么小就会滑冰了啊,好厉害。”   “不是滑冰。”狐姐解释,“冰场有冰车,还有狗拉雪橇,她们是想去玩那个。”   听到妈妈提到“狗拉雪橇”,两个小姑娘顿时激动起来。一个拽着爸爸的手,一个拉着妈妈的衣角,让他们快点走,别再喝咖啡啦!   “抱歉抱歉,先不聊了。”狐姐的老公赶忙说,“再不带两个艾莎公主去滑冰,阿伦戴尔王国就要危在旦夕了。”   “爸爸!”艾莎一号很生气地说,“说了多少次,艾莎不是公主,是女王!”   狐姐则是抓紧时间叮嘱陈咚:“你的新稿子我刚开始看,你……”   陈咚头都大了:“姐,你还是先带着女王们去滑冰吧!”   大过节的(虽然是洋节),就别催稿啦。   送走艾莎女王和她们的两位仆人,刚清净没多久,居然又有一群客人上门。   几个十一二岁的小朋友停在他们摊位前,打头那位小姑娘梳着高挑的马尾辫,所有的碎发都整整齐齐地贴着头皮,耳朵上戴着一个淡紫色的库洛米毛绒耳罩;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拽着她的头顶,让她整个人挺拔、板正,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天鹅。   “小米粒,你和你的同学们也来圣诞集市玩呀?”陈咚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巧,他认识的这几个人,居然全到齐了。   “陈咚叔叔好、韩叔叔好、叶叔叔好。”小米粒很懂礼貌地先问好,然后扬了扬手里的传单,“我们在那边遇到了主理人叔叔,他给我们指了摊位,还说请我们喝巧克力奶,免费的。”   叶星友觉得没那么简单:“他只让你们过来喝巧克力奶?没说别的?”   果然让他猜中了,小米粒眼珠一转,坦言:“他还让我数一数摊位上有几个人。有三个人的话,巧克力奶就记在他帐上;要是少一个人,就记在少的那个人帐上;要是少两个人,就记在韩叔叔的帐上。”   韩峋:“……”   陈咚追问:“那他有没有说,如果摊位上一个人都没有,要怎么办呢?”   小米粒回答:“他说要是一个人都没有,那从今以后,我和同学们只要想喝巧克力奶,都可以去店里。不管去几次,不管喝多少,都记在店里的帐上。”   韩峋真是要气笑了。   “你们是在哪里遇到柴骏……我是说主理人叔叔的?”   小米粒指了一个方向,正是公园后门,想来柴骏已经溜走了。   她眨眨眼:“虽然我答应了他,但其实我来之前就想好了,就算摊位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也会告诉他你们都在。”   陈咚有些惊讶:“为什么?”   他还以为她是那种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呢。   “因为我认识陈咚叔叔更久,我们是朋友了。姥姥说过,坚守正义很重要,但朋友的感情也很重要,我不能为了几杯巧克力奶就背叛我们之间的友情呀!”小米粒表情严肃。   陈咚夸张地说:“真是英明的大队长。”   为了感谢英明的大队长,陈咚和韩峋一口气做了十杯巧克力奶,请她和她的同学们喝——当然,这十杯巧克力奶都记在了柴骏帐上,韩峋给柴骏发了一张收款二维码,提醒他别逃单。   陈咚见他们几个小朋友额头都亮晶晶的,还带着汗珠,好奇问:“你们怎么这么热啊?”   十二月底的北京冷得很,按理说不该流这么多汗的。   小米粒一边嘬着浓浓的巧克力奶,一边回答:“我们刚才去冰场溜冰去啦,冰场好大,我们玩了两个小时,好多人呢。”   又是冰场……   狐姐去了冰场,小米粒也去了冰场,世界上所有人都去了冰场,只有陈咚还没去过。   小米粒和她的同学们一人拿着一杯又暖又甜的巧克力奶离开了,摊位上又恢复了清净。   陈咚鬼鬼祟祟掏出手机搜:“成年人自学滑冰”“第一次滑冰需要注意什么”“滑冰摔倒后会被冰刀割破喉咙吗”“尾椎骨折护理”……   叶星友瞥了陈咚一眼,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脚。   陈咚:“?”   叶星友:“你想去滑冰?”   陈咚眼神游移:“没有啊。”   叶星友:“想滑就去滑呗,你没听那个小姑娘说,柴骏已经从公园后门溜了,不会回来查岗了。”   陈咚果然意动:“可是摊子里的生意……”   叶星友直接打断他:“咖啡摊的生意就跟几个月前你的写作事业一样。”   “……?”   “看似很忙,但也不知道在瞎忙什么。一分钱赚不到,还要倒贴电费。”   陈咚大受打击:“大过节的,你干嘛骂人啊!”   叶星友烦他磨磨叽叽,干脆绕过他,又站到了正在打扫卫生的韩峋面前。   “韩峋,你会滑冰吗?”   韩峋谦虚地回答:“会一点儿。”   “会一点儿就够了。”叶星友伸手指向陈咚,“这个人一点儿也不会,你刚好教教他。”   一个会一点儿,一个一点儿也不会。   绝配啊。 第37章   三人商量好, 决定提早收摊,谁也没打算过问柴骏的意见。   (韩峋:他不需要有意见。)   设备机器都不用带走,摊位都有带锁的柜子, 往里面一塞就行了,不影响第二天再来摆摊。   唯一需要带走的, 只有陈咚之前逛集市时买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你们带着这些东西不方便滑冰。”叶星友主动说,“我就不逛了,直接回家, 我帮咚咚把这些破铜烂铁先带回去。”   陈咚为自己鸣冤叫屈:“怎么能叫破铜烂铁呢!你看这只八音盒,暗藏玄机,拉开有一个隐藏小抽屉;你看这个毛毡兔子徽章, 其实打开是一枚怀表;最重要的是这支十八世纪羽毛笔,还送一瓶彩色墨水, 我可以用它给新书签名!”   叶星友:“我建议你下次再买这些破铜烂铁之前, 用淘宝的识图功能扫一扫, 你就会发现这支羽毛笔不可能产自十八世纪, 说它产自2018年都说早了。”   陈咚:“……”   韩峋说:“我帮你找个袋子。”   “不用那么麻烦。”叶星友摘下头顶的巫师帽,把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全都扔了进去。然后他又用围巾在帽檐处打个死结, 往背上一甩——霍格沃茨优秀毕业生爆改挑山工,堪称历史上最务实的斯莱特林。   叶星友本来想自己坐地铁走的,哪想到韩峋居然为他叫了车, 车费也提前付过了。   朝阳公园距离他们的住处还蛮远的,早上开车过来堵了两个多小时,回去就算不堵车,车费也不可能便宜。想到这里, 叶星友主动给韩峋发了一个微信红包。   @峋:【退回红包】   @峋:今日辛苦你过来帮忙,车费只是小钱, 不用客气。   @下班之后当我死了:我不是客气。今天我没帮上什么忙,毕竟你们摊也没什么生意。   @峋:……   @下班之后当我死了:白嫖资本家的工资我没什么心虚的,但车费不能让同为劳动阶级的兄弟出。   @峋:……   @峋:请放心,车费也是资本家出。   @峋:走公账。   @下班之后当我死了:那公账可以走高速吗?司机说高速费十块。   @峋:……可以。   @下班之后当我死了:【ok】   @下班之后当我死了:圣诞快乐。   连续送走主理人和巫师先生后,陈咚和韩峋终于可以享受来之不易的圣诞假期。   今天是圣诞集市开幕的第一天,更是圣诞前夜,随着夜幕降临,公园里的人流越来越多。华灯初上,把集市妆点得美如童话,他们绕过中央广场那颗五彩斑斓的圣诞树,走向冰场。   公园湖泊面积很大,夏天时岸边停满鸭子船,电动的两百五一小时,脚动的一百一小时,实在不便宜。   陈咚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他读大学时和叶星友来这里划过船。   那时候他俩年轻力壮且贫穷,为了省钱,他们自信满满选了便宜的脚动鸭子船,好不容易蹬到湖中央后就被累趴下了,怎么也蹬不回岸边,只在原地打转。   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一船坐豪华电动乌篷船的好心有钱人,船上的客人主动抛来牵引绳,拴在鸭子船的脖子上,就这样一路领着他们,把他们送回了岸边。   这事儿给陈咚留下了特别大的心理阴影,让他好几年都吃不下鸭子肉。后来他毕业旅行去了一趟南京,吃了当地的鸭子,才发现原来不是他吃不下鸭子肉,而是他们学校食堂做的鸭子太难吃。   总之,言归正传,陈咚没想到兜兜转转好几年,他再回到朝阳公园的湖边,不再是为了鸭子船,而是为了滑冰。   公园人员在冰面上凿洞拉网,把整个湖面分为了几大区域。   最边缘的是狗拉雪橇,狗不是真狗,而是几只丑得别开生面的玩具哈士奇,丑狗被绑在电动冰车上,投币即走,四十块钱十分钟,价值两杯“冬来”。   左侧是冰上自行车,自行车只有一个后轮,前轮改为冰刀,只要会骑自行车就能骑冰车,六十块钱一小时,价值三杯“冬来”。   右侧是滑冰区,自带冰鞋的话五十元一小时,租赁冰鞋的话一百元一双,加起来价值七杯半“冬来”。   他们两个人,钱也要乘以双倍。   陈咚提前和韩峋说好,滑冰的所有钱都由他来出,毕竟他一点也不会,全靠韩峋当教练。   “好。”韩峋提醒他,“不过,我滑冰是自学的,从来没有教过人,所以待会儿进入冰场后,你一定要抓稳我的手,小心别摔跤。”   陈咚了然于心:“我懂,我看过的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韩峋:“……?”   他们先去商店选冰鞋。这里的租赁冰鞋都是入门基础款,有些冰刀都钝了,韩峋认认真真选了许久,选了三双尺码接近、没那么旧的。   “这三双鞋,一双是你的正码,一双小一号,一双大一号。”韩峋一边说,一边帮陈咚逐一松开鞋带,放在他脚下,“鞋子合不合脚,还是要试一试才知道。最主要的是护住脚踝,才能保证你不受伤。”   陈咚忽然想起之前韩峋送他的那双正装皮鞋——韩峋总是这样妥帖又细致,即使是一件小事,他也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陈咚依次试了三双水晶冰鞋,最后选了一双最合适的。   仙咚瑞拉现在觉得自己强得可以跳三周跳。   结果他刚一站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差点正面栽倒。   关键时刻,韩峋一步滑到陈咚面前,稳稳拦在他面前。   陈咚刹不住身体,眼镜框直接撞到韩峋的肩膀,当即痛到飙泪。   韩峋忙问:“没事吧?”   “暂时没瞎。”陈咚眼冒金星,捂住鼻梁缓了好了一会儿,待那股痛劲儿过去了,才勉强开口说话。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几乎整个人的重心都倚在了韩峋身上!   就在此时,一个还没他大腿高的小朋友扶着一个儿童滑冰辅助器从他身边经过,好奇地指向他,大声说:“妈妈你快看,那个叔叔也不会滑,也要人扶!”   陈咚老脸一红,想推开韩峋,结果俩人分开不到一公分,陈咚就失去重心往旁边偏倒!   “!!!”陈咚吓得声音都变调,也顾不得他那点儿自尊心了,两只手紧紧攀着韩峋的胳臂,声音颤抖,“怎么这么滑!”   “因为这是冰。”韩峋回答,“冰都是很滑的。”   “那你别松手!”   韩峋安慰他:“我不松手。”   仙咚瑞拉头一次知道,水晶冰鞋即使合脚,也会让他迈不开步子。   陈咚:“我的脚不听使唤了!”   韩峋:“别想太多,咱们先学如何在冰面上站立——双腿微弯,核心收紧,重心降低一些。”   可是初次上冰的慌张感让陈咚大脑一片空白:“我的腿在哪儿?”   韩峋强忍住笑意,弯腰伸手点了点陈咚的大腿。   “那我的核心又在哪儿?”   韩峋又伸手指了指他的腹部。   陈咚按照他的指示勉强站立,但站得并不稳,摇摇晃晃,膝盖弯曲,互相碰撞。   韩峋提醒他:“不要内八,把腿分开。”   “……把腿分开?”   “对,膝盖不要贴在一起。”韩峋提醒他,“至少分开一个手掌的距离。”   陈咚努力试了几次,可他的两个膝盖之间像是有跟弹力带相连一样,只要分开就摇摇欲坠,让他条件反射的再次并拢。   若站姿错误,即使勉强能滑,也很容易受伤。没有办法,韩峋只能亲自上阵帮他——   男人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右腿往前踏进一步,膝盖微屈,稍稍用力,膝盖便顶开了陈咚紧闭的双腿。   “记住这种感觉。”韩峋提醒他,“双腿分开,像是中间夹着东西一样。”   “……!!!”   陈咚瞳孔地震——太阳刚落山,这冰场上还有这么多人呢,韩峋就开始说这种虎狼之词了?要是让别人听见,那多容易让人误会啊。   只是他左看右看,这冰场上的游客不是独自漫步,就是小情侣并肩同游;倒是有几个小女生像他们一样,手拉手、面对面,一个教另一个滑冰……总之,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人关注这个小小角落。   其他人不在意,只有他在意。   其他人不多想,只有他多想。   至于韩峋,更是一脸正直,摆出一副严师面孔,问他:“记住没有?”   陈咚点了点头,心想:你的腿还插在我的腿之间呢,我能记不住吗。   “真是个聪明的好学生。”韩峋动了动自己的膝盖,说,“不过,现在请这位好学生放松一些,你夹得我太紧,我抽不出来了。”   “……”陈咚眯起眼睛,越想越不对劲,“韩峋,你故意的吧?”   韩峋无辜反问:“故意什么?”   他装作一副正经模样,但带笑的眼睛已经暴露了一切。   睿智的大侦探陈咚老师哪还猜不到啊,顿时恼羞成怒,猛得站直身体,双手向韩峋方向一推,想把他推倒。   可是韩峋没让他得手,双脚往后一滑,就滑出去一米远。   “对不起。”韩峋稳稳停下,说,“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   陈咚气鼓鼓的:“我就觉得你刚才那段话不对劲!我写网文想要绕开审核时,也是这么打擦边球的!”   韩峋:“不过至少有一点好处——看,你学会‘站’了。”   陈咚一愣,低头往脚下看去。果然,他双膝微曲、核心收紧、重心下移,没依靠任何外力,稳稳站在冰面上!   韩峋又向他滑来:“你现在学会‘站’,接下来该学‘滑’了。”   男人在冰上滑得格外顺畅,前进后退转弯都没有任何停顿,仿佛脚下不是踩着冰鞋,而是在平地上一样。   “你这样子不像是只会一点儿。”陈咚羡慕极了,“你真是自学的?不会你嘴上说一点点,其实是亿点点吧。”   “真是一点点,真是自学的。”韩峋边滑边绕着他转,“只是我有滑雪的基础,所以滑冰学得快一些。”   陈咚这下更羡慕了:“你还会滑雪?!”   “嗯。”韩峋说,“这个就不谦虚了,滑雪的话我会得不止一点点,我可以滑高级道,还考过教练证。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陈咚狐疑极了:“你以前当程序员这么闲吗,还有时间去滑雪、考教练证?”   “因为我不是普通的程序员。”   陈咚:“因为你是王维诗里的程序员?”   韩峋:“……”   王维那个年代,应该还没有程序员吧。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们都消磨在了冰场里。   陈咚在攻克“站立”这第一道关卡后,之后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他从拉着韩峋的手颤巍巍滑行,到脱离韩峋的搀扶,再到自己能滑完一整圈……这个冰场的一圈有两百米,像他这种新手都在最外道,沿着护网滑行,滑得很慢很慢,但他并不贪快,慢慢来也有慢慢来的快乐。   冰面上很冷,但他兴奋得满头是汗,脸颊热得红扑扑的,脑袋上的小怪兽毛线帽早就摘了下来,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贴在额头,略有些自来卷。   他滑时,韩峋就跟在他身后一米远的位置保护他。   只不过,韩峋一心二用,一边滑一边举着手机拍视频。   陈咚滑完一圈,慢慢刹车停下,结果一转身就撞进了韩峋的镜头里。   陈咚问他:“你录我干什么?”   韩峋不慌不忙地回答:“滑冰滑雪都要录视频的,这样可以有个参照,知道自己的动作缺点在哪儿,以后有了进步也能看出来。”   陈咚想想也挺有道理的:“那你传给我。”   “嗯。”韩峋收起手机,“等有wifi了再传。”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浓,但公园里的人流并未减少。冰场周围人声鼎沸,红绿金色的彩灯高挂在四周,照亮了每一个人的面庞。   就在此时,陈咚忽然觉得鼻尖一凉,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点点雪白从夜空中而降,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下雪了?”他问。可他明明记得天气预报没说有雪。   “不是,是公园的人工降雪。”韩峋滑到他身边,伸手接住从天飘落的“雪花”。   陈咚这才看清,那些雪花其实都是一些白色泡沫,喷射雪花的装置就立在周围建筑的屋檐上,还有大型风扇可以把这些“雪花”吹到每个角落。   虽然雪花是假的,但带来的快乐是真的。   伴着那些人造雪花,公园里应景地响起《圣诞快乐》歌,夜风裹着歌声扑面而来,星空下到处都是跳动的音符。广场正中央的圣诞树从下层一层层亮起,直到点亮最顶端的金色星星。   “圣诞快乐!”韩峋站在歌声、雪色、和夜风里,开口说道,“希望你的《大侦探福小思》销量节节攀升。”   “拜托,今天圣诞夜,又不是新年夜,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陈咚故作苦恼,“你的祝福我收下了,那我要回送你什么祝福呢?”   “不用送了。”韩峋看向眼前人,笑容在夜色里化开,“——我已经什么都有了。” 第38章   这天晚上, 陈咚和韩峋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才离开夜色中的公园。   在回程的路上陈咚居然一点儿也不困,明明他滑冰时都要累成兔子干了, 结果坐进车子吹吹热风,他就重新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   韩峋打开了车载电台, 问陈咚想听什么节目。   陈咚兴致勃勃:“有没有那种讲悬疑凶杀案的主播?或者灵异故事也行。”   韩峋有些意外:“没想到你喜欢这类型。”   陈咚:“我在写童书以前,其实写过几个灵异故事,不过只写了几个开头, 都没写完。”   “为什么?”   陈咚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因为我害怕……我可以看这类故事,但是写不了,我总觉得写多了, 故事就成真了。”   韩峋没想到还有人会被自己的文字吓到,不过转念一想, 这种事情发生在陈咚身上也不稀奇。   可能因为是圣诞夜的原因, 韩峋找了几个电台都没有找到鬼故事频道, 倒是有电话连线的感情直播间, 内容劲爆得出乎意料。   “主播老师,我同时和八个男人举办婚礼, 但是不领证,算不算违法行为?”   “主播老师,我和前女友恋爱的时候养了一只狗。分手的时候说清了狗狗归我, 可是她居然趁着我不在家,把狗偷走了!”   “主播老师,我发现交往六年的女朋友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男朋友,现在她想分手, 但是我不肯,因为我觉得她另一个男朋友也挺帅的, 我想三个人一起过日子……”   陈咚听得津津有味:“人类的故事可比妖妖鬼鬼的故事精彩多了。”   韩峋开玩笑:“你也写一个?”   “我写不出来。”陈咚下意识说,“我连恋爱都没谈过,我哪里写得出来这种复杂的恋爱故事呀。”   他的话说完,车里忽然一静。明明电台里的磁性声音男主播还在剖析情感问题,但是从这一秒开始,主播的声音好像变得遥远无比,有一层奇怪的东西隔绝了所有噪音,整个车厢变得极静,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车子穿透黑暗,在夜色中奔驰着。他们驶上高架,道路两旁的路灯影子落在车上,又被他们迅速甩到了身后。   陈咚听到自己问:“那你呢?”   陈咚听到韩峋答:“和你一样。”   陈咚装作不懂,继续追问:“和我一样没谈过恋爱,还是和我一样写不出来恋爱小说?”   韩峋笑了:“我偏科严重,文科一窍不通,全靠理科竞赛保送,所以写小说这个选项从最开始就不存在。”   “那你的意思就是没谈过恋爱了。”   “显而易见。”   陈咚侧头看向正在开车的他。   车载音箱里,情感电台正在播放一首经典的圣诞情歌。   男人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随着节奏轻轻点着;深夜的路上没什么车,他的姿态放松,不那么专心致志地望向前方,五官在朦胧的路灯下显得很温柔。   话又说回来,韩峋什么时候不温柔呢?   “这可没那么‘显而易见’。”陈咚嘀咕,“咱们才认识半年而已,谁知道你以前遇到过谁呢?”   “谁也没遇到过。”韩峋怕他误会,干脆说开,“读书的时候忙学业,毕业了之后忙工作,后来我不做程序员又gap了几年,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咖啡师,每天店里就那么几个客人。”   他顿了顿,缓慢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除了你以外,我谁也没遇到过。”   “那我和你不一样。”陈咚得意起来,“我还是遇到过几个人的。”   “哦?什么时候遇到的?”   “高中大学都遇到过……喂,你别笑啊,我说真的。我可是我们高中公认的学霸,每次放学都有学妹堵在班门口向我借复习资料,就算被教导主任撞见了也有正当理由;大学嘛那就更明显了,男的女的,师兄师姐,还有来我们学校交换的留学生思密达。”   从小到大,陈咚自认低调,在学校从来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每天不是图书馆就是教室,在学校都要溜边走。但这样的他,总是会收到别人的示好。   他们说,喜欢看他专注于自己世界的样子,却没有一个人想要走进他的世界。   韩峋觉得有意思,问他:“既然你遇到了这么多人,为什么没谈过恋爱?”   陈咚两手一摊,感叹道:“因为我自己的故事都写不完,没时间和别人发生故事了。”   韩峋徐徐求问:“那你现在有时间和别人发生故事了吗?”   “……”这个问题嘛,陈咚暂时不想回答。   他现在可是个大忙人,他要忙着写本子,忙着养兔子,还要忙着在咖啡店端盘子。   革命尚未成功,怎能耽于儿儿情长?   咖妃上位之心昭然若揭,英明的大王可不能就这样被他轻易吹了耳边风。   想到这里,陈咚清了清嗓子,矜持地表示:“这件事我说了不算,要看电饭锅的意见。”   “它有什么意见?”   陈咚信誓旦旦:“当电饭锅学会翻跟头的时候,就是我的爱情到来的时候!”   韩峋沉默三秒:“你说的电饭锅,是指你家里的那只电饭锅,还是人人家里都有的那个电饭锅?”   “当然是我家里的兔子啦!”陈咚震惊,“人人家里都有的那个电饭锅怎么会翻跟头啊!”   韩峋迟疑地问:“……可兔子也不会翻跟头吧。”   “谁说不会呢?”陈咚暗示他,“爱情只需要让兔子翻跟头,又不需要天降五百万,难道这个条件很难满足吗?”   陈咚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好追的人了!   愿得一人心,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大鱼大肉。   韩峋却想,按照他现在掌握的条件来看,直接给陈咚五百万,可比训练一只只见过一次面的兔子翻跟头简单得多。   两人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聊着,真心话里掺了几分玩笑话,但没有一句假话。   等到车子停在陈咚家楼下时,话题已经跳跃到宇宙的另一头了。   “晚安。”陈咚拉开车门下车,“咱们明天见哦。”   “明天,”韩峋想了想,“明天不用出摊了。”   “啊?”   “摊子又没什么生意,到了那里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明天是圣诞节,你和小叶在家好好休息,今天大家都玩得太累了。我会通知柴骏明天不出摊了。”   陈咚这次是真的相信韩峋和柴骏是亲如兄弟的朋友了——瞧瞧韩峋多霸气,明明是个打工仔,却可以“通知”主理人。   “那行吧。”陈咚比了个ok的手势,“那咱们后天再出摊,到时候还要麻烦你来接我啦。”   “接你怎么算是麻烦?”韩峋说,“还有,圣诞快乐。”   陈咚已经数不清这是韩峋今天第几次对他说圣诞快乐了。   圣诞快乐,今天确实很快乐。   ……   “吱嘎——”   房东祖传防盗门从外推开,发出让人一阵牙酸的声响。   陈咚蹑手蹑脚地溜进家门,原本正在窝里睡觉的兔兔立刻惊醒,听到主人的脚步声后它立刻从窝里一跃而出,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炸弹一样,滚到了陈咚脚边。   “哎呦!”陈咚被这团毛绒炸弹重重撞到脚踝,发出一阵痛呼,估计要撞青了。   他赶忙弯腰把兔兔抱起来,夹着声音道歉:“电饭锅生爸爸气啦?爸爸今天回家太晚了,没有陪你,是爸爸不对。”   兔兔在他怀里挣扎两下,两条强壮的小肉腿猛踹他心口,陈咚猝不及防差点被它踹出一口血。   面对难得叛逆的逆女,陈咚还是决定用爱来感化它:“乖宝,有没有吃晚饭啊?爸爸给你买了一套特别好看的衣服……”   话音还没落,原本紧闭的副卧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叶星友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已经换上了一身睡衣。他总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哈欠一个连着一个。   陈咚满脸歉意:“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还好,我还没睡熟。”叶星友揉揉眼睛,疑惑地看向他,问,“你怎么回来了?”   陈咚:“……?”   叶星友:“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睡了。”   “!!!”陈咚抱着电饭锅的手微微颤抖,“我不回来我去哪里啊。”   叶星友耸耸肩,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谁知道呢,今天是圣诞夜,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的。”   陈咚:“……”   他赶忙捂住怀中兔子的长耳朵,碎碎念:“你年纪还小,这些谗言不要听!”   小兔子哪里听得懂人类的玩笑话,它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多多锻炼它强壮的后腿,除了可以给晚归的主人一个飞踢以外,还可以翻跟头呢。   ……   陈咚好好在家休息了一天,没有写稿,没有工作,只是和叶星友待在家里吃外卖看综艺节目撸兔兔……他好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了。   休息日真好,带薪休息日更好,韩峋帮他争取来的带薪休息日更更好。   短暂的休息之后,社畜们又迎来了新的周一。   叶星友周一有晨会,临走时脸色灰败,上班如上坟。   “咚咚,我真羡慕你。”叶星友说,“你们店一副随时要倒闭的样子,什么业务都没有,老板基本不在公司,但工资照发。”   陈咚提醒他:“你说了我们店那么多好处,怎么忘记我们店里最重要的优势——我们同事关系和谐友爱!”   叶星友反问:“你们店里就俩员工,天天唱二人转;要是再不友爱,你和咖啡哥是打算裂穴吗?”   陈咚:“……”   送走叶星友,陈咚拾掇了自己一番,又要去市集摆摊了。   朝阳公园的市集活动从圣诞节持续到新年,跨越两个重大节日,他们出摊时间也延续到新年后。不过他们咖啡店即使摆摊也没几个客人,估计剩下几天的销售额也会像第一天那样惨淡。   韩峋上午十点准时到陈咚楼下接他。   陈咚上车后,韩峋给他递过来一个小药包。   “这是什么?”陈咚好奇。   “前天忘了嘱咐你,第一次学滑冰,鞋子绑那么紧,可能脚腕会有淤血。这个药膏是我之前滑雪时用过的,除了化淤以外,肌肉酸痛也可以用它。”   还真让韩峋说对了,陈咚昨天洗澡时就发现脚腕有一片泛青,他还以为是被兔兔撞的,哪想到冤枉了乖女。   路上不怎么堵车,他们准时到了集市。今天是工作日周一,集市里应该没什么游客——   ——只是“应该”。   他们刚踏入集市,就被川流不息的人潮惊住了。如果说休息日的客流量是10,那今天的客流量就是7,根本没有他们想象中的萧条。   韩峋蹙眉:“我很好奇,他们都不上班吗?”   陈咚看到一位游客眼睛都不眨的付款五百买一次塔罗占卜:“我更好奇,他们不上班为什么还这么有钱?”   两人穿过层层人潮,向着小吃街的方向走,集市里的摊位按照销售类型划分在不同区域,比如手作区、小吃区、二次元区等等。   小吃区是客流量最大的一个区域,尤其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好几家摊位门口都排起了队。   其中最长的一条队伍沿着街道蜿蜒向前,即使天气严寒,也没有打消食客们排队的热情。他们嘴里讨论着什么深烘浅烘,什么危地马拉耶加雪啡,整个空气里都充斥着一股快活的气息。   陈咚捅了捅韩峋的腰,小声说:“这绝对是‘小绿杯’家的顾客,排队都排到这里来了!看看这人气,咱们什么时候也能成为网红咖啡店啊。”   “成为网红咖啡店有什么好?”韩峋丝毫不感兴趣,“店里只有一个咖啡师,我;一个店员,你。来太多人咱们也招待不了。”   “我就是幻想一下啦,”陈咚说,“你说,客人变多了,咱们的提成是不是也多了?”   他们边聊边往自家摊位的方向走,结果让他们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长长的队伍并未通向“小绿杯”,而是停在了他们的摊位前!   陈咚:“……”   他揉揉眼,再揉揉眼。   韩峋:“……”   他皱皱眉,再皱皱眉。   他们都没看错,那些客流确实是为他们而来的。   韩峋面色凝重地走过去,停在排队的人潮前,说:“你们是不是排错了?‘小绿杯’不在这里。”   哪想到排在第一位的女客人在看清韩峋的样貌后,顿时脸颊一红,语气难掩兴奋:“我们找的不是小绿杯,我们都是为‘冬来’而来的!你们终于开门营业了!昨天我来的时候你们摊位上就没人,我还以为你们提前撤展了呢。”   陈咚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冬来?你们说的是冬来咖啡?”   “对啊。”那位女客人掏出手机,调出一段vlog。   那是一支发布于圣诞夜晚上的美食探店视频,博主名叫“@阿馋姑娘”,视频的点赞量达到了惊人的八十万,预估至少有五百万人看到了她的美食剪辑。   在这期突然炸红的视频里,阿馋姑娘分享了她在圣诞集市上偶然买到的一杯山楂味咖啡。   同时,她还配上了一段富有感情的旁白——   “我重生了,重生在冬天来临的那一天……”   “重生之前,我是降智小说里的假千金。在被戳穿身份后,我居然想要诱惑真千金的哥哥!”   “可是我下错了药,让曾经被我霸凌过的贫困学霸与我春风一度!”   “醒来后,我想要逃走,却不小心落入了和我养父母有仇的黑dao大哥手里!”   “面对天价赎金,我的养父母对我置之不理,只有曾经陪伴我的保镖孤身犯险!”   “这一世重来,我绝对不能再落入相同的境地,我要远离那四个男人……”   “可是,我不过是随便选了一家店喝咖啡,怎么又有四个风格不同的新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喝一杯冬来咖啡,定格时光,让冬天再次到来……”   看完这个视频的陈咚:“……”   看完这个视频的韩峋:“……”   果然人类的下限深不可测,为什么狗血推书和美食vlog能够结合在一起?   不仅阿馋的视频数据一飞冲天,还把“冬来”拿铁捧成新晋网红咖啡。   面对这样的“成果”,陈咚和韩峋在摊位里面面相觑。   在轰鸣启动的咖啡机噪音里,陈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冬来的备品原料还可以制作多少杯?”   韩峋默默估算了一番:“我以为没什么人会买,所以是以一天卖8杯、连续卖7天的量准备的。现在差不多还能做五十杯左右,可是排在这里的人就不只五十个。”   陈咚对他投去称赞的目光:“饥饿营销、每日限量发售、只允许线下排队……韩峋,恭喜你,你已经具备一家网红店的90%特质了。”   “那剩下的10%是?”   “剩下10%,你要学会给顾客甩脸色。”   “……” 第39章   感谢新晋网红阿馋姑娘的鼎力推荐, “冬来”一跃成为了圣诞集市里的全新地标,甚至抢走了一部分“小绿杯”的客流,在各大社交媒体上, 都能看到大家热情分享“冬来”的照片。   刚开始,顾客只是为了跟风打卡, 他们对山楂味道的咖啡抱持怀疑态度,就像打卡什么“香菜咖啡”“臭豆腐咖啡”“烤鸭咖啡”一样,猎奇的心态占据上风。   但是, 当他们真正品尝到“冬来”后,几乎每个人都被它折服了。   酸甜的红果与醇苦的咖啡奇妙地融汇在一起,没有哪一种味道压过了另一种, 仿佛它们天生一对。   只可惜“冬来”产能有限,即使韩峋晚上回家加班熬制山楂果酱, 也没法让每位客人都喝到。   韩峋十分无奈:他开咖啡店是为了打发时间, 研发“冬来”纯属灵光一现, 参加圣诞集市只是想要找借口和陈咚一起创造回忆……结果阴错阳差, 钱从四面八方进入他的口袋。   好简单,赚钱真是好简单。   哦对了, 韩峋除了每天都要重复做同一种咖啡以外,还有另一个问题亟待解决。   “你们咖啡店叫什么名字?”   ——几乎每个客人都要这么问。   “暂时没有名字。”   ——几乎每次韩峋都这么回答。   咖啡店确实没名字,开业半年, 店头还是空荡荡,订做的外卖咖啡杯上只印了一个孤零零的键盘帽图案。   常来店里坐坐的老顾客会叫他们“小学斜对面的咖啡店”“公园后门的咖啡店”“小韩和小陈的那家咖啡店”……或者干脆叫“咖啡店”。   开店前,柴骏拍着胸脯说自己人脉广,可以帮韩峋搞定营业执照, 于是韩峋就全权交给他处理。   等到营业执照审批下来,韩峋才发现柴骏给这家店注册为“【不想当咖啡师的程序员不是好老板】个体餐饮店”。   个体餐饮店的法人代表韩峋先生:“……”   这么长的名字肯定不能挂在招牌上, 韩峋也不着急,打算慢慢想。   结果这么一拖,就拖了半年。   这天,韩峋和陈咚一大早就到了摊位,摊位前的顾客排成长队,宛如一群急不可耐的雏鸟,而韩峋和陈咚就是两只新手鸟爸爸和鸟妈妈。只是这群雏鸟不吃虫子,只吃咖啡豆。   鸟爸爸负责做咖啡,鸟妈妈负责收银。   时间一分分过去,等待投喂的雏鸟队伍一寸寸缩短,鸟妈妈提醒后面排队的顾客:“不好意思,今天的‘冬来’原料只能再做五杯了!”   这话一出,很多排在后面的顾客只能遗憾离队,排在队伍前的五名顾客则表情欣喜。   就在此时,一位原本站在队尾的顾客离开队伍,直奔队头,去找排在最前方的五名顾客,嘀嘀咕咕交涉一番。   陈咚竖起耳朵听,原来那位队尾的顾客想要花钱“买”位置!一百不行就两百,两百不行就三百……   在这样的金钱诱惑下,真的有一位顾客放弃排队,把位置让给了后面的人。   陈咚心情复杂:一方面,他开心于“冬来”受人喜欢,有人愿意花几百块钱买一个喝咖啡的位置;另一方面,“冬来”原价才二十多,这人要是直接把几百块给韩峋,都足够喝咖啡喝成巨人观了。   很快,那位花了几百块的顾客拿到了属于他的“冬来”。拿到咖啡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摊位旁直接品尝。   陈咚忍不住看他——那位顾客好像很喜欢绿色,穿一件荧光绿色的羽绒服,踏一双荧光绿色的篮球鞋,整个人绿得别致,绿得刺眼,绿得脱俗,绿得能去演复仇者联盟三。   刚调制好的“冬来”有些烫手,今天又冷得要命,滚烫的咖啡捧在手里像是一只小火炉。荧光绿色的顾客先仔细观察咖啡的分层,然后小心吹开咖啡顶端的奶泡,轻轻啜饮一口——只见他眼睛一亮,眉毛忍不住跳跃起来,甚至连嘴角的肌肉都抽动了好几下。   “呵,有点儿东西。”荧光绿色的顾客眯起眼睛,让咖啡在舌尖慢慢流转,然后才咕咚一声咽下去,“这种风味,应该是产自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深烘咖啡豆,比例不超过25%,再加上法式烘焙的曼特宁豆,以及作为点缀的坦桑尼亚豆……嗯,没错,这种不可名状的烟熏味道,确实让人回味。”   陈咚伸长脖子左顾右盼。   韩峋问他在找什么。   陈咚小声说:“我在找隐藏摄像机。”   韩峋:“什么隐藏摄像机?”   “你不觉得这个客人很奇怪吗?”陈咚说,“喝一口咖啡,就能自己叨叨三百字,又是分析又是点评的,我上次看到这种剧情还是在《中华小当家》里!……哎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按照美食动画的剧情,他下一秒身上的衣服就该不见了!”   陈咚又是紧张又是期待,这么冷的天气,如果这位荧光绿顾客突然开始脱衣服,不会冻坏吧?   可惜陈咚的“期待”落空了。   那位荧光绿色的客人一口气喝完杯中的咖啡,把空荡荡的杯子往他们的桌上一放,目光灼灼地看向韩峋。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韩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您有什么事吗?”   荧光绿顾客:“如果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至少告诉我这家店的名字。”   韩峋如实回答:“这家店暂时没有名字。”   “好一个‘没有名字’!”荧光绿顾客冷笑两声,“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打败了我,没想到你这么傲慢,难道你认为手下败将就不配知道你们店的名字吗?”   韩峋:“……?”   谁?什么傲慢?什么手下败将?   荧光绿顾客自顾自地爆发,又自顾自地熄灭,他把空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就这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离开时,恰有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把他羽绒服下摆吹得飘起,仿佛武侠小说里那些绝世大侠的披风。唯一的区别是,没有大侠会穿荧光绿色的披风。   望着这位绿得发光的顾客越走越远,韩峋完全状况外,不知道他在演什么独角戏。   倒是陈咚“啊!”了一声,拽了拽韩峋的袖子,神神秘秘地说:“我知道他是谁了!”   韩峋:“你刚才不是说,他是《中华小当家》真人版演员吗?”   “我是在开玩笑啦。”睿智的陈咚大侦探已经看透了一切,“你看他全身上下绿成那样,他已经把答案写在身上了!”   韩峋屏息等待大侦探揭露真相。   陈咚:“——他就是‘小绿杯’的咖啡师啊!”   韩峋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人确实绿得宛如咖啡杯成精。   小绿杯咖啡店成名已久,据说他们的主理人兼咖啡师以一手出神入化的拉花技术独步武林,冠绝天下,他多次远赴番邦与欧罗巴人交流咖啡技术,还多次参加金牌咖啡师大赛,最高拿到过亚洲前五的好成绩。   为了这次圣诞集市,那位咖啡师研发出了“热红酒风味咖啡”,刚开始的两天确实有不少人排队,哪想到“冬来”横空出世,夺去了他的所有风头。   这就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突然宣布自创了一套武功心法,前任武林盟主隐藏身份前来打探,结果两人隔空对了一掌,前任武林盟主就被韩峋的掌风打到吐血了。   韩峋哭笑不得:“他没有吐血,我也没有武功。”   “你别打断我!”陈咚分析得头头是道,“总之,你的傲慢严重影响了绿盟主,按照一般武侠小说的套路,这会成为他的心魔,让绿盟主从此武功再无寸进,他以后每次拿起拉花壶,每次研磨咖啡粉,都会想起你拒绝告诉他名字这件事!长此以往,他亚洲第五的地位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那怎么办?”韩峋没想到自己小小一个举动,居然会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让亚洲第五心魔缠身。他向来与人为善,不想让对方误会自己傲慢。   陈咚:“当务之急,必须把店名告诉那位亚洲第五的绿盟主,这样才能解除误会。”   “可咱们店确实没有名字。”   “难道主理人当初就没有给店取名字吗?”   起倒是起了——叫“【不想当咖啡师的程序员不是好老板】个体餐饮店”——和没起一样。   韩峋毫不脸红地回答:“没有。”   陈咚:“哎呀,他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   韩峋:“嗯,他确实太不负责任了,下次见面我一定好好批评他。”   “光是批评有什么用?”陈咚急得团团转,“你现在给主理人打一个电话吧,催他立刻马上抓紧时间取一个新的。”   “不用这么麻烦。”韩峋不紧不慢地说,“你来取吧。”   “……我?”   “对。”韩峋语气一派沉稳,“作家先生,你创作过那么多的故事、书写过那么多的人生,肯定也取过无数的名字。除了你之外,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比你更合适了。”   ……   一家咖啡店,名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走网红路线的咖啡店,名字绝对要“先声夺人”。   起英文名已经落伍,最好是拉丁文、法文、意大利文,还要用缩写,名字足够拗口;   小清新路线也不错,化用典故,读来唇齿留香,别有一番滋味;   最差最差当属用位置命名,什么“后海咖啡”“胡同咖啡”“转角咖啡”,一听客单价就不高。   为此,陈咚询问了身边朋友们的意见。   叶星友第一个响应:“叫‘一本咖啡’。看一本好书,喝一杯好咖啡,简单明了,不落俗套。”   陈咚不同意:“听上去语文量词不过关,别忘了我们就在小学旁边,不能给小朋友们起反向带头作用。”   编辑狐姐表示:“可以叫‘韩先生咖啡店’,现在很流行这种命名方法,什么‘冯小姐鲜花饼’‘罗爸爸甜品屋’……”   陈咚反问:“这种名字和‘小肠陈’‘卤煮张’有什么区别?”   花开富贵嬢嬢也来凑热闹:“叫【啡你不渴】吧,怎么样,嬢嬢是不是很有文采?”   陈咚委婉表示:“呃……听上去和【花开富贵】【心平气荷】【人生如茶】是同一个年代的命名方法。”   小米粒提议:“可以叫‘库洛米咖啡店’!”   陈咚一头雾水:“我们咖啡店和库洛米有什么关系?”   小米粒一派天真:“虽然你们咖啡店和库洛米没有关系,可是我喜欢库洛米啊。如果我是美国总统,我就把库洛米印在美元上,再把自由女神像也改成自由库洛米!”   哇塞,真是好有志气。   陈咚勉励她:“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小时候当大队长,长大了当美国队长。小姑娘,我很欣赏你!”   阿馋姑娘也来出谋划策:“不如叫‘后我……咖啡’,一定要有省略号,这样才引人遐想。”   陈咚茫然不解:“’后我……’是什么意思?”   阿馋姑娘:“你不是写小说的吗,你怎么连‘后我’都不知道?这可是绿江网站最高频的书名关键词,比如《重生后我和前任他叔he了》《穿越后我建立了一个女a王国》《本硕博连读后我成为了兼职爱豆》……”   陈咚举一反三:“《实现财富自由后我开了一家咖啡店》?”   阿馋姑娘:“没错!”   陈咚:“很好的建议,不过我再考虑考虑。”   柴骏不乐意了:“陈咚,你怎么问了所有人,就没问我呢?我是主理人,我也可以给咖啡店取名字啊!”   陈咚立刻洗耳恭听。   柴骏:“就叫‘三天咖啡两天晒网’呗,一听就知道,这家店的老板非常佛系,根本不想赚钱。”   陈咚微笑:“……听您说了半分钟,真是浪费了我人生中宝贵的三十秒。”   总之,陈咚寻寻觅觅一圈,发现大家起的名字都不够让他满意。   他在这家咖啡店打工三个月,早就有了感情。落地窗外有四季变换的风景,大书架里整齐码放着孩子们最喜欢的课余读物,点单台上摆放着他亲手拼的拼图……最主要的是,每次推开门时,他都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总是穿着一套整洁笔挺的工作服,咖色围裙在腰后打一个紧紧的结;他的手指修长匀亭,手腕轻抖间就可以在咖啡杯里画出一副画;他即使不说话,那双深邃动人的眼睛也会透出千言万语。   当咖啡店有了名字之后,不仅招牌会挂上店名,菜单会出现店名,外卖杯会印上店名……甚至连咖啡师佩戴在胸前的铭牌,也会镌刻店名。   陈咚只要一想到,自己给咖啡店取的名字,未来会印刻在韩峋的左胸口上,他就觉得脸颊在隐隐发烫了。 第40章   取名这件事, 陈咚老师有许多话要说。   身为一个作家,陈咚每次提笔之前,最烦恼的不是剧情、不是字数、不是人设, 而是取名字。小说名要取,角色名要取, 地名要取,甚至主角养的一条狗他也要绞尽脑汁取个名字。   毕竟名字是很重要的,它决定了别人的第一印象。   就拿陈咚本人来说, 他这个名字就是他太爷爷取的,包含了老人家对他的殷殷期盼。   那时候他刚满月,名字迟迟定不下来, 他爸他妈抱着刚满月的他,去老家看望太爷爷。太爷爷八十多了, 牙齿掉了一大半, 但他是个顶有学问的人, 年轻时公派出国留学, 回国后成为了国内第一批工程师……总之,这个厉害的太爷爷亲自为尚在襁褓里的曾孙取了名字。   太爷爷年纪太大啦, 说话时牙齿四面漏风,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像是一颗苍老的树。但小婴儿并不怕他, 甚至对太爷爷露出甜甜的笑容,还张开稚嫩的小手让太爷爷抱他。   时逢落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后院的竹叶上,又从竹叶尖端滚落, 掉落在石板铺的小径上。   一家人就坐在小院里,听雨声, 听风声,听竹叶上雨滴落地的叮咚声。   “就叫陈咚吧。”太爷爷用那双老得像树干一样的手,抱着怀中小小的孩童,“叮咚的咚。”   就如同这雨水从天而落,看尽世间百态,冲掉一切尘埃,又叮咚汇入泥土。   ——于是,小婴儿有了名字,从此就叫陈咚。   “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叶星友感叹,“我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知道是这个含义。”   “那什么……”陈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后来我太爷爷去世了,我爸和我爷爷整理他遗物,找到太爷爷的日记,发现他给我取的名字并不是陈咚。”   “……那是?”   “其实,我太爷爷说得是——‘陈栋,栋梁的栋’,老一辈人取名都差不多,估计是希望我成为祖国之栋梁吧。但我太爷爷说话口齿不清,我爷爷又耳背,我爸觉得有点奇怪但觉得老人取这个名字肯定有他的道理——”陈咚两手一摊,“——所以我就叫陈咚啦!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叶星友:“……”   是挺好孝的。   真是一家子大孝子。   叶星友把话题拽回来:“大孝子,你想好给咖啡店取什么名字了吗?”   “……”陈咚一下瘪了,就像一个被迫放气的气球,整个人都皱皱巴巴的,“名字取了几个,但总觉得差点意思。”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展开,展开,再展开……最终展开成a4纸那么大,一眼望去,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几十个名字!   “你管这叫‘几个名字’?”叶星友瞳孔地震:“怎么当初没见你对电饭锅这么上心啊?”   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本正在旁边撅着圆屁股吃牧草的兔兔霎时停了下来,半直立起身子,用那双圆溜溜的豆豆眼看向陈咚,以及陈咚手里那张写满名字的白纸。   陈咚明知道兔兔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莫名地,他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谴责。   当初他们套中兔兔后,陈咚几乎一拍脑袋就给它取名叫“电饭锅”,嘻嘻哈哈的,越叫越顺嘴。   但这次给咖啡店取名,他不仅询问了周围所有朋友,还亲自列了整整一页纸……两相对比,他好像确实有点偏心了。   陈咚做贼心虚,赶忙收起那张a4纸,小声对兔子说:“我就是随便写写的,我,我其实不是在取名,我是在写死亡笔记。”   兔兔不说话,动了动三瓣嘴。   陈咚:“我和韩峋就是假玩,我和你才是真玩。”   兔兔的耳朵后压,向着他的方向窜了一小步。   陈咚:“你听我解释呀,我就是逢场作戏!我的心一直在你这儿,我对你怎么样难道你不……”   话音未落,兔兔强壮有力的后腿猛地一蹬地,突然一个爆冲,向着陈咚直直撞了过来。它这一跳用了十成力道,圆溜溜的脑壳仿佛一颗炮弹,精确地对准陈咚的胃部,直接把陈咚撞翻在地!   陈咚“嗷”得大叫一声,被一只超大号电饭锅迎面撞击的感觉,恐怕再无人体会过。   在那一瞬间,陈咚仿佛看到了他早已仙逝的太爷爷。   太爷爷站在一片佛光之中,一手拄着拐杖,慈祥地向他招手,喊他:“栋梁……陈栋梁……你今天有为建设新中国而努力读书吗?……”   陈咚捂着肚子默默流泪:“对不起太爷爷,我今天没有建设新中国,我又在为男人浪费时间了。”   哎!可悲的陈栋梁,可叹的陈咚。   ……   “你是不是不舒服?”车里,韩峋一边开车,一边瞥向副驾驶座上的陈咚,“刚才我接你的时候就发现了,你时不时捂着肚子,是胃疼吗?”   陈咚哪想到韩峋居然这么细心,他无意识间的小动作都被男人察觉到了。   但他怎么好意思说,他不是胃疼,他纯粹是被兔子脑壳撞的。   “可能,呃,可能是早上没吃好。”陈咚含糊其辞,“牛奶太凉了。”   韩峋立刻追问:“会不会是急性肠胃炎?你吃药了吗?我记得前面就有一个药店,你在车里等一下,我去买药。”   一边说着,他一边准备停车。   “不用了!”陈咚赶忙拦住他,“我已经喝过热水也吃过药了。你别操心了,咱们赶快去集市吧,别让客人久等了。”   这段时间,韩峋每日都来陈咚家里载他去集市上班。韩峋的车子舒服又宽敞,陈咚不好意思天天蹭车,提出要和他aa油费,韩峋当然不会要。   提起集市,韩峋的神色有点严肃。   “你要是不舒服,摊子不开也没什么。”韩峋说,“明天就是新年了,你好好放假好好休息。”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点艰苦奋斗的精神都没有?”陈咚痛心疾首,“这几天新年假期,肯定人会很多,咱们更要抓紧这个客流量,多卖几杯‘冬来’,打出名气!而且,你现在不是普通的咖啡师,你可是打败亚洲第五的咖啡师!那亚洲第四不就是你的了?”   韩峋纠正他的逻辑问题:“打败亚洲第五,我也是亚洲第五。”   “就差一名,你再努努力嘛。又不是让你拿世界第一,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志气呢?你看我,虽然我到现在为止也没卖出去几本书,但我一直坚信《大侦探福小思》会成为像《哈利波特》那样的儿童圣-经!”   “……”   没志气的韩峋载着有志气的陈咚大作家,向着集市奔驰而去。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很多公司学校都放了新年假,整个集市人流暴增,人流量甚至比圣诞那两天还要多。   他们比前几日早出摊半小时,但摊位前照旧排满了人。   陈咚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切换上班模式,“您喝什么?”“微信还是支付宝?”“请拿好您的号,预计要等待xx分钟,您可以先出去逛逛再回来”“您的咖啡还没好,这是别人的”“咖啡有些烫,喝的时候小心”……   他幻想自己是游戏里的固定npc,那些顾客就是玩家,每个玩家过来点一下他脑袋上的叹号,他就自动输出回复语,根本无需用脑。   唯一的问题是,这样一天下来他说得话比他之前一个月说得都多,嗓子很快就不舒服了。   中午休息时,韩峋问他想吃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陈咚蔫蔫的,他嗓子痛,被兔子撞过的胃也痛,再好吃的东西都吃不下去了,“……等你忙完了,给我热一杯牛奶吧,我补充一下能量就行。”   韩峋想了想,在摊位上竖了一个“厕所去也”的小牌子(柴总友情赞助),就这样离开了摊位。   陈咚以为他去买午饭了,没想到五分钟后韩峋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杯“小绿杯”。   陈咚:“?”   他茫然地接过那杯大名鼎鼎的网红小绿杯,没想到杯子沉得出乎意料,他差点没拿住。   他掀开杯盖一看,只见一杯热气腾腾的热牛奶里半杯都是小料,什么燕麦青稞红豆芋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杯甜粥。   韩峋:“中午光喝牛奶怎么可以?我去小绿杯那里要了一些配料。”   小绿杯的摊位很大,光是全职咖啡师就有四个。为了覆盖所有消费人群,他们还在咖啡摊旁边开了一家奶茶摊,作为他们的“快闪店”,若是口碑好的话,据说会考虑之后打造成“副牌”——要不然人家能成网红店呢,又是“快闪”又是“副牌”的,为了赚钱真是毫不脸红。   陈咚捧着那杯沉甸甸的牛奶:“……等等,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了?绿盟主不在?”   “他在。”韩峋说,“这杯就是他亲自做的。”   陈咚:“你怎么让他同意的?”   “他为什么不同意?”韩峋扬眉,“我可是亚洲第四,让他一个亚洲第五给我做杯牛奶粥,有什么问题?”   陈咚以前怎么没发现,韩峋这么有气人的天赋呢?   不过说实话,这杯亚洲第五亲手做的牛奶粥确实挺好喝的,陈咚几乎可以看到,那位绿莹莹的绿盟主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往杯中加小料的样子了。   陈咚喝了这杯热“粥”,感觉胃疼都好了不少。   韩峋说:“对了,我去找绿盟主时,跟他说了那件事。”   陈咚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韩峋:“就是店名的事情。我告诉他,我之前不是故意耍大牌不告诉他店名,是一直没想好店名。不过,我们店里有你这个大作家,取好店名后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的。”   “噗……咳咳咳咳!”陈咚口中的食物没咽下去,差点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芋泥噎死的可怜虫。“你你你,你告诉他我在取店名?”   “对啊。”韩峋说,“我已经联系好了做招牌的店家,只要你取好名字,招牌随时可以开工。”   陈咚这次咳的更严重了。他现在不仅觉得嗓子痛胃痛,他还头痛。   他根本没想好店名,哪想到韩峋已经提前准备好一切。   他想起自己那写满了一张纸却依旧没办法定夺的店名,只觉得肩上的压力更大了。   这种压力如影随形,乃至下午做咖啡时,陈咚满脑子都惦记着起名的事情。   “您喝什么?”   “要一杯‘冬来’。”   “抱歉,今天已经售罄了,如果您喜欢果味咖啡的话,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特调咖啡可以选择。”   “嗯……那就来一杯柠檬美式吧。”   “好的,支付宝还是微信?”   在一连串丝滑npc对话后,陈咚把新的订单交给身后的韩峋。   韩峋拉开储藏柜看了一眼:“柠檬美式只能再做一杯了,没有切好柠檬了。”   一杯柠檬美式至少需要半个柠檬,一半捣碎榨汁,一半切片。   陈咚主动说:“那你先做,我来削柠檬。”   刚巧没有新的客人,陈咚洗干净手从储物柜里掏出几只柠檬。天太冷了,他刚一摘下手套,手就迅速被风吹红,他不得不反复握拳再伸开五指,让手指不要那么僵硬。   韩峋进的柠檬都是质量很好的香水柠檬,表皮光滑,颜色鲜艳,每只果子和小朋友的拳头差不多大,但是香气浓郁,刚一切开,清新的水果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   陈咚吸了吸鼻子,一边切柠檬,一边盘算今天卖出了多少杯,一边又惦记迟迟没有定下来的店名……在这么一心几用之下,他难免心思恍惚,再加上天气太冷他握不紧刀把——   ——“嗙!”   一声杂响,陈咚手中的刀子不知怎么掉落在地,甚至连案板、水果也一并打翻了。   听到身后的响声,韩峋第一时间回过身来,陈咚赶忙说:“没什么,就是刀子不小心掉了。”   他赶忙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厨具,结果刚伸出左手,眼前就见到一片血红。   下一秒,韩峋已经扔下手里的咖啡杯冲了过来,男人的手掌紧紧压住他左手出血的位置,让他高举过头顶:“你受伤了!”   陈咚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越来越多的血迹从他的左手拇指的位置涌出,但他不仅没感觉到痛意,甚至也没感觉到血流出来的热意。   他仔细看去,只见一道锋利的划痕紧贴着大拇指侧面划开,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挤出来。   “有创口贴吗?”他钝钝地问。   “创口贴有什么用!”韩峋一边迅速用干净的纸巾压住陈咚的伤口,一边揽住他的肩膀往外走,“医务室在那边,我送你去包扎。”   “可是顾客……”   韩峋回身向等候在外的几位顾客说:“抱歉,家里出了事,订单会双倍退回到各位的付款账号里。如果各位还想喝咖啡,麻烦移步‘小绿杯’,和他们店长——就是穿荧光绿的那个咖啡师——说你们的咖啡都记在亚洲第四的账上。”   顾客们当然说没关系没关系疗伤要紧。   陈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韩峋送进了医务室。   ……   医务室在集市一隅,距离溜冰场不远,他们到时,小小的医务室里居然挤满了病患,有抱着胳臂的,有瘸着腿的,有捂着屁股的,所有人都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陈咚惊讶极了,向旁边一个岔开双腿撅着屁股一挪一挪的病患大哥打听。   那个病患大哥说,今天溜冰的人太多,有新手“连环追尾”,一鼓作气送进来十八个,有人摔了手,有人扭了脚,有人撞到尾椎骨……公园医务室的医生们处理不来这么复杂的情况,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等着医院来拉人呢。   陈咚看看大哥岔开的双腿,问:“那您是……?”   “我更倒霉,我当时正在骑冰车,我被撞了之后就从座位上摔下来,撞到‘下面’了。”   陈咚倒吸一口冷气。   大哥盯着陈咚的手,语气恼怒:“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们受伤了,你居然竖大拇指‘点赞’?”   陈咚尴尬解释:“大哥,拜托你看清楚,我不是在‘点赞’,我是大拇指在流血!”   他怀疑大哥不是撞到下面的头,是撞到上面的头了。   大哥:“……”   韩峋抢号归来,扶着陈咚进诊室。   陈咚边走边叽叽咕咕:“我觉得我伤得没那么重,只是血流的多一些,和那些缺胳臂断腿的不一样。”   韩峋没说话,陈咚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只见男人神情严肃,眉心微蹙,唇角沉甸甸地向下压着,从侧面看去更显冷厉。   陈咚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进了诊室,医生们刚处理完那些“大麻烦”,遇到陈咚这种“小麻烦”并不怎么上心。   医生掀开陈咚手上的纸巾看了一眼,唰唰唰在就诊单上写字:“没什么大事,皮肉伤,今天天冷,你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血都快凝住了。你们去旁边让护士消毒一下,上药,要是再不放心就去隔壁大医院看一下——不过你们也看到了,今天病人多,大医院急诊估计都被占满了,等排到你们,这位先生的伤都好了。”   陈咚一听终于放下心了。刚才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确实没感到疼,现在进入温暖的室内,他后知后觉地才感到痛,不过这种割伤的疼痛在他的忍耐范围内……只要不影响他码字,那都不算什么。   他看向韩峋,想和韩峋讲个笑话活跃气氛,但不等他说什么,韩峋就问:“医生,他不用缝合吗?”   “不用,没伤着肌肉,也没有大片皮肤位移。”医生一边在单子上写下一连串潦草得密码,一边随口询问,“你是他哥哥还是朋友?别这么紧张,小伤而已。”   陈咚用完好的那只右手拽拽韩峋的衣袖,鹦鹉学舌:“小伤而已。”   哪想到下一秒,韩峋就反客为主,反握住陈咚的右手,甚至与他十指交扣,稍微用力地捏了捏。   是关心,又不止是关心。   男人的掌心很烫,还有一层薄薄的汗,他尚未从紧张中平复;相比较之下,陈咚的右手很冰冷,但很快,他的指尖就染上了韩峋的温度。   隐约间,陈咚好像能感受到韩峋脉搏跳动的频率,那些强有力的震动是虚惊一场后的最佳注释。   “谢谢医生。”韩峋接过医生递过来的单子,起身带着陈咚走向了隔壁的治疗室。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松开拉着陈咚的手。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们交握的双手,终于意识到,他们两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兄弟关系。不过医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他见陈咚向自己竖起大拇指,他也向陈咚回赠了一个大拇指。   “给你们的勇气‘点赞’,祝你们幸福。”医生用口型说。   陈咚羞得满脸通红——拜托,他是左手受伤,真的不是在“点赞”啊!   ……   隔壁的治疗室里,护士小姐姐正忙着给几位追尾严重的病患清创,向陈咚这样的小伤口只能“自给自足”。   韩峋领了一小瓶酒精、碘伏和一包包扎纱布,要亲手为陈咚上药。   治疗室里乱糟糟又闹哄哄,可他们俩人窝在角落里,好像自成一个小世界,什么嘈杂的声音都影响不了他们。   椅子不够,韩峋就直接在陈咚面前单膝蹲下。他一只手捧起陈咚受伤的左手,另一只手用酒精棉轻轻擦拭着他伤口的血迹。   “嘶……”陈咚忍不住发出一声□□,手抖了抖。   “很疼?”韩峋抬眸看他。   陈咚当然说:“不疼。”   韩峋定定看了他几秒,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违心。男人忽然低下头,嘴唇微张,向着陈咚的伤口轻轻吹气。   一阵阵温暖的气流缓缓落在陈咚的伤口上,足以抚平一切疼痛。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陈咚羞得耳尖发烫,但并没有抽回手。   韩峋就这样擦一擦,又吹一吹,动作轻柔像是在爱抚蝴蝶的翅膀。待清理完陈咚手上残存的血迹,伤口终于完整的露了出来,只见一道长而整齐的划痕划过整个左手大拇指侧边。好在伤口已经浅浅愈合,只偶尔有血丝渗出。   “真的不疼了。”这次陈咚没说假话。   韩峋沉默不语,酒精擦拭伤口后,他又细心上了碘伏,最后再用纱布层层包裹。   他做事向来细心极了,一层层的纱布仔细遮住伤口,最后又在上面打了个紧紧的结。   陈咚看着自己被固定成点赞姿势的大拇指,嘴角抽了抽:“你未免太夸张了!这么小一个伤口,却包出这么大一团,这哪像划伤,倒像是我的手断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想要扯开纱布,重新包一个。   但韩峋制住了他的动作,也不知道男人从哪里借来一支笔,在打结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韩峋头一次展现出霸道的一面,命令道:“不准拆开,好好养伤。”   陈咚拽了拽绳结,嘀咕道:“包成这样,我还怎么工作啊?”   “你不是都交稿了吗?”   “不是说稿子啦。”陈咚回答,“是摊子上的工作啊!你把我的手包成这样,我还怎么帮你卖咖啡啊。”   “那就不卖了,撤摊。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我不想你带着伤工作。”   陈咚当然不同意:“你开什么玩笑,新年假期可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你的咖啡那么受欢迎,为什么不继续卖?”   “……”韩峋沉默许久,眼帘下垂,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受伤的左手上,自带灼人的温度,“为了我的咖啡,你这么辛苦值得吗?”   听到这个问题,陈咚的反应出乎意料:“韩峋,我忽然发现——你这人是不是记性不好啊?”   韩峋一愣:“嗯?”   陈咚掰着手指头算:“你看啊,从咱俩认识开始,你请我喝咖啡,给我介绍稳定的兼职工作,为了推广我的书你在咱们店教小朋友做拉花,我卡文你去我家安慰我,我开讲座你还特地去接我……还有一堆七零八碎的小事我就不说了。”   “……”   “这些你全忘了,你就记得我帮你卖咖啡了。”   “……”   “韩峋,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了我的小说忙前忙后,那你值得吗?”   男人嘴唇翕动,低声说:“自然是值得的。”   陈咚这才笑了:“——你要是值得,那我也值得。”   在寒风凛冽的室外站几个小时卖咖啡确实很辛苦,操作不当被刀子割伤确实很痛,但陈咚并不觉得有什么。   陈咚甚至觉得自己的付出太少了,只是韩峋的小小零头。   “别担心嘛!旧年过了,就是新年;寒冬过去,就是春天;”陈咚很乐观地说,“伤口愈合,我又是一条好汉!”   好汉举着自己被包扎得鼓囊囊的大拇指离开了医务室,韩峋走在他身边,为他推门、掀开门帘。   温暖明亮的室内待久了,他们踏出医务室后,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寒风裹着月色迎面扑来,四周已经点亮盏盏灯火,他们被眼前的夜色撞了满怀。   新年真的要来了,寒冬也快要过去了。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原来是护士小姐姐。   “两位先生等一下,请问你们是摊主还是游客?”   陈咚说:“我们是摊主,怎么了?”   护士小姐姐:“是这样的,主办方给所有集市摊主统一办了保险,像你们这种受伤的情况可以给医疗补贴。当然钱不多,就几百块,算是营养费。”   陈咚哪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看来他没有白挨一刀,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护士小姐姐拿出表格,让他们填写:“这里写姓名……然后是摊位号……还有店铺名称……”   陈咚刚想说他们店暂时没有名字,哪想到韩峋已经提笔写上了两个字。   他的字笔锋犀利,如他的人一样,很有风骨。   “——寒冬咖啡。”韩峋说,“我们店叫做‘寒冬’。” 第41章   新年伊始, 双喜临门。   第一喜,陈咚老师的童书加印了!   《大侦探福小思》系列丛书接到几所小学的团购订单,甚至还有一所少年宫向出版社发来邀请, 希望寒假时陈咚老师能在少年宫举办讲座。   第二喜,咖啡店终于挂上了招牌!   “寒冬”咖啡店诞生于这个寒冬, 凭借招牌特调“冬来”拿铁一跃成为网红,陆续引来不少客人打卡,生意节节攀升。曾经门可罗雀的咖啡店里, 现在客流不断,小朋友放学后都没地方乱爬了。   咖啡店有了名字后,韩峋打电话告知柴骏, 毕竟柴骏也是名义上的主理人嘛。   柴骏一听店铺名字,就知道韩峋心里的算盘怎么拨的:“寒冬咖啡?这名字可真有趣, 为什么不叫春天咖啡夏天咖啡秋天咖啡啊, 是因为不喜欢那三个季节吗?”   “确实不喜欢, ”韩峋说, “就像我也不喜欢话太多的人。”   柴骏:“我看你是不喜欢脑子太聪明的朋友。”   韩峋讶异反问:“朋友?咱们算是朋友?”   柴骏气得摔了电话。   过了一分钟,电话铃重新响起, 柴骏还在气头上,接起电话说:“韩峋,你要是来道歉的, 那爸爸我勉为其难听一听。”   电话那端,韩峋声音如常:“我是提醒你,店铺挂了名字,你记得送开业花篮。对了, 不要香水百合,陈咚对香水百合过敏, 闻到会打喷嚏。”   柴骏沉默几秒,问:“韩峋,你有没有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恋爱脑独有的酸臭味。”柴骏说,“隔着电话线我都闻到了,你自己还没闻到吗?”   “……”   后来,柴骏没送花篮,倒是送了一颗发财树、一颗金桔树,说是要图个好彩头。   但是他们都低估了金桔树上缀满枝头的小果子对小学生们的吸引力有多大,陈咚一不留神,小金桔就被薅掉好几粒。   可把陈咚心疼坏了。   ……   通知了柴骏之后,韩峋又给“小绿杯”的亚洲第五咖啡师发去了消息。   两人之前加了微信好友,只是从没私下联系过,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彼此的验证消息。   @韩:绿先生你好,我们店有名字了,叫“寒冬”。   @mr.绿:你哪位啊?怎么加上我微信的啊?我不教技术不卖配方。   @韩:我不学技术也不买配方。   @韩:我是亚洲第四。   @mr.绿:……   @mr.绿:是你啊,呵呵。   这位绿盟主年纪不小,依旧中二的要命,但韩峋觉得这种“技术宅”还挺有趣的。他以前上学时,在学校里见过太多一心钻研编程技术却不懂人情世故的师弟师妹,和他们相比,绿盟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怪人而已。   在集市活动结束后,韩峋又和这位绿盟主见了一面。   他们约在“小绿杯”总店相见,韩峋抵达时,远远就看到一座荧光绿色的建筑矗立在路边,绿墙上用霓虹灯装饰,很有复古氛围。有不少衣着时尚的俊男美女在绿墙前打卡拍照,还有更多的人拿着号码牌,等待入场点单。   韩峋更喜欢简约、素净的店面设计,对这种刺眼的绿实在欣赏不来。他在店里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以为自己足够低调,却没发现周围人都在悄悄看向自己。   在这家网红店里,所有人都忙于打卡拍照,一杯绿莹莹的咖啡杯就是最吸睛的时尚单品;等到客人拍完照,咖啡凉透了,他们囫囵喝两口就把咖啡杯留在原地,等待保洁员收走扔进垃圾箱。   和那些时尚摩登的年轻人相比,韩峋实在是个异类。他衣着低调,一条笔挺的休闲西裤搭配黑色高领毛衣,外套搭在椅背上;他姿态放松,双腿交叠倚在沙发内,与这家网红店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给绿盟主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到了。没过一会儿,正在吧台后忙碌的绿盟主就把围裙一摘,从柜台后绕了出来。这家店的咖啡师很多,绿盟主有好几个徒弟,足够应付顾客。   绿盟主今天没穿绿色的衣服,不过戴了一顶绿色的毛线帽,他坐在韩峋对面,第一句话便问:“你觉得我的店怎么样?”   韩峋实话实说:“很绿。”   “绿就对了!”绿盟主得意地说,“我开店之前特地投杯问了妈祖,妈祖说绿色旺我。”他又问,“你的店名有没有请人算过?”   “没有。”韩峋回答,“我做事不问神仙,只问自己。”   绿盟主仔细咀嚼着这句话,半晌说:“你这人真有意思。”   他转身回了柜台后面,不知在捣鼓什么,又过了几分钟,他端出来一杯“小绿杯”。绿盟主把那个绿色的马克杯推到韩峋面前,冲韩峋扬了扬眉毛,让他尝一尝。   韩峋低头看去,只见绿色的咖啡杯里浮着一层细密的奶泡,上面点缀着一些很眼熟的红色果实碎粒……他心里已经猜出了答案,脸上照旧不动声色,端起来喝了一口。   咖啡刚一入喉,酸甜的果香就在舌尖上爆炸——正是韩峋最熟悉的山楂味道。   “怎么样?”绿盟主问,“我这杯‘冬来’特调有没有八成像?”   “你谦虚了。”韩峋放下杯子,笑笑,“至少有九成像。”   没错,绿盟主拿到韩峋面前的咖啡,正是“冬来”仿品。绿盟主是实打实的亚洲第五,对于他这个水平的咖啡师而言,一杯特调咖啡多喝几口,就能把咖啡豆配比猜得七七八八,私下多实验几次,仿到九成像并不难。   绿盟主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地问:“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韩峋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在蛋糕店吃到好吃的蛋糕,懂烘焙的人想私下‘复刻’,这是人之常情。”   绿盟主又说:“那如果我不只是‘私下’复刻呢,如果我拿出来卖呢?”   他指了指身后顾客盈门的店铺:“我有两家店,一家店就有两百平米,加起来八个咖啡师。我要是上架这款山楂拿铁,你猜你的店还有没有生意?”   他本以为会激怒韩峋,但韩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在男人坦荡且平静的注视下,不知怎么回事,绿盟主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冷,他下意识摘掉头上的帽子,才发现出了一头的冷汗。   “开个玩笑,”绿盟主赶快找补,“我自己研制的特调都快把菜单挤爆了,哪有闲功夫上你的咖啡啊。”   韩峋淡淡一哂,语气轻缓:“我当然知道你在开玩笑,就是你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   “九成像的咖啡能骗得过不懂咖啡的顾客,但骗不过妈祖。你投杯问神仙的时候,神仙没告诉你,拾人牙慧的家伙都容易被雷劈吗?”   说“复刻”也好,说“仿制”、“抄袭”也罢,韩峋从没想过自己的咖啡能永远不被山寨。即使绿盟主不会偷自己的作品,难道红盟主、紫盟主、白盟主、黑盟主就不会偷了吗?   韩峋几年前带着团队做app时,因为软件一上线就大受欢迎,流量爆炸,惹得无数人眼红。短短一个月内就陆续冒出来很多山寨货,甚至有“大厂”破解了他们的数据包,直接照搬代码。   但是……那又怎样呢?   他能想出一个点子,就会有第二个点子、第三个点子、第四个点子……即使抄袭者模仿了99%,只要1%的精髓模仿不到,那他们永远只能在他身后捡垃圾。   “冬来”于韩峋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   正是这份特殊,让它成为了无法被复刻的1%。   韩峋端起面前的仿品咖啡,一饮而尽。他是一个珍惜食物的人,从来不会浪费。   他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看向对面的绿盟主:“你的咖啡很不错。”他这句话绝不掺一点假,真心实意,“我刚一走进来就闻到满室咖啡香,还有挂在墙上的那些比赛奖状……最上面的那张奖状就是亚洲第五吧?”   绿盟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都是以前的老黄历了。”   “老黄历那也是真本事,我记得这个世界咖啡师大赛是在欧洲举办的?能打败那么多世界高手,你很厉害。”韩峋最后又看了一眼绿莹莹的咖啡店。   就在此时,他们隔壁桌的几位客人起身离开了,离开前,几人絮絮商量。   “咖啡带走吗?”   “带什么啊,都凉了。”   “我照片还没p完呢,咖啡就凉了。”   “下一站去哪儿?”   “去xx餐厅吧,新晋网红店,装修得特别赛博朋克,好多博主打卡。”   “但是听说那家餐厅不好吃,我关注的另一个探店博主就踩雷了。”   “现在谁去网红店是真的为了吃饭啊?那家有一个特别大的秋千,拍照可出片了……”   那几位打扮时髦的客人谈笑着离开了,几乎没动过的“小绿杯”留在桌上,很快就被保洁人员收走了。   绿盟主难得沉静下来,他看着自己做的咖啡被扫进垃圾桶,脸上有一抹说不出的怅然。   “妈祖说得没错,绿色很旺你。”韩峋说,“生意兴隆,听说你们又要开新的分店了?”   “是啊,生意确实不错。”绿盟主起身,脸上重新堆起了笑意。他主动向韩峋伸出手,说,“等下次我做了新的特调,你可要过来尝尝,帮我提提建议。”   “‘提建议’可不敢,但是尝尝没问题。”韩峋也握住绿盟主伸过来的手,轻轻上下晃动了几下。“对了,我给你带了一份小礼物。”   绿盟主有些意外,没想到韩峋登门居然会准备礼物。   咖啡师之间,送豆子、送手冲器具都算常事,他以为韩峋送他的也是这类东西。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韩峋递给他的纸袋里,居然装着……一套童书。   童书封面上,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戴着红领巾,一手拿着放大镜,另一只手牵着一只肥兔子。   书脊上六个大字——《大侦探福小思》。   绿盟主:“……?”   他一脸迷茫,韩峋是不是送错人了啊?   韩峋不疾不徐地说:“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更新了一条朋友圈,说爸妈催你相亲。”   “呃,对。”   “既然相亲了,那就离结婚不远了;既然结婚了,就离有孩子不远了;既然有孩子,就离上小学不远了;既然孩子都上小学校了,那这套《大侦探福小思》童书正适合8-14岁的儿童阅读。”韩峋微笑着介绍,“这是我送给未来侄子侄女的见面礼,千万不要客气。”   绿盟主:“…………大哥,我刚开始相亲呢,你就惦记我孩子八岁的事情了。你比我妈想得都远!”   ……   韩峋驱车回到咖啡店。   店里只有零星几位客人——陈咚负责看店,他只会做最基础的奶咖和美式,做不了特调,所以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只能离开了。   韩峋回来时,陈咚正一脸愁容地摆弄店里的金桔树。   也不知道哪个淘气的小朋友摘掉了金桔树背面的果实,因为金桔树之前都贴在墙角站立,陈咚直到刚刚才发现金桔树秃了一大片。   陈咚干脆从超市里又买了两斤小金桔,尝试用红绳把小桔子挂在空荡荡的树枝上,让它别显得那么秃。可是超市里的小桔子不听话,刚挂上去,就掉下来,再挂上去,又掉下来……   陈咚反复挂了几次,都没把它固定住,桔子落地,咕噜噜地滚远了。   ——刚好滚到刚进门的韩峋脚下。   韩峋弯腰拾起脚边的小桔子,随手剥开,剔净白色的经络,掰开一小瓣,递到陈咚的嘴边。   陈咚脸一红,赶忙说:“我自己来。”   “你的手还没好呢。”韩峋伸直手臂,那瓣水灵灵的桔瓣就抵在青年的唇畔,溢出的桔子汁沾湿了青年的嘴唇。   陈咚脸皮薄,生怕再僵持下去被店里的客人看见。他匆忙咬住那瓣小小的桔子,根本没尝到什么味道,就咽进了肚子里。   韩峋又想喂下一瓣,陈咚一个猛兔扑食,直接把韩峋手里剩下的桔子抢过来,一口塞进嘴巴里。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一边向韩峋伸出大拇指。   韩峋看向他的手势,问:“真有这么好吃?”   陈咚艰难把桔子咽下去,无奈道:“我是让你看看,我的手已经好啦,真好啦!”   他的大拇指灵活地弯曲又伸直:“就一点小伤,我哪有那么娇气?”   伤口愈合得很好,几天过去,只剩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韩峋一脸正直:“就算伤口好了,也不能大意。最近不要碰刀子、剪刀了,也别捣鼓那颗金桔树,小心不要被树枝划到。”   “我要是不管金桔树,那上面的果子都要被摘光了。”陈咚握紧拳头,“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淘气的小朋友摘我的桔子,我就……”   “你就告诉他的家长?”   “我就让他赔我两斤桔子!”   韩峋笑出了声。   他们两人回到吧台后,韩峋去换工作服,随手把一个外卖小绿杯塞到了陈咚怀里。   陈咚打开外卖杯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小袋塑封的咖啡豆。   陈咚好奇地问:“这是绿盟主给你的?”   “嗯。”韩峋说,“我去他那里做客,给他带了一份小礼物,他就回送了我一袋咖啡豆。”   “这咖啡豆也太少了吧!”陈咚吐槽,“这有多少克?三十克?五十克?也就刚刚够做两三杯手冲。”   韩峋说:“嗯,差不多能做三杯——大概五百块钱左右。”   陈咚以为自己听错了:“……单位是日元还是韩元?”   “美元。”韩峋解释,“这是‘竞拍豆’,每年在巴拿马都会举办咖啡生豆竞拍赛,这是世界级的生豆比赛,标王高达一万美元一公斤。你要是感兴趣,一会儿我做两杯咱们尝尝。”   “别别别!”陈咚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把咖啡豆扔、啊不,放到吧台上,“我这种山猪吃不了这么细的糠。”   “……”   “老天爷,”陈咚碎碎念,“我去三天冬令营,劳务费都没有一杯咖啡贵啊。”   韩峋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冬令营?什么冬令营?”   陈咚先把那杯咖啡豆推到一个绝对不会被碰洒的位置,然后才开口:“这不是要放寒假了吗,少年宫要举办一个冬令营,负责人联系到出版社,问狐姐能不能让我做特邀老师,去给小朋友们上三天课。”   韩峋替他开心:“当然要答应,这么好的机会必须去。”   京城的少年宫活动丰富,冬令营会带领小朋友参观名人故居、大学、博物馆等等。活动不止面对一所学校的小朋友,来自全市各区、各所学校的小朋友都可报名参加。   陈咚能够受邀参加这样的活动,不仅是对他写作水平的认可,而且他还能借此机会,把他的书介绍给更多的人。   “但现在有个问题,那一周星星要出差。”陈咚叹口气,愁眉不展,“我们两个都走了,电饭锅怎么办?我不可能让它一只兔子待在家。我问了附近的宠物店,但是他们没有专门的兔子寄养,只能和猫、狗放在一起。电饭锅还没见过猫狗呢,要是被吓到应激怎么办?”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母行千里也发愁呀。   陈咚甚至考虑过把兔子带去冬令营,可是冬令营里的小朋友不是人人都爱小动物的,如果遇到毛发过敏的小朋友,那就很棘手了。   这些困扰陈咚的烦恼,对于韩峋来说根本不算是烦恼。   “那就放我这里——”韩峋立刻说,“——你放心走,我来照顾兔兔。” 第42章   “擦脸的毛巾, 擦脚的毛巾,睡觉时盖在身上的小毯子,睡觉时抱在怀里的玩偶, 护发精油,哦还有小零食……”   陈咚坐在客厅地毯上, 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把一个个小东西叠好,放进面前的小手提箱里。   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很快就把箱子填满了, 一旁的叶星友看不下去,提醒他:“你去参加三天冬令营,带这么多行李, 会被其他老师笑话的。”   “啊?这些不是我的行李啊。”陈咚举起手里的“护发精油”,精油瓶子上贴着彩色标签, 印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长毛大兔子, “这些都是电饭锅的行李。”   叶星友:“那你的行李呢?”   陈咚随手指向沙发上的一个空荡荡的双肩背包:“喏, 就那个。”   叶星友:“……”   陈咚早就计划好了, 他可以用营地里提供的一次性洗漱用品,衣服嘛就穿冬令营发下来的文化衫, 带两条替换内裤和两双袜子就够啦。至于其他的,什么电脑啊、充电宝啊倒是必须要带,双肩背包里全都能塞下。   出门三天, 他可以凑合,但是兔兔不能凑合。   他的宝贝兔兔是一只娇弱的电饭锅,皮薄馅大,兔生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离开爸爸去陌生人家里寄宿。它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想他?   陈咚怕它不适应,不仅带了小毛巾小毯子, 还带了小水壶小饭盆,就差把整个家搬过去了。   “星星,你帮我再检查检查,看我有没有落下东西?”陈咚一边艰难地合上兔兔行李箱的盖子,一边问。   叶星友:“嗯,确实落下一样东西。”   陈咚:“?”   “——落下一个保姆。”叶星友翻了个白眼,“你别去冬令营了,你不如直接搬去咖啡哥家里,给你的宝贝兔子做保姆吧!”   “那怎么行?”陈咚很善解人意地说,“我要是搬走了,你哪还找得到像我这样爱干净又勤快、每月提前交房租、水电煤气账单都算得清清楚楚、性格脾气都合拍的好舍友啊。”   “……”叶星友眉头一皱,觉得不对劲,“你不会真惦记着搬走吧?”   陈咚十分羞涩地表示:“这个嘛,韩峋对我情根深种——”   “铺垫就不用说了,这段我看过了,直接快进。”   陈咚:“——我有种预感,他过段时间就要向我求婚了!”   “你剧情快进也不要快进这么多,后退,后退,后退!”   陈咚放下手里的工作,直起身子,很认真地看向自己的舍友兼发小,说:“你还记得阿馋姑娘吧,就是那个美食博主。她新开了一个账号在算塔罗,每天晚上都直播接受宇宙讯息,我请她帮我算了算,她说我和韩峋光从名字上看,就特别般配。”   叶星友实在没想到,一位美食博主能在推书副业以外,还能继续开拓算塔罗的副副业。   他虚心求教:“般配在哪儿?”   陈咚一脸认真:“我俩都是两个字的名字,还都是左右结构。”   叶星友:“……”   他欲言又止。   其实吧,傻比两个字也是左右结构。   算了,还是祝阿馋姑娘的副副业进展顺利、财源广进,多一些像陈咚这样的顾客吧。   就在此时,胖乎乎的大兔子叼着磨牙棒一蹦一蹦地窜到了叶星友身边,用硬硬的脑壳顶了顶叶星友的小腿。   叶星友弯腰把它抱起来,帮它把磨牙棒掰成小段,他一手托着它的大胖屁股,一手抚摸它身上顺滑的毛发。   在套中电饭锅之前,他和陈咚其实都没养过宠物。家里多了一只活物,刚开始他们都有些手忙脚乱。他们不知道兔子需要喝水,不知道兔子其实不爱吃胡萝卜,也不知道兔子屎是一粒粒的……   一晃眼四年过去,当年那只小小的只有手掌大的小团子,变成了沉甸甸的一大坨。   兔之大,一个电饭锅都装不下。   叶星友怅然地想,如果陈咚未来真的带着兔子改嫁……呃,搬家了,那他一定会想它的。   “记得给兔兔带上一些常用药。”叶星友叹口气,开口,“它肠胃敏感,骤然换了环境容易拉肚子。电饭锅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喜欢在外面跑,也不知道韩峋家里有多大……”   ……   神圣而庄严的兔兔交接仪式,于周日上午九点在寒冬咖啡店举办,此时还没开门营业,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与会人员四名:陈咚、韩峋、叶星友、柴骏。   韩峋皱眉看向柴骏,问他:“你来凑什么热闹?”   柴骏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咱们店好不容易挂牌了,我这个主理人前阵子出差没赶上,现在过来巡视一下我的店,有什么问题?”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随手从金桔树上薅下一只小桔子,直接剥皮扔进了嘴里。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叶星友露出嫌弃的表情。   另一边,陈咚正忙着把兔兔的外出包和行李箱搬进休息室里。今天也是他出发去冬令营的日子,再过半小时,载满学生的大巴车就要来接他了。   这次的冬令营为期一周,共有十营、共五百名学生参加。当然,这五百名学生不是同时活动,比如今天一二营的同学们去参观北大,三四营的同学去博物馆,五六营的同学进行户外野炊……   根据时间表,陈咚只参与前三天的活动,每天下午都要给不同营的学生们开讲座。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几个月前,陈咚还是一个寂寂无名的滞销书作家,给四十人开讲座都紧张到手抖;如今,他受邀去少年宫冬令营,要给那么多小朋友上课了。   “你的行李都带齐了吗?”韩峋问,“到了冬令营,记得给我发定位。若是忘记带东西,我给你送过去。”   “放心吧。”陈咚自信地指了指自己扁扁的双肩背包,“都在这里呢。”   韩峋:“……”看起来更不放心了。   陈咚:“我一个成年人,有手有脚,还有其他老师可以互相帮助。倒是你,第一次照顾兔子,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都可以发微信问我。电饭锅刚到你家可能会有些认生,你可以先暂时把它放在客厅的角落,在笼子上盖一块布,等它安静下来再把它放出来。”   “我已经安排好了,”韩峋主动汇报,“我有一间客房空置,平时就用来放些杂物,昨天我已经叫保洁收拾干净了。电饭锅就住单人间,平时我会关上门,不打扰它。”   陈咚:“那温度……”   韩峋:“全屋地暖,还有加湿器。”   陈咚:“那电线……”   韩峋:“你说过它会啃电线,所以房间里没有任何垂落在地上的电线,插座也是带童锁的安全插座。”   陈咚:“那卫生……”   韩峋:“我家有扫地机器人,自动清理地上的兔毛,定时消毒。”   陈咚听得两眼放光,普天之下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寄养家庭了!兔兔交给韩峋,陈咚绝对信赖。   倒是身旁的叶星友神色暗沉,眉眼不愉。   韩峋注意到叶星友的表情,问他:“小叶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有哪里不放心?”   叶星友想,正是因为韩峋做事面面俱到,他心里才不放心。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复杂感受,非要说的话,那他只能承认,自己的好友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他和陈咚再也不是“天下第一最最最最好”了。   “没什么,”叶星友敷衍地转移话题,“我只是在想一会儿怎么去机场。”   他脚边也放着一个行李箱,他要出差一周,冬天的衣服又厚重,行李沉甸甸的。他的飞机时间是中午,他要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他本来想坐大巴车,但从咖啡店走到大巴车站还要十几分钟。他们公司抠门的很,不报销往返打车钱,他能省则省。   听他说要去机场,柴骏搭腔:“你去哪个机场?北边的还是南边的?”   “北边的。”叶星友回答。   “那我送你呗。”柴骏从兜里掏出钥匙晃了晃,“北边有好几个高尔夫球场,我好久没练高尔夫了,手都要生了,送完你我去打两局。”   叶星友改口:“我记错了,其实是南边的机场。”   “南边也行。”柴骏毫不在意,“我有个朋友在南边山里投资了一个农家乐,活鱼垂钓,一直叫我去呢。”   “真不巧,刚才航空公司给我发了短信,飞机超售退票,我打算改坐高铁。”   “啧,高铁站的位置有点偏。”柴骏挠挠下巴,很快眼前一亮,“想起来了,和我们公司合作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就在那边,我一直想去坐坐,和他们领导喝喝茶。”   叶星友皱眉提醒他:“今天是周末,没人上班。”   柴骏:“啊?学法律的还想有周末?”   “……”这哪儿来的黄世仁啊,叶星友真想替天行道,把这家伙劈死。   在柴骏的“盛情相邀”下,叶星友最终还是坐上了柴骏的顺风车。叶星友甚至来不及和陈咚说再见,柴骏就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远远的,能听到叶星友的声音从车窗缝隙里飘出来:“——柴先生,我是赶飞机,不是赶投胎!!!”   陈咚眺望着那辆豪华轿车的尾灯消失在车流里,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韩峋注意到他的神色,问他怎么了。   陈咚叹口气:“最近星星的工作压力特别大,只是他这人不爱抱怨,嘴上从没表达过。”   “……”韩峋回忆起叶星友之前一针见血的吐槽、骂人不带脏字的本领,实在不明白叶星友还能怎么进一步“表达”。   陈咚:“比如说这次出差吧,他是一个平面设计师呀,哪有设计师出差的?但是他们新公司的领导非给他安排。”   “那他打算换工作吗?”   “可能吧,他没提,但我猜他应该在投简历了。”陈咚叹口气,“他不像我,我一会儿想做这个、一会儿想做那个,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找他商量。他每次都是确定好目标再行动,事成之前绝对不说。我其实蛮羡慕星星这种意志力的,我要是有他一半理智,我就——”   “——你就没办法成为一个童书作家了。”韩峋打断他,语气认真地说,“从古至今,作家都是感性的人。你没必要和他比,他很好,你也很优秀。”   陈咚心想,难道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韩峋也太会夸人了!而且韩峋夸人时从不敷衍,会看着他的眼睛,诚挚地、严肃地说出那些赞扬之语,每次都能把陈咚哄得飘飘然。   要不然古代多昏君呢,听到咖妃的彩虹屁,谁不迷糊呀。   半小时之后,少年宫的带队老师给陈咚打电话,告诉他大巴车还有十分钟就到了,让他提前拿好行李在路口等车。   陈咚急急忙忙地检查了一边自己的双肩背包,又跑去和电饭锅说再见:“拜拜电饭锅,乖乖听韩叔叔的话,爸爸就离开三天,别太想我!”   电饭锅在笼子里懒散地瘫成一张毛茸茸的兔饼,它嘴里嚼着牧草,长耳朵一甩一甩,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陈咚有些泄气:“嗨呀,我看你根本不想我,只有我才会想你。”   他伸手戳了戳兔子硬硬的脑壳,吓唬它:“你可真心大啊,你就不怕韩叔叔是个坏人,当我面一套,背我面一套,等我一走,他就把你塞到四处漏风的阳台,或者阴森潮湿的卫生间,你那时候就算叫爸爸去救你,爸爸都听不到啦!”   韩峋哭笑不得:“难道我是童话里的坏后母吗,以欺负继女为乐?”   “那谁知道呢?”陈咚撇了撇嘴,“知人知面不知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韩峋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陌生的账号名和密码。   陈咚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为了洗清我的坏后母嫌疑,我在小兔子的房间安装了一个二十四小时监控摄像头,这是账号和密码。”韩峋说,“而且这个摄像头是可以发声的,你对着手机叫它,它可以听到——这样,你想兔子的时候就可以随时看到它了。”   “!!”陈咚没想到韩峋居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他赶快伸手想接过韩峋手里的纸条,可是韩峋拉着纸条的另一边不松手。   陈咚:“?”   他茫然地问:“怎么了?”   “其实,我家里还有其他摄像头。”韩峋看向他的眼睛,意有所指地说,“若是除了兔子,你还想看别的……”   咖妃总是这样——拍彩虹屁时,会看着他的眼睛;进谗言时,还是看着他的眼睛。   陈咚本来就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直明君,一张脸瞬间爆红。   他唰的一下把那张纸扔远,正直无比地说:“韩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才不是那种藏在摄像头后面鬼鬼祟祟看你的变态呢!”   他又不是没有韩峋的微信。   手机视频聊天,可比摄像头清楚多了! 第43章   陈咚小时候看作文书, 看到“李立同学去少年宫学电子琴”“王美美同学参加冬令营认识了新朋友”,他真是从心底羡慕他们多姿多彩的课余生活。   于是他也吵着要去少年宫、冬令营。   对于孩子的愿望,陈爸爸陈妈妈大力支持。   他们立刻带着小陈咚去了他们当地的少年宫, 给他报了三十节书法班,二十节数学提高课, 十五节英语一对一,还问他要不要参加“托管冬令营”——这个冬令营的主要内容就是在托管老师的照看下写寒假作业。   小陈咚:“……”   从那天开始,陈咚小朋友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发誓他要成为一个冷酷的男孩, 每天冷酷地上学,冷酷地写作业,冷酷地吃完妈妈做的饭, 冷酷地洗袜子。   他以此来让爸妈知道,他们毁掉了他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再也不是曾经的他了!!   这项冷酷的报复行动持续了足足一个星期:转折点发生在, 叶星友的爸妈也给年幼的叶星友报了同样多的课外辅导班——小叶星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笑容转移到了小陈咚脸上。   总之, 难兄难弟一起上补习班,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 陈咚从一个背着书包赶课的小屁孩,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作家。而且,这位大作家如今受到了少年宫的正式邀请, 摇身一变成了讲座老师了!   当陈咚昂首挺胸走进少年宫大门的那一瞬间,他心情复杂至极,他真想仰天长叹一句:——俺老孙又回来了!   “陈咚老师,这边请。”少年宫的工作人员忽然出声, 打断了陈老孙的妄想,“我先带您去办公室。”   陈咚受宠若惊:“我还有办公室?”   “其实是临时办公室。”工作人员说, “您和其他几位客座老师共同使用一间办公室,每人一张办公桌,未来三天您没课的时候都可以在办公室里休息。稍微有点简陋,您别嫌弃。”   陈咚不嫌弃,他就是有点胃疼。   大办公室里挤满小办公桌,这不就是他小学时的标配?那时候,能进老师办公室的只有两类人,第一类是班长或者课代表,总之是“好学生”;另一类是调皮捣蛋的差生,一下课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挨训。   陈咚从小就成绩好,人又安静内向,颇受各科老师欢迎,是许多老师钦点的课代表。但他特别害怕去办公室,因为他性格太好欺负,所以总收不齐作业,经常会被老师批评“你这个课代表是怎么当的?”……久而久之,他都要有办公室ptsd了。   愿天堂没有收不齐的小组作业。   陈咚跟着工作人员很快走到了办公室,他在心里打了几遍自我介绍的草稿,同时在脸上挂出逼i做e的笑容,然后才鼓起勇气,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大家好,我是童书作家陈咚,很高兴认识大……”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太好了,又来一个帮手!”   “小陈是吧,你好你好,行李放那边桌子底下,你先过来帮忙。”   “陈咚老师,您的作品我看过,幸会幸会,我们刚才还念叨你什么时候来呢。”   “快快快,闲聊的时候手上活儿不能停啊!”   办公室里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所有的办公桌都被拼在一起,七八位老师围在那些办公桌旁,像是流水线一般地工作着。   一摞摞练习册放在他们脚下,他们一边同陈咚打招呼,一边弯腰拿起练习册,熟练地翻到最后几页,然后“唰”一声撕下来。   陈咚:“请问你们这是在……?”   一位年长的女老师说:“我们在撕《寒假作业》后面的答案呢!”   陈咚:“……”   女老师说:“这次十个营,来了五百名学生。数学、英语、语文、道法四门就有两千册练习册!这些都是今天早上出版社刚送来的,答案都没撕,我们要赶在下午开营前,把两千册答案都撕掉。”   她动作娴熟,哗啦啦把练习册翻到最后几页,一手拿着大钢尺压住,另一只手顺着钢尺的印痕往下一撕,答案页就整整齐齐地脱离了书体,落在了地上。   陈咚看着那些随风飘荡的答案页,喃喃自语:“……我小时候就很好奇,为什么《寒假作业》发下来时没有答案,原来都被老师撕了啊。”   女老师叫他:“小陈老师?小陈老师?”   “这就来,”陈咚脱下外套往旁边一甩,撸起袖子走上前,“怎么撕得干净,您教教我!”   嗯,以前他淋过雨,现在当然也要把小朋友们的伞撕碎喽。   ……   就这样,陈咚在少年宫里度过了格外充实的第一天。   上午:手撕两千册练习册答案。   中午:发没有答案的练习册,观察小朋友们眼泪汪汪的表情。   下午:给一营二营的小朋友们上课,讲《大侦探福小思》的故事,回答大家“为什么福小思不用写寒假作业”的问题。   一天结束,陈咚的hp条就快见底了。   冬令营的小朋友们来自各所小学,他们大多是初次见面,谁也不认识谁,第一天都忙着交朋友,一个个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永动机,满屋乱飞。   陈咚讲课讲到一半,还要临时客串青天大老爷,处理“他抢我笔”“他揪我辫子”“他在我寒假作业上乱画”等等案件,断案断得嗓子都沙哑了。   晚上回到宿舍,陈咚真恨不得倒头就睡。   但是不行——他今天还没陪他的手机呢。   他坚强地摸出手机,开始处理积存的微信消息。   几个小时之前,叶星友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已经顺利抵达沪市,并且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   他回了一个快死掉的emoji表情。   狐姐也给他留言了,明天狐姐会代表出版社来少年宫探望他,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   陈咚回复:请给我带条白绫。   自然,这些消息里少不了韩峋的问候。   @峋:到少年宫了吗?新同事们都好相处吗?孩子们淘气吗?住宿条件怎么样?   陈咚在床上翻个身,手指啪嗒啪嗒在触屏上翻飞。   @精神状态很美好:新同事们都很和善,有两位客座老师是非遗传承人,一个教剪窗花,一个教捏泥人,特别厉害!   @精神状态很美好:孩子们很淘气,我快累死了,比那些在咖啡店里随处乱爬的孩子还淘气。(尖叫emoji)   @精神状态很美好:住宿条件很好,都是单间宿舍呢,我一会儿要去洗漱。   @精神状态很美好:你呢,今天一个人在咖啡店忙得过来吗?现在到家了吗?   几条消息发出去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陈咚又在床上翻了个身,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九点半,韩峋是到家了,还是在路上?是不是在忙别的事情,所以没有看手机?   他像是一块年糕,在平底锅上反复煎烙,这面煎完那面煎,把自己煎得外皮酥脆内里绵软,香喷喷随时可以吃掉。   可是小年糕等啊等啊,还是没等到韩峋的回复。   陈咚:“不等了!”   他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竖起枕头当腰垫,倚在床头玩手机。   他先去微博审阅了今日热搜,又在短视频软件里一口气听了三部电影,期间切回微信数次,又装作淡定地切出来。   互联网的世界从来没有这么无聊过。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双肩背包上,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下了床,磨磨蹭蹭走过去,从包包侧面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账号名密码写得清清楚楚——正是韩峋家里的监控摄像头。   “我想电饭锅了,”陈咚推了推眼镜,一脸正直地进入登录界面,“也不知道它换了新环境习惯不习惯,我身为主人,还是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这话并不是假话。   当然也不是全部真话。   网络顺滑极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几个摄像头窗口就在陈咚眼皮子下面展现出来。   【门廊】【客厅】【厨房】【书房】【兔兔】   陈咚有些惊讶,没想到韩峋家还挺大的。他的目光在那些窗口名字上扫了一眼,没发现卧室。   ……也对,谁会在卧室里安摄像头呢。   他并没有点开其他几个摄像头。虽然韩峋给了他观看权限,但他总觉得这样有点冒昧,所以他只是老老实实地点开了兔兔所在的那个房间。   屏幕上的沙漏转了三秒,很快监控画面浮现在他的手机里。   这是一间足够宽敞、足够简约的房间,大概十五平米左右,靠墙有一排置物柜,零散着放了一些cd光碟、书籍和几尊木雕摆设。   房间里没有其他大件家具,只有一个懒人沙发摆放在墙角,兔子窝和水盆食盆就放在懒人沙发旁,兔厕所安置在窗户下最通风的地方。   擦得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铺着一张厚实的编制毛毯,图案花色颇有异域风情,是这素净房间里唯一一抹亮色。   陈咚哪里知道,不论是置物柜上的木雕、还是地上的羊毛地毯,都是韩峋浪迹国外时遇到的,又千里迢迢运回国内,价格抵得上陈咚几个月的房租。只不过,羊毛地毯现在成了兔兔的擦脚布,木雕也会在不远的将来沦为兔兔的磨牙棒。   这时的陈咚还在忙着找他的兔子呢。   摄像头安装在墙角地面上,可以旋转,也可以发声。他操纵着摄像头360旋转了一圈,依旧没在屋子里找到那只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   他按下发声键。   “宝宝……电饭锅……电饭锅……”   他叫了好几声,房间里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一双招风的大耳朵从懒人沙发上竖了起来,紧接着是毛茸茸的脑壳和一双豆豆眼。   原来,它一直躺在懒人沙发里呢!   在今天之前,电饭锅从来没有享受过懒人沙发这等神物,今日一见,瞬间把它的兔子窝比了下去。   除了吃粮和上厕所,电饭锅今天一整天都没从懒人沙发上下来。它四仰八叉地陷进沙发里,舒服地抖着后腿,嚼着磨牙饼干,都快忘记自己的主人长什么样了。   “电饭锅……电饭锅……”   忽然间,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它的耳朵。   它艰难地蹬了蹬腿,终于把自己从懒人沙发里“拔”了出来,开始竖起耳朵寻找着那道声音。   终于,它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会发光的东西上。那是一个圆溜溜的白球,正面一只黑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对准它,“大眼睛”下面一排红色的小灯,还在一闪一闪。每次红色小灯闪动时,声音就从“大眼睛”里传了出来。   ……是主人吗?可是它的主人怎么会躲在“大眼睛”里呀?   小兔子好奇极了,这份好奇驱使着它从懒人沙发上跳了下来,轻轻巧巧落了地。别看它肥嘟嘟的,但是它动作可矫健灵活了,轻轻跃了几下,就从房间那边跳到了摄像头前。   网络那一边,陈咚对着手机傻笑不停。   他还是头一次用这个角度看兔兔,当他看到电饭锅在他的召唤下一蹦一跳走过来,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镜头时,他真的要被它萌化了!   不愧是他的乖宝宝,大耳朵也好看,圆脑壳也好看,黑眼睛也好看,白白的牙齿也好……   ……“咔哒”一声巨响,电饭锅呲出硬硬的大门牙,向着摄像头狠狠啃去!   陈咚:“!!!”   他被吓了一跳,赶忙喊它:“电饭锅,别啃,别啃,是我啊!”   别看兔兔是吃素的,但它的啃咬能力超群,轻轻松松就能啃断电线。上下四颗牙齿一咬,不知道脆皮塑料摄像头能坚持几个回合。   但是,陈咚越喊,电饭锅啃的就越用力。傻乎乎的兔子第一次见摄像头,以为主人被困在了“大眼睛”里,非常努力地想要救出主人。   可惜摄像头是圆的,它努力半天,除了用口水糊满“大眼睛”以外,没能伤害它分毫。它像是泄气一般,扔下摄像头往后退了几步。   网线这边的陈咚松了口气:“听话,你别啃了,你就算啃破摄像头我也……”   话音未落,只见兔兔垂下脑袋,硬硬的脑壳瞄准前方,一个爆冲,就向着摄像头冲来!   陈咚毫无心理准备,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兔兔撞翻了!   陈咚:嗷嗷嗷,我养的到底是兔子还是斗牛啊!!   接下来,兔子对摄像头进行惨绝兔寰的单方面凌虐,包括不仅限于:啃它、顶它、踹它、用屁股坐它……它强壮有力的后腿一蹬,圆圆的摄像头就飞出去几米远,在半空划出一道标准的抛物线!   那一瞬间,陈咚的灵魂好像也跟着摄像头一块飞驰升空,屏幕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墙壁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若撞上去,摄像头绝对要粉身碎骨的!   明明隔着网线,但陈咚好像和那只摄像头融为了一体,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酷刑……   ……然而,想象中的碎裂声没有响起。   关键时刻,一道身影推开房间大门走了进来,稳稳接住了那个在半空中飞旋的摄像头。   “电饭锅,怎么这么淘气?”男人声音低沉且温柔,面对屋内的狼藉,他还是那样好脾气,“这个是蓝牙摄像头,不是玩具球,不能踢着玩。”   兔子抖了抖长耳朵,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男人也不管它听没听懂,照旧弯下腰挠了挠兔子的下巴。   摄像头被他拿在手里,跟随他身体起伏一起晃动着,刚开始有些失焦,过了几秒钟才重新对上焦距。   男人居然只穿了一条睡裤,露出精壮赤-裸的上身,头发还湿着,他随手把垂落的头发拢在脑后,浑身散发着一种慵懒散漫的气息。   他许是刚洗完澡吧。   尚未擦净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落在锁骨,又顺着肌肉的线条一寸寸向下滚动,滑过缓慢起伏的胸口,滑过紧实的腹肌,直到最后……隐入睡裤之中。   这是陈咚从未见过的韩峋——脱去衣衫,卸掉体面,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之感。   即使隔着网线,陈咚好像也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沐浴液香气。那会是雪松、丝柏、再加一点尤加利的味道,像是孤身一人行走在山间,被漫天的雪温柔拥抱。   韩峋就这样赤-裸着站在镜头前。夜晚的他变得更加英俊了,那是纯粹的荷尔蒙性-张力,撕破了白天的绅士伪装,只留下夜晚最真实的一面。   ——“咕咚。”   镜头这端,陈咚喉结混动,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   正是这一声异响,让镜头那边的韩峋表情微微一动。   他忽然低下头,看向手中的监控摄像头。   “陈咚,是你吗?”   “……”   “你在看吗?”   “……”   摄像头没有任何回应。   网线这边,陈咚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一点点声响。不知是因为憋气,或是什么别的缘故,他的脸涨得通红。   但是——陈咚没有下线。 第44章   “……陈咚, 是你吗?”   “……你在看吗?”   韩峋的试探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男人收回目光,看向蹲在自己脚边的小兔子,它三瓣嘴嚼嚼, 也不知在回味什么好东西。   韩峋弯腰,戳了戳兔子的硬脑壳, 叮嘱它:“乖,这是摄像头,不是玩具球, 不能踢着玩。”   然后他又转身走向墙角,把摄像头固定在充电底座上。   他调整好摄像头的方位,让它可以拍下房间内的每个角落, 这样不管电饭锅藏在哪里,都能被看到了。   做完这一切, 他并没有离开, 而是又拿起小玩具逗着兔子玩了一会儿。他上网查过, 兔子的体重和身长匹配, 过胖过瘦都不行,但电饭锅明显体型偏胖, 需要多多锻炼消除肥肉。   为此,他特地买了网上最受欢迎的“草球”,就是用提摩西草打包成球, 里面装一个小铃铛,一扔出去就叮叮当当的响,安全又好玩,很受兔子们的喜欢。   果然, 这个草球刚一拿出来,电饭锅眼睛都亮了, 屁颠屁颠冲过来顶球玩,完全把摄像头抛在了脑后。   每次兔兔咬到草球,韩峋就抢走扔到一旁。于是兔兔又急急忙忙冲过去追球,结果又被韩峋抢走扔到另一个角落……   就这样,一人一兔玩了十几分钟,缺乏锻炼的兔子立刻耗尽了所有电量,摇摇晃晃地走到懒人沙发旁,艰难地蹬着后腿跳上去,然后舒展四肢,在沙发上瘫成一张兔饼。   “这就不行了?”韩峋摇了摇手里的草球,可不论他再怎么叫它,兔子动都不动。   韩峋没有办法,只能放弃催它锻炼,俗话说得好,鸡娃不如鸡自己。   他把兔子的小玩具收好后,走到旁边的储物柜前,拉开柜门,取出了几样东西。   兔子好奇地支起耳朵,看了过去——几片厚厚的铁片被一根短棍连接,长度刚好可以被男人握住,看起来沉重无比,这就是人类的“玩具”吗?为什么它从来没见过他主人家有这种东西?   它看到,那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先挑选了一块小一些的铁片,握在手中,接着展臂、沉肩、上举。他一遍遍重复着,既不敷衍,也不仓促,明明是如此枯燥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十分赏心悦目。   男人每一次展臂,手臂上的每寸肌肉都展现得淋漓尽致,肩膀挺括,腹部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小兔子觉得太奇怪了,这个雄性人类到底在做什么呀?   为什么它的主人每天回到家后,只会窝在沙发里吃零食看电视,从来不做这些古怪的动作呢?   兔兔并不知道,它现在所在的这间屋子不仅是韩峋的杂物间,同时也是他的健身房,他有定期运动的习惯,所以柜子里收纳了一些基础的运动器材。   热身环节结束后,韩峋的身体微微发热,胸口出了一层薄汗。   按理说他刚洗完澡不该做运动的,但今天他一时兴起,大不了练完后再去冲个凉。   他弯腰给哑铃换片,再抬头时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看向房间角落里的摄像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摄像机好像向着他的方向旋转了十五度。   韩峋定定望了摄像机五秒钟,摄像机下面一排红光闪烁,安静极了。   于是,他又自然地收回了视线。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韩峋使用哑铃做了几组力量训练,身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充血的肌肉也变得愈发饱满性感。   基础训练过犹不及,韩峋放下哑铃,决定最后再做四十个的俯卧撑就结束今晚的锻炼。   俯卧撑看起来简单,但想要做标准实在很难,对核心力量、手臂力量、背部力量都有很高要求。韩峋跪在地板上,双臂撑起身体,有节奏地直臂、再稳稳落下。   每次动作时,他的肩胛骨都会随之起伏,宛如一只蛰伏的猎豹,随时都会撕破优雅的面具,给可怜的猎物致命一击。   一滴滴的汗水顺着韩峋的身体跌落地面,在地板上汇聚成一片小小的湖泊。   “20……21……22……”   在他低声计数时,一团大毛球出乎意料地钻进他的双臂之间。   是兔兔。   它不知何时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近着正在锻炼的人类。   兔兔先是远远站在地毯上,好奇地歪着头看他,忽然一蹬腿,蹿到了他的身体下方。   它是那样的灵活又调皮,在他□□的双臂下钻来又钻去,毛茸茸的后背一会儿蹭过他的腹肌,一会儿又停在他的胸口。但韩峋不为所动,照旧跟随自己的节奏,数着节拍继续做俯卧撑。   摄像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只是当兔子钻出来时,它诡异地又移动了一点角度。   “28……29……30……”   兔兔终于玩腻了钻山洞的游戏,从他的身下一骨碌翻出来,停在他的脸旁。   它甩了甩耳朵,黑豆豆似的双眼看向这个雄性人类,然后,它用两条后腿站立支撑起身体,好像在思考什么。   “38……39……40!”   随着最后一声数字喊出口,力竭的韩峋终于完成了今天的所有训练任务。晶亮的汗水挂在他赤-裸的背肌上,又顺着脊骨的凹陷一寸寸下滑,直直最后隐入宽松的裤子中。   就在此时,小白兔忽然伸出两只短短的前爪搭在了他的肩头。韩峋一愣,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小兔子,哪想到兔子同时低下头,用圆圆的脑壳蹭了蹭他的侧脸。   摄像头红光闪烁得更急促了。   韩峋:“……”   他有些懵,他从来没养过动物,但刚才电饭锅的行为,应该是小动物表达亲近的动作吧?   韩峋本来还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兔兔,怕它认生、怕它应激。哪想到它这么大胆又可爱,不仅会在他做运动时跑来“捣乱”,还会在他做完运动后跑过来蹭他。   一次蹭完,电饭锅还嫌不够似的,又换了个方向,继续蹭韩峋的颈窝。   它的毛又短又软,韩峋被它蹭得想笑。   “我身上都是汗,太脏了。”   韩峋坐起身,想把小兔子推开。哪想到下一秒,兔子就一跃跳上他的膝头,三瓣嘴动了动,湿漉漉的鼻头轻碰他的脸颊,居然直接“亲”了他一口!   韩峋微微一怔,抬手摸了摸它的长耳朵,也学着它的样子,低下头亲了亲它圆圆的脑壳。   只不过,他亲小兔子时,眼神却瞥向了摄像头的方向。   “小家伙,你怎么这么黏人啊。”韩峋眉眼含笑,这段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据说宠物养久了,各方面都会像主人。”   “……”   “喜欢好吃的东西,喜欢独自在窝里躺着,不喜欢锻炼身体,但是——”   “……”   韩峋又挠了挠小兔子的下巴,浅笑开口:“——但是,挺喜欢看别人锻炼。”   “……”   角落的摄像头红光急速闪烁了数下,几秒钟后,红光全部熄灭了。   韩峋这次再也忍不住,侧头大笑出声。   他之前忘记告诉陈咚,他家里的摄像头一旦有人登陆观看,摄像头下面的红色提示灯就会亮起,同时他的手机也会收到系统推送。   也就是说,即使陈咚一声都不出,他也清楚地知道,陈咚在看着自己。   韩峋怀里的兔兔被他的笑声惊到,下意识蹬腿要跑,结果却被男人死死按住。   “你爸爸已经跑了,你还想跑?”韩峋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子,慢条斯理地说,“电饭锅,你休息这么久了,也该继续锻炼了。”   养兔千日,用兔一时。   电饭锅都落在他手里了,三天时间,他还教不会一只兔子后空翻吗?   ……   “陈咚老师?……小陈老师?……你在吗,我方便进来吗?”   冬令营教师宿舍的走廊中,后勤主任敲响了一扇门,门没有反锁,把手一拧就开了。   “陈咚老师,我来给你送明日的课程安排——哎呀,你怎么躺在地上啊!你就算要睡觉,也回床上睡啊!”   只见宿舍里,陈咚把一条一次性浴巾铺在地板上,一脸泄气地躺在上面,双手交叠枕在脑后。   他脸色潮红,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主任,我没在睡觉。”陈咚一咕噜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脸严肃地说,“我在锻炼身体。”   后勤主任:“……?”   陈咚:“您看不出来吗,我在做仰卧起坐!”   后勤主任诚实地说:“可我只看到你‘仰卧’了,没看到你‘起坐’啊。”   陈咚:“……”   到底还有没有天理啊!!   他只不过想发愤图强临阵磨枪地锻炼几分钟,怎么大家都在打击他的积极性啊。   ……   这个晚上,陈咚根本没有休息好。他做了一晚上的梦,全是些光怪陆离的场景。   陈咚梦见,他缩小了无数倍,蜷缩在一个大大的房间里。他舔舔爪子抖抖尾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只小白兔。   他试着蹬了蹬腿,居然轻而易举地就从地面蹦上了沙发。   他还来不及开心,忽然房间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迈步走了进来。小兔子太矮了,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看清他身上紧实漂亮的肌肉,还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当男人在房间里做运动时,小兔子忍不住绕着他团团转,甚至……钻到了他的身下。   忽然“嘭”的一声轻响,小兔子重新变回了人。   男人低头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有惊讶,更有笑意。   “你在做什么?”那个英俊的男人问。   “我在做仰卧起坐。”刚从兔子变回人类的青年回答。   “真巧,我在做俯卧撑。”   “咱们都是热爱运动的人,那咱们一起锻炼吧!”   于是,他们两个人开始共同锻炼。   他们的锻炼节奏有时平缓,有时激烈;有时慢速稳进,有时全力冲刺;有时互相配合,有时各自为战……   不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陈咚的体力明显赶不上男人。   有时候男人的俯卧撑做得太快了,陈咚就让他停一停,等一等自己。渐渐的,陈咚的仰卧起坐速度越来越慢,他腰酸腿疼,再也直不起身……   陈咚在梦里根本无法思考,只能跟着光怪陆离的剧情随波逐流。   直到天光大亮,他才被手机闹铃声惊醒。   他掀开被子看向自己的双腿之间,整个人窘迫不已。   ——陈咚老师啊陈咚老师,shame on you!你这样子还怎么为人师表啊!!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沉迷于擦边直播间了。   韩峋只是擦了一次,就让他忍不住浮想连篇,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了。 第45章   陈咚昨晚没睡好, 囫囵休息几个小时就爬起来给小朋友们上课,这导致他一整个上午都没什么精神。   上午的讲座结束后,他随便去食堂吃了些东西, 结果刚好听到隔壁桌的两位生活老师在议论八卦。   “……早上起来……偷偷洗内裤……”   “我也听说了……”   “被看到了也不承认……”   “一晚上没睡踏实……上课的时候都打哈欠……”   “那个黑眼圈啊……”   陈咚后背的汗毛蹭一下就竖起来了,手里的筷子都拿不稳, 一不小心就落在了地上。他赶快弯腰去捡,结果忙中出错,又碰翻了桌上的餐盘……叮呤咣啷的杂音瞬间吸引来隔壁两位老师的注意。   陈咚尴尬极了, 赶忙叫来保洁阿姨来收拾。所幸他已经快吃完了,那些打翻的饭餐也没有弄脏他的衣服,他心急火燎地想溜走, 但是被生活老师叫住了。   “陈咚老师,您这么快就吃完了啊?”生活老师热情道, “我们正好聊到和您有关的事情呢!”   陈咚:“……”他笑容僵硬地问, “什么事?”   生活老师:“哦, 就是早上有个孩子洗裤子的事情。”   “……孩子?”   “对啊, 这次冬令营有一个二年级的孩子,昨晚睡前喝了奶, 半夜想上厕所一个人不敢去,他憋啊憋啊憋不住了,就尿裤子了。大早上天刚亮, 他就偷偷去水池子洗裤子,被老师遇到了他还不好意思承认。我们刚刚检查了他的床铺,床单床垫都湿透了!”生活老师叹口气,“小朋友好面子嘛, 不肯承认也能理解。不过昨晚他在湿透的床上也睡不好,今早上课都在打哈欠, 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下午给他放假,让他回寝室补觉,就不参加您下午的讲座了。”   陈咚喃喃:“原来还有别人一大早洗裤子啊。”   生活老师一听他这话,好奇起来:“还有谁早上洗裤子?”   “没谁了、没谁了。”陈咚赶快说,“小朋友尿床是常事,让他好好休息吧,下午讲座不听也没什么的!”   扔下这句话,做贼心虚的陈咚端起餐盘迅速溜了。   他回到办公室本来打算整理一下教案,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实在太安静、温暖的午后阳光更是照的他昏昏欲睡,再加上他昨晚没休息好……很快,他就控制不住地被睡神拉走了。   当学生时,他偷偷摸摸趴在桌上睡觉;现在当老师了,倒是能正大光明地趴在桌上睡觉了。   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直到有一双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把他从层层梦境里推了出来。   “陈咚老师,昨天没休息好吗?”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耳边传来。   陈咚猛地惊醒,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了站在身旁的女人:“……狐姐?”   “是我。”狐姐笑着揶揄他,“陈咚老师,我代表出版社来看看你在冬令营的情况,没想到你居然在办公室偷懒睡觉。”   陈咚这才清醒过来,赶快站起了身。   刚睡醒的他脸上一大片红印,刚好是毛衣袖口的编织花纹;眼角还带着几滴刚睡醒后的生理泪水,头发乱翘,看上去哪里有“老师”的成熟模样。   狐姐问:“怎么困成这样,难道昨晚做贼去了?”   一旁的后勤主任听到,接话茬:“陈咚老师特别自律,昨晚我去他房间找他,见他在努力锻炼身体!一定是昨晚运动太累了,今天才没精神。”   陈咚:“……”   狐姐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她认识陈咚那么久,实在不知道陈咚还有如此喜欢运动的时候。   陈咚硬着头皮说:“这个嘛……我昨晚无意中点开一个运动直播间,那个主播动作挺标准的,身材也好,我就跟着比划一下。我每天写东西,脖子僵,腰也酸,一直想多运动运动。”   “这么好啊?”狐姐一听,居然有些心动。眼瞅着快过春节了,这半年她身材丰腴不少,一想到过春节走亲戚的时候,指不定要被爸妈念叨几句,她也想减肥了。“哪个平台的哪个直播间啊?我最近刚好想突击减肥,推荐给我吧。”   陈咚紧张到脚趾抓地:“这个……那是一位男主播,男主播教的不一定适合女生。”   “男主播才好啊。”狐姐眼睛都亮了,“身材怎么样,肌肉壮不壮?我可以一边减肥,一边欣赏美男,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陈咚委婉提醒:“狐姐,您都结婚八年了。”   “陈咚老师,你这个观念可要改改了。”狐姐批评他,“已婚女性难道就没有欣赏美好□□的自由了?我就算结婚八十年,还是爱看帅哥啊。再说了,我看帅哥健身这件事,最应该反思的是我老公,他要是肌肉型男的话我也没必要看别人啊。”   “……”也对哦。   不过,陈咚最终还是拒绝给狐姐分享“帅哥健身直播间”的账号,理由不算突兀——“被封了,”陈咚一脸正色地说,“那个主播健身的时候不穿衣服,直播间就被封了。”   “哎呀,那就没办法了。”狐姐轻叹一口气,一脸惋惜,“陈咚老师,以后要是再有这种不穿衣服的帅哥健身直播间,一定要第一时间分享给我啊。”   他们又闲聊几句,狐姐忽然“啊”了一声:“瞧我这记性,差点忘记正事了——陈咚老师,门口有你的‘快递’,需要你本人签收。”   “?”   他有快递?可是他没有在冬令营里买过东西啊,甚至连外卖都没有点过。   陈咚一脸茫然地跟随狐姐走到冬令营大门外,门外停着一辆同城急送的小面包车。在看到那辆小面包车时,陈咚心中就隐隐出现一种猜测。   果不其然,司机下车拉开后备箱,只见后备箱里摆放着两个硕大的保温箱,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杯咖啡,足够整个冬令营的老师喝!   外卖杯的图案设计简约,logo是两个紧贴在一起的键帽,下面印着店名——【寒冬咖啡】。   前来看热闹的其他冬令营老师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寒冬咖啡?这是哪家店?”   “这是一个新晋的小网红店!之前在圣诞集市上,他家靠一杯特调咖啡一鸣惊人,好多人排队呢。”   “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在美食博主的vlog里刷到过。”   “咖啡叫‘冬来’,咖啡店叫‘寒冬’,店老板这么喜欢冬天啊。”   “这里至少有五十杯,真是不少钱。”   “咖啡是出版社编辑带来的,没想到出版社这么大方,这么贵的茶歇说请就请。”   听到众人的议论,狐姐赶忙纠正他们:“这些咖啡不是出版社请的,是陈咚老师请的。”   陈咚瞳孔地震,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虽然他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清楚写着——啊?我?   这些咖啡数量充足,足够冬令营的老师人手一杯。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上午,一杯温暖的咖啡足以驱散大家的疲惫与困倦。   当然,每人领咖啡时,都不忘说一句:“谢谢小陈老师/谢谢陈咚老师。”   陈咚老师本人:“……啊,不客气,不客气。”   待众人散去后,陈咚立刻抓住狐姐的胳臂:“姐,这些咖啡是韩峋托你送的?”   “对。”狐姐直言,“上次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他今早给我打电话,说知道我要来冬令营看你,问我方不方便带咖啡来探班。举手之劳,我就同意了。”   陈咚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他一个人做这么多咖啡,多累啊。”   “他不是一个人。”狐姐表情有些古怪,“我上午去取咖啡时,看到店里还有一名咖啡师在帮他,那个咖啡师穿着一身荧光绿色的衣服,颜色刺眼得很。”   陈咚:“……”   原来又是亚洲第五。   他摸出手机,想告诉韩峋自己已经收到他送来的咖啡了。但他的手指在韩峋的头像上犹豫了一阵,还是没能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做贼心虚。   昨晚他透过摄像头偷偷欣赏韩峋锻炼身体,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直到现在那种心跳加速的余韵也没有消除。   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办法和韩峋正常的沟通交流,只能当一只缩头小王八,躲在壳子里不说话。   唯一庆幸的是,韩峋应该不知道昨晚自己偷偷上线了。   就这样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   有了免费咖啡助阵,老师们下午的精神都很不错,有人和陈咚开玩笑,说:“陈咚老师,你请客的这家咖啡味道真不错,你是不是有这个咖啡店的股份啊,怎么咖啡店的名字里有‘冬’,咖啡也有‘冬’?”   陈咚低头啜咖啡,含糊道:“巧合、巧合……时间不早,我要去上课了。”   “那还真是个有趣的巧合了。”   陈咚下午要给五营六营的小朋友开讲座,讲座主题和之前稍有变化。   因为现在临近春节,陈咚的《大侦探福小思》刚好有一个故事讲的是春节趣闻:福小思和小伙伴们遇到了一只走丢的小狗,他们在带着小狗找家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位“民俗侠”,“民俗侠”要求和他们比赛剪窗花、堆雪人、写春联等等活动,他们赢了的话,他就会告诉他们小狗的家在哪里……   陈咚以这个故事为引子,和大家讨论春节民俗;同时教育大家“如何提高对日常生活的敏感度”“好的故事从生活中来”,结合自己的写作经验,向小朋友们传授写作技巧。   每次开讲座时,他不要求同学们叫他“老师”,而是希望大家能叫他“咚咚叔叔”,以此拉近和小朋友们的距离。   这次关于春节主题的讲座,获得了小朋友们的绝赞好评。最让陈咚惊喜的是,居然有几位小朋友提前看过他的书!   这么看来,他前段时间在不同学校接连举办讲座,还挺有传播效果的。   在自由提问环节,有一位小读者当众“催稿”,问他《小侦探福小思》的第四册 什么时候出。   陈咚特别开心,简直要怀疑这位小读者是不是出版社请来的“托儿”了。   “这个嘛,我稿子已经交了,但什么时候出版,我说了不算,还得问问编辑老师。”他把话筒递给站在教室一隅的狐姐,为大家介绍,“这位是我的出版社编辑——狐狸姐姐,《大侦探福小思》系列丛书就是她负责的。小朋友们,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编辑吗?”   台下的小朋友一半说知道,一半说不知道。   于是陈咚又帮忙介绍起编辑的日常工作,以及出版社出版一本书的复杂流程,听得小朋友们都“哇~”的长大了嘴巴。   之前那个催稿的小读者居然问:“咚咚叔叔,等我长大了,能去出版社当你的编辑吗?”   狐姐和陈咚对视一眼,他们都没有轻慢小朋友的梦想。   狐姐接过话筒,很认真地问答:“小妹妹,做编辑其实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光是‘长大’可不够哦,至少要读完大学,如果那时候你还想当编辑,欢迎来我们出版社实习,我把陈咚老师介绍给你。”   “读完大学?妈妈说大学毕业是二十二岁,那不就是十二年吗……”小读者被这个漫长的时间吓坏了,不由得面露苦恼。她今年刚满十岁,十二年的光阴对她来说是一段无法想象的遥远未来。   “对,还有十二年。”陈咚重新拿回话筒,看向舞台下的小朋友们,“我知道在你们眼里,十二年太漫长了,只有当你们一步步踏过去后,再回头望,才会发现这十二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二十二岁的你们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大学毕业,初出茅庐,意气风发。那时候的你们可能不会再阅读我的小说,那时候的你们可能有了别的梦想,那时候你们可能会觉得《福小思》太幼稚、觉得做编辑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是,我会一直在这里。   “我有信心,再写十二年、二十二年、三十二年,再写很多很多的故事……那个时候,我就不是‘咚咚叔叔’了,我会成为‘咚咚伯伯’‘咚咚爷爷’——虽然这个称呼听上去有点傻。   “我会一直写下去,为了更多的读者,也为了我自己。”   青年站在舞台中央,言笑晏晏,镜片后的双眼满是坚定的光芒。他穿着宽松的冬令营文化衫,有风把他的衣服吹得蓬起,像是一扇风帆,一面旗帜。   狐姐侧头看向身旁的年轻作家,她一直很欣赏他,从书展第一次见面时,狐姐就在陈咚身上看到了作家必有的特质——“纯粹”、“执着”。   陈咚的写作之路不算顺遂,他曾经郁郁不得志,他曾经深陷自我怀疑,但他没有一刻放弃过。   就在此时,狐姐兜里的手机轻响一声。   她退到一旁,把舞台重新交回到陈咚那边,然后才掏出手机回复消息。   @峋:狐老师,请问咖啡顺利送到了吗?   @狐姐:啊抱歉,刚才有点忙,忘了说,陈咚和其他老师都收到咖啡了。   @峋:那就好,希望没打扰您。   @狐姐:没有没有,谢谢你的咖啡。   @峋:陈咚下午的讲座怎么样?他今天好像没带手机,一直没回我消息。   @狐姐:放心吧,他的讲座很精彩。   @狐姐:小读者们都很喜欢他。   @狐姐:【分享视频】   @狐姐:看,大家都围着他要签名呢。   遥远网线的另一端,韩峋站在咖啡店的吧台后,点开了狐姐发来的那段视频。   手机拍摄的画面有些晃动,一群小豆丁叽叽喳喳地围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有小读者拿出作业本让他签名,还有小读者用电话手表请他合照,整个视频几乎都被小朋友们的吵闹声淹没了。   陈咚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安抚大家:“没关系,慢慢来,所有人都能签,不要挤,安全第一……”   他语速慢慢的,声音轻缓。   看着这支视频的韩峋也不由得眼神温柔。   他把这支视频保存下来,又在几个云端里各保存了一份,和之前跳舞的监控视频放在了一起。   “咖啡师……咖啡师?”就在此时,有位男客人敲了敲吧台。   韩峋收起眼里的笑意,放下手机,抬头看向面前的客人,语气霎时变得很平静:“您好,有什么事?”   那位男客人指了指吧台后的角落:“那是店里养的兔子吗?我孩子喜欢小动物,能不能放出来陪小孩子玩一会儿。”   “抱歉。”韩峋语气淡淡,“它认生,除了我和它的主人以外,不让别人摸的。”   正常人听到这种拒绝就该知难而退了,可那位男客人偏要胡搅蛮缠:“笑死人了,你要是不想让别人摸,你别把兔子拿到店里啊,拿出来却不让客人玩,还不如让兔子呆在家里。”   韩峋并未被他的无理取闹激怒,还是那副冷淡口吻:“兔子拿到店里,是因为太寂寞。”   “……一只兔子还会寂寞?”   韩峋没有回答。   会感到寂寞的当然不是兔子。   虽然陈咚才离开两天,但韩峋开始“睹兔思人”了。 第46章   转眼, 陈咚为期三天的“冬令营客座老师体验卡”就到期了。   早上天空飘了雪花,刚开始还不算大,纷纷扬扬的细雪从天而降, 转眼就给房檐披上一层雪霜。这所少年宫建于百年前,据说曾经是某个贵人的府邸, 青砖红瓦,两进的院子特别气派;后来充了公,几经变迁, 在八十年代被设立为京城的第一所少年宫,门口还立着文物保护单位的碑呢。   落雪时,数不清的雪花自天空泼下, 被风一吹就散得到处都是,没过一会儿, 就在窗棂上积了薄薄一层。   等到陈咚结束上午的讲座时, 院子里的雪已经积了一指厚了。   “好久没下这么大雪了。”一位老师说, “等到孩子们吃完午饭, 肯定有不少小朋友不午睡,要出来玩雪。”   陈咚点点头。   那位老师又问:“我听校长说, 你下午讲座结束后就要走,怎么不留下一起吃晚饭?”   “这天气太糟了,我家离这里有点远, 不早点走的话,怕打不到车。”陈咚也很无奈,“谢谢校长奶奶,等天气好了, 我再回来找大家吃饭。”   陈咚口中的“校长奶奶”是这所少年宫的校长,老太太一头华发, 精神矍铄。她退休前就是京城一所重点小学的校长,退休后被返聘来少年宫,又在岗位上工作了很多年。   不久前,她在书店翻阅儿童读物时,觉得《大侦探福小思》很有趣,又听其他校长介绍陈咚的讲座内容深入浅出,所以她联系了出版社,邀请陈咚来为小朋友们上课。   陈咚正和同事说着话,忽然门口的保安进来找他,告诉他:“陈咚老师,咖啡到了,在外面等您呢。”   陈咚:“……”   不用说,这咖啡又是他“订”的。   没想到韩峋昨天送了他咖啡,今天又送一次。   陈咚心情复杂地走向少年宫大门,本以为会在门外看到一辆同城快送的小面包车,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门口居然停着一辆价格不菲的suv。   驾驶座车门打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迈步走了下来。男人眉目舒朗,气质成熟,漫天雪片洒在他的头顶与双肩,给他的到来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浪漫。   他的目光越过风雪,落在了陈咚身上。   “陈咚先生,您的外卖请签收。”   陈咚被这出乎意料的惊喜击穿了。他揉了揉眼睛,走近一步,又揉了揉……直到他停在男人面前,他才确信自己不是看错了。   “韩峋,你……你怎么来了?”   “送外卖啊。”韩峋如此回答。   “送咖啡外卖也不用你自己跑一趟吧!”陈咚才不信呢。   “这么看来你想听实话了?”韩峋似笑非笑,“你前天不回我消息,今天又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少年宫有什么手机信号屏蔽器,赶来这里看看。”   “……”陈咚心想,这实话不如不听。   他没扯什么“工作忙没来得及看手机”的谎,韩峋也没继续纠结,而是换了个话题。   “我今天真的是来送外卖,不过送的不是咖啡,是这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身上的羽绒服拉链。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陈咚脑袋里突然“轰”了一声,居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韩峋之前在房间里裸身做运动的画面!   他他他……韩峋不会羽绒服下什么都没穿吧?他说的外卖到底是什么外卖?   这种剧情,阅文无数的陈咚老师在某些小说里见过!!   他们可在校门口呢,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韩峋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吧……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陈咚脑袋里就乱七八糟地闪过一堆净网行动里不让发表的东西。   可惜他的期待(?)落了空。当韩峋把拉链褪下时,他胸前的衣服动了动,很快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从他敞开的衣襟里探了出来。   “……”陈咚语气干巴巴地,“哦,你把电饭锅带过来了。”   “嗯。”韩峋笑着说,“它说它想你了。”   陈咚从韩峋怀里接过他的乖宝宝,韩峋居然给它换上了一件很有过年气息的红色小棉袄,让它看上去像是一个等待开封的新年大红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陈咚把肥兔子搂进怀里,颠了颠它的屁股——很好,这九秋里兔兔没少长肉啊。   趁着电饭锅和陈咚腻歪之际,韩峋走到车后,把后备箱里的两箱咖啡搬出来递给旁边的保安。   保安递给他一张登记表,很有礼貌地说:“您是陈咚老师的朋友吗?麻烦您做一下访客登记。”   登记表上已经有了潦草的签名,在访客签名后,还要填写和被访者的关系。   后面有几个选项:【工作往来】、【家属探亲】、【朋友拜访】……   韩峋挑了挑眉,问陈咚:“关系这一栏,我选哪个?”   陈咚脑袋里刚闪过一堆黄色跑马灯,现在还有点不好意思看他,含糊道:“还能写哪个?工作关系呗。”   “只是工作关系啊?”韩峋故意说,“我以为至少能成为你的朋友呢。”   陈咚嘴犟:“你是我咖啡店的同事,当然是工作关系了……诶,不对啊,你怎么在这儿,咖啡店不开了吗?”   韩峋没想到他话题跳这么快:“禀告这位同事:你不在,我一个人守店没什么意思,前两天太累,今天我干脆闭店休息了。”   他话只说一半,陈咚已经猜出了另一半——今日落雪,韩峋估计是怕他回去不方便,干脆下午不开店,来少年宫接他。   陈咚嗫嚅道:“我下午还有一堂讲座呢。”   “没关系,你不是说你们有公共办公室?我可以在办公室里等你。”韩峋说,“别人问起,我就说我是你叫的顺风车司机。”   “……”陈咚呵呵两声,“还不如说你是我给兔兔请的保姆。”   “那就是顺风车司机,兼男保姆,兼咖啡店同事,哦,还要兼外卖员。”韩峋很快接受了自己的四合一新身份。   一旁的保安听到两人斗嘴,视线从他移到他,又从他移到咖啡,又从咖啡移到兔子,又从兔子移到他……保安审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这俩人能这样有来有往一唱一和的,看样子不仅是朋友,还是关系特别亲密的朋友!   韩峋填完来访者表格,把表格还给保安,然后他拖着载满咖啡的小推车,跟在陈咚后面走进了少年宫的大门。   小推车咣当咣当咣当,轮子压过雪地,留下一条条鲜明的车辙。车辙旁,还有一道四爪小脚印——电饭锅兔生第一次见雪,居然大胆地从陈咚怀里跳了出来,软乎乎的小爪踏在冰凉的雪地上,冻得它一哆嗦,又飞快窜进咖啡小推车里了。   两人拉着满满一车的咖啡与兔子,踩着落雪走远了。一时间,四合院里只能听到雪落声,踏雪声,还有青年们低声谈笑的声音。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院子深处,保安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面前的“访客申请单”。   “哎呀!”保安一拍大腿,“那小伙子怎么填错了,这个钩应该画在【朋友】前,怎么画成【家属】了?”   ……   正是午餐时间,陈咚直接把韩峋领到了职工食堂。少年宫连后勤人员都算上,也就只有三十几位老师,故而韩峋这个生面孔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老师的注意。   韩峋长得周正,人又挺拔,简简单单的黑色羽绒服配牛仔裤,却让他扔进人堆里都显眼至极。别人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他什么都不靠,就靠一张脸。   “小陈老师,这是谁呀?”有同事搭话。   韩峋和陈咚同时出声。   陈咚:“接我下班的司机。”   韩峋:“咖啡店外卖员。”   同事:“……?”   陈咚和韩峋对视一眼,又同时开口。   陈咚:“我朋友。”   韩峋:“宠物托管。”   同事:“……???”   陈咚用手肘怼了韩峋一下,韩峋才不开玩笑了。   男人主动伸出手,和陈咚的几位同事打招呼:“大家好,我是陈咚的朋友,不过我确实也在咖啡店工作,我姓韩。”   同事们一瞄他身后小推车里的咖啡,就都明白了:“哎呀,原来我们昨天喝的咖啡都是你送的啊?小陈老师,你昨天还说和这家咖啡店不熟呢。”   陈咚吓了一跳,立刻看向瞥了韩峋,对天发誓:“我可没这么说过啊。”   韩峋挑了下眉毛,也不知道信不信。   他和陈咚一起把咖啡发下去,在这样的午后,来一杯暖暖的咖啡又能提神又能解乏,每个来领咖啡的老师都说了谢谢,又看向躺在小推车里翘脚脚洗脸脸的兔子。   兔子洗脸真的太有意思了,小舌头舔湿爪子,然后用两只爪子在脸蛋上揉揉,脑门上揉揉,再撸下自己的大耳朵里外揉揉。   “小陈老师,这是你养的兔子?也太可爱了!”一位老师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又拍。   尤其兔兔现在还穿了一件红色的小棉袄,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随时可以开封的大红包,别提多喜庆了。   兔兔仿佛听懂了人类的夸奖,得意地抖了抖身上的毛。   “说起来,兔子的弹跳力和猫相比,哪个强啊?”   “应该是猫吧,我家猫能跳上大衣柜,我可没听说过兔子能跳上大衣柜。”   “应该是兔子吧,不是有个词叫【兔子蹬鹰】?兔子都能一脚把鹰踹飞,兔子更强。”   有人主动把话题落在韩峋身上:“小韩,你说呢,兔子的弹跳力怎么样?”   “兔子的弹跳力……”韩峋沉吟几秒,“……嗯,兔子可以后空翻。”   陈咚:“!!!”   他怎么不知道他家兔子会后空翻?   九秋不见,电饭锅都进化成超级赛亚锅了?   立刻有老师想让兔子表演一个。   韩峋拦住大家蠢蠢欲动的手:“它刚吃过兔粮,衣服又穿得多,运动不方便,又机会再给大家演示。”   陈咚在旁急得抓耳挠腮,不停给韩峋使眼色,想问他电饭锅是不是真的学会后空翻,还是韩峋单纯在吹牛。   他……哎呀,他还没做好心里准备开展人生的下一个篇章呢!   家有神兔,也是一个负担。   待老师们散去后,陈咚更是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了,立刻问韩峋:“电饭锅学会后空翻了?”   韩峋笑盈盈地看着他,又把话题抛回来:“你觉得呢?你希望它学会还是没学会?”   陈咚:“……你在跟我玩心理战?”   韩峋点点头:“没错,我在跟你玩心理战。”   陈咚委屈巴巴:“……认识你这么久,才知道你居然如此不要脸。”   韩峋笑容更深:“认识久了,你才会发现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不要脸。”   他们一言一语彼此试探,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练习华尔兹的时候。胸膛相抵,气息相融,他进一步,他退一步,时而舞步对调,看谁的心跳先乱一拍。   小推车里的兔兔还在安安静静的洗脸揉耳朵,它听不懂人类的暧昧试探,只觉得他们聒噪。   好烦啊,人类有什么事不能进窝里解决呢。   ……   下午时,陈咚去给最后两营的同学们上课,韩峋和兔兔留在办公室里等他。   韩峋随身带了电脑,一边撸兔子一边看文件。   自从他的咖啡店打出名气后,有些嗅觉灵敏的“网红店孵化团队”就找上门来,想要谈投资与合作。   对此,韩峋有些疑虑。他开这家咖啡店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即使近半年这家店的财务状况都不好,韩峋也觉得无所谓。   但柴骏觉得,不赚钱只讲情怀那都是傻x,他又不是巴菲特,谁会嫌钱多烧手啊!于是,柴骏撸起袖子和那些投资人在酒桌上喝了几轮,喝出来几份方案,摆在韩峋面前让他挑选。   柴骏说:“你别有那么强的抵触心理,你就看看……看看又不花钱!你觉得合适,咱就继续谈。”他画起大饼,向来一套一套,“你想想,未来‘寒冬咖啡’开满大街小巷,人手一杯‘冬来拿铁’。你晚上抱着对象躺在被窝里,你就暗爽去吧!”   当然,柴骏也没隐瞒过,这担投资成了,他从中又能抽不少钱。兄弟嘛,有钱同赚,有肉同吃,否则他不是白受韩峋那么多气了?   总之如此这般,韩峋确实被他说动,打算考虑一下。   他仔细阅读电脑里的文件,手里也不闲着,一会儿揉揉兔头,一会儿捏捏兔耳,一会儿拽拽兔尾巴……兔子烦了,猛踢他胸口一腿,他都快被踢得咳血了,还要忍痛说:“咱们小宝的腿真有劲儿。”   不知不觉间,几十页的文件看完,下课铃也在少年宫内响起。   韩峋合上电脑,抱着兔兔出门看雪。   一天的时间,足够院子里的雪积起来了。老师们特意没有铲掉院子里的雪,打算让孩子们疯玩一天,他们只打扫了走廊上的雪防止小朋友们滑倒。   课间时分的少年宫非常热闹。   男孩玩雪时“不讲武德”,他们互相揪住后衣领,把雪团子往脖子里塞,陈咚亲眼看到几个男孩围攻一个小胖子,小胖子就地一滚,耍赖逃过。   女生们倒是文静许多,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买的“雪夹”,只要把团成球的雪塞进雪夹里,然后压一压、按一按、敲一敲,就能做出一只“小雪鸭”。   一排小雪鸭整齐在台阶上站成一排,昂首挺胸,看起来可神气了。   “还是北方好呀,小朋友们从小就能玩雪。”不知何时,已经下课的陈咚走到了韩峋身边,与他并肩站着,看着那群嘻嘻哈哈的小朋友,“我家那边冬天几乎不下雪。有一年终于下雪,一天就积了薄薄一层,我们全班集雪,终于搓出一个小雪人,就这么一丁点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小,那是两只手就能托住的小不点雪人。   陈咚又说:“我们就把雪人放在班里的窗台上,每天上学都要看它。高中不让用手机,但还是有同学偷偷带手机来学校,就为了和小雪人合影。”   “后来呢?”韩峋饶有兴趣地问。   陈咚:“后来啊……后来暖锋过境,天突然就热了,一天就升温七八度,雪人肯定会化。有个走读的同学从家里拿了保温餐盒,说要把雪人装进保温盒,晚上带回家放进冰箱冻起来。”   说着说着,陈咚声音低落下去:“结果那个保温餐盒是假冒伪劣产品,一点也不保温,装进去的雪人化得更快了,到了晚上就成了一滩水。没办法,他只能把‘雪人’埋葬在校园的花坛里,那个保温盒成了它的灵柩……出席葬礼的人只有他和他的朋友,他的朋友还是被他强拉过来的。”   韩峋没忍住笑了出来。   陈咚不开心了,板着脸问他:“你笑什么?”   韩峋问:“那个给雪人举办葬礼的人,是不是你?”   陈咚:“……”他不好意思了,支吾问,“有这么明显?”   韩峋:“这么浪漫的事情,只有你会做了。”   “浪漫?星星说我是脱裤子放屁。”陈咚:“他说雪人变成水渗入泥土才是最附和自然循环的归宿,给雪人举办葬礼没有必要。”   “嗯,他说的有道理。”韩峋想了想,“但我还是觉得你很浪漫。”   陈咚抿着嘴嘿嘿傻乐,他手握空拳,递给韩峋一根看不见的“线”。   男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那根看不见的“线”。   韩询问:“这是什么?”   陈咚:“我的线——你夸得太好听了,我要飘起来了,你抓着我的线,我才不会飞走。”   韩峋握紧空拳,低头在怀中的兔子身上捣鼓一阵,说:“我把‘线’系在电饭锅身上了,它这么沉,你不会飞走的。”   “喂!!”陈咚立刻捂住兔子耳朵,“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不是胖,我们就是毛茸茸的而已!”   他们正聊着天,忽然凑过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姑娘。   陈咚认得她——这就是昨天在讲座上,说长大了要当他的编辑的那位小读者。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韩峋怀里的小兔子,想伸手摸摸,又不敢。她问:“咚咚叔叔,这是真兔子还是假兔子呀?它怎么穿着衣服呀。”   “它是真兔子,穿衣服是因为今天下雪,天太冷了。”   “那兔子会咬人吗?”   陈咚回答:“你轻轻摸它,摸之前告诉它:‘我是谁谁谁,我今年几岁了,我想和你做朋友,你能让我摸摸你吗’?如果它同意了,你就可以摸摸它了。”   小姑娘真的被他唬住,瞪着一双大眼睛,细声细气地说:“小兔子,我叫布布,今年十岁了。我想和你做朋友,我能摸摸你吗?”   兔子:“……”   它动了动嘴巴。   陈咚做出一副侧耳倾听地样子,点点头:“嗯,它说可以。”   韩峋挑眉看了陈咚一眼,那眼神里写着:又骗小孩呢。   小姑娘小心翼翼伸出手,先伸出一根指尖戳了戳兔子的额头,又顺着它长长的耳朵往后背的方向摸。   “哇,它是活的!”布布兴奋极了。   小姑娘轻手轻脚摸了一阵兔子,忽然转身跑走,不到一分钟又跑了回来:“咚咚叔叔,这是我送给小兔子的礼物!”   只见她双手之间捧着一只“小雪鸭”,正是用雪夹做出来的。   “只送兔子,不送我呀?”陈咚故作遗憾,逗她,“咚咚叔叔都要走了,你连一个礼物都不送给我呀?”   布布一怔:“你为什么要走?冬令营还没结束呢。”   陈咚告诉她:“我只在冬令营呆三天,上完讲座就走了——喏,就是今天,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哪想到他这话一出,小姑娘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后嘴巴扁了扁,下一秒就哭出声!   这次轮到陈咚吓一跳了,他有些慌张,生怕被别的老师误以为他欺负了她:“你,你别哭啊!”   韩峋赶忙掏出包里的纸巾递给陈咚,陈咚蹲下来,手足无措地想给她擦眼泪。   哪想到布布居然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边掉金豆子边嚎:“咚咚叔叔……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哇哇哇哇啊……”   陈咚:“……”   他是走了,又不是“走了”。提前六十年为他掉眼泪,是不是有点早?   虽然只在冬令营度过了短短三天,但是陈咚和小朋友们建立了深厚的关系。在那个哭哭包女生的带动下,周围其他几个学生居然也跟着抽泣起来。   “咚咚叔叔,你别走好不好,我们还想听你讲故事……”   “咚咚叔叔,你出版新书之后,能给我签名吗?”   “咚咚叔叔,你什么时候去我们学校开讲座呀?”   陈咚被小朋友们团团围住,恍惚间仿佛被几十只小麻雀簇拥一样,左耳叽叽喳喳,右耳也是叽叽喳喳,他忙着给他们擦眼泪,头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惹人喜欢。   小朋友们的哭声连天,居然把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和校长奶奶都唤了出来。刚开始大家以为是哪个小朋友打雪仗受伤了,细问才知道,原来是大家不舍得让陈咚离开。   几位老师齐上阵,终于哄住了这些小哭包。   后勤主任搬出自己的单反相机,主动提议:“今天下雪,难得景色这么好,我给大家拍张照片吧!刚好校长也在,陈咚老师你往中间站站,就当我们为你践行了。”   见状,韩峋说:“我来给大家拍照吧。”   他把兔兔交还到陈咚手里,电饭锅像是听懂什么叫“拍照”似的,居然支棱起两只大耳朵,主动看向了镜头。   在大家的盛情相邀下,抱着兔子陈咚被推到了人群正中,少年宫校长就站在他身边,孩子们簇拥在四周。   韩峋借着摆弄镜头的机会,目光没有任何遮掩地落在了青年身上。   取景框里,陈咚双手抱着沉甸甸的兔子,镜片后的双眼透着淡淡的笑意。   韩峋扬声喊:“三、二、一——”   “——茄子!”   他按下快门,相机定格了这一刻的美好。   飞雪漫天,老师和学生们站在古色古香的院落中,小朋友们脸上还带着尚未风干的泪水,但笑容都很灿烂。有人在双手比耶,有人手捧小雪鸭,有人把雪球扔向天空……   陈咚笑得腼腆,他领子上还戴着小朋友们送他的红领巾,寒风吹得他脸颊通红,像是冬日清晨树枝上的红果。   “这照片拍得真不错。”校长奶奶看着相机上的预览图,乐呵呵地说,“到时候洗出来,我要挂在我的办公室里。”   陈咚立刻说:“我也要打印一张,可以摆在我的书桌上。”   他之前去小学开讲座时,每次都会和小学的老师、同学们拍照,但那些照片都是模式化的站直微笑,远不如这张照片鲜活有趣。每个人都在镜头里留下了放肆大笑的身影,即使几年后、十几年后再看,也会是一段美好快乐的回忆。   就在此时,上课铃声响起,小朋友们要赶快去上下一节课了。他们急匆匆赶回教室,临走前一步三回头,对陈咚颇有些恋恋不舍。   韩峋说:“我先去门口热车,陈咚你和老师们再聊聊天、道个别。”   其实他的车有预加热功能,他提前离场,只是为了给陈咚留下和老师们道别的空间。   就这样,韩峋抱着兔兔先一步离开了。   “小陈老师,你这个朋友可真不错。”校长奶奶看着韩峋的背影,语气赞扬,“人很沉稳,年纪也不大,他做什么工作的?”   陈咚眼珠一转:“您不会下句话就是问他有没有结婚、要给他介绍对象吧?”   校长奶奶:“我看起来像是那种爱拉纤保媒的老太太吗?”   “不像。”   “那你猜错了。”校长奶奶说,“人只要一过六十岁,喜欢拉纤保媒的血脉就觉醒了。我手头还真有不少女娃娃的资源,想给小韩介绍一个女朋友呢。”   陈咚:僵硬.JPG   他问:“可我也单身啊,您怎么不给我介绍对象?”   “你单身?”校长奶奶反问,“你每天一下课就抱着手机,一分钟点开三遍微信,哪里像是单身的样子。就算暂时单身,估计距离脱单也不远了。”   “……”   “我猜中了,心虚了?”校长奶奶笑得脸上皱纹都深了,“小陈老师,你脸皮这样薄,可怎样追人啊。”   “我不追人。”陈咚颇有些自信地开口,“我是被追的那个,他对我一见钟情,情根深种,死缠烂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惜更多的消息,他就不肯再透露一句了。   他和校长奶奶一边闲聊,一边在院子的廊下散步。少年宫的院子已经数不清经历过多少个年头,一树寒梅从墙角漫出,沉甸甸的花苞压满枝头,有小鸟在缀满雪的枝头跳跃,发出细声细气的啾啾声。   “少年宫真美啊……”陈咚情不自禁地说。   闻言,校长看向陈咚,问他:“小陈老师,这么美的少年宫,你想不想留下来?”   “诶?”陈咚没反应过来。   见状,校长干脆明言:“小陈老师,我们少年宫想要从下个学期开始,加开‘作文班’,打算聘请三位老师,周末全天和工作日晚上轮流上课。经过这三天的相处,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份工作,小朋友们也很喜欢你,不知你意向如何?”   “!!!”陈咚惊喜极了,他万万没想到,他只不过当了三天客座老师,居然能收到校长的长期邀约。   难道他是来录制《令人心动的offer》的吗?   陈咚连忙说:“我没问题的。不过我现在还有另外一份工作,那边是每天早上九点到晚上,您这边排班的话……”   “小陈,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校长奶奶看向他,语气变得更加郑重,“这不是兼职,这是一份正式的坐班工作。”   “……”   “少年宫的工资待遇不低,社保满额,食宿全免。你会有一间独立办公室,在没课的时候可以更好的投入写作。最主要的是,我们和其他省市的少年宫都有联系,可以推荐你去其他省市的少年宫开展讲座活动。”   “……”   “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我当然不强求。”校长诚恳地说,“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可以给你提供多少助力,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来少年宫工作。”   陈咚:“……”   陈咚想,这哪里是令人心动的offer啊,这明明是令人心动的大饼。   免费食堂,独立办公室,公费出差办讲座……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他遇到这样的天降巨饼,他肯定宁可噎死也要塞进嘴里。   可现在的他遇到这块大饼,却有点踟蹰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任谁都看得出来“少年宫的全职老师”和“咖啡店的兼职服务生”选哪一个。   离开咖啡店很简单,柴骏绝对不是那种员工辞职还要叽叽歪歪扣钱的主理人。   但离开咖啡哥……   陈咚想象不出来,他若是告诉韩峋自己从此以后不会在咖啡店工作,韩峋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呢?   恍惚间,他又听到了今天韩峋来送咖啡时,说的那句话。   “……你不在,我一个人守店没什么意思……” 第47章   回程的路上, 车里一直很安静。   陈咚坐在副驾驶座里,视线飘荡在车窗外,望着飞驰而过的街景。冬天太阳落山早, 还不到六点夜幕就沉沉压下来,大街小巷挂起灯笼,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春节。   兔兔可能是嫌他怀里太热,伸了个懒腰从他的腿上跳下来,偏要卧在座位前那片小空地里, 还特地把金腚放在他脚上,生怕弄脏了屁股上的白毛。   红灯亮起,韩峋轻踩刹车, 缓缓停在白线后。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陈咚,出声询问:“怎么一直没说话?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陈咚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连着上课, 太累了。”   这话倒也不假, 他这三天说的话, 加起来比他三个月都多。   “小陈老师真是辛苦了,”韩峋微微一笑, “那就让我好好犒劳一下小陈老师吧。”   恰在此时红灯变绿,韩峋亮起转向灯,车子左拐向西驶去。   陈咚:“这不是回家的路呀!”   “嗯, 先去吃晚饭。”韩峋早就计划好,“小叶出差还没回来,你回去后一个人又要收拾又要做饭,不如在外面吃饱了再回家。”   陈咚心动了, 但他动动脚,看到坐在他鞋上的电饭锅, 一时有些迟疑:“把兔兔留在车里,我怕它会害怕。”   韩峋:“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四环边的一家高档餐厅前。陈咚抱着兔子下了车,领位的服务员很有眼力界儿,见到兔兔后,她先是热情地和兔兔打招呼,然后又推来一辆改装后的婴儿车,车里垫了一次性尿垫,让他可以把兔兔安放在婴儿车内。   陈咚这才知道,原来这家餐厅是宠物友好型餐厅,只要顾客携带的宠物体型不超过婴儿车的承载范围,爱宠就可以和主人一起进餐厅。   “请问您两位有预定吗?”服务员问。   韩峋报了手机号,服务员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订单,语气忽然变得格外热切:“好的,已经查询到了——韩先生、陈先生,请两位跟我来吧。”   韩峋主动接过推婴儿车的“重任”,他体贴地把婴儿车上的小纱帘压下来,这样即能让兔兔和嘈杂的外界隔开,又不会影响它透过纱帘看到主人。   陈咚走在他身边,伸长脖子四处乱瞄,餐厅里有不少客人和他们一样,桌旁都放着一台婴儿车,小猫小狗从车内探出脑袋,嗅闻空气里的饭菜香气。   只不过,带着猫猫狗狗来吃饭的大多是闺蜜组团或者是小情侣约会,像他们两个男人一起推着婴儿车的,整个餐厅找不到第二桌。   所以,他们从大门口走进来时,吸引了不少的瞩目。   那些目光当然不是恶意的,但陈咚依旧被盯得脸颊发燥。   他拽了拽韩峋的袖子,小声催他:“你走快点儿啊,快跟上领位员。”   韩峋不解:“怎么了?”   陈咚:“你没发现其他客人都在看咱们?”   “……有吗?”韩峋是真没注意到。   陈咚装作擦眼睛的样子,半捂着嘴说:“比如你左前方十点钟方向,那两个女生盯着咱们很久了。还有刚才过去的四点钟方向,那几个人也在看咱们。”   就在陈咚话音落下的第二秒,韩峋的脑袋蹭一下转向了左前方,又蹭一下扭过身子看向了右后方。   陈咚:“……”   韩峋:“没有吧?他们没有看咱们啊。”   陈咚头疼:“这、位、大、哥!我让你看他们,是让你‘偷偷’看他们,不是让你唰一下转过头看他们!你动作那么大,傻子都知道避开你的视线啊!”   韩峋被骂得一脸无辜。   他还向兔兔告状:“电饭锅,你爸爸居然骂我。”   陈咚莫名:“我哪里骂你了?”   韩峋:“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向来直接叫我名字。你现在居然叫我大哥,还不是在骂我?”   陈咚:“叫大哥又怎么了?你本身就比我年纪大。”   韩峋听了,又低头向兔兔哀怨地控诉:“电饭锅,你爸爸嫌我年纪大。”   陈咚:“……你再演,以后让兔子帮你萃咖啡去吧!”   陈咚拽着韩峋跟上领位的服务生。这家餐厅面积不小,里面更是七拐八绕,他们跟着服务员上了二楼,入目是一整片的落地玻璃幕墙,外面是观景露台。   若是到了夏天,客人们在露台小酌几杯,吹吹夜风,定是悠闲又怡人。   今日下了一整天的雪,直到现在也没停歇。服务生提前清理过露台,可是收效甚微,没过一会儿又积了一层,雪化后在地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地面上的薄冰映衬着墙上的霓虹灯,这样一来,露台的风光更美了。   韩峋订的位置就在玻璃幕墙前,桌与桌之间用几盆盆栽矮树隔开,既保证了私密性,又能让空间显得清爽通透。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家店的二楼不像一楼那样有很多客人,整个二楼都空荡荡的,其他座位都没有人。   虽然无人,但每张小桌上都盈盈点了一盏烛火,浪漫至极。   落座后,陈咚对这家餐厅赞不绝口:“你怎么找到这么好的餐厅的?”   “柴骏推荐的。”韩峋说,“他朋友多,京城内上档次的餐厅他都去过,我让他推荐一家适合咱们的,他就推荐了这家。”   (顺带一提,柴骏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哦?你俩情侣约会又带娃啊,那就xx餐厅呗,我去了五次,三次都碰上有人求婚!小风一吹,小酒一喝,小手一拉,小嘴一亲,那叫一个地地道道地道,地地道道道!……诶不是,你干嘛踢我啊!”)   服务员送来两份菜单、酒水单,以及一碟清爽开胃菜。   只见瓷白的盘子中放着几样新鲜时蔬,最下面铺了几片还带着水珠的生菜叶子,上面垒着黄瓜条、胡萝卜条、芹菜条,皆切成手指长短,旁边又点缀了几颗水灵灵的樱桃小萝卜。   “嘿!”陈咚捡了一条脆生生的胡萝卜,送到嘴边咔嚓咔嚓地嚼,“这家店真不错,别的餐厅都是送餐前水果,比如橘子啊、梨啊,这家居然送东北蘸酱菜……不过怎么只有菜,没有酱呢?”   韩峋挑了挑眉,笑着问:“有没有可能,那不是蘸酱菜?”   陈咚一头雾水:“生菜、胡萝卜、黄瓜条、芹菜、小樱桃,这不是蘸酱菜,那还能是什么?”   韩峋点了点菜单第一页,陈咚低头一看,只见菜单第一页赫然印着几行字——   ——【本餐厅为您的爱宠提供可供使用的小零食,宝贝吃完了还可以续盘哦。】   在那几行字下面,还印着不同宠物的小零食:猫咪是小鱼干,狗狗是月牙骨,鸟类是坚果,至于兔子当然是新鲜蔬菜了。   婴儿车里的电饭锅把脑袋探出纱帘,它看看桌上放着蔬菜的盘子,再看看正从盘子里捞胡萝卜的陈咚。   兔兔的表情十分幽怨。   陈咚:“……也妹人跟我说啊!”   他心虚至极,赶快把吃了一半的胡萝卜塞到兔子嘴边。   兔兔的鼻子抽了抽,仔细闻了闻胡萝卜上残留的主人味道,然后嫌弃地用爪子把半截胡萝卜推到一边。   看到这一幕,韩峋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陈咚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爱宠嫌弃,只能又挑拣了一根干净的胡萝卜条喂给小兔子吃,好在这一次兔兔没嫌弃。   于是一人一宠,各拿一根胡萝卜啃啃啃啃了起来。   陈咚一抬头,恰好撞进韩峋带笑的眼睛。   “你笑什么?”陈咚气鼓鼓地问,“没见过挑食的兔子呀?”   “就是觉得……你和电饭锅还挺像的。”韩峋一边说着,居然也拿起盘中的一根生胡萝卜送到了嘴边。   于是,当服务生走过来为他们点餐时,就看到这一家三口居然都在吃生胡萝卜条。   服务生:好怪,再多看两眼。   ……   虽然是晚上用餐高峰期间,但是菜上得很快,而且味道也很不错。   不过让陈咚觉得有点古怪的是,自始至终二楼都没有第二桌客人。   ——嘿嘿,他差点以为韩峋把二楼包场了呢!   他们吃饭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冷落兔兔,它吃完一根蔬菜条,很快就有另一根蔬菜条接上。   这家餐厅主打新中式融合菜系。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这种“融合菜”概念的,陈咚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还挺唬人,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融合菜就是指粤菜鲁菜川菜样样都有,厨子样样都会。   “这么一想,那我也算是一个‘融合作者’了!”陈咚边吃边说,“科幻、推理、散文、儿童文学,我样样都能写嘛。”   “你还会萃咖啡。”韩峋开玩笑,“你比一般的融合作者更厉害,他们只会写小说,你还能在咖啡上拉花,你已经是next level了。”   陈咚:“……”   不提咖啡还好,一提咖啡,陈咚就又想起离开少年宫前校长说的事情。   ——少年宫的编制,他所欲也;和韩峋一起工作,亦他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也!   见陈咚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韩峋问:“怎么了?你今晚好像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陈咚向来是个犹豫性子,这时又打起哈哈:“没、没有啊,我哪里有?”   韩峋:“你真没有吗?”   “真没有。”   “你要是没有的话,那我倒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韩峋语气平静。   他们此时已经快吃完了,桌上所剩的饭菜不多,兔兔的那一碟蔬菜还剩下几根芹菜。   只见韩峋放下筷子,把手伸向一旁的婴儿车,先摸了摸电饭锅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帮它把身上的小红棉袄脱掉。刚脱掉外套,兔兔的毛就因为静电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陈咚:“?”   难道韩峋所谓的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时不能穿太多衣服吗?   男人耐心等了一会儿,待静电消除,才进行下一步动作。   他伸手拿起一根芹菜,喂到兔兔嘴边。   就在兔兔张嘴要吃芹菜时,韩峋的手稍微升高了几公分,于是兔兔只能伸长脖子去咬。可是等它好不容易咬到芹菜,韩峋的手又升高了……就这样韩峋拿着芹菜的手越升越高,兔子从刚开始的伸长脖子吃菜,逐渐变成了站立吃菜,到后来干脆用两条后腿支撑,两只前爪奋力抱着韩峋的手,整个兔子都被抻成一长条。   但是,韩峋好像还嫌不够似的,手不仅往上提,还向兔兔后脑的方向移动。   于是电饭锅吃着吃着,一不小心就失去平衡,身体向后一倒,摔了个兔仰兔翻!   陈咚:“……?”   第一次“实验”结束后,韩峋又尝试了两次,每一次结果都一样——当韩峋妄图使用蔬菜引诱兔兔向后上方移动时,兔兔都会失去平衡,在婴儿车里摔倒。   韩峋把那根芹菜重新放回兔子面前,兔兔先用四颗大门牙恶狠狠啃了他手指一下,然后才愤愤拖着芹菜回到纱帘里。   韩峋做完这一切,看向陈咚:“陈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陈咚一脸愤慨:“当然明白了——你就是个坏后妈,不仅欺负我家乖宝,还舞到我这个亲爹面前了!好呀,没想到这三天你就是这么照顾锅锅的!”   “……”韩峋哭笑不得,“我是让你关注电饭锅,没让你关注我。”   见陈咚实在不开窍,韩峋只能微微叹口气,把真实答案送了出来:“你把兔子在我这里寄养三天,这三天里我用尽所有办法,包括用食物引诱、用小玩具引导,都没能让它学会后空翻。”   “……”陈咚一愣,没想到韩峋要说的居然是这个。   “我又上网查了一些资料,兔子的脊椎和运动神经很难支撑它们做出后空翻的动作,只有一部分天赋异禀的兔子可以做到。”韩峋顿了顿,表情严肃像是在阐述什么科学原理,“你之前说,只有当电饭锅学会后空翻后,你才会谈恋爱。但是我在多次尝试后发现,这个if指令很难运行。”   “if指令是什么东西?……不对、等等,你怎么突然站起来了?”   只见韩峋不慌不忙地从餐桌后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挽到了手肘:“所以,我决定使用一个替代方案——”   陈咚困惑地盯着他,这时的他并不知道,韩峋口中会吐出什么惊人之语。   韩峋:“——我来翻。”   陈咚大脑空白了一瞬。   韩峋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我来做后空翻。”   “……你会?”   “小时候学过。”   “……在哪里翻?”   “就在这里翻。”   “……这里哪有空间让你翻?”   韩峋抬手指了指玻璃幕墙外的露台。   陈咚浑身僵硬,脖子咔嗒咔嗒地转过去看向露台,再咔嗒咔嗒地转回头。   “这不太好吧?”   “二楼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你我,不会打扰其他人。”   陈咚倒不是怕打扰别人,而是外面还下着雪呢!地面那么滑,若是韩峋一不小心摔倒受伤……   陈咚不敢再想下去。   “韩峋,你带我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给我表演后空翻吧?”   韩峋嗯了一声,解开手腕上的机械手表,随手放在桌上。   他一派冷静,语气沉稳自然:“你想看,我刚好会,这有什么问题?”   陈咚老师不解,陈咚老师困惑,陈咚老师差点就要被说服了,但是陈咚老师悬崖勒马忽生明悟意识到这万万不可啊!   眼看韩峋就要离开餐桌走向露台,陈咚头脑一片混乱,下意识地抓住了韩峋的手。   “韩峋,你别冲动呀!”陈咚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声音急促,“受伤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是你明明说,你要看到后空翻,才会谈恋爱。”韩峋作势又要走。   “其实,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看。”   韩峋脚步停下,回过身来看他:“可是我不表演后空翻,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   陈咚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韩峋的手指收紧,反客为主与他十指交扣,又问:“即使我不表演后空翻,你也同意和我谈恋爱了吗?”   陈咚慌慌张张,大脑发蒙:“我同意的,我同意的。”   韩峋笑了,他本就长得英俊,一笑起来更是眉目舒朗,那双眼灿若星辰:“这么说,咱们现在是男男朋友了?”   陈咚顺着他的话说:“那是当然,那是当……诶???”   他后知后觉,直到这一秒才意识到自己这只笨兔子一头栽进了猎人的圈套。   “陈咚老师,”韩峋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踏近一步,微低下头,贴着他耳畔,语气郑重,音调却很轻缓,“我喜欢你,你愿意成为我的男朋友吗?”   男人说话时,炙热的呼吸就喷洒在陈咚的耳尖上,烫得他耳垂通红。   陈咚不说话,甚至不敢看向韩峋。他推了推眼镜,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四处乱飞,不小心就落在了身旁的小推车里。   兔子从小车里探出脑袋,两只耳朵立在头顶,前爪搭住扶手,好奇地伸长脖子看呀看。   人类真的好奇怪啊,怎么吃东西吃到一半,突然就抱在一起了呀?   “……嗯。”   “‘嗯’是什么意思?陈咚老师,我是个笨学生,听不懂,麻烦你把答案说得更清楚一些。”   “——‘嗯’就是,我也喜欢你。”   承认吧。   他是韩峋调进咖啡里的山楂糖浆。   他是陈咚写进小说里的帅气男五。   即使兔子学不会后空翻,那也没什么关系。   当陈咚在那个雨天推开咖啡店的大门时,属于他们的故事就在键盘上成型了。 第48章   晚餐还没吃完, 后空翻也没欣赏到,陈咚就稀里糊涂多了个男朋友……等脸上的燥热褪去后,陈咚看向餐桌对面的新鲜男友, 他心头的小百灵叽叽喳喳地唱起了歌。   他就说吧——有着智慧之眼的陈咚老师早就看穿了真相,咖啡店里的帅哥店员不仅暗恋他, 还对他魂牵梦萦情根深种。   这段时间的暧昧、拉扯、试探终于有了结果,陈咚老师从此以后,正式告别单身行列。   俗话说三十而立, 陈咚还没到三十呢,已经娇妻在怀,孝女在侧, 事业有成,即将走上人生巅峰了!   哎, 只是韩峋的告白太过孟浪, 让矜持的陈咚老师都有些羞涩了。   不过, 羞涩归羞涩, 陈咚还是很高兴的。   餐厅里,陈咚拿起手机, 和韩峋说:“你等一等,我去一下卫生间嗷。”   然后就屁颠屁颠地跑了。   跑到一半,他又翻回来说:“你别趁我不在就去结账哈, 这顿饭我请。”   韩峋嘴上同意了。   猜都不用猜,陈咚肯定是去把好消息分享给叶星友。   韩峋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想了想,他也给柴骏发了一条消息。   @峋:师兄, 你推荐的餐厅确实不错。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不久,微信就滴滴送回来了损友的回信。   @帅得简简单单赢得轻轻松松:大哥你哪位啊????   @峋:韩峋。   @帅得简简单单赢得轻轻松松:废话, 我知道你是韩峋!   @帅得简简单单赢得轻轻松松:我是问占了韩峋身体的妖怪是谁!   @帅得简简单单赢得轻轻松松:毕业之后我就听你叫过我一次师兄,就是我帮你把软件卖了个大价钱那天。   @帅得简简单单赢得轻轻松松:你是被哪个妖怪夺舍了吗,我只是给你推荐了一个餐厅,你就叫我师兄?还客气的跟我道谢??   @峋:没被夺舍。   @峋:叫你师兄,是为了谢谢你推荐的这家餐厅,确实氛围好,环境好,很适合情侣约会。   @峋:对了,我和陈咚在一起了。   在韩峋发完这句话后,微信框上的“正在输入中”显示了足足三分钟,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柴骏键盘上的一个字——“艹!”   下一秒,柴骏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韩峋早有心理准备,不慌不忙地把手机拿远,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柴骏高亢到变调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韩峋,你终于忍不住了?我还以为你俩还得折腾好一阵子呢!我早就觉得你俩就差临门一脚了,别耽误时间了,赶快三拜天地步入洞房才是最重要的!”   “小点儿声,我耳膜都快被你震碎了。”韩峋打断他,“还有,你好歹是个‘总’,在外面少说这种不正经的话,容易被人误会。”   “我没在外面,”柴骏回答,“我在家呢。”   韩峋有些意外:“在家?现在才七点多,你没在外面喝酒,居然回家了?”   柴骏不耐烦道:“我就不能喝腻味了,打算从此修身养性遁入空门滴酒不沾啊?……行了行了,别说我的事情了,主要说说你和陈咚呗,你俩啥时候在一起的?你主动的还是他主动的?”   韩峋:“我主动的——就在刚才,就在你推荐的这家餐厅。”   一边说着,韩峋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小推车里,兔兔老实地趴在车内,长长的耳朵垂在后背上,看起来乖巧无比。   韩峋没忍住探过身摸了摸它的背毛,它的白毛短而光滑,和陈咚那种有一点自来卷的蓬松发质完全不一样。   柴骏在电话那端发出了呦呦呦呦的怪声。   “赶快具体讲讲!我太好奇了,你这人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能把一个作家都骗到。”   “倒不是甜言蜜语——”韩峋说,“——是后空翻。”   “?”   韩峋用最快的速度阐述了一遍他和陈咚的“兔子后空翻”之约,又讲到他决定用自己后空翻替换兔子后空翻的壮举,最终陈咚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主动跳入了他的陷阱里。   “……你这纯属钻空子啊!”柴骏痛批。   “确实。”韩峋欣然接受。   柴骏叹口气,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遗憾:“怎么当初陈咚提出的是让兔子后空翻呢,他要是提别的,比如让兔子飞起来,让兔子隐身,让兔子喷火,让兔子骑独轮车……你就没空子可以钻了。”   “那我就只能去学魔术和杂技了。”韩峋心态很好,轻松应对。   “行啊,你要是真学了起飞、隐身、喷火、骑独轮车,那你记得租一个马戏棚,我绝对携全家老小买票支持你!”   “嗯,你买票,我送你签名合影,不会让你吃亏的。”   一对损友就这样彼此打趣半天,柴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给你的投资方案你看没看?那家资方专门做网红餐厅孵化的,他们投资过的餐饮店已经有三家成为全国连锁品牌了。我接触下来,觉得他们诚意很足、给得条件也不错,虽然有些强势,但至少一条条一件件都写在合同里,不像有的资方在合同上暗暗坑人。这个好机会你真的不要错过。”   “……这件事我要再考虑一下。”韩峋声音低了下去,抚摸兔子的手也停了下来。兔兔正被摸得舒服呢,人类突然不摸了,它有些不满地抬起头,用脑袋顶人类的手。   韩峋恢复了摸兔兔的动作,继续说:“我还没和陈咚说。”   “说什么?”   “我还没告诉他,咖啡店是我的。”韩峋有点无奈,“如果店要扩大规模,我才是老板这件事肯定瞒不住他。”   两人初识时,韩峋为了不让陈咚觉得两人相处之间有隔膜,才隐瞒身份,给陈咚介绍了咖啡厅的兼职工作,为此他还特地拉来柴骏替他圆谎。结果这件事越拖越久,就这样拖到今天。   “哈!哈!哈!”柴骏大笑三声,幸灾乐祸地说,“谈恋爱最忌讳欺骗,我看某人新鲜出炉的老婆要跑喽~~”   “……”   ……   等到陈咚从洗手间回来时,韩峋已经提前挂断电话,男人一边把兔子揽在怀里抚摸,一边侧头望着窗外的雪景。   见陈咚回来了,韩峋把目光移到他身上,问他:“和小叶打完电话了?”   陈咚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和他打电话了?”   韩峋:“你和他关系这么好,有好消息告诉他很正常。不止是你,我刚刚也和师兄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咱们俩在一起了。”   陈咚又羞涩又期待地问:“主理人怎么说的?”   “他说……”韩峋停顿几秒,笑容有一点崩塌,“……恭喜咱们,这顿饭他、请、了。”   当然,他只让柴骏付了这顿饭钱,包场费还是他自掏腰包。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陈咚赶忙说,“就算要请客,也是咱们请他啊!要是没有主理人开这家咖啡店,咱们根本没机会认识,我也没办法一边兼职一边写作,说不定现在的我已经放弃写作这条路,去哪家黑心公司当996金融民工了。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主理人。”   韩峋:“……”   他就不该提柴骏。他转移话题问:“你呢?你和小叶聊得怎么样?”   “呃。”提到叶星友,陈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一副心虚的模样,“我和他说了后空翻的事情,他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以前只知道你颠,没想到韩峋比你还颠’。”   (其实后面还有“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我本来以为韩峋有脑子,结果发现他爱上你就是他降智的开始”“行呗,霸道咖啡师爆改杂技演员呗”“你以后别养兔子了,改养他吧,给韩峋赐名电饭锅二世”“你俩百年好合,千万别分手,我怕你坐公交车走,他在后面翻跟头追”……叶星友吐槽得太多了,陈咚就记住了第一句。)   韩峋实在忍不住,喷笑出声。   果然不愧是叶星友,总能语出惊人,锐评让人无法反驳。   ……   两人的晚餐吃得差不多,怀里的兔子也昏昏欲睡,韩峋提议:“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陈咚酒足饭饱,拍拍肚子:“好,随朕起驾回宫!”   他们起身收拾东西正打算走,忽然从楼梯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刚开始,陈咚还以为是二楼终于要来第二桌客人了,但接下来出现的画面让他始料未及——伴随着一阵混乱的爪子磨地声,最先挤入他眼帘的是一只圆圆的黑鼻头,鼻头后紧随着一张还在伸舌头吐气的嘴巴。下一秒,一条身材细长的动物动作敏捷地跳上二楼,脖子上还连着半根被咬断的狗绳。   “跑哪儿去了?”   “好像往那边去了!”   “快追!”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它会逃走……”   那只动物非常瘦,但不是病态的瘦,而是一种轻盈与力量的结合,短短的灰色背毛覆盖在身上,流线型的身材一看就是跑得很快的选手。只是它的表情看起来蠢蠢的,大舌头甩在一旁,鼻子耸动,一会儿这里闻闻,一会儿那里嗅嗅。   陈咚茫然问:“……这个灰溜溜的动物是老鼠还是狗?”   韩峋也迟疑了:“……狗吧,老鼠哪有那么大的。”   这狗虽然瘦得要命,但它体型不算小,大概能到韩峋膝盖的位置。听刚才的那些对话,它应该是楼下客人跑丢的小狗。   那条品种少见的瘦长小狗一跃跳到陈咚和韩峋面前,提起步子,目光落在了陈咚怀里的肥兔子身上。它歪了歪脑袋,两只小耳朵耷拉着,看上去在愚蠢里透着一丝可爱。   下一秒,细狗突然变得异常兴奋,摇着尾巴快乐地向着陈咚直冲而来!   它冲到陈咚脚边,用两条后腿撑起身体,两只前爪扶着陈咚的大腿,伸长脖子、鼻子不停地左闻闻右闻闻,喉咙里也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陈咚吓了一跳,匆忙躲开:“它在干嘛?”   可他后退一步,细狗又贴着他走近一步。他转身,细狗又紧随他转身。   韩峋想了想:“它是不是没见过兔子?想闻电饭锅的味道?”   陈咚慌得要命:“那也不能给它闻啊,它是狗,要是吓到小宝怎么办?”   细狗好像听懂了他们的话,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陈咚死死抱住怀中的电饭锅,抬高双臂,安抚它:“电饭锅乖乖哦,不怕不怕,没事的。”   可是和他预想的不同,电饭锅不仅没有害怕,反而从它怀里探出头,两支长长的耳朵竖起,居高临下地看向那只调皮的细狗。   细狗见到兔子,愈发兴奋,围着陈咚不停地转,甚至忍不住汪汪叫出了声,   就在听到细狗呜叫的下一秒,陈咚突然感觉一股巨力从怀中传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抹白光就从他怀中一跃而下!!   ——兔子借着体重的加持,如一座巨山般从天而降,直砸狗头!   细狗见到兔子飞来,居然更加兴奋:“汪嗷~~!”   电光火石间,兔子强健的后腿已经直抵它的命门,两只后爪重重一蹬它的脑袋,于此同时它借力一转,圆润的身躯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精彩的后空翻,险之又险地降落地面!   被迎面踹了一脚的细狗哪里招架得住,居然就这样被踹倒了!   狗子被踹到原地打滚,终于明白面前的电饭锅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兔子,而是功夫白兔。它吓得要命,立刻夹着尾巴溜到了旁边的一颗盆栽后。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陈咚:“……”   韩峋:“……”   两个人类面面相觑,看看可怜巴巴的狗,再看看沉稳舔毛的兔子。   陈咚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看错了?我怎么看到电饭锅翻了一个后空翻?”   韩峋语气复杂:“……你没有看错,它刚才确实翻了一个后空翻。”   谁能想到,韩峋煞费苦心没能让兔兔学会的后空翻,居然在这个时候误打误撞地成功了。   很快,原本在楼下的服务生和狗主人跑了上来,把那只热情得过分的细狗铐走了。   主人频频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它才八个月,性格太活泼,很抱歉打扰到你们,吓到你们的爱宠了,你们这顿饭我来结账。”   “不用了,我们已经结过账了。”韩峋问,“不知道这细……咳,这狗是什么品种?怎么对兔子这么感兴趣?”   狗主人回答:“这叫灵缇,以前是一种猎兔犬,估计它闻到空气中兔子的味道,就突然血脉觉醒了。它没有伤到你们的兔子吧?”   “那倒是没有。”陈咚心想,血脉觉醒的不一定是猎兔犬,可能是兔子呢。   他重新把电饭锅放进婴儿车里,兔兔刚才鏖战细狗,丝毫不怵,颇有猛将风范。现在这员猛将就端坐在尿垫上,非常细致地打理仪容,舔舔前爪,又把耳朵扒拉下来蹭蹭。   “电饭锅,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陈咚点了点它的脑袋,欣喜无比地说,“跳得这么高,可真是爸爸的聪明宝宝!”   唯有一旁的韩峋眉头紧缩,盯着兔子陷入了沉思。   他这段时间每天陪它玩、喂它各种零食、还买了好多小玩具,甜言蜜语地哄它,但兔子就是翻不过去。因为种种办法都用尽了,他最终只能“铤而走险”,选择自己跳。   韩峋现在不禁怀疑——这兔子之前不会是装的吧。   ……   夜色中,一辆suv缓缓驶进小区,停靠在单元楼下。车灯熄灭,昏黄的路灯从车窗洒进来,落在车内的两位乘客身上。   从餐厅回家的一路里,陈咚和韩峋几乎没怎么说话。每次都是韩峋提起一个话题,陈咚胡乱接两句就结束了。   真是奇怪,之前陈咚坐过韩峋那么多次车,每一次他都有数不清的话要说,但他们确认关系之后,那些没营养的话他好像又说不出口了。   陈咚第一次知道,原来坐男朋友的副驾驶座会让他心跳加速。   与夜色相配的轻音乐在车内回荡,出风口吹出的热风吹得陈咚晕乎乎的,他把车窗降下一点,让冷空气给他的脸颊降降温。   他偷瞄一眼韩峋,又迅速收回视线。   再偷瞄一眼,又收回。   天啊——这个男人真的是他男朋友了!!   陈咚在心里小声尖叫。   从今天起,他一定要努力工作,认真写书,把赚到的稿费都攒起来;等攒够了,就问问柴骏自己能否把寒冬咖啡店盘下来,或者干脆加盟,让韩峋从打工仔一跃变成小老板——他要给韩峋开一家属于他自己的寒冬咖啡店!   倒不是他看轻韩峋的赚钱能力,韩峋什么都好,就是花钱有些大手大脚,比如他开的车就蛮贵的,估计他萃咖啡赚的钱都交车贷了吧……   不过没关系,真男人就是要赚钱养家!   光是想到这里,陈咚就觉得自己双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些,迫不及待现在就回家打开电脑猛写三千字了。   “谢谢爱卿送朕回宫,那朕走了哦。”陈咚挥挥手道别。   韩峋挑眉:“之前坐过那么多次,都没说过谢谢,今天说谢谢是不是有点太生分了?”   陈咚:“这个嘛……”   “还有,我怎么又成爱卿了?”韩峋故意逗他,伸手握住陈咚垂在身边的手,“果然是伴君如伴虎,皇上刚才给的名分,现在就收回去了。”   陈咚脸更红了,窗户缝里涌进来的凉气没能让他降温,反而让他浑身更加燥热。两个人手掌交叠的地方,更是炙热得像是握住了一块烧红的铁块。   陈咚本来就不是什么明君,哪里顶得住咖妃这等诱惑。   他仓皇地拉开车门打算遛下车,结果忘记自己没解开安全带,整个人又被安全带拽了回去。   他想解开安全带的搭扣,但忙中出错,手几次从搭扣上滑开,怎么也解不开。   见他这幅手忙脚乱的样子,韩峋笑了一声,探过身过来帮他。   男人的身体压过来,几乎把陈咚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身体阴影之下。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几乎把陈咚困在原地,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那晚通过摄像头看到的画面。   韩峋赤-裸的身体,强壮有力的双臂,从发梢滴落的汗水……还有那双永远带着爱意与笑容的眼睛。   这一刻,陈咚和韩峋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他们的鼻尖只相隔不到一厘米——近到,只要有一个人再大胆一些,他们的双唇就能触碰到一起。   陈咚喉结滚动,不由得盯住近在咫尺的韩峋。   韩峋也回望着他。   男人的声音放得很轻,轻到像是在呢喃:“咚咚。”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他。   “咚咚,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陈咚的声音宛如梦吟,“……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大胆一些,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一句话尚未结束,最后的尾音消失交叠的唇-瓣里。   ——陈咚鼓起勇气,双手揽住韩峋的脖颈,大胆吻了上去。   在四片唇瓣相触之时,陈咚敏锐地察觉到,韩峋搭在他大腿上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然后才猛地攥紧。   太好了。   原来……为这个吻紧张的人,不止是他一个。   陈咚甚至来不及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当他们接吻时,镜框轻轻抵在他的眉骨,带来一种奇妙的痛意。   他在镜片后紧闭双眼,把自己投入黑暗的怀抱中。   韩峋敛眸,无师自通地含住了青年的下-唇,舌尖轻舔他的唇-珠,几次试探反复,终于叩开了他的牙关。   他温柔地闯进陈咚的世界,把自己的味道留在了陈咚的唇-舌里。   痒意顺着彼此的舌尖蔓延,传进怦怦跳动的心脏,又包裹在名为爱意的糖衣之下,顺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   原本睡在后座上的小兔子支起脑袋,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又赶忙用爪子扒拉下长耳朵,遮住自己的眼睛。   ——嗨呀,真让兔不好意思。 第49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话落在陈咚身上可一点都没错。   他向来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当他和韩峋确定关系后,每天脸上都阳光明媚的, 就连萃咖啡时都忍不住对着咖啡豆傻笑。   韩峋倒是照旧一副淡淡的模样。   他淡淡地萃咖啡,淡淡地做特调, 淡淡地收银,淡淡地把咖啡递出去的同时送客人一块糖。   客人拿到糖,有些意外:“你们店在搞什么活动, 买咖啡居然还送糖?”   韩峋淡淡地回答:“这不是店里搞活动,这是我的喜糖。”   客人:“……???”   客人琢磨起来:店里的咖啡师又帅又年轻,没想到这么早就结婚了;而且他还自掏腰包买喜糖, 进店客人都可以领,即使不消费也可以那一颗糖沾沾喜气……他一定很喜欢他的对象吧。   糖够甜, 甜得牙倒;咖啡够浓, 浓得心跳加速。   这么一看, 韩峋也没那么“淡淡的”。   现在是寒假期间, 小学早已放假,这条街的其他商店客流都依托学校(比如早餐店、面包店、文具店), 到了寒假门可罗雀,只有寒冬咖啡店的客人络绎不绝。   自从“冬来”咖啡成为网红之后,咖啡店曾迎来一次客流高峰, 随着时间流逝,客人不再像之前那样大排长龙,稍微回落后稳定在一个中等数值。   “看来咱们来晚了,这么多人, 都没位子坐喽。”几位老客人推门走进来,看到咖啡店里那些年轻的客人时, 她们不禁发出感叹。   “花开富贵嬢嬢!”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陈咚眼露笑意,赶快从吧台后绕了出来,“好久不见了!”   自从咖啡店开业以来,夕阳红老年交际舞团的嬢嬢们几乎每周都要来这里聚会,直到天气渐冷、又下了几场大雪,舞团的活动暂停,她们才取消聚会。不过,陈咚知道,等到春暖花开之际,嬢嬢们又会像蝴蝶一样重聚在这里翩翩起舞了。   这次登门的除了花开富贵嬢嬢,还有队里的其他几位骨干成员。   “嬢嬢实在不好意思,现在店里人多,确实没位置了。”陈咚先是道歉,又好奇地问,“您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呀,是又有活动吗?”   提到这件事,嬢嬢们果然脸上喜气洋洋。   “这不是快春节了吗,公园要举办一场新春活动!这次可不单单是咱们一个区的公园,而是几个区的公园联合竞演,获胜者要去地坛庙会演出呢!”   花开富贵嬢嬢压低声音凑近陈咚耳边,笑呵呵说:“而且这一次,只有我们交谊舞团被选上了!那个什么模特队、什么广场舞队,都没戏!哎呀你是没见到老刘那个叛徒的表情……啧啧啧。”   陈咚赶快恭喜:“这可是大喜事呀,证明嬢嬢们实力强,才能代表咱们公园演出。”   遥想几个月以前,夕阳红交谊舞团内忧外患,遭受重大打击,直接跌出公园老年社团前三的宝座;那时候的陈咚也遭遇事业低谷,他为了能进小学开讲座,他和韩峋一起加入舞团,成为临时队员……   几个月过去,夕阳红舞团蒸蒸日上,嬢嬢们越跳越年轻;陈咚在不同学校开讲座,新书即将出版;韩峋的咖啡也受到了很多顾客的喜爱,在小众咖啡圈有了名气。   还记得韩峋和陈咚第一次牵手跳舞时,两个人感情朦胧。而现在,他们已经戳破那层窗户纸,正在热恋中了!   果然,人生的际遇就是想象不到。   花开富贵团长问:“小陈,你春节回老家吗?”   陈咚摇头:“不回了,我爸妈今年报了个旅行团,老两口去新马泰潇洒去了,我就不回家了,留在京城。韩峋就是京城人,我俩一起过节。”   “那敢情好!”花开富贵团长立刻从兜里拿出两张票,“我们的演出从初三到初六,就在地坛庙会南门。这有两张票,到时候你和小韩一起去,给我们捧捧场。”   陈咚赶快道谢,他又给嬢嬢们拿了几块糖、几包坚果零食,让她们收下。   花开富贵团长谦让客气了一番,最终她还是收下了小礼物。   她装好东西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对了小陈,少年宫那边你考虑得怎么样?寒假时间短,春节过后没几天学生就开学了,你要办入职手续的话可要抓紧时间。”   陈咚手一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花开富贵团长:“嬢嬢,您怎么知道的?”   他收到少年宫offer这件事,天知地知他自己知,就连叶星友他都没敢说(他怕星星骂他做事拖拉犹豫),花开富贵嬢嬢怎么知道的?   因为过于惊讶,他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跟小兔子一样。   花开富贵团长更得意了,一张脸笑得皱纹都多起来了:“你可不要小看嬢嬢们的信息网——你加了少年宫校长的微信没有?”   陈咚:“加了。”   花开富贵团长:“那你记得她微信名叫什么吗?”   陈咚还真不记得。他当初一口气加了少年宫的好几位老师,加上后就改了备注,根本没记住大家原本的网名。   他掏出手机低头扒拉微信记录,发现少年宫的那位年迈的校长名叫——   “——‘春暖花开’。”   花开富贵嬢嬢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春暖花开”的微信号。   “这是我表姐。”嬢嬢公布答案,“小陈啊,你可是写推理小说的呀,怎么连这么明显的线索都没找到?”   陈咚瞳孔地震。   他之前只知道花开富贵嬢嬢是夕阳红舞团的团长,女儿是家委会会长,孙女是小学大队长,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嬢嬢的表姐居然还是少年宫的校长!   这一家子可真是了不起。   “等等,”陈咚忽然意识到什么,“我要去少年宫上班这件事,除了校长和您以外,还有多少人知道?”   “没多少人。”花开富贵团长说,“我知道,所以我们团里的队员就都知道了;我女儿知道,所以家委会的家长们就都知道了;我孙女知道,所以她们班的同学就都知道了。”   陈咚:“……”   这叫没多少人吗?这明明全世界都知道了呀!   也就是说,这件事天知地知所有人都知——只有韩峋还不知道。   ……   “咚咚,你怎么了?”   韩峋关切地看向陈咚,刚才陈咚神情恍惚地萃咖啡时,差点被咖啡机喷出的蒸气喷到,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拉开陈咚,陈咚就要被蒸气灼伤了。   他拉着陈咚的手去凉水下冲洗,直到确认陈咚的手没事了,他才松开。   韩峋问:“上午嬢嬢和你说什么了?怎么从她走后,你就魂不守舍的?”   陈咚哪想到韩峋如此敏锐,结结巴巴地否认:“哪,哪有?她就是给了我两张庙会的票,让我和你一起去。”   “所以,你是想到要和我约会才紧张的?”   陈咚更结巴了:“这哪算是约会呀。”   “怎么不算?”韩峋说,“一对恋人一起出去玩不就是约会吗?咱们是不是恋人?是不是要出去玩?”   “……你说得还挺有道理。”   “本来就很有道理。”韩峋从旁边抽了几张纸替他擦去手上的水,仔细观察陈咚手上的皮肤,“嗯,看样子没被烫伤,不过你下次操作机器的时候别走神了。是不是最近客人太多,你太累了?”   话题都到这一步了,陈咚顺水推舟地暗示他:“确实客人太多了,韩峋,你有没有和主理人提议过店里多招几个人代替啊?咱们店现在生意这么好,说不定很快就要开分店呢。”   陈咚这段话的重点是“招人代替”,但韩峋只听到了“开分店”。   韩峋眼神微动,转开视线:“……这件事再说吧。”   他俩心里都有鬼,可惜是不同品种的鬼。   危险危险危险!   明明他们还没同床,倒是先演起同床异梦了。   ……   晚上下班时,陈咚提醒韩峋:“你别忘了哦,明天星星出差回来,咱们要一起吃饭的。”   “嗯,我记得。”韩峋早就安排好了,“我提前定了一家烤肉店的包厢,还给他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陈咚惊讶:“见面礼?”他觉得有点好笑,“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他,怎么还给他准备礼物?”   “前面几次见他,我是你的‘朋友’;但这次见他,我是你的‘男朋友’。”韩峋特地咬重那几个字音,“他可是你的发小,我当然要谨慎一些。”   这是他们谈恋爱后,韩峋第一次和陈咚的好友正式见面,他当然要拿出百分百的精力,认真讨好对方。   陈咚好奇:“那你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太贵重的可不行,星星绝对不会收的。”   韩峋说:“都是他用得上的——一瓶酒,和一个木鱼。”   “你这个礼物倒是挺合适他。”陈咚一想就想明白了,“送他酒,是因为他工作压力太大了,需要喝酒消遣;送他木鱼,是为了让他在繁杂的工作中可以修身养性,不要迷失自我。”   “那倒不是。”韩峋说,“这两个东西的作用是差不多的。你说过他是一个设计师,那他肯定有很多被甲方毙掉的稿子,酒和木鱼都可以给那些早夭的稿子进行赛博超度。”   陈咚:“…………”   他的发小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礼物。   应该吧。   晚上回到家,陈咚给叶星友发去了烤肉店的地址,又给他打了电话,提醒他别忘记这件事。   “绝对不会忘的。”叶星友在电话里说,“我这几天就没在沪市吃饱过。这次出差,领导居然只给我们一天五十块的餐标,一天三顿除了便利店盒饭就是路边摊,他自己倒是和甲方顿顿omakase。我们打工人做农奴,他吃香喝辣当地主,我还以为新中国解放没通知他呢。”   陈咚一听果然心疼:“你这也太辛苦了!”   “何止辛苦,纯粹命苦。”叶星友道,“我下午四点半落地,拎着箱子直接去烤肉店,大概六点左右到。你和韩峋都做好心理准备,我会吃到你俩破产的。”   “好哦。”陈咚乖乖说,“我俩的钱包都给你吃。”   他们又聊了几句,直到叶星友开始打哈欠了,陈咚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星星,你这次出差太久了。电饭锅都学会后空翻了,等你回家,我让电饭锅表演给你看。你今晚好好休息,咱们明天见。”   陈咚和叶星友自小一起长大,同年出生,一个住巷头一个住巷尾。小学时巷子遇上拆迁,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哪想到高中时他们又考进同一所学校,分进了同一个班。读大学时他们不约而同选了京城的学校,即使不在一所大学,也时常约出来吃饭、自习。后来他们毕业工作,为了省钱省心,又搬到一起合租,朝夕相处。   两个人性格截然相反,陈咚书写幻想、追求浪漫,叶星友专注现实、毒舌冷酷,但他们的友谊坚不可摧。   不,准确地说,他们之间的友谊早已在岁月的打磨中,变成亲情了。   这次叶星友和公司领导同事一起出差,刚开始说一个星期,结果又延了一个星期,终于赶在春节前回京。   一晃两个星期没见,陈咚还真有点想他。   ……   转眼到了第二日。   因为晚上要吃烤肉,咖啡店提前关门。陈咚临出门前往兜里塞了一把韩峋买的糖,说是要让叶星友沾沾他们的喜气。   韩峋定了一家挺有名的烤肉店,四人小包间,他们三个人用刚刚好。   昨天在电话里叶星友说六点左右会到餐厅,结果五点四十五时,叶星友给陈咚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会迟到,让他们先吃。   “没事不着急,正好我们也不饿,可以等你。”陈咚问,“是飞机延误了吗?”   “不是,我这边出了点小插曲,具体的见面再聊。”叶星友在电话里说,“我刚坐上车,大概还要一个小时……”   他话音未落,电话里就响起另一道有些模糊的声音:“不用这么久,四十分钟就能到。”   叶星友不耐烦地说:“你这是在开车,不是在开飞机,请遵守一下地面上的交通规则。”   那道模糊的声音又说:“你信我,我知道一条近路。”   电话这边的陈咚:“……?”   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挂断电话后,陈咚对着通话记录蹙眉沉思。   韩峋问:“怎么了?小叶那边有情况?”   “确实有‘情况’。”陈咚点点头,“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要迟到,但是我好像在电话里听到了主理人的声音。”   “柴骏?”韩峋也很意外,“你是不是听错了?柴骏昨天还发了一条带定位的朋友圈,说陪客户在椰省海钓。”   “……可能吧。”陈咚也有些迟疑了。   柴骏和叶星友又不熟,两人见面的次数只有寥寥三次。上次柴骏送叶星友去机场,是因为他要顺路去打高尔夫,这次总不可能这么巧,又是柴骏载叶星友回来吧。   因为叶星友迟到了,他们之前点的肉和菜只能延迟再上。   服务员离开时,把小包间的门咔哒一声关紧,那声轻响仿佛也扣在了陈咚的心尖上。   孤男寡男,共处一个小房间。   大好时光,不浪费在谈情说爱上,那才是真的浪费呢。   也说不清是谁先开始的,总之……等陈咚理智回笼时,他已经和韩峋吻在一处。   吻着吻着,他那点所剩无几的理智又消失了。   毕竟是在餐厅里,他们的亲吻很克制。大多时间他们只是肩并肩靠在一起,轻啄彼此的唇瓣,复又分开,望着对方笑一会儿,再不由自主地靠近。   没谈恋爱时,他们有无数话想和对方分享,从日常生活到远大理想,怎么说也说不完。   但是陷入爱河之后,那些多余的话都凭空消失了。   只需一个吻,就可以胜过千言万语。   韩峋的吻向来很温柔,他会绅士地摘掉陈咚的眼镜,先把吻印上陈咚的额头,再轻啄他的侧脸,最后才吻上他的唇瓣。陈咚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块外脆内软的小年糕,被他在唇齿间珍惜着。   吻着吻着,韩峋忽然开口:“咚咚,有件事……我想跟你坦白。”   “唔?”陈咚的理智几乎飘远,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应答。   韩峋把他揽在怀中,一手揉捏着他的耳垂,一手轻抚他的后背:“这件事我犹豫很久了,不知道要从何开口。其实这事算不得坏事,但越拖越久,我怕你会多心。”   陈咚懒洋洋地枕在他肩膀,侧头看着韩峋近在咫尺的喉结,伸手戳了戳:“嗯你说,我在听。”   “其实,我不只是寒冬咖啡店的咖啡师。”   “我知道啊。”   “……你知道?”   “对啊。”陈咚支棱起脑袋,“你说过,你之前是程序员啊!你受不了大厂996的摧残,于是你决定急流勇退躺平生活,刚好你师兄开了家咖啡店,你决定在这里重新起航,寻找人生意义,成为一名内心自洽的咖啡师!”   韩峋:“……”   他发誓,除了“程序员”这个身份以外,陈咚说的这一连串话没有一句是出自他口,全部是陈咚靠自己脑补完成的。   真不愧是作者。   韩峋松开双臂,和陈咚拉开一臂的距离,看向他的眼睛,然后郑重其事地开口:“不,咚咚,我是程序员没错,但我也是寒冬咖啡店的老——”   “——surprise!!!”就在同一秒,包厢大门突然被从外面猛烈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得意洋洋地走了进来,“我的好师弟,有没有想你亲爱的师兄啊~~”   在他身后,另一道身影迈步而入,第一时间关上门,声音冷淡地提醒:“小点声,你难道没发现你把服务员都吓到了吗?”   一分钟之前还抱在一起热吻的陈咚&韩峋:“…………”   没错,这两位在关键时刻打断了他们的不速之客,正是叶星友和柴骏。   叶星友率先道歉:“不好意思,韩峋,咚咚,让你们久等了。”   陈咚一边仓皇地戴上眼镜,一边下意识回应:“没事没事没事,你坐你坐你坐。”   这话出口后,陈咚才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主理人会和星星一起来啊?   “柴骏,你怎么在这里?”韩峋提出疑问,“你昨天不是还在椰省陪客户海钓吗?”   “陪什么陪,那边湿气太重,三天就是我的极限了,事情谈得差不多我当然要立刻回北方!”柴骏非常自觉地拉开桌旁最后一张椅子坐下,同时从韩峋面前拽过茶壶,给自己和叶星友面前的茶杯都倒满。   他笑嘻嘻:“而且你俩谈恋爱后第一次夫夫合体请客,这么大的热闹我怎么也该凑一凑吧?”   陈咚更好奇了:“那你们是怎么遇到的?”   “缘分呗!我飞机落地后去取行李,旁边的行李转盘是小叶那趟航班。他帮两个女同事从转盘上拿行李,结果旁边的男领导居然也让他拿,呼三喝四的,态度很差。”   柴骏提起这件事就一肚子火气,他猛喝几口茶水都没能把火气压下去。   “一个小公司的破领导真是把自己当根葱了,小叶不愿意,反驳了他两句,他居然敢动手!我叫来机场保安,把他给带走了——就因为这件事,我们才耽误了这么久。”   “啊???”陈咚震惊,他没想到叶星友口中的小小插曲,居然是这么复杂的事情。他立刻看向叶星友,关切地问,“他没伤到你吧?”   “没有,他就是虚张声势,打在我身上的力气还没有被电饭锅踹一脚疼。柴总一出现,他就熄火了。”叶星友也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然后才语气平静地继续说,“而且我也没吃亏,他骂我,我也骂他。”   陈咚:“……你怎么骂的?”   “他犯了狂犬病,在公共场合不停狗叫,我嫌他太聒噪,就劝他赶快去打疫苗,别咬人。”叶星友双手一摊,“可惜他没听劝,不愿去医院,反而进了机场派出所。”   陈咚:“……”   领导没被气出个心脏病也是不容易了。   韩峋则是为他的事业担忧:“你和领导起了冲突,公司那边会不会找你麻烦?”   柴骏愤愤道:“公司还想找麻烦?什么破公司,出了这种败类还想捂嘴?”   “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叶星友回答:“有机场监控、有出警记录,我会尽快申请劳动仲裁,拿赔偿后再离职。那两位女同事也给我发了微信,说需要作证的话她们会帮忙。”   陈咚这才放心:“那就好,刚好要过春节了,你辞职后好好休息一阵子,再慢慢找工作。”   “……”叶星友的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嗯。”   ……   既然客人已经到了(还多了一位),韩峋叫来服务员,让他们可以上菜了。   四人边吃边聊,叶星友出差两周,清瘦了不少,到了餐桌上猛吃不抬头。柴骏陪客户连吃几天海鲜,现在倒是不饿,只叫了几样小菜就酒。   他们为了方便聊天,没让服务员帮忙烤,韩峋主动接过了烤肉的重担,一边烤一边往陈咚碗里夹。   他很会烤肉,正面煎来反面煎,每片肉都烤的滋滋冒油,不焦不生,火候刚刚好。   陈咚夸奖他:“你真的很会烤肉诶,就算不做咖啡师,做一个烤肉大将也可以!”   一提到咖啡,韩峋又想起刚才被打断的话,他颇有些气闷。   就在此时,已经吃过一轮垫肚子的叶星友停下筷子,随口问:“对了咚咚,少年宫怎么样?工作忙不忙,老师好相处吗?”   陈咚:“呃,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他目光瞥向身旁人,又迅速收回,“星星,我回去再和你细讲。”   叶星友眯起眼睛,他和陈咚太熟了,熟到陈咚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他都能觉察到不对:“少年宫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讲?你心虚什么?”   与此同时,坐在叶星友身旁的柴骏问:“师弟,你合同看完了吗,我陪人家钓了三天鱼,你可不能再拖了。”   韩峋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说:“具体事情咱们明天再聊。”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桌子下踢了踢柴骏的脚。   柴骏平时是个人精,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脑子短路脱口而出:“韩峋,你干嘛踢我?”   这下子,桌上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儿了。   陈咚:“韩峋,主理人说的是什么合同?”   韩峋:“咚咚,少年宫具体又是什么事?”   陈咚:“……”   韩峋:“……”   叶星友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放下筷子,看看桌子对面的男男情侣,挑眉:“行呗,你们俩现在是要吵一架,还是要打一架?韩峋,你们要是打架,我和陈咚加在一起不一定能打过你;但你们要是吵架,你和柴骏绑在一起也不一定能骂过我。”   韩峋一听,不知该不该笑:“我和陈咚不吵架,也不打架;今天不会,以后更不会。我想我们之间就是有一些没说出口的小问题,之前没来得及解决,可能产生了一些误会。”   陈咚也没想到,自己有事瞒着韩峋,韩峋居然也有事瞒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心里掂量到底要如何说明。   柴骏看热闹不嫌事大,提议:“你俩要是不知道谁先开口,那就数一二三,一起开口呗。”   倒还真是个有趣的提议。   “等等,”叶星友插嘴,“再加上我。”   陈咚:“啊?你?”   叶星友又拿起茶杯喝一口:“嗯,我也有件事不知道怎么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然是坦白局,那就算我一个。”   陈咚和韩峋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第三个人陪着也挺好。   “哎?你们仨都有小秘密啊?”柴骏抓耳挠腮,干脆一拍桌子,说,“正好我也有件事,在心里琢磨好几个月了,那就一起坦白呗。”   ——那就,一起坦白呗。   四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没人数一二三,也没有什么摔杯为号的暗号,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这张桌旁的四个男人同一时间开口说出了他们藏在心里的秘密。   这些秘密无伤大雅,却因为珍视对方的感受,他们迟迟未能出口——   韩峋:“其实我才是咖啡店的老板。”   陈咚:“少年宫的校长邀请我去当全职老师。”   叶星友:“我收到了沪市的offer,想换个城市发展。”   柴骏:“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打算正式追求叶星友先生。”   “……”   “???”   “!!!”   “#¥%J*!@^&%”   韩峋看向陈咚:“你要去少年宫当老师了?原来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原因就是这件事?”   陈咚看向叶星友:“你什么时候收到沪市offer的?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一直瞒着我?”   叶星友看向韩峋:“咖啡店居然是你开的?为什么故意骗人之前不说?”   柴骏看向桌上的另外三人,一脸悲愤地问:“——求求了各位大哥,我刚刚说的秘密你们三人就没一个人在意吗?!!” 第50章   小小的烤肉店包厢里, 气氛有些凝滞。   他们几人一同坦承了心中隐藏的小秘密,1加1加1再加1,小秘密也足以炸翻稳固的关系。   陈咚深吸一口气, 藏在桌下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衣摆,他鼓足勇气看向韩峋:“我一直在犹豫要怎么和你开口。少年宫的校长给我提供了一份全职工作, 工作日的晚上、周末整天我都要上课,而且一个学期会有两次去其他少年宫交流讲座的机会,我很想去, 但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在咖啡店继续兼职了,咱们也不能天天见面了。”韩峋替他补上了后半句话。   陈咚面露难色, 轻轻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韩峋安慰他,“少年宫是个好机会, 你努力写作这么多年, 这次终于得到官方认可, 为什么不抓住它?”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 所以我才愧疚得说不出口。”陈咚叹了口气。   他迟迟不开口的原因,正是料到了韩峋百分百会支持他去少年宫——韩峋越是体贴, 他越是觉得把韩峋放在事业第二位的自己,很不像话。   “这有什么愧疚的?”韩峋笑话他,“你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现在有一个去国外的进修机会,我去了的话会有很大提升,但是咱们会有一年时间见不到面,你希望我怎么选?”   陈咚脱口而出:“肯定选进修啊。”   “对。”韩峋道, “就像你希望我越来越好,我肯定也希望你越来越好。”   这从来不是“选爱情还是选面包”的单选题, 而是一道“我要如何才能更爱你”的论述题。   陈咚想明白这点,忽然觉得困扰自己的小秘密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解决。   他们不能天天见面,不代表不能偶尔见面。即使有课的时候不能见面,他们同在京城,见缝插针的机会总会有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需要在韩峋面前有任何亏欠的心态。他们本就是一体的,任何选择都是为了彼此更好。   陈咚问:“那我走之后,店里就要招新人吧?”   韩峋回答:“服务生好招,就是咖啡师要认真选选。”   “可要快点呀。”陈咚又开始操心了,“你一个人太累了。”   “——停!”在旁边憋了半天的叶星友终于憋不住了,他打断两人的对话,曲起手指敲敲桌子,“陈咚,你傻不傻,你没听到他说,那家咖啡店其实是他的?他累死那也是他自己的生意!”   陈咚一愣,后知后觉才想起韩峋说过的“秘密”。   叶星友双手交叉抱在胸口,靠在椅背上,面色不愉:“那么大的店面,那么贵的设备,至少也要几百万的投资,韩峋从始至终没提过这件事,还拉来柴骏陪他演双簧。他有时间翻跟头,怎么没时间提前讲清楚?真是装穷装上瘾,我怎么不知道《康熙微服私访记》还拍了续集?”   他这张嘴一旦开炮,就犹如扫射,足以炸翻一片安全区。   陈咚见他真生气了,下意识张了张嘴。   叶星友瞪他一眼:“陈咚,我正在气头上,只想让他滚蛋;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向着他说话,你俩就一起滚蛋。”   陈咚:“……”   哑火.JPG   见状,韩峋立刻正襟危坐,面向叶星友,郑重地开口:“咚咚,小叶,这件事我确实应该道歉,不管我当初出于任何原因隐瞒,我确实不够诚实,中间其实我有很多次机会坦承,我也没有抓住。   其次,我想解释一下,我绝对没有所谓的‘通过装穷去考验感情’的心态。   我当初开这家咖啡店,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遇到陈咚后,我得知他因为经济状况不佳,没办法全心写作,那时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希望能给他提供一定的资金支持,让他继续创作。你也知道,他是一个心思很敏感的人,我怕直接资助他,他会更有压力胡思乱想,所以我才决定让他来店里兼职,以同事的身份和他相处。至于柴骏,他是为了帮我才替我圆谎的。”   面对叶星友的炮轰,韩峋不疾不徐地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清。   他并不觉得被刻意刁难,因为他知道,叶星友正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才会担心陈咚的感情被辜负。   就在此时,坐在旁边的陈咚像小学生一样举起右手。   “星星,我能插句话吗?”陈咚小声说,“其实西方有个作家,被她的好友资助了一年的工资,然后她写出了享誉世界的名著,现在销量已经超过三千万册了!从这点来看,韩峋在爱上我之前就决定资助我写《大侦探福小思》,不正说明我文采斐然,才华横溢?这项对于文学作品的投资,绝对是一个睿智的、卓越的、具有远见的……好的好的,别瞪我了,我闭嘴。”   桌子下,韩峋伸手握住陈咚搭在膝盖的左手,安抚性地拍了拍。   叶星友装作眼瞎,刻意不去关注两人的小动作。   叶星友又问韩峋:“行吧,这个解释勉强算你合格。但是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开店?你是富二代?那你家人会不会阻拦你们在一起?”   “这点你放心,我的钱都是自己挣的。”韩峋回答,“你们听没听过xx软件?”   陈咚回忆了一下:“那个高中生和大学生之间最流行的社友软件?”   他读书的时候也用过。   “嗯。”韩峋点头,平静地抛下一枚炸-弹,“我是那个软件的制作人。”   “???”“!!!”   陈咚和叶星友同时震惊。   韩峋:“当然,我和我的团队只负责了软件前期的研发和上线,项目成功上线后,短短几年间用户数量成几何形倍数增长,我们这样的小团队不适合继续扩大运营,我也不想再劳心劳力,所以就拜托柴师兄帮我卖了个好价钱。现在这个软件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每年年底能拿到一点分成罢了。”   陈咚实在忍不住,颤声问:“……你说的‘好价钱’,具体是多好?”   韩峋怕吓到他,委婉地说:“大概有几个小目标吧。”   陈咚:“……”他语气热切,眼神发光,“韩峋,要不你再多赞助我几年吧!我觉得我现在强得可怕,灵感源源不断,能够日更一万!只要你钱给够,《哈利波特》我也能写出来!”   “那你不去少年宫工作了?”韩峋问他。   陈咚:“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呀,少年宫的工作我要,你的资助也别停下。”   韩峋眼眸微弯,沉声笑了起来:“好。你去少年宫工作,我就去少年宫旁边开分店,到时候你白天来店里写东西,晚上我送你去上课。”   藏在他们心底的小秘密就这样迎刃而解,藏来藏去真是没什么意思。   眼看俩人之间的氛围又腻乎起来,亲眼见证这一幕的叶星友冷笑连连。   “行吧,你俩又幸福了。”叶星友自嘲,“原来我是小丑,是操心路人,是吃瓜群众,是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是偶像剧里的助攻男二,是恋爱脑主角重色轻友的那个友。”   “不,你不是。”陈咚转头看向他,“你是闷不吭声就决定抛下二十六年好友,一个人拍拍屁股换城市发展的混蛋!”   “……”话题真是换太快。   “星星,你为什么今天告诉我这件事啊,怎么不干脆拖到你搬家那天再告诉我呢?”陈咚越说越气,“你计划这件事计划多久了,不可能是突然就有了这个想法吧?你投了几家公司的简历,经历了几轮面试,什么时候入职,你一句都没提过。”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叶星友,这次被问得哑口无言。   确实,叶星友脑中这个想法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出现的。他大学四年、毕业四年,在京城度过了八年青春,这八年时光里都有陈咚的身影。   京城很好,只是他也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去其他城市闯闯。   叶星友性格独立又自我,任何事情一旦做了决定,他就立刻付诸行动,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才会告知家人和朋友。他海投简历、准备线上面试,趁着这次出差的机会,他甚至去新公司附近转了一圈,向中介了解周围的租房价位,只待年后入职。   别人会夸他行动力惊人,但陈咚只觉得难过。   “咚咚……”叶星友想解释什么,但向来伶牙俐齿的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翻涌在胸口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几个字,“……对不起。”   就这么三个字,让陈咚忽然觉得很委屈。   陈咚鼻子有点酸,他问他:“新公司待遇怎么样?”   叶星友回答:“涨薪百分之三十,三个月试用期,年终奖是项目分成,保底两个月工资。”   陈咚:“那生活成本呢?”   叶星友:“公司提供住房补贴,有食堂,算下来和现在差不多。”   陈咚:“公司大吗?你有打听过上级和同事怎么样吗?”   叶星友:“是我现在这家公司的合作甲方,工作中接触过几次,人还不错。”   陈咚吸了吸鼻子,看着叶星友的眼睛,说:“好吧,听上去这家公司不错。”   “……”   “星星,虽然我很舍不得你,但我会祝福你的。”陈咚抬起两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手动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在前两家公司做得都不开心,现在又和领导吵架了,正是适合离职的好机会。你换个城市,换个心情,工资涨了,title也高了,再过两年你就是设计总监了。”   “设计总监哪里那么容易当。”叶星友盯着他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几秒,叹口气,“可能新公司会面临新的问题,可能我会不适应沪市的水土环境,但我还是想要亲身体验一下,是福是祸我自己承担。”   一旁的韩峋不忍看到这对好友愁云密布的模样,提醒他们:“其实京沪高铁很快的,最快四个半小时就到了。咚咚,你进少年宫后,就有寒暑假了,小叶也有年假和法定节假日,想见面总有机会的。”   “四个半小时?”陈咚慢慢整理心情,“确实没那么远。”   叶星友感激地看了韩峋一眼,又顺着陈咚的话说:“对啊,五环堵车还要堵两个小时呢。”   “而且我们还有微信。”   “对,我们还有微信。”   “还能一起打游戏。”   “对,能一起打游戏。”   “还有抖音、微博、豆瓣……”   “……陈咚,即使咱俩关系再好,我也不会为了你下载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社交软件的。”   陈咚鼓了鼓嘴巴,叹口气说:“行吧,那就只聊微信和打游戏吧。”   人生嘛,不就是这样,走走停停来来去去。陈咚和叶星友彼此扶持彼此陪伴了这么久,现在他们要换乘不同的交通工具了。   他们会在各自的路线上欣赏到截然不同的风景,等到再相聚的那天,他们就拥有两份风景了。   这对好友之间的小小疙瘩被解决掉,两人相视一笑,默契无比。   连续三个问题迎刃而解,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桌旁的第四个人身上。   在刚刚他们三人谈话时,柴骏已经自顾自吃完了一盘烤肉、半份沙拉、又额外加了一份战斧牛排、给自己添了三次茶水,现在他正在努力撬生蚝。   “啊?终于轮到我了?”柴骏见三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放下手里没撬开的生蚝,拿起纸巾擦擦手又擦擦嘴,阴阳怪气地说,“我还以为我是透明人,我刚才说的话,你们仨都没听见呢。”   “听见了,都听见了。”陈咚说,“我们六只耳朵都听见了。”   “问题有大有小,”韩峋说,“肯定要优先解决内部问题。”   “解决完我们的内忧,”叶星友说,“就该解决你这个外患了。”   “……”柴骏可真够郁闷的。   之前他在韩峋口中好歹还是个“外戚”呢,怎么到了叶星友口中,他就降级成“外患”了?   不过他这人惯会自我安慰:外患也成啊,能当外患说明他的存在感很强,和那种毫无竞争力的野花野草不在一个等级上。   再说了,他的目标是成为叶星友的“外子”——看看,现在不就实现一半了吗?   柴骏一副滚刀肉模样,大大咧咧道:“行呗,你们仨现在来围攻我了?省省吧,我心意已决,真男人从不把说出口的话咽回去,我说了我要追求小叶,那我就是要正式地、严肃地、认真地、全心全意地追求他。”   陈咚抢先发出第一轮进攻:“主理人、啊不对,我现在已经怎么叫你?”   柴骏想了想:“我比韩峋都大,你就叫我柴哥呗。”   陈咚改口:“柴哥,你也听到了,星星很快就要去沪市发展,不在北京工作了。”   柴骏大手一挥:“你刚才亲口说的,京沪之间只有四个半小时,而且我本身就经常去沪市出差,一个月至少去两次,距离根本不是问题。你看有些小情侣,虽然都在京城,但是一个住海淀,一个住通州,那才是真异地恋呢。”   陈咚:“……”   败。   接下来迎战的是韩峋。   其实韩峋对于柴骏要追叶星友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他这个师兄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总是流连在一个又一个的酒桌之间,但他知道,柴骏在工作中非常专业,人品值得信赖,尤其对待感情的态度很认真,并没有沾染那些逢场作戏的坏毛病。   所以,韩峋只是适当提醒他一句:“师兄,你比小叶大六岁。”   “六岁而已。”柴骏浑不在意,“大不了我比他早死六年呗,这样我俩就一样大了。”   韩峋:“……倒也不必这样诅咒自己。”   败。   前两关柴骏顺利闯过,他摩拳擦掌看向身旁的大boss,一双眼睛期待地望着叶星友,等待叶星友的考验。   叶星友目光幽幽,表情晦涩,看不出喜怒。   “柴总,咱俩见过几次?”   柴骏立刻回答:“算上这次,第五次。第一次在咖啡店,他俩去跳广场舞了,我负责看店,你进店买东西,我给你做了一杯很糟糕的抹茶拿铁;第二次,小陈的拉花讲座,咱俩负责打杂;第三次在圣诞集市,我发传单你收银;第四次我送你去机场;第五次就是今天了。”   “就见过五次,你就决定要追我了?”叶星友冷笑着问,“咱们有这么熟吗?”   “什么算熟,什么算不熟?”柴骏伸手指向坐在桌子对面的韩峋和陈咚,“你觉得他俩算熟吗,咱们进门的时候他俩嘴巴都是肿的,陈咚还慌慌张张地戴眼镜,瞎子都看得出来俩人肯定在亲小嘴呢。他们都熟到亲嘴了,不是照样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没那么了解彼此。”   陈咚脸瞬间爆红,条件反射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扶住眼镜。   他,他还以为柴骏没发现呢。   韩峋更是一脸无奈,他提醒柴骏:“讲点道德,别随便拉人下水。”   柴骏就当没听到。   他清了清嗓子,向来带笑的五官忽然变得极为正经,他看向叶星友,语气严肃地说:“追求的过程也是互相了解的过程。即使以前不了解,未来也会了解。我知道,我的外貌太过英俊,朋友很多,财产不菲,有充分且必要条件成为一名情场浪子。但其实我为人正直,洁身自好,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提供我的体检报告——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本人是一个非常值得投资的项目,希望你抓住这个风口,不要放过这绝无仅有的投资机会。”   叶星友:“……你可真能吹。”   柴骏就当叶星友是在表扬他。   对于柴骏说要追求自己这件事,叶星友既不觉得欣喜,也不觉得厌恶——他只觉得无聊。   他对任何类型的恋爱都没有兴趣。   叶星友读书时,女同学和游戏人物谈恋爱,经常请他喝联名奶茶;上班时,男同事是某个女爱豆的梦男,看演唱会买专辑就连手机壁纸都换成这位老婆;生活里,他的发小好友成了同性恋,他亲眼见证他们的感情发展。   ……但是这些爱情,都与叶星友无关。   至少到现在为止,恋爱并不在他的人生清单内。   “柴总,如果你想追我,随你的便。”叶星友如此回答,充分演绎什么叫做薄情,“反正不是我花精力,也不是我花钱。你愿意付出什么就付出什么,但不要期待我会给你任何回应。”   “没事儿~”柴骏笑嘻嘻,“我这人,生性爱犯贱。”   叶星友:“……”   这一局,勉强算平手吧。   ……   这顿晚餐,他们四个人边吃边聊,居然一直没有冷场。   叶星友当场开了韩峋送他的葡萄酒:“不用祭奠夭折的创意,不如祭奠我终于落幕的牛马生活,来——干杯!”   这瓶酒只有韩峋没喝,他觉得他们四个人里总要留一个清醒的。   他送的酒度数不高,叶星友和陈咚各喝了一杯,微醺。柴骏倒是被勾起了酒虫,又拿过酒水单另外点了一瓶酒。   他们一直待到闭店,韩峋结账时打印出来的长长长长账单,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可真没少吃。   柴骏喝酒后没办法开车,只能暂时把车停在停车场,想要蹭韩峋的车回去。   韩峋有些嫌弃他,和他约法三章:“可以坐,但是不准吐在我车上,要是吐在我车上你负责洗车。”   “这才几杯啊。”柴骏拉开副驾驶的门,一屁股坐进去,“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陈咚和叶星友的家在另一个方向,他们本来想直接打车回家,韩峋说这么晚不方便,最终他们还是坐上了车。   深夜的路上没什么人,他们一路疾驰,车轮轧过路灯的投影,把霓虹夜色甩在了道路尽头。   踩着十二点的钟声,韩峋的车子停在了熟悉的单元楼下。   “晚安哦。”陈咚拉开车门,和韩峋挥手道别。   柴骏很殷勤地下车想要帮叶星友搬行李,叶星友抢在他之前把行李箱提下来。柴骏即使被嫌弃了,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问他:“你在沪市找到房子了吗?我刚好有个朋友在人民广场那边有房子,那边是市中心,地铁去哪里都方便,租金好商量。”   叶星友问:“你朋友的房子,你能替他决定租金?”   “都说了是朋友……”   叶星友打断他:“所以你这个朋友是不是你?”   柴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太晚了,现在已经数九寒天,在夜风里站一会儿就瑟瑟发抖,他们没再多聊,陈咚和叶星友快步走进了单元楼里。   这栋楼并不高,电梯每上行一层,电梯间的声控灯就被唤醒,韩峋和柴骏站在车旁,望着一层层的电梯间被点亮,直到停在了八楼。   然后,灯光又随着晚归者的身影走进西侧的房子,直到那套房子的客厅灯、卧室灯接连亮起,韩峋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咱们也走吧,我送你回去。”韩峋催促柴骏。   柴骏:“等会儿。”   韩峋:“?”   柴骏:“我想吐。”   韩峋:“……”   话没说完,柴骏就捂着嘴跑去找垃圾桶了。   韩峋无奈,心想刚刚是谁吹嘘自己不会喝多的?不过这么看来,柴骏最近确实应酬少了,之前他千杯不倒,今天只喝了一瓶就醉了。   这么冷的天,韩峋也不想在寒风里等他,先坐回车里暖暖身体。   车里暖气很足,户外又冷,冷热碰撞之下很快玻璃上就凝结出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影影绰绰看不清外面的夜色。   就在此时,驾驶座的车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敲玻璃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同时还有一道荒腔走板的儿歌响起:“大灰狼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兔子要进来~~”   韩峋一哂,缓缓降下车窗。   车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他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扣字都没有系好,一头自来卷短发被风吹得炸起,鼻尖也冻得红红的,看起来愈发像一只人形大兔子。   韩峋问:“你怎么又出来了?是落了东西在车上吗?”   陈咚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有些小得意地说:“不是,我来给你送东西。”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兜中伸出右手探进车窗,手握拳头,举到韩峋面前。   韩峋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下一秒,陈咚松开手,一包小小的糖果就落入了韩峋掌心。   “是强效柠檬糖。”陈咚说,“今晚聊了那么久,你又要开夜车,我怕你打瞌睡,本来想找薄荷糖给你提神的,实在找不到,只剩下这包柠檬的,这可是我平时赶稿的秘密武器哦。”   “谢谢。”韩峋没想到陈咚这么细心,他小心撕开柠檬糖的包装,倒出一颗放进嘴里。   果然,沁爽的柠檬味几乎立刻在口腔里爆炸。   陈咚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居然没被酸到皱眉头,陈咚还有点失望呢。   “不酸吗?”陈咚问。   “还好。”韩峋回答,他本来就很喜欢柠檬、柚子一类水果的味道,对酸味有很强的适应力。   “怎么会还好呢?”陈咚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我每次吃这个柠檬糖,都会酸得五官扭曲,你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哎呀,这包不会过期了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想把那包糖果拿走,仔细看看生产日期。   结果他刚把手伸进车窗,就被韩峋拉住了。   下一秒,韩峋栖身靠近,男人一手摘掉他的眼镜,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就这样不讲道理地吻了过去。   唇齿相触,舌尖相抵,那枚柠檬糖从韩峋的口中渡到了陈咚的口中。   陈咚的酒意还没散尽,那枚糖果霸道地撞进来,掠夺着所剩无几的酒香。   车内空气炙热,车外夜色冷清;舌尖上蔓延着柠檬糖的酸意,他们的吻却缠绵甜蜜。   明明滴酒未沾,但韩峋有些醉了。   如果……这个吻能一直延续下去就好了。   韩峋脑中闪过一些琐碎的念头:和喝酒的人接吻后还能不能开车?算不算酒驾?   ——能不能以这个借口留宿?   不行,陈咚家里还有朋友在。   哎,真可惜。   距离车子大概三十米远的垃圾堆旁:   刚从沪市出差归来、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大衣、在京城零下十度的夜风里冻得浑身发抖、刚刚吐完脚步虚浮一脸苍白的柴骏,卑微地躲在垃圾桶后,看向车旁温存亲昵的两人。   柴骏仰天长叹:“……我可真tm多余!” 第51章 正文完!   尾声   与悠长又惬意的暑假相比, 寒假短得像是兔子尾巴。   大家还没享受够春节的余韵呢,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新学期的脚步又临近了。   甭管小朋友们再怎么撒泼打滚耍赖, 该补的寒假作业还是要补,有人一夜时间写完半个月的《观察日记》, 有人全家老小齐上阵抄写《一日一练》。   开学报道第一天,小学生们愁云惨淡,被家长赶牛似得赶进了学校大门。   除了各大中小学以外, 位于二环路东北角的少年宫,也迎来了新的学期。   红漆绿瓦的大门外,挂上了“喜迎202x春季新学期”的红色大条幅, 墙边的公告栏内也贴上了新鲜出炉的课程表。   傍晚时分,家长们围在公告栏旁, 一边等着接孩子放学, 一边闲聊。   “你们这学期给孩子报了什么课啊?”   “还是老三样呗, 数学英语硬笔书法。眼瞅着孩子要上五年级了, 我想要不要再给她加一门?”   “围棋课挺好的,可以锻炼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   “我外孙子连三百字的日记都写不出来, 错别字连篇,语言也干巴巴的,要上什么课?”   “那要上作文课!我听说春节前的冬令营, 请来了一位童书老师,讲写作讲得特别好!”   “对对对,我女儿就上了冬令营,回来不停念叨咚咚叔叔, 说想看咚咚叔叔的书,还想继续上咚咚叔叔的课。”   “就是公告栏里的这个陈咚老师吧?哎呦, 这张证件照拍得真不错,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蛮俊俏的,还戴眼镜,看上去挺有学问的。”   “他之前是不是去小学开过讲座?我好像听我儿子提起过。”   “你们消息也太滞后了!半个月前,少年宫的微信公众号上就发了陈咚老师的简历和课表,据说第二天傍晚陈咚老师的课就报满了。”   “这么火啊?”   “可不是!”   “他的书哪里能买到?”   “我跑了少年宫附近的好几家书店,都卖完了,要等出版社加印补货。”   少年宫门口,家长们彼此交换着新鲜出炉的消息。   有几位没来得及给孩子报陈咚老师作文班的家长,心中暗自懊悔起来,他们打算今晚就向校长反应一下,问问那位陈咚老师有没有新课名额。   距离少年宫不到两百米,有一家商铺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装修工作。   这个位置原本是一家餐厅,紧临少年宫,客流量不小,只是店主急需用钱才会转让。转让费叫得很高,几个去打听的老板都被转让费吓退了,他们原本以为这么高的转让费不会有人愿意接手,哪想到春节刚过,就听说铺子转了出去,很快装修队就入场了。   新店主财大气粗,拆了餐厅原有的装潢。   虽然现在新装修还没完成,但整体风格已经初具雏形:大理石地面,一体流畅岛台,北欧风内饰,落地玻璃窗,还有一整面的书柜……   整家店面通透至极,利落时尚。   今天下午,一辆卡车拉来了店铺的招牌,左右的其他店主都过来凑热闹。   店招上的logo醒目又简约——黑色线条组成两颗并排的键盘帽,下方是一行极有设计感的中文:寒冬咖啡。   “原来是这家!”有消息灵通的店主说,“这是一家去年底火起来的网红咖啡店,招牌叫‘冬来’拿铁。不过看这家店的装修,好像不是普通的咖啡店,而是要做成咖啡书吧的形式?”   “少年宫周围有几家奶茶店,还真缺了一家咖啡店。等到正式营业后,家长们就有地方坐坐了。”   店主们议论纷纷,没人注意到,就在店招安装完毕后,一名挺拔英俊的男人低调地走出了咖啡店大门。   男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这一片是老居民区,几年前刚刚扩建了马路,街道干净整洁,他信步走过几个小商铺,在一家卖烤红薯的店铺前停下,他挑挑拣拣,很快就选中了一枚热腾腾刚出炉的红薯。   红薯沉甸甸,重得压手。他把红薯揣进兜里,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行着。   不远处的少年宫响起清脆的下课铃声,很快,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子从大门口涌了出来,如汪洋般淹没了并不宽敞的街道。   “看我新抽的奥特曼ssr卡!!是金色传说!”   “鸡蛋鸭蛋荷包蛋,咔咔我的小揪揪!”   “你怎么还在用库洛米的头绳啊,早就落伍了,你看,我们现在都用苹果嘉儿了。”   小朋友口中的话题总是变得很快,他们打打闹闹着向着远处跑去,男人耐心地为他们让路,避开他们继续前行。   公告栏前,几位家长议论着新上任的作文老师。有只言片语飘进了男人的耳朵,他微微一笑,踏上了少年宫的台阶。   少年宫除了特殊情况外,并不允许家长入内,所有的成年人都被阻挡在保安室外。   保安大叔四十多岁,皮肤黝黑,寡言又认真负责。但是,当保安大叔看到岗亭外的男人时,却露出了和善的笑意。   “小韩啊,今天又来接陈咚老师放学啊?”保安大叔递过登记表,“你可真准时。”   韩峋熟练地在登记表上签好自己的名字,又笑着和保安大叔寒暄了几句。   这段时间,寒冬咖啡的第一家分店动工装修,韩峋每个白天都去监工,傍晚就顺路接陈咚一起吃晚饭。   一来二去的,他和陈咚的新同事们都混了个脸熟。   他踏过青石地砖,走向陈咚的小办公室。   陈咚正式入职后,没有再使用之前的临时大办公室,校长为他分配了一间独立单间。少年宫的前身是一座老四合院,其中一间西厢房被切割成无数个小办公室。   每间小办公室不过三平米见方,只够放下一张书桌、一台电加热暖气、一个小挂衣架,就连书柜都是固定在墙上的。   最主要的是,小办公室信号非常差,手机只有2g网。   环境虽然“艰苦”,但陈咚特别喜欢。   ——这种要啥啥没有的纯狱风,正适合自制力极差的他。   没课时,陈咚就往小办公室里一钻,不是备课、就是码字。   现在是下课时间,韩峋一路走来,与许多老师擦肩而过。他们热情地同韩峋打招呼,韩峋都一一回应。   谁不知道,新来的陈咚老师有个很英俊的男性朋友,话少,内敛,气质极佳。   韩峋很快在小路尽头找到了陈咚的办公室,办公室门没关紧,他正要推门而入,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了两人聊天的声音。   “陈咚老师啊,这半个月的体验怎么样,还适应少年宫的工作环境吗?”说话的正是满头华发的校长奶奶,她仔细询问着陈咚加入少年宫后的感受,又指点了一下他在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您放心,我很适应!”陈咚如实汇报道,“同事们都很热情,学生们也很听话,每次课后留的作业,大家都认真完成,没有因为是兴趣班就忽视作业。”   听到他们两人正在谈论工作,韩峋便耐心地等待门外,并没有贸然进去打扰他们。   校长奶奶又问了一些其他工作相关的问题,渐渐话题转向了闲聊。   “对了,上次我问你的事情,被你岔过去了。”校长说,“你那个朋友小韩,他到底有没有对象?我侄女的表妹去年刚从美国回来,年纪和小韩差不多,三十岁,挺般配的,我想介绍他们认识。”   “让您失望了,韩峋已经有对象了。”陈咚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双眼露出诚挚的光芒,一脸认真地回复想要做媒的校长,“他对象可优秀了,名牌大学毕业,还是工作骨干。他不仅长得好看,还特别有爱心,喜欢小动物。”   门外,韩峋嘴角的笑容根本压不下去。   陈咚洋洋洒洒吹了一通:“……韩峋暗恋他对象好久,他对象本来没想那么快答应他,但是韩峋太黏人……哎呀,您别看韩峋看起来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其实他为了追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钻空子钻得可熟练了……总之,韩峋费尽心思才把他暗恋的人追到手,他才舍不得分手呢!”   校长有些遗憾,没想到韩峋已经有名草有主了。   不过,校长有一件事觉得挺奇怪。   “你怎么对他们的恋爱故事如此熟悉?”校长问,“你见过他对象?”   陈咚:“……”   卡壳.JPG   “见、见过几面,不太熟。”   确实不太熟,每天早上他都能从镜子里见到韩峋的对象,就是彼此没说过话。   校长又和陈咚聊了几句,见天色不早就打算离开了。   哪想到她刚推门出来,就见到他们刚刚谈论的人居然站在办公室外!   “小韩,这么巧,你什么时候来的?”校长有些惊讶。   “刚到没一会儿。”韩峋应对自如,“我正要敲门呢,没想到您在。”   陈咚:“……”   他心虚到眼珠乱转,不敢想象韩峋究竟听到了多少。他小心观察韩峋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那应该是——没听到吧?   “那好,我先走了,我爱人还等我回家吃饭呢。”校长说,“你是来接陈咚老师下班的吧,天色不早了,你们收拾收拾也快走吧,再不走就该堵车了。”   目送校长离开后,陈咚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韩峋跟在他身后,刚一进门,就咔哒一声落了锁。   下一秒,陈咚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就这样被韩峋抱到了那张小办公桌上。   办公室里没有监控器,窗帘拉好、大门锁紧,这里就成了一个私密至极的小空间。   无人打扰。   陈咚猝不及防,他被迫坐在桌上,双-腿-分-开,男人温柔地逼-近他的身体,掐住他的腰。   “咚咚老师,”韩峋取下他的眼镜,在手里把玩,慢条斯理地问他,“你再给我讲讲,韩峋是怎么追到他对象的?”   “……”陈咚窘迫得耳尖都红透了,尴尬地问,“你刚才都听到了?”   “听到了,但是记得不太清楚。”韩峋坏心眼极了,“所以需要咚咚老师再仔细讲解一遍。”   “拜托,你别这么叫我。”   陈咚一边抗议,一边想要抢回自己的眼镜,结果反被韩峋制住,偷了一个轻吻。   少年宫里老师众多,光是姓“陈”的老师就有好几个。同事之间可以互相称呼名字,可是小朋友们要统一尊称“陈老师”。   他们已经有“教围棋的陈老师”“教英语的Mary陈老师”“胖胖的男陈老师”等等。   故而,刚入职的陈咚连一个“小陈老师”都没捞到,只能成为学生们口中的“咚咚老师”。   陈咚必须等教舞蹈的“小陈老师”过完35岁生日,他才能继承这个称呼——真没想到,小陈居然是世袭制的。   “咚咚老师”从小朋友口中念出来可爱又悦耳;但由低沉成熟的男声念出来,就让陈咚耳尖发烫了。   陈咚坐在冰冷又坚硬的办公桌上,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恋人,鼻尖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厚重又苦涩的咖啡豆香气。   “难道我说错了吗?”陈咚问,“你是不是暗恋我很久了?”   韩峋问:“那你呢,你暗恋我多久了?”   “我哪有暗恋你?”陈咚如此坚持,“我只是察觉了你的暗恋,礼貌性的回应了你。”   “我怎么觉得你说反了?”韩峋挑眉,“应该是你先暗恋我吧,所以才会每天出现在我的店里。”   “你别嘴硬了,你明明早就被我的才华折服了。”   他们就这样毫无营养地争论了好一阵子究竟是谁先动心的问题,争论到后来,那些愚蠢的问题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吻。   办公室狭小而宁谧。   一窗之隔的走廊里,有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老师们沉沉的脚步声。无人知晓在这间私密的小房间里,有暧昧的情愫在逐渐升温。   陈咚脸颊燥热,夕阳的余晖从窗棂里洒了进来,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们。   他甚至无法分清,给他带来暖意的究竟是阳光,还是韩峋的吻。   韩峋的身体嵌入到他的双-膝-之间,他手臂下意识回拥着韩峋。   恍惚间,陈咚忽然摸到韩峋身上,有一个硬硬的、粗粗的、滚烫的东西,正抵在自己的大-腿-根-部。   陈咚:“……”   陈咚:“??”   陈咚:“!!”   他吓得瞬间清醒,猛地把韩峋推开。   韩峋怀里一空,他莫名其妙被恋人推开,满脸讶异:“怎么了?”   陈咚受惊地往后躲,可他正坐在办公桌上,躲也躲不到哪里去:“韩峋,你管住自己,把东西收好。”   韩峋茫然:“什么东西?”   陈咚窘迫地说不出话来,胡乱形容:“还能是什么‘东西’,当然是刚才顶到我大腿的‘东西’!——这里是学校!学校!还有学生在呢,韩峋你注意影响!!”   好吧,陈咚承认,身为老师他躲在办公室里和男朋友偷偷接吻,他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韩峋在如此神圣之地亮出“武器”,未免太不道德了吧!   同样是男人,他自己都能“忍住”,凭什么韩峋就“忍不住”?   谴责,强烈谴责!批判,严肃批判!   在陈咚手舞足蹈的形容中,韩峋先是讶异,再是茫然,然后是恍然大悟,接着陷入了沉默。   “咚咚,你说得不会是这个吧?”韩峋强忍住笑意,默默从兜里掏出了那个又粗又硬又滚烫的“东西”   ——一颗大红薯。   陈咚:“……”   韩峋:“……”   陈咚:“……”   韩峋:“……”   陈咚一头栽倒在办公桌上,绝望至极地说:“你想笑就笑吧。”   韩峋果然爆笑出声。   陈咚丢脸死了,他哪里想到韩峋居然会买了一颗烤红薯啊!而他居然在意乱情迷之间,把韩峋口袋里的红薯,当成了韩峋的——   想象戛然而止,陈咚捂住脸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好了,首先我没那么性急,在学校里就做那种事。”韩峋怕再笑下去,把陈咚逼急了,他把陈咚捂住脸的手扒开,果然看到陈咚羞愤得泪汪汪的模样。   “其次,我也不该买这个红薯,明明快要吃晚饭了,买它就是浪费,也让你产生误会。”韩峋自然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他拉住陈咚的手,把他重新扶好、坐稳,又替他整理起凌乱的衣服。   “最后,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家了。”   是啊——他们该回家了。   大年初七刚上班,叶星友就向原公司提交了领导在机场打人的出警记录。迫于被曝光的压力,那家公司光速赔偿了叶星友两个月的工资,同时通过了他的离职协议。   叶星友处理好前公司的事情后,又在短短一周内打包行李、寄往沪市、准备入职。   他走得太快了,如雷厉风行的侠客,和老友匆匆拥抱后就踏上了新的征程。   陈咚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合租的屋子就空置了一半。   为了让陈咚不感到寂寞,在房子租约到期之间,韩峋都陪陈咚住在他的房子里。   陈咚的房子小虽小,但收拾得干净利落。   而且,房子里还有一只等他们回家的小兔子。   想起温馨的小家,陈咚终于从刚才的窘迫中挣扎出来,燥热的脸颊也降温了一些。   “对了韩峋,今天早上我出门前,居然又看到电饭锅后空翻了!原来上次不是偶然!”   “真的?”韩峋问,“也是从高处往低处跳吗?”   “对!”陈咚手舞足蹈,“我当时在扫地,就把它暂时放在了我的床上,它淘气往下蹦,结果唰一下就翻了个后空翻!”   韩峋饶有兴致:“真有趣。”   “我决定了,我要把兔子跳后空翻写进我的书里,我要让福小思的兔子‘花生’也会跳后空翻。”陈咚畅想着,“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大侦探福小思》的前三册又加印了,第四册 也通过社审拿到书号了,四月份就能出版。狐姐说我现在可以写第五本了,争取年底上市……”   提起自己的写作事业,陈咚永远饱含热情。   韩峋凝望着他。在夕阳的余晖下,陈咚的头发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他的爱人是如此鲜活有趣,如此真实可爱。   他又怎能不爱他。   想到这里,韩峋的心也被这夕阳的金色填满了。   他敛眸,向陈咚伸出手:“咚咚,咱们该回家了。”   “好哦,”陈咚整理好衣服,扶着他的手,从办公桌上蹦下来,语气雀跃:“咱们回家吧,我让兔子给你表演后空翻。”   “嗯,我期待着。”   ……   兔子第一次后空翻时,韩峋和陈咚坦承了心意。   兔子第二次后空翻时,陈咚和韩峋轻吻彼此的唇角。   那么,当兔子第三次后空翻时,他们身上又会发生怎样的魔法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