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陷阱   作者:岁安   简介:   最近更新:2024-02-22 18:30   陈余南失忆后交了个女朋友,自认为自己是忠心耿耿的好男人,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绿茶勾引了。   绿茶脸蛋漂亮,温柔有钱,没架子爱撒娇。   问题他性别男,身高一米八七。   第一次见面,绿茶对他一见钟情。   第二次见面,绿茶:我可以追你吗?   第三次见面,绿茶请他住进他家。   陈余南:老子有女朋友   绿茶:总会分的   陈余南:老子不是gay   绿茶:总会弯的   陈余南:……老子只住两天   绿茶笑:好啊   这两天,绿茶使尽浑身解数勾引陈余南。   绿茶:南南,我做的饭好吃嘛。   绿茶:南南,这件衣服好看嘛。   绿茶:南南……   陈余南狼狈地跑了。   后来,陈余南和女友分手,被绿茶迷的神魂颠倒,爱得死去活来。   绿茶悠悠地问:不是gay?   陈余南:但我可以躺。   直到有一天,陈余南恢复记忆。   他想起了自己高中老是欺负一个老实人。   逼老实人跑腿,撕老实人作业,还打老实人巴掌。   陈余南沉默了。   ——原来绿茶就是老实人。   勾引他只是为了甩掉他、玩弄他、报复他。   还有更可怕的,绿茶脸有多白,心就有多脏。他把陈余南摁在身下,欣赏他欲求不满的模样。   绿茶:说些好听的,就给你。   陈余南:别分手,我爱你。   绿茶:?? 第一章 太懂事   “陈,下巴再抬一点。”   “左手可以抚摸喉结……助理帮他把玫瑰花的位置调一下,不要挡到灯光。”   “咬住——”   “很好,就是这个笑容!”   “再试下面无表情的效果。”   “…………”   摄影师说OK的时候,陈余南立马吐了玫瑰花,揉了揉僵硬的嘴角,和周围的工作人员互道辛苦。   “你太棒了,陈!”   摄影师激动地说:“这组照片真的很有感觉,尤其是刚才那个眼神,太性感了……要不要过来挑一挑?”   闻言,陈余南立马做出了龇牙嫌弃的表情:“凌姐看着挑,我避雷。”   他转头就进了更衣室。   一旁的凌秀被他这声姐叫的乐开了花:“我发现你小子不喜欢听别人夸你啊,长得帅上镜还不让说了?”   “帅可以随便说,我不反驳。”   陈余南光速换回自己的衣服,一身简单的黑T和运动长裤。   骨节微凸的手拎起刚才拍摄的那套黑色病娇风的矜贵礼服放下,陈余南退避三尺,耸耸肩:“至于这样的,还是算了吧。”   就算是几年前风光鲜亮的陈少,衣柜里也从没有过这种款式的衣服。   他阔步从更衣室出来,看着肩宽腿长的,五官棱角分明,眉宇间自有一股桀骜的气势,与方才口咬玫瑰花瓣,笑容阴暗的模样判若两人。   纯天然,多风格。   凌秀不由感慨像陈余南这种得天独厚的大帅哥,只做青春文学杂志的书模太可惜了。   “对了,你快开学了是吧?”   “嗯,后天。”   “不辞职吧?”   陈余南说:“当然,我又不傻,干嘛辞了这么好的工作。”   凌秀满意地一拍手:“就冲你这句话,姐今天免费给你拍一张帅气逼人的证件照。”   “谢谢凌姐。”陈余南笑笑,眉间的桀骜瞬间就化成了柔软与亲切,“不过也不用太帅,我女朋友不喜欢。”   凌秀脸一红,要不是人家有女朋友,姐弟恋也不是不可以。   后面凌秀给他拍了几张,他真的只选了其中表情最死板严肃的那张,而且坚持不用p图。   凌秀啧一声:“我说小陈,你也不用这么懂事吧?”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   陈余南满意地把照片装好,夹在指间摆摆手:“凌姐,先下班了。”   “哗啦——”   九月的雨来的不讲道理。   闷躁,湿热。   陈余南刚揣着兜从摄影室出来两步,就抱着头被逼回屋檐下。   自从和陈明峰断绝关系后,搬来A城已有月余,陈余南第一次想起自己应该买一把伞。   人来人往的街上,人们急匆匆如鸟雀般避散,马路旁零星开了几把圆伞,伞下的人或孤单,或三两成群地走着。   陈余南盯了雨幕一会儿,看着一个小伙撑着伞从自己面前经过。   他的脚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然而小伙却没有停顿地离开。   陈余南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   干嘛呢,在等什么,哪儿来的有人会来接你的错觉?   最近的便利店将近有百米,跑快点应该不至于太狼狈。   施雨说,他高中年年都是校运动会的跑步冠军,家里也确实摆着奖牌,不过他只看到两枚就是了。   跑吧——   嗒嗒、嗒嗒。   雨水滂沱,有什么糊住了眼睛。   “艹,假睫毛没卸。”   “不是说这玩意防水吗?”   是防水,但不防压。   睫毛被雨水猛地一压,在瞳孔里再一晕染,陈余南顿时觉得自己快瞎了。   雨势不是很大,可架不住他看不清路,耳边的雨声仿佛被放大数倍,令他有些恍惚。   这里没有马路吧?   前面,没人吧?   马路没有,但很不巧,有人——   陈余南猝不及防撞进一把伞下,喧嚣声戛然而止。   那人的胸膛是滚烫坚硬的,令陈余南瑟缩了一下,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啊,兄弟!”   他狠狠地揉了两下眼睛,摇晃着要往旁边走,手臂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拉住。   “怎么了?”   陈余南终于暴力撕下来一边的假睫毛,眼睛一闭一睁看过来。   有点儿糊,跟用360P画质看似的,大致看了个轮廓……挺直的脖颈,绷紧的下颌构成几条暗线。   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样子。   这人盯着陈余南指间上捏着的睫毛片沉默一会,松开了手:“抱歉,我以为你在哭。”   “没……”陈余南有点儿尴尬,打着商量说,“那什么,能等我一会不?”   没有人回答,但是给他撑伞的手却安稳地停在两人中间。   没多久,陈余南终于把另一边的睫毛片给捣鼓下来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与自己差不多高,戴一副银框眼镜,眉眼温顺,衣衫齐整……除了被撞的地方多了一块深色的水印。   像是个性格温和的好学生。   那人似乎也在等着陈余南抬头,目光沉静地看下来:“你要去哪?”   陈余南下意识道:“便利店。”   “我送你。”   陈余南本想说不用,可是身旁的人已经转身,伞面微微倾斜而来。阴雨连绵,勾勒着那人脸颊的轮廓,清晰而优美。   他不知怎的,喉头一滚,又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谢了。”陈余南说。   一分钟后,好学生把陈余南送到便利店,后者很没良心地直接进去了,连声再见也没有说。   “老板,来把伞。”   “不好意思,伞卖完了……”   “什么?”陈余南有些震惊,这种概率极小的事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他的头上。   他身高一米八五,被雨沾湿的棱角锋利,额边一道本不明显的疤显露了出来,拧眉时有些赫人。   便利店老板被他吓到了,忙道:“是真的,刚才有位客人一下子就把剩下的伞都买走了。”   缺德玩意儿。   一个人到底有几个头啊?   陈余南低骂一声,买了块毛巾,当即拆了标签往湿漉漉的脑袋上薅,正想着怎么办,目光不知落到何处,忽的一愣。   好学生撑着伞,仍然站在原地。   两人隔着玻璃对视一眼,外面天色微暗,里面白织灯有些晃眼,陈余南单手把毛巾又薅了下来,向上抓了一把头发。   “你怎么还在这?”   “等你。”   陈余南有点儿咄咄逼人的架势:“你是不是知道伞卖完了?”   “不知道。”   “那你还……”   好学生轻声说:“你没让我走。”   “我……”陈余南噎了一下,差点儿没忍住引用刚才凌秀调侃他的话——   你也不用这么懂事吧?   见他哑口无言的模样,好学生笑了笑,那笑容很温暖:“你现在要去哪?”   陈余南看见他笑,胸口莫名地感到烦闷,像堵着什么似的,他在自己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开了口:   “青石公交站。”   好学生说:“一起吧,我顺路。”   陈余南眼里闪过一丝懊悔,可事已至此,他拿过伞柄:“走吧。”   好学生愣了一下:“嗯。”   伞柄上停留的温度和微妙的停顿让两人都陷入沉默,不过陈余南印象中确实没有让人给他撑伞的习惯。   陈余南想起一年前,自己从医院出来那天也下着雨,他买了把伞去接施雨放学。   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一把伞对于两人来说有些狭窄了,施雨抿着唇,一个劲往边上靠。   陈余南只是默默地将伞倾斜,不舍得让她淋一丁点儿雨。   出校门没多久,大概是听到熟人聊天的声音,施雨突然把脸埋进陈余南的胸膛里,小声地说:“陈哥,别让同学看到了。”   “……抱歉,我应该买两把伞的。”   “没关系。”施雨轻声说。   那天,自己应该是心动了的。   至于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太久了,他已经不记得了。   陈余南不自觉地把伞偏向一旁,整个人的肩膀露出了半截,好学生把伞扶正了,低声道:“小心马路。”   呜——   街对面的红灯映在人行道的水坎里,一辆小车从半米处呼啸而过。   陈余南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扭头,入目是一双漆黑眼眸。   “谢谢……”   旁边的男生和自己握着同一根伞柄的那一刹那,声音在雨水中沉浮。   陈余南和他对视,好像——   忽然就回想起了那种感觉。   和人同撑一把伞,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好学生低声说:“不客气。”   陈余南的手机恰时响了,在举伞的那边裤兜里,不太好拿。   “我来吧。”身旁的人接过伞。   “喂?”陈余南低头的时候看见好学生穿的球鞋,大牌子,限量款。   “你好,我是星源娱乐的经纪,我看了悦新上一期的封面……”   陈余南打断他:“有事吗?”   “呃,我是想问,同学你有没有兴趣参加选秀呢?”   “没兴趣。”   “可是你的外形条件很优秀——”   “优秀吗?我整的。”   “…………”   陈余南用十秒钟结束了电话,正巧前方绿灯,两人一起走过去。   好学生问:“骚扰电话?”   “差不多吧。”陈余南有些心烦,低头回了几条微信消息。   【凌姐:吓,突然下好大雨,小陈你带伞没?】   【陈:放心,带了。】   【凌姐:那就好,路上注意安全哦。】   ·   【陆子彬:陈哥,我今天直播,回来的时候能帮忙带份炒饭吗?】   【陈:我今晚有事。】   【陆子彬:你今晚不回来睡?】   【陈:也许不。】   微信置顶是施雨,备注的“女朋友”,早上工作前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施雨,今晚我去找你。   还没回。   陈余南把手机和手都放进兜里,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希望预订的玫瑰花能送的出去。   “到公交站了。”陈余南靠在大屏广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谢谢你,不然我可能要迟到。”   今天算自己运气好,一会儿到咖啡厅不至于浑身湿透招人嘲笑。   好学生很轻地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声音莫名淡了很多。   陈余南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随口问道:“你也等公交车吗?”   “不,我等司机。”   “………”刚才不是还说顺路?   陈余南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386路公交正好从一侧缓缓驶来,他还转头想着跟人家说声再见。   可人家已经低着头,在跟别人打字聊天,他的鼻梁高挺,嘴角紧抿,忽然多了一种生人勿扰的气场。   陈余南无暇顾他,揣兜上车。   ………   【秦海铭:到哪了?梁少爷,就差你一个了。】   【秦海铭:我妹也在,你等会跟她坐远点,我怕她对你余情未了。】   【秦海铭:我去,这里妹子太多,招架无能,快来快来快来——】   梁渡收回默然尾随的目光,重重地摁了摁眉心,打了几个字:   “我买单,不来了。” 第二章 太嚣张   市中心,缘见咖啡厅。   “聊啥呢,哥。”秦海荷扒在秦海铭肩膀上,整个人贴过去看他手机。   “看你丫的,一边去。”   秦海铭用一根手指头把亲妹妹的头挪开,眼睛警惕地眯起来,观察着秦海荷的反映:“人梁渡说他堵车来不了了,今天这餐他请客。”   “哦——”秦海荷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她凑近秦海铭小声说,“我真的不喜欢梁渡啦,哥,他哪有你好。”   秦海铭啧一声,心里乐开了花。   她是不是演的他不知道,不过全桌最起码三分之二的女生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遗憾、失落的表情。   男同胞们则一边窃喜,一边拍桌道谢:“梁哥真男人哈哈哈!”   “感恩的心。”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   中间靠左的一个穿黑色丝绸衬衫的男生低声:“梁渡…他可真能装啊。”   崔景旭的声音很轻,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女生能听到,下一秒,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一抹不忿,起身道:   “我先走了。”   “诶诶,这位美女是?”   有人见状叫住她,好奇地问:“好像是第一次见。”   “人是崔哥带来的,还用问吗?”   “是啊,有点眼力见好吧,直接喊——”   “嫂子好!”   “……”   女生被他们的起哄声吓到,杏仁眸微微睁大,不停地将长发别至耳后,明显局促不安起来。   “嗨,我叫秦海荷,你叫什么名字?”坐她对面的海荷扎着俏皮的双麻花辫,倒了杯水给她。   “我……”女生皱着眉。   “大家都别乱叫了。”崔景旭终于悠悠地开口,顺手将女生揽了下来:   “这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沉默中,秦海铭啧了一声:“恕我直言,你俩靠这么近,我还以为她是你女朋友呢。”   崔景旭无辜地抬起手:“大家别误会,施雨过两天就是我们的学妹了,我只是替我弟弟提前带她熟悉一下未来的学长学姐。”   “对吧,施雨?”   施雨沉默地捏着裙角。   真是不要脸了。   秦海铭下巴一抬,眼尾上扬,挑衅地说:“你这么好心,你弟弟知道么?”   崔景旭笑:“他会知道的,很快……大家先吃点东西吧。”   “是啊是啊。”秦海荷悄悄碰了他哥胳膊一下,避免他再说些让女生难堪的话,“我饿了,哥。”   秦海铭哼了一声:“想吃什么?”   众人也附和道:“对对对,大家先吃呗,边吃边聊,咱们还可以给学妹避避雷,对吧?”   “服务员——”   ·   陈余南一点五十到的咖啡厅。   从公交站出来,又淋了一小段雨,便利店买的干毛巾彻底变成了湿毛巾。从后门进到员工室,以往这个点大家都赶着换衣服,现在却空荡荡的,没人。   觉察出一丝不对劲,陈余南迅速打理好自己,吹干头发,穿上工作服就去前台替班。   两三个忙碌的调咖啡的身影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微胖背影。   “李晖?”陈余南皱眉,“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我当然在这里。”李晖哎哟了一声,“陈余南,你终于来了,我们大家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陈余南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旁边一个跟陈余南关系还算可以的人趁冲咖啡的间隙,小声说:“今天很忙,经理改了时间,一点就让大家来了,你没收到通知吗?”   “没有。”陈余南冷冷地看了一眼李晖,一看就知道是谁在搞鬼了。   李晖洋洋得意:“看什么看呐,经理可是说了,让我留在前台做咖啡,你就辛苦辛苦去跑堂呗。”   陈余南不为所动,淡淡瞥了一眼李晖手中刚做的那杯咖啡,他勾唇问:“这样的,你调了多少杯了?”   “快十杯吧,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陈余南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端起旁边的托盘,“就是觉得有人要白干一天了。”   “你都被撤了还这么嚣张,”李晖把手上的咖啡一放,他最看不惯陈余南这幅高高在上的嘴脸,忍不住骂道,“脑子有病吧?”   “你才脑子有病吧!你!”   这时,经理突然从后面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揪起了李晖的衣领,怒斥道:“你不是说你能行的吗?你自己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东西?就这个,你拉的是花吗,你拉的就是×!”   “噗嗤。”有人笑了一声。   李晖脸都涨红了,不甘心地冲身旁叫道:“陈余南,你还敢笑我是吧,有种——”   “陈余南呢?”他惊愕地问。   有人憋笑:“他早端盘子走了。”   “我在说你,你说他干什么?”   经理骂道:“好几个客人就因为你泡的咖啡走了,走了!这两天工资别想要了,给我去跑堂!”   “还有陈余南呢,谁让他端盘子去的?”   李晖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心窝子都要被烧出病来:“明明是经理你说……”   “我说什么了?”经理现在看见他就恨不得踹两脚,“我明明是让你临时替一下陈余南,等他来了就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你想被炒吗?!”   “是。”   李晖不甘心又只能灰溜溜离开。   “等一下,顺便把陈余南叫回来。”经理摆摆手,终于歇下了嗓子。   李晖:“……”   “让我回去?”   陈余南端着盘子刚刚完成一桌,乐得自在:“不不不,我不配。”   李晖:“你还知道自己——”   陈余南:“嗯?”   李晖生生止住话头,几乎是含着一口老血,“……你配。”   “比你配吗?”   “……配。”老血吐了出来。   陈余南欣赏了一下他涨成猪肝色的脸,然后把那张脸挪开:“离我远点,谢谢。”   草!   就是这幅嘴脸,他妈的,要不老子怎么看不惯你!   李晖硬接过他手中的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陈余南,我劝你不要太嚣张了,不然迟早有一天……”   “喂,李晖。”   陈余南打断他,轻轻笑了一声,眼角眉梢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痞气,刀刻般的下颌扬起:   “一年前我把一个傻逼的腿打断过,你信吗?”   话语中的森然寒意让李晖腿一麻,差点就坐在地上。   不远处,在欢声笑语的一桌中,黑衬衫男生从后面悄无声息地搂住了身边女生的腰。   陈余南脸上的笑忽的凝固住,眼神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   下一刻,在李晖惊恐的目光中,整个人犹如豹子般冲了出去!   他从某桌的十几个男男女女中,将一个成年男性直接从椅子上猛拽下来,肌肉紧缩,硬生生提至眼前。   四周一阵惊呼,瞬间好几声椅子摩擦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在干什么?!”   “快放手!”   陈余南青筋暴露,一臂竟扫开了两三个人,全身上下散发着可怕的、触目惊心的戾气:“崔、景、旭!”   他二话不说狠狠地砸过去,周围好几个人过来拉,却只是让他的拳头打在了崔景旭的下巴上。   “咳,咳……”崔景旭眸中闪过片刻的慌乱,感觉整个下巴都要裂开了。   陈余南完全是个疯子。   然而很快,崔景旭看清了疯子通红的眼睛,他忍着疼痛缓缓勾唇:“好久不见啊,我亲爱的……”   “弟弟。”   就在陈余南要砸他第二拳的时候,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女生尖锐刺耳的:“你住手——!”   铁骨竟也生生停在半空。   崔景旭趁机狠狠揍回一拳,他看着陈余南身上的服务员装,嘲讽地说:“这身衣服挺适合你的。”   “毕竟是出来服务别人的,还是对我放尊重一点吧?”   “尊重垃圾吗?”陈余南嘴角破了皮,右手骨节捏的咯吱作响。   身后的施雨将脸埋在双手中,泫然欲泣:“求求你们,别打了。”   众人唏嘘。   秦海铭嚯了一声,将崔景旭被殴打的趣事图文并茂分享给好友。   【秦海铭:这傻逼抢了自己弟弟的女朋友,还故意到人家工作的地方装逼,真他妈活该被揍。】   【秦海铭:你看他弟弟那拳打的多狠,我现在心肝肺都爽了。】   梁渡没回他,秦海铭就继续看戏,旁边亲妹拉了他一下,担忧地问:“这帅哥也太凶了,他不会打自己女朋友吧?”   秦海铭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妹啊,所以哥才说你不会看男人。”   秦海荷白了他一眼。   陈余南松开了崔景旭的衣领,一寸寸转了过去,看清了施雨脸上从未有过的精致妆容、惊惶的泪。   “……对不起。”陈余南嘶哑地将施雨搂入怀中,“让你害怕了。”   施雨则看清了他眼中的沉痛,心中蓦然一惊,在陈余南松开她即将离去的时候,她拽住了他的衣襟,声音抖着:“陈余南……是误会……你相信我。”   这时经理从前台赶了过来,许多客人就从他眼前一脸晦气地离开。   不管怎么说,服务员殴打客人这种事绝对是会败坏客人缘的。   经理绝望又愤怒,也不管陈余南先前为咖啡厅吸引了多少客人,当众上前就扯他的衣领,啪!的一巴掌,打在陈余南本就受伤的左脸上。   “你疯了吗?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赶紧给我向客人道歉!”   “我会辞职和赔偿损失。”陈余南隐忍地擦过嘴角,将施雨拉了起来,阴鸷地看了他一眼:   “让开。”   经理被他的眼神震慑,几秒后陈余南拉着施雨出了咖啡厅,到了后面的巷子里。   施雨惊慌地挣扎:“你要干什么?陈余南,你放开我!”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陈余南松开铁钳般的手,自嘲一声,“只要你不喜欢,我从来没有对你怎么样过。”   他单手撑在墙壁上,一字一句道:“不是你说是误会吗?解释啊,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就只是崔景旭带我来认识大二的学长学姐。”施雨低声道,“你知道的,我高中没什么朋友。”   陈余南闭了闭眼:“就这样吗?”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啊?!”施雨有些崩溃,“就算你跟他是仇人,可我跟他是朋友,你能不能不要再限制我了?”   陈余南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擦去她眼角的泪,轻声说:“对不起。”   施雨竟然因为这三个字放声大哭,扑在他的怀里:“你刚才为什么这么凶,为什么吓我!我好害怕……”   “以后不会了,你是自由的,施雨,我保证。”陈余南的声音温柔极了,眼神却仿佛早已与情绪剥离,有些无悲无喜。   施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因为陈余南跟她保证的,从来不会食言。   “回去吧。”他拍了拍施雨的背。   “可是你……”   “再不回去就交不到朋友了。”   “坏蛋。”施雨揉了揉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跑了进去。   陈余南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穷的连烟都戒了。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您好,请问是陈先生吗?”   “嗯。”   “您在浪漫花店预定的99朵精品玫瑰……”   “帮我退了吧。”陈余南淡淡道。   “啊,可我已经送到缘见咖啡厅门口了。”   “……行,我现在过来。”   陈余南长长地舒了口气,所幸现在雨已经停了,不会更糟糕了。   他步履平稳地穿过长巷,在咖啡厅门口领走了这九十九朵玫瑰,又将花随意地送给了一个路人。   “抱歉,可能有点突然,”陈余南这么说,“我可以把花送给你吗?”   是送,也是扔。   递花的人面色阴郁,身上携带着几分咖啡厅里的舒适冷香。   “可以。”那人两根修长手指屈起,掀开了帽子,露出的轮廓清晰而优美,戴银框眼睛,眉眼温顺。   ——好学生?   陈余南微微一怔。 第三章 不像话   “是你啊。”   不知怎的,陈余南看见是他,心情忽然放松了一些,“好巧,又见面了。”   梁渡眉头皱起。   几缕碎发已经汗湿,贴在梁渡的额角,镜框下有些深意的目光落在陈余南的脸颊上。   陈余南反应过来,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发型也稍微打理了下,何况脸还是肿的:“哦,你可能认不出我,早上下雨,你送我去公交站来着。”   “……我没忘。”梁渡的目光移至陈余南手中的玫瑰花上,眉头依然皱着,“你这是,失恋了?”   陈余南噗嗤一声,并不觉得被冒犯了,靠在墙壁上说:“才见两面就问这个,不合适吧?”   “才见两面送玫瑰花就合适吗?”梁渡瞥了他一眼。   “怎么不合适,我又不是诚心的,随便送送。”   两人此时都背靠在白墙上,陈余南站姿随意,右手揣兜,左手将鲜艳的大捧红玫瑰递向旁边的人。   “我叫梁渡。”   “陈余南。”   梁渡似乎是故意在互报姓名后才接过花,花枝轻颤,精致的包装吱呀作响,搞得陈余南有点不自在。   偶尔有几个人从前面经过,向两人投来讶异的目光。   更多的还是投向身着黑白服务员装,脸上带伤的陈余南。   “谢谢。”梁渡右手捧花,转了个身,左手拎着先前戴过的帽子,轻巧地摁在陈余南的脑袋上。   “不过玫瑰花,我不是随便收的。”他左手压着帽沿,凑近像是在嗅陈余南身上的咖啡香。   眼前一暗一明,转瞬间梁渡已经捧着玫瑰花,重新端正地站在陈余南的面前。   “你不会要把帽子送我吧?”陈余南心里痒了下,开玩笑道。   “如果你想要,也不是不可以。”梁渡露出了一个笑容。   陈余南看的一愣,心想这人长得高高的,但光看脸完全就是那种温柔美人,让人怪想欺负的。   “算了。”陈余南还是想把帽子摘下来,“没关系,我不用遮……”   “还是遮着吧。”   梁渡轻轻摁住他的动作:“你刚才,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草。   陈余南深吸一口气,内心的情绪差点被梁渡带上来了。   他强调:“我只是容易红眼。”   梁渡没拆穿他。   沉默片刻,他问:“崔景旭真的是你哥哥吗?”   陈余南:“你怎么——”   “那桌人是我同学。”梁渡顿了顿道,“听说你把崔景旭揍了,结果丢了工作,女朋友也……”   “没分手。”陈余南眯着眼,“你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没分手感情也出现问题了。”梁渡扬了扬手中的玫瑰花,“或许我应该谢谢她?”   “你想说什么?”   “揍得好,”梁渡笑了一声,“说实话,我在学校里和崔景旭关系有点差。”   “他欺负你?”陈余南皱着眉,“看来我刚才打轻了。”   梁渡歪头看他:“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陈余南噎了一下:“我说错了。”   梁渡哈哈一笑,白皙的面庞瞬间生动起来,被略显阴沉的天气衬托得既阳光,又干净。   陈余南有些困难地移开眼睛。   初遇时的梁渡温柔成熟,默默地在雨中护送着自己这个陌生人,离开时也一言不发,陈余南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少年的一面。   这种反转的魅力是致命的。   “你不进去吗?”陈余南说。   “不啊,”梁渡眼睛微弯,“我就是来见你的。”   陈余南愕然:“什么意思?”   “本来我没打算来的。”梁渡点开手机,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陈余南正拽着崔景旭的衣领,衬衫在他手中变形、崩线。   他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却像野兽般愤怒地抡起拳头。   “因为看到了你,所以我来了。”   梁渡的声音低沉而又认真:“陈余南,能再见你一面,我真的觉得……”   “很幸运。”   他说话的时候,陈余南有足足五秒钟的时间在想,如果自己是个女生,说不定……不,肯定就动心了,哪怕两人才第二次见面。   然而,不是。   陈余南很快调整表情,想要说什么,梁渡却突然靠近他,陈余南下意识后退,头抬了一下与梁渡对视。   梁渡冲他灿然一笑:   “陈余南,我可以追你吗?”   陈余南面不改色,立刻转身却险些绊脚,梁渡从身后扶了他一把,又低低地笑了一声。   笑声顺着脊背爬上耳畔,令陈余南浑身一颤。   梁渡喃喃:“好像有点不像话。”   何止不像话!!   “姓梁的,你有病吧?”陈余南眉头都要打结了,“我们才见两次。”   梁渡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有女朋友了。”   “你还知道啊?!”陈余南瞪他,“老子不是gay!”   “是吗?”梁渡真诚地说,“不过,就算你有女朋友,我也想追你,而且我觉得你们迟早会……”   “草,”陈余南终于忍不住骂道,“你找打吧,这花老子不送了!”   梁渡轻巧地躲过他的抓击,把花放在身后,陈余南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似乎真的要打人了。   他无奈地说:“不行,它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离我远点,如果你不想像崔景旭一样的话。”陈余南捏拳,最后警告道。   梁渡并不执着于此刻,只是略有遗憾地说:“那我走了,下次……”   “没有下次!!”陈余南吼。   梁渡不置可否,转身走上街道。   陈余南看见他弯腰进了一辆黑色车子里,随后从副驾驶上探出脑袋,冲他招了招手。   看个屁。   陈余南视而不见,闭着眼在墙壁上靠了一会儿。   晚上十点,陈余南回了小区。   严格来说那里也不算小区,没有门卫,也没有大门。   他一个月前搬进了里面一间合租屋里,因为便宜而且离大学近。   室友也是江大的准大一,与陈余南每天到处跑兼职不同,他一天几乎24个小时都要待在房间里。   他不是宅男,是一个自称有4万粉丝的游戏主播——不到一个月。   陈余南进屋的时候,陆子彬房间的门照常开着,据说打开门是5G,关上门是2G。   他似乎刚打完一局比赛没多久,正和直播间的水友聊天。   “对面打野是个女生,我怎么不让让让她……要是把性别改一改,我或许会考虑。”   “…………”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   “不谈恋爱。”   “…………”   “没吃饭。”   “…………”   “怎么不做饭?哈,当然是懒。”   “…………”   “想给我做饭,行啊,我什么都吃就是不喜欢葱和大蒜,豆腐不能带皮,鸡蛋不吃太大的也不吃太小的,肉倒是随便,只要不是鸡鸭狗肉,蔬菜不是绿色的下不了筷……”   “…………”   “骗你们的,要这样早饿死了。”   “…………”   陆子彬把自己说饿了,从旁边开了瓶矿泉水,灌了两口,这才瞥见了靠在门边的陈余南。   陈余南举了举手中的盒饭。   他发现陆子彬这人打游戏特灵活,但对其他的事情就像是五感缺失一般。   陆子彬张了张嘴,“你晚上不是不回来了吗?”和“脸上是怎么了?”两句话同时在心里一滚。   说出来的却是:“多少钱?”   “忘了。”陈余南无奈地说,把盒饭放在陆子彬的桌前,“早点睡觉。”   “我会小声点的。”陆子彬说。   陆子彬几乎比陈余南小两岁,有时候对一些事情的把控与心思却比陈余南还要敏感细腻。   【哇啊啊,室友哥哥回来了!】   【哥哥又给冷妹送夜宵了嘛?】   【呜呜,哥哥手好好看……】   【…………】   陆子彬当做没看见,一边打开盒饭一边说:“今天提前下播,最后打两局,打完睡觉。”   陈余南躺在床上,有些疲倦。   过两天开学,咖啡厅的工作时间有冲突,本来就是要辞掉的。   他一下午都在找晚上做的兼职,还得避开一些要面试的,毕竟脸上有伤,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   对了……   “这经理怎么没找我要钱?”   总不能是忘了吧?   虽然说要是数额太大,自己一时半会可能也拿不出,但也不能装作没这回事。   陈余南有些头疼地发了条消息。   【陈:经理,我要赔多少钱?】   经理回的相当快。   【经理:害,是小陈啊,你不说,我差点都给忘了。】   这能忘?   【经理:你不用给了。】   卧槽。   陈余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条消息。   与喜悦相反的,他心里涌起浓浓的不安。   他不会报警让我坐牢吧?   又或者,员工室有摄像头,他要卖我裸照???   不是,我裸照就值就这么点吗!   【经理:有人帮你给了。】   【陈:…………】   【陈:谁?】   【经理:187××××××××】   【经理:你自己问。】   陈余南:“…………”   怎么感觉,那么不对劲呢?   就算给了钱,经理对自己的语气也不可能这么平淡,他没骂自己已经算的上是亲切了。   除非——   那人给的太多了。   【陈:多少钱?】   【经理:都说了你自己问。】   【陈:你信不信我明天还来一次,不给钱的那种?】   【经理:我真是服了你了,截图给你看,是他自己要给我的。】   陈余南深吸了一口气,先默默点开了自己的银行卡。   账户余额:2098.53元。   最多……最多给一千吧?   本来也没几个客人,崔景旭那小子肯定也不屑要精神损失费。   来吧。   陈余南心里有了底,干脆利落地点开截图——   对方转账:100000。   多、多少个零??   十万??   陈余南两眼一黑,差点没命。 第四章 接你离开   屈起两根拇指,陈余南紧咬后槽牙,一脸凶悍,打字如飞。   【陈:他妈的十万,你怎么不去抢啊,有病吧?!】   【陈:你这就是敲诈,敲诈懂么?】   【陈:草,你要还有点羞耻心,就把钱退回去!老子最多给你转两千!】   【陈:零九十八块五!!】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陈余南:“…………”   要不是没钱买新的,他真恨不得把手机砸了。   狭小的出租屋里,可怜的木板床咯吱咯吱地响,承受着主人的恼火。   这个187脑子抽了吧?   陈余南起先还猜测也许是施雨替他给的,现在可以否定了。   毕竟数额太大。   那能是谁?崔景旭?   想拿钱羞辱他呢?呵,要真是他老子直接不还,省钱省事。   …………   陈余南懒得猜了,这事不问清楚,吃了安眠药他也不能安心躺下。   一个电话打过去。   “喂?”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   “请问哪位?”   “……”   “梁渡?”陈余南震惊自己竟然在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听出来了。   “是你啊,陈余南。”梁渡也认出了他,声音带了点笑意。   他似乎是在一个空旷的地方,不知怎么了,说话的时候还微微喘气。   骤然被人喘着叫名字,陈余南暗骂一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你在干什么?”   梁渡:“跑步。”   陈余南:“有病?大晚上跑步?”   “因为睡不着。”   梁渡坐在夜晚的长椅上,路灯映着他温润的面颊:“一直在想,陈余南什么时候才会给我打电话呢?”   陈余南:“…………”   他忍不住砸了床板一拳,就像在揍某人的脸。   话题终于回归正轨。   “那十万块是你转的吧?”   “是。”   “你脑袋被驴踢了?还是你觉得我他妈揍一顿崔景旭值得赔十万?”   “他不值,”梁渡顿了顿,“但是这一通电话值。”   陈余南又是一记猛拳砸床上,怒斥道:“说了老子有女朋友,别瞎几把撩!”   “女朋友?”梁渡轻轻地问,“那她今天有打电话过来关心一下你嘛?”   “…………”   陈余南的沉默让梁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哦,她肯定以为她的男朋友很厉害,什么都能自己承受吧。”   “——你们感情可真好。”   “你闭嘴。”陈余南冷冷地说。   “如果你觉得这十万块钱会让我感激你,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这是典型的人傻钱多。”   “我也不可能还你十万,你转给谁的就找谁要,不要了就拉倒。”   梁渡:“那如果要不回来,可以找你帮忙吗?”   陈余南:“关我屁事。”   “花了十万,等了几个小时,就换来你说这四个字……”   梁渡轻叹一声:“我好可怜。”   砰!   又是一拳砸了下去。   “都说了关我屁事!我又没求着你做这些!”陈余南咬着牙,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老子最多把该还的还你!”   “哦?”梁渡问,“那是多少?”   陈余南:“两……呸,一千。”   “两千、零九十八块五。”梁渡低声念经理给他发过来的聊天记录。   “怎么到我这就变成了一千?”   “还是说,”梁渡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零头,“那些已经是你所有的钱了?”   尽管这是事实。   尽管在这几个月中,陈余南已经反反复复,无数次认清现实。   但他的脸还是瞬间烧了起来。   要是崔景旭在这,恐怕会因为他这副难堪的模样而笑出声来。   “你怎么了?”梁渡觉察到他的不对劲,皱着眉说,“我开玩笑的,我不要你的钱。”   “别,”陈余南低声,“我俩也没什么关系,该还的我不会赖。”   下一秒,夜晚寂静的小区花园,梁渡的手机响了一声。   支付宝提示转账收款:2098.5。   “你打算明天喝西北风吗?”   “饿不死。”   梁渡垂眸看向旁边的花草,半张脸没入阴影中,轻声说:“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   “你想和我撇清关系,也不用跟自己置气。我把钱退给你,你缓一段时间再给我,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柔,陈余南都能想象到梁渡那张漂亮的脸庞这么说话时,会有多么致命。   陈余南胸口一闷,翻了个身,脸上的燥热换了个地方在折腾他。   “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身下突然传来一声难听至极的“咔嚓——”   眉头重重一跳,陈余南下意识翻身下床,落地的瞬间,只听身后紧接着嘭!!   木板床终于不堪重负地折腰,从中间断裂开来,断痕刺向地板。   又是一声闷响。   “……操?”   陈余南看的目瞪口呆。   “发生什么了?”手机那端传来梁渡疑惑的声音。   “床塌了。”陈余南下意识道。   梁渡很快问:“你没事吧?”   陈余南后悔自己说出来了,因为实在太丢人,他恼羞成怒道:“是床塌了,问我干什么?”   “遇上你就没发生什么好事!”   那边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你没事就好……是我的错。”   看着跟遭遇了地震似的木板床,陈余南不免心痛。   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出租屋压根就没床。是他睡不惯地板,斥巨资买了张二手木板床,还是自己亲手搬到五楼的,结果说没就没了。   旁边房间正下播,准备洗洗睡了的陆子彬听见动静,忍不住过来敲了敲门:“陈哥,你怎么了?”   陈余南扶额,喊了一声:“我没事,不用管我。”   “哦……”陆子彬迟疑地走了。   就这么一会儿,梁渡笑容迅速消失:“你跟别人一起住?”   “…………”   没有回应,通话显示已结束。   “没电了?”   陈余南纳闷,把手机放一旁充电,屈腿坐在地上,有些发怔。   他现在彻底是一个穷光蛋。   谁能想到,曾经嚣张跋扈用钱使唤人的陈少爷,会流落到这种地步?   住廉价无比的出租屋,做好几份兼职,被人使唤来去,还因为十万块钱而难堪不安。   要是让以前被他欺负过的人看到,恐怕得大骂一声:活该。   他自找的。   他升高三那年,父母和平离婚。   两人理念不合、感情太淡是分开的主要原因,因此谁都没有把离婚闹得太难看。   除了陈余南。   母亲抛下儿子,为追求她的事业而离开,陈余南不肯让她走。他非要骑摩托追过去,结果出了车祸。   那场车祸,让陈余南失忆了。   他失去了高中的全部记忆,医生说这也许是件好事,忘掉了高中时日夜听着父母吵架的痛苦。   他们说他原本性格恶劣,也因为失忆,正慢慢地转好。   陈余南用了很长时间接受了他失忆的诊断,接受了父母离婚的事实,也接受了,陈明峰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女人还有一个孩子,叫崔景旭。   陈余南本以为自己接受了。   然而几个月前,两人结婚的那天,当陈明峰对那个女人说,“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当陈明峰对那个孩子说,“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   当陈明峰一手搂着那个女人,一手牵起那个孩子,微笑着说,“我们是一家人。”   陈余南的世界还是崩塌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做不到和他们成为所谓的一家人。   他做不到接纳这一切。   他毫无办法改变。   只能逃离。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陈余南很久没做梦了。   梦中他穿着校服,从房间出来,走过一地碎瓷片的大厅,绕过正在争吵的男人和女人。   开始奔跑。   周围的景物不断地变换,由别墅的花园变成大街小巷。   他一直跑,心里有一股怨气越积越重,像山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然后他看到一个树林阴翳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那人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什么,正冲他招手微笑。   陈余南冲上前,像找到了发泄口,一巴掌就狠狠地扇了过去:“你不是说会好起来的吗?”   他把人打的后退一步,头撞在了树上,还使足了劲吼道:“什么都没有好起来!一切都很糟糕!!”   “你这个骗子!”   啪。   他还打掉了那人手中的东西,才发现那是一份热乎的早餐。   上课铃响了。   那人的刘海很长,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嗡动,在说着什么。   铃声一直在响,陈余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很烦躁,很烦躁。   然后那人转身走了。   陈余南就在身后一个劲地骂,可不管骂的多难听,那人都没有回头。   ——是手机在响。   陈余南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坐着睡着了,胸口像堵住了什么似的。   难受,发慌。   他皱了皱眉,不习惯这种软弱的情绪,伸手去拿手机,四肢却一麻,把手机掉在了地上。   电话接通了。   187开头,陈余南猜到了是谁。   他觉得很不耐烦,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想要去摁断通话。   “陈余南,”梁渡的声音像蒙了一层雾,“我有点担心你。”   “滚。”陈余南嘶哑道。   他有严重的起床气。   “……我吵醒你了吗?”   “知道就滚。”陈余南因为手像失去了知觉似的,几次都没摁到挂断键,已经失去了耐心。   “抱歉,”梁渡轻声说,   “那今天不打扰你了,晚安。”   陈余南冷眼把手指放下,却忽然摸到了一个爬到屏幕上的东西。   滑腻、恶心的触感。   触须在指腹一扫而过……   蟑螂。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陈余南手臂猛地一甩,撞到了旁边的木板,发出一声闷响。   他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又因为腿麻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   咚。   陈余南脸色瞬间苍白。   微弱的灯光下,那只黑色的蟑螂四处乱窜,随时可能爬到他的身上。   陈余南恐蟑螂。   所以他不愿意睡地板,连木板床的每个床脚都要放一粒樟脑丸。   某一刻,它不动了。   陈余南咬牙,从床上拿起枕头往地上扑,用力捂着。   “妈的……”   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战栗。   他想剁了自己碰到蟑螂的手。   紧张不安的氛围中,电话那端的人微微疑惑:“你怎么了?”   “摔倒了吗,有没有受伤?”   陈余南呼吸很急促。   “说话,陈余南。”梁渡的声音凝实起来。   “……蟑螂,”他艰涩地开口,“房间里有蟑螂。”   汗水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   梁渡沉默了片刻。   他肯定觉得很可笑吧,一个成年男性会因为蟑螂就吓成这个样子。   “很害怕吗?”他问。   “……是啊……怕死了……”陈余南自暴自弃地喃喃道,“恶心死了。”   又能怎么样?   “离开那里。”梁渡说。   离开?   然后呢,他能去哪?   陈余南的胃部一阵翻涌,他咬着牙死死撑住,试图恢复冷静:“你什么意思?我……”   “我的意思是,”梁渡告诉他,“我可以接你离开。”   “陈余南,开门。” 第五章 心动赌约   陈余南愣了一下。   心脏在这一刻跳的很缓慢,他没有出声,而是下意识起来开门。   踉跄几步,外面是漆黑一片的狭窄空间,勉强算个客厅。   “开了,没人。”陈余南怔道。   “是让你开大门,”梁渡轻轻敲了敲门,像敲着人的脑瓜子,“聪明一点。”   陈余南没有反驳。   敲门声同时从地上的手机里和大门外传来,陈余南轻手轻脚走出去。   他先进了旁边的卫生间冲手,用力搓着,直到指腹传来鲜明的痛意。   水流哗啦地响,很急促,陈余南关上阀门的瞬间,那种急迫和躁动似乎还在大脑中延续。   门锁是老式的抽斗锁,拇指轻轻一扒拉就开了。咯——   是真的。   梁渡就在门外。   他还在打电话,手机微弱的荧光映在梁渡的侧脸颊上,隐约照亮他沉静的眉眼。   梁渡皮肤本来就很白,现在在黑暗中白的有些吓人。   陈余南瑟缩了一下。   却不是因为怕他,而是心口出现了某种他自己都难以感知的情绪。   梁渡看见他后,摁断了电话:“抱歉,我问人要了你的地址,未经许可就来了。”   “你真可怕。”陈余南轻声说。   如果不是因为有蟑螂,陈余南会很快挂断电话,根本就不会知道梁渡来这里找他。   梁渡短促地笑了下:“你刚才很久都没说话,我以为你在想怎么赶我走。”   陈余南沉默了会:“你走吧。”   梁渡:“真的,要我走吗?”   此时手机唯一的微光也熄了,梁渡的声音揉进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带着让人无法远离的磁性。   陈余南没办法挪动脚步。   一只滚烫炙热的手抓住了他冰凉的胳膊,面前的人说:“一起走吧。”   “去哪?”   “酒店。”   梁渡明显感觉到陈余南的手臂绷紧了,仿佛下一刻就要甩开他。   “骗你的。”   他柔声道:“去我家。”   陈余南问:“有区别吗?”   “可能,更划算?”   “…………”   夏夜,月光倾泻而下,小区里平矮老旧的建筑物是灰白色的。   逼仄小道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没多久,陈余南终于忍不住转过头问:“为什么我走前面?”   梁渡在身后专注地踩着他的影子,却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是我追你啊。”   “我会给钱的,”有人强制转换了话题,声音冷漠,“不会白住。”   “你给什么,我都接受。”   梁渡莞尔:“不管是玫瑰花还是钱。”   早知如此,当时走远点把花扔垃圾桶里也不该送出去。   陈余南不说话,正要右拐,后面的人伸手很快地搂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掉了个方向。   “车在左边。”梁渡几乎贴着陈余南的耳朵说话。   像有人拿了羽毛在耳朵里轻挠,陈余南皱了皱眉,离他远了一些。   接下来的路还算宽敞,两人并肩而行,一直到了停车的地方。   梁渡绅士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开玩笑似的说:“做了我的车,就是我的人了。”   陈余南斜乜了他一眼,上前两步,就在弯腰的时候突然猛退,撞了梁渡的肩膀一下。   骨头硬磕骨头,报复似的,继而转身摁住梁渡放在车门上的手。   一手抵在梁渡的肩膀上,膝盖砰!关上车门,整个人气势汹汹地将他禁锢在车旁。   梁渡脖颈微仰。   安静地看着陈余南。   夜空下,这人忍了一路的脸色有些凶狠,像一匹按耐不住野性、桀骜不驯的狼。   “我警告你,别招惹我。”   “我一没有求你,二没有逼你,何况我也说了自己不会白住,绝不会因为你帮了我就感恩戴德,处处忍让。”   陈余南一字一句:“所以,别做出格的事,别用你撩gay的方式撩我,咱们彼此尊重,可以吗?”   在他看来,梁渡就是那种人傻钱多还喜欢男人的小白脸,单纯地想泡男人,没有什么坏心眼。   其实自己只要稍微隐忍一下,就能在梁渡家里白吃白住。   但陈余南现在虽然落魄,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和梁渡这样的人,当朋友可以,玩暧昧,不行。   陈余南松开梁渡,后者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声音有点儿低沉,像受了委屈似的:“你没有尊重我。”   “我怎么没有尊重你?”   “你动手了。”   “我不动手你能好好听我说话?”   梁渡用眼神无声地控诉。   陈余南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还是男人吗?”   “这句话就是不尊重我。”   “靠……我道歉,”陈余南又气又笑还有点无语,“对不起,行了吗?你现在后悔赶我走还来的及。”   梁渡眼神轻垂:“我不会后悔。”   “还有,”他缓慢地道,“我不可能不招惹你。”   陈余南直接黑脸。   合着刚才那些话白说了。   “我一没用钱胁迫你答应我什么,二没对你做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想争取一些好感,我有错吗?”   梁渡理直气壮地说:“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不能践踏我的好意。”   “除非——”   梁渡扬起一个笑容:“你动摇了。”   “你放屁!”陈余南大为震惊,从未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言论,“我不可能动摇。”   “你干嘛一副被说中的样子?”   “老子没有!!”   梁渡觉得有趣,笑意渐深:“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你住我家期间,会不会对我动心?”   陈余南恼火道:“你幼不幼稚?”   梁安眨眼:“你怕输?”   “老子会输?”陈余南冷笑一声。   “那——”   两人相视一眼,一个不屑一顾,一个意味深长,几乎异口同声。   陈余南:“要是我赢了,你以后不准再招惹老子。”   梁渡:“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一言为定……妈的,你就不能说具体一点?”陈余南不爽道。   “反正你会赢的嘛,”梁渡低笑一声,“一言为定。”   陈余南虽然也这么想,可心里还是很不爽,而且冷静一会儿又觉得实在太无语了,打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困死了,快点走。”   梁渡眨了眨眼:“遵命。”   陈余南猛的关上车门,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指间传来的一抹轻微痛意让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梁渡上车后,正要系安全带,旁边的陈余南神色不太自然,唇压的很紧:“那个,蟑螂的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   “这个啊……”   梁渡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陈余南苍白的脸色上。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抬了起来,揽上了陈余南的脖子,在陈余南惊愕的目光中将人蓦然往下一拉。   他抱住了他。   “……差点儿忘了,”梁渡揉了揉他的头发,“要安抚你一下。”   “不怕了,我在。”   夏夜的拥抱很烫人。   陈余南浑身一颤,推开他后连忙骂了一声:“有病。”   “噔”一声。   梁渡把安全带系上,轻笑一声:“放心,我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一点左右。   玄关的灯亮了起来。   梁渡的家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现代简约的装潢风格,统一的暗色调,偌大无人的,莫名就很冰冷。   和他这个人很不一样。   陈余南想。   “今早保洁来过,房间都很干净,想住哪间都行,最里面往左是我的房间。”   梁渡从衣帽间出来,给他递了一套睡衣和浴巾,似笑非笑:“你想来就来,床也很大。”   “我住这间。”陈余南没理他,随手一点,旋即面无表情地问,“浴室在哪?”   明亮灯光下,他的嘴角发青,左脸又红又肿,几道指印隐约可见。   有些骇人。   梁渡:“浴室在我房间里。”   “啥?”陈余南眼睛一瞪,脸色看起来更恐怖了。   梁渡仍旧面不改色,解释道:“外面的浴室很久没用了。”   “你刚才不是说保洁来过了?”   “我只让她打扫了卧室卫生。”   陈余南咬牙道:“梁渡,你以为我会信吗??”   梁渡耸了耸肩:“你可以不信,就是等下突然有什么爬出来的话……”   “狗东西。”   陈余南骂道,还是起身往梁渡的房间去了。   房间很大,床也……呸。   陈余南只扫了一眼,浑身就非常不自在,赶紧进了浴室。   这间浴室比他之前住的出租屋单人间还要大一点。   有点郁闷。   哗啦。   温热的水流冲下来。   陈余南很少洗冷水澡,夏天也一样。   说来好笑,他现在生活过得不怎么样,身体却还像娇生惯养的小时候一样容易生病。   而且还怕蟑螂。   一闭上眼,那种黏腻的触感便迅速浮现在脑海中,陈余南洗了整整三遍,洗到手上的皮肤都发白发皱才罢休。   时间有些长了,怕等会梁渡就进房间来,陈余南匆匆套上黑色睡衣。   啧,胸口皮卡丘印花。   尺码倒是正好。   陈余南打开门,随手抓了一把头发,一抬头,对上穿着白色同款睡衣的梁渡,一时瞠目结舌:“我去?”   梁渡放下手机,上下打量他一番,满意道:“很适合你。”   陈余南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当场恼火:“你洗澡了?不是说那个浴室很久没用了吗?”   梁渡勾唇:“是啊,但是我又不怕嘛。”   “呵。”陈余南翻了个白眼。   “过来。”梁渡忽然抓住他的手臂。   “嘶——”   骤然被梁渡的手冰了一下,陈余南龇了龇牙:“干什么?”   “处理一下伤口。”   陈余南莫名其妙:“不需要。”   “丑,”梁渡压低了声音,“放着不管,我可能要做噩梦。”   “…………”   忍了。   梁渡从书桌下面翻出一个小型医疗箱,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练,也没有做什么不合适的举动。   陈余南就随他去了。   柔软的黑发妥帖地搭在脑袋上,梁渡一身白色偏灰的棉质睡衣,戴着眼镜,少年感十足。   只可惜陈余南无暇欣赏,他快困到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就在梁渡要给他粘纱布的时候,陈余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半个。   还有半个被梁渡掐灭了。   “别动。”   梁渡捏着他的下巴,低声说了一句,随后纱布轻轻包住伤口,被修长的指节抚过。   鼻尖一直萦绕着一股好闻的薄荷香,直到此刻,陈余南才意识到两人的沐浴露是一样的。   陈余南闭了闭眼。   也忍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浅浅插入陈余南蓬松的发间,轻轻揉了揉。   这不能忍!   陈余南浑身都激灵一下,立马就往旁边窜了起来:“你还要干嘛?”   梁渡自然地收回手:“看你头发吹干了没。”   他顿了顿:“看来是干了。”   当然干了。   不然第二天起来就得打喷嚏。   陈余南没好气地想。   刚才那激灵劲一过去,他又缓缓打了个哈欠,眼角微微湿润。   “困了就去睡吧。”梁渡声音轻柔,体贴地说,“晚安。”   陈余南嗯了一声,有些迟缓地摆了摆手走出房间。   连脚步声都很轻,懒懒的。   像一只打完架就想去睡觉的猫。   梁渡想。   养猫跟养狗不一样。   要一点一点地,温柔耐心地——   教他认主。 第六章 我会养你   次日,清晨。   陈余南被一通电话叫醒了,他这个人认床,昨晚上整个人处于一种很困但就是睡不着的状态。   眯缝着看了一眼手机。   施雨?   这倒是有些稀奇,她一般很少主动和自己打电话。   陈余南提了提精神,正要接通,忽然发现手机屏幕上有好几个灰色圆圈,其中某个正好卡在接通键上。   按一下,屏幕上多了一条竖线。   陈余南:“?”   再按一下,又多了一条。   陈余南:“……”   他像摁气泡垫似的又摁一下,疑惑地喃喃:“有点神奇。”   某刻,陈余南整个人猛一激灵,鲤鱼打挺似的坐起来,瞬间无比清醒了。   “靠?”他震惊道。   神奇个屁。   进水了。   这手机是他刚搬来A城的时候买的,当时身无分文,就把身上唯一价值几万的限量款手机三千多卖了。   花不到三分之一买了个杂牌。   到底是便宜货,昨晚不过稍微抹洗了下被蟑螂爬过的屏幕,就跟闹洪灾似的。   几个水泡一点开,再蔓延,一会儿屏幕就彻底失灵,变成几条黑白相间的故障线。   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添霜。   来电铃声还执拗地在响,陈余南黑着脸把手机扔被子里捂着,自己下床去找梁渡。   一出门,外面飘来一阵香,他顺着香味从客厅走到厨房,看到了正要出来的梁渡。   他还是穿着那套睡衣,简单系了件围裙,手上端着什么走出来。   看到陈余南后,梁渡自然地冲他打招呼:“早上好,南南。”   “早……”陈余南随口应了一声,忽然瞪大眼,“你喊我什么?”   “南南。”   陈余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名火蹭的上来:“恶不恶心啊,直接喊名字不行吗?”   “不行。”梁渡认真地回绝,把碗放在桌上,“南南,听习惯就好了。”   谁会听习惯啊,我跟你很熟吗?   陈余南无语。   很快,梁渡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装着日用品的袋子,体贴地说:“这是我早起去买的,你先洗漱,等会出来吃早餐。”   “…………”   拿人手短,陈余南只好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那个,你手机借我一下?”   梁渡哦了一声,边从围裙兜里拿手机边问,“你手机怎么了吗?”   “关你……”   陈余南及时止住,呛了呛:“就,进了点水。”   见他这样,梁渡笑了一下:“急着用吗?”   “嗯,打个电话。”   “给谁打?”   “女朋友。”陈余南不耐烦了。   梁渡递来的动作一顿,又往回收了一下,不大高兴地说:“不借了。”   要是他一开始就不借,陈余南也不至于冒火:“不借你还那么多话?”   梁渡撇撇嘴:“我吃醋。”   吃个屁的醋!   我看你纯属找乐子吧?!   “爱借不借。”陈余南一把拿起袋子里的牙杯牙刷,不爽道。   梁渡顿觉无趣,无奈地把手机给他:“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陈余南翻了个白眼:“好听的。”   “南南,你真可爱。”   “滚。”   作为一个称职的男友,陈余南对施雨的电话倒背如流。   对面很快就接了。   “喂——”   听到熟悉的细软声音,陈余南的心情舒缓了些,正要开口说自己是谁,对面很快又轻唤一声:“学长?”   学长?   陈余南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施雨是在喊梁渡学长。   “你认识梁渡?”他皱眉问。   施雨缓了好一会儿,有些结巴道:“啊……余南,你怎么……”   “你先回答我。”   施雨小声地说:“梁渡学长是我之前在招生群里认识的,不过不熟。他也是江大的,大我们一届。”   陈余南哑然,才想起来这茬。   “余南,你现在在哪?”   “我在…梁渡家。”陈余南顿了顿,还是不想对施雨撒谎。   “你怎么会在他家?”施雨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昨天……”   “没有,别多想。”   陈余南觉得这事解释起来太费劲,又怕施雨误会,只好换个话题道:“对了,你早上给我打电话要说什么来着?”   “……没事就好。”   施雨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想问问,那个经理后来有没有为难你,你……你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我辞职了,他为难不了我。”陈余南安慰她道,“放心吧,而且我恢复能力很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纱布,感觉确实好的差不多了。   “你真是的,就爱瞎逞能。”施雨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喊她吃早饭。   她只是说了一声等下,就听那边传来女人不满的斥责声:“大早上的跟谁打电话呢,不要告诉我又是那个陈家的……”   “余南,我、我之后再打给你。”   施雨慌忙着把电话挂了,陈余南依然听到了女人最后的两个字——   混混。   “……”   以前还是废物呢。   陈余南沉默了两秒,简单洗漱一下后回到厨房,把手机还给梁渡。   “聊这么快?”   梁渡解开围裙,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了一杯:“我还以为要等很久。”   话落,牛奶摆在了陈余南面前。   “我不喝。”   “甜的,”梁渡声音慵懒地补充道,“能让你心情好点。”   “我很好。”   忽然,梁渡身体前倾,用拇指摁了一下他的眉头,调侃道:“都要打结了,还不承认。”   “别动手动脚。”陈余南拍开他,不舒服似的揉了一下额头。   “这样也没感觉么?”梁渡双手合拢,托着下巴,有些遗憾。   “你做梦呢。”陈余南哼了一声。   梁渡歪了歪脑袋,似笑非笑:“做梦的话,可不止这些。”   这话多少有点颜色了。   陈余南从刚才电话里有点儿沉闷的情绪中走出来,瞪了一眼梁渡。   后者则一脸无害地眨巴着眼:“南南,别生气嘛,先吃点东西。”   餐桌上摆了三明治、虾粥和切好的水果,几缕诱人的香气浮在空中。   陈余南犹豫了一下,拿起三明治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很久没人给他做早饭了,合租屋的厨房又小又容易积灰,别说他不会做饭,就算会也不想搁那里面折腾。   一个月不是速食就是外卖。   不过他自己倒觉得没什么,施雨偶尔说要给他送饭,他也拒绝了。   “好吃吗?”梁渡跟他动作同步,咬一口后直勾勾地看着他。   “……还行。”   陈余南咽下去,难得没怼回来,梁渡眼睛弯了起来:“那就好。”   幸好没说很好吃。   不然这家伙指不定怎么嘚瑟呢。   陈余南不动声色咬了一大口,又咕噜喝了口牛奶,毕竟不喝白不喝。   忽然眼睛乍然一亮。   ……好喝。   陈余南舔了舔嘴唇,正欲一饮而尽,忽然连杯带手的被人拉住,差点没全部倒在脸上。   “冷的,一次性别喝太多,”梁渡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先喝点粥。”   陈余南抿唇:“没那么矫情。”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太自在地把杯子放下,继续啃那块三明治。   “不喜欢虾粥?”梁渡瞥了一眼陈余南一口未动的粥。   “不是……”陈余南边啃边含糊地说,“我对海鲜过敏。”   “过敏?”梁渡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陈余南耸耸肩:“从小就这样,我可不是挑食……呃,你怎么了?”   梁渡没说话。   他脸上的笑意全然消失,嘴角平直,银框下的目光收敛。   莫名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其实,我很久没吃海鲜了,说不定已经不过敏了。”   陈余南见他这样,嘀咕一声:“就吃一点应该没关系。”   他边说边要从砂锅里舀一勺,忽然对面的人站了起来,椅子摩擦着地面,发出短促的嘶呀一声。   一只手从对面伸了过来。   陈余南微张着嘴,眼睁睁看着这白净修长的手从他手里把勺子夺走,扔回砂锅里。   ——当。   有些人看起来好像在生气,不过声音依旧温温和和的:   “别吃,我给你重新煮。”   “不用,”陈余南站起来拦住他,说,“我已经饱了,等会还要出去。”   “去哪?”   陈余南忽视梁渡语气的冷淡,毫不拐弯抹角地道:“找工作。”   梁渡沉默了一会,目光轻扫过陈余南脸上的伤口:“你就这样出去?”   “果然不行吗?”   陈余南咋舌,又摸了摸纱布,有些为难地说:“要不把这个拆了吧,可能确实有点吓人……反正下面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南南,”   梁渡笑了一声,笑容极浅:“我只关心你疼不疼,不关心你的伤口会不会吓到别人。”   陈余南怔了一下。   只这片刻,梁渡抬手放在了陈余南的脸颊上,微凉的指尖在纱布边缘轻轻地一摁一抹。   轻微的被撕扯的痛意传来。   陈余南回神,一下子拍开梁渡的手,皱着眉说:“不用你管。”   梁渡淡淡地瞥他一眼,手指捏着纱布揉进垃圾桶,已经转身走了:“看来我的担心挺多余的。”   “………”   陈余南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不知道梁渡去干什么了,脸上那抹痛意逐渐发烫,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煎熬地站在原地。   梁渡生气了。   不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就拍了你一下,甩脸色给谁看呢?   难道我还会追上去哄你吗?   陈余南烦躁地想。   只是梁渡没离开太久,他从房间里出来时,陈余南看了他一眼,目光闪烁,犹豫着想要说什么。   “不用道歉。”梁渡说。   陈余南觉得脸更疼了,仍嘴硬道:“我没想道歉。”   梁渡仔细地盯着陈余南的眉眼,目光有些暗,声音却仍旧温和:“那就好。”   陈余南:“………”   这人怎么回事。   “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刚才——”梁渡轻声问:“弄疼你没?”   “??”   陈余南猛地咬牙:“梁渡,你能好好说话吗?”   “能。”   梁渡笑笑:“先坐吧。”   陈余南心里憋着一股气却没处发,只能一脸不爽地坐下。   梁渡这才把刚从房间里带出的东西拿出来放桌上,推给陈余南。   ——是一个巴掌大的方盒。   陈余南认得上面的英文,跟他离家出走后卖掉的那部手机是同一款。   虽然知道不会是同一部,陈余南的心脏还是陡然一跳,差点又站起来:“干什么?”   “你的手机不是坏了吗?”梁渡眨了眨眼说。   “是坏了,但……”   梁渡看出了他的顾虑,安抚般地说:“这是几年前的旧款了,我也用不上,正好借给你。”   旧款,用不上……   就是有点嫌弃的意思。   陈余南有些郁闷。   这款手机是Monster的最新款,但因为Monster几年才出一次新款,势头一过说是旧款也不为过。   可如果不是急着用钱,之前那部手机就算是旧款,他也不舍得卖掉。   自己喜欢的牌子被别人嫌弃,陈余南心里难免有几分不舒服,忍不住道:“不用怎么不扔,留下来干嘛?”   梁渡敛眸,低声笑笑:“因为是别人送的生日礼物。”   陈余南听了更加不能理解,下意识皱眉:“既然是生日礼物,你随随便便就借出去跟扔有区别么?”   说完的瞬间,陈余南就后悔了,真操了,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啊。   梁渡目光掠了他一眼,神态自然,笑意却明显淡了:“没有区别,因为就算是扔了,他也不会在意——”   “他最初送我这个礼物,只是想要羞辱我。”   陈余南心跳顿时漏跳一拍:“送你手机怎么就成羞辱了?”   梁渡轻轻蹙眉,似乎是不愿意回想起某些画面:“如果我现在把这部手机砸你脸上,说送给你了,你会怎么样?”   “你敢……?!”   梁渡看了一眼陈余南就要跳脚发怒的表情,像是被逗笑了,眼睛弯了弯,轻声说:“他当时就是这么对我的。”   陈余南彻底不说话了。   他特别想穿越回几分钟前,抽那个多嘴的自己一巴掌,让他多事。   可他下意识又很烦躁,这种烦躁不知缘由,却越来越盛,在即将溢出水面时被他硬生生止住。   陈余南深呼吸一次,有点儿懊恼地垂头:“对不起。”   梁渡一手支起下巴,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怪异的光:“我现在还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柔和道:“手机里有我的电话,如果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记得联系我。”   陈余南心烦意乱,抓了把头发:   “行。”   梁渡很自然地伸手过去,帮他把抓乱了的头发捋了捋,又趁陈余南还没反应过来就收了手。   “你……!”   陈余南忽然哑了声,因为梁渡此刻的目光看起来异常的温柔和认真。   他低笑道:“要是你突然不想找工作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余南,我会养你的。” 第七章 往日情书   也许是因为面前的人靠的太近,   声音又过于低沉。   如此荒诞、自大的言论。   从梁渡口中说出时,陈余南的心脏却漏跳了一拍。   此刻,他忽然想起来——   自己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大概吧。   一年前,陈余南车祸出院后不久,陈明峰把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带回了家。   陈余南仍打着石膏,腿脚不便,只好由二楼搬到了一楼。   而崔景旭则住进了陈余南的房间。   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是高中的,有书、笔记本,还有一些明信片和生日礼物等杂七杂八的。   陈余南当时觉得自己腿一好就能搬回去,干脆把它们都留在房间里。   “别碰我房间里的东西。”   他分明这么跟崔景旭说过了。   记不得是哪一天,陈余南想要回房间找点东西,考虑到房间是崔景旭在住,进门前他还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他以为里面没人,直接推门而入,却当场愣在原地。   “……你在干什么?”   只见崔景旭坐在书桌前,书桌上摆着被特意翻出来的一些杂物。   崔景旭捏着其中一张明信片,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机在一旁放着舒缓的音乐,他似乎心情十分愉悦——   但那只是在看见陈余南进门前。   瞬间,崔景旭的愉悦破碎了,目光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讽刺地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陈余南觉得恶心。   “崔静没教过你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吗?滚出我的房间。”陈余南说。   崔景旭没有滚,他看起来很从容,像在轻快地同陈余南聊天。   “听说你住院的时候有个女生来看望过你,是吗?”   陈余南对此事有些微的印象,那大抵是在自己有意识后的几天,一个女生放学后匆匆赶来探望自己。   “你还记得我吗?”女生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像一片羽毛。   “抱歉,我不记得。”而陈余南只是冷淡地回答。   “那……”   女生发了会怔,眼睛有些湿润:“希望你早些恢复记忆,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陈余南随意地答应下来。   “经过我的猜测,她应该叫施雨,你高中时候收到唯一一张女生的明信片,就是她写的。”   “而你,也曾给她写过一封情书。”   “不可能!”   他不可能主动给别人写情书。   陈余南眉头紧纠,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怒火:“崔景旭,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都关你什么事了?”   崔景旭笑了笑,颇有恶趣味地说:“喂,你可是我弟弟啊。”   陈余南目光一僵。   两人殴打起来。   崔景旭打架很阴,专门挑陈余南还未痊愈的地方下手,最后一击狠狠砸在陈余南裹着纱布的腿上。   陈余南倒吸一口冷气,抱着腿屈身,瞬间疼得五官发皱。   崔景旭又趁机狠踹了他一脚,喘了几口气:“老实待着……你自己应该也忘了以前喜欢过谁吧……”   “没关系,哥哥帮你回忆。”   崔景旭一瘸一拐地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念着上面的字,啧了一声:   “……写给亲爱的施雨……”   “陈余南,你还真是没品啊。”   紧接着,他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在陈余南要吃人的目光中咧开嘴角。   “你敢?”陈余南阴狠地看过来。   崔景旭从容地坐在书桌上,轻笑,目光诡谲:“……都已经趴在地上,就给我好好听着。”   “………”   “本来我只想告诉你,今天我收到了四封情书。”   “但是你好像并不会在意。”   “毕竟事情总是发展成这样,我咄咄逼人,而你一言不发。”   “我是坏人,你是好人。”   “有时候我会心存幻想,如果我表现的再明显一点,总有一天,也许你能够看出端倪。”   “我梦见过,你跑来质问我,然后我就顺理成章光明正大地承认。”   “——是的,那又怎么样?”   “不过算了。”   “我知道你是个笨蛋。”   “如果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就是喜欢你。”   “………”   那天,崔景旭把陈余南曾经写给别人的情书念了一遍。   他像个变态一样,以为这样就能折磨陈余南,然后从那张脸上,汲取羞恼、屈辱的神情。   可是陈余南没有。   他对自己过去写过的东西没有任何的记忆,也没有任何的感情。   甚至会麻木地想,这是假的吧。   如果不是真心话大冒险留下的黑历史,就是崔景旭编造出来恶心他的。   直到后面,崔景旭念道:   “如果你没办法喜欢我,”   “我就诅咒你尽快一无所有,只能孤零零地来投奔我,到那时——”   “我会养你的。”   “反正,只有这样,”   “我们才能互相伤害。”   “………”   这一刻,陈余南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心脏传来一丝钝痛。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真的写过一封情书。   也是真的喜欢过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施雨……   陈余南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如狼一般凶狠地扑过去,将崔景旭摁在地上,一边揍他一边冷冷地说:   “你还真是个神经病。”   尽管情书在打架中被撕碎了。   但是从那天起,陈余南想要找回记忆的想法第一次变得强烈起来。   原来那段记忆,不只有父母的离婚,还有自己年少时的动情。   于是他主动联系了施雨,希望施雨能帮助自己回想起过去。   俩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你脾气比以前真的好了很多。”   “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   “算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陈余南无所谓道,“应该就是自大又自恋,天天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施雨笑了:“倒也不是,你只是很容易生气,总是跟别人打架,大家都很怕你。”   “是么?”   那也肯定是有人做了该打的事。   只不过陈余南懒得为自己辩解,只是问:“那我对你怎么样?”   “……你对我很好。”   施雨低着头说:“就是忽冷忽热的,我有时候很怕你。”   “是不是因为我比你大一个年级的缘故?低年级的怕高年级的很正常。”   施雨摇了摇头:“不是。”   “而且你要休学养病一年,等你下次上学,我们就是一个年级的了。”   “还真是。”   陈余南只好哑然。   再后来。   陈余南还是只能零星记起一些碎片,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他对过去的执念又一点点淡化。   他干脆直接问施雨:“你第一次来医院说要问我一件事,是什么?”   施雨轻声告诉他:“你曾经追过我一段时间,但是还从来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所以我想知道——”   “陈余南,你还喜欢我吗?”   那时,陈余南愣了一下,他回想着那封情书,点了点头:“喜欢。”   应该是喜欢的。   施雨说:“那我们在一起吧。”   陈余南答应了。   反正是以前那么喜欢的人。   再重新来一次,也能很快喜欢上的吧。 第八章 你应应我   陈余南走得有些狼狈。   他穿的是梁渡的T恤和长裤,兜里揣着的手机是梁渡的。   就连出门前,为了给他遮伤口而戴的那顶帽子,也是梁渡的。   陈余南一边骂自己好像个入室抢劫犯,一边腹诽梁渡的心也太大:   “是真不怕我跑路了啊。”   虽然陈余南心里总觉得有点儿丢面,但这身干净的行头找起工作来却很顺利。   他一连去了三个地方,三个地方都面试成功了,甚至有一家生意火爆的奶茶店让他直接开始上班。   “呃,我以前没做过奶茶,直接上手不太好吧?”   “不不不,你不用做奶茶,你就站门口,或者你想坐着也成啊。”   年轻的女老板给他搬来一凳子,眼睛亮晶晶的,像捡到了宝:“坐一小时给你十五,你也不用干啥,玩手机都可以。”   陈余南:“?”   “就是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女老板笑脸盈盈,打着商量:“咱能不能把脸再露一点呐……诶诶诶……小帅哥,别走啊?!”   当然不走。   陈余南直接跑了!   他脑子得有那大病,才愿意给她当门面招客人。   大约下午1点多。   陈余南从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上班时间自由,时薪也还可以。   他正打算给梁渡打电话,发现对方刚才已经用微信给他发过消息了。   微信是梁渡主动加的,陈余南也没拒绝,反正手机都是梁渡的。   梁渡:饿了没?   梁渡:我刚买完菜,还在外面,正好接你回去。   不问还好,一问那种忙活了一上午后饥肠辘辘的感觉瞬间冒了出来。   既然梁渡说要顺便接他回去,陈余南也懒得走回去。   他靠在墙上慢腾腾地打字。   陈余南:有点饿。   梁渡竟然秒回:定位发我。   陈余南把定位发过去后,盯着消息发了会呆。   然后他晃了晃脑袋,点开了和施雨的聊天框,开始编辑消息。   陈余南:施雨,我换了个兼职。   陈余南:离学校不远,就在……   第二条消息还没打完,聊天框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梁渡发了条语音过来。   陈余南顺手点开。   他还保留着之前用那台杂牌手机的习惯,手机音量总是太小,所以要把听筒贴在耳边。   那边,梁渡的声音带了点低沉的笑意,贴着陈余南的耳朵传来:   “别看手机了……”   “我冲你招手呢,你应应我。”   陈余南腾地放下手机。   他抬眼望向四周,果然看见前面路口的一辆黑色轿车里,梁渡正在驾驶座上笑吟吟地看过来。   他一只胳膊搭在车窗,另一只手冲自己挥了挥,开口说了什么。   陈余南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他想,那应该是:“过来。”   于是陈余南迈开脚步,先慢后快地走过去,坐上了车。   “怎么这么快。”陈余南问。   梁渡关上车窗,笑笑:“我刚好就在这附近,找到合适的兼职没?”   陈余南点点头,“嗯”了一声。   “哇。”梁渡有点儿夸张。   他眨了眨眼,从身旁拿出一袋什么,递过来说:“那恭喜你。”   陈余南的鼻子闻到了香味,竟然是炸年糕,他的胃动了,迫使他的手老老实实地接过来:“谢谢。”   “别吃太多,回去还要吃饭。”   陈余南“哦”一声,一边吃一边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梁渡并不生气,反而心情很好似的,嘴唇勾着:“……没怎么变呢。”   “什么没变?”   陈余南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车子正好在路口转了个弯,梁渡从反光镜注视了他一眼:“我是说,这家年糕的味道没怎么变。”   陈余南狐疑着点点头。   心里却翻了个白眼,我以前又没吃过,我怎么知道变没变?   等到下车,梁渡瞥了眼陈余南手里捏着的空袋子,无奈地伸手:“给我,我帮你把垃圾扔了。”   陈余南丢下一句:“我自己扔。”   然后飞快跑到了公共垃圾桶那,有点心虚地把手里的袋子扔了。   梁渡不知道他在心虚什么,有些好笑,又尽可能顺着他说:“吃多了也没事,反正离吃饭还有一会。”   陈余南抿着唇,“嗯”了一声,眼神很冷酷地打了个嗝。   午饭也是梁渡亲手下厨。   他系着围裙,在宽敞整洁的厨房里从这头忙到那头。   陈余南走过去:“要不要帮忙?”   “不用……”   梁渡余光瞥见陈余南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顿了顿,又道:“帮我从冰箱里把果盘拿过来。”   他很快放下手里才处理一半的食材,洗干净手,拿了一把水果刀。   等陈余南拿来果盘,梁渡从里面挑了几种水果,熟练地去核、切块,放在另一个盘子上,然后插上牙签。   他把这盘水果递给陈余南,在后者一脸懵的眼神下,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哄小孩似的说:   “家里的水果太多了,正好你帮我吃掉一点。”   “乖,去沙发上坐着。”   陈余南:“………”   三点。   陈余南终于在煎熬中迎来了午饭。   餐桌上摆了咖喱牛肉饭麻婆茄子柠檬鸡爪辣椒炒肉排骨汤……   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口水。   梁渡像早晨一样给陈余南倒了牛奶,低笑:“吃慢点,别噎着。”   陈余南依然是“哦”一声,一边风卷残云一边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南南,我做的饭好吃吗?”   陈余南:“……嗯。”   很难说不好吃,甚至可以说样样都是陈余南最喜欢的风味。   饭菜是,炒年糕是。   甚至水果和牛奶也是。   “那就好。”   梁渡盯着陈余南嘴角的油渍,目光忽然深了些,像被什么漆黑的东西晕染了。   他轻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辈子给你做饭。”   下一秒,陈余南猛地咳嗽起来。   一边用力地咳,一边不动声色地旁边挪,捂着嘴装没听见:“那啥……我好像有点咳,你离我远一点啊。”   “多喝点水。”   梁渡噙着笑,给他又倒了一杯水,目光重新变回温和无害。   陈余南暗戳戳咬牙。   简直太卑鄙了。   俗话说得好,要征服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征服他的胃。   梁渡身为一个gay,如此深谙其道,一看就没少坑骗无知少男。   不过就凭这个,想拐我?   陈余南在心里哼一声。   想都别想。   我这辈子都不会变成像陈明峰一样的渣男。   陈余南啃鸡爪的时候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但是入口的美味又让他忍不住心情大好。   梁渡就坐在一旁,垂眸看着陈余南鼓着嘴认真吃饭的样子。   脑海里缓缓浮现一道人影。   梁渡记得,第一次给那人做饭时,他就冰冷冷地坐在客厅看电视。   任自己在厨房忙活半天,也不会过来问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那人生得矜贵,脾气是真不好。   水果核去的不干净会皱眉,菜咸了点会摔筷子。   哪怕梁渡做的很完美,那人也不会说一句赞美的话,反而脾气更劣: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给我做饭很委屈你么?”   “委屈就滚啊!我求你了吗?”   “滚啊!!”   梁渡闭了闭眼。   他不着痕迹的捏紧了筷子,缓慢地呼吸了一会儿,从当时的那股情绪中剥离出来。   甚至还体贴地给面前的陈余南夹了一块排骨,温声道:“多吃点。”   陈余南礼节性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都快吃不下了……”   虽然这么说着,他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块白嫩嫩的排骨。   梁渡笑了一下,筷子一伸,把排骨又夹了回来:“那我自己吃吧。”   陈余南:“………”   晦气。   终于吃完了饭,陈余南心想:这下总该喊我去洗碗了吧。   然而梁渡给他打开电视,又跟哄小孩似的说:“你先帮我找部电影,等会一起看。”   梁渡转身,捧着碗去了厨房。   陈余南:“………”   他面无表情地把遥控器扔一边。   找个屁。   这时陈余南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点开了置顶聊天框。   他差点忘了,消息才发一半。   不过聊天框里最后一句依旧是自己发的:施雨,我换了个兼职。   另外半句是具体地址,还没发出去,但是陈余南突然就没有发送的兴致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走神似的看了一会儿屏幕,却又忍不住继续打字。   陈余南:开学的时候记得联系我,我帮你搬行李。   只是这句依旧是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点儿浪花。   梁渡洗完碗出来,陈余南正在打电话,表情怔忡着。   被挂断后,他又重新打了过去。   一遍又一遍。   梁渡走近瞥了一眼备注,不作声地在陈余南旁边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跟陈余南说:“要不我试试?”   陈余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梁渡眼神一暗,用自己的号码给施雨拨了过去。   这一次,不是忙音。   对面传来熟悉的女声,似乎有些疲倦:“喂?”   梁渡捏了捏陈余南的手。   此刻,陈余南才像是回神一般,眉头深深地纠了起来。   “是我,陈余南。”他哑声道。   “……你还在梁学长家吗?”   陈余南没有注意到施雨问这话时语气中的古怪。   他“嗯”了一声,低声说:“你呢,施雨,你在哪?”   “我想见见你,可以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突然传来施雨疲惫不堪的声音:   “陈余南,对不起。”   “我们分手吧。” 第九章 虚度光阴   “想好了?”   “………想好了。”   “好,分吧。”   施雨的声音忽的有些发抖:“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有那么一刻,陈余南感受到了胸腔中几乎要溢出的悲哀。   他轻声说:“我不敢问。”   刚失忆后的那几个月,陈余南变得总是很喜欢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医生告诉他,因为你出了车祸,撞到了脑袋,记忆区受损。   ——为什么我会出车祸。   因为你骑摩托车速度太快了,还闯了红灯。   ——为什么我要闯红灯呢。   “我怎么知道?”医生只会说。   毕竟在医生的眼里,不需要理解陈余南为什么闯红灯出车祸,只需要知道他受伤的程度有多严重。   从医院醒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陈余南都没有见到过妈妈。   ——为什么妈妈不来看我。   “你爸妈离婚了呀,真可怜,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可是在陈余南的记忆里,爸妈的感情虽然平淡,但却细水长流,他们一家一直都过的很温馨。   这样的两个人会离婚?   他不相信。   但他不得不相信。   因为事实就是那样。   可事实只摆在他失去的记忆里。   陈余南不甘心,又去问陈明峰,你为什么和她离婚?   陈明峰对此总是缄口不谈。   问的多了,有一次陈明峰烦了,对他发了脾气:   “你都不记得了,我跟你说有什么用啊?说了你就能理解吗?”   “我就是不爱她了,她也不爱我了,这婚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陈余南,你成熟一点好不好?”   那是陈余南出车祸后,陈明峰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他能理解。   他拼了命地去理解。   理解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起因于过去的既成事实。   如果问为什么,就好像在问——   为什么过去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是真的发生过了么?   是的,发生过了。   虽然他不记得,但别人记得。   并且他们都觉得因为发生了过去的事,所以有了现在的情况。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质疑,就像个傻瓜一样,不是吗?   “有些事情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哪怕问了也没用。”陈余南沙哑道。   “施雨,我说过,你是自由的。”   “如果你真的想跟我分手,我不需要任何理由。”   “陈余南,对不起……”   施雨哽咽道:“真的对不起。”   陈余南声音轻柔地让她别哭,又态度冷硬地说了再见。   直到电话挂断的前一秒,他的背仍然笔直地挺着。   眼睛却红了一圈。   “真丢人啊……”陈余南自嘲道。   梁渡眼神一暗。   在这个最能强势进入陈余南内心的时刻,他却意外的保持距离。   只是目光,似乎要刺穿陈余南。   “为什么不问清楚?”   陈余南深深地吸了口气:“我问了,她就不和我分手了吗?”   有的人明明眼睛都红了,语气还要装凶狠,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梁渡目光微不可查地闪烁一下,只是声音依旧冷肃:“你不问,难道就能接受事实了吗?”   “我能。”   梁渡隐忍道:“你骗不了我。”   “都说了我能!”   陈余南像被惹恼了,瞬间提高了音量,破口大喊道:“我就是接受了!我他妈已经分手了、单身了!”   “我分手了,被你说中了,还是用你的手机分的,你很得意是不是?”   他发了疯,不管不顾地吼:“梁渡,你不是要追老子吗?!”   “从今天起,老子就让你追,你他妈有本事别装……”   忽的,他像被捏了七寸的蛇,一下子停止了发疯。   ——因为梁渡动手了。   面前的男人猛地翻身,摁着陈余南的肩膀,一只腿卡在中间,将他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梁渡的眼神深沉、危险。   仔细看,似乎还有些薄怒。   “陈余南,我要真的不装……”   他嘴唇轻轻蠕动两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陈余南:“现在就能办了你。”   陈余南瞬间从那股疯劲出来,转而用震惊的目光看梁渡:“谁?你……办谁?”   他瞪大眼睛时,方才因为激动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克制不住地往下滚。   梁渡眼睑一垂。   手忽然移到了陈余南的侧脸上,拇指轻轻摁散了一滴泪水。   “不过是被我说了两句,”   他低声道:“有这么委屈吗?”   “谁委屈了?你离我远点!”   陈余南莫名心慌,推了一把梁渡,后者却不依不挠地攀回来。   “力气怎么这么小了?”   梁渡笑了一下,揉了揉陈余南的头发,随后又轻叹一声:“我该拿你怎么办……”   “滚。”   陈余南冷着脸,一拳挥了过来。   梁渡顺势从他身上下来,靠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得出来,你不甘心。”   他声音轻柔,蕴含着令人心颤的力量:“陈余南,不是所有的事都理所当然。”   “不甘心的话,就应该问清楚,这并不丢人,被动地接受一切才丢人。”   “说的那么好听。”   陈余南有些讽刺地喃喃:“你就是想让我早点问清楚,好死心吧。”   梁渡低笑一声,大方承认:“是,我也有私心。”   “我只是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毫无理由地抛弃你。”   “你自己也不行。”   陈余南握住了拳。   如果梁渡此刻还在他身上,或许能听见这个人心跳猝然加快的声音。   “你少管我。”他闷闷地说。   “好,不过……”   “你还有什么要说?”   陈余南语速很快,似乎在掩饰自己着恼的心情。   梁渡勾了勾唇,微微起身,拿起茶几上摆着的遥控器:“不过,洗碗前我不是让你找电影了吗,找了哪部?”   陈余南:“………”   我可没找。   但他不是很想让梁渡有机会调侃自己,随便指了指首页左下角:“哝,那个好看。”   “这个吗?”   “呃,对,就这个。”   然后点开一看,屏幕上赫然四个血淋淋的大字——电梯惊魂。   电影类型,恐怖片。   梁渡说:“……要不换一个?”   陈余南觉得丢脸,本想点点头,光瞥了一眼梁渡的脸色,忽然突发奇想地问:“你不会怕吧?”   梁渡抿着唇,没说话。   只是操控着遥控器打算换一部。   陈余南按住了他的手,颇有恶趣味地说:“要是不怕,就看这个吧,毕竟我挑了很久。”   “……你确定?”   梁渡瞥了他一眼,反手握住了陈余南,轻声在他耳边说:“如果我怕的话,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你不是都牵了吗?”   陈余南翻了个白眼。   梁渡手松了些:“你可以拒绝。”   “不用。”   陈余南铁定要在恐怖片上找回场子,竟然握了回去,哼了一声:“两个大男人,牵个手怎么了?”   “你就说敢不敢看吧?”   梁渡笑了笑:“敢。”   陈余南心想,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后来才知道,梁渡口中的敢,不是敢看电影,而是……   “你靠那么近干嘛?”   “啊,是吗,我没注意。”   “不是,你别突然抱我啊!”   “抱歉,这里的音乐有点吓人。”   “你手往哪放呢,梁渡?”   “对不起,刚才太恐怖了。”   “………”   不知是哪个瞬间,陈余南偏头去看梁渡,本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的。   黑白光影映在梁渡的脸上,这张脸不知何时摘了眼镜,看上去没有那么善良了。   “怎么了?”   梁渡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压的有些低,混在电影的背景音中,听不真切。   陈余南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和他坐在一张沙发上看电影。   那个人也会像梁渡这样,在自己转过来时,将视线专注地放在自己身上,轻问一声怎么了。   陈余南闭了闭眼。   他低低地问,不管梁渡会不会听见:“如果我弄清楚了原因……”   “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她可能会重新在一起。”   梁渡目光里盛了流动的光影,笑了须臾,随后低头在陈余南的耳边说:“不可能。”   “她敢放手,我就敢抢。”   “她敢回心转意,我就敢不择手段。”   他悄无声息地握紧了陈余南的手,呼吸带起一片灼人的热度:   “陈余南,我再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分走你半分喜欢。”   这时,电影忽的放出一声惊响,陈余南的心脏也随之重重地一跳。   他用有些发干的声音说:“梁渡……你眼镜呢?”   梁渡说:“在茶几上。”   陈余南发呆似的看向茶几,极其缓慢地搜寻到了梁渡的眼镜。   他轻轻“哦”了一声,又转过来看了一眼梁渡问:   “……你以前也戴眼镜吗?”   “上大学开始戴的,怎么了?”梁渡以为他是在岔开话题,不甚在意地笑笑。   “没怎么,就是觉得,有点眼熟。”陈余南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没注意到梁渡的笑忽然就敛了。   “……是吗?”   梁渡轻声道:“没准真是在哪见过呢?”   “………”   陈余南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我记错了。看电影吧。”   “好。”   电影已至尾声。   说实话,这部恐怖电影到底恐不恐怖陈余南压根不知道。   他本来就没什么心情看电影,梁渡还一直闹他,看到后面不仅一点情节没记住,连电影名都给忘了。   真是虚度光阴。   不过梁渡不这么觉得,他心满意足地看完电影,然后任劳任怨地去厨房准备晚餐。   他一走没多久,陈余南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梁渡只当他还在想分手的事,有意想让他静一静,没去打扰。   反正自己也不急于一时。   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陈余南后知后觉地摩挲着被牵了许久的手。   有些焦虑不安似的。   连耳朵,都因为这股莫名的焦躁而微微发烫。 第十章 还是动手   当晚陈余南做了一个梦。   梦境很朦胧,客厅的灯是熄的,两个人影并肩坐在沙发上,黑白的欧式电影无声地播放着。   ……无聊的电影,无聊的梦。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其中一个人影晃了一下,悄无声息地靠在了另一个人的肩上。   “别动……”那人轻喃一声,“现在我是吸血鬼了。”   “你很危险。”   梦境在此刻骤然变化。   客厅、屏幕全都没入黑暗中。   明明周围昏暗,奇怪的是,依然能感受到视野晃动下那一块雪白的脖颈。   说话的人瞳孔一丝一丝变红。   他缓缓张大了嘴,仿佛那里很快就要长出尖锐利齿,毫不留情地咬破猎物美味的颈动脉。   旁边的人一动不动,没有挣扎,模仿着电影情节中的可怜仆人,低声求饶:“可以放过我吗,少爷。”   少爷勾着唇角,说:“不行。”   然后下巴扬了扬,轻轻咬了一口仆人的脖颈,力度近似一个吻。   “谁让你找的电影太难看了。”   少爷恶趣味十足地道。   他眼尾一抬,目光描绘着仆人绷紧的下颌,优美的颈部线条,以及……   隐忍一滚的喉结……   陈余南呼吸急促起来,心脏猛地一跳,从梦中醒来。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有些惊魂未定地自言自语:   “……梦的什么玩意。”   我是直男。   是直男。   直男。   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催眠三声,陈余南冷静地出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会出事的。   他醒的太早,自然也以为梁渡还没起床,于是从房间走到客厅都一路轻手轻脚的。   客厅其实有隐约的人声。   离得近了才听出梁渡在打电话。   “听话,你别来。”   梁渡倚在阳台的栏杆上,说:“过几天我会去见你的。”   “想吃什么你说,都给你买。”   九月的天亮的很快,才六点多,高楼的玻璃上已经看得到朦胧日出。   薄红的光映在梁渡的脸颊上。   他偏着头看向窗外,声音也显得十分温柔。   “江可舒,别怕。”   梁渡轻声唤了一句,像在哄着电话那端的人:“梦都是假的,我不还好好地在这吗?”   陈余南听的愣了一下。   没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已经缓缓出现在梁渡的视线中。   梁渡目光一转,恰好捕捉到了某个想偷偷溜走的人。   陈余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只是想收一下昨天的衣……”   梁渡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陈余南立刻闭了嘴巴,脸上浮现几分懊恼。   因为他没头没尾的出声,电话那头的人发难了,似乎在质问什么。   梁渡的脸庞隐在阴影中,沉默地听了一会儿,语气突然冷淡下来。   “没谁。”   “你不用认识。”   他背过身去,往旁边走几步。   陈余南抿了抿唇,趁他腾出地方飞快把衣服收了,进了洗手间。   洗漱好后,陈余南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虽然布料差点,但穿着心安。   他从洗手间出来,梁渡已经打完电话了,正站在门外等。   “今天起这么早。”梁渡说。   “还行。”   陈余南眼神有点飘忽。   他脖子以前就这么白吗?   喉结长的也不错……   “看来还没睡醒,要不再躺会?”   梁渡笑了一下,问:“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   陈余南抿了抿唇。   话说梁渡一直是这样聊天的吗?   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也跟人说了,想吃什么都给她买。   ……   还有,江可舒。   听名字应该是个女生吧。   ……   等陈余南回过神来,梁渡正朝自己这边伸手,他下意识往旁边躲。   “头发,”梁渡顿了顿,收回手说,“好像有点翘了。”   “知道了。”   陈余南随便抓了把头发,不知为何沉了声:“你别总是突然碰我。”   “……”   “好。”   梁渡的目光一黯,温声应了。   气氛莫名变得很尴尬,但是陈余南却松了口气。   就应该是这样的。   沉默,不适,还有点距离。   只认识两天的人,这样相处才是对的。   吃完早饭后,陈余南就立刻跟梁渡说九点要去便利店上班了。   梁渡问:“中午回来吃吗?”   “那里管饭。”   “晚上呢?”   “也管晚饭。”陈余南说。   “那你明天……”   “明天开学,我会搬去学校。”陈余南缓慢地打断他。   “这样。”   梁渡明白了什么,他指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水杯,点了点头。   “起码让我送你去吧。”   他站了起来,表情有点儿失落,目光像是在控诉:“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的。”   “……随便你吧。”   陈余南还是没能拒绝。   两个地方没离多远,梁渡目送着陈余南走进便利店。   陈余南在里面待了一会儿,确认他开车走了,才做贼似的出来。   其实,他今天根本没班上。   便利店的班都是提前好几天就排好的,他昨天才刚录上,哪有隔天就能上班的。   不过,梁渡不知道就是了。   陈余南出来,是找崔景旭的。   他昨晚想通了,觉得施雨跟自己分手多半会跟崔景旭有关。   问施雨不如直接问崔景旭。   虽然陈余南真的很不想跟这个人扯上什么关系。   九点。   陈余南踩着点绕进了一个和便利店反方向的小巷里。   “夏天果然不应该穿黑T……”   日头渐盛,汗水逐渐冒了出来,他抬起手臂随意擦去额角的汗。   忽然眯起眼。   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方。   巷深处,一晃冒出好几个人影。   有的手里提着长棍,面露戏谑地看过来。   地点是崔景旭挑的。   陈余南想过他可能会叫人,但没想到他会叫一群人。   “王八蛋。”   陈余南骂了一声,转身就跑。   “骂谁王八蛋呢?”   崔景旭不知从哪里拐进来,拦在他身后,阴恻恻地说。   他的半边脸上还贴着纱布,裸露的肌肤上有好几处难看的淤青,可见前天陈余南下手有多重。   “谁长得丑骂谁。”   陈余南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崔景旭脸色难看:“你还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啊。”   陈余南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   崔景旭古怪地笑了一声:“你现在低头道个歉,我还能放过你。”   “你想让我怎么道歉?”   陈余南才刚说完,背上猝不及防被人踹了重重的一脚。   “还能怎么道歉?”   “当然是跪着道,趴着道!”   身后有人颐指气使地笑了:“最好是能哭着磕几个头………啊!!!”   谁都没想到陈余南只趔趄了几步,就像没事人一样飞快转过身,沉着脸就朝身后砸去。   旁边的人反应过来要拉住他,却硬生生被拖着往前一段距离。   这一拳,破开身边阻拦的两人,直直落在方才说话的人脸上。   霎那间,惨叫声惊起。   如果不是又被几只手从身后拼命地拽着,陈余南第二拳也要砸出去。   “嘴巴不要了可以缝起来。”   他冷冷地说。   即使被好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摁住四肢,眼神凶恶的仍令人心寒。   被揍了一拳的那人狼狈爬起。   一边痛的嗷嗷叫,一边含怒对着陈余南当胸一踹,破口大骂道:   “狗娘养的东西!”   “你他妈刚才不是很拽吗,有本事起来啊!”   “你再说一遍?”   陈余南眼神阴狠,浑身发力,差一点就要挣脱他们的束缚。   三四个人同时惊呼!   “够了。”   崔景旭从后面踱步过来,淡淡地瞥了一眼被揍的人:“别惹这疯狗,小心被咬。”   那人忿忿地没了声。   崔景旭一条腿跪在陈余南的脑袋旁边,低着头看他:“你刚才打了我的人,所以,只是道歉不够了。”   “他先动手的。”   陈余南不屑地说,因为胸口被人踹了一脚,声音有点沉闷。   他不知道这句本来是讲道理的话落到了别人耳里,像是在诉委屈。   崔景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展露了一个阴郁的笑容:“所以,你是想让我给你讨公道吗?”   陈余南:“?”   崔景旭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余南,要是你叫我几声哥,低头道个歉,我就不揍你了。”   “心情好的话,我还能告诉你施雨为什么和你分手。”   “怎么样?”   闻言,陈余南低着头闷笑了会。   然后认真地说道:“崔景旭,我之前住院认识了一个精神病科的医生。”   “要不这样——”   “我把他介绍给你,你看在我帮你治脑子的份上,就放过我呗。”   “你还真是……”   崔景旭的嘴角骤然拉低,手掌高高扬起:“……给脸不要脸。”   陈余南咬牙闭眼。   就在这时。   有个人惊疑地叫了一声:“崔哥,有人过来了。”   “我不是让人守路口……”   崔景旭不耐烦地转过去。   话还没说完,那几个守路口的人两三个都冲他跌跌撞撞地跑来,一脸惊恐地喊:“崔哥!”   “是、是梁渡!”   谁?梁渡?   陈余南的眼睛赫然睁开,怀疑自己听错了,扭过头去想看一眼。   “老实待着。”崔景旭脸色极差,用一只手将陈余南的脑袋摁在地上砸了一下。   操他妈的。   陈余南额头磕到了碎沙石上,痛的差点骂出声来。   “梁渡……”   崔景旭站起身,眯眼看去,阴沉地说:“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他身后跟着那群小弟。   只不过这些小弟的脸上多少带着些战战兢兢。   “崔哥,这可是梁渡,得罪他以后在学校可不好混。”   “咱吓吓得了,就别动手了。”   “………”   崔景旭的脸色难看至极。   “我说你们,”   梁渡目光漆黑,无声垂落,不知瞥见了什么,缓缓一凝:   “还是动手吧。”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阴影与青黑墙壁融为一体,明明是夏日,脸上的表情却极致冷漠。   “不然我没法痛快。”   梁渡低喃。 第十一章 你别道歉   陈余南被摁在地上,听见梁渡来了的时候,心里其实只有一个念头。   真的就像做梦一样。   不然为什么——   每次他落魄不堪的时候,梁渡都能恰好在场?   要不然……   就是他上辈子欠梁渡的。   命中注定我活该跟他纠缠不清。   啊喂,快别扯了。   陈余南咬咬牙,开始发狠挣扎。   再不起来,梁渡就要被群殴了。   我可不想再欠他什么。   只是还没怎么挣扎,就有七八只手争先恐后地把他扶起来。   “快快快,你快起来吧!”   “我刚才可没动手,等会梁渡杀过来了,千万不要让他记恨我。”   “对对对,我也没动手。”   陈余南:“………”   啥意思?   他余光锚了一眼前方,刚好看见梁渡拧着别人的手腕,干净利落地夺下那人的木棍。   梁渡眼神漠然,又快又狠地拿棍子劈向另一个冲过来的人。   ……   地上已经倒了一片。   ……   “诶诶诶,怎么又往下沉了?”   “不是,大爷,我求你了,这会儿别装死啊?”   “………”   陈余南紧闭着眼,卯足了劲,脸都涨红了,还想继续往下倒。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画面。   三四个人本想一起抬一个人,结果差点没全往地上趴。   陈余南腰都快被他们折断了。   “你们是不是傻逼?”   陈余南就差没对着几人耳朵吼了,还得拼尽全力压低声音。   “躺地上装死,他还能把你们拎起来揍不成?”   那几人一想,是啊。   是这个理。   于是集体趴下装死。   “不过我们趴下也就算了,你为啥也趴下了?”   陈余南:“……闭嘴。”   还能为什么?   因为实在是太丢面了。   此前,陈余南一直把梁渡当成那种温柔系的好学生看。   想欺负,又想保护。   谁能想到——   梁渡竟然比他还能打?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陈余南到现在还有种当头一棒的感觉。   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丢面。   硬要形容,大抵就是——   王者里打团了,你自称野王哥哥,结果进场就被控死,血条秒没。   而你曾不屑一顾的软辅,踩着你的尸体,竟然把对面嘎嘎乱杀了!   这可太下饭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   耳边的痛嚎渐渐远去了。   或许真实情况没有那么夸张。   毕竟大部分人并不是真的想和梁渡打,里面多少参了些水分。   “咔嗒”。   是棍子落地的声音。   陈余南不敢再想,眼睛闭的比谁都紧,心脏跳的又快又重。   梁渡来了。   周围安静下来。   顷而,一只手摁住了自己的肩。   陈余南身体瞬间绷紧。   而那只手像是没感觉到似的,游弋至他的脖颈,最后落在肩胛骨下。   掌心滚烫,力道却很柔和。   就在陈余南纳闷他要干什么时,   ——另一只手越过了他的腿弯。   “……卧槽!!”   身体腾空,突然被人横抱起来的那一刻,陈余南炸了。   因为怕摔,他本能地用手臂勾上梁渡的后脖,死死地抱住。   可是双脚拼命地扑腾。   陈余南震惊道:“你干什么?”   慌乱中,他猝不及防对上梁渡的眼睛。   梁渡没戴眼镜。   他眼尾狭长,鼻梁优越,垂着眼睛扫过来时,莫名让人觉得危险。   “不装了?”   声音低沉,还有点沙哑。   陈余南脸刷的热了:   “你他妈先放我下来。”   他现在身上有粘腻的汗水和地上的灰尘,脏头脏脸的。   肯定很不好看。   梁渡的目光落在陈余南额上,被砸破的地方破了皮,伤口沾着灰。   “车就在外面。”   他很快移开目光,把陈余南往胸膛处靠了靠,贴的更近了,平稳地迈开步伐。   “不会有人看到的。”   咚。   陈余南立刻像触电般反弹。   他不敢动作太大,生怕一不小心两个人一起摔了,只能忍气道:   “梁渡,我说真的,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你能自己走,可我不想放。”   梁渡脚步没停,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我也是认真的。”   “………”   巷口传来隐约人声,越来越近。   陈余南眼一闭,心一横,气愤地撞在了梁渡怀里。   梁渡立刻将他搂紧。   两人都能感受到彼此不太规律的心跳声。   ……   “妈咪,你快看那个哥哥……”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宝宝,”   女人的语气有些紧张和尴尬,“不要乱指着别人,很不礼貌的。”   陈余南屏住呼吸,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羞耻的火要烧起来。   “可是——”   女孩的声音小了点,仍然忍不住对她妈咪倾诉:“他真的超好看啊。”   ……   陈余南怔了怔。   过了一会儿,梁渡微微弯腰在他耳边:“没事了,她们走了。”   “走了?”   陈余南低声问:“还有别人吗?”   “没有,你……”   梁渡忽然一顿。   勾着他的手忽然发力,再往下拉,灼热的呼吸瞬间就落在侧颈上。   陈余南的下巴紧紧靠在梁渡的肩窝,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脖子。   阳光下,梁渡的颈部雪白。   就像梦里一样……   陈余南面无表情地咬了下去。   梁渡闷哼一声。   两个年轻的身体相互碰撞,心脏仿佛熔岩般滚烫。   “还不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陈余南松开口,冷着一双眼道。   要知道这世上,   有些人就是吃硬不吃软。   果然。   梁渡没说话,只蹲下身。   陈余南的脚一碰到地面,便像被只黑猫一样溜了下去。   他四处望望,没好气地问:   “崔景旭呢?”   梁渡冷淡反问:“他重要么?”   “他不重要……”   陈余南故意端着,有心不让梁渡好受:“我为什么出来见他?”   话一出口,梁渡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陈余南独自愣在原地。   ……走了?   他不安地看向梁渡的背影。   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时,梁渡的上衣顿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本该是整洁干净的昂贵T恤,此刻不仅皱巴巴的,还多了一个脏鞋印。   应该是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   踹的人用力不小,不然这印子也不会那么清晰。   这还只是能看出来的。   人那么多,看不出来的拳打脚踢不知道还有多少。   陈余南忽然就特别后悔。   后悔不该因为怕丢人,就没有上去帮梁渡一起扛。   后悔他甚至没有跟梁渡说一声谢谢,还闹脾气咬了他一口。   于是陈余南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在梁渡要上车前堪堪拽住他的手臂:“等一下!”   梁渡平静地转过来。   “什么事?”   明明没有很冷漠。   陈余南却仿佛被什么给刺了下。   “我……”   他勉强张了张嘴,又在梁渡淡然的目光下紧紧闭住。   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就,说不出来了呢?   陈余南深吸了口气,拉着梁渡手慢慢放下,接着偏开了头。   似乎这样,他才能说出话来。   “梁渡,对……”   “陈余南,我不该走。”   忽然,梁渡低低地唤他,声音逐渐有了温度,也柔和下来。   他最终还是没能忍心让陈余南向自己妥协,拉回他的手轻声重复道: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走。”   直到这时,梁渡才变回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梁渡。   陈余南低头,看着被牵住的手,有些艰涩地开口:“梁渡……”   “你其实是故意的吧?”   “我明明都要给你道歉了,明明好不容易要说出来了……”   “我不喜欢你勉强自己。”   梁渡安抚一般,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要知道这世上,   还有些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不勉强。”   陈余南脸颊发烫,几乎是脱口而出:“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   梁渡就注视着他羞恼的面庞。   良久,才叹息一声:“怎么办,你这样……我会误会的。”   陈余南惊醒般松开梁渡的手。   他没有傻傻地问误会什么,而是闷着声音道:“没什么好误会的,是我做错了事,所以要道歉。”   “做错了什么事?”   “我早上不该骗你。”   “你没错,普通朋友之间,本来就不用任何事情都对彼此坦诚。”   陈余南自暴自弃似的:“还有我不该……咬你,又不是狗。”   要不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他也做不出这种三岁小孩的行为。   梁渡笑笑:“不咬……那意思是你就应该让我一直抱着?”   “不是这个意思!”   陈余南瞪着眼,忿忿不平:“但谁让你生气了啊?”   “我是生气了。”   梁渡不轻不重地掠他一眼,低声道:“可是你没有义务哄我啊。”   “陈余南,因为是我一厢情愿。”   “所以我对你好,而你骗我、咬我、晾着我都没关系。”   “你别道歉,我也不想自作多情。”   “除非——”   “你也有一点喜欢……”   “够了!”   陈余南急促地打断他:“没有。”   怎么可能呢?   才相处未满两天的人……要是就喜欢上的话……   一定是自己疯了。   他看了一眼梁渡,然后快速移开目光,有些倔地又重复一遍。   “没有。”   “我知道的。”   梁渡短促地笑了一下,微微侧身开了车门,平静地说:“走吧。” 第十二章 愿赌服输   null 第十三章 不关你事   null 第十四章 我喜欢你   null 第十五章 我不等了   null 第十六章 合理失控   null 第十七章 你真可爱   null 第十八章 跟我回家   null 第十九章 是第一天   null 第二十章 离他远点   null 第二十一章 陷进去了   null 第二十二章 热恋期   null 第二十三章 秦始皇的小鹿   半小时后,某烧烤店。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陆子彬两只手各拿了一罐冰可乐敷在眼周。   他胳膊支在桌面上,眼珠子直勾勾地问:“陈哥,我可以喝酒吗?”   陈余南低头翻着菜单,想也不想就说:“不可以。”   陆子彬哦了一声,发了会呆,才问:“为什么啊?”   陈余南嗤道:“那还用问,”   “要是你喝醉了,我不得把你送回家?万一醉的厉害,还要留下来照顾你,一时半会肯定走不开,但是……”   “但是,你晚上还要见男朋友。”   陆子彬幽幽地说。   “你知道就好,”陈余南挑眉,把菜单挪过去,“除了酒,随便挑。”   “热恋期真好。”   陆子彬撇撇嘴,把手里的两罐可乐碰了一下,像是在鼓掌:“就是不知道那个碰你一下都要瞪我的学长,要是知道你刚才主动抱了我……”   陈余南:“………”   很快,两扎啤酒如愿上桌。   “谢谢陈哥,”陆子彬把可乐罐扔一边,高兴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被甩那段时间天天喝酒,不会醉的。”   又是初恋又是被甩的。   陈余南皱了一下眉,并没有追问是怎么回事,而是若无其事地把一罐可乐开了,权当解馋。   要论喝过多少酒,陈余南不会比陆子彬差,只是他不想晚上见梁渡的时候沾一身酒味。   “真一口也不喝啊?”陆子彬问。   “没办法,”陈余南晃了晃可乐罐,耸耸肩,“可乐也得有人喝啊,不然多浪费。”   陆子彬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他也不想自己一下就猜到陈余南的想法,那样他就不会那么羡慕梁渡了。   对于像自己和梁渡这样的人,喜欢上直男简直是一种折磨。   人天生的性取向几乎无法改变,否则同性恋者就不会因为自己无法喜欢上异性而承担痛苦。   他们明明比谁都要清楚这一仿佛刻在基因里的法则,仍然有人会禁不住触碰红线,喜欢上所谓的直男。   渴望喜欢的人能改变天生的性取向来喜欢自己,渴望到卑微。   渴望到卑劣。   所以陆子彬羡慕梁渡。   因为尽管梁渡的喜欢是卑劣的,但在陈余南也喜欢上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卑劣都能得到救赎。   这就像一个奇迹,不是吗?   而陆子彬不一样。   他没有梁渡的光明正大,他曾经更卑鄙,更劣质,可尽管如此,也没有任何奇迹降临在他的身上。   “啊,不管了。”   “陈哥你就喝可乐吧。”   陆子彬越想越郁闷,本来正憋着,看陈余南摘下口罩的那一刻彻底不能忍了。   他给自己灌了一杯啤酒,闷头喝下,然后指着陈余南留有“罪证”的嘴唇:“真是够了,怎么能在失恋的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秀恩爱呢?”   陈余南:“…………”   说实话,他觉得有点冤枉。   陆子彬拍了一下桌子,俨然一副醉态,嘟囔着:“今天我要全部说出来,全部,不然我真的会郁闷死。”   陈余南扶额:“这就是你说的不会醉吗,骗谁呢?”   “我没醉,可……陈哥你说得对,”   陆子彬焉了吧唧地垂下头,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我确实是个骗子。”   “就连好不容易谈过的一次恋爱,也是骗来的。”   那甚至都不能算一次恋爱,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彼此真正的姓名。   往俗了讲,其实就是网恋。   这事还要从高二结束的暑假讲起,那个……因为太无聊而开始玩电子游戏的暑假。   “陆子彬,你这个臭小子,整个暑假难道就要泡在游戏里了?”   陆子夏大他七岁,经常会嫉妒这种还能拥有自由假期的高中生。   于是小时候讨厌父母说教的她,长大了就开始叉着腰说教弟弟:“你看看你,都堕落成什么样了,就不能花点时间学习吗?”   “姐,都说别随便进我房间了。”   陆子彬背靠电脑椅,盯着手机上的游戏界面,嘀咕道:“已经年级第一了,还有什么好学的?”   陆子夏一下从门口闪到他身后,摁着他的脑袋,皮笑肉不笑:“你别仗着自己聪明,就不把学习当回事,要知道有些人只是为了不当倒数第一就拼尽了全力啊……”   “所以说,”陆子彬脑袋都要被压到手机上了,顿时龇牙咧嘴,“姐,你就等我以后工作养你不就行了,干嘛那么努……啊呀!”   “你给我闭嘴。”   陆子夏嘴角抽抽,用力拧起他的耳朵,“你现在成绩好不代表以后就过的好,先想想自己吧,没有理想的家伙……就这几天,想好暑假要学什么,琴棋书画啥的都行,我给你报个班,总比天天赖在家里好吧?”   “不用几天,就现在!”   陆子彬忍着痛把手机捧起来给她看,眨眨眼:“我想学这个,姐。”   游戏界面赫然是时下正火的手游王者荣耀,界面是灰色的,游戏人物显示已经死亡。   “开什么玩笑,游戏能当兴趣吗?臭小子!”陆子夏瞬间黑了脸。   “不知道,”陆子彬说。   就这会时间,手机已经响起游戏失败音效,他的眼里却隐隐闪过兴奋的光,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但是我觉得很有意思。”   “姐,”陆子彬笑了,“我好像喜欢这个。”   陆子夏一愣。   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说喜欢什么。   陆子彬上小学的时候,看见高中生陆子夏拿着一张只考了59分的数学卷子愁眉苦脸地回家。   毫无例外,陆子彬很不理解。   “子夏姐姐,”他天真地说,“数学不是最简单的一门吗?”   陆子夏感觉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当即恼火地把数学试卷拍他脸上:“简单,有本事你来做啊?”   当时陆子彬已经学过一些奥数,就挑了一道他能看懂的几何题,真的开始做了起来。   陆子夏在他旁边站着,看他表情随意,用笔在题目直接旁边画草图解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说实话,她当时很害怕。   真的,特别害怕。   怕陆子彬就这样不屑一顾地把她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的题给做出来,怕她的努力永远赶不上他的天赋。   好在,陆子彬没做出来。   他小心地捏着试卷,捧到陆子夏面前,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姐姐对不起,我也不会。”   陆子夏压下心里的庆幸,她微微下蹲,跟陆子彬道歉,说自己刚才不该吼他。   “没关系的,姐姐。”   陆子彬完全没在意,仰着脸,眼睛好像在发光:“是我该谢谢你!”   他甜甜地笑了:“多亏了姐姐,我才知道我喜欢数学呀。”   ……   “随便你吧,”   陆子夏放开他的耳朵,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声音依旧强势:“但玩归玩,不要像别人一样整天幻想着要去打职业,你好好读书,未来肯定比那个更有前途,明白了吗?”   “嗯,我知道,”陆子彬用手摸了摸后脑勺,“谢谢姐。”   陆子夏长吁一口气,走出房间前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你好像有个快递到了。”   陆子彬立马跳了起来:“在哪?”   “我放客厅了……”   “我去拿!”   陆子夏话还没说完,他刷的一下就跑出门,又匆匆赶回房间。   “姐,算我求你了,真的不要再随便进我的房间了。”他从门框只露了一个脑袋,严肃地说。   “干什么,难道是早恋了?”陆子夏没好气道。   “哎呀,你就当是那样吧!”陆子彬缩回脑袋,一下子关上了门。   “臭小子!!”   陆子彬坐回椅子,心脏砰砰跳,快递里是一个绝对不能让陆子夏知道的东西——   变声器。   当然,先声明,他不是变态。   对陆子彬来说,就像学习的捷径是天赋一样。   游戏也有所谓的捷径。   从英雄的操作,到阵容、装备,还有一系列细节,全靠自己摸索太浪费时间,看攻略视频的话又跟自己上手实践有很大的差距。   总而言之,还得找个“师父”。   怎么找呢?   “可爱的女孩子……”陆子彬喃喃道,“不会有人不想帮助吧?”   也不怪他要想这么个主意。   前些天刚玩这个游戏时,陆子彬在游戏公告上搜寻有没有人收徒,无一例外都被拒了。   后来注册了女号,倒是被带着玩了两局,可因为不开麦,又被踹了。   虽然他承认用变声器不太道德,但效果真的管用,起码十有九成。   “十”不是夸张手法,毕竟他找师父的速度快,换师父的速度更快。   就好像初次垂钓者,要先钓小鱼,用这练习一段时间,实力提升后,再去钓大鱼、更大的鱼。   就这样,一周不到,陆子彬段位提的速度飞快,连续踹了不知道多少个想继续跟他玩的人。   这两天还算稳定,一直和一个ID叫“不许直视你爹”的人一起。   陆子彬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晚上八点左右,他刚刷完一套理综,上号的时候看见“不许直视你爹”在线,就邀请他一起组队。   等了一会儿,“不许直视你爹”的状态由在线变成2/5。   看来是已经约了其他人一起。   陆子彬无所谓,刚想自己玩一局,那人发了消息来。   【不许直视你爹:徒弟儿,我这边还有一个大佬,嘎嘎猛,你要不要一起来,咱们三排?】   陆子彬犹豫了一会。   其实他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目的都不太友好,遇到过分的,还会说一些骚话。   不过这两天相处下来,他知道“不许直视你爹”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人品还算不错,应该不会做那种事。   于是陆子彬就答应了。   进房间后。   不许直视你爹:“这下齐了。老秦,我来介绍一下,三楼是我徒弟。”   陆子彬给面子地叫:“师父好。”   他本来的声音是清澈的少年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清澈感还在,只是变得更软、更细了些,让人莫名觉得很乖。   效果无比自然。   毕竟是花了自己大半奖学金买来的玩意,陆子彬还是比较满意的。   不许直视你爹:“诶!”   他嘿嘿一笑,有点得意:“徒弟儿,二楼是我兄弟老秦,也很厉害,你放心,今晚要输一局我都不配当你爹……啊呸,师父。”   陆子彬乖乖地回:“好的,那就全靠师父和秦……”   他瞥了眼二楼的ID:秦始皇。   一下子噎住,不知道该喊什么。   “秦哥。”   二楼忽然开麦,似笑非笑道:“小徒弟,你喊我秦哥就行。”   他声音磁性、慵懒,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漫不经心的轻佻。   那不是陆子彬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但却是最特别的。   特别的坏。   又特别的……鲜艳。   像是给阳光下飞扬的白纱忽的泼上五颜六色的染料。   猛然绽开的,那种鲜艳。   当时的陆子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人的声音。   但很久之后,陆子彬回想起人生很多个大大小小的瞬间——   喜欢上数学的那一天,觉得游戏有意思的那一天,乃至于第一次听到秦海铭声音的那一刻,甚至是后来选择了计算机系的那一刻……   无一不是他觉得世界忽然变得鲜艳的瞬间。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个夏天的这个晚上,八点左右,他的这种心情,其实就叫做喜欢。   “……秦哥。”   陆子彬轻轻地叫,耳边好像有嗡嗡的声音在响,与此同时,一种兴奋感从大脑蔓延。   他的师父一听不干了,瞬间有种徒弟被人抢了的既视感,立马宣示主权道:“老秦,你不准抢我徒弟!”   “我无所谓,那就换个称呼,”   “秦始皇”懒懒地说,像是经常指使人似的,一秒钟也没停:“三楼,那我就叫你小鹿了?”   陆子彬此刻的心脏就如同他王者的ID描述的那样——   小鹿乱撞。   天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取这么少女心的名字。   “没、没问题。”陆子彬小声回。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极力压制的紧张,声音又软又轻。   “怎么好像很不情愿啊?”   那人听不够,就玩味地说:“不情愿就只喊你三楼了呗?”   “……可以,叫小鹿……”   陆子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脸红透了,呆呆地盯着屏幕,下意识攥紧了手指:“……我情愿的。”   话落。   手机话筒传来几声坏坏的笑声。   那一刻的笑声蛊人又张扬,像一阵明艳勾人的夏风,在陆子彬心里吹开一大片色彩秾丽的花。   “点准备,小鹿妹妹,”   他说:“今晚秦哥就带你飞。”   【作者有话说】:再强调一遍,副cp吊儿郎当攻×女装甜酷受,以及涉及部分游戏直播,本人平时没什么时间玩游戏和看直播,如果在游戏部分的描写踩到大家雷点了,一定要轻点喷啊当然会接受善意的建议!谢谢大家~ 第二十四章 加个微信   整整20秒,陆子彬一动没动,在禁英雄环节直接空ban了。   “对不起,我……”   “咋啦徒儿?”   “我要去,喝点水。”   陆子彬喉咙发干地挤出两句话,尾音有点儿颤。   他头像下面的蓝色麦克风标识闪烁两下,很快,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落荒而逃似的。   反应这么大?   沙发上,秦海铭坐姿随意,噗嗤一声:“没说两句就跑了,李维,这就是你说的捡了个宝?”   “你可闭嘴吧。”   李维凉凉道:“你知道从一堆妖魔鬼怪里找着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徒弟有多么不容易吗?”   “你要把人真吓跑了,就准备跟我同归于尽吧。”   “你放心,”秦海铭耸耸肩,兴趣缺缺的模样,“我真不喜欢纯情的。”   李维呵一声:“这倒是。”   像秦海铭这种有钱有颜富二代,比起捧着一百零八颗耐心去追求清纯妹妹,更喜欢找月抛对象。   反正你情我愿,暧昧而已。   不喜欢……纯情的吗……   陆子彬回房间就听到这句话,抿唇,用力抓紧了手里的水杯。   半晌。   噔噔噔的脚步又响起来,这次是由远及近。   匹配到的两个路人先后ban掉了盾山和李白,禁英雄的声音一过去,这边脚步声就更加清晰了。   “喝完了?”   李维这才发现他没关麦,担心刚才的谈话被陆子彬听到。   “嗯嗯。”   陆子彬坐下,嗓子被水润过后,带了一丝软绵绵的黏意:“师父,这把我们还玩下路嘛?”   李维一愣,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不是,小姑娘这声师父怎么忽然叫的这么甜?   “玩!”   李维秒选了他那400多场76%胜率的马可波罗:“你拿瑶瑶跟我走,咱下路双人组,杀穿对面。”   “好的。”陆子彬乖巧地说。   他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稍微小声一点就给人一种听话顺从的感觉。   李维顿时心旷神怡,说:“老秦,你打野吧?”   秦海铭啧了一声:“我先帮抢。”   排位时,前几楼的人可以帮后面的队友抢占他喜欢或者擅长的英雄。   李维在二楼,用不着帮抢,毫无疑问,秦海铭是在跟陆子彬说话。   成功选到了瑶,陆子彬却有点儿冷淡地说:“谢谢秦哥。”   秦海铭挑眉,没说话。   这把对面三路都是脆皮,秦海铭拿了韩信,一如既往打的很凶。   皮肤自带发光效果的韩信一级摸进对面野区草丛,卡准时机,释放惩戒带走司马懿的蓝buff,拿下一血。   顺便亮瞎对面的狗眼。   【「所有人」做个穷鬼多好(司马懿):这个特效……馋哭我了。】   【「所有人」秦始皇(韩信):不急,一会还有的哭。】   此刻,对面法师正在去支援的路上,自家法师还在跟兵线争取和平共处,坚持一个峡谷原则。   在蓝背,提前赶过去的瑶瑶预判放了一个控制,刚好定住对面法师半秒,又被跳出蓝区的韩信击飞。   紧接着,double kill(双杀)!   对面法师连闪现都来不及交,瞬间没了,缓缓发了个“疑问”表情。   击杀完成后,韩信干脆利落地跃过瑶瑶,没停一秒,正好瑶瑶也直接掉头,往下路走。   彼此配合完美,但没有感情。   只有李维一个人听见战报真心夸奖了一句:“不错。”   直到瑶瑶下来后,交流才开始变多起来。   “瑶瑶快过来,跟我拿河蟹。”   “来啦。”   “nice,到手,技能放的真准。”   “谢谢师父。”   “我还差两个兵升四,瑶瑶进草里帮忙看下视野。”   “好的。”   粉色的瑶瑶听话地跑进草里,转了一圈,语音还放着:   【什么小鹿女啊,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可爱的孩子吧】   “哈哈哈哈,别皮,快跟上。”   李维笑了,吃了半波线,比对面孙尚香提前到四级,话音刚落,马可波罗就毫不犹豫用大招冲上去。   他动手迅速,瑶瑶却一秒也没落下,干扰和一技能几乎同时放出。   孙尚香翻滚到瑶的技能上,只能眼睁睁落入马可波罗大招圈等死。   与此同时,她的辅助还在上路,连同她们家上单,通通被韩信抓死。   两分钟,5:0。   【「所有人」你丫敢惹我(孙尚香):瑶,你给我等着。】   陆子彬本来没打算理她,忽然想起什么,可怜巴巴地跟李维说:“师父,我怕。”   “没事没事,”他不开口李维也打算护着他,“有我在,她碰不到你。”   “嗯嗯,我相信师父。”   秦海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实话,他心里挺不爽的。   放着4:0的韩信不巴结,在这演什么师徒情深呢?   七分钟,下路已经杀穿了。   可那孙尚香还不死心地出现在二塔附近吃兵。   李维主打一个谁欺负了他徒弟,死多少次都得继续死,看见对面射手还敢在他眼前晃悠,位移接扫射追了上去。   陆子彬的瑶就挂在马可波罗头上,本来想说算了,万一对面是个女孩子,也不好这么欺负人家……   “等下!”陆子彬突然喊,“我们现在没有视野……”   还未说完,对面中野辅从蓝区鱼贯而出,显然是早就埋伏好了。   关键时刻,陆子彬操纵瑶跳下,抵挡了敌方的控制技能,触发被动,变成鹿形态。   尽管马可波罗片不容缓,开大招冲进三人里面疯狂输出,但是圈外还有一个孙尚香。   耗死马可波罗,下一个就是瑶。   李维当机立断:“不用给我刷盾,你跑。”   陆子彬也并没打算刷盾,目光瞥到小地图上一道影子。   小鹿的状态可以完全免伤,时间有限,一旦变回人形态还是会死,因此一般人都会趁机跑走。   陆子彬却不逃,竟然操纵小鹿往人堆里跑!   【「所有人」你丫敢惹我(孙尚香):呵呵,瑶你没了。】   就等瑶恢复人形态的瞬间——   孙尚香的子弹立刻往瑶的脸上扫去一梭子伤害!!   陆子彬手速飞快,点金身,惊险无比地躲过孙尚香和其他人的攻击。   金身??   这辅助哪来的钱买金身?!   他们还围着瑶一脸懵圈怀疑人生的时候,韩信来了。   技能被瑶骗走的四人无异于羊入狼口,猝不及防被一枪全部挑起。   fabulous(关键群控)!   An enemy has been slain(队友击杀一名敌方英雄)!   对面法师被秒。   还剩三人,纷纷往不同路逃窜。   1.5秒。   金身消失,瑶的大招冷却好了。   秦海铭:“上来。”   屏幕外,陆子彬的嘴角一勾,瑶的大招立马附身韩信身上。   韩信没有去追这几人里最值钱的司马懿,反而位移到了孙尚香身边,与此同时——   秦海铭:“放技能。”   对面射手只剩层血皮,这个时候让瑶放技能显然只有一个目的。   下一秒,语音播报:   You have slain an enemy(你击杀敌方一名英雄)!   他是故意让陆子彬拿人头。   【「所有人」小鹿乱撞(瑶):姐姐好厉害,我差点就没了呢^_^】   “谢谢秦哥。”陆子彬恶心完对面,从韩信身上下来,准备回城。   这一声比上次要真诚一点。   秦海铭还没咂摸出味来,就听陆子彬声音又低落地说:“师父,刚才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相较之下,那句“谢谢秦哥”忽然就变得干巴巴地让人难以下咽。   李维心里一片荡漾,连忙:“不不不,都怪我太冲动了。徒弟你刚才那招是哪学的,嘎嘎厉害啊?”   1.5秒里,陆子彬几乎要卖掉所有装备才能买得起一件金身。   别说是新手,很多玩了几年的人在这个时间里连一件装备都换不掉。   “啊,那个啊……”   陆子彬有点腼腆,缓了会儿才乖乖开口:“是以前的师父教的。”   ……才怪。   其实是看攻略时顺便记下的。   但李维信以为真,脸色就像吃了苍蝇,有点复杂地问:“你……有过多少个师父呀?”   陆子彬:“唔,没几个,从几个星期前,每两天换一个……师父放心啦,你在我这里跟他们不一样的。”   不一样。   是指从两天变成三天吗?   秦海铭眯了眯眼。   一开始他以为陆子彬只是想攀上李维这个人傻钱多的二代。   现在看又不确定了。   真要巴结李维,未免也太敷衍。好像特意在说:你就是我鱼塘里一条比较特别的鱼而已。   所以,她是别有目的?   不到八分钟,对面俨然被打的溃不成军,发起了投降。   游戏胜利。   陆子彬关麦,喝水,捂脸。   一局下来,秦海铭只对他说了五个字,他却抑制不住地开心。   只是陆子彬又不得不掩饰起来,继续跟李维说话。   陆子彬:“师父,能陪我打到星耀一嘛,我还差四颗星。”   李维:“今晚直接上王者呗?”   “我也想,”陆子彬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到点要睡觉的。”   “几点?”   “十点……”   陆子彬呼吸忽的屏住,意识到是秦海铭在问他。   “挺早,”秦海铭笑了一声,“家长查岗吗?”   陆子彬脸一红:“是姐姐。”   他被秦海铭猝不及防的笑声乱了阵脚,一下就装不了冷静。   “现在几点?”秦海铭问。   “八点二十。”陆子彬说。   秦海铭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那赶紧开始吧,再玩九把。”   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   如果九把连赢,才能上王者。   “啊?”   陆子彬犹豫了一下,说:“十分钟赢一把还是有点……”   不,不是有点。   可以说是非常难了。   不是每把都能像这次一样节奏飞快的,要是路人队友太坑,二十分钟一把也是很可能的。   “不难。”秦海铭说。   “只要你下把开始,”   秦海铭不紧不慢地咬字,暗示意味十足:“做我的辅助,只跟着我。”   明明噙着笑,语气却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说着明早吃什么:“打个赌吧,十点前没带你上王者,我就赔…”   “十个皮肤怎么样?”   “补充一下,”秦海铭玩味道,“我一般不会送人一百以下的皮肤。”   鱼饵已经放出。   这句话无异于挑拨离间。   秦海铭展示了他的财力和大方,陆子彬如果想骗钱的话,毫无疑问会咬钩,可他若只是单纯地想钓李维,就一定得拒绝。   李维想出声,被秦海铭制止了。   周围只剩下游戏音效的声响。   半晌。   陆子彬的麦克风闪烁起来,并从那里传来了肯定的回答:“好。”   李维顿时心碎。   秦海铭则嗤了一声,他虽然喜欢目的直接、不故作扭捏的女生,但没必要从兄弟那抢。   他是真打算把十个皮肤送出去,但不会跟陆子彬玩九局。   可还没等他开口,陆子彬继续道:“但是我不要皮肤。”   “没问题,”秦海铭挑眉,无所谓地说,“我也可以直接转钱。”   “……也不要钱。”   “那要什么?”秦海铭开始不耐。   像是吓了一跳,陆子彬声音一下变得很小,结结巴巴道:   “加、加个微信?” 第二十五章 无法抗拒   “什么?”秦海铭愣了下。   “加个微信,”陆子彬小声补充,   “你,和我。”   上局游戏的几次对话又在脑海上演一遍,所有的不对劲终于汇集到了一处,悄然浮出水面。   秦海铭若有所思,紧接着眼里一点一点泛起兴味。   是这样啊。   ……我说不喜欢纯情的那句话,看来是被她听到了。   所以就故意当着我的面钓别人、跟别人玩暧昧……   但其实真正要钓的——   原来是我么?   秦海铭低笑一声:“你这只小鹿,是不是有点太胆大包天了?”   “操。”   听到这,李维终于忍无可忍,一通操作直接扔了手机:“你俩玩。”   【不许直视你爹’离开房间。】   【不许直视你爹’解除了与小鹿乱撞’的师徒关系。】   【不许直视你爹’离线。】   这次秦海铭关了麦,歪头问:“这就是你乖巧懂事的徒弟?”   李维异常悲愤:“滚啊。”   他不是第一次在游戏里被骗感情,虽然不是男女间的那种,但师徒情不是情吗?   “在我家让我滚?”   秦海铭从容不迫:“才不久前才被骗的连裤衩都不剩,还到处玩什么师徒游戏,长点记性吧。”   “特么要不是你……”   “别自欺欺人,”秦海铭耸耸肩:“就算不是我,你照样得被踹。”   “行,你行,你牛逼,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李维骂咧咧回了客房,关门前还吼:“你特么最好别栽跟头,要不然我真的会用唾沫淹死你。”   嘭!!!   秦海铭不以为然。   他重新打开麦,见陆子彬还在线,随口问:“今天只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嗯,”陆子彬似乎一直在等他说话,回的很快,“你的声音很特别,如果以前听过,我不会忘的。”   “是吗?”秦海铭笑了一下,“要跟你师父再说几句不?”   “算了,”陆子彬想了想,说:“而且,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师父了。”   他倒是一点不在乎。   断的比秦海铭想的还要快些。   这种人的话……   想必分手后也不会大吵大闹吧?   想到这里,秦海铭来了兴致,把手机摆在茶几上,开了一罐啤酒。   他喝了一口,嗓子略微低哑,声音经过手机的渲染,散发着一种的侵略性:“那不要他,要不要考虑……跟我几天?”   “以比师徒更亲密的关系。”   陆子彬的心仿佛猛然被人握在手里,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是滚烫的、且要命的。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同。   身边的人在讨论班上哪个女孩子最好看的时候,他要么睡觉,要么捂着耳朵看数学书。   每次放学回家,被姐姐拉去看电视剧,目光也总是不自觉地盯住男演员,观察他的唇形、喉结和衬衣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陆子彬不觉得这样奇怪。因为他对同性的举动也只是仅此而已。   会欣赏,但从不心动。   秦海铭的出现,是他十七年来唯一一场变故。   因为从来没有感受过,所以陆子彬无法抗拒这种心跳不已的兴奋感。   “如果不见面的话……”他只能维持最后的理智,轻声地说,“可以。”   女生的声音有一种少女纯真的羞涩感,和她在李维面前那种游刃有余的熟练完全迥异。   “当然是这样。”秦海铭低笑,又喝下一口啤酒。   毕竟他可不想把麻烦带到现实。   “不过小鹿啊,”   啤酒罐被扔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秦海铭食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在施展蛊惑人心的魔法:“我有时候可能会叫不止这一个称呼……”   “你能接受的了吧?”   “不止一个……”陆子彬就像被他施法一样,怔住,“那还有……什么?”   秦海铭不知道她是真青涩还是装不懂,但却意外的不反感。   他轻笑两声,甚至颇有耐心地把手机端起来,放在唇边,就好像在某人的耳边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声音几乎能把人逼疯。   “有很多呢,以后会慢慢地,慢慢地,喊给你听。”   秦海铭勾唇:“乖宝,不着急。” 第二十六章 他想要的   “啊,这个,”   “我能接受啊,”   “这个本来就很正常……的吧?”   陆子彬大脑一片空白,嘴巴脱离脑子在发声:“反正…小时候我妈也这么叫我,所以完全没问题,完全……”   完全是疯了。   疯了。   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妈妈貌似也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   越是无法沉下心来思考的感觉,对陆子彬来说就越是罕见、新奇。   所以手忙脚乱也很正常。   可他担心秦海铭不喜欢他大惊小怪的样子,本能地想要表现的自然。   “噗,”   秦海铭本来忍着,听到陆子彬说到“我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   “乖宝,说说看,除了这个,你妈妈还怎么叫你,崽崽?还是宝宝?”   陆子彬羞红了脸:“我忘了。”   秦海铭兴致难得高涨,哪能轻易放过他:“说嘛,让秦哥也学学呗。”   “秦哥,”陆子彬想拒绝又怕惹他生气,只能惨兮兮地说:   “你想怎么喊都可以,但让我自己开口……这个我真的……受不了。”   秦海铭唇角扬起,终于放下尊口,不再为难。   嘛。   吃荤久了,偶尔尝点棉花糖这样软乎乎的东西也还不错。   陆子彬听他没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问:“还玩游戏嘛?”   “等一下,”秦海铭笑了笑,“给你发了个好友申请。”   看来没生气啊。   “嗯,”陆子彬点了同意,声音欢快了些,“好了,开始吧。”   “再等一下。”秦海铭慢悠悠道。   还等?   陆子彬“哦”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在等什么,还是乖乖地没说话。   过一会儿。   秦海铭说:“这个也同意了吧。”   哪个?   陆子彬回神,才发现就在刚刚,游戏界面接连弹出好几条消息通知。   【你的好友秦始皇送了你50朵浓情玫瑰。】   【你的好友秦始皇送了你1个皮肤(遇见神鹿)】   【你的好友秦始皇想要和你成为恋人关系。】   【选项:同意|拒绝】   恋人……   是家人的一种……对吧?   陆子彬怔了怔,眼睛里缓缓浮动起星星点点的光,良久,他抹抹眼睛,哑声说:“我同意。”   “你是哭了吗?”秦海铭失笑。   记得一年前,秦海铭给不知道第几任前女友送生日礼物的时候,她也感动的哭过。   一只十八万的手表,对那时还是贫困生的她,是从来没办法想象的,所以后来秦海铭提出分手,她挽回的模样特别令人心疼。   但陆子彬仅因为这点东西就发出哽咽声,倒是令他有几分好笑。   “口头同意可不行啊。”他说。   “噢噢。”陆子彬吸了吸鼻子,才想起要在系统上点同意。   “小傻瓜。”秦海铭轻柔地骂。   明明只需要做一个按下的动作,陆子彬却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说了声“好了”。   久到秦海铭都怀疑女生是不是在偷偷掉眼泪,还好系统弹出了消息。   【你的恋人小鹿乱撞送了你15朵浓情玫瑰。】   【你的恋人小鹿乱撞送了你20朵亲密玫瑰。】   某只小鹿已经把所有的玫瑰花都送给他了,但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没玩多久,就只攒了这些玫瑰花。对不起秦哥,皮肤也可能没办法送你……”他小声地解释,“我姐姐不让我给游戏充钱。”   秦海铭露出一个笑容,片刻后想起什么,马上僵住了:“……乖宝,问你个问题。”   “嗯?”陆子彬不自觉坐直了。   “你今年……多大了?”秦海铭有点艰难地开口,“满15了吗?”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急,连这种最基本的事情都没确定。   要万一,这还是个初中生,自己岂不是成变态了?   陆子彬:“………”   他不太高兴地:“我17了。”   “十点睡觉,零花钱还被管着,竟然是个17岁的丫头,没骗秦哥吧?”   “没,”陆子彬下意识瞥一眼变声器,心虚地重复:“……没骗你。”   秦海铭是真的松了口气,躺在沙发上,喃喃道:“17好,我很喜欢17,只比我小1岁。”   陆子彬立马露出一个青涩的笑容,学着他,声音单纯而清脆,大大方方地说:“我也很喜欢18。”   搞什么。   秦海铭愣了一下。   ……这小孩还怪让人心动的。   很快,他就闷闷笑了两声,“怪我,没见识。”   没见过这么乖的。   “早睡是好事,多健康呢。零花钱以后秦哥给你,想怎么用怎么用。”   这种跟哄小孩似的语气让陆子彬从耳朵羞到脸颊,一句也插不上嘴。   只能等秦海铭说完,为了挽回一点面子,讷讷地接上:“不要你给零花钱。我有……有奖学金。”   “哇,奖学金?”   秦海铭噙着笑:“乖宝在学校里这么棒,那不是更应该奖励一下吗?”   反正不管是调侃、轻哄还是夸奖,秦海铭总有本事能把话说的让人面红耳赤。   一副很熟练的模样。   “奖励……什么呢。”陆子彬轻说。   秦海铭温柔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买给你。”   买给我……   陆子彬沉默了一会儿。   秦海铭总是会习惯性提出给予物质补偿,就好像……在为消费什么而付出价钱一样。   要得到他的喜欢很容易。   只要甘愿沉溺于这种病态的、劣质的喜欢,就会在秦海铭的宠爱下度过很快乐的一段时间。   要知道,秦海铭的每一任前女友都对他念念不忘。   但陆子彬没办法甘愿,他的思维从来都是数学化的,在严谨的数学世界里,只有真命题和伪命题。   没有劣质的喜欢。   要么是真的,要么就是假的。   陆子彬不要假的。   “秦哥,”   陆子彬每一次开口跟秦海铭说话时,语气都是紧张、羞涩的。   “我以后会很有钱的。”他说。   “嗯?”秦海铭眉一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你会觉得好笑,但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觉得的。”   陆子彬腼腆地笑了笑:“不管是什么,只要我以后有钱了能拥有的,现在就可以不需要。”   “所以,秦哥,”   他轻咬着字,慢慢地说:“如果你问我真的想要什么,那一定是……”   “只有你能给我的,无法买卖也无法随意拥有,独一无二的东西。”   秦海铭整整两秒没能说出话来。   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过去和女友拥吻在街角,余光瞥到匆匆而过的路人,偶尔会像这样。   心脏猛然漏跳一拍。   像被人发现什么、窥探什么似的,先是一惊,然后渐渐地,又生出一种隐秘的兴奋。   但现在这种情况,仅仅是对面说了几句话,就让自己这样了吗?   秦海铭脸上挂着的笑容很快像水一样流逝:“所以,那是什么?”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不用怀疑。   只要陆子彬这时说出秦海铭不想听到的答案,他会毫不犹豫地让这段本就短暂的关系终止在今晚。   “我想要……”   陆子彬顿了顿,撒了谎,“秦哥现在就陪我玩游戏。”   “……什么?”秦海铭眯眼。   “我说的很清楚了啊,”   陆子彬小声说:“让秦哥陪我玩游戏这件事,就是没办法买到的。”   女孩子的声音小心翼翼,像是悄悄摸摸朝男生勾过来一根手指。   一秒,两秒,三秒……   直到一分钟过去了。   终于,手机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似笑非笑的嘲弄:“看来我还没有游戏重要。”   尽管这么说着,他还是选择勾过那根手指,轻轻牵起了女孩的手。   “不过谁让秦哥善良——”   “就满足你了” 第二十七章 哎哟,完了   陆子彬的游戏天赋比秦海铭想的还要高很多。   他的操作和意识都很优秀,只是尚且缺乏时间积累,英雄池浅,还不了解一些英雄的技能。   遇到对手拿了不熟悉的英雄,陆子彬就会可怜巴巴地向秦海铭求助。   “秦哥,”   “秦哥——”   “秦、秦哥。”   “……”   所谓的养成的快乐啊。   九点四十五。   又是轻松胜利的一局。   秦海铭还准备再开,发现陆子彬刚取消了准备。   “到点了么?”他问。   “嗯。”陆子彬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有点迷糊地说,“我该睡了。”   秦海铭有点好笑地说:“困成这样,难怪最后团战的时候,你要开大追着我跑。”   “团战……”陆子彬艰难地回想,然后撇撇嘴说:“你的辅助,当然要跟着你跑了。”   “噗,”秦海铭啧啧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玩的是张飞。”   张飞是典型的硬辅,大招非常凶悍,会变身成大猩猩一样的生物。   陆子彬不追着敌人打就算了,还满大街在自家打野屁股后面溜,打野在哪他就在哪,跟个吉娃娃似的。   “不是蔡文姬吗?”   陆子彬疑惑地问。   “算了,我跟你这个快睡着的人说什么呢。”秦海铭假装叹息一声。   “我还没睡着,”陆子彬勉强打起一丝精神,“我还在,等……微信。”   闻言,秦海铭想了想,然后从容地把话说开:“小鹿,我们说过不会见面吧。”   陆子彬重重地“嗯”了一声,像拼了命才憋回去一个哈欠。   有点可爱。   秦海铭笑笑:“所以为什么一定想加微信呢,小鹿妹妹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吗?”   其实只要确认陆子彬没有要把网上的事情扯到现实中去的想法,秦海铭并不介意加个微信。   不过是把游戏上的网恋变成微信上的,本质不变就行。   他只是好奇陆子彬的回答才问了这样多余的问题。   陆子彬也没让他失望,很诚实地回答了:“之前想加微信,是因为我想和秦哥变得更亲密一点。”   秦海铭嘴角扬了起来:“不是已经很亲密了吗。”   “嗯,比我想的……”   陆子彬说:“要好的亲密很多。”   秦海铭很满意:“那现在呢?”   陆子彬不好意思地笑了声,然后说:“现在当然是因为要还钱啊。”   秦海铭:“?”   “还钱???”   “皮肤钱啊,”陆子彬说着说着眼睛又不自觉地闭上了,嘟囔,“其实我也很想买皮肤,可我姐不让我给游戏充钱……但是秦哥帮我买,我再转给你,这样就不算是给游戏充钱了吧。”   秦海铭:“………”   他眯了眯眼睛:“所以你现在是在说,你是为了让我给你代购皮肤……才要加我微信的?”   陆子彬因为太困,诚实的就像个傻子:“对啊。”   “好,很好。”   秦海铭咬着牙,快被气翻了:“那当然要加,把你微信号告诉我。”   陆子彬本想抬手打字,但觉得好累,就开始慢吞吞地念着:   “184……7390……”   他的手指微动,一不小心碰到了冰冷的电子仪器,大脑在即将进入沉睡的前一个瞬间缓缓地清醒了。   好像是变声器……   他现在,是在报微信号……   对了,他的微信……   性别……是男……   男??   不可以!   陆子彬猛然彻底清醒,终于迟钝地想起自己微信显示的是真实性别。   与此同时,秦海铭正耗着有限的耐心等着听最后四位数。   十秒,二十秒……   一分钟,两分钟……   只等来了陆子彬浅浅的呼吸声。   秦海铭:“………”   操。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摔手机的冲动,压低声音确认:“睡着了?”   陆子彬紧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异样的声音,心脏狂跳。   就像他小学有次半夜快睡着了,忽的想起数学作业没写,硬生生把自己吓醒,开灯写作业的时候,心脏一直砰砰跳,握笔的手都是颤抖的。   满脑子都是如果真睡过去了没写作业该怎么办。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他刚才说出微信号,就要面临秦海铭对自己性别的质问。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海铭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相信陆子彬真的睡着了。   尽管很生气,在他退出游戏前,还是轻轻地对着话筒说了一声:   “晚安,宝贝。”   “我们……明天走着瞧。”   陆子彬就这样干瞪着游戏界面,然后耳朵一点点红了。   他把脸用力地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自言自语:“干嘛说这种让人睡不着的话啊……”   一夜好梦。   第二天,陆子彬出房间歪着脖子跟在客厅化妆的陆子夏打了声招呼。   “我的天!”   陆子夏美眸瞥他一眼,口红差点抹歪,声音提高:“脖子怎么了?”   “好像是落枕。”陆子彬尝试伸个懒腰,把自己疼得龇牙,不大高兴地收了手。   本来没什么大事,陆子夏却非常狂躁地抓了把头发:“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啊啊啊现在你这样子要怎么见人?”   “见谁?”陆子彬疑惑。   陆子夏看了他一眼,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他去,然后娇滴滴地说了声:“你准姐夫。”   陆子彬:“………”   “不过你这衰样还是别去了,”陆子夏扶额,“我跟他说改天……卧槽,陆子彬你干什么??!”   她嘶吼一声,就去阻止陆子彬尝试把脖子掰正的手。   “不行,”陆子彬只好罢休,但还是眼巴巴看着他姐,“我要去。”   陆子夏:“你也不是非去不可。”   陆子彬:“我非去不可。”   最后陆子夏妥协了,说下班后把两人的约会地点发给陆子彬,直接去就行。   是晚上的话,就没法打游戏了。   不对,昨天睡得早,压根没约好今天一起打游戏的时间。   陆子彬洗漱完后,捧着手机有点发愁地回了房间,啪嗒关门。   “总之,先上线看看……”   刚上线,系统就弹出一条消息。   【您的恋人秦始皇送了你1个皮肤,这是他送你的第2个皮肤啦!】   “哎呀,怎么又送。”   陆子彬嘴上这么说着,美滋滋地趴在床上,翘了两下腿,欣赏一分钟皮肤特效,才依依不舍地叉掉界面。   这条消息刚关,下一条又跳了出来——   【您的恋人秦始皇送了你1个皮肤,这是他送你的第3个皮肤啦!】   “哎哟,一次性还送两个。”陆子彬害羞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差点扭伤脖子。   他一边扶着脖子,一边荡着腿,乐了几十秒,关掉了界面。   紧接着,下一条消息又来了——   【您的恋人秦始皇送了你1个皮肤,这是他送你的第4个皮肤啦!】   陆子彬心里咯噔一下:“还有?”   他不知怎的,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随即小心翼翼地切消息。   【您的恋人秦始皇送了你1个皮肤,这是他送你的第5个皮肤啦!】   【您的恋人秦始皇送了你1个皮肤,这是他送你的第6个皮肤啦!】   ………   【您的恋人秦始皇送了你1个皮肤,这是他送你的第20个皮肤啦!】   陆子彬:“……………………”   最后,他才迟钝地看到昨晚秦海铭给他发的离线消息。   【秦始皇:先代购这么多。】   【秦始皇:188××××××××】   【秦始皇:宝贝,记得加微信,好还钱哦。】   两分钟后。   陆子彬张大嘴巴,手机掉床上,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第二十八章 谁是老婆奴   秦海铭是在中午十二点左右才收到好友申请的。   申请内容没别的什么,就是发了个求饶的颜文字,配上秦哥两个字。   同事还在午休,他把手头的游戏营销策划放下,无声地笑了笑,随即点了好友通过,备注小鹿。   【小鹿:卧槽了,亲哥】   秦海铭眉头一挑。   【秦海铭:?】   “小鹿”撤回了一条消息。   【小鹿:不是,打错了。。】   【小鹿:我错了,秦哥。】   【小鹿:其实我加你微信不是真的想你给我代购,呜呜我只是怕你不同意才编的这个理由。】   【小鹿:那些……还能退吗?】   【小鹿:可怜巴巴.jpg】   他心里痒了痒,不想单纯打字,拿起手头还没看完的策划案,起身迈腿往办公室外面走。   【秦海铭:你说呢?】   【秦海铭:等我电话。】   很快他乘电梯下楼,在一楼的咖啡厅找了个位置坐下,戴上蓝牙耳机,用微信电话打了过去。   陆子彬一直守在手机旁,几乎刚震一下就按下接通键。   “喂,秦哥……”   拉长的声音听起来就特委屈。   说实话,秦海铭从收到好友申请的那一刻已经消了大半的气。   但他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逗陆子彬的机会。   “怎么了?”   语气冷淡的人此刻嘴角微扬,正以一个惬意的姿势靠在椅背,不多说话,只是翻看着手里的策划案。   “我刚才在微信里解释了昨天的事,你、你还生气吗?”陆子彬惴惴不安地问。   “不生气,”   秦海铭波澜不惊地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对不起,秦哥。”陆子彬的声音立马变得相当可怜,“我不该为了加你微信就随便找一个借口的,也不该在跟你聊天的时候睡着。”   “秦少……”   秦海铭接过服务生端来的咖啡,示意他不要说话,脸上还挂着笑容。   服务生心想:真稀奇,这秦总儿子今天竟然是一个人来的。   既没被女人围着,也不像刚分了手,嘴上没口红印,脸上也没巴掌。   看这架势,还是在谈客户?   服务生刚端着托盘要走,听见后面秦海铭似笑非笑地喊了一声。   “宝贝……”   服务生:我就知道!   没脸再听,服务生摇摇头走了。   等他走后,秦海铭才慢悠悠地继续:“你这么说,我好像是该生气。”   “真的对不起。”   陆子彬低落地又说了一遍。   秦海铭对手上这份粗糙的策划案不甚满意,一大半的废话,没重点。   刚把策划案往桌上一扔,又听见陆子彬的这句“对不起”。   “等一下,”他噗嗤一声,   “我看你不太会哄人啊,你觉得我现在是想听你说这个吗?”   “啊?”陆子彬瞬间红脸,“我是第一次,所以不太会,哄人……”   秦海铭停了几秒,心情竟然因此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愉悦。   “这样吧,”他十分大度地说,“我直接给你两个选项,你选就行,以后哄人也参照这个标准。”   “都很简单,要么叫哥哥,叫到我说停,要么对着手机给秦哥啵一个,要我能听到的那种。”   说到这里,他竟然有些可惜,因为网恋毕竟不在现实,不能摸小手也不能亲个嘴的。   不过偶尔谈几天这种清纯的恋爱调剂一下生活也挺好的。   陆子彬半晌没说一个字。   他感觉自己就像烧开了水的壶,水蒸气从头顶一点点漫出来。   好热。   “怎么,人呢?”秦海铭好整以暇地端起咖啡,“不会又睡着了………”   “哥哥。”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微微一愣。   “哥哥……”   然后是第二声,声尾染了点极轻的颤音,但是被强压下去了。   秦海铭面色不变,手中棕黑色的咖啡却轻轻漾起一丝波澜,沿着白色杯壁小幅度地晃动。   “我知道错了,哥哥,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女生的声音越说越小,可怜兮兮地,然后低低怯怯地喊了一声:   “哥哥——”   “停。”   秦海铭手指微动,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拂去洒在食指指节上的咖啡液。   仿佛那抹烫意不在手指上,而是不经意烙在了心窝里。   “今天就放过你吧。”   秦海铭声音难得沉稳:“那些皮肤就当我送给你的,不用在意。”   “可是……”   “没有可是,”秦海铭打断他,“你只需要收下,然后跟我说谢谢,我想要的只是这个,你都不能满足吗?”   陆子彬立马乖乖地说:“谢谢秦哥,这些我都很喜欢的。”   又变回秦哥了啊……   秦海铭在心里啧一声,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他看了眼时间,午睡时间还剩三十分钟。   “那今天就聊到这里,和昨天一样,晚上八点见……”   “等一下,秦哥,”陆子彬生怕他挂断,忙交待,“今天我晚上有很重要的事,可能没时间玩游戏。”   “什么重要的事?”   秦海铭皱眉,下意识问,然而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他们不该干涉彼此的生活。   就像他也不会告诉陆子彬自己每天在干什么一样。   “我姐要带我去见她男朋友。”陆子彬却没在意,撇撇嘴,“我得去给她把把关,免得被人给骗了。”   秦海铭嗤了一声:“你吗?”   他本想说你自己能不被人骗就不错了,可转念一想,现在骗着人家感情的可不正是自己吗。   “那意思是,”他停顿了一秒,说,“挂完这通电话,今天就不能再听到你的声音了?”   陆子彬纠结的脖子都要扭正了,还是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秦海铭说了声“好,我知道了”,陆子彬以为他要挂电话了,正要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就听秦海铭说:“那你现在多陪我会吧,弥补我晚上的损失。”   陆子彬心里一喜:“好……”   “嗯,”秦海铭闭上眼睛,道,“那我就睡觉了。”   陆子彬:“……啊?”   “困了,睡会。”   秦海铭唇角微扬,带着点对昨晚的报复心理,可闭眼靠在椅子上时,也是真心感到疲倦,呼吸渐渐放平稳:“……三十分钟后叫我。”   自从高中毕业,他爸就把他扔到自家的分公司,名义是实习,实际是打算让他早点接管这边。   这几天连着一点躺下,六点多爬起来上公司打卡。   别看他还有时间打游戏,其实白天里连正经谈个恋爱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就是冲着网恋去的。   网恋吗,省时省事省心,还能给生活增添点趣味,谈腻了再换,钱一给号码一删,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何况,就这么碰巧遇上的一个,还挺乖巧懂事的,他暂时也不想换。   想着想着,秦海铭竟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而且久违的没有做梦。   他睡得很沉,沉到耳边响起第七声“秦哥”,才缓缓地睁开眼。   人群来去的咖啡厅。   桌上摆着的冷掉的黑咖啡。   以及耳边这舒服又好听的声音。   让心跳和呼吸声都有些慢。   秦海铭很轻地动了下胳膊,感觉有些发麻,揉了揉,在对方再次叫他起床之前应了声:“我醒了。”   “噢,好。”陆子彬小声说。   也许是刚睡醒,意识还朦胧,听着陆子彬的声音,秦海铭感觉心脏有一块地方忽然变得很软。   他轻声问:“宝宝,我睡觉的时候在干嘛呢?”   陆子彬本来都快习惯了秦海铭视心情而定、变来变去的称呼。   他会逗弄似的叫自己小鹿,或者加个妹妹,满意时会喊自己乖宝,漫不经心时就喊宝贝。   但这个……似乎格外的温柔。   “……在做暑假作业,”   看来还是习惯不了,陆子彬心脏漏跳一拍,有点紧张地问,“没吵到你吧?”   一辈子没自己动手写过暑假作业的秦少爷低低地笑了笑:“怎么会,还要写多久?”   他捡起桌上那份策划案,脚动两步出了咖啡厅,开始等电梯。   “今天要写两张语文卷子,大概…写到五六点吧。”陆子彬想了想。   电梯到了,秦海铭走上去,有脸熟的同事跟他打招呼,他点点头,压着声音问:“五点前能搞定吗?”   尽管声音不高,电梯里的人或多或少还是能听见他戴着耳机说话。   秦海铭:“我五点要开会,还有三个小时,可以来得及吧?”   电梯到办公室那一楼,秦海铭胳膊夹着装有策划案的文件袋走出去,不知道身后一堆人正赞叹地看着他。   “连午休的时间都在工作……”   “真是争分夺秒啊……”   “这点跟秦总简直如出一辙……”   可有人听了竟啧啧摇头:“诶,不一样不一样,听说秦总年轻的时候可从不加班,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因为——”   “他老婆不让。”   电梯里顿时哄然笑开。   秦海铭出了电梯有一段距离,没能听见后面的八卦,耳朵里只有陆子彬体贴的声音:   “那个秦哥,你要是有事就挂了吧,我没关系的。”   秦海铭停在走廊上,语气里故意带了点不满:“你听不出来吗,我是说要陪你写作业啊。”   “就这么急着挂我电话?”   原来五点要开会,还剩三个小时是要陪自己写作业的意思吗?   陆子彬啊了一声,听懂之后脸又红了,坐在书桌前捏着笔,小声:“我以为你让我喊你起来是有事要做。”   秦海铭就喜欢听他害羞的声音,轻笑了声:“你很乖,不误事。”   “电话就这么挂着吧,无聊的时候可以找我说话。”   陆子彬高兴嗯道:“谢谢秦哥。”   秦海铭挑眉:“换一个喊。”   学东西很快的陆子彬立马羞涩地:“谢谢哥哥。”   秦海铭:“乖。”   他低低地笑:“哥现在是真不想工作,要是能一直陪你写作业就好了。”   “不行,还是工作重要一点。”陆子彬连忙说。   “那我以后要是天天晚上加班,不能跟你打电话了怎么办?”   陆子彬干巴巴地:“只要一个星期偶尔可以有一两天……”   “一天都不可以。”   秦海铭慢悠悠打断他,“既然工作重要,那我每个星期干嘛要花那一两天时间陪你?”   “哎,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找个同事谈场办公室恋爱……”   “秦哥!”   陆子彬急了,吸了吸鼻子,很委屈地说,“你怎么这样啊,不是你让我乖一点的吗,那我总不能因为想你陪我就不让你工作啊……”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秦海铭噙着笑,靠在走廊的墙上,说,“怎么不能?”   “傻瓜,乖和这个是两码事,听话不代表不能对我提要求。”   “你可以让我早点下班陪你,也可以禁止我去和女同事吃饭、或者去不必要的饭局喝酒……”   当然,他听不听是一回事,可陆子彬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完,秦海铭又叹息一声:“……以后这些不该我来告诉你,你要自己慢慢学会。”   陆子彬茫然:“学会……撒娇?”   “靠,笨死你得了,”   秦海铭放弃温柔,无语地撩了一把头发,最后幽幽道:   “是学会管好你男人,懂吗?”   刚刚在电梯里听到公司老总竟然是老婆奴的炸裂消息后,某实习生小张此时在走廊拐角处又“恰巧”听完了秦海铭的所有聊天过程。   她打字的手都是颤抖的。   苟且偷生实习群。   【小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张:传出去,秦总和秦少爷都是老婆奴!!!!】 第二十九章 见一面吧   时间转眼过去一个多月。   公司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秦海铭有一个每天都要打电话的女朋友。   刚知道那会,大家都不以为然。   “一直没见过真人,不是网恋就是异地恋。”   “听说秦少爷以前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海王,换女朋友比换衣服都快。”   “哪有这么夸张?”   “嘿,你还不信,等着看吧。”   “我赌他俩一周就分。”   “不至于不至于,保险一点,我还是赌八天吧。”   “………”   到了后来,谁也没赌赢——   “咋回事,还没换呢?”   “啧,可不是吗,我刚刚去接水,又听见秦少爷在调戏对面那位。”   “会不会早已经换了个人,但是他统一都叫宝贝?”   “谁知道呢,我觉得他能忍一个月只谈网恋就不错了。”   “这倒也是。”   “………”   别说公司的同事,就连秦海铭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对一个人保持这么久的新鲜感。   尽管他的原则是不要过多干涉彼此的生活,但渐渐的,每次先越界的好像都是他自己。   秦海铭不仅把陆子彬住在哪个城市,家里有几个人摸了个清,还越来越不满足于只跟陆子彬打电话。   每次他开玩笑似的说要视频通话,都要被对方一口否决掉,理由是自己长的并不是很好看。   秦海铭就问:“有头发吗?”   陆子彬:“……有。”   秦海铭:“牙齿齐吗?”   陆子彬:“唔,齐吧……”   秦海铭一摊手:“那不就结了。”   “可是……”   陆子彬还想再说,秦海铭笑笑,跟他说:“宝贝,给你讲个故事。”   “我爸呢,他年轻的时候长的就跟个猴似的……”   陆子彬:“啊?”   “开个玩笑,”   秦海铭习惯了逗他,耸耸肩继续:“总之他就是很普通长相,而我妈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但是你猜怎么着,竟然还是我妈倒追的我爸。”   陆子彬又“啊”了一声。   反应可爱,秦海铭很满意,他清了清嗓子:“是真的。”   “她表白那天打扮的特好看,找人做了发型,还穿了最漂亮的裙子,但是我爸却连头都不敢抬。”   “二十出头的姑娘,羞着脸说了半天,喜欢的人却一眼也不瞧自己,她就发火把手里的鲜花全砸在我爸身上,然后说了一句话——”   秦海铭停顿了一秒,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异常柔和:“她说,我讲这些话,是做好了跟你一起变老的打算。”   “你现在不看我一眼,难道要等我脸上都是皱纹的时候才看我吗?”   陆子彬听的心脏一缩。   却不是为了这段别人的爱情。   只是觉得秦海铭用的是你和我,而不是她和他,这样……那些话就如同在跟自己说的一样。   “也许我们走不了那么远,”   秦海铭又恢复平时的模样,清醒地笑笑,“但是我保证,绝对不会因为容貌的问题而丢下一个人,起码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这样的。”   陆子彬没有立刻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不会因为容貌而丢下我的人,会因为性别而这样做吗?   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同性恋都没有问出口的勇气,他也毫不例外。   他只是说,也笑着:“秦哥,既然走不远,我们就保持现状嘛,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沉默了一会儿,秦海铭低声问: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陆子彬怔了怔:“我是觉得秦哥是这么想的…因为从一开始你就…”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打算谈很久,对你来说,一段关系可以像三分钟热度一样短暂。   “但我现在不是。”   秦海铭高声,很快音调降下,又轻轻落在陆子彬耳边,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又温柔:   “你是我第一次相处这么久的人,这段时间我偶尔会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走下去。”   “……偶尔?”   可他都这么直白地说了,某些人还是傻傻的分不清重点。   “是啊,偶尔。”秦海铭忍不住笑了,“我不想骗你,我确实只这样想过一两次,但是不是有人说过吗——”   “那些未来的事情,当它真的发生了,我们才会发觉起初它也只是一个很偶然的念头。”   陆子彬心脏一颤,小声道:“这是秦哥你自己瞎说的吧。”   秦海铭挑眉:“中听就行。”   陆子彬也笑了,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秦海铭:“嗯是什么意思?”   陆子彬:“就是,我会努力的。”   他说的话很模糊,秦海铭却很快能听懂他言语里的动摇。   “要努力多久?”秦海铭追问。   “…大概一天,也可能是两天,反正、反正你要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   “有什么好做心理准备的?”   秦海铭哼笑一声:“那就给你两天,后天这个点见,敢迟到哥就找别的女人了。”   “知道了,就知道拿这个威胁我,”陆子彬撇撇嘴说,“坏蛋。”   “这不管用就行了?”   明明是骂人的话,秦海铭却很是受用:“来来来,让坏蛋亲一口。”   “………”   “快点,嘴巴凑过来没。”   “……嗯。”   “么么哒,小嘴真软。”   “……你好幼稚。”陆子彬红着耳朵把嘴巴从屏幕前挪开。   “行行行,我幼稚,不闹你了,是不是又到点了?睡吧……晚安。”   陆子彬没说话,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睁开了,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才低声凑向手机:“秦哥,我今天有点睡不着。”   “怎么了?”   “……好像是因为你亲太用力了。”   “我说,到底是谁幼稚啊。”秦海铭笑了,“那怎么办呢?”   “哄我睡觉。”   陆子彬声音莫名带了点沙哑。   前段时间匿名提问箱很火,他悄悄装作陌生人给秦海铭发了个问题。   【请问你能接受同性恋吗?】   答案只有四个字——   【有病?不能。】   简单而又冰冷。   因为实在太容易记住了,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怎么可能睡得着。   “秦哥害的,所以要负责才行。”   像是听的出陆子彬的难受,秦海铭真的就开始哄他,轻轻地叫着宝贝,然后说,乖,秦哥抱着你呢。   秦海铭比以前更有耐心,更好说话,也更温柔了。   “秦哥抱得是不是太紧了,”他调侃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陆子彬很轻很轻地嗯了声,眼角无声滑落一滴泪。   可是秦哥……   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地抱我。   那句话没说错,陆子彬是有病。   他明明真的很胆小,胆小到从来不敢告诉秦海铭自己其实是个男生。   但他却能买下假发,换上女装,偷用陆子夏的口红,就这样勇敢地出现在和秦海铭见面的视频里。   约定的那天到来时,两人从手机屏幕里看见彼此的一瞬间都怔住了。   怔了很久。   陆子彬看见秦海铭穿了衬衫,他的头发打理的精致而一丝不苟,却也只是衬托着堪比明星的俊俏脸庞。   巧的是,陆子彬竟然也穿衬衫。   黑色披肩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皮肤又很白,显得嘴唇如花瓣般嫣红。   陆子彬抿抿唇,口腔里弥漫着一丝口红甜腻的味道。   心跳在飞速加快。   他越盯着秦海铭看,它的跳动就越沉重而频繁,可他仍要看,并不害羞,哪怕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因为这个人无论声音、还是长相,都实在是让陆子彬哪怕第一次听到、见到就要疯狂心动的样子。   半晌,他才能勉强自己张了张嘴,故作轻松地叫了一声:“秦哥,初次见面……”   “是啊,初次见面……”   那个男人低声着重复。   他似乎总是喜欢打断陆子彬,然后说一些疯狂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约好要去民政局了。”   陆子彬脸颊瞬间泛起一丝红晕,他刚要说什么,才发现秦海铭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一眨都不眨。   陆子彬心里瞬间慌了。   第一次女装,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没做到位,露出马脚了……   “秦哥……”他只好窘迫地喊。   事实上,陆子彬低着头,小心到连口水都不敢咽,生怕喉结会被看出来。   “嗯。”   倒是对面的男人喉结上下一滚,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又清晰地问:“小鹿,我们……要不要见面?”   他一寸一寸地、上上下下仔细地瞧着陆子彬看的那副模样,其实不比陆子彬看他时清白多少。   甚至说,要更赤裸一些。   “什么?”陆子彬呆住了。   “女生”白净好看的脸上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了几分可怜的不安,好半天才勉强回道:“秦哥,我们……不是已经在见面了吗?”   “不是现在的这种见面,”秦海铭轻轻地说,“是那种看的见也摸得着的见面。”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声音微哑:“我是说,我想牵你的手,想抱抱你,也想亲亲你。”   “所以,”   “我们真的,见一面吧?”   不等陆子彬开口,秦海铭喃喃:   “不然我可能不太确定……”   “你好像真的长了一张能让我一见钟情的脸。” 第三十章 想见他   2021年9月27日,下午三点半。   某烧烤店。   “我们今天见面了。”   “第一次。”   角落里的一桌摆着两扎空了的啤酒瓶、几罐可乐,大大小小的烤肉盘上面,孜然和辣椒粉洒的到处都是。   简直一片狼藉。   陆子彬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串烤棉花糖,偶尔说一句,咬一点。   棉花糖是陈余南专门给他点的,说是吃糖能解酒,可他嘴里不仅没尝出甜味,最后还是醉的一塌糊涂。   “这是,自那天过后的,”   “一年又四十九天。”   陈余南看见他吃完了棉花糖竟然在啃竹签,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边冷静地说话,一边又愣愣地犯傻。   叹了一声,陈余南伸出手去。   直到咬住的竹签被抽走,陆子彬才微微抬头,看向陈余南。   他的双眼已经又红又肿,好在说话的气息还算平稳:“陈哥,我曾经想象了很多遍这个场景。”   “我一直以为按他的性格,会狠狠地揍我一顿,再不济……也会揪住我的衣领,骂我不是东西,骗人感情。”   “可我忘了,”   “我独独忘了一种可能……”   忽然某刻,他的声音就发了抖。   “他其实,”   “根本就认不出我了。”   陆子彬嘴唇微颤,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道:“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不知道我是谁。”   “陈哥,我才明白……”   “原来我应该想方设法去做的,不是怎么样才能让他原谅我,也不是求他再喜欢我一次。”   “而是,”   像是压抑到极致,直到终于忍不住了,才发出一声破碎般的哽咽:   “而仅仅是……希望他能把我认出来而已。”   陆子彬的眼泪终于簌簌地掉了下来。   在分手后的一年里,他思考了无数追回秦海铭的办法,他搜集一切秦海铭的信息,也来了秦海铭的学校。   他以为他做好一切准备了。   要是哪天就算让他跪下来说秦哥我错了,只要能让秦海铭心软,他都觉得没关系。   可这样的陆子彬,却没办法对秦海铭说一句——   秦哥,你忘了吗,我是小鹿。   因为他无法忍受,如果秦海铭绞尽脑汁才回一声:啊,你。   我都差点忘了,小鹿是吧,我还真有点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   陆子彬没办法忍受——   他在秦海铭这里可能变成了一个无所谓的人。   不是三年五年,更不是十年。   仅仅是一年。   一年而已,为什么他在秦海铭这里就要变成无所谓的人?   变成只是认识过,只是交往过的,但是再见却认不出的……   陌生人。   陆子彬用力抹了一把眼泪,茫然地看了一眼陈余南,轻声说:“姐,如果那个时候我去见他,会有什么不同吗?”   陈余南:“………你喊谁?”   陆子彬歪着脑袋,努力看清前面的人,又喊了一声:“姐姐?”   陈余南陷入了沉默,半晌后他咽下最后一口牛肉,起身结了帐,打了个车,然后把陆子彬架起来。   “走了,醉鬼。”   陆子彬起先是拒绝的,挣扎,力度和声音都越来越大,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场景,哭的稀里哗啦的。   “你放开我,姐,就让我去见他一次,我求你了,放开我……”   周围的人听见都奇怪地看了过来,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不多时,就在陈余南要把陆子彬架出门时,烧烤店服务员及时上去拦住了他。   “那个,”   服务员面露尴尬:“客人很抱歉,店里有人怀疑你拐卖未成年……”   “纠正一下,”陈余南挑眉,“目前只是拐,没打算卖。”   “我也纠正一下,”   陆子彬泪水还挂在眼角,委屈地说:“我十八了。”   服务员:“…………”   以防万一,他再次硬着头皮,冲陆子彬询问:“不好意思,请问您认识您旁边这位吗?”   “认识,”陆子彬吸了吸鼻子,“他是我姐姐啊。”   服务员:“?”   他震惊地看着陈余南。   “你听到了?”陈余南回以面无表情,“我现在可以带他走了吧。”   “啊,哦……可、可以。”   服务员呆若木鸡,往旁边挪了一步,眼看着陈余南用绑架似的手法,硬生生把人拖走了。   陆子彬被塞进出租车里,还想往外跑,看样子是没办法老实地回家。   陈余南只好自己也坐了进去,一手摁着陆子彬,一边给梁渡发消息。   baob……   “姐,我不想回家,”   “宝贝”两个字都没打出来,旁边的人就一个劲扯着陈余南的手臂,可怜巴巴地说:“我要见秦哥。”   陈余南手一抖选错了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把消息发出去了。   【陈余南:抱抱。】   他整个人顿时一激灵,吓得立马撤回,黑着脸冲他那便宜弟弟凶了一句:“陆、子、彬!”   “你再瞎折腾试试?”   陆子彬肩膀瑟缩一下,下意识捂住脸,却仍执拗道:“我要见他。”   陈余南拧了拧眉心,挤出最后一点耐心:“行,我带你去见他。”   “真的?”陆子彬用力睁大眼睛。   “老……姐能骗你么?”   陈余南嘴角一抽,也是拼了:“你秦哥现在就在你家门口等着。”   “所以老实点。”   “回家,见他,懂?”   “我家……门口……”   陆子彬小声地重复,竟然没有一点儿怀疑,马上乖乖地坐着了。   没多会,他鼻尖耸动两下,好像被自己身上的酒味给臭到了,又难受地皱皱眉,说:“想吐。”   “忍着,系安全带。”   陈余南几乎是立刻发出警告:“不然你别想见他。”   下一秒,陆子彬系上安全带,把嘴牢牢闭住了,只眼巴巴盯着前面。   总算消停了。   陈余南松了口气,这才赶紧拿起手机重新给梁渡编辑消息。   【陈余南:宝贝,我可能要晚一点才回来,你饿了就先吃晚饭啊。】   很快,手机震了震。   【梁渡:好。】   应的这么快。   也不知道挽留一下。   陈余南撇撇嘴,刚打完一行字,对面又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是梁渡今天被自己脑袋撞到后,一片淤青的下巴,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   【梁渡:这疼。】   陈余南心头一跳。   【陈余南:怎么会一下肿的这么严重,擦药了没?】   【梁渡:没有。】   【梁渡:药用完了。】   用完了?   上次你给我抹伤口用的那支药膏明明还才刚开封……   陈余南紧张过后,没过一会儿就咂摸出味来,嘴角不自觉咧开。   【对不起宝贝,那我早点给你买药回来,晚饭也等我回来再吃吧。】   【梁渡:好。】   【陈余南:生气了啊?】   【梁渡:没有。】   【陈余南:那倒是说句话嘛。】   陈余南本意只是想让梁渡多打几个字的,不想对方直接发来语音。   “我没生气。”   梁渡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带着几分好笑,“你打字这么快干什么。”   【陈余南:是你打字太慢了。】   这次特意缓了两秒才发。   “谁呀?”陆子彬歪着头看来。   “你别说话。”   陈余南把他脑袋迅速推一边去,脸上有点烫,单手点开下一条语音,手机就贴在脸庞。   梁渡的声音于是顺着耳朵传来,他轻轻笑着:“可能吧。”   “我只是在想,下次要用什么借口骗我家小鱼早点回来。”   陈余南觉得热,按下车窗。   下午四五点的太阳此时依旧明亮、灿烂,他吹着风,发丝扬起来。   一天中好像很多个瞬间都会想,要是梁渡在身边就好了。   “笨蛋,”陈余南也小声地对着话筒说,“要找什么借口,想见面的时候就应该说想见面啊。”   “………”   就算他刻意压着声,一旁的陆子彬还是隐约听见了。   想见面的时候,就应该见面…吗?   陆子彬在心里嘟囔一声,微蹙着眉闭上了眼睛。   再一睁眼。   自己的一只胳膊已经被陈余南搭了起来,身体也紧接着被带出了车。   来到小区门口。   “陈哥………”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头疼,胃也难受,只是站起来就仿佛要吐了。   “你酒醒了?”   “好像是,”   陆子彬抿了抿唇,然后低声认错:“陈哥,对不起,我刚才……”   “行了,我喝醉了比你还疯。”   陈余南看出他的不舒服,手上的力道轻了点:“忍忍,就快到了。”   “嗯。”   小区绿化做的很出色,地段好,附近也安静,房价绝对不低。   陆子彬原来找的房子不在这里,那个要离学校近一点,也没这么贵。   不知道为什么,他临搬家突然改变主意,匆匆租了这个小区的房子。   条件都很好,就是路绕了些。   好在陆子彬现在清醒了能认路,省去陈余南到处找的功夫。   一口气上了29楼。   陆子彬摇摇晃晃往最近的2901那儿走,被陈余南拽住。   “你家不是2902吗?”   “………是。”   陆子彬茫然地看了一眼关着门的2901,犹豫片刻,扭头进了2902。   现在已经快五点了。   “陈哥,你先走吧,”他站在玄关,脸色有些苍白,面露歉意道,“今天谢谢你。”   “你一个人可以吗?”陈余南皱皱眉,总担心他这样子会晕倒。   “嗯。”   “晚饭有的吃吗,要不我……”   “放心啦,都大学生了。”   陆子彬摸了摸鼻子,然后捂嘴笑了一下,“你现在这样真像我姐。”   陈余南呵了一声:“我揍人的时候可能更像。”   “别啊,陈哥,”   陆子彬往后一缩,飞快道,“你有时间揍我还不如赶紧去见我姐夫。”   陈余南:“姐夫??”   陆子彬不等他骂人,连忙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还不如叫嫂子。”   陈余南嘴角抽了抽,嘀咕一句,然后手插兜里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陆子彬几乎一进门就跑厕所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脸色更差了。   他摇晃着从厕所出来,没有立刻回卧室,而是背靠着门口缓缓蹲下,将脸轻埋在双臂里。   几乎每天,陆子彬都会这样。   时间不固定,有时候起早了就蹲在这,有时候睡不着也来蹲着,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有件事陆子彬没告诉陈余南。   他没好意思说,因为觉得伤自尊,也觉得自己有些变态。   毕竟……很少有人会费尽心思搬到前男友的对门吧?   ——秦海铭就住在2901。   可能连老天都看不惯他,搬来的这个月里,秦海铭一次也没回过家。   尽管如此,陆子彬也乐此不疲地在这里等着,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离秦海铭近了一点。   今天太累了,他只蹲了一会儿腿就麻了,再加上胃不舒服,打算早点上床休息。   噔。   他刚扶着腿站起来,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脚下。   腿还没迈呢,哪来的声?   噔。   陆子彬愣了一下,瞬间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去,睁大眼盯着面前的门。   他压着骤然加快的呼吸声,将耳朵贴近,门外的脚步声便更加清晰。   噔,噔噔。   他……回来了。   可当陆子彬意识到这个时,他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开门动作却忽然变得生涩起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   陆子彬目光渐渐灰暗下来,握住门把的手跟着一点点松开。   真是可笑啊。   等了那么多次,怎么偏偏就今天的自己等到了呢?   今天这个……一身酒味,衣衫尽乱,形容惨淡的自己。   这副方才只是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匆匆一瞥,都觉得晦气的模样——   要怎么去见他?   可是……   可悲哀的是……   尽管整个人灰头土脸,尽管心情糟糕的像被雪埋在谷底。   尽管,他都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陆子彬还是想见到秦海铭。   只要一想到秦海铭在外面,脑袋就开始发热,身体发抖,心尖发颤。   想见他。特别地想。   想见面的时候……就应该见面。   不是吗?   陆子彬蓦然把手重新握紧——拉开了门。   【作者有话说】:不知不觉又更一周了,然后昨天字数破十万啦,小小地留个纪念。   统一感谢上周收藏、留评、推荐、赠票的宝贝们!非常感谢你们的关注,剧情到这里还有很多很好的部分没展开,恳请大家不要轻易丢下这个故事走掉呀! 第三十一章 警告你了   “刚上地铁吗?”   “不着急,我也刚出小区。”   吱呀——   梁渡推门从花店迈出,捧了一束浅色满天星,细碎小花,深蓝包装。   “餐厅已经找好了,”   他将手机靠在耳边,长腿往一旁停车的地方走去,声音温润:“我来接你,别乱走。”   “知道了知道了……哎哟,我男朋友真贴心……”   陈余南笑着从车站出来,目光在附近大大小小的商铺迅速搜寻一圈,随后眼睛一亮。   真有花店。   看准方向后,他侧身飞速穿过地铁站出口的熙攘人群,睁着眼瞎埋怨:“哎,这地铁上人挤满了,等会出来肯定还要排队。   “宝贝你要是到了,记得在远一点的地方等我,千万别进来啊。”   “欢迎……”   “嘘——”   陈余南步入花店,眼疾手快对门口欲出声的店员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身高腿长的男生戴着口罩,因为走得太快,几缕微乱碎发落在额间,俊气的眉眼弯起来,笑得慵懒。   店员顿时害羞地别过脸去。   今天是什么运气,她才刚值几分钟的班,竟然连续见到两个大帅哥。   “什么叫我不想快点见你?”   陈余南尾音上扬,目光认真地从花架上一排排扫过,语速放缓了:“这不是看你勉强算个伤员,万一人太多又磕着下巴了。”   他低哼一声:“你说呢?”   “………是。”梁渡轻轻笑了。   他眼睛看向车窗外,本来只是随意地望风景,却意外透过一面玻璃橱窗看到了熟悉身影。   那道身影在花架前徘徊着,微微倾身,低了头,细细地在挑选。   梁渡看见他无声地指向一处,然后店员帮他包了一束花,他左手捧起花来,应该是笑了。   再然后,那笑声就从耳边扬来,直勾勾的:“到哪了啊?”   梁渡凝视着他,悄然下了车。   不一会儿,他来到橱窗外,低声说:“快了。”   “哦——”陈余南听他这么一说,赶忙付了钱,店员递给他卡片和笔,他接过,边写字边继续说,“那一会我们就在,嗯……”   他扭头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然后怔了一下。   橱窗外天色尚明,那人捧着花,正安静又温柔地注视着陈余南。   “就在这里见吧。”梁渡说。   两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   “所以你不是刚出小区。”   “你也不是刚上地铁。”   陈余南不顾身旁店员的异样眼光,低低地说:“有点突然,我现在心跳的很快。”   “我也是。”梁渡回道。   陈余南笑了,在卡片上写下最后几个字,放进花里,转身和梁渡面对面,遥遥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莫名其妙地问。   梁渡沉默了一会,说:“记得。”   他知道陈余南指的是九月的那个雨天,陈余南冲入偌大的雨幕,一不小心撞进了梁渡的伞下。   但这一瞬间,映入他脑海里的不是九月的雨,更不是燥闷的夏。   而是,二月冬末——   一场下到整座城天寒地冻的雪。   ………   从地铁站到学校的马路上,一片白茫茫,出租车的轮胎有些打滑,行的艰难而又缓慢。   “小伙子。”   旁边的人第三次出声时,梁渡昏昏沉沉地醒来了。   司机苦着脸:“小伙子,你看前面还有几百米就到学校了,要不……”   “我在这下就好。”   梁渡捏了一下冰凉的指尖,下车前将羽绒服的帽子盖上,撑开了伞。   他到教室时,里面空无一人。   学生们在外面打雪仗,老师让他先找个空座待着,便忙去了。   梁渡晕晕沉沉,找了个同桌桌面整洁的位置坐下,眼皮阖到了底。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纷至沓来,嘈杂的声音在梦里浑浊不堪。   梁渡没有睁眼,他感觉到他的手脚冰冷,脸颊却开始发烫。   从地铁站烧到学校的昏沉感侵袭着他的脑袋,像搅着一团浆糊。   清醒下沉,躁意升了上来。   “好像是新同学。”   “他心可真大,刚来就睡觉。”   “新同学长啥样,让我瞅瞅。”   “嘁,遮的这么严实。”   “……”   “都回座位上,一会老师来了。”   “是是是,学委。”   “等一下,这个位置好像是——”   “陈哥回来了!”   声音如波浪般散去,瞬间安静。   梁渡于是得到了几息的安稳,然而这份安稳是短暂的。   很快,他听到旁边的椅子被挪动的声音,然后有什么啪的一声砸在在自己的脸上。   他不得不睁了眼。   ——是一本书。   他还没看清是什么书,有人从他脸上将书捡走,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新来的,”   “手,挪开。”   梁渡藏在有白色绒毛的帽子下面的脸动了动,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他的手,好像越界了。   四周很安静,似乎大家都在看。   他本想抽回这只手,不想枕的太久,小臂全麻了。   这一动,竟是偏离界限又多了几厘米,梁渡清醒些许,支起上半身来,也是麻的。   于是失去支撑,身子一歪,又倒在桌上,两只手连脑袋都重重趴在同桌的课桌上,仿佛在说:   我就不挪。   梁渡:“………”   那人:“………”   砰。   那人脾气好像不好,把书本砸桌上,声音带着几分郁冷:“你有病?”   他将课桌狠狠往旁边一扯,不顾险些砸地的梁渡,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凳子上。   梁渡手磕了一下桌角,清醒的痛觉瞬间打破了发烧的钝感。   他坐直了,帽子滑落至肩头,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   不是那种网红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白,而是一种很干净、清冷的白。   周围响起几声“嘶”来。   “长的也就那样,”有男生不屑,   “一看就是小白脸。”   “………”   梁渡仿佛没听见。   他的刘海齐整,但有些长了,遮住了自己一部分视线,也隔绝了绝大多他人的目光。   但他知道那人也在看着他。   与一些惊奇的、故意中伤的、轻蔑的目光不太一样,那人拧着眉,眉头皱的深深的,奇怪地盯着自己。   在梁渡看向他时,那人收回目光,厌恶地踹了下梁渡的桌角。   “你换个位置吧,”   他的声音夹杂着十足的冷意:“警告你了,别坐我旁边。”   ………   “那时你送我去便利店买伞,结果伞都卖完了,我上一秒还在抱怨运气太差,可是下一秒——”   陈余南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想模仿当时的动作,说:“就像这样,突然看见你站在窗外,撑着伞等我。”   “运气真好。太好了。遇上了个好人……脑袋里一下就冒出这些想法。”   梁渡在他温暖的声音中回神,缓了好一会儿,目光微微闪烁。   “是吗?”他轻轻说,“我们第一次见的那天……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不是的,”   陈余南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当时借伞的态度确实不太好,于是喉咙有些发干:“我当时……”   “我当时是很烦。”   声音小了,脸上也渐渐发热起来:“但不是烦你——”   他吸了一口气,捧着花走,直到在梁渡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我是烦我自己。”   门边的墙壁挡住了两人,陈余南靠在墙边,低着头,决心告诉梁渡这件事:“因为我发觉自己好像对你……”   下一秒,旁边的门被推开。   梁渡毫无征兆地进来了,目光直直地看过来。   “对我怎么了?”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复杂的、发烫的情绪:“看着我说。”   没有任何的遮挡物,梁渡将陈余南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到他睫毛轻颤,瞳孔微微一缩,像吓了一跳,耳朵渐渐变红。   “你怎么突然……”   “算了,”梁渡余光瞥见店内几道惊讶又激动的目光,收了手机,拉住陈余南的手腕往外走,“先上车。”   陈余南讷讷地挂电话,跟上去,刚拉开副驾驶的门,梁渡又摁回去。   “为什么不让我坐前面?”陈余南有点可惜地坐到后排。   “等会还要吃饭。”   梁渡说着,自己坐到驾驶位上。   陈余南似懂非懂地哦一声,舔了舔嘴唇,心里遗憾。   梁渡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然后扭过头来,还是看着他:“你继续说。”   “………”   陈余南:“我饿了。”   “说了就带你吃饭。”   陈余南:“这花好漂亮,是送我的吗?”   梁渡嗯了一声:“别转移话题。”   陈余南:“………”   “老子就转移话题了。”他哼了一声,很有骨气道。   梁渡沉默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急迫了,语气柔和了些:“那我就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陈余南扬着下巴,扯下口罩,指了指嘴巴,说:“亲一口先。”   车内安静了几秒。   有人轻轻吐了口气,晦涩的视线赤裸裸落在陈余南通红的耳尖上:“你好像不知道,我忍的有多辛苦。”   “过来。”梁渡低低地说。   话音刚落,陈余南不争气地凑上前去,眼睛不自觉闭了起来。   梁渡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浅浅啄了他一下:“第一次见面讨厌我吗?”   陈余南觉得嘴巴跟被羽毛扫过似的,一点都不痛快,只是痒。   他睁开眼,带了点不满,哼了声道:“不讨厌。”   可下一秒,陈余南便浑身一颤——梁渡的手捧起了他的脸。   这次亲的久了些,他将他的嘴唇温柔地含起来,弄湿了。   “那…喜欢我吗?”   梁渡以亲昵无间的姿态挨着陈余南的唇瓣在说话,唇齿一张,便像在吻着他。   陈余南在滚烫的喘息中勾上他的脖颈:“不喜欢……但觉得你好看。”   他喉结轻轻一滚:“很心动。”   梁渡低笑,随后捏起陈余南的下巴,怜悯地看了一眼他泛肿的唇。   却俯下身去愈加用力地吻住。   惩罚似的。   陈余南喘不上气,直到梁渡放开他,眼神越来越暗:“那怎么办呢,那个时候我的小鱼有女朋友了不是吗?”   “所以,”   陈余南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继续说道:“所以那时才避着你……”   他补偿性地揉了揉梁渡的脑袋,小声抚慰:“对不起。”   “但是这不是也说明了我是个好男人嘛,我……唔?”   “你只是忠于道德、忠于关系,而不是自己的感情。”   梁渡捏住了他的嘴唇,幽幽地叹息一声:“可能我这样很幼稚……但我还是想知道——”   “如果她没有提起,你有没有可能为了我主动跟她分手?”   陈余南想说什么,唔唔唔地发出声音,梁渡犹豫了下,放开了他。   面对难得展露不安的梁渡,陈余南眼睛一弯,竟然先笑了几秒钟。   “什么啊,你还会担心这个?”   陈余南笑得开心极了:“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追到我吗?”   梁渡抿唇,偏开头不语。   陈余南见他似乎生气了,才把人拉过来哄,尾音仍然带笑:“哎哟,这个你应该早问啊。”   “要从哪里说呢,嗯……”   “我以前,出过车祸。”   他没打算瞒着,指了指额角的一道疤:“伤了脑袋,丢了几年记忆。”   “有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自己有情感障碍,我就想多接触以前认识的人,快点好起来。”   “施雨是第一个愿意帮助我的人,她对我好,我也就对她好,我曾以为,彼此付出就是喜欢。”   陈余南观察着梁渡的神色,发现后者眼中闪过难以抑制的深沉痛色。   他心里很暖,于是说了一句特俗的话,但说的特认真:“直到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喜欢不是付出带来的结果,是我喜欢你,所以才愿意为你付出的这种心情。”   “我真的很高兴,我不是情感障碍,不用一直活在车祸的阴影下……”   额角传来温热的触感,不知何时梁渡轻轻地吻在了那道伤疤上。   “好了,不说了。”   他似乎并不诧异,可语气中却透露着再明显不过的心疼。   陈余南觉得痒,躲了躲,瞥见梁渡下巴上的青痕,也学着梁渡的样子,仰头亲了亲:“没关系,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太费劲,我就不说了。”   “但是宝贝,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不是一个道德的人,”   陈余南看见梁渡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目光微闪:“如果我确定喜欢谁,我可能会不择手段得到他。”   “不管是赶走我身边的人,还是赶走他身边的人。”   他这副模样有几分不可言喻的偏执和霸道,不像现在的陈余南。   像以前的陈余南。   梁渡垂眸看着他。   一个人……   真的会因为失忆,就变成和原来完全不一样的人吗?   如果可以,梁渡很想问以前的陈余南是不是真的很讨厌自己。   但比起这个……   梁渡手指插入他的发间,以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将人紧紧搂住,骨骼碰撞骨骼的瞬间,谁都没有喊疼。   “你要说到做到。”梁渡喃喃。   无论你要赶走谁,我都无所谓,但你别像以前一样……只赶我走。   就好。   比起知道过去的陈余南是不是真的讨厌自己,只要知道现在的陈余南喜欢自己。   这样的话,他即使一辈子都记不起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梁渡想。 第三十二章 三色花海   时至黄昏,日落西山。   灯光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亮起,将小区顶楼的走廊映如白昼。   2902房门被一点点打开,动作很轻的一声,咔哒——   “什么?”   “你在校门口看到他了?”   空气从缝隙里挤入,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语气无奈:“我还打算送完这单就回学校……哦?”   一臂之距的房门毫无征兆打开,从里面悄悄冒出一个脑袋,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   贺书姚愣了一下,挂了电话,疑惑道:“我好像还没敲门吧?”   站门口的是个陌生的男子,戴黑色帽子,穿运动衫,五分裤,手机随意被他插进兜里。   不是秦海铭。   陆子彬僵了两秒,片刻间,紧张、不安的情绪如潮水般退散。   他冒出的脑袋失落地垂下,就要关门,被外面的人赶忙拦住。   “等一下!”   贺书姚右手抵门,左手递过来一袋什么,和气道:“我是送外卖的。”   “……我没点外卖。”   “可能是别人帮你点的,”再次确认门牌号后,贺书姚笑笑,“我这边显示是一位姓陆的女士。”   “姓陆?”陆子彬微怔,缓了一会,伸出一只手道,“给我吧。”   “小心有点沉哦。”   “没事。”   陆子彬明显心不在焉,单手去接,下一秒眼睛骤然瞪大,突如其来的巨大重量让整个人都一歪。   好在贺书姚扶了他一把:“哎呀,就说有点沉嘛。”   差点跪地的陆子彬:“………”   “谢谢。”   没一会,他没什么表情地关门,用双手把东西艰难地拎进客厅。   翻开袋子,是各种各样的水果,有陆子彬爱吃的草莓,也有他不爱吃的菠萝蜜,还有一些营养品,难怪那么沉。   陆子彬盯着这堆东西,沉默了很久,才想起要开灯,天都黑了。   啪嗒。   偌大的客厅,白的晃眼的灯光。   他忍着胃难受,把水果一个一个塞进空空如也的新冰箱,维生素什么的摆上茶几。   做完一切后,陆子彬拿起手机,打算给陆子夏发条消息。   两人不在一个城市,暑假那会陆子彬就搬出去了。   之前的聊天记录少得可怜,常常是陆子夏问他过得怎么样,一个人会不会很累,他说还好,不累。   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前阵子惹得陆子夏发火:“你要么就跟我说你死了,要么好好交代,住在哪里,在干什么,这样不死不活的是要给谁看?”   陆子彬当时就把地址发给她了。   “白天认真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工作赚钱,现在租了很大的房子。”   “除了性取向还是男以外,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寥寥几句话,把陆子夏憋的后面再也没找他说过话,直到今天给他买了这一大袋水果。   陆子彬还没想好跟她说什么,一堆不太熟的游戏好友的qq消息像炮弹一样涌出来,随便一扫就是“直播”、“上线”等字眼。   他眼皮一跳,乍然想起今天七点有直播,已经迟到了。   下次绝对不能喝酒了。   忙碌的脚步顿时在洗手间和卧室来回辗转,换衣服,洗脸,吹头发……   终于,七点十五分的时候,姗姗来迟的男生戴着耳机,坐在椅子上,出现在了直播间里。   陆子彬看了眼一直等在直播间没走的粉丝人数,998人,鼠标动了动,二话没说,先发了个两千的红包。   “迟到了,”他对着摄像头说,“给大家道个歉。”   这个时候直播间里大多是妈粉,和善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没事没事。】   【今天状态不太好啊。】   【眼睛怎么肿了?】   “蚊子叮的。”   【下次编理由麻烦认真一点,不然我会以为你在掩饰什么。】   【应该不可能是失恋。】   【盲猜作业没写完,急哭了。】   【诶,这个合理。】   “………”   陆子彬没力气跟他们掰扯,又瞟了眼人数:“今天不单排了,直播间满3000就开始组车队。”   【眼神飘,心虚了。】   【据我所知,大学生没有作业】   【所以果然是初中生吧。】   【没写完的话下次可以开着直播写,我们不介意。】   “直播写作业?”   陆子彬唔了声:“也不是不行,正好前两天破十万粉,就当粉丝福利。”   【???】   【你认真的?】   【虽然但是,我觉得我有点亏,怎么着也要女装一次吧。】   【支持楼上的。】   “那就没福利了,”陆子彬毫不客气道,“等五十万的时候再说吧。”   他本意是等五十万粉再商量福利的事情,这会看人数到三千了,不再闲聊,点开游戏,低头调设备。   弹幕就开始闲聊。   【是不是五十万粉就女装啦】   【冷妹要是同意,我立马拽我七大姑八大姨给你点关注。】   【哎,写作业我也挺想看的,好想看初中生做不出数学题的样子啊】   【其实,两个也不矛盾吧,就穿着女装写作业呗。】   【你在说什么…我竟然觉得好对】   【卧槽,有才。】   【卧槽,带感。】   等陆子彬再抬头时,不仅是他,所有七点二十分以后进直播间的粉丝,都能看到弹幕上飘了满屏的“卧槽”。   陆子彬:“…………”   Snow直播的风气是这样的,粉丝与粉丝都能相处的友好,就是对主播不太友好。   他刚想把不文明的弹幕全屏蔽,这时手机连续震了震,收到好几条微信消息,竟然是陆子夏给他发的。   「这些网友全都没有下限吗?」   陆子彬愣了愣。   她也在?可是他没告诉过陆子夏自己直播的事。   「穿女装?你又不是变态,为什么要穿女装?」   「直播以后别干了,好好上完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不行吗?」   「子彬,活得正常点不行吗?」   陆子彬敛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些消息一条一条蹦出来。   几乎可以想象到,陆子夏打出这些话时,有多么的咬牙切齿。   但她可能是忘了——   自从陆子彬成年以后,就再没有好好听过她的话。   半晌,陆子彬把手机调成免打扰,抬眼看向屏幕。   “行啊。”   他点点头,明亮湿润的眼睛盯着前方,嘴角勾起,不在意地笑笑:   “我答应了。”   却不是答应陆子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姐妹们,都小本本记下来,他说答应了!!】   【那个说七大姑八大姨的——】   【别吵,我开始注册小号了!】   几乎在弹幕沸腾的同一时间——   【Q宝贝送出一片蓝色花海。】   【Q宝贝送出一片紫色花海。】   【Q宝贝送出一片红色花海。】   之前有人刷屏,陆子彬没注意到榜一小姐姐是什么时候进的直播间,因此被礼物砸的懵了一下。   一个花海在Snow直播卖3333元,他大概能分四成,三个花海下来就是四千。   【66666666666】   【竟然把Q老板给炸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钱都收了,这下没办法反悔咯。】   “谢谢Q老板送的三色花海。”陆子彬顿了顿,脸上的笑容至此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小姐姐破费了。”   他不知道现在被他喊作“小姐姐”的账号正被一个男人临时使用。   花海浮夸的特效在直播间连续亮起三次,不同颜色的光反复投映在小主播清清白白的脸上,睫毛扑闪,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尤其那双漆黑的眼睛。   又清澈又诱人。   秦海铭啧了一声。   如果不是同一天见到两次,很难想象这个名叫“Cold”的主播,和早上见他就跑的男生是同一个人。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小主播的笑容和微红的眼尾,屈起手指。   屏幕上鼠标箭头依然停在送礼键,本想再点两下——   “哥!我都说了别乱动我号!”   秦海荷从洗手间出来,生怕秦海铭点到什么不该点的,迅速冲过来挤开他,一屁股坐在电脑面前。   她飞快翻看弹幕上的字,眼睛都快直了:“女装?还有这好事?!”   知道发生什么后,秦海荷笑得合不拢嘴:“哎呀哥,你挺懂的嘛,还知道帮我送礼物……”   “钱转你了。”秦海铭突然说。   “啊?”秦海荷看向手机,有点儿不解,“转钱给我干嘛?”   “那三个花海,”   秦海铭从旁边拽了张椅子坐下,懒懒地往后一靠:“算我送的。”   “干什么?”   “无聊,看会。”   秦海荷收了钱,边敲键盘边嘀咕道:“自己有家不回,又想赖我这。”   【Q宝贝:冷妹,今天可以带我上分嘛,前两天掉到星耀了。】   秦海铭当做没听见,只是桃花眼微挑,随意扫了两眼屏幕。   那边的男生也看向屏幕,嘴唇浅浅露出一个弧度,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没问题。”   秦海铭看向顿时笑靥如花的秦海荷,忽然道:“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长的俊啊,声音也好听,而且……咳咳咳,哥你千万别误会。”   秦海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生怕祸从口出,连忙挽回:“我就单纯是粉丝的那种喜欢。”   别看秦海铭这人不把自己的恋爱当回事,管妹妹那叫一个严苛,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因为她大一说想追梁渡,秦海铭就叫人堵了梁渡不知道多少次,好在最后俩人不打不相识,成朋友了。   这事传开后,不仅追她的人都怂了,很多人还说,秦海铭是妹控。   俩兄妹要钱有钱,要颜值有颜值,一个被哥耽误,单身了一年,一个不知抽了什么风,铁了心不谈。   “哥,真的,我俩特单纯。”   “再说了,这年头谁还网恋啊?”   秦海荷举手打包票,而且十分义正言辞:“你要不信我就发誓,我压根就没可能跟他谈,除非……”   她唔了声:“除非,他也在A大。”   秦海铭:“…………”   过了好半天,他没好气地说:“你还不如不发誓。”   “这不是要留点余地吗,”   秦海荷摸了摸鼻子:“哥你想啊,我要真和他在一所学校,这岂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你们没这缘分,”   秦海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我先走了。”   “啊,要不睡一晚再走吧?明天的早餐——”   “冰箱里放了饺子。”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秦海荷纳闷,也站起来,边往冰箱那走边问:“这饺子熟没熟啊,我大概要拿开水泡多久……”   “你当是在泡面吗?”   秦海铭告诉她煮饺子的基本操作,末了叹了声气:“你能活到这么大我真的功不可没。”   秦海荷吐舌:“这哪是亲哥,是亲保姆啊。”   “惯的。”秦海铭嗤笑。   “放心,这几天我没空管你。”   他大步走向门口,出门前丢下一句:“别把自己饿死就行。”   “知道了,饿不死……”   秦海荷撇撇嘴,顺手打开冰箱,眼前却忽的一亮,冰箱里面俨然被各种各样的吃的塞的满满的。   “口是心非的家伙。”   她喜滋滋地拿了瓶果汁,继续去看直播。 第三十三章 等不及回家了   秦海铭今天依旧懒得回家。   房子是去年暑假买的,离那时的实习地点近,但是离学校就算远了,他开学后很少回去。   到校门口有点儿饿,秦海铭就在宿舍群里问有没有人要一起吃夜宵。   结果梁渡说没空,另一个舍友则忙着打游戏,他干脆打了个电话给住在附近的李维。   “出来,吃夜宵。”   “我洗了澡,不想沾味。”   “再洗一遍呗,”   秦海铭说:“给点面子。”   “这他妈都第几次了?”李维在电话那头忍不住骂,“你就不能换个人陪你吃宵夜?”   “非你不可。”   “你一个人不能吃?”   秦海铭耸肩:“外面小情侣太多,一个人没面儿。”   “那你倒是找个对象啊!”   “没遇到心动的,”秦海铭凉凉道,“要不你再给我介绍一个男扮女装的?”   李维几乎从沙发上跳下来:“你自己踩的坑真就要赖我一辈子了?”   “哦,”   秦海铭说,“那我最初认识他,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吧?行,你自个不愧疚就行……”   “别说了,操!”   李维已经开始换衣服了,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在哪见?”   “就我这附近有家牛肉面馆,”秦海铭笑了声,“等会发你地址。”   没多久,两人在面馆门口汇合,秦海铭嬉笑着脸,拍了拍李维的肩:“来的挺快。”   李维翻了个白眼:“速战速决。”   “那不行,”   秦海铭推开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   “怎么不早说。”   听见有事,李维的脸色缓了缓,正要找个位置做,忽的瞥见一个角落里,两个看起来挺高的男生肩并肩坐着,其中一个男生在聊天的间隙,用纸巾去抹另一个男生的嘴角。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人的手指在嘴唇上似乎轻轻摩擦了一下。   李维连忙转了个方向,挡在秦海铭面前说:“咱坐那边吧。”   不管是不是误会,万一是真的,依秦海铭的性子,看到这种场景应该会恶心到吃不下夜宵。   “就坐着呗,靠窗。”   没等李维拽,秦海铭已经坐下,稍微看到些对面的情况,他果然眼睛一瞪,怒站起来。   李维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又要折腾换一家店。   谁知道秦海铭竟然径直往那一桌去了,脸色很不好看。   不会要打架吧?   这哪至于?!   “老秦,冷静………”   “梁渡!!!”   秦海铭突然大喊一声,骂道:“你他妈不是没空吗?”   此话一出,不只是李维,还有因为错过了餐厅预约时间而随便找了家面馆、就坐在前面一桌的梁渡和陈余南——统统都懵住了。   几分钟后,服务员把新添的两碗牛肉面端上桌,四人面面相觑。   “你,不够意思,”   秦海铭拿筷子指着梁渡,眯着眼睛说:“为什么吃夜宵不带我?”   “你俩经常……”陈余南咽下刚才没嚼完的面,似乎想问什么。   “喝点水。”   梁渡从旁边给他递了杯水,看向秦海铭:“我什么时候吃夜宵带过你?”   陈余南舔了舔嘴唇,接过水杯。   “是啊,”秦海铭呵了一声,往面碗里倒辣椒粉,“以前你跟妹子两个人出去吃就算了,我不给你们当电灯泡,现在跟学弟出来也不带我?”   “我没有和女生单独吃过。”梁渡放下筷子,淡淡道。   “啧,就前两周…”秦海铭低头把辣椒和面搅拌几下,夹起一口,“你明明还和一个学妹出去吃了……”   “噢,学妹。”   “是啊,”秦海铭听是陈余南在说话,抬头,挑了下眉,“大晚上的,人学妹在宿舍楼下等他……”   旁边的李维觉得不太对劲,硬着头皮撞了他肩一下:“你辣就别说话了,小心呛到。”   “不会,”   秦海铭摆摆手,吃了两口,还不忘煞有介事地继续:“别看梁渡平时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还不是立马跟过去了,一晚上就没回来过。啧,指不定是吃夜宵还是干别的什么去了……”   “你在乱说什么……”   梁渡皱眉。   “这样啊,”   噔一声,陈余南忽然把水杯放下,扭头看向梁渡,似笑非笑的,“学长,艳福不浅。”   “………”   梁渡瞥了眼陈余南吃的差不多了的碗:“出去再说。”   “出去干嘛,我还想再听会。”   陈余南啧了一声,一只手毫无顾忌地搭上梁渡的肩,拉长语调瞥向对面的秦海铭:“秦学长……”   “麻烦你再说说,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哪个院的,又叫什么呗?”   秦海铭看着他两个几乎贴在一起,目光闪了闪,声音低了两度:“你问这些干什么?”   “八卦嘛,”   陈余南笑笑:“没点真信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造谣。”   “你觉得我在骗你?”   “我没这么说。”陈余南笑容渐消,眉宇间横着一种无形的冷漠与压迫感。   “不过梁学长最近两周都不住校,也不知道那个女生是在哪栋宿舍楼下蹲到人的。”   秦海铭放下筷子,表情也逐渐变冷:“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学校?”   梁渡眼神微动。   他们这周刚在一起,陈余南是怎么知道自己以前的行程的。   “因为——”   陈余南眨了眨眼睛,忽然转过去看向梁渡:“我暗恋梁学长啊。”   “所以偷偷观察他很久了。”   “他上什么课,在哪睡的觉,我都一清二楚。”   梁渡怔忡着,睫毛轻颤了一下,张嘴欲言,陈余南却很快凑过来堵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说话。   他霸道地勾住他的脖子,呼吸离的那么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偷了一个吻。   秦海铭:“………”操。   李维:“………”我就知道要出事。   因为在公共场合,陈余南只是浅浅亲了梁渡的嘴唇就分开了,但是这样的示威已经足够。   “………别闹了,跟我出去。”梁渡眸子一恍暗了下去。   “急什么。”   “哎,别那么惊讶,”陈余南这才端起水杯淡定喝了一口,“我就是证明一下,我说的话不是假的,这不前两天被我追到手了。”   “不过秦学长——”   他慢吞吞地,神气地挑眉:“你刚才说的话,有什么证明吗?”   “没有的话,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胡言乱语道个歉,毕竟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卧槽,腿!!”   “你捞我腿干什么梁渡!”   梁渡把陈余南抱起来的瞬间,陈余南原先的淡定顿时都喂了狗。   他本来手就搭在梁渡肩膀上,后者只需要微微弓腰,再起身,抱的不能再顺手了。   这个点店里没什么人,但陈余南为了面子还是忍住没闹出太大动静,脸都憋红了:“你放开我。”   梁渡全然当作没听见,抱着他离开前看了两眼秦海铭:“今天的事……”   秦海铭脸黑的跟煤炭似的:“滚,我没那个闲工夫跟人讲。”   梁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想也是。”   两人一走,秦海铭就大骂一声:“这他妈算什么,操!”   李维:“你应该算……助攻?”   秦海铭呸一声:“晦气!”   李维也算是跟着他见了回世面,幽幽地说:“谁让你好端端的,非要试探人家。”   “还不是他俩藏藏掖掖的?!”   “这事也没人会到处说吧,”李维扯了扯嘴角,“要我说去年,那谁也不一定是要骗你,只是说不出口呢?”   “你别给我提他,”秦海铭忽然冷道,深吸了口气,“不管这些,我今天有正事跟你说。”   李维:“说呗,等半天了。”   秦海铭烦躁的薅了把头发:“是我妹,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主播………”   “………”   另一边,陈余南被梁渡从面馆抱起来,再到进车里的一路,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完了。   “都出来了,能放下我了吧?”他还在试图挣扎。   “你说呢?”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要真动手动脚地想下来,确实有点难吃消。   梁渡低头看了他一眼,手指在陈余南从胳肢窝下滑过,绕到胸前,随即在某处轻轻磨了两下。   他知道他怕痒。   果然,陈余南咬紧牙关,整个人在他怀里颤了颤,然后就不动了。   车门一关,他刚被放到后座上的一刹那,直接弹起破口大骂:“梁渡,我发现你这人有点不识好歹啊。”   “老子拼命给你撑腰,结果你就这么对老子??”   骂着骂着,梁渡整个人压了下来,重重地,把他又摁回座位。   陈余南忿忿抬头,和梁渡对视。   男人眼里毫不掩饰的欲望几乎把他的心脏狠狠烫了一下。   “是啊,我不识好歹……”梁渡沉沉地笑,用手掌抚摸陈余南的脸颊,弓身咬了一下陈余南的耳朵。   这里也是某人的敏感点。   陈余南闷哼一声,呼吸加重。   “你越是维护我,我就越想对你做这些不好的事。”   “可是陈余南,没有一个男人,”   梁渡俯在他耳边,一字一字地轻语,像是在告白一般:“在刚才那个情景下不会动心。”   耳朵上的湿润感和这蛊惑人心的声音让陈余南心尖抑制不住地颤。   “你不该那样招惹我。”   梁渡低声说道。   “我他妈……不就亲了你一下吗?”   本来还咬牙切齿的男生,忽然感受到小腹传来一阵燥热,然后下身竟缓缓起了难耐的变化。   陈余南的脸瞬间爆红,他伸手去推梁渡:“你赶紧、起来……”   “你在下面,我怎么能起来?”   这是什么流氓话?!   陈余南慌忙中身体乱动,两人动作不时碰撞,都在某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彼此的滚烫。   梁渡最先反应过来,并且毫不羞涩地低笑两声:“那你呢,我不也就咬了你一口?”   这样下去真的危险。   陈余南愈发后悔刚才为了看秦海铭吃瘪,冲动地亲了梁渡一下。   一是当时确实听他编排梁渡心里很不爽,二就是为陆子彬抱不平……   “在想什么呢?”梁渡亲了亲陈余南烫的发红的眼尾。   “……没什么。”   陈余南声音微颤。   他是真的后悔了。   早知会有眼下窘迫的境况,他哪里还有闲心为别人抱不平。   “那个,要不………”   “咱们都冷静一点儿?”陈余南喉结用力一滚,眼神到处乱飘,就是不看梁渡,“现在还、在车上呢……”   “等不及回家了。”   梁渡声音喑哑地说:“小鱼,在车上也有车上能干的事。” 第三十四章 就这么三个字   梁渡的情感总是不加掩饰的。   他的目光赤裸,非常滚烫,欲望仿佛是黑暗中骤燃的火星子,在瞳孔深处熏了一缕烟。   于是某种成瘾物质便悄无声音卷入陈余南的呼吸道和肺里。   陈余南浑身滚烫,呼吸急促。   “梁渡……”他轻叫了一声,随即抿着唇似乎是在拒绝,手掌抵在梁渡的肩前,作出推的模样。   陈余南越怕什么,便越不容易坦诚。这一点,还像当年一样。   而梁渡却已不似曾经,不再轻易被陈余南所表现的抗拒吓跑。   他微凉的手掌沿着陈余南泛红的面颊,缓缓抚过温热的小臂,然后握住陈余南的手,轻轻一拉,放在了自己的侧脸上。   梁渡牵他时一点力气也没用,可见陈余南要推他只不过是装模作样。   陈余南以前可没这么好说话。   梁渡轻笑一声,脸蹭了蹭陈余南的掌心,温和说:“小鱼,可以吗?”   陈余南果然败下阵来,但不是气急败坏,而是自愿投降。   他也被燎起了火种,手指一勾,主动解开自己的裤绳,粗着呼吸威胁道:“梁渡,你要是敢光说不做……”   “不敢。”   梁渡温柔地噙住他的唇,在交错的呼吸声中低笑:“我怎么敢。”   梁渡的另一只手顺着陈余南曲线健美的腰侧往下,掌心所抚摸过的肌肤无一不轻微地战栗着。   “别怕。”梁渡说。   陈余南也不甘示弱,两三下给梁渡的裤子解开了,手上一点不轻,如愿感受到梁渡兀然加重的呼吸声。   “别以为我怕。”陈余南说。   隔天陈余南在床上睁开眼,只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很舒坦。   梁渡起的比他早了一会,正把两碗云吞面摆上桌,准备倒刚榨好的黑豆豆浆,抬眼和陈余南对上了视线。   “早,”陈余南微眯着眼,少见的先打了招呼,然后上下盯了梁渡好一会,慢吞吞地说,“围裙很好看。”   闻言,梁渡只愣了半秒,把豆浆杯放下,过来就想亲他。   陈余南躲开了:“没洗漱。”   梁渡不强求,但是把脸埋在陈余南颈窝里蹭了一会儿,成功闻到了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沐浴露的香味,嘴角露出一抹笑:“嗯,早上好。”   脖颈相交,像昨晚在车上那样。   陈余南不太自然地偏了偏头:“不是说出去吃早餐吗?”   “醒的早,索性做了,”梁渡叹了口气,呼吸吐在陈余南的后脖子上,除了痒之外,还有一些热,“你不会嫌弃吧?”   陈余南闷笑一声,学着昨晚梁渡的语气,调侃道:“我怎么敢。”   梁渡无奈地抬头:“学人精。”   去学校的路上,陈余南躺在副驾驶上舒服地玩着手机,不时还笑两声。   “什么有这么好看?”梁渡装作不经意瞥过来一眼。   “不好看,没你好看。”陈余南把手机摁熄了,扭过头来,笑着看他。   “就是最近学校好像有个配音大赛,冯浩非要拉着我和程时报名,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俩是我……”   “我知道,”梁渡有些意味深长,“你舍友。”   陈余南拉长音哦了一声,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你是班助。”   但一般的班助哪管的着谁是谁的舍友。梁渡轻笑,没打算过多解释:“所以你去吗?”   “唔……”   陈余南走神的时候都会假装自己在思考,过几秒钟,才心不在焉地含糊一句:“反正这比赛十月底截止,过完国庆再说。”   车子向西路拐了个弯,梁渡顺着他的话问:“那你国庆有什么安排?”   陈余南被早晨七点多的阳光晃的眯了眯眼睛,皱着眉下意识说:“1号要回……我爸家吃个晚饭。”   但说完后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摸摸鼻子又烦躁道:“不过也不一定,我还没答应。”   梁渡算是少有的能看出他这是口是心非的人之一。他点点头:“那等你吃完,我来接你。”   “说了这事还没定……”陈余南没说完,忽的敛气,然后放声,愣愣道:“什么?”   其实去不去吃这顿饭,陈余南早已在心里有所决定,但真的到了1号这天,他的心情不可避免糟糕起来。   好在想到解决完这顿饭就可以见到梁渡,陈余南在踏入陈家前竟然生出些莫名的昂扬斗志。   速战速决,然后约会。   给他开门的是一位面生的保姆,迟疑地打量了他一会,陈余南双手插在运动裤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凭着他的面孔里几分和陈明峰一模一样的冷厉,保姆将他放了进去。   花圃里的花又添几种,陈余南瞥过去,多看了几眼那里面的向日葵和满天星,嘴角下意识勾起一抹笑。   “有喜欢的吗?”崔静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夹了一丝诧异,“我那还有些花苗,如果你想要……”   “不用了,”陈余南转过去,笑容很快敛了,“我不喜欢养花。”   崔静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女生。女生穿着短白T,浅蓝色背带裙,小脸精致漂亮。   “这是景旭的女朋友,”崔静的声音比以往柔和,“你们读同一所大学,你可能也认识。”   “陈余南,你好。”   陈余南没说话,倒是那个女生目光盈盈地看过来,说:“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是同一个部门的。”   “我叫施雨,”她说着,嘴角漾起清浅笑意,“很高兴再次认识你。”   一张梨木雕花圆桌,坐五个人。   陈余南落座前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看向一旁许久未见的陈明峰。   男人穿着一件军绿色衬衣和一条笔直黑裤,脸庞宽广,坐姿像一把笔直又魁梧的枪。   他能看出男人发丝特意染黑过,根根抖擞,瞧不见一根白发。   可陈明峰以前不在意这个,他现在像是要跟谁较劲似的,脸色和陈余南走那天一样臭,却又沉默着。   陈余南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   他知道陈明峰关心他,他也关心陈明峰,但俩人的犟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总要有一个人先服软。   他今天就是来服软,来低头的。   他看了陈明峰一眼,见他装作没看见自己,便主动开口:“爸。”   陈明峰立马锐利地看向他,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分惊疑不定。   他就没想到陈余南能先低头。   “我是傻逼,所以我回来了,”陈余南如是说道,“您满意吗?”   他还解释道:“因为我当时确实说过自己再回来就是傻逼这种话,您也貌似还记得的样子……”   陈明峰的脸青了青:“闭嘴。”   陈余南乐得闭嘴并且坐下来。   他左边是陈明峰和崔静,右边是施雨和崔景旭,他在中间一个人坐着,说完那几句开场白以后,便开始专心吃饭。   吃一半忽然站起来,冲空气来了一句:“我打个电话。”   陈明峰第一个看他不顺眼,但他答应崔静今天不会说一个脏字,只能冷笑一声:“没规没矩。”   崔静瞥了他一眼,然后给施雨夹了片鱼肉,皱皱眉对崔景旭说:“发什么愣,也不知道给施雨夹菜。”   崔景旭便给施雨夹了些羊肉,温柔地盯着她,问:“喜欢吗?”   施雨压下对羊肉的厌恶把它咽了下去,柔声道:“谢谢,很好吃。”   “爸,妈,”崔景旭这才满意的笑笑,“既然余南都主动认错了,不如让他回来住吧,这些天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也吃了很多苦。”   陈明峰爱崔静,便爱屋及乌,对崔静的儿子比亲生儿子还好,摆摆手:“不用管他,我看他这些天过的挺滋润的,倒是你最近因为公司的事没少操心吧?”   崔静的公司自从她再婚后就慢慢交给崔景旭了,前段时间子公司上市,累的他焦头烂额。   “但是确实学到了不少,”崔景旭苦笑一声,“我刚才正想说,如果余南愿意的话,公司这边还有个位置……”   “你自己去问他就好,”崔静淡淡地打断他,“你爸没心思管这些。”   崔景旭一愣,低着头,很快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了。”   陈明峰哎了一声,看出她的不高兴,连忙戴上手套开始剥虾:“明天去杭州旅游,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崔静夹虾仁放进嘴里,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的事解决了,什么时候再说。”   这事指的自然是陈余南的事。   崔静在嫁过来之前,陈明峰亲口告诉她:“阿静,我是真的想和你结婚,但我那个读高中天天打架的儿子会闹脾气,你能多包容他一些吗?”   “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委屈,但你……”   “我也不会让他受委屈,”崔静告诉他,“你放心,我会慢慢教好他。”   陈余南躺在医院那段时间,陈明峰和崔静刚刚才看对眼,感情和生活都在磨合当中。   只有崔静知道那些天陈明峰有多害怕陈余南醒不来。   但陈明峰是个军人,他对女人的爱和对儿子的爱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崔静扛起了母亲的角色。   面前的虾仁堆了大半碗,陈明峰心虚的时候就会重复手中的事情。   崔静于是叹息一声,提醒他:“别剥了,我吃不下这么多。”   陈明峰咳嗽两声,摘下了手套:“慢慢吃,慢慢吃。”   这会儿陈余南蹲门口刚玩了两把消消乐,估摸着差不多了才站起来。   他压根没打电话,只是觉得里面太隔应了,坐着也吃不下饭。   视线往大门外瞟了一眼,可惜天光昏昏,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倒是隔壁过节似的把灯开的很亮很亮。   光侧着打到陈余南身上,显得他不是那么单薄了。   但就算这样,陈余南还是突然有点想念梁渡了。   他推开门进去,看见陈明峰正在费劲地夹一块蟹粉豆腐。   别人小时候都是妈妈给做饭,或者爸妈轮流来,而陈余南从小只吃过陈明峰做的饭。   陈明峰最喜欢做豆腐,他说这玩意煮着煎着炒着都能吃,可以加盐也可以加糖吃,放臭了也能吃……   陈余南看见陈明峰夹了一筷子,结果太用力,一块豆腐变成了两块。   再一夹,又变成了四块。   最后崔静给他递了勺子,他却不吃了,因为他瞥见陈余南进来了。   陈明峰离门不是最近的,但却是第一个发现的,只是没表现出来。   陈余南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没有立刻坐下,他能感觉到自己一来,原来四人还算和谐的氛围微微凝住了。   他却不在意,只是对着陈明峰说:“爸,您现在还喜欢吃豆腐吗?”   陈明峰愣了一下,近乎严厉地说:“我不像你,长大了就挑食。”   陈余南笑了笑:“那就好。”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微微弯腰,从嫩滑易碎的蟹粉豆腐里稳稳夹了一筷子,放在陈明峰的碗里。   “爸,”他平静地看向陈明峰。   “过去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今天就让它过去吧。”   陈余南说的很认真,就像他真心是那样想的。   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   陈余南所说的过去的事,不只是陈明峰再婚。   唯独那件事,本来所有人都觉得陈余南绝对不会服软。   但他偏偏在今天释然了。   然后陈余南在近乎死一般的氛围里坐下。   陈明峰沉默地看着他。   崔静惊异地看着他。   崔景旭冷郁地看着他。   施雨怜悯地看着他。   这些视线让他觉得滑稽。   但确确实实为他曾经艰难又漫长的一意孤行划下了句号。   陈余南本来可以无所谓的,但是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梁渡:我到了。】   就这么三个字,竟然让陈余南的鼻头忽然一酸。 第三十五章 你不觉得愧疚吗   陈余南放下筷子说自己该走了的时候,陈明峰站了起来,目光肃然地看向他:“你跟我过来一下。”   陈余南深吸了一口气,发消息让梁渡稍微等自己一会。   陈明峰把陈余南叫到阳台,因为隔壁的灯光太亮了,衬的陈明峰的头发很黑。   陈余南把玩着手机,挑了个有爱心的表情包发给梁渡,顺便调侃陈明峰一句:“您在哪家店染的头发,给我推荐推荐呗。”   本以为以陈明峰的性格,被拆穿了得先对他破口大骂两句,谁知道他一句话也不说,紧锁眉头看着陈余南,像盯着即将落网的犯罪分子。   陈余南收了几分随意,把手机揣回兜里:“您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对象还在等我呢。”   陈明峰眉头更皱了:“你谈恋爱了?什么时候?”   陈余南挑眉:“嗯,我不能谈?”   “那怎么今天没带过来?”陈明峰不满地说。   “我这么怂的样子不能让他看见了啊,”陈余南笑了笑,话里的情绪多了些,“改天带回来您看看就好,别这副脸色瞪人家,吓走了得给我带来多大的损失啊。”   “损失?”   陈明峰对这两个字很不爽,脸色一下子又差了:“你这两个月一点没瘦,不会在到处吃软饭吧?”   “这……”   陈余南噎了一下,心想应该是这几天胖回来了。   男人靠女人那叫吃软饭,但他靠梁渡……算什么……   陈余南摸了摸鼻子,只好说:“吃了,但没完全吃。”   因为这句口嗨,陈明峰起码指着他破口大骂了整整三分钟。   “你这副德行,现在还能靠脸蹭饭,以后脸垮了,谁能看的上你?”   “人现在肯让你吃软饭,最后还不是一脚踹了,到时候……”   陈余南意识到梁渡如果在楼下等自己,是有可能听到陈明峰的话的。   陈余南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跟别人怎么恋爱是我的自由,分了也是我自个儿哭。以前的事也结了,所以您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陈明峰气得不行,但显然也被提醒了,深吸了好几口气:“……你老实回答我,你刚才在桌上说的那些……是真心的?”   陈余南视线在楼下扫视,果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但好在车上的人没下来,只有一盏橘黄的车内灯开着。   他点点头:“真心的。”   陈余南说的是真话,可是陈明峰没打算信。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最终声音略微颤抖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你是不是得了什么……”   陈余南:“………”   “您别咒我。”   陈余南哈了一声,明白他在想什么了,又看了一眼梁渡的车,拧了拧眉心,终究是叹息一声,“我本来不想说的。”   “当年那件事,我其实从来没有释然过,您知道我的性格的。以前没有,现在、以后就更不会了。”   “但是,爸……”   陈余南低声,“不论您过去的做法对还是错,也不管您今后以什么方式再怎么对我提起这件事,”   “对您,我是真的不介怀了。”   陈余南垂眸看了眼时间,然后冲他一笑,声音碎在晚风里:“真的,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您的气了。”   陈明峰怔了许久,终于缓缓地意识到陈余南是什么意思了。   当一个人没办法原谅另一个人,一定是因为他在那个人身上倾注了某种希望,却没能达到。   陈余南从来都是一个极其独行其是的人,所以陈明峰根本不相信他会突然放弃对一件事情的固执。   但其实陈余南依旧很执拗,他坚信自己当年没做错,唯一改变的——   是他不再对陈明峰抱有希望。   他不需要向陈明峰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陈明峰做对了也好,做错了也罢,他也不再去计较。   所以,他原谅了陈明峰。   陈明峰嘴唇张了张,发现自己竟然在微微的颤抖。   他的眼神少见的有些迷离,似乎透过此刻的陈余南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他想起很久以前,男孩常常喜欢在阳台上冲下面的人招手,唯独看见自己时,就会唰的一下从二楼的阳台跑到一楼,然后跳进自己的怀抱里,笑嘻嘻地说,“报告陈长官,今天小陈同志超额完成作业,需要奖励一小时篮球赛……”   他想起很多,陈余南可能自己都不记得的,那么多的片段,男孩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闪闪发光的崇拜。   多么让人喜欢。   可他没想到曾经那个把爸爸当成信仰的男孩最终还是看清了现实。   男孩哪怕再不肯向生活妥协,却竟然也学会了向家人妥协。从今往后,不再需要陈明峰的信任与鼓励,自然也不在乎他的诋毁与批评。   所以,陈余南依旧会喊陈明峰爸,但他已经……不再会因为有陈明峰这样的爸而骄傲了。   陈明峰的胸膛依旧挺直而宽厚,声音里的颤抖不再,取之而代的是一声平静的轻叹:“余南,你长大了。”   “爸,”陈余南轻轻地说,   “这是件好事。”   很快,陈余南告别陈明峰,两人堪堪擦肩而过,他下楼,向崔静颔首道要走了。   崔静让司机送他,他婉言拒绝,随后步履从容地沿着石子路走过小花圃,在保姆的目送下跨门而出。   直至上车的前一秒,他的背都是挺拔而一丝不苟的,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梁渡反应过来车门被拉开的时候,一个人已经迅速钻进了副驾驶,嘭一声关上车门,并熟练地找到开关将车内的橘色顶灯关掉。   啪的一下。   梁渡心脏漏跳一拍,黑暗中,他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抱住了,紧接着细密的吻落在自己的鼻尖、脸上,最后又霸道地堵住了自己的呼吸。   那人吻的太用力,像是冬夜里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在拼命乞求温暖。   梁渡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尝到了久违的咸涩湿意。   源源不断,但又无声无息。   凭着几缕清冷月光,他看见陈余南漆黑湿润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怎么了?”   他下意识低喃:“宝宝?”   陈余南说:“你看不见吗?”   他把梁渡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泪痕上,垂着眸:“帮我擦掉。”   陈余南的声音和往常无异,只略微低沉,可梁渡的手不过轻轻触摸了片刻,便感到了一大片湿润。   陈余南在梁渡面前,好像就会变的矫情,会有点脆弱,也会掉眼泪。   这好没有道理。   陈余南想。   记忆总是残酷地,将人们最不愿想起的事深刻脑海,未来那么长的日子,总有些时刻要让你回想起来。   陈余南后悔关了灯。   只要在黑暗中,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同样漆黑的办公室,厚重的窗帘拉上,六月的天光照不进来,里面挤满了讨厌他的人。   坐在轮椅上的初中生。   年轻的女人。   眼冒火光的教导主任。   还有一堆幸灾乐祸的学生。   他听到胶质滑轮和瓷砖地板摩擦,发出令人有些难以忍受的噪音。   轮椅上的男生脸上缠了几圈绷带,一条腿固定在两块木板间。   “是、是……”   男生瑟瑟发抖,哭着:“就是他……是他喊人把我拖进去……”   他听到女人踩着小皮鞋,不管不顾冲到自己面前:“你凭什么,凭什么要把别人的孩子欺负成这样?!”   她伤心极了,也愤怒极了,高高举起了右手。   而他没有躲,只是有些发怔。   罗声的妈妈……哭了啊。   那一巴掌扇的异常用力,女人的指甲甚至在他脸上划了长长的一道。   但他想:算了。   若是自己妈妈哭成这样,他应当是非常非常心疼的。   而女人环视一周,目光猩红而狠厉:“两个小时前就打电话告诉我抓着人了,让我先不要报警。”   “结果到现在,罪魁祸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这就是你们学校的态度?”   有人说:“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证据??!”   女人红着眼睛,吼道:“我儿子才初三,都这样了,难道还能骗你们吗?!你们还要什么证据?!”   “就因为这个人聪明,就因为他曾经是年级第一,你们就偏袒他?”   “哦,对了,”   只见女人眼神怪异,嘲讽道,“听说他这个年级第一之前还打过群架,都不知道有多少劣迹……”   “你们是真不怕教出一个祸害社会的杀人犯,毁学校一辈子的声誉啊!”   她说的话越来越难听,起初还有人劝她,后来大家都沉默了,越来越多奇怪的目光落在陈余南身上。   陈余南等了好一会儿,他的身边最终仍只有他自己。   “罗声在说谎,我没有打他,”他只好说,“阿姨……”   第二个巴掌又落了下来。   然而这次,陈余南接住了,他声音不高,但眼神冷而坚定:“所以阿姨您也没有资格打我。”   众人哗然。   “她没有资格,那我呢?!”   光出现了一瞬间,又消失,将无数双好奇的、看戏的眼睛隔绝在外。   一个高大英朗的男人推门而入,眼中冒着火,那火瞬间将陈余南烧着了,让他不再冷静。   但他也并不慌张,他的瞳孔很亮,倒映着陈明峰伟岸的身影。   “爸。”他轻叫一声。   之后陈余南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对陈明峰抱有希望就好了。   “我没有打过罗声,我只是听到里面有人在喊救命,我才进去的。”   “他的腿也不是……”   “够了,”陈明峰打断了他,沉声道,“陈余南,你不觉得惭愧吗?”   他一愣:“什么?”   “……我为什么要惭愧?”   陈明峰眼里的火慢慢熄灭,取之而代的是一种冰冷而陌生的情绪。   十年如一日庄严的面孔逐渐被深重的失望吞噬,陈明峰从未用过这种眼神看他:“你为什么……”   “到现在还是一脸理所当然、毫不愧疚的模样?” 第三十六章 非常遗憾   “爸,不是……”他的心跳忽然变得缓慢,伸手想去够陈明峰。   “你别碰我!”   可陈明峰拍掉他的手,几乎是暴怒:“你别用你那害人的手碰我!”   “你知不知道……”陈明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血红一片,“再差一点,再差一点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一个人因为你、因为你的暴行、因为你的低劣品性,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我说了不是我!!”   手背传来的疼痛让陈余南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了,他倔强地大声说:“为什么你不信我啊,明明没有监控……”   啪!!!   这是……无比沉重的一声,对陈余南来说。   他甚至被打的趔趄了几步,缓了很久,才觉得脑子里的嗡嗡耳鸣声消失了一点。   陈余南表情错愕,抬头,看见陈明峰愤怒到发抖的手掌。   “没有监控,不正合你意吗?”   陈明峰都快气笑了,寒声说:“所以陈余南,你真的不是一般的差劲。”   那一字一句,仿佛锥子一样,凿在男生的心里,痛的让人撕心裂肺。   咔嗒。   忽的,橘灯从头顶亮了起来。   一切黑暗中的回忆像纸片一样被橘黄色的火焰烧尽。   “陈余南。”   他听见有人叫他,声音很好听,但却很遥远,于是他费劲眨了眨眼,   模糊的视线中,他恍惚看见火舌袭来,迅速卷走最后一页纸片,连同上面一个模糊的轮廓。   先是膝盖弯着的,缩在地面上,随着火光越来越小,那轮廓随纸卷起边,似乎直起来,重新变得端正了。   接下来火焰、黑暗、一张张面孔、一道道视线全都消失在灰烬中。   最后拨云见日,他看见一双漆黑但又很温暖的眼睛。   橘色的光安静地映在眼睛里,像一块温润有泽的玉石。   陈余南最后回想起自己跪在冰冷而坚硬的瓷砖上面,所有人都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所有人。   他仰着头看轮椅上的罗声,嘴角一扯便是火辣辣的疼:“对不起。”   但他心里高喊:我不认!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哭。   但他没有。   因为他从小便很能忍。   明明他一直坚持的很好。   明明……   可偏偏看到这双温暖的眼睛,陈余南忽然觉得……好难过。   陈余南用力抓着梁渡的手臂,惶然地说:“我好难过,梁渡。”   “老师没有信我,陈明峰没有信我,朋友……我也没有朋友……”   “我从未做过那些事……”   “我真的……不是那么差劲……”   “你一点也不差劲。”   梁渡拍着他的背,轻轻吻他的眼角:“陈余南,你一直是最好的。”   “不要,”陈余南推开他,红着眼睛看他,像极了泪眼汪汪又试图装凶的小狗,“你现在不要叫我名字。”   “小鱼,”梁渡亲了亲他的脸颊,手指插入他的发中。   “也不要叫小鱼。”   陈余南摇头,声音又沙又轻:“梁渡,你能不能想办法……”   “哄哄我。”   梁渡心脏一颤,手掌再也克制不住地摁住他的后脑勺,倾身过去吻他的唇。   “我真的非常讨厌那些不知道你有多好还擅自诋毁你的人。”   他轻轻喘息着,着迷般看向陈余南,低沉地喃喃:“但有时候……我又很感谢他们。”   拇指缓缓卡进陈余南的齿间,梁渡小声说:“那样,你才会变成我一个人的宝物。”   此时此刻,陈余南似乎真的成了梁渡捧在手心的珍宝,他认真、固执看着他:“你是,我的宝贝。”   那声音深情的让陈余南的耳尖发烫,然后梁渡一声又一声亲昵的宝宝,又让他两腿发软。   “行了,不要说了……”陈余南愣愣的,被迟来的羞耻感淹没。   梁渡却不,他说:“你没有错,错的是别人。”   “如果那时我在,我一定信你。”   “可是你不在!”陈余南羞的想要捂住耳朵,他不要梁渡哄了,“你也不认识我,更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信我?”   “那你让我在啊,”梁渡低声说,“你告诉我你以前是什么样的,我就认识你了。”   “你再告诉我你那时发生了什么,我自然就在了。”   他叹息一声:“如果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不信你呢?”   陈余南怔了怔:“还可以这样?”   梁渡笑笑:“当然可以。”   也许是梁渡太狡猾了,也许是陈余南确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他沉默了一会,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以前的事。   梁渡为了不给他压力,便开始开车,在冗长的黑暗的马路上,有人说话,有人倾听,渐渐地,说话的人抹抹眼角的泪痕,很酷地睡着了。   而倾听的人在某处停了会车,从便利店买了张毯子,然后驱车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陈余南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抱起了他,他嗅到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便只是翻了个身,闭上眼接着睡。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一阵微凉的风拂过脸颊。   陈余南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帐篷里,梁渡进来时掀开的帐帘漏进几缕腥咸的风。   “还睡吗?”梁渡问。   陈余南现在已经恢复正常,有点狼狈地偏开头:“不。”   梁渡弯腰,向他伸出一只手:“那出来,看日出了。”   陈余南一愣。   不多时,他掀开身上的毯子,被梁渡牵着往外走,下一秒,灰色天空下一望无际的沙滩和大海将他包裹。   海浪拍岸的喧嚣声从四面八方拥住了他。   陈余南彻底清醒了。   他瞪大眼睛,大脑自动宕机后又重新启动,键盘敲出生涩的两个字:“……霖海?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我早就想好了。”   梁渡五指慢慢收拢,将陈余南的手牢牢攥住,他冲他笑一声:“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在这里约会。”   陈余南的心被他的笑容烫了下,轻轻地闭上眼睛:“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梁渡不答反问:“你要逃跑吗?”   “不逃,”陈余南揉了揉眼睛,有点怔忡地望着远方,“……好丢人,你好像总是有办法让我想哭。”   “不丢人,”梁渡说,“你哭起来也很可爱。”   “那一点都不酷。”陈余南低头坐在了沙滩上,手上一用力,把梁渡也拽了下来。   “谁说的?”梁渡调整了座位,肩膀紧紧靠着旁边的人。   “你说的啊,你个变态,”陈余南哼笑一声,“喜欢看别人哭是吧?”   梁渡实在没忍住,扭头亲了他一口,笑了:“这要分什么场合。”   陈余南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踹了他一下:“滚。”   “陈余南,”梁渡忽然严肃而郑重地叫住了他。   “我、我踢疼你了?”陈余南以为他生气了,瞬间变得慌张。   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哭完后的陈余南还处在一个比较脆弱的阶段,没有完全像以前那样强大起来。   梁渡又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眼神让陈余南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心跳一声比一声清晰。   直到——   “我喜欢你。”   戛然而止,然后窒息了。   在陈余南失去心跳和呼吸那刹那,灰色天空在无限延伸的尽头悄然升起了一线霞红。   在霖海老掉牙的传说里,随着太阳升起的表白暗示执着于永恒。   其实黎明的降临早有端倪,梁渡是那个传说下虔诚的信徒,将每一丝光线的变化都收进眼底。   还不让陈余南察觉。   来不及生气,甚至来不及回一句梁渡,我喜欢你,便被推倒在地。   “闭眼。”梁渡说。   陈余南颤抖地闭上眼,如落水的猫一样拼命攀住梁渡的肩。   “陈余南,”梁渡的声音轻柔的像一缕风,“我现在已经认识了过去的你,也身处在你的过去。”   陈余南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于是忍着鼻尖的酸意,拼命地咬住牙关:“嗯。”   头顶的声音更温柔了:“那天,我就在你身边,和这个距离一样近,我们肩膀挨着肩膀。”   “我练过跆拳道,很厉害,而且你知道的,我也很会打架。”梁渡轻笑,捏了一下陈余南的耳朵。   “所以无论是罗声的妈妈还是你的爸爸都没能欺负你,因为有我在。”他接着无比温柔地抚摸陈余南的侧脸,似乎在借这个动作想带走陈余南曾经受过的伤痛。   陈余南渐渐地不再颤抖,只有呼吸依旧短促而沉重。   “我告诉他们,我相信你。”   “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欺负弱小、会向他人施虐的人。”   “如果你也相信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拆穿罗声的谎言,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该道歉的是他,不是你。”   “绝不是你。”   梁渡沉默了一会,低声说:“而且……”   “够了,”陈余南忽然沙哑地开口,因为闭着眼睛,泪水便顺着眼角淌入发鬓,“我想睁眼。”   “抱歉,暂时不能。”梁渡温柔地拒绝。   “而且,我很早喜欢你。”   “那时不能这样对你做些什么,我也很遗憾。”   梁渡半撑在沙地上,侧身捏住陈余南的下巴,在日升之时低头,无比虔诚地印下一个吻。   并告诉陈余南:“我真的……”   “非常遗憾。” 第三十七章 仙女委屈   梁渡早早订好了酒店,六七点左右周围的人多了起来,他问陈余南要不要去酒店休息。   陈余南本来想再看一会日出,但心里还记着梁渡一宿未眠,便很快站了起来:“走吧。”   细沙抖落,往事随风而逝。白日下陈余南牵稳梁渡的手。   他觉得自己往后依然会是一个执拗的人,只是不再执着于事。   这一觉,陈余南睡得很舒坦。   他似乎梦到了高中时期的梁渡,那天大雪纷飞,很冷。   南方很少下这么大的雪,城里的飞机都停了,他刚给容雪清打过电话,她说雪太大,没办法回来。   可她都一年多没回来了。   他“哦”了一声,许久不再吭声,等到她不耐烦摁断了电话。   十六岁的陈余南在操场上堆了个雪人,面无表情盯着它,十分违心地说:“你不回来我也没关系。”   突然,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雪球砸过来,雪人的脑袋瞬间缺了一块,陈余南冷眼看过去,凶的快把玩雪仗的女孩子吓哭了。   教室里的暖气很差,陈余南搓了搓被冻的通红的耳朵,心情烦躁地往座位上走。   他没想到会有人不长眼地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   新来的么这是?   陈余南微微低头,蹙着眉,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这新来的。   男生侧趴在手臂上,半张脸隐没于白色羽绒服的盖帽里。   那帽子带了点褐色毛领,轻轻搭在男生白净的脸颊上,他安静地阖着眼,嘴唇略苍白,鼻梁很高,轻而慢地呼吸着。   这一眼,他看的未免久了些。   直到男生鼻尖轻微耸动,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眼看着就要睁眼。   陈余南心脏骤然漏跳一拍,有一种偷看即将被抓的惶恐。   哗——啪。   于是他随手扯了一本教科书,在男生睁眼前把书砸在了男生的脸上,掩饰般地踹开椅子、扯开桌子,冷冰冰地叫男生把手挪开。   陈余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男生坐起来,帽子垂落,露出如雪一般清白隽秀的脸,微凉的目光缓缓扫过来。   刹那间,陈余南大脑一片空白。   他当时还只怪太冷了,暖气也差劲,教室里那么冷,才让他心跳变了样,时而快时而慢。   耳朵也冻伤似的又疼又烫。   陈余南心情越来越糟糕,他心想这都要怪新来的,因为他不喜欢有人坐在自己的旁边。   于是他听到自己恶狠狠地说:“你换个位置吧。”   “警告你了,别坐我旁边。”   但奇怪的是,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像极了那个打电话时,不肯对容雪清说一句我想你了的陈余南。   也像极了,那个指着雪人冷言冷语,却又对砸伤雪人的小女孩面露凶光的陈余南。   他明明十六岁了,有些时候——   依然像在六岁。   这并不是一个多美好的梦。   陈余南醒来时,嘴角却挂着笑,就仿佛他和梁渡真的在高中便相识了一般。   或许是昨夜太累,此时的梁渡依旧闭着眼,睡得格外的沉,呼吸又格外的轻,眼睫沉静地阖着。   陈余南盯着他的侧脸,有些荒谬地想:可那真不像一个梦。   梦里梁渡的面庞明明那么真实,从眉毛眼睛到嘴唇,和现在比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神情多了几分年少的稚嫩和脆弱。   倒是陈余南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真实,毕竟他不像梦里那般脾气差。   他可不会做出把书砸在心动对象的脸上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事……   谁想梁渡如听到他的心声似的,悄无声息睁开了眼睛。   陈余南心里咯噔一下——   蝶翼般的眼睫半遮住深邃而乌黑的瞳孔,这双眼睛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看进陈余南的眼里。   仿佛带着他重回大雪纷扬的梦。   陈余南呆了一瞬。   陈余南从床上弹起来。   陈余南随手捡起一个触手可及的事物——他的枕头。   陈余南毫不犹豫砸向梁渡的脸。   哗——啪。   陈余南还恶声恶气地说:“怎么睡觉的你,被子都让你抢了。”   梁渡:“………”   梁渡掀开枕头,边揉着鼻子,目光扫向早被陈余南踢到脚边的被子。   梁渡脾气向来很好,一般没有起床气,除非忍不住。   他一把将陈余南拽进怀里,刚睡醒的声音是嘶哑的:“闹什么。”   “耳朵这么红?”捏了捏陈余南发热的耳尖,梁渡舒服地眯起眼睛。   陈余南:“………”   他悲愤到想钻进地缝:“撒手。”   梁渡抱得却愈加紧了。   “我好困,”他意识缓慢下沉,又轻轻闭上眼,“再陪我睡会。”   陈余南怪异地安静下来。   酒店的冷气刚好,梁渡的胸膛滚烫,与自己紧贴在一起,一切都令陈余南觉得舒适极了,以至于身体起了太过诚实的反应。   陈余南努力让心跳也平静下来,一点点、一点点将手抽出来……   梁渡明明都闭上了眼睛,却仿佛凭借本能将陈余南的一只手捞了回来,紧紧攥着。   寂静了好几秒。   “……梁渡?”陈余南声音沉闷,等了一会,又轻轻地重复,“梁渡。”   喉结上下无声一滚。   唯一自由的手缓缓下移,他压着呼吸,呼吸便愈沉,他感觉到掌心冒汗,喉咙发干。   目光贪婪而大胆地游弋在梁渡的脸上,他的动作却小心翼翼压抑着,紧咬着牙关,连喘息都是低而绵延。   但陈余南渐渐觉得不对劲。   他从梁渡脸上看到一晕不正常的红,嘴唇微张,而且越来越苍白,呼吸声也逐渐加重,像是病了……   ………   他强忍着难受,停下手中动作,支起上半身,将额头与梁渡轻碰。   ………   怎么这么烫?!   陈余南不可思议,又用胳膊碰了碰梁渡的脖子,依旧是滚烫的。   梁渡在他这样的折腾下竟也没有睁眼,只是蹙眉,胳膊在旁边摸索。   陈余南手指一伸过去,便被梁渡抓住了,然后他的眉头才重新舒展。   “笨蛋,”陈余南小声骂他,“生病了都不知道。”   酒店里有体温计,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可陈余南的手被抓着,梁渡似乎陷入梦中,要抓着什么才肯安心。   他思索了片刻,狠狠心,抽出手的瞬间把自己的枕头边儿塞进了梁渡手里,有点紧张地盯着。   梁渡仿佛并不在意抓住的是什么东西,睡得依旧很安稳。   陈余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下床,不太熟悉地翻找起了体温计,大约三分钟后准备回去。   然而只是转身刚迈几步,陈余南瞪大眼,惊的差点没拿稳——   梁渡起来了。   他屈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陈余南的枕头,表情实在有点冷漠。   但陈余南没观察得那么细致,他只是匆匆一瞥,下意识觉得梁渡不太不对劲。   “梁……”陈余南刚喊了一声,就看见梁渡缓缓举起枕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手臂一甩——   朝自己扔过来。   ………   陈余南被枕头砸中的时候表情是全然空白的。   ?   梁渡……拿枕头扔他……   ………开什么玩笑?   陈余南下意识捞住从脸上下滑的枕头,错愕地问:“你干什么?”   梁渡不做声,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不知为何,陈余南从他眼里还看到了一丝期待。   他把枕头扔给我……   然后……期待什么呢……   梁渡的心思本就难猜,更何况他们都说发烧的人脑子还缺根筋。   陈余南费劲地想了想,实在没明白他的意思。   梁渡却不耐烦了,摊开一只手,喉咙沙哑地说道:“快点。”   悟了。   陈余南忽然灵光一闪,露出恍然大悟而又匪夷所思的神色。   所以他这是要玩你扔给我我再扔给你的你扔我扔游戏?   嗯,虽然弱智又离谱,但勉强,嗯,算得上情趣。   不是不能理解。   陈余南正犹豫着要不要配合一下,梁渡又沉声催促:“快点!”   行吧行吧行吧……   陈余南只能认命地喊了一声:“那我来了,你接好哦!”   他甚至贴心地给了梁渡充足的反应时间,却仍从枕头脱手而出的0.1秒内,捕捉到梁渡听到后半句时有些疑惑的神色。   然后啪的一下。   梁渡果然没接住。   ……枕头又砸在了梁渡的脸上。   陈余南心里咯噔了好几声,他感觉梁渡握紧了拳头,刷的一下提起枕头,脸色难看极了。   生气了,这是生气了。   陈余南连忙捂脸。   这、这是又要扔回来吗?哎,那我是接住还是故意被砸让他消消气……   透过指缝,他看见梁渡狠狠地将枕头一甩,竟然砸在了地上。   咦?   他不想玩你扔我扔了吗?   下一秒,梁渡又拿起床上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枕头。   哦,哦。   原来是想换个枕头玩……个屁。   陈余南眼睁睁看着梁渡抱着那个枕头,又扯起来被陈余南踹到角落的被子,把自个儿兜头罩住。   ——就像小时候大家拿床单披在身上扮鬼那样。   裹的很严实,就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幽怨地瞪着自己。   陈余南:“………”   “梁渡!”   他关注点奇特,脑子一时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嘴巴先行开吼:“他妈凭什么我的枕头就活该被扔地上,你自个的枕头就跟亲儿子似的抱着?!”   “你………”   理智回笼,陈余南深吸了口气,他告诉自己梁渡在发烧,在生病。   而且这病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导致的。   “好了,好了,对不起,”陈余南上前走两步,语气放轻了些,有点儿懊恼,“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陈余南本以为事情到这就完了,因为他的手都快碰到梁渡了。   只消片刻,他就能把体温计放到梁渡腋下——   谁知梁渡盯着他,倏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重重的、委屈极了的单音:   “哼!”   他看陈余南的眼神活像痴情女看出轨男,又像年轻主子看自己不听话还训不好的狗。   简直一腔真心被狗啃了,心累了,不干了,再不撂挑子要气死了。   于是梁渡身体一转,腿晃两下,抱着枕头披着被子,转身背对着渣男渣狗陈余南,彻底不说话了。   陈余南嘴角一抽,差点没把体温计掰断。 第三十八章 叫我主人   “转过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   几秒后,陈余南面无表情地重复:“转过来,”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依旧一片寂静。   ……脸好疼。   陈余南搓了搓脸,倒是不生气,就是觉得有点荒谬。   任谁看,这都不是平时的梁渡。   用莫名的方式,闹莫名的脾气,总感觉……有些孩子气。   在今天之前,梁渡几乎没有跟陈余南生过气。   他在梁渡面前一直是随性,说话做事之前也没担心过会不会惹他不高兴。   他以为是梁渡是脾气好,但……也可能只是他一直在忍着。   就跟有的人喝醉了会说实话一样,有的人他或许发烧了也会把平时压抑着的、费力忍着的感受倾泻而出呢?   原地发了会呆,陈余南垂眸,没有更丢脸地喊第三遍让梁渡转过来。   山不来就他,他又不是没腿。   陈余南掉了个方向,自己绕到梁渡的面前,一只腿屈着压在床上。   他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被梁渡漠然瞥了一眼,心里像被什么给刺了一下。   看来梁渡脾气也不是很好。   陈余南闷声问道:“我刚才……有那么凶吗?就让你跟我这么生气?”   如果放在之前,陈余南说出这样低落的话,梁渡至少要抱抱他。   可梁渡现在不仅一声不吭,还当作全然没听见似的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不想说就不说,”陈余南抿着唇,拿出那根被他攥在手里的体温计,“反正也……没那么重要。”   反正不管梁渡是不是嫌他太凶,他以后都会注意的就是了。   毕竟他确实性格太差,说话也经常没有分寸,要是再不注意点,把梁渡气走了,他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陈余南没注意到梁渡脸色忽然变得不大好看,抬手想把梁渡的被子掀开,“先量下体温,这个我刚才用酒精消过毒了……梁渡?”   抓的动作兀自落空。   陈余南愕然看着梁渡重新转了个身,一百八十度,再次把弓着的背影留给陈余南。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梁渡背对着他,用嘶哑的声音冷冷地说:“你不要管我。”   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就这么伤人,还朝自己甩脸色。   陈余南低问:“我非要管你呢?”   梁渡声音不高:“没必要。”   沉默了好一会。   蓦然一股力气推在梁渡的身侧,那力度其实并没有多大,但梁渡的背影却弱柳扶风似的晃了晃,稍不注意就往一旁歪倒。   陈余南愣了一下,但他心里的恼火还没泄完,翻身跨腿,双臂撑在两侧,将梁渡禁锢在身下。   “是不是我没跟你动过手,你就觉得我真的打不过你?”   陈余南低着头,一字一句:“梁渡,你凭什么不准我管你啊?”   凭什么让我不要管你。   又凭什么说没必要。   “昨天是你自己说的喜欢我,那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我都不能管你、我没资格照顾你吗?”   “……我担心你也不行吗?”   陈余南语气发狠,眼尾却不自觉泛了红:“你当然可以对我发脾气,也可以嫌我烦,随时都可以,有任何不满都可以。”   “可是今天早上,我们接了一个长长的吻,然后在同一张床上闭眼。”他声音都哑了,   “我们明明连睡觉都还在拥抱彼此,我实在不明白——”   “我不明白啊……你为什么可以突然这么生气,你都不想抱抱我,甚至不让我看你的脸……”   不过也正是因为梁渡埋了半张脸在被子里,陈余南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这么多话。   否则可真是丢脸。   陈余南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可真没意思,一个人自顾自说半天,另一个人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说完甚至还很难受,连自我感动都算不上。   想来这并不是一件多大的事,可陈余南却从未如此患得患失。   他潜意识里觉得梁渡太重要了。   所以哪怕有一丁点的不合理与不确定,他都很容易失去理性。   以至于……他直到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念想去触碰梁渡时,才迟迟惊觉,梁渡竟然任他摆弄。   被子掀开,男生的太阳穴被用手指点了点,烫的惊人。   然后有声音焦急叫他的名字,手掌抚上他的脸,缓缓让他看向上方。   下一秒,陈余南心跳骤停。   梁渡呼吸急促而剧烈,却被他死死压抑着,额头不知何时布满一层薄汗,脸颊两侧浮现病态的红晕。   他原本清亮的眸子仿佛遮了雾,睫毛投下的阴影如参差树影倒映于渊潭,斑驳,失焦。   陈余南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却又觉得莫名熟悉,但他俨然顾不上多想,眼圈瞬间红了。   梁渡在生病啊,而他在干什么?   陈余南恨不得给前几分钟自言自语的自己甩一个耳光。   但他不行。   他的手现在颤抖地将体温计放进梁渡腋下,触摸到的肌肤烫的吓人。   “……你别乱动……”   他害怕自己一走梁渡又擅自坐起来发脾气,用力地揽了一下他的腰,在他耳边说:“我去给你拿湿毛巾,所以你乖一点,别动好不好?”   也不指望梁渡能说一声好,本想快去快回,不料梁渡微微抬起没有夹体温计的手臂,轻抱了一下他。   “……嗯。”烧到意识模糊的人仍然艰难地发出一声。   陈余南深吸了口气。   忽然就分不清梁渡之所以背对他到底是因为生气,还是病的太难受,不想让他看见。   他强忍鼻腔泛起的酸意,起身。   冷静点,陈余南。   他告诉自己,看症状这只是普通的发烧而已。   并极力抑制——可发烧的那个人人是梁渡啊——这种要命的想法。   很快,他弄了两块湿毛巾回来,在让梁渡喝完温水躺好后,一块叠到他的额头上,另一块被他用来给梁渡擦其他地方的汗。   陈余南的大脑运转的很艰涩,但身体却在凭本能动作,渐渐让他能够稍微冷静下来。   他从小到大都是很容易生病的体质,幼时父母经常不在家,他又不喜保姆陪着,经常生病都是一个人自行处理。   一开始也会手忙脚乱,脑袋昏,身体还不能停,后来就习惯了,也对常见的病症处理的越来越熟练。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生病对象是梁渡,他连一丝慌张都不会有。   擦完第一遍,他取出体温计一看,心下一沉。   果然,39.2。   确定是高烧后,他立马同城找了个跑腿买退烧药,自己除了换毛巾和接水,寸步不离梁渡身边。   药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打电话让酒店送点粥和水果上来。   等到喂药,梁渡烧的都听不清陈余南讲话,但眼睛仍然睁着。   湿漉漉又黑幽幽的,像一双浸在泠泠清泉里的墨玉。   ——他分明冷着一张脸。   可等陈余南喊“张嘴”,他便张。   陈余南把药片放进去,再喊“喝水”他便微微起身,等陈余南将杯子递到嘴边,他便仰头,小口小口地喝。   “真乖,梁渡小朋友。”   陈余南却觉得他可爱极了,下意识揉揉他的脑袋。   似乎明白了梁渡以前为什么说他可爱,又为什么喜欢摸他的脑袋。   喜爱对方才会这样。   然而梁渡忽然皱起眉,不大高兴的样子:“谁准你这么叫我。”   他的嗓子现在好了很多,说话也流畅了,却又没说什么好话。   “……”陈余南微窘,摸了摸鼻子,他也就是一时兴起。   没想到梁渡虽然表现得很小孩,竟然不喜欢听人叫他小朋友。   “不可以因为我惯着你,就总是没轻没重地乱喊,”梁渡冷静而又严肃地提醒他,“毕竟你只是我的一只猫。”   “哦……”   “哈???”   他煞有介事的模样让陈余南茫然到以为是自己耳背。   但陈余南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质问我为什么是你的一只猫。   “所以你还养了其他的——”   “猫?”他瞪着眼凑上前,不太舒服地吐出这个字。   “没有别的猫。”   “我很忙,每天要做的事很多。”   一只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漠然的声音传来:“你不要说脏话。”   “不然我不理你,你又跟我哭。”   陈余南:“………”   “你刚才……难不成就因为……”陈余南有点儿憋屈地问,“我说了脏话才生气的?”   梁渡这次倒很实诚了,他郑重地点点头:“是。”   陈余南真想咬他一口。   谁知梁渡还有严谨的下句:“但是我一共生了两次气,那只是第一次。”   “还有第二次?”陈余南心里酸了吧唧的,“我又怎么你了?”   谁生气还算着次数?   幼稚。   烦人。   “我干什么告诉你,”梁渡冷笑一声,“我到现在都还没消气。”   ……祖宗。   陈余南对他这副一发烧就什么话都能往外冒的模样又爱又恨。   想抱起来亲一口,然后踹一脚。   “……我会让你消气,”   但他不能趁人之危,只能撇撇嘴,讲道理:“你总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说完,陈余南忍不住提醒:“……你要不要再喝口水?”   他听见梁渡刚才说没消气的时候声音都焉了下去。   梁渡是觉得有点渴了。   他浑身像个大火炉一样,时时刻刻都在烧掉大量的水,更何况他的猫还不让人省心。   于是他等陈余南把水递过来的时候仰头就喝了好几口。   被伺候的时候他倒不说没消气就不让你碰也不让你看了。   梁渡舔了舔嘴角的水渍,不知想起什么,敛眸:“也行,我告诉你,”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陈余南莫名觉得他这副等着别人来哄的模样很可怜,也很……色情。   “你说。”   他又想摸梁渡的脑袋了。   “你——”   梁渡顿了顿,似乎被刚才的水呛到了,手指卷成拳,放到嘴边,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恹恹地说:   “再叫我一声主人。”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呀大家! 第三十九章 好难伺候   梁渡呛水时咳的太凶,嗓音带着一种虚弱的喑哑,远不如从前好听。   陈余南心头一紧,光想着他是不是呼吸道感染了,猝不及防听到后面那句话,还没反应过来。   只愣着:“什么?”   没想到明明喝了水,力气反而像水一样流走。梁渡从醒来时就一直很疲惫,这下便连逗猫的精神都没了。   他歪了歪脑袋,隐约想起方才他伸手让陈余南过来,他却冲自己砸了枕头。   好没规没矩。   眼皮子越来越沉,直到欲合上,梁渡才呢喃:“算了……”   “你没听到就算了……”   一只手给他从脑袋上把毛巾取下来,又换上新的。   额头的冰冷让梁渡下意识蹙眉。   那只温凉的手便抚摸过来,似要让他放松,不一会儿又擦起了他脖颈的皮肤,力道适中,不轻不重。   梁渡似乎不那么难受了,又想睁眼看一看他的猫,免的他一个人担心受怕念念叨叨。   耳畔有股热气吹来。   你看,陈余南又要在耳朵旁边嘟囔些让他心疼的话了。   ………   “我听到了。”   他轻轻在他耳边叫,“主人。”   梁渡身体一僵。   刹那间恍若有轻微的电流从热气始源光速涌入大脑,炸开滋啦火花。   滚烫的烟尘滚入血液,他蓦然睁开眼,浑身又疼又麻,好像随时都要点起一场盛大烈火。   梁渡的视线顺着导火线一路烧过去,还没勾上可燃物,却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门铃弄的一滞。   “别睡,该吃饭了。”   陈余南从容一笑,伸手,如愿薅到了梁渡的脑袋,起身背过去的瞬间,喉结却微不可查地一滚。   原是酒店的服务人员端着粥和水果上来了,恰时间按了铃。   只见一个穿休闲衣的帅哥开了门,表情很冷酷,统统接过来,速度快的像准备去逃难。   服务员是个年轻姑娘,大不了他几岁,对他印象很深。   早上办理入住的时候,他本来懒懒地在一旁等着,另一个男生过来牵着他,给她递来一张身份证,说:“这是他的,扫他的脸。”   这帅哥就呆了一下,等弄完后就扭头问旁边的男生:“我身份证怎么在你那?为什么用我身份证办入住啊?”   那个男生就笑:“你问题好多。”   “那你挑一个回答,”帅哥诶了一声,挑眉,“我想起来了,我身份证塞昨天的裤兜里没拿出来,哦,那裤子是你帮我扔洗衣机里的……”   两人扭头边走边说,彼此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起来,也没想藏。   服务员姑娘见他现在木着脸又红着耳朵,脸上也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脆生生提醒了一句:“粥有点烫,您记得慢点喝。”   陈余南“嗯”了一声,都准备要关门了,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再麻烦要个枕头……”   姑娘正要点头,他话头一转,语气柔和许多:“晚上送来吧,一会有人要休息,谢谢你了。”   “好的。”   陈余南回来时,梁渡已经坐起,头仰靠着床屏,嘴唇苍白地抿着,毛巾被他摘了放在一边。   隔了几分钟再看,这张脸还是令陈余南的心轻轻疼了一下。   明明昨天晚上,这人还满目星辰地瞧着自己,抱着自己亲完后的嘴唇湿润又性感。   见他回来了,梁渡眼波微动,这次开口说的不是“快点”,而是:   “过来。”   陈余南放下水果,先把粥端了过来,沿床坐下,刚掀开粥盒,便被人一把拿走,扔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要你过来,不是它。”   梁渡终于能捏起陈余南的指尖,一点一点用拇指将他手指摁入自己发烫的掌心上,然后合拢,牵住了:“你这笨猫。”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梁渡的动作轻的不像话,让陈余南相信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只柔弱无力的猫。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陈余南哼了一声,“反正我就这样了,有本事你换一只。”   梁渡掠他一眼,说:“不换。”   “为什么不换?”陈余南满意地眯了眯眼睛,还想逗一逗他,便扯开牵着的手,语气玩味,“你去找个可爱又聪明的嘛,正好扔了我这个脾气差劲还……”   “我说了,”梁渡冷眼看着被扯开的手,生硬地吐字,“不换。”   “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今天不会再碰你一下。”   陈余南习惯性地:“啊?”   真的假的?   “………”   忽然,他惊恐地看向梁渡:“我刚才说啊不算吧?”   “不能算吧?梁渡?”   “你怎么不理我?!”   “…………”   说服梁渡吃饭费了陈余南不少口舌,但他还是不肯碰陈余南。   “爱碰不碰。”陈余南幽怨地坐在他对面喝粥,嘴上这么说着,两根手指悄悄作挪步状往前面移去。   左挪点,右挪点……   差一点就要碰到梁渡的手指,后者却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随后梁渡起身,把喝完的粥盒扔了:“我休息会。”   陈余南顿时就焉了,随便扒拉了几口粥,跟过去躺在梁渡的身旁。   “梁………”   他张张唇,看到梁渡安静闭上的眼睛,撇撇嘴:“你好难伺候啊。”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认真定好给梁渡量第二次体温的闹钟。   陈余南放下手机,偷摸着来牵梁渡的手时,后者睁开了眼睛。   又来。   陈余南心虚地翻身。   那只偷偷摸摸的手没能逃过来,被梁渡反执起,亲了亲。   陈余南心脏跳得厉害,他欲转回去,梁渡却手臂一伸,就着这个姿势抱住陈余南的腰,指尖搭在腰前。   “枕头分你一半,”   梁渡的声音贴着后背,钻入耳朵,心安理得地说,“啊字不算。”   变得可真快。   陈余南:“………”   后背感受着梁渡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像是很快就要睡着了。   陈余南有气没出发,轻轻磨牙:“等你病好了……”   他终是没说下去,勾住了梁渡垂在他腰上的指尖,都没舍得用力。   嘴硬心软这一点……陈余南当真从来没变,一如那年。   梁渡缓缓闭了眼。   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抓着陈余南,任由意识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高一下半年。   窗外银白素裹,教室安静,大家都盯着讲台那个又高又白的男生。   男生简单地说:“我叫梁渡。”   他的声音很好听,黑发柔顺地垂着,身上携着江南的温润气质。   底下一片无声,忽然——   有人发出一阵巨响的吸溜声。   一个皮肤麦色的男生立马停嘴,尴尬地把见底的奶茶放下,一颗要掉不掉的黑色珍珠卡在白色透明吸管。   不上不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顿时笑闹开。   嘭、嘭、嘭!   老吴用三角板用力地敲桌子:“徐文杰,身子给我坐正!”   “………是。”   徐文杰闹了个红脸,扶了扶眼镜,立马坐直了。   “梁渡啊,”老吴很快换了副和善的面容,转过头来问,“班上还有三个空位置,你看看想坐哪?”   总共三个选择。   一个靠前,挨着女生。   一个靠后,挨着陈余南。   还有一个中间靠窗,邻座就是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徐文杰。   梁渡看向他时,他冲梁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神倒是很善良。   “请问我可以坐这吗?”梁渡走到他面前,和和气气地问。   徐文杰帮他把椅子摆好,爽快地说:“没问题。”   离得近了,他看到梁渡白皙的面庞上泛着几缕不正常的红,还以为他在生刚才的气,便用手肘碰了碰人家,诚心道歉:“那个,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点饿……”   “没关系。”梁渡拿起一本练习题放在桌上。   徐文杰小小地吐槽:“今天早上买的包子没来得及吃,在课桌里都冻成石头了……”   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大小的软面包从桌子下被递了过来。   梁渡看他:“你吃吗?”   “那你呢?”徐文杰呆了一下。   “我吃过了。”   不等徐文杰说谢谢,梁渡就收回眼神,低着头,开始认真地做题。   平日里话很多的徐文杰,突然很自觉地不去打扰梁渡。   梁渡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没吃早餐,但能省去跟徐文杰客套的麻烦,值了。   到了饭点,外面依旧天寒地冻。   梁渡将拉链拉到顶,又把帽子盖的严严实实才出门。   徐文杰哈哈一笑:“你怕冷啊?”   梁渡的声音从帽子里冒出来,闷闷的:“不怕,我只是怕发烧。”   “懂了,您老是怕发烧了会影响学习。”徐文杰冲他竖了个拇指。   梁渡不置可否。   事实上,他重感冒还没有好全,今早又徒步在寒风中走了十几分钟。   本来在暖气充足的教室里待着只是有点儿头晕,一出门灌上冷风,就开始头疼。   两人来到食堂,饭菜和油烟味道扑面而来,梁渡摁了一下胃部,强压下想呕吐的念头。   同样闻着味,徐文杰眼睛却亮了起来:“今天有糖醋排骨吃。”   趁着排队的时候,他滔滔不绝地跟梁渡科普:“不瞒你说,三中的伙食是这边最好的,我当时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就拿一楼来说,炒的虽然都是家常菜,但是厨师的水平是一流的,你等会尝了就知道了。”   “二楼是各种风味菜,虽然贵了点,但是它精致啊,我们聚餐就经常去那吃烧烤。”   “至于三楼,价格就飙升了,”徐文杰凑近了补充道,“虽然我很少去,但是咱们班长经常请女生去……”   他正说着,不经意瞥见梁渡的神色,吓了一跳,音量瞬间拔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梁渡往后退了一步,惨白的唇动了动:“……医务室在哪?”   他的声音嘶哑,像烧坏了嗓子。   “我送你去吧。”徐文杰当即道。   “不用,”梁渡虚弱却果断道,“你告诉我在哪就行,我想自己去。”   徐文杰被他不留余地的拒绝搞得有点郁闷:“从刚才那个门右拐,一直往前走就是了……诶,你慢点!”   不知为何,往食堂走的人越来越多,门口挤的梁渡胸闷气短。   好不容易出了门,铺天盖地的寒意追随着纷飞的雪花迎面涌来,他咳嗽两声,然后拉下羽绒服的帽子,大踏步往前走。   不远处有两人正快步走来,像被什么追着似的。   谁也没看见谁。   于是在一个人的惊呼声中,梁渡和另一个人直直地撞上了。   还是头碰头的那种,嘎嘣一声。   很痛快,有点像吸管刚插进奶茶的那种突然清脆的声音。   痛,而快。   “呀!!”   “这人怎么不看路的呢?”   “陈哥,你没事吧?”   “……”   在几串猛的连环炮里,梁渡觉得自己产生了轻微的耳鸣。   而他的面前,陈余南单手撑着头,缓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   “停一下……”   女生捂住了嘴,眼睛眨巴两下,脸上浮现几分不好意思,她好像喊的太大声了。   梁渡此时也缓过来了,然而耳边的嗡鸣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聒噪。   他摇晃着往前又走了几步,想要甩开那种密密麻麻的声音。   脑袋疼得厉害。   陈余南从身后拉住他,语气有几丝不耐:“我不是都说了停一下吗?”   他身旁的女生啊了一声,小声说:“往后一点,冰雹下过来了呀。”   这个女生细细地一开口,梁渡就觉得耳鸣症状更加明显了,他郁着一口气,尽量收着烦躁:   “冰雹吗?你在说……”   突然,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狠劲往后一拽,就像吸管里的珍珠被迫地向上逆行。   帽子被湿冷的风吹开,梁渡垂眸,转身望去:   “么……”   世界的哗然声在此刻喧嚣到了极点,梁渡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下巴微扬,眼神冷漠,声音像覆着雪一样凉:   “梁渡,你是真的有病吧?”   “听不见?”   “还是连冰雹都不认识?”   那年二月冬末午时,冰雹雪不约而至,轰动了一整个城市。   身侧是冰雪风棱,以天为幕,演绎着一场梁渡从未见过的单调的白色暴力。   “……抱歉。”   粉碎的冰碴子从地面如飞蛾般扑棱着飞至手背,呼一下融了。   梁渡却像被什么蛰了一样缩手,连退了两步。   不一会儿,他听见,那位淡粉色大衣的女生发着抖,可怜兮兮地说:   “陈哥,我好冷啊。”   她眼汪汪地看着男生,头发上落了湿漉漉的雪。   冰雹哗哗地下,女生一直在哈着气,哆嗦着往男生那边靠,可又不敢靠的太近。   “先进去。”陈余南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梁渡,刚转过身。   下一秒,咚。   有什么直直砸在了自己的背上。   而且还缓慢地往下滑。   “这傻逼……碰瓷吗?”   陈余南深吸一口气,捞住了身子下沉的梁渡,手背在他额头上一碰,被烫的眉头重重跳了一下。   陈余南忍不住骂道:“神经。”   女生吓了一跳:“他怎么了?”   “发烧,烧晕了。”   陈余南把梁渡的两只胳膊架在脖子两边,弯腰背了起来,对女生说:“伞给我。”   女生帮他把伞撑起来,陈余南把梁渡的手掌掰开,把伞柄塞在他手里,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拿稳了。”   梁渡的手却下意识地抓住陈余南的衣领,连衣领和伞柄一起紧紧握在手中。   陈余南忍着把他扔下去的冲动,扭头跟女生交代:“你先吃饭,我把他送去医务室就来接你。”   女生虽然失落,但看向陈余南的眼睛却更亮了些。   她乖巧地点点头。   不远处,学生们急匆匆如鸟雀般躲进食堂,而陈余南背着梁渡,只撑着一把圆伞,逆着人群,一步一步往医务室赶。   这一顶伞面撑起的方寸之地似乎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冰幕里面的空间,只留下或炙热或沉重的喘气声。   这是种极其扭曲、异样的安静。   不知是哪一步落下后,梁渡的额头沉沉地贴了过来。   陈余南的后脖被他烫了一下,沉声道:“把头挪开。”   梁渡仍固执地蹭了蹭。   陈余南也被他蹭的发热。   “你是高一,不是初一,能不能坚持一下?”陈余南咬着牙,冷冷地说。   梁渡似乎清醒了点,硬撑着把头抬起来,声音就贴着陈余南耳朵。   “嗯………”   低低的,哑哑的。   那个时候正是上坡,陈余南差点一个激灵把手松开。   梁渡感觉到自己要掉下去了,用手勾住背他那人的脖子,一拉。   靠的更近了。   陈余南好像骂了一声。   温热的身体,敏感的脖子,容易炸毛的性格,真像……   梁渡手中搂的动作越发紧了,他意识混乱不清,埋在陈余南的颈间,如瘾君子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良久,他眼尾洇红,沙哑而又温柔地笑:“年糕,你好软。”   真像他养过的猫。   陈余南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脚步像扎根原地,目光一寸寸下移,挪至梁渡垂在眼前的手。   那只手腕骨突出,又瘦又清白,修长的手指包裹着伞柄和他的衣领。   陈余南目光含着冰寒刺骨的嘲弄和怒意,冷笑一声。   “我警告过你的。”他张嘴,狠狠地对着那腕骨咬了上去。   下一秒——   伞面蓦然一颤,碎冰如瀑抖落。   【作者有话说】:现在开始回忆,一条线回忆到底的那种,前面有点慢热,后面有反转,大家看完就知道两个人为什么分开啦,预计第五十章 前都不怎么虐,而且有糖,可放心跟。 第四十章 你脸皮真厚   冰雹只下了一小会,如同过境野马,来势汹汹,离去的也不管不顾。   梁渡赶在下午上课前回来了。   他没打针,拿了点药,贴着退热贴就急匆匆进了教室。   因为午睡才刚刚结束,教室里安静又暖和,很多人都还是趴着的。   可是陈余南没有。   他在看书,坐的不是很直,一只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   在有人进教室时,他习惯性地抬眼瞟向门口。   梁渡也正好看了过来。   陈余南蹙眉,就仿佛看见什么倒霉东西一样,瞬间挪开了视线。   感觉到旁边的人回来了,徐文杰揉了揉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小声问:“怎么样啊你?”   “没事,低烧。”   梁渡正要把药塞进课桌,发现里面已经放了一份饭。   “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一份,可惜有点冷了。”徐文杰说。   “……谢谢。”梁渡犹豫片刻,并没有拒绝,拿起饭就站了起来。   “诶,你干嘛去?”   “我出去吃。”   “出去吃干什么,就在这吃啊?”   梁渡本想说在教室吃会有味道,但看样子徐文杰以前就这么干过,自己这么说对方可能会不高兴。   于是他开玩笑似的:“我有点挑食,怕你看见。”   徐文杰嘿嘿一笑,倒也不勉强他:“这有什么。那你快点吧,还有十几分钟就上课了。”   “嗯。”   不吃不行,吃了胃又难受。   真是不习惯生病啊。   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要坐实小白脸的名声了,梁渡有些无奈,拿了水杯到茶水间接热水。   两人宽的小隔间排了五六个人,梁渡站在队末中间,刚好有人要出来,就往旁边靠了点。   眼神随意一瞟,又凝住了。   这么巧?   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正好擦肩而过,一只手揣兜里,另一只抓着一个粉红色的保温杯。   梁渡不自觉地盯着那保温杯。   脑海中的记忆依旧鲜明,他中午也撑过一把内衬是粉红色的伞,上面画满了樱花。   “你看什么?”陈余南的声音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中午……”梁渡犹疑着开口。   陈余南目不斜视,肩膀重重地撞下梁渡,真正意义上的“擦”肩而过。   梁渡把道谢的话咽了回去。   再找机会说吧。   陈余南没回3班,而是绕了个方向,去了茶水间对面的4班。   他往后门简单一站,不一会儿,中午那个女生兴冲冲跑了出来,陈余南扶了她一下,低头说了什么,然后把保温杯塞到女生手里。   女生仰脸,笑得很甜。   上课铃响了。   “你不是接水去了吗?”徐文杰诧异地看了一梁渡拿回来的空水瓶。   “人太多了,没接上。”梁渡一边说着一边从课桌里拿出英语书。书是今早老吴给他发的,封皮崭新。   徐文杰嘿了一声:“我忘了跟你说了,今天上课讲卷子。”   梁渡疑惑:“什么卷子?”   还没等到回答,方雪就推开门,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声音像她鞋子后面的高跟一样又高又细。   压迫感大概是全国英语老师统一的生产标准。   方雪开门见山,拍拍手:“OK,现在把去年期末的卷子都拿出来,这节课要讲完。”   梁渡这才明白卷子是指什么。   徐文杰边翻书包边跟他说:“对对对,方姐昨天在班级群里下令……咳,通知了。你等会看我的……”   说着说着,他的神情不对劲起来:“我记得我昨晚放书包里了——”   徐文杰终于掏出一张被压的稀里糊涂的试卷出来,摊开放到两个人中间:“我就说嘛,来,一起看。”   两人都认真地凑过去。   试卷某道题旁边画了个大红叉:   填空:Nice to()you.   答:eat   梁渡:“?”   徐文杰懵了,翻到试卷最开始写着:四年级英语期末考试试卷。   他红了个大脸:“我靠,这是我弟的,我拿错了。”   讲台上方雪似有所感地看过来。   她眼皮一掀,试卷一折,对着梁渡前面的那个女孩子说:“课代表,你帮我把没带卷子的人都记个名。”   许琪得令,迅速拿出一张班级花名册,转向身后。   “没带的麻烦举个手啊,”她是放在梁渡课桌上记的名,大大方方地冲梁渡笑了一下,“借你桌子用下。”   梁渡点了点头,把文具袋拿开,给她留出更大的空间。   许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方雪也笑吟吟地看向新同学:“梁渡是吧,你就跟徐文杰看一张卷子。”   徐文杰尴尬地把小学生英语卷塞回书包:“老师,我也没带……不过我可以跟张培培一起看。”   在他左边,张培培没好气地把卷子往右挪了挪,大爷似的勾了勾手指,徐文杰立刻搬着凳子凑过去,回头抱歉地看了一眼梁渡。   “什么记性。”方雪拿试卷拍了一下徐文杰的脑袋,“那梁渡你跟班长一起吧,他旁边正好有个空位置。”   “班长,可以吧?”   班长?哪位?   梁渡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最后排陈余南笔头重重在桌上摁了下,听得出很勉强:“不……”   “也不是不行。”   梁渡:“………”   为什么这种人都能当班长?   他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拿了笔和笔记本,坐到了陈余南旁边。   陈余南把卷子拍在中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背地里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警告:“只准看,不准碰。”   梁渡点头,目不斜视看着卷子。   本着不越线即不越界的原则,笔记本放最外边,手臂也尽量往外靠。   陈余南呵了一声。   和极难相处的性格比,他的试卷干净简单,每道题只标记要点,然后写答案,一眼下来,几乎没有多余的线条。   方雪想用一节课讲完一张卷子,语速自然是极快的,下面的人都得打起万分精神才能跟上。   只有陈余南在转笔。   偶尔碰上不熟的词汇,他就简单在草稿纸上写三遍,根本不记笔记。   反观梁渡,他手上的笔没停过,笔记本翻了一页又一页。   两人互不干扰,直到“啪嗒”一声,陈余南笔掉到了梁渡本子上了。   梁渡手中的动作一顿,而陈余南却迟迟没有发话。   犹豫了一会儿,梁渡只好伸手去捡,陈余南瞪着眼终于有所动作,先他一步抓到了笔,梁渡的右手指尖就落在了陈余南的手背上。   堪堪划过的指尖很凉。   陈余南眉头一皱,看过来:“你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   梁渡:“笔记。”   陈余南嘲笑道:“我家保姆的英文字都比你写的好看。”   梁渡:“……哦。”   陈余南像是终于起了兴趣,继续问他:“嗳,你英语作文及格过吗?”   梁渡缓慢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抿的平直而又僵硬。   “啧。”陈余南往后面椅子上一靠,顿时又没了趣。   可是没一会儿,他的眼睛又瞟到什么,直勾勾地盯着。   只见一旁的梁渡低着头,白皙的后脖子那明晃晃地露出一小截长方条的退热贴。   粉红色的。   上面还画了桃子。   梁渡本来不知道陈余南在看他,后来老师讲到试卷的另一面了,陈余南还没翻卷子,他就想扭头提示下。   猝不及防的,对上那样不怀好意的视线,梁渡愣了一下。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指尖倏地将笔攥的紧紧的。   两人一时都没管卷子。   一个是在看别的什么,一个沉着脸,伸手想把退热贴给撕了。   突然,方雪站在他俩面前,幽幽喊了声:“梁渡,知道我讲哪了吗?”   梁渡手一抖,刚撕开的退热贴就那么掉进顺着后颈掉了下去。   掉进了里衣。   陈余南在他身旁噗嗤一声。   他目光僵住,绷直后背站起,犹豫了好一会儿,说:“……知道。”   “那你说说是哪道题?”   梁渡:“五十一。”   方雪轻哼一声:“暂时放过你,坐下吧,上课别发呆了。”   梁渡小幅度地点头。   不远处,徐文杰就看着英语课代表背着老师偷偷给梁渡打手势。   方雪一转过去,许琪也跟着转过去了,除了耳朵有点红,仿佛没事人一样。   他掐了一下张培培的手臂:“这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的许总吗?”   张培培嘶了声气,说:“疼死了,你别碰我。”   “我有这么用力?”徐文杰吓了一跳,说,“对不起啊。”   梁渡缓缓坐下,放了笔,背挺得不是那么直了,嘴却抿的更紧。   陈余南施舍般地帮他翻了卷子,嘴角一点点勾起:“怎么,不继续抄你的笔记了?”   当然是因为一旦乱动,退热贴会掉的更下——他是有点想看梁渡因此露出屈辱的表情。   陈余南继续刺激他:“不难受吗?要不要我帮你?”   梁渡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终于,在陈余南陡然睁大的目光中,他用右手伸向自己的后脖,逐渐探进自己衣领,再往下,摸索着里面的脊骨。   因为那只手陈余南碰到过,所以陈余南知道指尖会很凉。   那么脊背便一定是滚烫的。   陈余南能看到梁渡因为想要伸长而暴露的雪白的手腕,在白羽绒服的毛领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腕上,藏了道深深的牙印——   随着手臂的伸展,终于从袖口处露出端倪,上面点点血红痕,如雪中梅般刺眼,可见咬的人有多狠。   他们坐在教室的最后面,方雪在最前面讲卷子,英文过耳,仿佛成了最晦涩难懂的语言。   所有人要么抬头聆听,要么奋笔疾书,除了陈余南,也许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梁渡的动作。   当削葱根般的手指终于夹出那片粉红色的退热贴,揉在手心里时,陈余南不知何时偏开了头。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下一秒,又恢复了冷淡。   “……你脸皮可真厚啊。”   陈余南语气阴沉地对梁渡说。   【作者有话说】:最近一周看到大家的留言和鼓励真的好开心!!接下来半个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是日更,爱你们~ 第四十一章 又不是我同桌   梁渡关上门,打开了玄灯。   一盏不怎么亮的小灯,隐约勾勒出这个出租屋的情况——   只铺的下一张毛毯的客厅,一个简单的单人厨房,简陋的洗手间,还有一间小卧室。   梁渡走了两步,大字型躺在毛毯里,书包就扔在一边。   闭着眼睛躺了几分钟,他站起来进厨房。没多久,就端着一碗放了几片肉的清汤挂面走了出来。正要动筷子,突然手机叮一声。   是江可舒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他点开一看,只见江可舒端着双层巧克力蛋糕,好多个人站在她身边,大家都笑得很灿烂。   江可舒:寻寻,你看,我交到了好多朋友,好开心。   梁渡:嗯,我看到了。   梁渡:生日快乐,蛋糕好吃吗?   江可舒:太甜太甜啦,下次我想要淡一点的,还想吃草莓。   江可舒:可以吗,寻寻?   梁渡:好,没问题。   江可舒发了一个幸福的表情包。   梁渡回了一个摸摸头。   等对面没回他了,他才松下心,边吃边刷最近才加的霖城周末的兼职群,一个一个岗位看过去。   先看薪水最高的,再看时间和地点是不是合适。   大概十点半,梁渡筛出来几个比较满意的,把简历发了过去。   “今天就先这样吧。”   他打了个哈欠,简单洗漱后钻进被窝,眼皮逐渐沉重。   哦,好像没吃药。   不想动。   先睡会再说。   ……   意识陷的更深前,亳无厘头地,脑海里突然飘过凉飕飕的一句话——   我家保姆的英文字都比你写的好看。   ……   干什么想起这个。   梁渡皱皱眉,把脸埋进被窝。   只是不一会儿,陈余南那张跋扈嚣张的脸又出现在熟悉的场景中。   他站在教室里,在食堂门口,从茶水间走出来,就在身旁……漆黑的眼珠盯来,字字嘲讽。   别坐我旁边。   把头挪开。   你看什么?   你脸皮可真厚啊。   ……   一分钟后,梁渡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受不了似的爬起来。   啪嗒,开灯。嗖的,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草稿本,“啪”一声拍在桌上。   梁渡深吸一口气,仿佛没有感情的机械,生硬地开始誊写字母。   一个小时后,十一点半。   他扫了眼毫无改进的字,宛如尸体一般把草稿本塞回抽屉,拉开被子躺下,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   次日六点十分。   状元书店。   书店老板是个退休老师,五十来岁,眼睛很小,看人却很犀利。   他下楼开店,门外早早站着一个男生,大高个,拿着一本旧单词本,安静地背着,手背冻的通红。   “进来吧,”老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手关了门,“要买什么?”   梁渡:“英语字帖。”   老板:“最左边中间那排,你自己去挑合适的。”   “不用,”梁渡摇摇头,“您直接给我拿最便宜的吧。”   老板哼哼一声:“行吧。”   然后老板扶了扶眼镜,在书店里绕了半圈,挑出一本字帖在手里扬了扬:“你会介意它封面很小学生不?”   “不介意。”   老板过来把字帖放桌上:“十块,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他往凳子上一坐,点开手机就已经准备看早间新闻了,谁知面前的男生半天没说话。   老板疑惑地抬头:“你干嘛?”   “我还是不买了。”梁渡说。   老板:“……就十块而已啊?”   梁渡已经背上书包准备走了。   老板:“等一下等一下,你是真的不想买了,还是想让我给你打个折?”   梁渡转回来:“还能打折?”   老板嘴角一抽:“算了,你八块拿去吧。”   “谢谢,”梁渡说着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我下周来买。”   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老板:“………?”   不久后,又有人推门而入,径自走到一排书架前,目光扫视片刻,食指放在某本书上将其拿了下来。   “昨晚刚补货,”老板认识他,一边扫书的价格,乐呵呵地,“今早就让你逮着了。”   “每天都来,一定很喜欢吧…哝,36.8…它改过电影你知道不?”   “一般。”   陈余南扫码付钱,撇嘴补充,“书不错,但电影一般……这是什么?”   “小学生读物?”他问。   “不,”老板无语,“英语字帖。”   “………刚才那人要买字帖?”   “对,不过他又不要了。”   “为什么?”   “你俩认识么,”老板没说那人可能嫌贵,只诧异地问,“管这么多?”   “不认识。”   陈余南把新书放包里拉上拉链,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来的二十几天,梁渡过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忙碌。   他初来乍到,在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人要应付。   可一个人回到家,还没喘两口气,江可舒的消息又来了。   医生说跟她聊天时,尽量提高兴的事,梁渡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每天都在跟别人笑,笑得很累,还要说自己很高兴。   忙成这样,自然而然将与陈余南之间那点微妙的摩擦抛之脑后。   直到月考结束后,附近大大小小十六所中学联合举办了冬季篮球赛,有一场正好在他们学校,他应徐文杰的约去看比赛。   那天中午的篮球场,人声鼎沸。   梁渡从食堂过来的时候,双方球员正在热身,徐文杰也在,小麦色的皮肤很有辨识度。   本想上去打个招呼以示自己来过,奈何要穿过去太费劲了,梁渡又不想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就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   反正即使站在最后面,以他的身高也能看清全场。   “我的天,三中帅哥真多啊!”   “3号刚才那个运球是真的帅……我靠,6号笑起来也超好看的!”   “姐妹们,快,想个办法让我混进三中篮球群……啊呀,我踩着谁了?”   “……”   女生回头,快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随后不经意向上瞥了一眼,片刻后,双眼微微放光,呼吸也急促起来。   梁渡头都没低:“没事。”   “那个,”女生仰着脸看他,脸上化了淡妆,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声音太大了些,要是吵着你了……”   “没事。”梁渡淡淡说了第二遍。   “你是哪个年级的呀?”   女生仿佛没听出他话语中的疏离感,把自己的声音故意压的细细软软的:“看起来好高啊,有1米8没?”   这下梁渡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身后的女生却大胆地抓住了他衣服的袖子。   梁渡眉头一皱。   就在这时,周围声浪忽然上升,尖叫声不管不顾地响了起来。   梁渡循着人群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篮球场外的柏油路上,正不快不慢地走来一个人。   陈余南披着外套,里面是一件火红的篮球服,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年轻张扬的笑意。   他是真的很受欢迎。   梁渡忽然想。   也许平日不太明显,只知道这人总轻易讨得班上老师和同学的喜欢,但是一到了篮球赛这种场合,陈余南脸上带笑,就这么走来时——   周围人起此彼伏的尖叫声让梁渡觉得他仿佛在披星戴月。   这样喧闹的环境中,陈余南好像也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脸上笑意就少了三分。   这让梁渡有些不舒服。   在同一个班相处了二十多天,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怎么讨厌自己也至少掩饰一下吧。   就在他稍微一愣神的功夫,陈余南面上已全然无笑,沉脸走到面前。   外套下伸出一只手,拽起梁渡。   陈余南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让周围的人都不自觉避让开来。   梁渡还没来的及诧异,就听陈余南凉凉地说:“你是三中的人,站四中那边去干什么,不嫌丢人吗?”   “………”   陈余南将梁渡一把拽出来。   因为用力,肩上披着的外套忽地往后滑,梁渡看到了,下意识去抓。   陈余南目光转来时,梁渡的手就搭在他的肩上,揽着外套,呼吸隔着不到十厘米,落在彼此的脸颊上。   “………”   陈余南立马往后退一步。   “……要看的话就来这边。”他反手提着外套,不轻不重地睨他一眼,随即走向篮球场。   梁渡犹豫片刻,跟了过去。   “我来晚了。”陈余南走进球队,和队员碰了个肩,把外套随意搭在坐台的栏杆上。   “刚才那谁啊?”队长问。   陈余南:“没谁。”   徐文杰:“我们班的。”   罗骁挑眉:“你们两个不是一个班的吗,你不认识?”   陈余南伸了只手,接过有人传过来的篮球,在地上拍了两下,有点儿冷淡:“他同桌,又不是我同桌。”   罗骁哦了一声,看向徐文杰:“我看他长挺高的,身板也不错,要是会打篮球的话,可以考虑拉进校队。”   徐文杰一拍脑袋,惊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改天就问问他。”   罗骁笑:“有关系就好说。”   “砰”的一声。   陈余南手中的篮球直直抛了出去,不幸砸在了篮板上。   热身结束,比赛开始。   “去年咱们学校的校队就进了四强,四中连八强都没进,这场比赛毫无悬念。”   “诶,那不一定,指不定人四中今年就新增了黑马呢?”   “要说黑马,我们学校也有啊,你瞧瞧7号,除了高二的那个队长罗骁,其他没一个比他高的。”   “光高有什么用……”   观众前排有俩哥们边看球边讨论。   7号正是陈余南。   开局不到三十秒,他在前后都有人防的情况下,几乎没有犹豫,微微下蹲,腕一用力,手中的篮球直直飞向篮筐。   “你看,他打的太急了,这时候应该想办法传球……”   “不,”   突然,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梁渡下意识判断:“能进。”   话音刚落,篮球以一个漂亮的弧度落进了篮筐。   哗,第一个三分。   气氛瞬间被点燃了。   正如那俩哥们之前说的,四中去年就比不上三中,今年更是被打的落花流水。   第一节结束,25比6。   第二节结束,49比13。   半场休息,队员们陆续下场,好多热心观众上去送水。   有直接送矿泉水的,有送功能饮料的,也有送特意用保温杯装着的温水的。   徐文杰不知从哪里拿了瓶水喝,过来和梁渡打了个招呼。   “同桌,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   “你想不想来篮球队?”   梁渡:“不想。”   徐文杰:“你考虑考虑嘛,我们这有很多福利的。”   “平常队训可以光明正大地翘自习课,打比赛还有很多妹子围观……”   梁渡打断他:“你们有工资吗?”   徐文杰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这倒没有。”   梁渡再次拒绝道:“那就算了。”   徐文杰还想劝一劝,这时有两个女生围了上来,一人给了他一瓶水。   “帅哥,左边这瓶给你,右边这瓶帮我们给7号好嘛。”   “好啊,”徐文杰没少干过这事,熟练地回,“但是他不一定要……”   “没事,他不要的话,你就自己拿着嘛,谢谢你啦。”   “同桌,那我先走了,”徐文杰冲梁渡嘿嘿一笑,“下半场有我,千万别急着走啊。”   梁渡没走,两个女生就伫在他前面,手挽着手紧张兮兮地看着徐文杰的背影。   徐文杰过去的时候,给陈余南送水的围了有一圈。   更离谱的是,有几个四中的女生也在其中,只不过都灰溜溜地走了。   陈余南谁的水都没要,插着兜往休息处走。   徐文杰在人群散后追过来,抛了抛右手的水,喊了一声:“陈哥,有人要我给你的。”   陈余南转过来,开口就想拒绝:“不……”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顿了顿继续问:“谁给的?”   徐文杰悄悄往自己身后某个方向一指,小声说:“喏,就那。”   陈余南眯眼看去,目光越过两个双眼发光的女孩子,看到了梁渡。   好一会儿,他都没说话。   直到徐文杰耸耸肩,大咧咧地说:“没事,陈哥,不用为难,人说了你不要就……”   下一秒,陈余南从兜里伸出一只手,言简意赅:   “给我。” 第四十二章 我可以坐这吗   次日早晨。   梁渡到教室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他还在门口就感受到了好几道微妙的视线。   “别问,”   徐文杰指着梁渡桌上不知道谁放的一瓶牛奶,不怀好意地说:“问就是我来之前就有了。”   “别看我啊,”   许琪对上梁渡的视线,摊手:“虽然我到的时候教室没人,但灯和暖气是开着的,它已经在你桌上摆着了。”   “许总,别编了,这八成就是你送的吧?”徐文杰挤眉弄眼。   “你想死?”许琪微笑。   徐文杰合掌:“我开玩笑。”   “你们谁想喝吗?”梁渡忽然问。   “啊,这不好吧……”徐文杰感觉梁渡的心情不太好,支吾着开口,“再怎么也是女孩子的心意……”   “什么心意啊,”许琪挺无语地说,“要送就正大光明地送,这是要怎么的,人梁渡都没有拒绝的权利了?”   “我跟你说,你喜欢就拿着,不喜欢就扔了,这种事就不该惯着。”   也不怪许琪说的偏激。   才一个月,这都第几次了?   开学一周就有别的班的女生让徐文杰给梁渡桌上放零食,梁渡问了班级和名字,把东西给人送回去了。   那是第一次。   但他语气还是太温和了,反而让别人觉得他好说话。   之后就老有女生偷偷给他送,自己班的别人班的都有,好像约定俗成似的,要么桌上摆点什么,要么桌子里塞一封粉红色的信。   上面不写喜欢不写谈恋爱,就写帅哥交个朋友云云,让人头疼。   徐文杰觉得她说的有理,但还是不敢苟同,只摸了摸鼻子,心想: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谢谢。”   梁渡冲许琪点头,把包放下,拿出早读的单词本摆桌上,把中间那盒牛奶挪到角落,一眼都不再看了。   铃——   早读预备铃刚响。   “出分了出分了!!”有人从办公室路过,连忙窜回教室。   “月考成绩?”   “不然呢!”   “我靠,真的假的,才考完一天,昨天刚看了个篮球赛就出了?三中老师就这么变态?”   “反正班长一大早就被叫办公室,好几个老师围着呢,应该是单门的分出了。”   “急急急,我上完厕所看教务处正在统分,排名估计也快了……啊!”   “这谁的牛奶——”   梁渡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有人路过时不小心把他桌边的那盒牛奶撞在了地上。   “对不起啊……”那个人懊恼地说,刚去看梁渡,愣了一下。   只是一秒,梁渡脸上的烦躁消失得干干净净,恢复平静的模样,说:   “没事。”   “……这个,”那人捡起那盒牛奶,不知道怎么开口。   “扔了吧。”   “可是……”   “没关系的,”梁渡手中的单词本翻了一页,随意地说:   “那个本来就是要扔的。”   “哦哦,好。”那人看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再加上平日里梁渡脾气好的形象深入人心,就放下心来。   他刚往垃圾桶那边走,身后被他挡到路的人就露了面。   片刻,一只脚踹上梁渡的桌腿。   “姓梁的——”   桌子摇晃的力度和这冷冰冰的声音昭示了来人是谁。   “……班长?”   梁渡沉默了好一会,才把这张昨天在篮球场笑容张扬的脸和现在这副寒气逼人的面孔联系在一起。   他放下单词本,问:“有事吗?”   “老吴找你。”   陈余南脸色很不好看。   没说这句话前大家都以为他想说是:出门左转,打架。   梁渡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他进去时,老吴正在办公室和封信一边聊天一边喝茶。   封信是教数学的,偏瘦,戴一副老花眼镜,长的斯斯文文的,比老吴还像语文老师。   “梁渡,来,”封信乐呵呵地,“问你个事,你觉得这次数学试卷的难度怎么样?”   梁渡:“还行。”   别人都说难得不行,他说还行。   封信更乐了:“那你知道你本来能拿满分不?”   梁渡想了想,说:“老师,您是想说我卷面不太好看吧。”   “不只是你数学老师,”老吴这时插话,不满道,“还有我,还有你英语老师。”   “我看你自己也意识到了,就没打算改善一下吗?”   梁渡默然。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还有”这两个字后面其实可以再加上他的历任老师以及同桌们。   当然,现在陈余南也算一个。   “走什么神?”   老吴拍了拍桌,有点无语:“别人来办公室哈欠都不敢打一个,你俩倒好,说两句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俩……   梁渡定了定神:“对不起老师,这段时间我会练字的。”   老吴哼了一声:“光说可没用,我找了个人监督你。”   “谁?”   “你同桌。”   徐文杰?梁渡噎了一下,他的字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没说全呢,”封信给老吴补充,“是下一任同桌。”   “什么意思?”   梁渡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僵。   老吴和封信对视一眼,笑着说:“月考成绩不是出来了吗,我打算这次换座位,让你和班长坐同桌。”   “你觉得班长怎么样?”   梁渡诡异地沉默了一会,说:   “还行。”   老吴以为他是敷衍,瞪眼:“你就不能换两个字说?”   梁渡又沉默,似乎是在思考,在老吴不耐烦之前缓缓吐字:   “……不熟。”   等了半天就这,老吴简直都要气笑了:“你俩算好的是吧,连敷衍的话都一模一样,啊?”   “行了,我也不跟你扯那些虚的,咱就拿成绩来说,你数学好,他英语好,可以优势互补吧,还有这次你考年级第三……哦,这我倒是还没说。”   封信笑他:“你看你,本来是喊来表扬的,光顾着教训了。”   老吴咳嗽一声:“总之,你这个月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考的好是值得肯定的,啊。”   “但你知道你跟第一名的差距在哪里吗?我把话放这,你要不是卷面太差,年级第一还不一定是陈余南那小子的。”   梁渡听完就一个莫名的感想:为什么陈余南这种人都能是年级第一?   来的比谁都晚,走的比谁都早。别人上课握笔他转笔,别人午睡刷题他看小说,别人上自习他上篮,别人吃饭带书他带妹……   想着想着,梁渡一惊。   他这一个月竟然不知不觉地观察陈余南这么多次了。   “班长字就写的不错,你俩坐一起,对你的帮助是很大的。”   梁渡叹了一声:“老师,您说了这么多,有没有想过他同不同意呢?”   “这个你放心,”   老吴一脸多大事的表情,拍拍他肩:“我刚才跟他聊了,他没问题。”   回想着进办公室前陈余南要杀了他似的表情,梁渡听到“没问题”这三个字就觉得……嗯,挺虚伪的。   他最后挣扎了一下:“老师,我能再考虑考虑吗?”   老吴无奈地说:“行,反正下午换位置,你就再想想……”   他重新烧水准备泡茶,叹了口气:“要实在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我主要也是看到班长今天来这么早给你带了早餐,还以为你俩关系不错,正高兴……”   “算了算了,你回去早读吧。”   早餐?   梁渡表情上有三分错愕。   意思是牛奶是他送的?陈余南?   老吴可能觉得自己撮合了半天没效果,尴尬,摆摆手把梁渡打发走,准备和封信继续喝茶唠嗑。   梁渡隐隐头疼,回到位置上看了看桌面,下意识问:“那盒牛奶……”   他一怔。   这时才想起来他让别人给扔了,而那个时候陈余南好像也在场。   所以……他才那么生气?   下午老吴就拿着排名风风火火地来安排换位置了。   徐文杰大声祈祷:“求求我前面的二十七位兄弟不要选我位置,我真的不想清东西。”   “真不要脸。”   张培培哼道,“再说了,谁稀罕你那犄角旮旯啊。”   徐文杰远远冲他比了个中指。   “这倒也未必,”许琪在旁边坏笑,“要是梁渡还坐原位,你的位置肯定不保,所以你最应该祈祷的是梁渡换个位置。”   徐文杰于是眼巴巴看向梁渡。   而梁渡心不在焉:“什么?”   所有人都被要求离开自己的位置,在教室前后挤成一堆,喊一个名字,下去一个人挑自己喜欢的位置。   “梁渡,选个座。”   听到老吴在喊,梁渡才回了神,一眼望去,空荡荡的一片座位,只有陈余南一个人不耐烦地靠在椅背上。   他现在坐的那个地方才真正算得上犄角旮旯:最后一排靠窗。   而且……   梁渡有种错觉,陈余南是特意往远离梁渡原来位置的方向坐的。   梁渡迟疑了一会,缓慢地走到陈余南旁边那个座位。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坐下的时候,他只是一手撑在课桌上,微微弯了腰,在陈余南耳边小声问:   “班长,我可以坐这吗?”   陈余南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说不可以,也没说可以。   梁渡:“那我坐了?”   陈余南:“………”   梁渡便坐了下去。   陈余南的表情瞬间有点儿暴躁,但是仍然什么都没说。   “对不起,”   梁渡看着他,轻声道:“我不知道那盒牛奶是你送的……作为道歉,等会我给你把东西都搬过来吧。”   他说的很温和,侧着脸认真凑过来时,有一种讨好的意味。   梁渡靠的并不是那么近。   可是陈余南却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吐出的热气,以及身上若有若无的像雪一样清冽的气息。   陈余南目光闪了闪,皱着眉往后靠:“你行吗,小白脸?”   梁渡怔了会,居然没生气,反而是难得笑了一下:“班长,”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   陈余南脸立马冷了三度:“搬的时候小心点,别打碎我的东西。”   梁渡说:“放心。”   位置搬好后,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去吃饭。徐文杰如愿坐在原位置,兴冲冲地过来喊梁渡吃饭。   “你先去吧。”   梁渡还在收拾陈余南的东西,而陈余南人已经走了。   徐文杰觉得有点不对劲,问:“梁渡,陈哥是不是欺负你了?”   “你说什么?”   梁渡没听清,他正把书在课桌上蹬齐了塞进课桌,心里嘀咕,这人怎么那么多课外书啊。   徐文杰本想再问一次,门口冷不丁出现一道人影,他一下就闭上了嘴,干笑道:“那我先吃饭去了。”   “嗯。”梁渡没起来,他从陈余南的课外书里看到一本人物自传。   自传封面是一位面容贵气的女士,一袭玫瑰红的长旗袍,清冷冷地坐在雕花木椅上。   容雪清,十年前红的发紫的女演员,后来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这几年来捧红的人不计其数。   梁渡的目光微亮,正欲翻下去,却听见陈余南的声音从头顶冷冷地响起:“放下。”   “抱歉,”梁渡立刻把杂志塞了回去,没忍住问,“你也是她的粉丝?”   砰。   陈余南把什么重重往桌上一放,哼笑一声:“是啊,黑粉也是粉。”   梁渡:“………”   他选择立马结束这个话题:“东西我整理的差不多了,你再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有哪些东西。”   陈余南翻了个白眼,说:“你烦不烦,我要先吃饭。”   他从刚放在桌上的袋子里,先拿出一道红烧鱼,一道红烧茄子,一道辣椒炒肉,还有一道青菜——   全放在了梁渡桌上。   “不是给你的,”陈余南理所当然地说,“我以前就是这么吃的,就要两个桌。”   梁渡:“………”   陈余南看了他一眼,最后拿出一盒饭打开:“想吃?”   梁渡:“没。”   陈余南瞟了他一眼:“那你不走?我不喜欢我吃饭有人看着。”   梁渡忍了忍:“我就走。”   陈余南把袋子放在一边,就开始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饭菜的香味开始四散。   事实上教室也只剩梁渡和他了。   梁渡收拾好正要走,谁知陈余南又突然喊住了他。   “喂,”陈余南在他身后问,   “你会挑鱼刺不?”   梁渡有点不耐烦了,想说不会,陈余南接着说:“你帮我挑鱼刺,我送你容雪清的签名。”   梁渡转过来,皱眉:“你不是她的黑粉吗?”   “我又不是一开始就黑她,”陈余南翻了个白眼,“你就说要不要吧。”   怎么不要。   梁渡心里想,要真是亲笔签名,还能转手卖出去赚一笔。   四舍五入就等于挑鱼刺能赚钱。   他傻才不要。   陈余南早有准备似的又拿出一双筷子递给梁渡,催促道:“快点,等下都冷了。”   梁渡没说话,拿出一张纸放旁边,把挑出的鱼刺都放在了纸上。   他虽然说自己不会,但是修长的手拿着筷子从鱼肉里翻刺的动作却很熟练,像是经常做似的。   陈余南看了一会儿,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开,心里已经在想明天是吃桂鱼还是鲈鱼,然而眉头却忽然一蹙。   明天下午好像就放假了。   三中的假很充实,除了每周周末放两天,到了月末还得放两天。   就连晚自习都是让同学们自由选择上还是不上的。   陈余南用手指节在桌上敲了两下,示意自己要说话了:“你今天要上晚自习不?”   梁渡正在翻有没有没挑出来的刺:“不上。”   “那正好,我带你去买字帖,”陈余南说,“老吴要我监督你。”   梁渡动作一顿:“我有字帖。”   陈余南嘲笑道:“你那字帖要是有用,你字还能写成那样?”   说的也是,不过——   梁渡简而言之:“我没钱。”   “啧,你家管的是有多严,你怎么连买个字帖的钱都没有。”   梁渡不置可否,把手中的筷子放下,说:“好了。”   陈余南挑眉:“确定没刺了?”   梁渡淡淡地说:“不确定,但是能挑的都挑了。”   “那不成,有一点刺我都不吃。”   梁渡没见过比陈余南还来事的人,正想说你爱吃不吃。   “给你吃吧,”陈余南忽然说,他顿了顿,又说,“反正我不要了。”   梁渡脸上已经呈现出了些许的不耐烦,他再怎么能忍,也不至于吃别人不要的东西。   “正好我饭也买多了,”陈余南从刚才没扔的外卖袋里又拿出一盒饭,若无其事地抢了梁渡的话,   “你爱吃不吃。”   梁渡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冷静下来,忽然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来,动了动嘴唇:   “你………”   特意给我买的?   但好在他及时止住了,就算他不了解陈余南,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陈余南不会承认的。   梁渡想了想,管他呢,能省一顿是一顿。   自尊心也不能当饭吃。   “谢谢。”他敛眸道。   陈余南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又从外卖袋里拿出一道红烧茄子和一道青菜,放到了梁渡面前。   梁渡:“………”   这是什么操作???   “看什么看?”陈余南眼一横,声音都不带虚的,“都说是买多了。”   梁渡当时可能真是有点惊到了,竟然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对每个同桌都这么好的吗?”   “你等会,”陈余南忽然表情很严肃地说,“我哪里对你好了?”   梁渡要不是还没吃都快被噎死了,嘴角一抽:“……当我没说。”   陈余南冷笑一声,竟然直接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外卖app,一边指着他和店家的聊天记录一边说:   “你自己看。”   首先是陈余南下了第一个套餐,红烧鱼,红烧茄子,青菜。   付了钱两分钟后。   陈余南:红烧鱼有刺吗?   店主:亲,有的呢,但是不多~   陈余南:现在换套餐还来的及吗?   店主:亲,外卖已经到学校门口了哦~   陈余南:。。。   紧接着,陈余南就下了第二个套餐,辣椒炒肉,红烧茄子,青菜。   聊天记录还没翻完。   陈余南问:“有什么感想。”   梁渡认真地想了想:“你第二单直接点一份辣椒炒肉不行吗?”   陈余南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他,嗤一声:“你说呢?”   “一个菜连起送都凑不齐。”   梁渡:“………”   好像有点儿道理?   【作者有话说】:后三天上横幅了,虽然我在上传横幅图片的时候总感觉怪怪的,希望系统不要出bug,明天不要横幅变成一片空白呀(哭哭 第四十三章 那你就滚吧   抱着对扔了那盒牛奶后莫名其妙的愧疚心情,决定和陈余南坐同桌的那天晚上,梁渡不禁对未来的一段时间感到担忧。   会不会闹矛盾?   吵起来了我要让着他么?   一直让?   我能忍得住吗?   不,得忍啊。   得当一个好学生啊,梁渡。   自从你低声下气地去求梁则行的那天起,你就要一切让他满意。   他满意了,你和江可舒才能活。   梁渡讨厌梁则行在的这个城市,自然也不想和周围的人有过多的交流,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所以梁渡安慰自己,某种程度上陈余南也算是自己的“理想型”同桌。   不吵闹、也不粘人,互不干扰,彼此都有清晰的边界。   至少陈余南不像徐文杰,下课总是东扯西聊,吃饭都要拉帮结派。   而至于陈余南那古怪拧巴的性格,自己只要忍耐下去,保持平静,一直装作不在意就好。   但是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发生。   总、是。   就比如第二天早上,梁渡从东边楼梯口往教室走的时候,陈余南正好从西边楼梯口拐出来。   两人对视的瞬间,气氛很死亡。   这种时候一般要装作没看见吧?因为又不熟,也没有可参考的动作。   但梁渡注意到了陈余南拎包的那只手倏地攥紧了一下。   是尴尬,还是紧张呢?   于是梁渡下意识说:“早。”   陈余南那只手缓缓松开:“早。”   然后一个从后门,一个从前门,各自走进教室,又在彼此旁边坐下。   ——那种,   尴尬带来的微妙感。   梁渡刚从包里拿出笔袋,陈余南则搬出什么叠在了梁渡的桌子上。   一共四本字帖。   英文和汉字字帖各两本。   “一天三页,中英文都练,”陈余南手指点了点字帖封壳,一共四下,   “假期加倍。”   梁渡放下笔袋,哑然。   陈余南打了个哈欠:“以前练字买了一打,没用完,一直在家积灰,现在刚好废物利用……”   见梁渡一言不发,他手掌拍在字帖上,眼神横过来:   “你嫌弃?”   梁渡终于出声:“不会。”   “我只是……”   “只是什么?”   梁渡抬头,两人视线交汇。   片刻,梁渡冲他短促一笑:“只是刚好,想起了好笑的事情。”   想起那个在英语课上无情嘲笑梁渡字丑的陈余南,想起那个因此半夜顶着高烧爬起来练字的梁渡。   想起那种憋屈与郁闷的心情。   原来是这么好笑。   “有病。”   陈余南偏过头。   这一边,手掌把字帖推去,那一边,梁渡手指轻轻摸上字帖的边角。   ——那种,   释然带来的微妙感。   当然,关系不会一下好起来。   一整个早读,陈余南和梁渡互不干扰,彼此没再说过一句话。   倒是有一点出奇一致:到了下课两人就趴下睡觉,困得不行的样子。   本来他们的脸都往外侧瘫,梁渡觉得旁边那几个人太吵了,就掉了个方向,正好和肩膀麻了想换个姿势的陈余南碰了个面。   下一刻,两人又转了回去。   吵就吵吧。   麻就麻吧。   上课铃响了,谁也没睡着,陈余南的头上甚至翘起了一缕毛。   本来一开始还不明显,被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就支棱起来了。   老吴一进门就盯着陈余南看:“咋回事班长,昨晚没睡好啊?”   他这人就这样,上课喜欢找人唠两句,显得自己亲民和蔼。被老吴一提,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陈余南,禁不住笑了。   陈余南莫名其妙:“干什么?”   “你头发翘了。”前面的女生细声提醒,有点不敢看他。   陈余南又抓了一把,没摸到,把头冲女生低了一点:“哪儿呢?你帮我弄下去。”   “啊………”女生脸一下子红了,想帮他又不敢当着全班的面。   最后还是有只手伸了出来,给陈余南压了压那搓毛,又扒拉了其他的头发挡起来。   陈余南一抬头,那只手就拿走了,他还不明所以地看着女生,松了口气说:“谢了啊,学委。”   学委嗫嚅着想说什么,看见一旁的梁渡摇了摇头,她就不好意思地说:“不客气。”   梁渡则支着下巴,若无其事地垂眼,盯着刚才伸出去的那只手。   ——那种,   触碰带来的微妙感。   这些感知从初见时就悄然诞生,直到两人成为同桌开始,才在认知上变得明确起来。   它们本不至于成为梁渡把陈余南列入“非理想型”同桌的充分理由,但至少在一点点地改变着什么。   这种改变逐渐模糊两人的边界,累积到某一天,总要彻底质变。   如果非要给“某一天”一个确切的时间,梁渡觉得,它属于十六所中学篮球联赛结束、三中夺冠的那一天。   那天他们做同桌刚好三周。   陈余南作为这次的全场MVP从赛场出来,身边一如既往围满了人。   “下午都来我家啊,”   罗骁从后面揽着陈余南,豪气地指了指周围:“老子请吃饭。”   “太好了,周末正愁去哪吃呢。”   “骁哥今天生日,必须来!”   “好事成双,可不得庆祝庆祝!”   “………”   陈余南眼神往外面瞟,有点心不在焉:“我就算了吧……”   “那不行,”   罗骁笑眯眯地拍了拍陈余南的肩膀:“平时聚餐不来就算了,这次夺冠你立功了,我得好好犒劳。”   “而且今天哥生日,给个面子。”   陈余南眉头微皱,正想找理由推掉,忽然捕捉到了观众席上的某人。   “行,”   不答应是轻易走不了的。陈余南把罗骁的手拍开,留了句:“一会我自个来,不用等我。”   不远处,梁渡见陈余南看到自己了,便把举着的手放下。   他手里拿了两瓶矿泉水,手臂上还搭着一件陈余南的外套,是陈余南上场前塞给他的。   陈余南先是快步挤开人群,然后慢慢向梁渡走来,站定。   “哪瓶是我的?”他问。   “外面这瓶。”梁渡手指一递。   陈余南挑眉,反而把里面这瓶拿走,扭开瓶盖就喝了一大半。   梁渡犹豫了下,还是说:“你喝的那瓶,是……”   “一个女生塞给你的,”陈余南舔了舔唇,耸肩,“我看到了。”   “还是说你想喝?”陈余南问。   梁渡摇了摇头。   陈余南啧了一声,喝完把空瓶子塞给梁渡,取过外套在兜里抓了下:   “放心,我不白喝。”   说着拿走了梁渡的另一瓶水。   梁渡顿时感觉手心一痒,好像多了什么,低头一看——   是一块巧克力。   “哦对,有件事,”   “你昨天的英语抄写我看了,如果这不是超常发挥,嗯,那你英文字在我这就算是过关了,以后不用……”   再给我检查了。   “好,知道了,”   梁渡并不意外,只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兜里,提醒道:“穿外套。”   “别打断我,”陈余南一副无语的表情,把外套穿上,边说,“尤其在我宣布重大事项时。”   “什么事项?”   梁渡笑了笑,问,“啊……宣布对我的重大表扬吗,班长?”   “不是你的重大表扬,是我的重大解放,”陈余南嗤笑,“进度条50%。”   “解放……也是,”   梁渡一顿:“等到100%,咱俩就没必要做同桌了。”   “………”   陈余南睨了他一眼,缓缓说:“梁渡,你当我这些天是在义务扶贫吗?”   梁渡看着他,似乎感受到他目光里的冷嘲,但这次并没有轻易妥协,只是无奈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空瓶:   “班长啊……”   “我也不是在免费跑腿。”   话音刚落,空气安静了几秒。   陈余南生气了。   梁渡想。   但有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   他可以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果这种使唤是被明码标价的话。   而不是像这三周以来,陈余南对梁渡没有界限地给予,而梁渡也不设底线地回报。   两者非但不能抵消,反而会逐渐纠缠不清,给人产生亲近的错觉。   这种模糊的关系不是梁渡想看到的……所以需要明确。   但梁渡不知道陈余南能否理解他的意思,或者自己是否还需要更直白地向他表达——   “我问你个问题,”陈余南似乎从他的态度中明白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跟四中打篮球赛的那天……”   “你为什么要给我送水?”   “什么?”梁渡愣了下,回忆道:   “我那天没买水……”   陈余南忽然骂了一声,手中那瓶水就被他捏爆了,水全洒出来,顺着指尖滴落,溅湿了裤腿。   梁渡一惊,没明白怎么了,去看他的手:“你没事吧……”   “那就,交换吧。”   陈余南冷冷甩开他。   他的话问完了,开始解决刚才没解决的事,不仅理解了梁渡的想法,甚至冷静地给出了解决方案:   “用剩下的50%进度,换你给我跑腿10次,这样你满意么?”   梁渡的手被拍开后揣进了兜里,轻轻摩挲着那块巧克力,低声说:“要不20次吧……”   “10次你太亏了。”   “你管不着,”   陈余南冷眼横他,转身迈步:“我现在就要用一次,跟过来。”   梁渡犹豫了下,追到他旁边打着商量:“班长,这是突然去哪啊?我3点前必须得去个地方,不能迟到……”   陈余南脚步一顿,猛地把水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砰”。   “那你他妈就滚吧。”   他忍无可忍道。 第四十四章 你好像认识这个人渣   梁渡怔在原地,看着陈余南头也不回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很快,他脸上恢复淡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瓶子,连同手里那个,双双扔进了垃圾桶。   梁渡下午有场家教在三点到六点,科目是物理,对象是一个初一的男生,叫罗声,性格……比较棘手。   迟到了会有点麻烦。   所以他这次没管陈余南的发火,掉了个头往反方向离开了。   14:55。   梁渡按门铃进了一栋市内别墅,保姆面容清秀和蔼,穿着小皮鞋,一路跟他强调主人家的嘱咐:   “小梁啊,今天罗声的哥哥生日,一楼那帮朋友可能会有点吵,你带罗声在二楼书房学,别让他下楼。”   梁渡拽了下书包带:“我尽力。”   “饿了就吃点东西,”保姆给他端了一盘水果和一盘零食,最后道,“有什么事千万给我打电话啊。”   梁渡点头,道了声谢。   刚进书房,罗声正坐在一张大书桌前埋头看书,听到开门的声音,快速翻了一页,对身后甜甜一笑:   “小梁哥哥。”   梁渡“嗯”了一声,走过去放下盘子,然后把他桌上那课本翻回去——   下面藏了本翻了一半的漫画书。   梁渡不说话,只是放下书包。   室内暖气很足,他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里面是一件灰色薄毛衣,袖子被他卷上去。   “……刚泡的茶,对嗓子好。”   罗声忙用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眨眨眼递过去,撒娇道:“让我看完嘛,小梁哥哥,就半个小时?”   梁渡温和地把茶杯放一边:“要不我问问你妈,她同意我就没问题。”   “别告诉她啦,你玩你的,我看我的,她又不知道,躺着拿钱多好啊。”   梁渡笑了笑,说:“不行。”   “切,”   罗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把漫画书随手往旁边一扔,下面俨然是一部正在录音的手机。   他动动手指,将这段无聊的对话删掉,撇嘴道:“凭什么我哥开party,我就得学习啊?”   梁渡已经从包里拿出初二物理辅导书:“今天要学完这两章……”   上面有他特意给罗声做的笔记,经过一段时间的练字,看起来已经算得上端正了。   罗声脸色不太好看。   他毫不怀疑,就算他这时候趴下睡觉,梁渡也会按部就班地讲下去。   恨恨地看了梁渡一眼,罗声边吃果盘里的樱桃,边阴沉地盯着课本。   迟早要整死你。他想。   梁渡虽然不想跟这种整天录音抓人把柄的阴暗初中生打交道,但这份工作时薪很高,他不得不重视。   想来要不是罗声的性格赶走了太多家教老师,这钱也轮不上他一个高一的学生拿。   梁渡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自己的投入也不少就是了,每次留的练习题都是他针对罗声不会的知识点亲自来出的——   不从资料上找是因为只要是能搜到的题目罗声肯定会抄。   讲到四点,一楼就逐渐有男生扎堆的笑闹声,齐齐起哄时,会飘一点到书房,被罗声听到,抄不到答案的脸更烦躁了。   “啊……”   他扔下笔,骂了一声:“我哥是不是有病,非得把这些人带回家里么?”   “装什么大哥啊,操,明明背地里一个都看不上……”   梁渡跟没听见似的。   只过来看了眼他的解题步骤,指尖点在某处:“我刚才说了,压力和重力不一样,而这是个斜面……”   “知道了,知道了,”   罗声眼神一沉,笔尖用力往下,好巧不巧蹬在梁渡的食指指节上,他哎呀一声,去抓梁渡的手:“我不小心的,小梁哥哥,你没事吧?”   白皙的食指上面多了一点墨黑,外圈是淡红的,擦破了皮。   “……没事,”梁渡抽回手,拿纸巾搓了搓手指,淡淡道,“压力是垂直压在斜面上的力,你重新画。”   罗声歪头盯着梁渡的脸。   那张脸很出众,但棱角柔和到过分了,总让人觉得漂亮的面孔下,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晦。   ——梁渡的简历其实是他挑的。   当时妈妈觉得梁渡才高一,年纪太小,本来不想要。   但罗声看着简历上的一寸照,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干净的长相,于是央求着妈妈,就要他。   他总觉得像梁渡这样,看起来温柔又好看的人,一定很好欺负——   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吆喝声。   罗声烦躁地想要回头,被梁渡用手掌轻拍额头推了回去:   “重新画。”   罗声捂着额头,愣了下,很快,发火似的扔笔:“他们太吵了,我怎么重新画?!你下去让他们闭嘴!”   那当然不可能。   梁渡一天到晚不是被扔瓶子就是被扔笔,隐忍地看了眼时间:“休息三分钟,你冷静一下。”   “我要下去。”   “阿姨说不行。”   “我就要下去!!”罗声大声喊。   梁渡很快给保姆打了电话,手机被罗声拿起来扔在地上。   保姆:“喂,小梁?”   梁渡忍着怒气,一手制住罗声,冲地上的手机说:“他有点闹……”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   梁渡正要加大声量,罗声却仿佛因为他的动作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狠尖叫起来:“妈妈,他打我!!”   “罗骁他又打我!!!”   保姆听到罗声的尖叫,慌了:“等我上来,小梁,别让他下楼。”   梁渡隐约觉得罗骁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是现在的情况让他头疼不已,没办法细想。   有钱人的钱真不是那么好赚的。   他心叹。   “罗声,”   他低头,见这个初中生一个劲地喊妈妈我疼,眼睛都哭红了。   不知想起什么,心一软:“没人打你,我是教你物理的小梁哥哥,你冷静一下好吗?”   “别怕,我现在松手……”   随着梁渡手上的力道变轻,罗声的哭喊也减轻了。   正当梁渡以为他就要恢复正常的时候,罗声猛地挣脱他,伸手抓住不远处的茶壶,他本来是想用热水泼身后的人,但是脚下打滑——   哗。   滚烫的茶水从壶子里倾倒而出,直直冲着他自己的脸洒去。   “声声!!!”   这时保姆正好开门,远远瞥见这一幕,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   “陈余南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装饰成豪华生日party的客厅里,十几个穿着短袖篮球服吹暖气的男生齐齐往后看去。   谁也不记得刚才聊到了什么,都纷纷吹起口哨,笑骂:   “就差你了!”   “我靠,还换了身行头!”   “我说呢,来这么晚,太注重形象了吧陈少爷?!”   “………”   陈余南懒得理他们,走向罗骁。   事实上他不仅换了衣服,还精致地洗了澡,头发也很蓬松,提着刚买的最新款游戏机,和一众糙汉相比,差不多就是普通版和高配版的区别。   “生日快乐,”   在罗骁直直的注视下,陈余南把手里的游戏机递过去。   “谢谢你,余南,”   罗骁冲他爽快一笑:“坐。”   陈余南点点头,明明罗骁身边有空座,他却找了个角落里坐下。   他这人性格就这样。   一开始大家都说他傲,相处起来才发现这人其实挺好的,有要紧事都能帮,也就没人在意他这臭脾气。   徐文杰顺藤摸瓜坐到他身边。   “诶,陈哥,”他小声问,“中午打完球站你旁边那个人是不是梁渡?”   听到这个名字,本来没什么表情的陈余南瞬间沉了脸:“干什么?”   “没没没,”   徐文杰连忙害了一声:“我就是好奇,他怎么有时间来看篮球赛了。”   “周末,他没时间?”   “就是周末他才没时间,”徐文杰咕哝一句,“你是不知道,班上多少女生请他周末出去玩,他都说没空。”   “你是想说他有多受欢迎?”   陈余南呵一声。   徐文杰这才意识到陈余南心情不好,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   “主要他是真没空,一到周末到处兼职,我上次就在奶茶店撞见………”   “呃,这些事他应该告诉过你吧,陈哥?………我靠,那你当我没说!”   短短两个停顿,让陈余南的脸由阴雨连绵变成了疾风骤雨。   徐文杰越看陈余南的表情越不对劲,立刻丢下一句我是傻逼滚了。   周围的人隐隐觉出什么,也在心里暗道哪个傻逼招他就往旁边挪。   可徐文杰哪知道梁渡开学一周就告诉他的事陈余南到现在都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梁渡告诉他是因为压根不想周末被他打扰……   周围有人唱歌,有人打游戏,有人聊天,唯独陈余南一言不发,他附近半米都渐渐空了,谁过去讲两句就被他的低气压给冻了出来。   始作俑者徐文杰恨不得立马召唤梁渡,问他到底怎么惹这位哥了。   罗骁打完游戏站起来,正要去找陈余南,保姆急匆匆从厨房出来:“等我上来,小梁,别让他下楼。”   他眯起眼,要跟过去,旁边有人拽了他一下:“骁哥,下一把啊。”   “……来。”   罗骁耸耸肩,又坐下来了。   楼下一堆人玩的正嗨,谁知道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   “罗声——!”   热火朝天的氛围跟着一滞。   “罗声?这谁啊?”   “是不是骁哥的兄弟?”   “这怎么了?”   “………”   “你们继续。”罗骁声音一沉,几乎是立刻站起来往楼上走。   这么一声惨叫听下去,谁还有继续的心思啊。   这时大概是谁跑出来了,楼上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他打我!”   “他又打我!!”   罗骁正好撞上要跑下楼的罗声,眼神一凛,喝到:“谁要打你?”   听到这个声音,罗声浑身一震,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抱着头大哭。   所有人竖着耳朵听。   下一秒,罗骁蹲下身,俯在他耳边,似乎只是随口呢喃了一句:“弟弟,你刚才跟谁在房间里?”   “说啊。”   “……小、小梁哥哥。”   罗声从牙缝里挤出。   罗骁站起身,目光闪烁,声音提高了:“所以是那个新来的家教老师打你,你才跑出来的吗?”   “是吗?”   他轻轻摁在罗声肩上。   罗声似乎陷入什么恐怖的回忆,又怪叫了起来:“妈妈,我疼!”   “他又打我!!”   “他拿热水泼我!!!”   众人嘶气。   罗骁二话没说,怒火滔天地冲人群里的一个人喊:“景旭,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弟弟,我上去处理一下人渣。”   有人站起来应了声:“行吧。”   他不是篮球队的,坐在另一堆人里面,从穿着到每一根头发丝都十分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约会的。   有人注意到了他,有人没注意。   陈余南是后者,他现在是听到梁这个字就条件反射窝火。   “陈哥,去哪?”   旁边的人问。   “走了,”陈余南冷道,   “别人的家事,我可不想掺和。”   那人讪笑,不敢提醒他,专程来给人过生日的,说走就走不太礼貌。   这边刚迈腿走两步,身后听到徐文杰不可思议地喊:“梁渡?!”   陈余南眉头一皱,扭头看去。   只见罗骁拽着一个人出了书房,红着眼压在栏杆上给他来了一拳。   “你他妈敢动我弟弟?!!”   那人偏头一躲,正好隔着一层楼与陈余南对视,愣住了片刻。   ——没完全躲过。   所有人都听见罗骁那悲愤的吼声和拳头擦过颧骨击在铁栏的声音——   砰!   梁渡回过神,忍着手臂上的强烈灼痛把罗骁一把推开。   ……想起来了。   这个人是陈余南的队长。   陈余南是来给他过生日的吧。   本来他是要还罗骁一拳的,但不知为何,他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梁渡单手拎着外套和书包。   额头冒汗,脚下步伐加快,绕过蹲在楼梯口哭哭啼啼的罗声和玩着手机一脸冷漠的人——   不知道是谁伸脚绊了他一脚。   梁渡一个失重前扑,方才挡在罗声面前被开水烫伤的那条手臂在地板上狠狠摩擦了一下!   “………啊!”   疼得他直抽气,扶着手臂在地上蜷成一团,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   “正义人士”一个个围了上来。   在罗骁追下来之前,有人踩住了他的外套,有人踹开他的书包。   “老子让你跑!!”   “这下活该了吧?!”   “人家爸妈花钱请你,你把开水往人上倒,你特么是人吗?”   “骁哥也真倒霉,明明是生日,竟然遇上这种事情。”   “…………”   有人谩骂。   有人附和。   也有人去看罗声受伤了没。   还有人把徐文杰推到前面,好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你好像认识这个人渣?” 第四十五章 我觉得你很疼   徐文杰大脑一阵宕机。   任谁突然被推到这种境地面前,都会喉咙发干,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边是坐过一个月同桌的同学,一边又是篮球队相处半年的兄弟。   他要是说认识,之后就要被逼着吐不止一句话,要是说不认识,良心上肯定过不去。   徐文杰憋了半天:“我……”   如果可以,他宁愿再说一句我是傻逼然后逃走。   “我认识。”   突然,身后一个人拨开众人,一下挤在最前面,冷冷看向周围:   “这是我同桌。”   四周安静刹那。   众所周知,陈余南以前没同桌。   自从第一任同桌不知做错什么事被他逼得退学后,没人敢坐他旁边,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坐。   现在突然冒出个同桌来,了解陈余南的人也确实惊得不轻。   有人嘶了一声,小声问道:“陈哥,你不是走了吗?”   “我没走,”   陈余南垂眸盯了一眼那人踩在书包上的脚,缓慢地问:   “怎么,你有意见?”   那人下意识缩回脚。   讪笑道:“没……没意见。”   陈余南虽然平时动不动就冒火,但他其实很少会真的跟人生气,顶多骂两句踹两脚。   但万一他要动真格了,泄起火来三四个人都招架不住。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大家都不理解他是为什么生气。   要说陈余南看不惯同桌的惨样,他现在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倒是冷眼瞧得比谁都仔细。   陈余南看着梁渡坐了起来。   看着梁渡垂头靠在一面墙壁上,闭着眼,胸膛因疼痛而剧烈起伏。   灰色的毛衣袖口被卷到上面,左手的小臂被烫了很大一块面积,在地板上摩擦后硬生生烂下来一层皮!   白皮、肿泡、红肉、灰尘……   也是因为周围都安静下来,才有人认真去瞧梁渡现在的样子。   光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   可陈余南竟然目不转睛,就这样看着他,直到罗骁从楼上下来。   人群往外,给两人空出一圈。   “喂,骁哥,”   陈余南终于移开目光,冲罗骁挑眉:“这个人我可以带走吗?”   他这个人骨子里傲,很少这么喊罗骁,尤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罗骁沉默了两秒。   “余南,就算他是你同桌,他这么对我弟,你难道还想保他?”   “保他?”   陈余南噗嗤一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一脚碾在了梁渡外套上。   “好不容易有了个新小弟,我还没使唤够罢了……”   “可别又退学跑了。”   陈余南说前半句话的语气跟说自己养了条狗也没什么区别。   似笑非笑的……   让人不由想起他上任同桌天天像狗一样给他跑腿的模样。   闻言,罗骁也不禁皱眉:“你怎么整他是你的事,我要先算我的帐。”   “你的帐?”陈余南掀起眼皮。   他随意拉过一个人,问:“你刚才看了骁哥的弟弟,请问他受伤了吗?”   “这个……我不清楚……嘶!”这人的衣领被一下子用力揪起。   陈余南:“再想想。”   “好像……没有。”那人欲哭无泪。   陈余南放开衣领:“谢谢。”   然后重新看向罗骁。   罗骁顿时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仿佛陈余南早就知道了真相,却故意不说,只在他脚下放一个台阶,单手作出让他下来的姿态。   “一个没伤,一个废了条手臂,这笔帐还没算清楚吗,骁哥?”   陈余南笑了笑。   罗骁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阴沉地看着他,终于没有再说话。   而陈余南脚尖踹了两下地上的梁渡,一脸漠然道:“起来,走了。”   真就跟领着条狗似的。   闹了这么一出,周围的人都明白了陈余南最开始为什么生气。   他只是气他的狗不听话,   乱咬人而已。   一分钟后,冬日照着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在别墅大门拐了个弯。   陈余南越走越慢,直到并肩。   梁渡跟着停下。   三个小时前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是陈余南对梁渡说:滚吧。   现在他亲自把梁渡带了出来。   陈余南拎着自个的外套,冷风越吹,心里越乱,仿佛有人在本就易燃的大草原上放了把火。   再给他来点“疯”,他说不定能把那群人连同梁渡全部烧死。   这日子过得真是十分操蛋。   陈余南深吸一口气,手上青筋暴露,似乎压着什么情绪,从外套里面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叔,来接下我。”   “快点。”   “要送个人去医院……”   这时梁渡肩膀碰了他的肩膀一下,冲他摇头,轻声道:   “我不去。”   “……你说什么?”陈余南凝神。   “我不去医院。”   直至此刻,陈余南才从出来后第一次直视梁渡的脸。   眼前的人面色苍白如纸,部分刘海被汗浸透,沾在额上。   顿时黑白分明。   陈余南死死盯着他,感觉那阵火终于从心里烧到了嗓子眼:   “梁渡,他别犯病。”   他一字一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挤出来:“你要是不去医院,你就对不起我今天为你低的这个头。”   “你知道吗?”   梁渡看着这样生气的陈余南,下意识说了一声:“抱歉。”   然后怔了许久,又说:“谢谢。”   “……真是病得不轻。”   陈余南余光瞥见梁渡可怖的手臂,不知在骂谁。   他一把抢过梁渡手里的包和外套拎着,不忘讽刺道:“都什么样了,还去捡这些东西干什么?”   梁渡沉默了一会。   “书包里有字帖。”他说。   陈余南正要说有字帖怎么了,梁渡顿了顿:“外套里,有巧克力。”   这又怎么了?   ……都是陈余南给的。   两句话让陈余南噎住了。   好不容易要蹦出字来,却见梁渡轻而慢地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要是我这样骗你的话,班长,”   “你是不是就没那么生气了?”   “啊……”   “或者我现在应该叫……”   “陈哥。”   梁渡因疼痛而带着湿意的眼眸弯了弯,雪水一样清亮。   陈余南感觉在几个呼吸间,心脏如同面团一样被人揉搓来去。   但那团火却莫名其妙地熄了。   “所以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没钱。”   “……我借你。”   “谢谢。”   “不过,”陈余南顿了顿,“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   “你没打他弟弟。”   “陈哥,你………”   陈余南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句话堵回去了:“我不是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罗骁。”   “好吧,”梁渡笑了下,“其实是因为,我不想被辞职。”   “……就这?”   “就这。”   陈余南从梁渡坦然的目光里明确了这是一句真话,莫名想起徐文杰说梁渡周末没空是因为要到处兼职。   于是沉默了。   窒息一般的氛围里,梁渡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陈余南摸出来,正要递给他,扫到备注上写着「罗阿姨」,手臂在空中转了个弯,擅自摁下免提。   “你……”   梁渡愕然看陈余南。   “小梁,你还好吗?”保姆的声音焦急地从那端响起。   陈余南挑眉,示意他赶紧说话。   “……我还好,阿姨。”   梁渡无奈地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罗骁会这样,以我的立场没办法站出来帮你。”   因为太惭愧,她忘了自己“保姆”的身份,以女主人的口吻承诺:   “不过你放心,医药费我会双倍,不,三倍给你的,当然这只是一部分,还有……补偿费。”   什么补偿费呢?   梁渡动了动胳膊,疼得麻木了,表情并不意外:“您要辞退我吗?”   “……真的很抱歉。”   陈余南皱着眉头听。   “小梁啊,”   罗阿姨愧疚中还夹杂着深深的感激:“刚才真的很谢谢你能……挡在声声面前,他太不懂事了……真的。”   “我替他向你道歉。”   “阿姨,您不用这样,”   梁渡的态度如一个谦逊的晚辈,温和地说:“您既然已经提出要给我补偿了,就不欠我什么了。”   陈余南就看着他再用三两句打发掉罗阿姨,用钱划清关系。   挂断电话的那刻,他冲他扬起笑容:“我好像不用借钱了,陈哥。”   “笑个屁啊,”   陈余南怒瞪着他,真的很想打人:“就为了这点钱………”   他在梁渡表示没错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狠狠偏开头:   “就算再多的钱,弄成现在这样,我也觉得不值。”   “哪样啊?”   梁渡低头才观察了伤口一眼,然后轻轻嘶了一声:“确实很丑。”   “……只有丑吗?”   陈余南看见不远处马路上一辆熟悉的车开了过来,刹车声响在耳畔。   他借着这声刺耳的掩盖,轻轻地说:“我只是觉得很疼。”   梁渡脸上的笑容一僵。   其他人瞥了一眼他的伤口,都感到头皮发麻、恶心、活该……   只有陈余南看了那么久,说:   我觉得你很疼。   “你真的很擅长跟人做交易。”   无论是之前拿10次跑腿换陈余南在他提升字形上倾注的时间和精力。   还是这次的受伤换钱。   “虽然我很反感这一点,”陈余南拉开车门,终于重新看向梁渡。   “但你现在应该明白,”   他的目光不那么聚焦,故和以往的冰冷狠厉相比,显得异常平静。   “有些交易哪怕看起来很平等,但仍然会有一个人受到伤害,”   “这是不可避免的。” 第四十六章 他的非理想型   时间和物质可以对等。   但感受不会。   今天这场交易结束后,受伤的毫无疑问是梁渡,那么等他们之间的交易结束,受伤的又会是谁呢?   是陈余南?   还是又是他自己?   至少梁渡现在无从得知。   他甚至无法分清此时的陈余南是在宣称“你的方式让我讨厌”,还是在嘲讽“你总有一天会后悔这样活着”。   梁渡唯一清晰的,是陈余南说出这句话想要的结果:   他要打破边界。   不管是想要梁渡成为他的狗,还是出于对梁渡的好奇、窥探、怜悯。   他都要砸开梁渡的壳。   那条边界被梁渡设定好,那道壳被梁渡披在外面,徐文杰、许琪、老师……他们甚至都不曾触摸过。   却因为一个陈余南动摇了。   这比那些所谓的微妙感更加强势地让梁渡明确:这个人……   绝对,是他的非理想型。   “话说,你手机屏幕怎么裂成这样的?”陈余南随意把手机一递。   “那臭小子发疯砸的……”   梁渡接过,骤僵住:“我忘了。”   “什么?”   “忘了要维修费。”   陈余南:“………”   医院,烧伤科。   年轻的女护士拿着棉签给梁渡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不错啊,弟弟,”   女护士语气温柔:“挺能忍的,再坚持一下。”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棉签对着某处破皮伤里的灰尘颗粒迅速一挑。   “………!”   梁渡瞬间闷哼一声,偏过头去。   陈余南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两秒后:“我去趟洗手间。”   几乎他一离开,梁渡立马忍都不忍了,直接痛呼出声,表情狰狞。   “你轻点啊,姐!!”   “突然这么疼吗?”   女护士吓了一跳。这是谁把这个小帅哥的痛觉神经忽然打开了?   梁渡悄悄瞥了一眼门外走远的人,欲哭无泪:“不是啊,”   “一直都很疼来着。”   女护士放下棉签,明白了什么,笑笑:“在朋友面前还挺讲面子。”   算不算朋友他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因为要面子。   “只是感觉……”   梁渡拭去额角的冷汗,无力地躺在椅子上:“不能让他知道我很疼。”   下一瞬,他弹起来。   不确定地用手指比划了下:“姐,那个方向是洗手间吗?”   是才怪。   如果真的是,只能说陈余南这个厕所真的是上到了地老天荒。   直到护士姐姐给梁渡包扎完开完药又讲完所有注意事项,他还没完。   梁渡在休息厅坐了十几分钟,手臂上用来冰敷的冰袋都快化了,终于等到陈余南完事回来。   结果他还很诧异:“你这么快?”   梁渡:“我等半天了。”   陈余南:“那你不打我电话?”   梁渡:“我有你电话么?”   陈余南沉默两秒,冷笑:“你这要联系方式的手段还挺高明。”   梁渡看了他一会。   终于没忍住,叹气:“陈哥,你为什么又要回去一趟。”   陈余南下意识:   “我有病我回去干嘛?”   梁渡舔了舔嘴唇,完好的那只手晃了一下手机:“那个,其实刚才罗阿姨打电话给我了。”   “你到底……”   他咳了一声,问,“为什么要回去打罗骁一拳啊?”   陈余南:“………”   就在梁渡以为这个人一个字也不会说的时候,陈余南忽然弯腰。   食指抚上脸颊的温热触感,伴随着刚从外面回来的凛冽气息——   “他不是也打了你一拳吗?”   陈余南在梁渡脸颊一处轻易不能看出的淤青上一摁,凉凉道:“我帮你打回来了,你这次要拿什么抵消?”   再加跑腿几次?   给点钱?   还是……   梁渡疼的眉头一跳,抓着冰袋的手改去抓陈余南的手腕。   “欠着吧,陈哥,”他抬头笑笑,“我有良心,这个真抵消不了。”   “知道就好,”   陈余南啧道:“冰,别碰我。”   “那也是你先碰我的。”梁渡坏心眼地去摸老虎的脖子,被老虎一爪子拍回去。   男生的友谊有时特简单,谁帮老子打架,谁暂时就是兄弟。   正没轻没重地闹着,给梁渡包扎的护士姐姐刚巧路过,连诶了三声:   “那个谁,你别欺负病人啊!”   她这么一喊,附近坐着的站着的男女老少通通望了过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   “………”   陈余南浑身一僵。   他的手还抓着梁渡的衣领,生硬地维持着一副要揍人的姿势。   “没欺负,没欺负,”梁渡双手举过头顶,一边忍笑一边挥挥手:   “在开玩笑呢,别看了。”   “都别看了啊。”   声音之大,生怕大家真不看了。   更何况——   他自己才是看得最起劲的那个。   梁渡就仰着头,眼见着陈余南的耳朵一点一点燥红了,怒瞪着自己。   害羞了?   陈余南,那位趁上个厕所的时间飞回罗家堡给堡主一拳的顶级刺客……这是害羞了?   不得了不得了。   再看几眼。   “你他妈——”   梁渡实在忍不住,只好一边笑一边闭眼求饶:“我错了,陈哥。”   陈余南推开他,冷脸坐着。   护士姐姐喊完才意识到误会,拍拍陈余南:“不好意思,错怪你了。”   “不过弟弟啊,闹归闹,你还是要小心点你朋友的手臂,他呀,也就是在你面前能忍……”   她捂嘴一笑:“刚才你一走,他都差点疼哭了呢。”   小姐姐施施然离开。   如果此时有背景音的话,那应该是:Double Kill(双杀)!   梁渡:“………”   周围人来人往,也不知谁先咧嘴的,然后两人就都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笑累了,通通大刀阔斧坐在休息厅的蓝壳椅上,活像刚打完群架叼着根烟的不良青年。   “陈哥,”梁渡叫了声,“如果罗骁以后找你麻烦的话,我就……”   “你就哭?”   梁渡小声地“靠”了声。   “不是,”   话音一转:“我就找他麻烦。”   “瞧把你能的,”陈余南挑眉,“怎么着,你还会打架不成?”   “我一般不打架,陈哥,”   梁渡笑了笑:“我靠脑子。”   “……年级第三挺狂啊,”陈余南嗤了一声,“你能干什么?”   梁渡说:“我录音了。”   “书房那段和罗阿姨打电话那段,你刚才离开的时候我都听了下,证据很充分………”   “等一下,”   陈余南纳闷:“电话是我接的,你哪来的时间录音?”   “我设置了自动录音,”见陈余南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梁渡咳了下:   “这都是为了避免以后产生劳动纠纷,用来维护自身合法利益所采取的必要手段………”   说白了三个字:为了钱。   “行了,”陈余南一脸无语,“不用这些,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罗骁他这个人……”   陈余南似乎想用一个词语表达,但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只好说:“算了吧,不好形容,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好。”   至此两人又不知道谁站了起来,然后通通起立,如同扔了一地烟头的不良终于觉得该做点正事了。   “走,陈哥,”梁渡凑过去,   “我请你吃晚饭去。”   “你晚上没兼职了?”   “……这倒是没了,”   梁渡想起今天下午就是因为兼职鸽了陈余南,眨眨眼道:“不过就算有,那也比不上跟陈哥吃一顿饭重要啊?”   陈余南瞥了他一眼:“我刚才就想说了,你身上怎么老有一股味道?”   梁渡嘶了一声:“汗臭味?”   “不,”   陈余南眯了眯眼睛,“好像是——”   “………茶味?”   梁渡:“?”   他是真分不清陈余南有没有在骂人,因为他下午就是被茶水泼的啊!   靠。   地点让陈余南来挑,人一出医院就往市中心去,几乎毫不犹豫喊司机停在了一家装潢奢华的甜品店外边。   三月才入春,五六点的天昏暗,繁华街道灯光闪烁。   “下来。”   陈余南一身黑,下车后冲低头偷摸翻自己余额的梁渡勾勾手指。   梁渡:“………”   他莫名有种乞丐请皇帝吃饭,迟早倾家荡产的归宿感。   但圣旨都放下来了。   比起被砍头,还是破产更仁慈。   梁渡下车,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默不作声地跟在陈余南身后。   见他这副模样,陈余南眼里闪过一丝好笑,说:“你就在外边吧。”   “嗯?”梁渡脸上带着点罕见的茫然,“我请你吃饭,你……不让我进去?”   “不,不在这吃,”陈余南瞒了一路,此刻终于大发善心地告诉他,“我只是先来这里取个东西,你等我。”   “……哦。”梁渡微窘。   陈余南隔了好几分钟才出来,拎着什么,往左右看了看,梁渡这时正垂着头单手玩手机。   他只穿了一半的羽绒服,要掉不掉地搭在肩上,在成年人中都算修长的身子靠着玻璃橱窗,左边缠了纱布的手低垂。   冷风一吹,毛领晃啊晃的,整个人看起来既漂亮又可怜。   陈余南就好整以暇站在一边,等他终于吸了吸鼻子,朝这边望过来。   “好了?”梁渡把手机摁熄。   陈余南“嗯”一声,手上的盒子抬了起来:“拿着。”   “好的。”梁渡二话不说,走过去两步,没受伤的手给他拎东西,然后站在一边,姿态顺从得可以载入小弟招收考核标准当中。   陈余南问:“不看看吗?”   梁渡没注意到他的意味深长,提起盒子,从透明包装那随意瞟了两眼:“小蛋糕啊,嗯,挺漂亮的。”   “还有呢?”陈余南挑眉。   “……应该也挺贵?”梁渡想了想。   “就这?”陈余南啧了一声,冲他摊开一只手,“要不你还给我算了。”   “不然呢,难道能看出花来……”梁渡莫名其妙地递出去,忽然,他的手停顿在空中。   “等下,什么叫还给你?”梁渡抢在陈余南之前缩回手,有点犹豫,不太相信地问,“……我还能不还?”   “所以这个……送我的?”   “真的吗?”   陈余南抱臂看他,神情莫测。   梁渡干巴巴地回视:“说句话吧,陈哥……就算你误以为今天是我生日也没关系。”   “想什么呢?”陈余南终于开口,嗤道,“这是你英文字母通关奖励。”   “……啊……”梁渡噎了一下,把“什么玩意”四个字咽回肚子里,“那你也太有仪式感了吧。”   “废话。”   也不看看是谁被临时叫去参加生日party,在两小时内完成回家洗澡、搭配衣服、挑选礼物等一系列繁琐事项,最终气场全开颜值max出现在众人面前。   梁渡忍不住又提起来瞧了瞧,越瞧越喜欢:“陈哥,你真有眼光,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蛋糕……蓝的粉的绿的,嗯,还有黄的紫的……”   “夸不出来别硬夸,”陈余南忍无可忍,“你以为自己语文作文分数低仅仅是字差吗?”   梁渡觉得也是,扬起唇笑:“我就是太喜欢了,谢谢你。”   陈余南盯着他的笑容看了两眼,哼一声:“本来……”   “本来什么?”梁渡扭头。   要陈余南怎么开口呢?说本来篮球赛结束那会他就打算带梁渡来领蛋糕,但他不来。还是说本来他都打算让蛋糕烂在店里,但后来又心软了。   这时,梁渡肩上的外套因为他的动作而往下滑,被他用下巴抵住。   陈余南屈尊帮他弄上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很快收回,最后只说:“没什么,去吃饭吧。”   梁渡觉得被碰到的地方有些痒,但腾不出手去挠,就忍着,心里也跟着有些痒。   “陈哥,你想吃什么?”   “家常饭。”   “那我看看附近有没有……”   “别看了,司机一会等急了。”   梁渡跟着陈余南快步走,有点不明所以:“司机?这……又要去哪?”   忽然,陈余南停在路口。   他猝不及防从后面撞上陈余南,这次下巴换了个地方垫着——陈余南的肩膀。   “不好意思………”   梁渡尴尬往后退,被陈余南反手一把抓住衣领,整个人抱着蛋糕盒子直接被塞进停在前面的车里。   这种绑架般的架势让梁渡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到底去哪啊?”   陈余南很快也坐了进来,把车门嘭的一关,冲司机点头:   “叔,回家。” 第四十七章 你好小可爱   司机应声后,车子呜地发动,驶入黄昏下的匆匆车流里。   忽然,梁渡抬起手。   陈余南以为他不要命了要下车,一把抓住他:“干嘛呢?”   梁渡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我就整理一下衣服。”   男生衣领歪斜,帽子毛领翻了,整个人凌乱地靠在车椅上,嘴里要再塞块布,跟被绑架了也没什么区别。   某个姓陈的绑匪眉头一挑,手松了:“你还挺淡定。”   “不,”梁渡边整仪容,谦虚道,“只是以我的语文水平,没有办法形容我此刻的感受。”   “那就别说,”陈余南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两句,“谁让你请客说得太晚了,我家阿姨饭都做好一半了。”   他总有无可挑剔的理由,似乎上次也真的是因为多点了一份外卖才请梁渡吃的一样。   已经被拐走三分钟了。   梁渡看向窗外倒退的建筑,才有点惆怅地呼出一口气:“但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的。”   窗玻璃倒影里,陈余南正瞥他:   “地点我挑,当然按我方便的来,还要提前向你征求意见吗?”   完全一副先斩后奏的做派。   就仿佛不希望被人拒绝,于是干脆连开口讲话的机会都不给别人了。   ——怎么那么霸道呢,陈余南。梁渡有些好笑地想。   梁渡转过来问:“那你家长………”   “你放心,”陈余南大概知道他不会跳车了,漫不经心地往后一靠,   “他们非特殊日子在家的概率就跟我吃鱼会卡刺一样……”   “你不是不吃有刺的鱼吗?”   “是啊,”陈余南耸耸肩,“不可能事件嘛。”   梁渡放心了。   直到这时,方才收到礼物的那份奇怪的心情才又悄然冒了个尖。   其实梁渡撒了谎,他并不是从没见过这样的蛋糕,也并没有多喜欢。   小时候甚至很讨厌。因为每次到了重要的日子,梁则行就只会送他蛋糕,而他自己永远都不在场。   后来梁渡实在忍不住给梁则行打电话:“爸爸,下次我生日能不能不要再买蛋糕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梁则行却疑惑道:“今天你生日?我给你买蛋糕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然后因为赶时间,随便解释几句就挂了。   原来,梁则行以前买过一次蛋糕顺便充了会员,那里面的钱足够提供梁渡成年之前所有的生日蛋糕。   梁渡才知道,就连那些年复一年、勉强算得上关心的蛋糕,也不过是一项你付钱,我来送的交易罢了。   从那以后,甜品在梁渡这里就一概被连坐成毫无意义的东西。   可他现在为什么……   梁渡垂眼看腿上精致的蛋糕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为什么觉得这个不讨厌呢?   明明这对陈余南来说,也不过是一笔微不足道的支出,送给他时也没说什么感人的话语。   为什么即便如此,他心情仍不禁变得奇怪,像是气球一样逐渐膨胀。   是因为他对陈余南没什么苛求,所以才会感到如此惊喜吗?   还是说他依然讨厌蛋糕,只不过送的人不一样了……   隆——   一声闷响从远方云层传来,将人越来越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紧接着有人按下关窗按钮。   梁渡回神,有点疑惑:“你什么时候开的窗?”   陈余南不经意地收回落在梁渡身上的目光,迅速关窗,不想回答的时候就说:“要你管。”   嘀嗒,嘀嗒。   刚关上,雨点就逐渐撞上玻璃。   简直说下就下。   “这鬼天气,”陈余南无语,“难怪刚才那么热。”   梁渡:“这么热吗?”   陈余南:“闭嘴吧你。”   某人的脾气也是,说来就来。   车门一开,雨幕朦胧。   梁渡把帽子盖上,回头:“要不一会我拿伞来接……”   身后陈余南已经把外套一脱,不耐道:“就几步路,拿东西,快点。”   梁渡:“这多不好——”   “少废话——”   “啊。”   下一秒,他被陈余南强行挤下去,外套随后遮在头上。   梁渡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罩着,有点儿无奈地想:自己目前在陈余南眼里估计就是一个小白脸,又病又弱又残……   “有台阶!不长眼吗?!”   好吧,还瞎。   两人挤在同一件外套下面,肩膀不知撞了对方多少下,几乎同时跑进了屋里。   外套掀开,在旁边滴了小摊水。   梁渡去看陈余南有没有淋湿的时候,对方也正好在看自己,目光落在受伤的那只手臂上。   梁渡把手往后面挪了挪,结果一下就被对方拽出来。   “湿了?”   陈余南脸色不太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梁渡觉得偶尔被当成小白脸也不是不可以。   他正要说没事,忽然咳了咳。   “感冒了?”   “……没啊。”又用力咳了一声。   “那你咳什么咳,不咳不能说话?”   “………不是啊。”   梁渡只好说:“楼梯那有人。”   有人有什么奇怪的?   他们家本来就有阿姨在……   陈余南转头随意看了一眼,正要打个招呼,然后张了张嘴,抓着梁渡的手蓦地用力了。   三秒钟后,陈余南有点艰难地,冲着楼梯口的女人喊:   “妈。”   梁渡:“?”   这不是不可能事件吗?   “陈哥,”梁渡嘶了一声,真心地建议,“要不你一会买个彩票吧。”   陈余南也真心地建议:“要不你现在就滚吧?”   梁渡:“可是外面在下雨诶……”   “我知道,”陈余南咬牙,“所以你要是不想遭罪的话,一会她说什么都当没有听见。”   梁渡:“………”   你妈这么恐怖的吗?   只听陈夫人从楼梯下来,哒,哒踩着瓷砖,缓缓走到两人身旁。   从她的角度望去,梁渡的脸颊正好被帽子遮住,只能看见自己儿子主动拉着另一人的手不放。   “怎么,还没牵够?”   陈夫人不冷不热地问。   两人手抓手的,牵了快一分钟。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梁渡感觉手臂上的灼伤感似乎有一部分转移到了和陈余南相牵的手上。   他尴尬地动了动五指。   陈余南反应比他大的多,几乎是瞬间放手,猛地往旁边退一步。   那边不是正好有滩水嘛?   梁渡眼尖,反客为主地拉了陈余南一下,真的就一下,还没说话呢,陈夫人已经漠然地转过身去:   “行,你们继续牵。”   “反正人都被你带回家了,一会背着我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什么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能做什么?   陈余南忍不住皱眉:“我在您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陈夫人脚步微顿:“痴情种呗,跟你爸一样,甩都甩不掉。”   梁渡的手从刚才起就没能收回去,陈余南又死死地抓住了他。   早知道会听到这种级别的对话,梁渡确实应该早点滚的。   现在想走,晚了。   陈余南眼含警告地瞪他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陈夫人的背影讽刺:“以前在别人面前不是天天演母慈子孝么,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   闻言,陈夫人不仅不恼,反而回头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你急什么,怕我把人吓走?”   她短促一笑:“放心好了,我跟你爸那种老古董不一样,你只要不把人搞怀孕,我又不会拆散你们。”   “来,吃饭吧。”   梁渡:“………”   我在您眼里是什么样的性别?   信息量太大,他实在理解不了这段对话,就被陈余南扯去餐厅了。   他更理解不了,都这时候了……   两人一起坐在陈夫人对面,有阿姨把碗筷端过来,摆在三人面前。   桌上是丰盛的晚餐。   都这时候了。   梁渡右手拿起筷子。   陈余南左手也拿起筷子。   梁渡冲陈余南使劲咳、眨眼,陈余南看都不看他一眼。   都这时候了!   陈余南为什么还抓着他啊。   陈夫人掩鼻:“感冒了?”   梁渡:“……没啊。”   陈夫人皱眉:“那你咳什么咳,不咳不能说话?”   梁渡:“……不是啊。”   忽然,陈夫人一愣:“男的?”   梁渡庆幸她自己反应过来了,于是掀了帽子,这时才真正瞧清陈夫人的模样,一怔。   陈夫人面容精致,乍一看还以为才二十几岁,陈余南的骨相就是随了她,清高张扬,有几分傲气。   陈夫人也看清了梁渡这个小白脸的模样,只惊讶了片刻,悠悠道:“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   “你跟你爸不一样,你比他聪明,还知道找个不能怀孕的。”   陈余南皱眉:“您这么抵触怀孕,当年怎么不把我打掉?”   陈夫人也皱眉:“这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在理智分析你的情况。”   陈余南:“您是思想太脏,我找谁跟这个人能不能怀孕没一点关系。”   陈夫人:“看不出来,我儿子还是个恋爱脑。”   陈余南:“看出来了,您就是见不得别人真心谈恋爱。”   陈夫人:“为了钱谈真心的人多了去了。”   陈余南:“您当初是,可他不是。”   陈夫人:“祝你成功。”   啪的一声!   陈余南把两人“牵”着的手摆上餐桌,冷笑一声道:“谢谢。”   在两人面无表情的阴阳怪气中,梁渡脸上生平第一次露出如此震惊难言的神情。   他看着陈夫人,嘴唇不住嗡动:   “容、容……”   “容雪清。”   陈余南冷冷地在一旁补充:“见到你偶像了,开心吗?”   “哦?”   陈夫人一掀眼皮,竟然端出一个优雅至极的微笑来:   “你好,小可爱,”   “要我给你签个名吗?”   梁渡:“………”   我非常不好。   【作者有话说】:【片段回放】   梁渡:你也是容雪清的粉丝?   陈余南:呵,黑粉也是粉。 第四十八章 突然想看你哭   “……您好,”   梁渡缓缓开口,左手上瞬间传来某人恶狠狠的力道。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很荣幸见到您,我曾经是您的粉丝。”   言外之意,现在不是了。陈夫人眉头一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陈余南轻声哼哼。   还算有良心,知道站在我这边。   力道松了。   梁渡试了试抽手,还是没成功。   虽然冷静一下就能想明白,陈余南这样做只是因为和陈夫人闹矛盾。   可心里总有一点莫名的不愉快。   这种不愉快倒不是因为自己成了两人唇枪舌战下的炮灰:   一会是陈余南口中为了爱情不顾性别的傻白甜,一会又是陈夫人眼里为了骗钱牺牲身体的小白脸。   梁渡什么都没做,就成了都市狗血爱情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说实话,确实会有点不爽,可算不上不高兴。仔细想,今天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但他心情好像还不错。   所以梁渡自己一时半会弄不明白,现在的这一点不愉快是哪来的。   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梁渡压下那奇怪的感觉,不卑不亢地对陈夫人笑了一下:“在您家里吃饭本来就打扰了,哪里能再麻烦您给我签名。”   “哟,”   这话说的。   陈夫人轻撩耳边的头发,风情万种:“看来人老了,签名不值钱啦。”   “还是吃饭吧,小可爱,”她体贴地夹了一块排骨过来,“给。”   毕竟是以前追过的星,梁渡还是忍不住说:“您看起来很年轻……”   礼貌地拿碗去接:“谢谢阿姨。”   啪嗒。   排骨径直掉在碗里。   好像有哪里不对。   陈夫人把筷子一扔,微笑着对一旁的保姆说:“这双筷子脏了。”   只是,喊了声,阿姨,而已啊……   梁渡:“………”   陈余南:“………”   陈余南一脸惨不忍睹。   陈余南要松手了。   电光石火间,梁渡爪子迅速把他扒回来,紧紧握住!   他有种风雨欲来,不能让陈余南安然离去的直觉……   必须结伴同行!   陈余南龇牙:“松手,你自己惹的祸……”   梁渡小声:“不松,我害怕……”   “阿姨………”   陈余南:“你还喊!”   梁渡:“我冤枉啊!”   两人一僵,齐齐看向陈夫人。   只见陈夫人冲梁渡盈盈一笑,继续道:“阿姨有些话想问问你。”   梁渡硬着头皮:“……您说。”   这时保姆拿了新的筷子过来,陈夫人招呼两人:“来,边吃边聊。”   “都把外套取了吧,毕竟筷子脏了能换一双,衣服上的灰尘要是掉进菜里,还得让人重做一份。”   梁渡默默地脱。   不是他想对号入座,这里就他一个人穿着外套。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算了算了,”陈夫人摆摆手,叹了一口气,“还是别告诉我了,我怕刚记住这个,又要记下一个了……哦,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   “不介意就对了,反正你分手后赶紧跑就对了,他爸爸呢挺古董的,如果知道他早恋还是跟个男的,你俩的腿一定会被打断。”   “不过放心,我不会告诉他,”陈夫人细嚼慢咽掉一口饭,“我跟他不一样,我只要我儿子找一个相对门当户对的就好……”   “啊,还没问呢,”她笑了笑,“你爸妈都是干什么的?”   梁渡怔愣着:“我……”   突然,一粒花生就从旁边飞过,直接迸到了陈夫人的碗里。   陈余南左手不熟练地拿着筷子,挑衅地看向她:“对不住。”   陈夫人笑容没停,对保姆说:“这个碗也脏了,麻烦再换一个。”   梁渡偏头看了一眼陈余南。   后者实在没办法用左手吃饭了,把筷子一放,朝他使眼色:松手,我要吃饭。   梁渡目光微动。   下一秒,他右手稳稳夹了一粒花生米过来:“啊——”   陈余南:“………”   陈余南:你戏太过了——   陈余南:这手怎么还抽不出——   陈余南犹豫着:“………啊。”   ……嚼它。   喂完花生米后。   梁渡笑笑:“还想吃什么?”   陈余南瞪他:“………”   三秒钟后。   陈余南:“蛋饺。”   陈余南:“啊——”   嚼它。   一分钟后。   陈余南:“酱牛肉西兰花血鸭皮蛋冬笋桂鱼……等等,有刺吗?”   梁渡:“有。”   陈余南:“挑!”   梁渡点点头,一一给他喂了。   他手上没闲着,但没有因此失礼地把陈夫人晾在一边,而是低声说:   “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太清楚我爸妈是干什么的。”   陈夫人一脸了然:“你不想说没问题,我也不是个传统意义上讲求门当户对的人。”   当啷。   新的碗被拿了过来。   她支起一只下巴,姣好的眉毛微微挑起:“不论家世,就说成绩,体力,才华,人气,不知道小可爱你有哪个比得上我儿子呀?”   餐厅里沉默了好一会。   梁渡似乎是在思考,好一会儿才响起一声叹息:“比不上。”   碗里的鱼肉摘干净了刺,又被他周到地沾上酱料夹到陈余南的嘴里。   就在陈夫人以为梁渡无地自容时,梁渡说完后却低笑了几声,然后定定地看向陈余南:“不仅是我,其他人也比不上。”   他微微扬唇一笑:“因为,陈哥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陈余南愣了一下。   喉咙不自觉地下咽,然而才意识到没嚼,像卡刺了一样猛地低头咳嗽起来,脖子和脸都跟着一点点红了。   梁渡垂眸看他这副模样,恍惚间,那点不愉悦消失得一干二净。   原来他真正不高兴的是——   自从陈夫人出现后,陈余南便将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她的身上,就连抓着自己的手,都是为了气陈夫人。   明明一开始是陈余南非要看看梁渡手臂上的纱布湿了没有,后来他自己却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可梁渡还记得。   陈余南猛咳时,梁渡为了让他好受一点,松了手,倒了温水过来。   可因为有点满,在陈余南接过去的瞬间一不小心洒了些在手臂上。   梁渡蹙眉,忙把手藏起来。   陈余南却忍着喉咙的不舒服,把他的手捉回来,瞧见那上面明显的一片水渍后,脸色一下子变了。   “走,”陈余南自己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站起来,“去处理下。”   梁渡犹豫着看了一下陈夫人:“可是,陈哥……”   陈夫人也冷冷道:“坐下,多大点事,吃完饭照样可以处理。”   陈余南终于怒瞪她:“不是你的人你当然不心疼!吃个饭你为什么要一直找他不痛快!”   陈夫人气道:“我找他不痛快是因为你让我不痛快。”   陈余南冷笑:“那我向你道歉你能向他道歉吗?”   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滚。”   陈余南带梁渡上楼回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   方才满脸怒容的陈夫人犹如变脸一般,顺便眼神平静,一个人坐在诺大的餐桌。   一旁的保姆忙给她倒水,安慰道:“夫人,您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只是,”她轻叹一声,“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陈夫人走了会神,忽然问:“你觉得他们两个,是演的吗?”   “我觉得是,”保姆笑着说,“夫人您都演了十年戏了,难道看不出来吗?”   陈夫人端起水杯,有些迟疑:“我一开始也觉得是演的,可是怎么到了后面就……”   她抿了一口水,眯着眼说:   “一股茶味。”   门内。   梁渡闷闷地吭一声。   陈余南帮他拆纱布的手一顿:“弄疼你了?”   “没有。”梁渡摇摇头。   陈余南嗯了声,随后干净利落地剪去湿掉的纱布,好在水没有渗到里面,只需要把外面的一层拆了重换。   动作间,梁渡问:“你一会要不要去跟你妈妈道个歉?”   “不用,”陈余南低声说,“其实,她就希望我冲她发火。”   “为什么?”   陈余南看了他一眼:“因为她执意要跟我爸离婚,她觉得对不起我。”   “……所以你就配合她?”   “不,”陈余南给他缠上几层新的纱布,自嘲一声,“真没那么伟大。”   “其实以前我都不跟她吵,就是故意让她心软,能拖一年是一年。”   “所以今天是因为我吗?”梁渡小声说,“对不起。”   “不完全是,”   陈余南系了个漂亮的结,把手上东西一丢,仰躺在床上,闭上眼说:“是她太过分了……一年没回过家,我忍不了。”   梁渡默默地收拾剩下的药品,收好后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在想什么?”陈余南忍不住问。   梁渡垂头看他:“陈哥,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陈余南错愕睁眼,“你是第一个听完后说羡慕的人。”   梁渡也有些惊讶:“这种事你还会和很多人讲吗?”   “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陈余南撇撇嘴,手臂垫在脑后,“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总要找人给点建议。”   梁渡好奇:“那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陈余南瞪了他一眼,挺讨厌这种每次都能切中要害的问题。   “他们让我放过她,离婚么,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又不少见,我有个朋友已经换了两个后妈。”   “是啊,那你怎么不听?”   “我觉得不好,为什么要听?”   “所以,”梁渡莞尔,“你不是真的想让别人提建议,你只是希望有个人认同你的做法。”   陈余南听到一半,忽然捂住耳朵翻身过去,开始胡言乱语:“我今天吃错药了?看来是我妈给我下毒了……我跟你说什么?你算什么……操你他妈的别碰我!”   “啊!”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陈余南腾地起身往后看,被装疼的梁渡直接扑倒,齐齐跌在床上。   “你骗我?”陈余南很震惊。   “我接下来不骗你,”梁渡笑笑,然后认真地说,“我还要支持你。”   陈余南瞪着他,不吭声。   “如果我是你,我也要耗着,她的痛苦是自己造成的,婚姻再不合适,那难道不是她自己选的吗?”   梁渡渐渐收了笑容,眼神一暗:   “可你的痛苦都是她造成的。她离婚了,好过的只有她,你怎么办,一个人痛苦吗?那多孤独?所以凭什么放她走呢?”   陈余南听的一惊,完全想象不到这是梁渡会说的话,但他心脏却不停颤抖,仿佛陷入一种可怕的兴奋。   陈余南嘴唇动了动:“可我们这是互相伤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陈哥,”梁渡缓缓地说,“这事本来就没有好结果了。”   不然呢?   父母不爱了,孩子再怎么闹最终都是要离的。   难道就因为这样,就不闹了?   就放弃了?   就微笑着祝福两位各自幸福?   不,得闹啊。   “那为什么不让过程痛苦点呢?”   “你没沦落到伤害别人的地步,别人怎么能真正理解你从他那受到的伤害有多深?”   “痛苦总能证明一些事情。”   梁渡轻轻地说:“互相伤害,不就意味着互相被爱么?”   “我能伤害到你,不就意味着我被你爱着么?”   陈余南:“你思想真极端。”   梁渡:“可你好像很认同。”   “不,”陈余南犹豫了会,说,“我不能完全认同。”   梁渡:“嗯?”   陈余南用手指比划了下:“如果你比较过选择伤害和选择放弃两种途径得到的痛苦。”   “你会发现前者会随时间递增,好处是有一个极小值,坏处是你没办法预测它最终会有多高。”   “而后者实际上是递减的,虽然有一个极大值,但往后余生你都可以想尽办法让它无限减小。”   梁渡听完了:“哇,有道理。”   陈余南踹了他一脚:“别敷衍,让你来你选哪个?伤害还是放弃?”   梁渡眨了眨眼:“要不一起说?”   “三、二、一。”   两人异口同声:“伤害。”   沉默了一会后。   陈余南心脏砰砰跳得胸口疼,疲惫地闭眼:“你说,以后谁碰上我俩这样的人,岂不是要倒霉一辈子?”   他听到耳边梁渡笑:“谁知道呢,我生来就这样,我就不倒霉吗?”   陈余南嘟囔:“那你还羡慕我?”   梁渡哈哈一笑,让陈余南的神经不自觉收紧,总觉得他笑得很难过。   “因为我跟你还是不太一样,我没有可以伤害的对象,我的爸妈……”   “他们一个生完我死了,一个在我七岁那年不要我了。”   梁渡还想说点什么,可陈余南不想听了,他赫然睁眼,说:“别笑。”   梁渡:“为什么?”   陈余南用拇指使劲压下他的嘴角,目光闪烁:“不为什么……”   “就只是,”   “突然想看你哭罢了。”   在一个污浊的雨天,   两个脏兮兮的灵魂相互靠近。   其中一个灵魂霸道地敲开了另一个灵魂的壳,看到了晶莹的眼泪。   其实它哭了很久,   只不过第一次有人发现。   【作者有话说】:作者最近写作业有点上火,来点梁茶(哭   角色的观点不代表作者的观点哦,何况此时的两人才16岁,思想还没那么成熟,偏激一点是正常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他们。 第四十九章 跳高我真不行   冬去春来,转眼又临夏。   窗帘把晨光拦了个密实,房间里一片黑,闹钟响起的时候就像闹鬼。   陈余南刚眯着眼把它掐掉,没闭几秒,又被一个电话吵醒了。   他骂了一声,看也不看接通,起床气十足地砸过去一句:“我要再睡两分钟。”   “行,”那边同意了,“那你睡,我先走了。”   “滚吧。”   “好,学校见。”   通话结束嘟了才一声。   陈余南一句“卧槽”弹起来,三两步下床踩地板,扯开窗帘,被光刺的直眯眼睛,视线模糊地捕捉到楼下外边一个骑上自行车欲走的身影,吼道:“站住!!”   “我他妈起了!!”   那身影一顿,低头打字。   没多会,陈余南手机屏幕震了。   【梁渡:再等五分钟。】   【梁渡:陈少爷,加油吧。】   给我等着。   陈余南黑着脸,“咻”的一下把窗帘重新拉上。   开灯,穿衣服,刷牙洗脸,然后捡地板上的被子,拎上书包照了有半分钟,最后十秒火急火燎地下楼。   “您慢点吧,人还没走。”   保姆显然也听到了陈余南刚才那一嗓子,在门口笑着把早餐递过去。   陈余南穿完鞋,一把抓过,哼了哼:“他当然不敢走……”   忽的话音一转,他脸色扭曲,高喊着追出去:“梁渡!”   “给老子停下!”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三天。   原因是司机由于家里人生病匆忙请了一个月的假,陈明峰一时没找到接替,让陈余南自己想办法。   要他坐公交么,最近的公交站有两公里路,太远,他懒得走。要他自己骑自行车去,本来大早上就犯困,怕意识骑着骑着一不小心把身体给带沟里去。   这不正好,前段时间梁渡做新家教赚了些钱,买了自行车。陈余南干脆大手一挥,让他辛苦辛苦,绕道接自己上下学。   好处是省事,坏处是新司机貌似有点赶时间。   最后,陈少爷一屁股坐上自行车后座,这位新司机头都没转过去。   “坐稳。”   话音一落,放在踏板上的脚一踩,崭新的自行车就载着两个男生往前迎风驶去。   陈余南拳头砸了下梁渡的书包,阴恻恻地:“你赶着去投胎吗,多等两分钟会死?”   “我不会死,但你会睡死,”梁渡的声音从前面飘来,“还是说你想像昨天一样迟到,在教室门口当门神吗?”   “你懂什么叫过渡吗?”陈余南说,“我现在比以前要早起十五分钟,你以为这很容易?”   梁渡问:“那你想怎样?”   陈余南臭着脸说:“下次我说睡两分钟的时候,你不准挂电话,给我老老实实等着。”   原来是气这个。   “行,”梁渡闷笑一声,配合他说,“陈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张嘴。”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戴着一次性手套,煎饺的香味飘来。   梁渡:“那个………”   陈余南:“别矫情。”   梁渡:“能别对着鼻子喂吗?”   陈余南:“………”   他这下觑过去一眼,找准嘴巴把一个煎饺塞了进去。   自前天陈余南知道梁渡早饭都是用冷面包糊弄过去后,就让保姆这个月早餐都做两份了。   梁渡唔了声:“玉米鲜肉?”   陈余南喂完他才自己吃了一个,有好几种馅:“我这是香菇鸡肉……底下还有素三鲜……你吃素三鲜吗?”   梁渡犹豫一下:“吃吧。”   他的意思是能吃,但不多,顶多也就一两个。但陈少爷装作没听懂,连续给他喂了五六个。   当旁边的手再一次伸过来时,梁渡忍不住问:“又是素三鲜的?”   “不是,”陈余南很庆幸地说,“素三鲜已经吃完了。”   梁渡:“………”   不会全是我吃的吧?   半路上。   陈余南打了个哈欠:“饱了没?”   梁渡:“嗯。”   陈余南:“那我睡了。”   紧接着梁渡腰上一紧,背后的书包让脑袋不轻不重地砸了下。   临近早读,穿着深蓝校服的学生都开始狂奔起来,仿佛春日里被风卷往一处的叶群。   某个无人问津的一角。   陈余南睡得不实,自行车一停就睁眼了,脑袋对着一面破墙。   “……这哪?”他懵了。   梁渡脚刹一放:“咱俩没穿校服,别走正门,会扣分。”   陈余南下车,更懵了:“我是班长,我咋不知道今天要穿校服呢?”   梁渡把自行车锁好,猜测道:“估计昨天老吴说的时候咱俩不在。”   “什么时候咱俩能都不在?”   梁渡站起来看他,意味深长地丢下两字:“当门神的时候。”   陈余南不吭声了,脸色难看。   彼此对视两秒,梁渡嘶了声:“你不会没翻过墙吧?”   陈余南眯眼:“你经常翻吗?”   梁渡:“……我就见过别人翻。”   “别好的不学学坏的,”陈余南鄙夷道,掉头就把梁渡拽走,“万一这后面有人呢,我丢得起这个脸么?”   梁渡还想再劝:“可是……”   “没有可是,”陈余南教训他,“这是原则问题,何况我身为一班之长,代表的可是整个班级的脸面。”   “所以,”陈余南哼道,“我就必须得走正门。”   梁渡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概懂了,翻墙进学校对这位少爷来说估计等同于钻狗洞。   于是某一班之长凭借一人之力,白送两个人头让学生处扣掉1分,直接力挽狂澜帮助隔壁班以0.5分的优势夺得本月文明班级荣誉称号。   换句话说,这一个班的脸都为了他一个人的脸丢尽了。   “没穿校服的起立!”得知消息的老吴飞过来逮人。   闻言,一对同桌起立。   “好啊,又是你们,”老吴怒指他俩,含血道,“你知道今天在教务处等结果的时候,隔壁班班主任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的吗?”   “文明班级那面旗!哎哟,在我们班挂半年多了,你知道交出去的那一刻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我脸疼!!”   周围不断有忍俊不禁的笑声。   “笑什么笑,我今天就杀鸡儆猴,你们俩都给我去站后面反省一小时!”   “等一下,老师,”   陈余南可没笑,他还想补觉呢,忍不住提醒:“您是不是忘了,昨天您早读交待这事的时候,我俩正搁外边罚站呢……”   “你放屁!!”   老吴手都气颤抖了,一声狮吼怼回去:“我明明是上语文课说的!”   四周顿时哄堂大笑。   陈余南:“…………”   梁渡:“…………”   “上课不听还不知道反省,遇到事就找借口,我跟你讲话你瞪梁渡干什么,班长,你现在是要反了吗?”   “你给我多站一个小时!”   陈余南:“…………”   老吴一走,铃一响,下课了谁都能来把目光往两个人身上凑。   陈余南被第八个“路过”的人欣赏完后,黑着脸:“看什么看,老子是动物园里的猴吗?”   他一脚勾过梁渡的椅子挡在过道口,明摆着谁也别从这边过的意思。   站他旁边一直低头看课本的梁渡忽然很快地笑了一下。   陈余南还记恨这人胡乱猜测害自己出丑的事,瞪他一眼:“笑什么?”   梁渡头也不抬,勾着唇:“你这是真把自己当猴了,还围起来?”   一针见血。   陈余南憋着火,又一脚把梁渡的椅子歪歪扭扭地踹了回去。   咯吱!   刚攥着一张表过来的徐文杰吓了一跳,还是厚着脸皮凑上去:“陈哥,赏个脸填一下?”   “填什么?”   “运动会项目报名表。”   陈余南接过来扫了一眼,拿笔在万年空着的三千米那栏填上名字,用行动重新证明什么叫一班之长。   徐文杰没走,又嘿嘿一笑看向梁渡:“跑步还差两个4×400米……”   梁渡正想着如何委婉拒绝,陈余南就嗤笑道:“别了吧,他那体质,不行的。”   徐文杰:“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那是偏见,”梁渡眼皮都没动,“男人没必要什么都行。”   运动会那天相当于全校放假,他可以出去赚钱,没必要待在学校里。   “别啊,”徐文杰还想挣扎一下,苦口婆心道,“你知道多少有校草是在运动会上被人发现的吗,难道你忍心错过这个一夜爆红的机会吗?”   梁渡:“我还是想以学业为重。”   这话别人说出去没什么可信度,但让转校来第一个月考了年级第三、第二个月就在年级第一没下来过的人来说,效果无异于老吴请体育老师让一节体育课出来上语文。   没得商量。   体育委员徐文杰只能放弃。   “等一下,”   这时,陈余南忽然想起什么,冲徐文杰扬了扬下巴,不怀好意地说,   “那表里头不是还缺一个跳高吗,给他写上。”   梁渡:“?”   他实话实说:“跳高我真不行。”   “好的嘞,”徐文杰已经写上了,愉快地冲两人挥挥手,“班长我爱您,拜拜。”   梁渡缓缓扭头看陈余南。   陈余南挑眉:“怎么,你不是想翻墙吗?跳高也差不多吧?”   梁渡隐忍道:“那不一样……”   陈余南:“我给钱。”   梁渡略一颔首,继续说:“不过本质确实是差不多的,我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这章看似有水章的嫌疑,实际上,好吧,确实有,主要是后面要开始虐了,先写一章甜的。   这个阶段两个人是已经是很好的朋友啦,暧昧,有灵魂的羁绊,只是没有意识到爱情。   另外这些回忆是攻的回忆,所以回忆中如果有受视角的出现,那是因为作者想让读者知道一些事情,但攻是不知道的。 第五十章 我让你阴,废物   有句话叫试试就逝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学后的体育馆,当梁渡第四次没翻过杆子摔在软垫上,头发乱糟糟地爬起,陈余南终于放声大笑。   “梁渡!你这是标准的狗吃——”   “唔!”   梁渡扑过来把他的嘴捂住,脸上罕见地带了点尴尬:“我说,陈哥,你能让我一个人练吗?”   “手脏死了,一边去,”陈余南撇开他,眼睛依然在坏笑,“我走了谁来教你啊,笨蛋,一点基础都没有。”   梁渡抓了下头发,小声说:“那你倒是别笑我啊。”   “我可以不笑你,比赛当天呢,别人也不会笑你吗?”   陈余南双臂环胸,一本正经:“运动会那么多人围观,来看帅哥的人只会更多,你要是像刚才那么一摔,场面得多感人………”   他摸着下巴嘶了一声:“不知道咱俩谁先比完啊,我还真想来看两眼。”   “你也来看帅哥?”   梁渡幽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木着一张脸,转头继续练。   “是啊,看摔哥。”陈余南嘲笑。   话虽这样讲,陈余南还是岔腿坐一边举着手机给他录视频,在梁渡每次跳完后指出他动作的问题。   “不行,背太僵硬了。”   “起跳有点早了,重来。”   “别硬撞啊,你跟那杆有仇?”   “………”   不知道多少次后,在梁渡越过及格高度背部着地后,陈余南盯了一会回放,在梁渡过来看之前关掉屏幕。   梁渡痛苦道:“还不行?”   陈余南目光若有若无扫过他的小腹,耸耸肩:“这个勉强。”   梁渡松了口气:“再来。”   陈余南看他练了这么久,脸颊只微微发红,气息依然平稳,狐疑道:“你不累吗?”   “我还好。”   “行了,别逞强。”   “我其实还能坚持………”   “闭嘴!”陈余南立即打断他,目光严肃地扫过来,指着他说,“把体力都留着送我回家!”   梁渡:“………”   “好,我不跳了。”   他往陈余南旁边一坐,与以往清冽的气息不同,这次是灼热的:“那陈哥,你给我示范示范行不?”   男生额角被汗浸湿,眼睛里没有挫败,只有对做好一件事的执着。   陈余南站了起来,不太自然地说:“……就一次。你干什么?”   梁渡手机对着他,眨眨眼说:“既然就一次,我得录下来反复观看啊。”   “随便你吧。”   屏幕有点碎,但不妨碍梁渡观察画面中男生的动作。   从助跑,起跳,到腾空,越杆,落地,动作干净利落,看得出来他的腿部和腰腹力量都很强。   几乎完美。   梁渡录好后,低头回放一遍,心想父亲是位军人,孩子从小到大肯定没少进行各式各样的体能训练。   成绩这么好,运动也很出众,陈余南其实不像表面上那样随性,他应该……一直都很努力地在变优秀吧……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他,父母才迟迟没有离婚。   陈余南起身,揉着手臂过来,自信地冲他扬了扬下巴:“怎么样?”   梁渡不知看到什么,抬起头来,笑了笑:“嗯,陈哥,我发现了。”   “什么?”   “你有腹肌啊。”   应该是刚才衣服翻上去了。   陈余南眯着眼,下意识回道:“你不是也有?”   “嗯?”梁渡愣了一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刚才看到了?”   陈余南瞪:“你不是也看到了?”   梁渡被怼得不知缘由,不过还是顺着话说下去,半开玩笑半认真:   “是,我看到了,所以我就想……陈哥以前一定非常辛苦,才能做到现在这样全面发展吧……”   “你怎么回事,莫名其妙?”   “我只是……”   梁渡张了张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陈余南皱着眉,垂头看他,低声打断了:“你自己不是也很辛苦吗?”   “笨蛋。”   梁渡微怔。   “走了,跟上。”   “………好。”   七天后,运动会。   操场上人声鼎沸,运动员在检录前进行最后的热身,各班分别坐在不同颜色的看台上,前排还有啦啦队。   “小红旗都带上了没?”队长许琪既兴奋又有些手忙脚乱。   “放心吧,”副队长是学委,同样有点激动,“都准备好了。”   “好,大家跟着我一起喊——”   “高一3班,非同一般,”   “策马金安,打遍江山!”   “高一3班,势不可憾,”   “可以出汗,不能不干!”   “………”   声如擂鼓,响彻操场。   与热情十足的啦啦队相比,3班的跑步运动员们齐齐抱头,像一群鹌鹑似的蹲在操场边,表情麻木。   陈余南冗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们这是干嘛,找人干架吗?”   徐文杰也尴尬道:“许总这……多少有点不顾运动员死活了。”   张培培欲哭无泪:“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叫我来4×400啊,我们班肯定会被人针对的!我会不会被人阴死啊!”   他被拉来充数这事,多少跟陈余南非让梁渡去跳远间接相关。   想到这个,陈余南不禁勾唇,轻拍他脑袋一下:“有我在,不会的。”   徐文杰哈哈一笑,拍他肩说:“别人不屑阴你,你自己别摔就成。”   “行了行了,”张培培嗷嗷叫,“陈哥就算了,你别动手动脚!”   徐文杰真的很无语:“你怎么细皮嫩肉的,每次碰一下都这么疼。”   “我才没有。”张培培撇嘴。   大家一边拉伸一边聊天,陈余南偶尔插两句,目光转向跳高区一个正在检录的身影,时不时有女生小跑过去,跟他说加油,他就微笑一下,一点也不紧张的样子。   “陈哥,梁渡真的会跳高啊?”许是看的太频繁了,徐文杰发现后凑过来就悄悄问了一嘴,“还是你们学霸都这么淡定的?”   “淡定个屁,他装的。”   “可是没看出来啊。”   “你看不出来是正常的,”陈余南啧了一声,“首先,他的跳高是我教的,我最清楚他什么情况,目前来看,他最高水平相当于我三年前的最低水平,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就是很差劲。”   陈余南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这意味着他已经能打败70%以上的人了,如果他发挥得不错的话。”   徐文杰:“………”   差点忘了,这帮学霸一个很讨人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底线有时就是别人的极限。   “好事啊这是,那他要是不小心超常发挥岂不是有机会奖?”   “是啊,所以为了让他超常发挥,我给他施加了点压力。”   “什么压力?”   陈余南勾唇,正要说什么,这边的老师吆喝着让大家上跑道。   跳高区。   “快看,那边4×400有好多帅哥!”   “哇好几个都是篮球队的,就前几个月拿冠军的那个篮球队,超强!”   “我知道,第二跑道第一棒是队长来着,人特别温柔来着。”   “啊啊啊你看第一跑道第四棒那个帅哥,他表情好冷酷,我就吃这种。”   “是不是有点太冷了呀,人队长笑着和他打招呼了他都没搭理。”   “什么啊,你们不认识他?他不就是个暴力狂吗,就长得好点,内里没礼貌没素质………干什么,你谁啊拍什么拍?”   “你别管我谁啊,”   只见围观群众里面一个穿藕粉色上衣的女生举着相机,对准另一个脸色不太好看的女生:   “继续说啊,暴力狂没礼貌没素质,还有什么?”   “怎么不说了呀?嘶,想起来了,你不就是上次给他表白被狠狠拒绝的那个谁谁谁嘛,原来你就喜欢暴力狂是吧?”   “你!你胡说……给我等着!”另一个女生气得脸都涨红了,她的朋友见状不对,赶紧把她拉走了。   “我等着呢,怂包,”陈茵对着她竖了个中指,“敢说我陈哥坏话。”   她手中相机镜头一晃,对着的人都不自觉放轻了议论声,最后来到跳高选手检录区。   画面对准了一个目光微冷的男生,皮肤很白,正看着这边。   咔擦。   陈茵摁了一下快门。   她有点好奇。   刚才要是自己没那么快站出来,这个人会站出来吗?   “前面的,你怎么排队的?”   直到被人不满地叫了一声,梁渡才收回视线,说了声“抱歉”。   他已经迈出的脚动了动,主动绕到队伍最后面重新排。   梁渡记得女生。   女生是4班的,常来教室找陈余南借东西,有时是文具,有时是外套。   两人关系似乎很好,之前陈余南背他去医务室那天,本来也是要和这个女生一起吃饭的。   “让让,让让,我宣传部的。”陈茵兔子似的抱着相机,蹿到最前线。   撑在观众与选手间的隔离栏上,陈茵冲梁渡挥了挥手:“嗨,这位帅哥,我叫陈茵,你还记得我不?”   梁渡嗯了声:“陈余南的妹妹。”   “妹妹?”陈茵不大高兴,“虽然我也姓陈,但跟他可没一点血缘关系。”   这事虽然陈余南没有说过,但梁渡能猜到,所以并不惊讶。   他只是奇怪,她为什么不去看陈余南,而是拿着相机在这对他狂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哥让我来的,他给我任务了,”陈茵边说着,低头选照片,“哇,你颜值真能打,从这个角度拍都能好看,这可难办了……”   梁渡对不好的事情总有种预感。   这次格外强烈。   陈茵顿了顿,冲他甜甜一笑:“要不帅哥你配合配合,一会闭眼冲呗,陈哥说要能抓拍你比赛失误的三张丑照,就带我去游乐场玩。”   “哎呀不能叫陈哥了,要是在游乐场表白成功了,就要喊男朋友了……”   “他也真是的,故意给人家这个顶级摄影安排这么简单的工作。”   陈茵羞涩地捂脸。   失误?   丑照?还三张?   梁渡:“………………………………”   他就知道。   “只要摔一次,我就一定能拍够三张,而且保证不外传。”   “帅哥,行个方便吧,等我当了你嫂子,我真的会对你很好的………”   “无关人员别靠太近,快开始比赛了,很危险的!”   “都散开散开!”   随着安全线扩大,陈茵见梁渡一直面无表情,干脆蹦到比赛场地前盘坐起来,把相机摆好等着。   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   梁渡深吸一口气,神经被莫名的情绪牵动,原先的紧张反而消失了。   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这种被人当成工具的感觉。   陈余南要是想笑话他,也不至于非要喊个女生来拍他吧。   还是说,他是真打算利用自己当借口,好跟陈茵一起去游乐场?   ……那陈余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梁渡想着,目光幽幽投向跑道。   此时随着一声枪鸣,各跑道第一棒的选手迅速冲出。   “罗骁!罗骁!罗骁!”   “啊啊啊啊!一骑绝尘好帅!”   罗骁第一棒把周围的人甩很远,接力棒递出去后,略微转向左边第一跑道的第二棒,微笑着说了什么。   “啊啊啊啊他好温柔,他还跟旁边的小矮子说加油!!”有人捧着脸叫。   谁是小矮子啊。   张培培听得很委屈。   我也没要罗骁给我加油啊,他这是瞧不起谁呢。   “愣着干什么,准备接棒啊。”后面的同学边跑边高声提醒。   张培培慌乱扭头,忘了要助跑,被棒子递来的力道一推,趔趄两步,竟然当头摔了一跤。   “疼疼疼疼疼疼!”   他趴在地上,捂着鼻子惨叫。   “培培,没事吧?!”   “怎么样了?”   “摔哪了?!”   陪跑的许琪和后面的同学上前就要去扶他,就连旁边的罗骁都伸了一只手过来,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你………”   “别来!”   张培培白着一张小脸,生理性泪水狂飙,拽住罗骁的手爬起来然后往前冲,一边哭一边说:“小爷能跑!”   罗骁一僵,收回手,看到上面一手的新鲜鼻血。   张培培已经哭着跑出去了。   嘴里还喊着:“徐文杰都怪你这个乌鸦嘴——”   “张培培,你慢点跑!!!”   前面的徐文杰冲他大吼:“这比赛不重要,别再摔了——”   张培培抓着沾了鼻血的接力棒摇摇晃晃跑过来时,徐文杰咬牙看了他一眼,跑前留下一句:“等我!”   然后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只见深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发狂似的追赶,最后一名……超一个……超两个………超三个………   “第三!!现在是第三!!”   许琪攥着小红旗,捂着嘴不可思议道:“天啊,他超了五个人!!”   “陈哥………”   棒子递出去的时候,徐文杰刚喊一声,陈余南就毫不犹豫地接过,   “放心。”   从最后一棒这里开始,两个人一个毅然决然回头,不带减速,一个势不可挡向前,奔往终点。   “高一3班,非同一般,”   “策马金安,打遍江山!”   “高一3班,势不可憾,”   “可以出汗,不能不干!”   他妈的。   陈余南狂追着唯一在他前面的第二跑道最后一棒,差距飞速减小。   ………好一个……不能不干。   老子现在……可不就是……超想……干架吗?!!!   ——我让你阴。   “超了!!!超了!!”   “还有最后五十米!!!!!”   ——看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牛逼!!”   “陈余南超了第二名十几米!!”   尖叫声顿时如巨浪响起。   ——废物。   陈余南气都不大喘,冷笑。 第五十一章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啊啊你别过来——”   张培培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后面徐文杰越来越近。   “你跑什么——”徐文杰怒追。   张培培不说话,咬着牙干脆松开旁边的人,自己往前跑,差点又跌。   徐文杰火速捞了他一把,心惊胆战地骂:“你到底跑什么呀?”   “要你管!”张培培捂着脸,哭嚎道,“反正因为我要输了,你们肯定又要说我吧!”   “真是的,谁说你了?虽然你也真是够蠢的,原地都能摔………”   徐文杰没说完,身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打断了他,两人同时看彼此:   “赢了?!!!”   “我就知道陈哥一定行!!”   “你也不赖,”张培培放下胳膊,吸了吸鼻子,眼泪又要掉:“反正、反正就我最拖后腿,都丢死人了。”   “一开始你就不该喊我,不,我就不该答应来,我本来跑步就不行……”   徐文杰看见他眼泪和鼻血糊了满脸的样子,又好笑又可怜,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纸巾……   “你那纸有体汗,别碰我!!”张培培惊恐到声音都变了调。   “我都没嫌弃你现在这丑样!”   徐文杰佯怒,直接使用蛮力给他擦干净脸:“哭什么哭,人学霸说了,男人没必要什么都行,”   “而且,张培培,我刚才看你挺行的啊,”他胳膊一伸,哥俩好地勾上张培培的肩,偏头看他,笑得很阳光,   “你不是坚持跑完了吗?”   “这就够了啊。”   “……你真这么觉得?”   “真的,你绝对全场最帅。”徐文杰认真地说。   张培培嘴巴一扁,眼睛又红了,连带着耳朵也逐渐有些红。   正想说什么,看见在徐文杰身后走过来的罗骁,想起他刚才报复似的把鼻血擦人手上,害怕地缩了缩。   “怎么了?”徐文杰扭头一看,一时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队长,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道歉的。”   罗骁说完,满脸歉然地冲张培培伸出一只手,真诚道:   “你是叫张培培吧,真的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和你说话的,你没事吧?”   那只手很干净。   一看就是先去洗完手再来的。   虽然这样无可厚非,张培培心里仍不住泛起一丝古怪。   “没、没事,”他躲在徐文杰后面,小声说,“……你快走吧。”   “培培,加个微信吧?”   罗骁没打算走,微笑道:“后续如果需要赔偿,尽管找我要。”   “我……没带手机。”   “没事,我带了,方便给我念一下电话号码吗?”   罗骁虽然高一个年级,但是对他们态度很诚恳,张培培不好再拒绝,只能快速把电话号码一报。   好在罗骁拿到电话后留下一句“记得联系我赔医药费”就走了。   张培培看着他的背影,呸道:“小爷有的是钱,缺你那点医药费吗?”   “你刚才怎么不说,”徐文杰笑他,“这么怂,叫张怂怂算了?”   “你闭嘴!………干什么?”张培培看着徐文杰忽然蹲下,吓了一跳。   “上来,送你去医务室,”徐文杰哼笑道,“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爷们。”   张培培舒服地扑了上去:“不早点背,害我白走那么久。”   两人刚走,操场响起了另一波尖叫声,是从跳远区那边传来的。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尖叫。   慌乱的,惊恐的。   挤在一团。   而尖叫的中心,是一个本来完成了完美起跳、越向横杆的男生。   以及一个在兴奋的众人中被挤出红色警戒线、半跌在软垫上的女生。   女生的腿应该是扭了,疼得无法起身,只能无助地抱着头,蜷起身。   头顶上的阴影越来越近,她的小脸上满是惶恐。   周围已经全是惊叫。   这时半空中男生当即选择伸手触杆,如同翻墙一般,借力猛地一撑!   陈茵几乎是下意识按下了快门。   非常清晰的一声——   咔擦。   分不清那是相机发出的,还是梁渡撑在杆上的掌心一滑,手腕硬生生扭曲了一个明显弧度的声音。   梁渡闷哼一声。   但好在,他的身体因为这从手上传来的强横力道,竟然直接越过了软垫上的女生!   千钧一发。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唯有一个人的心脏依然死死地悬吊在嗓子眼。   “抱头——!”   陈余南刚喊完,瞳孔剧烈一缩,目光里梁渡只来得及护住头部,身体狠狠摔在地上,在一声闷响中,翻滚了足足三圈才停下来。   陈余南瞬间上前,一只膝盖跪地摁住他:“先别乱动,痛也忍住。”   梁渡疼得出了一身冷汗,但仍然没有叫出声,只是喘息明显加重。   陈余南扭头看向赶过来的许琪和学委,声音虽然嘶哑但很冷静:   “这个情况以防万一直接叫救护车,在这之前让学校的临时医护人员过来检查伤口。”   许琪眼圈红了:“我打电话。”   学委哽咽道:“我去叫医护。”   “谢谢,尽快。”   陈余南见她俩行动起来后,深吸一口气,缓缓看向周围。   那眼神十分可怕,叫人不寒而栗。   “谁推的?”   他一字一句问。   周围瞬间噤声,没人敢看他。   陈余南看向后面被人扶起来的女生,冷冷道:“你看到了吗?”   女生摇头颤抖:“对不起………”   他盯着她身上的浅蓝校服,眉头一皱:“初中部的?你的……”   陈余南本想问她的腿怎么样了,女生已经崩溃地哭了出来:“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围有人忍不住说:“行了,别太咄咄逼人了,学妹只是受害者。”   “再说了,刚才人那么多,可能也没有谁是恶意推人的,就是人挤人一不小心就………”   “那你们就是共犯,”   陈余南冷笑一声:“警戒线离垫子至少半米,所有线内的人都是共犯。”   这话一出,有些人就站不住了。   “同学,话别说那么难听啊。”   “不能这样说吧,我们也是被挤上来的呀。”   “我们难道不是因为刚才那个跑步拿第一的班叫的太大声才没注意警戒线的吗?”   “等下,好像就是你们班?”   “我们要是共犯的话,不也是你们间接导致的?那这么说,这人之所以这么倒霉还不是你们自己害的,这不就是贼喊捉贼吗……”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陈余南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那个人的衣领,眼神暴怒。   那人怕的要命,边狼狈躲他边大声喊:“打人了!!打人了!!”   身后3班的人虽然很愤怒,但还是理智地拉住陈余南:“班长,冷静一点,老师们快过来了。”   “………我知道。”   陈余南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   “嚯,还是个班长呢,”那人像抓住了什么把柄,边整理衣领边说,“明明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啊………”   “动不动就揪人衣领是什么毛病,怕不是暴力狂吧?”   陈余南视而不见。   扭头看见蜷在地上的人竟然被人扶着慢慢站了起来,连忙骂道:“操,我不是说了你别动吗?”   梁渡没吭声,右手手腕怪异地扭曲着,一步一步地往这边过来。   眼睛黑沉沉的,竟然直勾勾盯着那个说陈余南“暴力狂”的人。   “干、干什么。”   那人不禁后退。   陈余南轻摁住他肩膀,皱了下眉头:“就你现在这样,别逞能了吧?”   梁渡先是扭过头看他,汗水淌过一只眼睛,他很慢地眨了下眼:“放心,我就说几句话。”   陈余南拧着眉,没觉得放心。   但梁渡确实没动手,只是缓缓冲那人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刚才,是你推的吧。”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这人也懵了一下。   然后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哈你疯了吗怎么会是我推的啊?”   “再说了,你刚才明明正在跳高,怎么可能看得到是谁推的,可别糊弄大家了哈哈哈………”   不管他怎么笑,梁渡面庞温和,依旧用认真、确信的口吻说:   “正因为我起跳了,所以我能看到在场的所有人。”   “我看得很清楚,是你推的。”   那人渐渐不笑了,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是要让别人相信这种话吗?”   他随手从旁边拽了一个朋友:“你告诉他,是不是我推的?”   朋友尴尬地笑:“应该不是吧。”   梁渡问:“你确定不是吗?”   朋友说:“我、我确定。”   “太好了,”梁渡竟然微笑,“那你肯定知道是谁推的吧?”   朋友:“啊……我不知道啊……”   下一秒,冷汗岑岑冒出。   是啊,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是谁推的,怎么能确定其他人没有推呢?   很多时候,给人泼脏水都比替人洗白容易,与其努力辩争“这人是干净的”,不如赶紧把脏水泼给别人。   ——只有说出“我确定是另一个人推的”,才能真正反驳梁渡的“我确定是他推的”。   朋友立马就晃头,微颤着说:“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又不确定是不是他推的了。”   “很好。”梁渡轻笑。   “那我现在说是这个人推的,还有其他人说不是吗?”   周围有明显的嘶气声。   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诡辩,只需要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指出另一个犯人,那么他的话和梁渡的话就会相互矛盾,总有一个人在说谎。   如果站出来的人多了,梁渡的话自然会站不住脚。   可问题是——   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这不是巧合。   一方面,梁渡是大家亲眼见证的好人,所以大家都愿意信他,哪怕他说的不可能实现,可谁让他方才就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举动?   另一方面,没有人像梁渡一样愿意承担说谎的责任。   没有人。   梁渡等了一会儿,有点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垂眸对那人说:“看吧,我说是你……那就是你啊。”   那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是高中生吧,虽然很遗憾,但是做出这种恶劣的事情,也只能被退学了。”   “哦对,你应该也满十六岁了?其实我不太懂法,要不要我们一起猜猜——如果我这条手臂断了,你故意伤人致人残疾,要坐多久的牢啊?”   “一年?两年?还是………”   “别说了!!!”   那人突然崩溃地大哭:“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推她,我没有………”   梁渡只是淡淡地看着,似乎并不在意是不是他推的。   那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满脸是泪地看向陈余南,甚至不惜下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错了!我刚才不该说你们班贼喊捉贼,也不该说你坏话,要不你直接给我一拳吧,不,多少拳都行,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   陈余南从梁渡说第一句开始,就保持了沉默,现在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的人,艰涩地开口:   “算了,你别………”   他实在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陈余南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梁渡见他这样,便知道这人心里肯定觉得自己这么做过分了。   陈余南只是看起来可怕,实则内心很轻易就能原谅别人。无论别人对他做了什么,他好像总是这样,打一拳踹两脚,甚至认个错就能消气。   这不是心软是什么呢?   可正因如此,梁渡才觉得那些仅凭三言两语就随意定义陈余南,甚至说他暴力狂的人很可憎。   梁渡也只不过是以牙还牙。   喜欢定义别人的人,不如自己品尝一下被人定义的滋味?   看,又哭又跪的,很不好受吧。   但那不是你活该受的吗?   ……   梁渡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不轻不重地重复陈余南的话:“算了。”   他深深俯视着那人,几秒后释然一笑,温和说:“陈哥都这样说了,那应该就不是你,是我看错人了,非常抱歉。”   那人听着他举重若轻的歉意,微微佝偻着腰,捂着脸哭泣。   梁渡没什么表情地听了一会儿,只觉得站得累了,想靠一下陈余南。   可他一转过去,陈余南的身体却不着痕迹地轻轻避开了。   梁渡一愣:“陈哥?”   是错觉吗?   他伸手想碰一下陈余南,却又被躲开,无形中两人中间多了道空隙。   陈余南偏着头,没有看梁渡,只是招呼另一个同学过来扶他。   “一会救护车就来了,我就不跟去了,你自己照顾自己。”   他丢下这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五十二章 你会来看我吗   梁渡后来仔细回想,有很多事情,包括他和陈余南的关系,似乎都是从那一天起悄然发生变化。   很多人都开始背地里传:梁渡是陈余南养一条的狗,指哪咬哪。   梁渡自己不在意,他认可的人,就算把自己当狗也无所谓,更何况陈余南分明比任何人都要更在意他。   不论再怎么生气,梁渡伤得这么重,陈余南绝对是最心疼的那个人,他一定会主动来医院看他。   会骂两句但是很快就会消气,总是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待在医院的。   他会原谅他。   梁渡本来……   是这样坚定地认为的。   他开始等。   他去医院时是上午,医生给他的腕骨做完复位,用夹板固定好是下午,在这期间连续接到了老吴、教务处、校长的慰问电话。   同学们来看望他是晚上。   徐文杰、张培培、许琪、学委……好多人都在,捧着花篮和水果。   梁渡刚开始还能跟他们像往常一样笑着,挺正常地聊天。   “这是你落在操场的外套,里面有你的手机,给你充好电了。”   “啊,好,谢谢。”   “医生说你手怎么样啊?”   “挺好,别担心。”   “对了,老师们查过操场监控了,可惜人太多了,那个地方是死角。”   “嗯,我知道了。”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都行吧,不挑。”   这些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可能会觉得梁渡在敷衍,可跟他日常相处过的同学都知道,对梁渡来说,几个字几个字地蹦是常态。   要是他一声不吭或者一下蹦一大段话,那才是不正常。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多小时,感觉能说的都说了。   某一刻忽然全场安静。   这时,梁渡瞥见张培培脖子上挂了个圆形的金闪闪的东西,随口问:   “哪来的奖牌?”   张培培就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陈哥给的,”他羞涩道,“他说我今天全场最帅……唔。”   要说今天全场最帅的人,毫无意外是这里英雄救美的梁渡。   徐文杰忙捂住他的嘴,尴尬一笑:“说什么呢,明明是因为你伤得最重……嘶。”   要说今天伤得最重的人,毫无意外是这里戴着夹板的梁渡。   许琪掐了徐文杰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别听他们瞎说,其实是培培想要,陈哥才给他的。”   听到这,梁渡一下敛了笑容。   比起前面那两句,这句话才是让他今天勉强撑了一天的精神状态瞬间崩塌的关键一击。   什么叫他想要,陈哥就给?   “别这么说,”梁渡垂眸,“奖牌这种东西虽然没什么用,但也不是谁要就能给……是陈哥自己想送培培吧……这么说,那天文杰让我去4×400,陈哥不让我去,后来是培培去了……”   他无奈一笑:“原来是这样。”   其余人:??????????   在梁渡主动打破沉默,一下子吐出这么多字的时间里———   张培培已经双手抓住脖绳,做好把奖牌拱手让人的准备……   徐文杰已经一手揽住张培培,做好带他远离危险的准备……   许琪已经五根脚趾头扣地,做好她自己绝境逃生的准备……   这时,有人打了个电话。   嘟的一声落下。   “喂?”   一道冷闷低沉的声音忽的响起:   “怎么了,学委?”   所有人都无比震惊地看着学委,没想到她平时看着谨慎小心,在这种事情上竟然如此马虎大意。   她竟然直接打电话给………   一时没有人出声。   那人以为只有学委一个人,感受到她的沉默,心下有了不好的猜测:   “很严重吗?”   学委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颤巍巍地问了一个字:“谁?”   “还能是谁?”那人不舒服地清了清嗓子,不怎么耐烦地吐字,   “梁渡。”   赫然被人叫到名字,梁渡微怔,随后脸上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   学委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小声说道:“不、不太清楚。”   “哈?什么叫不清楚……”   陈余南还想说什么,却因为出气过快闷咳起来,吸了一口气才好:   “算了,你没哭应该就不严重,我明天还有三千米,不聊了,睡了。”   电话被强行挂断。   梁渡低声:“陈哥感冒了吗?”   学委点点头:“嗯。”   徐文杰最先反应过来,恍然一拍手:“原来是这样,我说陈哥怎么不来呢,我还以为………”   除了被陈余南交待过的学委,大家都以为这对同桌闹矛盾了。   梁渡淡然一笑:“不是的,他不来应该是有其他原因。”   别人可能会因为感冒不来,但陈余南不会,他只是真的生气了。   可不管怎样,那个人依然悄悄地担心自己,梁渡知道这个就够了。   “大家都回去吧,谢谢你们来看我,我挺好的,不用担心。”   大家都很茫然:“哦。”   虽然非常莫名其妙,但好在危机就这么解除了,梁渡没事就好。   他们走后,梁渡从外套里拿出手机,拇指点开和陈余南的聊天界面,沉默了许久,还是慢慢打字:   【三千米,能不能不跑了?】   他没提感冒的事,怕陈余南猜到他刚才也在听电话后更加生气。   发过去后盯了一会儿,没动静,想了想又输入了一条:   【明天你会来看我吗?】   还是没动静。   梁渡知道自己劝不动一个不听劝的人,何况他面对陈余南也没有任何强硬的资本,最后只能道:   【对不起,晚安。】   次日。   梁渡没等到陈余南,倒是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走进病房的男人西装革履,衬衣领口叠得整整齐齐,领带挺括。   这张面孔斯文俊朗,笑起来应该是如沐春风的,可自从梁渡从记事起,就一直冷冰冰地对着自己。   梁则行怎么来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时间来?   梁渡敛眸,在极短的时间内端正了坐姿,低声喊道:“爸。”   梁则行第一眼落在了这张狭窄的床上,淡淡地通知:“我已经给你换了间VIP病房,一会有人带你搬过去。”   “谢谢您。”   梁则行这才看他:“小沈说你这几个月来没动过卡里的钱,怎么回事?”   这是意料之中的质问,只是没想到来得比想象中的还要晚一些。   梁渡笑笑:“爸,您能答应照顾江可舒,我已经很感激了,不用再……”   “既然如此,那你就该安分守己地报答我,”梁则行冷冷地打断他,“我说过吧,不要给我惹事,我没空应付你们班主任的电话。”   “对不起,”梁渡迅速回道,“这次是因为运动会发生了意外才麻烦您。”   “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参加运动会,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梁则行轻扯领结,他对梁渡不满时经常会做出这个动作:“我听说,有个学生当时在你面前跪下了,是吗?你对他做了什么?”   “是有,”   梁渡点头,他没法撒谎,梁则行总是会把情况掌握清楚,他只是需要知道梁渡的态度:“我本意是让他道歉,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   “你最好是。”   梁则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梁渡诚挚地回视。   有时候人们养狗,不在乎它是不是真心的,只在乎它是不是能心甘情愿戴上锁链乖乖听自己的话。   梁则行不再多说。   走前,他通知梁渡那张卡会继续按月汇入生活费:“我会尽到抚养的义务,至于用不用,是你自己的事。”   “我明白。”梁渡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开。   毫无疑问,梁则行骨子里刻着冷血,他明明可以不管唯一的儿子,但仍虚伪地要尽所谓的抚养义务。   梁渡不讨厌他的这份虚伪。   也正是有卡里的那些高额数字,他才能在很多场合都不自卑,哪怕他自知不会挪用它一分钱。   梁则行虽然没有给过梁渡温暖,但他足了梁渡底气,已经比很多父亲做得都要出色。   但梁渡不是一个会因此就对梁则行充满感激的人,绝不是。   他想看梁则行后悔、痛苦。   儿子比父亲更冷血。   可他之所以这样乖顺、努力地维持父子之间怪异的平衡,是因为他太微不足道了。   梁渡曾经说过,他很羡慕陈余南,因为被爱,才能伤害到对方。   他有什么资格伤害梁则行呢?   无论怎么闹,他在这一平衡中施加的分量就如一片羽毛,非常无力。   所以他打算得过且过。   很快,有护士来带他到一个舒适宽敞的单间,这有一个很大的窗户,朝北,午后的阳光直直落进来。   梁渡闭着眼晒了一会儿。   现在的跑道应该也像这样,洒了一层金光,陈余南奔向终点时,会被多少人簇拥着呢?   他会笑吗?   会被大家的欢呼声打动吗?   有没有想过这里有一个梁渡呢?   ……   好无趣,梁渡把窗帘拉上了。   周围一暗,他拿起手机,只这么一小片光,黑沉沉的眼眸垂下。   三条消息安静地摆在瞳孔里。   【三千米,能不能不跑了?】   【明天你会来看我吗?】   【对不起,晚安。】   看啊,我伤害不了梁则行,也伤害不了陈余南,他们都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你们谁都好,在意我一点吧。   是我做的还不够吗?   再发一条消息吗,说我快死了,真的要死掉了。   还是说你们怎么不去死?   这样你们会受伤吗?   会因为我难过吗?   要是这也没用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不知怎的,梁渡在这如临深渊的黑暗中找到了一种熟悉的疯狂而又冰冷的感觉。   很奇怪。   难以喘气,仿佛脖颈上套上了一个铁环,只要对面的人用力一扯,他就会像家畜一样趴在地上。   脑海里充满了不知道谁发出的,密密麻麻的又尖又细的声音。   “怎么办呢?”   “他不在乎我。”   “我要不要杀了你?”   “我这么做他会受伤吗?”   “会后悔不关心我吗?”   “是他先伤害我的。”   “我没错。”   “………”   “你能不能哭得大声一点,你要让他听到,你要抱着他,说都怪你。”   “这样他才会难过啊。”   “他来了。”   “你快去。”   这种感觉非常混乱。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曾经做过的梦,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栗起来。   总感觉——   门口有什么人要来了。   砰砰!   砰砰砰!   不知过了多久,梁渡似乎连撞门的声音都自己臆想了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脖子。   ……什么都没有。   但当他站起来,一步步向前走,却恍惚中能听到锁链在地上刺耳拖动的声响。   “嘶——哐——”   我大概疯了。   他想着,从黑暗中拉开了大门。   【作者有话说】:怎么爱情片变悬疑片了(bushi 第五十三章 我要拿冠军   男生穿着病号服,站vip病房前,一只手吊着盐水,另一只手抓着两米高的输液架子,本打算再撞一下。   这时门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灯都没开,一张死人般惨白的脸从门后露出来。   “???”   陈余南后退一步,声音嘶哑而震惊:“你这是……下了趟地狱吗?”   听见他的声音,梁渡的目光掀起一丝波澜,左手上前拉住了他。   “陈哥?”   他拧着眉,似乎正在努力辨别这个人是现实还是梦境中的。   “怎么,一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陈余南不太自然地挣开他,推着输液架往里面走:“突然换病房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刚才走错门………”   里面太暗,他抬起手想找开关,在某人眼里却成了某种特别的信号。   黑暗中陈余南只觉得一道影子扑了上来,肉体和他轻轻撞在一起。   咔哒。   后背顺势抵门而关和灯光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   白炽灯清冷冷照亮房间。   陈余南愣了一下,低头,看见梁渡白皙的侧脖颈,和自己的相交。   他的黑发柔软地蹭在自己的脸颊上,简直像一只漂亮又可怜的大狗。   “身体不舒服吗?”   尽管男生抱在一起有些奇怪,他手指微动,还是轻拍了下梁渡的背。   “都怪你,”梁渡哑声说,“我现在真的……真的很不舒服。”   陈余南沉默了,似乎被他的这句话牵动了什么情绪,喉间一痒,忍不住偏头闷咳起来。   “……手……咳咳……真。”   咳嗽声中泄出一两个字。   “手真什么?”梁渡小声补充,“反正我手真的很疼。”   陈余南压着喉咙,嘶了一声,终于说完整了:“是我的手……扎着针。”   “啊。”梁渡松手。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什么,漆黑的眼珠从头到脚观察着陈余南。   这个人同样穿了病服,嘴唇苍白而干燥,两侧脸颊均有病态的红晕。   梁渡低头去看他的手背,白色医用胶带下藏着针,针管是紫色的。   “我去喊护士重新扎?”他问。   陈余南看旁边输液管还在滴,懒得麻烦:“不用。”   因为犯了错,梁渡没敢抬头,只轻声说:“陈哥,你感冒了。”   陈余南嗯了声,没脸说昨天跑完没穿外套,坐操场吹了一下午的风。   “为什么生病了还非要比赛,你知不知道会加重……”   “有水吗?”陈余南现在不想说,干脆装没听见,“我要喝水。”   “没有,”梁渡叹了口气,转身。   “我去烧。”   两人进来后,梁渡装满热水壶,拆上电源,在嗡嗡声中问:“你是喝完就走还是……还是直接住这算了?这里的床应该会舒服一点。”   陈余南正拉开窗帘,回头眯起眼睛:“你以为我住的就不是vip房?我一个人睡不是更舒服?”   “可是,省钱啊。”   陈余南呵了声,在床上找了个地坐下:“成,正好缺个伺候我的,省得我花钱请。”   他指指电视机旁的水果,说:“去给我随便洗点。”   梁渡挑了串葡萄,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些樱桃,单手端着碟子去洗,听到客厅又传来一阵咳嗽声。   他慢腾腾洗着,等那压抑的声音逐渐消了,才关了水闸走出去,又倒了一杯热水,都摆上桌。   梁渡记得这葡萄是学委提来的,而樱桃当时则拎在张培培手上。   “酸死了,这谁买的?”   陈余南刚吃了一颗葡萄,当即皱着脸吐出来,又吃了两颗樱桃才好。   梁渡沉默了会,说:“不知道。”   手指一转,把葡萄这边靠近自己,樱桃那边靠近梁渡。   “那你多吃点樱桃。”梁渡说着单手费力地剥了一颗葡萄,随后波澜不惊地咽下。   陈余南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运气不好,不死心地又选了一颗。   “…………”   他又吐了。   梁渡目光一闪,什么也没说。   陈余南偶尔会看向梁渡被夹板固定的右手,随意瞄一眼,然后移开视线,又不经意扫回来。   被看得多了,梁渡也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   梁渡:“昨天………”   陈余南:“昨天………”   竟然同时开口。   “你先。”   又是异口同声。   “……还是我先吧。”梁渡说。   陈余南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摆弄着果碟里的东西,算是默认。   秉着认错要快的原则,梁渡手指蜷了蜷:“昨天的事是我做得太过分,没能考虑到你的心情,你别生气……”   一个樱桃梗忽从某人手里弹出,恰好不好碰到他手背,滑了下去。   梁渡微顿,手指勾走那两厘米长的樱桃梗,摩挲着:“要再洗点吗?”   “不需要,”陈余南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现在是在跟我道歉?”   “嗯,对不起,是我………”   “够了。”   陈余南一把抢回樱桃梗,扔进垃圾桶,弯腰时实在没忍住闷咳两声。   “你以为我生气了……咳……所以才不回你消息的吗……咳咳……水。”   梁渡递过去,垂眸“嗯”了声。   陈余南一口喝尽,水杯用力蹬桌上,沙哑的嗓子恶狠狠地:“你是笨蛋吗,那我现在为什么来,我还能自动消气不成?”   梁渡没敢说,你能。   “还有我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都怪我,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就……”   “我那么说是因为……”   因为想要看看你是不是在乎我。   这一瞬间有个念头忽然闪过梁渡的脑海,他愕然道:“陈哥,你是在害怕吗?怕我真的怪你?”   “你不会吗?”   陈余南眼底一片暗色,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我非要让你报名,你就不会受伤。”   那人说的没错——   他就是在贼喊捉贼,若不是他一时兴起逼梁渡跳高,受伤的人就不会……至少不会是梁渡。   他还在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到处找凶手,还让人给他下跪,好大的架子,可罪魁祸首分明就是他自己。   ——是这样啊。   原来,他不是生气才变得冷淡,只是自责到不知道如何面对我。   梁渡极力地想压制住,他那因为陈余南这副不安的模样……而兴奋到几乎发颤的神经。   ——原来是这种感觉。   有人竟然会因自己而害怕,因自己而后悔,因自己而难过。   在梁则行那里十多年都求而不得的东西,竟然在陈余南这里……如此轻易就得到了。   ——好希望他一直这样痛苦。   ……   梁渡猛然清醒。   他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自己陌生而又可怕,精神徘徊在失控的边缘。   与此同时,一道晃眼的光从眼前一闪而过,他下意识闭上眼,听到陈余南站了起来。   带状的绳索从上至下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紧接着,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胸口。   这是一个奖牌。   陈余南低声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非要跑三千米吗?”   “对不起空口无凭,所以我不说,我只是要拿冠军,然后把它给你。”   “你收好,不许丢,也不能背着我嫌弃……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跟人道歉,知道吗?”   手指轻碰金色奖牌的边缘,可能被陈余南一直揣在兜里,是温热的。   很神奇,梁渡心里那种陌生的失控感一下就消失了,微微扬起一个纯粹干净的笑容。   “知道。”   陈余南暗自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一落地,他就懒洋洋地往椅背上靠:“行了,现在给我再洗点樱桃。”   “……樱桃?”   梁渡笑容收了,想起什么似的,犹豫着说:“要不洗点别的?”   “少废话,”陈余南一扬下巴,“没吃够还,快点。”   可能是被使唤得有些委屈,梁渡没有很快站起来,小声说:“为什么啊,张培培也有。”   “什么?干嘛突然说他?”   “他昨天这里,也挂着奖牌,”梁渡问,“是你送的吧,陈哥?”   “我送的?张培培?”陈余南愣了会才想起,“啊,那个,4×400的,跟我关系又不大,颁奖那女生非让我拿,我就塞给旁边的人……怎么了?”   陈余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梁渡抿唇一咳,“我现在就去把剩下的樱桃都洗了。”   “………倒也不必。”   两人最后还是没住一个病房,吃晚饭前陈余南就被护士强制遣回。   她一边给梁渡房间消毒,一边把被迫戴上口罩的陈余南赶出去,念念叨叨:“怎么能偷偷跑出来呢?你们俩个病种不同,怎么能住在一个房呢?医院又不是酒店,你也不跟他谈恋爱,啊,你告诉姐姐,为什么非要睡一张床……”   陈余南全程黑脸,梁渡在房间里笑得不行,一句话都不帮他说。   他在门口最后回头比了个中指,梁渡猜他可能想骂人,但是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气得踹门走了。   没多久,梁渡电话就响了。   “傻逼,你他妈刚才哑巴了,是谁说的要省钱?”陈余南带了点鼻音的声音蛮凶地响起。   “对不起,”梁渡最擅长的就是该低头就低头,但嘴角低不下去了,“要不一会我来找你?”   “你想来找骂吗……”   梁渡正想找借口说送点水果,那边陈余南就忽然喊了声:“谁啊?”   好像是有人正敲门进来。   “不说了,”陈余南清了清嗓子,“我妹来了。”   梁渡:“?”   “等下,陈哥,先别挂。”梁渡几乎是下意识地喊。   “怎么,还有事?”   梁渡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轻声重复道:“你别挂嘛。”   陈余南没应声。   只听一阵细微杂音晃过。   “陈哥,”甜甜的女声小心翼翼地响起,“吃过晚饭了吗?”   “没,”陈余南回神,有点无奈地问,“你爸又让你给我送饭?”   “啊……”陈茵嗫嚅着,“嗯,他……怕你在医院吃不好。”   “医院也没那么难吃。”   “可是……”   “算了,放下吧,下次跟他说不用送,辛苦你过来一趟。”   “不辛苦。”陈茵乖巧道。   两人父亲是生死之交,他们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   梁渡坐着,垂眸盯手机,听着自然又亲切的对话,脸上没什么表情。   好半天终于等到想听的内容。   “那个……”   陈茵细细地开口,害羞道:“陈哥,你什么时候跟我去游乐园呀?”   陈余南呛了下:“你真拍到了?”   “嗯嗯,”陈茵有点得意,“虽然出了意外,但你可以相信我的技术……”   “删了吧。”   “啊?”陈茵瞪眼,“为什么啊?”   “我不想看了,”陈余南心虚似的换话题,“游乐园下周末带你去。”   “好啊,”陈茵果然被吸引过去,高兴地蹦哒,“我听你的。”   陈余南松了口气,他算是明白了某人为什么不想挂电话。   好不容易送走这黏人的妮子,他点开手机,见通话还在继续,就不自然地咳了咳:“都听到了?”   “照片我让陈茵删了,我没看过也没有备份,这下你放心了吧。”   “嗯,听到了。”   梁渡缓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往外蹦字:“陈哥,我也想去游乐园。”   “下周一起,行吗?”   陈余南:“?”   我他妈跟你说删照片的事,你给我扯什么游乐园。   他难以理喻地:“你说行不行?”   “我是行的啊,”梁渡说,“你不会不行吧,陈哥?”   陈余南:“………………………”   【作者有话说】:陈哥不能说不行。 第五十四章 这样有意思吗   梁渡对游乐园没有回忆,也没有任何期待,不是所有人都存在“小时候没去过长大了就要弥补”的想法。   但当陈余南第三遍不耐烦地问他为什么要去时,他却说:“以前一直想去,但是没有人陪我。”   半假半真。   陈余南应该是信了。尽管他一脸嫌弃,最后订票时还是来要走了梁渡的个人信息。   梁渡看着门票上的¥298,硬生生忍住了退票的冲动,把钱转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去不可。   第二周周四拆夹板,周五出院,回家待了一晚,周六下午几乎和陈余南同时到游乐园门口。   陈余南说:“这边到了周末就人山人海的,你手上的伤刚好,一会………”   “嗯?”   他语气不太自然:“一会你自己注意,陈茵是女生,我会优先照顾她。”   梁渡没出声。   这时有个小孩兴高采烈地跑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陈余南刚伸手去扶,落了空,梁渡已经站远了。   他这时才回陈余南说:“好的。”   只不过立刻就被覆盖了。   “陈哥——”   梁渡扭头去看,完美捕捉到陈茵甜美的笑脸上出现一丝错愕。   “他怎么也来了?”她撑着一把太阳伞,不太情愿地走过来。   “怎么,这游乐园你家的啊,他不能来?”陈余南挑眉看她。   “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两个……”陈茵掩起失落,仰头一笑,“不过算啦,提前跟你的朋友熟悉起来也好。”   “帅哥,你好啊,又见面了。”   穿着碎花裙的女生目光微转,上下打量了梁渡一眼。   “你好。”梁渡微微颔首。   三人很快一起进去。   门口的人是真多,密密麻麻的后脑勺,看得陈余南有点窒息,他先是瞥了一眼梁渡。   这人竟然在看手机!完全不在乎右手会不会被挤着。   操。   他自个都无所谓那就是没事。   陈余南看他右手端得很稳,一时也管不了他,护着陈茵就往里走。   好在里面场地广阔,没一会周围的人散开了,很奇怪,三个人本来是沿着直线往前,陈余南在中间。   陈茵进来后重新撑伞,高度和陈余南的脸一样,迎面来一个路人她就靠陈余南近一点,陈余南为了避免被伞面抽耳光子,又往梁渡那偏一点。   梁渡虽然低头在打字,但犹如凭空多了一双眼睛,不着痕迹地躲开。   他躲她,他再躲他。   三人就这样歪着走了一路,如同互斥的三块磁铁,后来陈余南忍无可忍,一把拿过陈茵的伞:“我来。”   “可是………”陈茵觑了梁渡一眼,一把伞可遮不了三个人。   “我不用遮,”梁渡立刻回道,“往右走点吧,我左边有个水池。”   合着这人低着头还能兼顾左右?   陈余南站定,眯着眼看他:“你来游乐园就是玩手机的?”   “等一下,”梁渡刚把一大段文字发出去,呼出一口气,“好了。”   陈余南瞥了眼,见最后一行写着:「故F1>F3>F2,三者不等。」   陈余南:“……………………”   神他妈高中物理题。   梁渡刚才趁排队无聊,在某APP上解了一道题目,赚了十块钱。   再微薄的收益都会让消费的时候心情好点,梁渡把手机收好,揉了揉脖子,侧头看陈余南:“那玩什么?”   “我怎么知道?”   陈余南撑着伞,半张脸落在阴影里,语气隐隐有几分危险:   “不是你俩哭着喊着要来的?”   “十分钟了,我他妈牵两条狗来都知道去找电线杆,你们就左两步右两步在这打太极,好玩吗?”   梁渡默默和陈茵对视一眼。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挪开视线,进来十分钟后的第一次认真观察周围有什么游乐项目。   陈茵先试探性地说:“那个马?”   陈余南脸黑一度:“旋转木马。”   梁渡:“呃,那个船?”   陈余南脸黑两度:“海盗船。”   “………”   从旋转木马出来的时候,三人都是一脸昏昏欲睡的表情。   陈余南:“我不太理解,为什么玩这个的都是高中生?”   梁渡:“不吧。”   陈茵:“还有大学生呢。”   至于海盗船……陈余南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另外两个还不省人事。   陈余南:“睡、得、好、吗?”   陈茵:“神清气爽。”   梁渡:“嗯。”   陈余南:“……………”   他麻木不仁地捏起两人后脖颈,推着就往出口的方向走。   陈茵撒娇:“别走嘛,陈哥。”   梁渡低声:“门票298呢,陈哥。”   他:“不想走?”   两人摇头。   他:“那接下来都听我的,懂?”   两人点头。   陈余南松开他们,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愉悦了点:“走。”   然后他带着只想来谈约会的陈茵和第一次来游乐园的梁渡玩了相当于自由落体运动的跳楼机、360度旋转的云霄飞车、还有蹦极。   相当炸裂。   陈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渡:“呕。”   陈余南本来还跃跃欲试想玩大摆锤,地上两只手同时拽他的裤脚。   “大摆锤就算了!”陈茵惊恐摇头,心想再这样下去别说约会,她可能随时都会逃难。   梁渡没能说话,他还在干呕。   陈余南居高临下:“那回家?”   陈茵委屈:“不要………”   梁渡虚弱:“298…………”   “行行行,”陈余南也蹲下,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那边还有个密室逃脱,想去吗?我可以先排号。”   “吓不吓人?”陈茵问。   “有点,”陈余南说,“上次听我们班的人聊过,好像是惊悚主题。”   陈茵立马说:“我去!”   她虽然恐高,但不怕鬼,而且这可是和陈余南亲密接触的好机会。   “你呢?”陈余南歪了歪头,看向低着脑袋、脸色苍白的梁渡。   梁渡垂眸和他对视一眼,眼尾生理性泛红,挺可怜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去吧。”   陈余南皱了下眉。   陈茵已经满血复活地蹦了起来,高兴道:“陈哥我和你一起排。”   “那行。”   陈余南只好站起来,最后看了无精打采的梁渡一眼:“你别乱走。”   梁渡嗯了声,很轻。   今天的人应该很多,梁渡等了十几分钟两人都没回来。   他蹲得脚麻,站着头晕,倒不是身体不好,只是这些天在医院不敢翻身,睡不好,精神就差了些。   这就跟通宵后上体育课跑步容易猝死是一个道理。   梁渡踱步至附近的一张长椅上,闭着眼,半睡半醒。   不知怎的,想起陈茵的那把伞。   想起陈余南和她在那把伞下,两人被阴影笼罩,他和她说话时会微微弯腰过去,自己就一个人站在旁边。   他和他偶尔开了个话头,就很快戛然而止,因为陈茵也要和他说话。   梁渡睡不着,又低头做题,企图从几块几块入账的时间中缓解心情。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他听见陈余南说会优先照顾陈茵后心情也有点不好,所以才埋头做题。   但用过一次的手段,再用起来好像没什么效果,好在做完两道后,那两个人终于回来了。   梁渡坐在长椅上,先是听到了陈茵的笑声,抬起了头。   “陈哥,”她笑着说,“你棉花糖沾脸上啦,我帮你——”   梁渡看着她伸出手去,陈余南一手撑着伞,一手端着什么,躲不过,只能用手肘抵着她额头,僵持了一会儿,瞪着眼:“我警告你,陈茵同志,别碰老子的脸,不然………”   话音未落,就有一只手伸过来,给他摘掉了脸颊上的棉花糖点。   陈茵一愣,看着不知从哪里走过来的梁渡,撇了撇嘴,收回手。   陈余南直接炸了:“梁渡——”   梁渡看他,低声问:“不然就让我再等四十分钟吗?”   “………屁,只有三十五分钟,”陈余南气得伞也不撑了,手上的东西甩给他,“拿着你那份滚一边去。”   打开一看,是一盒精致的烤棉花糖,焦糖的香气弥漫出来。   梁渡却重新关上,给一旁望眼欲穿的陈茵递过去:“你要吗?”   陈茵当做这是对他刚才打扰自己好事的补偿,爽快地接过:“要。”   陈余南黑了脸。   要不是为了去给他买棉花糖补充体力,排个号哪至于用这么久?   梁渡想的却是,明明可以早点回来,非要买这破棉花糖。   何况他也不喜欢吃甜的,其实就是为了给陈茵买,顺便带点给他吧。   两人到进密室前一句话没说,坐在长椅的两端,陈茵坐中间,只挨着陈余南,只和陈余南说话。   他们一人一句,什么都聊,把梁渡忽略得彻彻底底。   某一刻梁渡用力地摁着胃,忽然就想:我是来干嘛的?   我到底为什么非要来呢?   这样有意思吗?   后来轮到他们进密室了,陈余南站起来,不轻不重地说:“走吧。”   陈茵跟在他后面,回头看了梁渡一眼,示意他过来,梁渡却盯着陈余南,都快把人盯穿了,人也不转头,不说一声“你愣着干嘛”。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跟上了。 第五十五章 捡不回来了   密室的背景是一家宠物店到了午夜总是会传来猫哭的声音,街坊怀疑是有人在虐待猫咪。   他们三个现在是宠物店的新店员,晚上就在这打地铺。漆黑的宠物店里,安全通道闪着幽幽绿光。   “呜——呜——”   似乎有什么从黑暗深处爬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茵故意叫得很害怕,使劲钻入陈余南的怀里。   此外周围还传来一声闷响。   借着绿光,勉强看清离通道口最近的梁渡蜷着身,好像撞到桌角了。   梁渡听见猫的哭叫声,离自己的脚越来越近,心跳得异常快。   很快,扮演店长的NPC悄悄从通道口走出,抓回那只逃跑的猫咪。   “睡着了吗?”   店长用力掐着猫咪的脖子,阴森地站在三人面前。   如果这是现实,就凭陈茵刚才那一嗓子,他们现在都得完蛋。   但是游戏里NPC装作自己没听见,满意地拎着猫咪走了。   “跟上去。”陈余南说。   这个是挺常见的玩法,追着NPC走到一个凶案现场,NPC消失。   当你发现NPC的秘密后,就会被突然出现的NPC抓走关起来,然后再想办法逃脱。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虐猫现场,不过这个NPC只抓一个人,就当另外两个人跑掉了。   他本来要抓陈茵,后者死死抱着陈余南的胳膊:“呜呜,我不去。”   陈余南掰开她的手,正想说那我去,陈茵又哭唧唧:“你别走。”   呀呀呀,抓谁好呢?   NPC显然对拆散情侣这种事情异常热衷,拿着一根滋哇乱闪的电棒,冲他们桀桀笑。   下一秒,梁渡拍拍NPC的肩膀,没什么力气地说:“走吧,店长。”   NPC:“…………”   咱俩谁抓谁啊?   梁渡进了小黑屋,右手拇指用力摁着眉心,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什么都听不见。   可这样诡异的安静反而衬得他脑海里的猫叫越来越尖锐。   也许是因为以前养过猫,所以不太能听猫哭的声音,梁渡这么安慰自己,却依然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他忽然有点难过。   现阶段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啊………梁渡真的很不喜欢这个词语,好像自己在期待什么似的。   他闭着眼睛用力平复呼吸,稍微冷静下来的时候又冒出一个念头。   啊,不该让他们单独相处的。   陈茵应该会抓住这个机会,她会不会一时冲动就表白了呢?陈余南有没有可能,也一时冲动就答应了呢?   一会来给自己开门的时候,他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梁渡手指无意识地抓自己脖子,总觉得又要窒息了。   黑暗让一切都变得漫长。   陈余南输完密码,立马嘎吱一下拉开大门,说了自他和梁渡冷战一个多小时以来第一句话:“没事吧?”   陈茵站在他身后,垮着脸,古怪地朝梁渡看了一眼:“还好吗?”   梁渡站起来走向被光照亮的出口,淡淡地说:“我没事。”   灯光下他的脸惨白,从黑暗中出来的样子和上次陈余南在医院敲开他的门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像刚下了趟地狱。   但这次梁渡并没有拽着他,努力辨认他,叫他陈哥了。   陈余南本想说自己已经用最快速度过来了,但梁渡好像并不在意。   完全不。   无形之中忽然有什么,让三个人都觉得很疲惫。   从密室里出来,外面也暗了,陈茵忘了刚才把伞落在哪了,但她觉得另外两个人没有心思再帮她找。   她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女孩,哪怕在密室里,好不容易得来了和陈余南单独相处的机会,羞涩着喊了一声陈哥,还什么都没说下去,就听陈余南喃喃:“他是不是怕黑来着………”   然后他一直没怎么管她,只沉心去找线索破解密码。   我理解嘛。   陈茵想,要是梁渡真的怕黑,让他一个人被关着确实挺惨的。   所以她觉得刚才不算。   她还没输。   “我饿了,买饭团吧,”陈茵冲两人浅浅一笑,“坐摩天轮的时候吃。”   陈余南张了张嘴,其实想说算了还是出去吃吧,可梁渡已经点点头说着迈步离开:“我去买。”   十分钟后三人来到摩天轮入口,梁渡深深地看了陈茵一眼:“我在下面等你们。”   “不,”陈茵拉住他,眼神很坚定,“你跟我们一起。”   梁渡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他也一起去。   他犹豫着,看向已经坐进座舱的陈余南,后者面无表情地看他。   “………好。”梁渡听见自己说。   三人在座舱里吃饭团。   “这个里面的虾仁好好吃啊,就是海苔碎太少了………陈哥,你不吃吗?”   “不想吃。”陈余南冷冷地说。   梁渡垂眸,细细嚼着。   他是不想吃饭团,还是不想吃我买的饭团?   陈茵低着头:“你好凶啊。陈哥,你这样我有点受不了。”   陈余南一怔,偏头看着坐在旁边的女生,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我凶你了?对不起,我没注意。”   陈茵抬头笑了笑:“哎呀,我开玩笑的,你真信了啊,你………”   她笑到一半,发现陈余南很沉默地看着自己,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是因为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陈余南手一抖,手上的饭团掉在了地上,但他自己好像没意识到。   梁渡弯腰去捡。   这时摩天轮升到一半,他听到女生的声音带着点难过:“我还没告诉你呢,我下学期就要去国外读书了。”   “……下学期,高二就去?”   “嗯,”陈茵小声问,“你会舍不得我吗,陈哥?”   “会。”陈余南肯定道。   “那就好,”陈茵吸了吸鼻子,“那我就有勇气说了。”   梁渡坐在他们对面,用力紧攥着手指,缓缓地偏开了头。   “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哦,陈哥,”陈茵说,“到现在是第四年啦。”   陈余南一言不发。   梁渡透过摩天轮的玻璃看到他几乎一动未动。   而女生转了头。   她小手撑在膝盖上,鼓起勇气,一点一点地向男生的脸颊靠近。   梁渡心尖一颤,倏地闭眼。   他不想看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茵轻声说:“这样就好,我不奢求其他的了。”   梁渡睁眼,看见她的嘴唇刚刚和陈余南的侧颊分离。   霎时间他脸色苍白,瞳孔中极快地跳出一抹疯狂,又很快被摁下。   原来人在受到刺激时真的会短暂地失去五感,仿佛身处一片混沌,看不到也听不到,死了一样。   这时候窗外已经能看到月亮了,如此温暖的夜晚,梁渡却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不知何时,陈茵下了座舱,梁渡才从玻璃中发觉陈余南正看着自己。   他恍然地想。   这个人看了多久?   三人分开前,陈余南拥抱了陈茵一下,然后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手指替她抚去眼角的泪水。   “我送你吧?”他问。   “不要。”陈茵摇了摇头。   陈余南目送着司机把她接走,然后缓缓把目光移向站在后面的梁渡。   他似乎在等梁渡说点什么。   啊,对。   梁渡想了想,轻轻开口:“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陈余南很低地骂了一声,隐忍着什么似的:“……我的饭团呢?”   梁渡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抿了抿唇,说:“我扔了。”   “扔了?”   陈余南死死盯着梁渡的手,两只都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说得忽然有点艰难:“只不过是摩天轮转一圈的时间,你就把给我的东西扔了,凭什么?”   “是你先不要的………”   “我只是一会没要,一小会,我没有一直不要!”陈余南死死攥着拳头,怒斥他,“但它是我的!”   “捡回来。”他冰冷地说。   梁渡怔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沙哑地说:“陈哥,捡不回来的。”   他没扔,就放在外套里。   所以捡不回来了。   有些东西,收回去就收回去了。   陈余南似乎也明白了。   他沉默不语,然后开始向四周张望,最后在外边的小摊买到一个一模一样的饭团。   “15块一个。”   他冲跟在他身后的梁渡短促地笑了笑,不过笑得寒气逼人:“天哪,好廉价。”   梁渡看着陈余南坐在台阶上,一口一口把这个烫着的饭团嚼了咽下去,感觉心脏一阵难言的刺痛。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如果再沉默下去,他们的关系将会回到原点。   ……甚至更糟糕。   梁渡嘴唇蠕动两下,想说的话还都没出口,兜里突然震了震。   陈余南抬头,对着梁渡轻轻晃了下手机:“钱转给你了,我们两清。”   然后他站了起来,没什么表情地拍拍衣摆:“走了。”   梁渡看着陈余南的背影远去,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街道。   梁渡又开始不自觉地抓自己的脖子,好像那上面戴着什么似的。每当他想要挣脱,它就愈加勒紧,让他痛苦,让他窒息。   它永远会提醒他,别忘了什么。   .   梁渡小时候养过一只猫。   后来那只猫死了。   他从此再也不敢养第二只猫。   【作者有话说】:继续努力日更。 第五十六章 烫得他心惊   梁渡出院是六月下旬,回校碰上最后的月考,大家都以为他排名会下降,结果成绩出来,竟然还是第一。   “什么?”然而梁渡本人在得知消息时表情却相当错愕。   没有知道他故意写错了三道数学选择题,就是不希望考第一。   没人知道他想排在陈余南后面,这样选座位的时候就能在陈余南选完之后再选。   他想继续和陈余南坐同桌。   自从那晚回到学校,陈余南对梁渡的态度就变得冷漠起来。   “陈哥,今天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需要。”   “那明天早上……”   “不需要。”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你配吗?”   “…………”   两天来除了这几句话,不论梁渡再说什么,陈余南都不再搭理。   他就好像下定决心了,要跟梁渡形同陌路,就像学期初那样把自己封起来,重新回到一个人坐一桌。   一直以来都是陈余南尝试撬开梁渡的壳,让梁渡依赖他,在意他。   所以梁渡差点忘记了,他们其实是同类,他第一次意识到:陈余南也有一个壳。   梁渡感到恐慌。   或许对陈余南而言,自己就像壳外的一只蝴蝶,起初为了抓到这只蝴蝶陈余南主动走出外壳,可后来他发现这不是蝴蝶,而是只丑陋的飞蛾。   然后呢?   他会缩回去。   “梁渡,快挑座。”老吴催促道。   “怎么拿了第一还不高兴啊?”旁人看着梁渡,悄悄嘀咕。   “………”   梁渡沉默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缓缓坐到原来的位置。   “班长,轮到你了。”老吴又喊。   教室随之响起的脚步如同碾在梁渡的心脏上,这一刻,他想不到任何可以挽留陈余南的办法。   这个人和梁则行不一样。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不存在所谓一方对另一方的义务,如果陈余南想要抛弃他,他真的束手无策。   他第一次如此无力。   刺啦——   梁渡愕然看向一旁。   陈余南已经在旁边重新坐下了,冷峻的面庞转过来,面无表情。   可这一瞬间,梁渡却感到喜悦。   他没走,他还坐在这里,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还是心软的?   尽管一句话都没说,陈余南又转了回去,但梁渡觉得缓过来了,只要他还坐自己旁边,这就够了。   可是……   这就够了吗?   梁渡告诉自己是的。   不要贪。   陈余南不愿意和他说话,他就不要凑上去讨嫌了,这并不是多难忍受的事,他一直都很擅长忍耐。   可是后来有一天,梁渡看见陈余南在抽烟。   那个人站在偏僻的路口,斜靠在一面斑驳的墙上,低着头,一抹火星离他的唇越来越近。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忘记了自己叼着根点燃的烟,烟丝快要烫伤嘴唇也恍然未觉。   梁渡靠近他,伸手给他掐了烟,手指接触到了火星,烫得他心惊。   陈余南抬头,看到梁渡的瞬间瞳孔微缩,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   一片灰雾逐渐消失在黄昏中。   “看够了吗?”他问。   “…………”   “再不松手我揍你了。”   “…………”   梁渡意识到自己正抓着陈余南的手腕后,反而攥得更紧:“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余南眼神嘲讽,说话时有淡淡的烟草味:“你不清楚?”   “你这几天不是跟踪我吗?”   原来他知道。   梁渡低声说:“我只是担心你。”   “拉倒吧,”陈余南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   “担心我,你算什么?”   被戳破时梁渡没什么感觉,但后面这句话却让他觉得难堪。   “那就是第一次抽烟。”梁渡试图装作没听到,深深吸气,“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在学校总是心不在焉的。”   “比如?”   “…………”   比如你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睡觉,黑眼圈深了,比如你课本总翻得比别人要慢,经常走神,比如你午饭没吃两口就倒了,胃口不好,比如你总在外面拖到很晚才走,不想回家……   一桩桩一件件,梁渡心知肚明但不敢说出来,怕陈余南当他是变态。   “今天我送你回去。”梁渡沉默了一会,只吐出这几个字。   “有病。”陈余南不想跟他这种自说自话的人待下去,低头就要用手机打车。   “我不会说出去,”梁渡按住陈余南,被烟头烫红的指尖和他的拇指相碰,“只要你愿意让我送你。”   “你威胁我?”陈余南冷冷地问。   “我是在求你。”梁渡轻声说。   陈余南盯着他,良久,从兜里摸出一张不知道多少钱的纸币,轻佻地往梁渡口袋里塞进去:“那走吧。”   梁渡敛眸,默许了这种行为。   他明白两人的关系正步入一种怪异的循环:以前是他想和陈余南两清,现在是陈余南要和他两清。   结果都是谁也不欠谁。   彼此没有绳索束缚,谁都可以清清白白地从另一方身边离开。   陈余南坐上后座的时候,梁渡告诉自己,他肯短暂地留下,就够了。   可是……   这就够了吗?   陈余南曾经在自行车上从后面揽住梁渡的腰,他曾经那么放心地靠着梁渡睡去。   现在呢?   他仅仅是坐在上面而已,手抓着坐垫,跟梁渡拉开距离,只有刹车或者加速时会拽一下梁渡的衣服。   很快就松开。   如果那天,他没有非要去那个游乐场就好了,他们还跟从前一样好。   可是跟从前一样,就够了吗?   ………   “你如果再一会加速一会刹车的,我下车就弄死你。”脑袋撞到梁渡的书包后,陈余南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抱歉。”梁渡立马又踩脚刹。   “他妈的——!”   陈余南实在受不了要跳车,梁渡扭头拉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腰间,低沉地说:“你抓好,我才能好好骑。”   “……喜欢这样是吗?”陈余南倒是没收回去,只是两根手指用力一拧。   梁渡闷哼:“……嗯。”   陈余南嗤笑一声,干脆一路掐着,梁渡骑得很稳,没有痛觉似的。   城市的天空逐渐暗了,小道两边几盏路灯亮起白光,一周前刚夏至,现在树上已经有微弱的蝉鸣。   自行车一路骑得很慢,但陈余南没催,梁渡听到他压抑着的哈欠声。   “我一会能进去吗?”梁渡问。   “干什么?”   “想喝点水再走。”   “……你不如直接问我家有谁,”陈余南又打了个哈欠,他最近睡眠质量实在太差,“这种借口真的很没品。”   “我觉得还好,”梁渡无奈道,“那是谁回来了,你爸还是你妈?”   “两个都在,”陈余南漫不经心地说,“在讨论我的抚养权。”   梁渡陷入沉默。   他猜到陈余南的异常跟爸妈离婚有关,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一会,梁渡突然停了车。   在陈余南发飙揍人前,他问:“你要不要去我家?”   “你家?”陈余南怔了一下。   这几个月来,梁渡来过他家很多次了,但他还从没有去过梁渡家。   “去你家干什么?”陈余南问。   “喝水。”梁渡平静道。   好半天,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翻包声,然后有什么被塞进他兜里。   陈余南给他塞完钱,闷声道:“我说过这种借口很没品。”   “嗯,好吧,”梁渡把他的手重新放回腰上,说,“下次我换一个。”   “………下次?”   “字面意思。”   梁渡把车拐了个弯,往回骑去,这次依然很稳,但是速度快上不少。   进门后,陈余南只是上下左右扫了几眼,就快把整个屋子给看全了。   他没怎么嫌弃,估计早猜到以梁渡缺钱的程度,租不起什么好房子。   “你一个人住?”   “这地方也住不了两个人。”梁渡正半蹲着从一个迷你冰箱里翻东西。   “挤挤还是可以的……”陈余南在客厅里绕圈,又问,“这里有蟑螂吗?”   梁渡动作一顿:“你怕吗?”   “我只是嫌它恶心。”   “噢,蟑螂冬天没有过,夏天不一定,不过我有在角落里喷过药。”   总之就是,它出现的概率很小。   可陈余南还是不能接受的样子,他立刻冲梁渡扬了扬下巴,摆明态度:“我今晚不可能睡客厅。”   “这位少爷,我也没让你睡客厅啊,”梁渡关上冰箱,手里拿着几样食材,“床没那么窄,你跟我睡。”   “成,”陈少爷挑眉,又进卧室巡逻了两圈,出来后找了条椅子坐,冲厨房的梁渡喊,“你在做什么?”   “番茄土豆牛腩面,行吗?”   “做吧。”   适应得还挺快。梁渡有点好笑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身洗土豆和番茄。   陈余南玩了会手机,就被噔噔噔噔的切菜声勾过去,挤进厨房。   “不是番茄土豆味的泡面啊,”陈余南愣了下,“你真的会做饭?”   “会一点,勉强能吃。”   “哦,给我少做点吧,我不饿。”   这么说的人不到三分钟就把自己碗里的面吃了个干净,然后目光无声盯住正埋头吸着一根面条的梁渡。   “你还要吗?”梁渡咽下这一口,说,“锅里其实还有,我怕你……”   “不早说。”陈余南风风火火地起身,去把锅端了过来。   “……………”   “可以慢点吃。”梁渡忽然笑了。   只是跟陈余南相处了两个小时,他露出了十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陈余南捞面的动作慢了一瞬,随后装作没听见,继续狼吞虎咽。   到底是有多饿?   梁渡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肯定很久没有认真吃过晚饭了。   家里的争吵无穷无尽,再好吃的饭菜也不合胃口。这样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到底持续了多久呢?   痛苦到他需要抽烟才能缓解。   不留学校又不回家,火星都快燃到嘴唇也无知无觉的时候,这个人……   他会在想什么呢?   梁渡觉得心脏抽疼了一下。   .   卧室的床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两个男生肩并肩躺下有余,但要歪七八糟地睡,就有点挤得慌。   梁渡睡在外边,半夜醒来是因为差点被陈余南一脚踹下去。   意识稍微清醒后,他起身去捡让陈余南踹到地上的被子扑了扑,闹出的动静惹得陈余南翻了个身。   “…………”   梁渡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躺下,好在陈余南睡得很实,没醒。   可某少爷哪怕没醒也很能折腾。   梁渡的胳膊连着手上的被子被一把拽住,陈余南扒拉得紧,他不用力挣脱不了身。   “要不给你拍个照,”梁渡勾了勾唇,低声喃喃,“难得这么粘人。”   手机已经被拿了起来,锁屏亮起的瞬间,微弱的光映出两人的脸。   梁渡忽的怔住。   旁边男生紧闭着双眼,眼角不断湿润,脸颊一侧的泪痕如此鲜明。   啊………他哭了么……   手指不受控制地向下探去。   一寸寸靠近,呼吸一点点压轻,只差毫厘,就要触碰到那人的脸颊。   只差………   下一秒,周围蓦地陷入黑暗。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梁渡惊醒般收回手指,心跳猛烈地跳了起来。   我在干什么?   啊,是,我只是想给他擦眼泪。   仅此而已。   不然……   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梁渡手指颤抖了一下。   许久,他克制地闭了闭眼,黑暗中手臂上传来的触感变得更加清晰,掌心温热,力道依依不舍到用力。   白天里到处扎人的刺猬,怎么能突然哭得这么可怜。   其实这个人……一定很不安吧。   梁渡想。   曾经相爱的父母说散就散,这个人以后还会轻易相信婚姻和爱情吗?如果有人表白说喜欢他,他的第一反应是感动还是怀疑呢?   但愿他不要变得像我一样。   ………   不知道何时,梁渡已经伸出了另一只手揽住陈余南,轻拍他的肩膀。   一下,又一下。   梁渡这十六年来,学会了如何讨好梁则行,学会了怎样照顾江可舒,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心疼一个人。   “别哭……”   他不太熟练地低声哄着,不管陈余南在梦中是否能够听见。   “都会过去的……”   黑暗下,梁渡白日里的伪装悄然破碎,声音轻得像风吹起的涟漪,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鱼。”   不是班长。   也不是陈哥。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梁渡问。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两道呼吸声不断交错、重叠。   “很好,”梁渡的目光适应了黑暗,终于伸手替陈余南抹掉眼泪。   “你默认了。”他说。 第五十七章 虚伪死了   够了吗?   不够。   当然不够,远远不够。   梁渡的手指触碰到陈余南脸颊的一瞬间,失控感如野草般疯长。   为什么只有在他熟睡时,我才敢这样亲昵地叫他,为什么只有在黑暗中,我才能这样亲密地触摸他?   我贪他。   像鱼贪水,鸟贪林,越隐忍越渴望、越压抑越着迷。   我怎么不承认?   我只是……   有绝对不能承认的理由罢了。   而那个理由,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游乐场那晚,我明白你想要的不是饭团,但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我只能在无人时靠近你,我们只能是同桌,是朋友,不能有其他的关系。   其实陈余南,你看——   我的心意比十五块钱还要廉价。   冰冷的理智逐渐蔓上眼底,片刻后,梁渡收回手,微长的刘海滑落,像黑雾一样遮住了视线。   啊………   如果头发再长一些就好了。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没人能察觉到我在看他了呢?用奇怪的、贪婪的、想要占为己有的眼神?   包括陈余南本人。   想到这里,梁渡的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浅笑睡了过去。   .   高一下的最后一个月,陈余南有时会去梁渡家将就一晚,两人上学时坐同桌,放学了又一起走,可是别人却不觉得他俩关系好。   他们之间在大家看来都很简单:梁渡缺钱,陈余南有钱,仅此而已。   谣言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传了。   毕竟转学生、学霸、帅哥这三个词放在同一个人身上,梁渡受到的关注实在太密集。   最不堪的是从期中考后的一次家长会——有人说梁渡是孤儿。   “拜托,我要是年级第一,别说爸妈了,我舅姥爷都能上台吹两句,可他呢?”   “他家人一次都没有来。”   后来梁渡到处打工的事情也被人知晓,几张服务员装扮的照片不知被人私底下传了多少次。   明明梁渡不认识他们,但莫名其妙就可怜他的、瞧不起他的人都有,好端端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不是那次运动会后,不知谁说看到他爸去医院照顾他,大家都以为他真的是个孤儿。   梁渡不是很在意这些。   别人怎么看他,或者怎么看他和陈余南的关系,他都可以无所谓。   哪怕被人当着面说。   “两个煎饼果子和两杯豆浆。”   “好嘞,小心烫。”   “谢谢。”   学校外的早餐铺排着长队,梁渡来得早,这会刚买到,正往回走,路过后面不成队形的一片人,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啧啧,要是有人也能给我跑腿就好了。”   他充耳不闻,提着早餐步履又快又稳,刚迈开几步,又听那人用嘲弄的语气说:“培培啊,你觉得呢?”   闻言,梁渡脚步微顿。   他扭头一瞥,果然看到那一团校服乱穿的人里面,张培培背着价格不菲的皮质书包,被一只手按头低下,缩着脖子什么也没说。   非常典型的欺凌现场。   梁渡看了一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忽然笑了。   “哇塞,学霸不会在看我们吧?”   “好荣幸诶,我女朋友可天天在我面前吐槽他有多高冷,现在看来也就那样嘛。”   “他明明是在瞪我们啊哥?”   “真的假的,我明明冲他笑了啊,为什么瞪我?”   “要不我们去问问他吧?”   “好主意。”   “培培,那哥几个的早餐就拜托你了,爱你哦。”   “………”   听着他们放肆嚣张的对话,梁渡先是朝远处扫了几眼,似乎是在确什么,然后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张培培,”   脑海迅速闪过几个片段:徐文杰吐槽过张培培最近交了新朋友就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了、老吴教训过张培培年级排名忽然倒退了一百多名………   虽然不多,但梁渡还是迅速总结出一点:张培培被人找麻烦了。   到底是同班同学,梁渡没办法视而不见:“你吃煎饼果子吗?我刚才正好多买了一份。”   他语气温和,但语速很快:“可以直接卖给你,就不用排队了。”   “我………”张培培张嘴,被旁边的人掐着脸抬起头,眼底因为疼痛泛起一丝水光。   “看来只要有钱,”有人嬉皮笑脸,“谁都能使唤学霸啊。”   “不过一份怎么够?”   “我数数,这里还有……唔,五个人呢,你觉得怎么办好?”   “………”   梁渡不想浪费时间,无视他们,只垂眸看着张培培:“所以你买吗?”   没等张培培吭声,周围的人已经逐渐把梁渡围了起来。   “哈,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老喜欢自说自话?”   “缠着陈余南一个还不够?”   “搞什么,一句话也不答,好像我们才是坏人一样。”   “………”   梁渡两手提着早餐,被人一人一句左右推搡,好在这家早餐店的豆浆打包得很严实,没洒。   而张培培转身继续排队,五指将书包肩带攥得死死的。   梁渡深吸一口气,冲他背影提高音量:“张培培………”   “够了!”   张培培突然叫了一声,回头目光愤恨地骂:“梁渡,你有病吗?能不能别假惺惺了?”   梁渡微微一愣:“什么?”   “你明明讨厌我,”张培培眼睛下面乌青一片,小脸惨淡,“你比谁都讨厌我,不是吗?”   面对着他笃定的目光,梁渡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为什么呢?   他奇怪地想。   一直以来自己的敌意掩饰得还不够好吗?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是啊,梁渡确实讨厌张培培,不然也不会观察他,但那不是针对张培培本人,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张培培和陈余南关系好。   说来其实挺无厘头的,和陈余南关系好的人又不止张培培一个,可他独独讨厌张培培。   因为这一恍神的功夫,梁渡猝不及防被人从后面故意狠踢一脚膝弯,重心不稳,向前趔趄了好几步。   张培培愣着看他,有一瞬间想要伸手去扶,可很快又咬咬牙,往旁边避开,任由梁渡差点摔倒的模样被人哈哈大笑。   一份煎饼果子掉在张培培脚边。   “我讨厌吃这个。”   “我也讨厌你这种人,”张培培偏开头低声说,“跟我哥一样……”   “都特虚伪。”   梁渡身形刚稳,目光忽又凝住。   ………虚伪?   他曾经用这个字眼形容梁则行,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其实和梁则行是一类人吗?   事实可能也确实如此。   不然为什么,他看到地上那份煎饼果子被一个人踩住的时候,分明感觉大脑要炸开了,恨不能将手中滚烫的豆浆从头到尾将那人浇个透彻,听他痛苦地哀嚎……   他分明,想要发火来着。   但他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甚至神色如常地出现在和陈余南汇合的地方,微笑着冲陈余南招手。   其实对于之前运动会的事,梁渡心里始终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遵从内心让别人下跪的时候,陈余南的心里真就毫无芥蒂么?周围人的表情梁渡当时看得清清楚楚。   惊恐的、畏惧的、反感的……   他很后悔没能看到陈余南的表情,因而很长一段时间会反复梦到一片幽深的雾,散开后是陈余南的脸。   他有时面无表情,有时眼神又充满厌恶……总能让梁渡惊醒。   ——梁渡不得不虚伪。   他是什么样的人,做着什么样的事,谁都可以知道,谁都可以造谣,唯独在陈余南眼里,他希望自己是美好的。   .   梁渡在原地等待,他当时没想到陈余南失去了理智。   人是跑过来的,没有司机接送,浑身都是汗,一巴掌扇过来时,耳边甚至呜呜生风。   梁渡本来是躲得掉的,他远远就察觉到陈余南的不对劲。   但他心里挣扎了好久,甚至诡异地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真的打得下去吗?   如果停在半空,是不是意味着我对他很重要呢?   ………   啪的一声响起。   梁渡被脸上传来的力道打得后退一步,头撞在了树上。   “你不是说会好起来的吗?”   陈余南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嘶哑地对他吼:“什么都没有好起来,一切都很糟糕,你这个骗子!”   嗒。   梁渡手中的早餐掉在了地上,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   那晚原来他是醒着的吗?   为什么不说话?   很糟糕……又是指什么?   好多复杂的问题争先恐后涌入梁渡的大脑,可他一个答案都找不到。   几秒后彻底死机,只剩下:   「真疼。」   梁渡出于本能,怔怔地问:“为什么你能做到一点犹豫都没有?”   “为什么啊?”   “你是觉得我不会疼的吗?”   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他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依然上扬着,装得太久,都快忘了发脾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要是有顶帽子就好了。   梁渡真想把脸遮住,遮住那可怕的巴掌印,以及他那努力迎合却得不到任何怜悯的表情。   遮住外人惊异的目光,以及这个滑稽又丑陋的自己。 第五十八章 会失去他   梁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对陈余南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也许最初并不是这样,但是从那天晚上,他们从游乐场不欢而散后,一切都变了。   就算梁渡这段时间以来再怎么自欺欺人,说陈余南的冷漠是因为生气也好,是因为家庭问题也罢……   但今天这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所有看似牢固的借口,露出充满裂痕的真相。   梁渡这才明白——   陈余南是真的开始讨厌他了。   所以要用钱撇清两人的关系,所以自己再怎么讨好也是白费心思。   是啊……   不会好起来了。   他们终会渐行渐远。从来不被谣言动摇的人,现在因为这个简单的事实感到难以呼吸。   看了那么多次陈余南的背影,梁渡第一次率先离开。   .   两人的关系到了冰点。   有那么一段时间,梁渡对外界仿佛无知无觉,有时坐在窗边,热辣的阳光照在身上,他依然觉得很冷。   直到某天路过教室后面的黑板,看见上面写着:距离暑假还有4天。   中间两个字奇丑,与其他字明显不在一个水平,一看就是有人把学委写的“考试”故意涂改成了“暑假”。   梁渡不是很认真地瞧着这个用白粉笔写的、棱角分明的“4”。   他对时间的印象,好像还一直停留在同一天:初来这座城时,看着漫天白雪从不知多远的天空落下……总感觉一切都很漫长。   可实际上,那天轻飘飘的雪下着下着就变成了沉甸甸的冰雹,在整个城市里飞速坠落。   梁渡才恍然惊觉。   这几个月过得竟然这样快。   消失的知觉终于伴随着这一认知回归四肢百骸,与此同时,似乎还有一种格外强烈的情感。   像是不舍。   期末考完那天,对着窗户欣赏完放学时的黄昏,教室都空了,梁渡转头,主动跟向来最晚走的陈余南说了半个月以来第一句话。   “你爸妈怎么样了?”   陈余南当时正趴在课桌上,他本以为只剩下自己,猝不及防抬起头。   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身上,一个偏头垂眸,一个仰脸愣住。   有什么东西似乎悄然冰释。   “……八月五号,”陈余南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高二会不会转学?”   “不,我跟着陈明峰。”   沉默了两秒,梁渡低声问:“你讨厌这个结果吗?”   “你说呢?”陈余南撑着下巴,忽然定定地看过来,“留下来是我自己选的,是我不想转学,才跟的陈明峰。”   梁渡一怔。   胸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下,然后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   他在脑海中荒谬地想,或许自己从不向陈余南发脾气不是因为虚伪,只是因为每次陈余南看着他时,他就没办法发火。   梁渡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但他好像总能轻易地就原谅陈余南。   不需要对不起,不需要示好,只要看自己一眼,或者说一句话——   梁渡就拿这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真的,毫无办法。   回过神,陈余南已经站了起来,手搭在书包上,离开前居高临下地看向梁渡:“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了。”梁渡摇摇头。   其实有,而且有很多问题,比如你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醒着的,比如你为什么不想转学………   可他没问。   陈余南的态度如此冷漠,梁渡觉得现在还主动冲对方笑的举动多少有些伤自尊,但仍情不自禁地笑了,他弯着唇角,轻声说:   “陈余南,下学期见。”   之所以不问,是因为脑子里已经形成一个非常可笑的猜测:   他或多或少是为我而留下。   梁渡喜欢这个自欺欺人的解释。   .   八月。   B市,某私人医院。   一辆黑色宾利稳稳停在专用车位,梁渡下车的时候,梁则行的助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好久不见,梁少爷。”   沈意冲他扬唇微笑,全身上下是和梁则行如出一辙的商务范。   两人之前见过几次,唯独这次梁渡从沈意的脸上觉出来一丝奇怪的熟悉感,愣神了一瞬间,才礼貌地回道:“好久不见,沈姐。”   “我想先看看江可舒,可以吗?”   “当然,”沈意颔首,“不过我要提醒你,江女士的臆想症状比之前轻了很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谢谢。”   梁渡点点头,跟着沈意很快就进了江可舒的病房。   房间里阳光充足,冷气很舒适,推开门只见一个穿着病服的女人正安静地坐在沙发椅上看电视。   他喊了声江可舒,女人闻声惊喜地转头,在看到他的脸后,目光闪过一丝迷茫,不太确定地叫:“寻寻?”   “嗯,”梁渡走上前,把手里提着的水果放在桌上,“是我。”   江可舒往旁边缩了缩。   后面的沈意见状立马笑着说:“江姐,半年多没见,我看你家梁寻好像更帅了啊。”   “……是吗?”江可舒愣愣地看着梁渡,好半天露出一个笑容,“确实,越长越像他爸了。寻寻,快过来坐。”   沈意悄悄转身离开,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梁渡神色无异,自然地坐在江可舒旁边跟她一起看电视,上面放着一部很多年前的悬疑电影。   “你来得正好,”江可舒专注地盯着屏幕,“你觉得这里面谁是凶手?”   “白衣服的那个。”   “为什么?”   “直觉。”才怪,这部电影梁渡陪江可舒看了至少三遍,她自己记不得罢了。   真相被揭晓的时候,江可舒高兴地去拍梁渡的肩:“真的是他!哎呀!我本来还以为是别人呢,这个白衣服的看着面善,心里还蛮坏的,他把所有人都骗啦!”   “可不是吗,”梁渡看着她笑,脸上也不自觉有了笑意,“他连他自己都骗。”   江可舒又吐槽了几句,开始重新找了一部电影看,刚放片头,梁渡的手机震了震,是沈意在催。   “你就走了?”江可舒有些失落。   “没有,”梁渡站起来,“我预约了半个月的陪护,现在过去完善手续。”   江可舒忙暂停电影,去拽他的手臂,眼巴巴盯过来:“真的吗?”   她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真的,”梁渡想了想,把手机留了下来,“你可以帮我保管手机。”   “好!”江可舒改去抓他的手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那我等你。”   梁渡替她把遥控器摁下开始,走前余光瞥到屏幕上刚出现的女演员,是江可舒最喜欢的容雪清。   以前他跟着看,也觉得这个人格外漂亮,但现在一想到她抛弃了陈余南,就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真奇怪,他怎么刚离开A市,就开始想起了那里的人。   .   “从A市来这挺远的吧,我记得你有点晕车,应该不太舒服。”   “还好,我睡了一觉。”   “你现在还困吗?”   “并不。”   简洁大方的房间摆了许多绿植,家具的陈设和灯光都恰到好处。   身着浅色连衣裙的女人,将桌上的水杯往前挪,微笑了一下:“那就好,刚才跟江女士聊得怎么样?”   梁渡盯着白色的杯沿,漫不经心地回忆着:“还算顺利。”   他用的是顺利这两个字,而不是好或者不好的感觉:“她这次花了点时间才把我完全当成梁寻。”   “是的,她的病情正在减轻,”何昕面色不改,依旧亲切地笑着,“这是好事。”   “好事么?”梁渡低声反问,“好在哪里?”   他的情绪开始波动了。   何昕轻轻地点在桌子上:“我记得在此之前你说过,你希望她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不好吗?”   “是,”梁渡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可我不希望她记起梁寻。”   “哦?为什么?”   梁渡这才将视线从水杯上移开,脸上终于露出了平静以外的神情。   他看向何昕——他的心理医生,眼瞳微微地收缩,似乎被某种情绪给影响了:“没人想知道自己亲生儿子还没出生就死了。”   “但她迟早要面对,她不可能一辈子这么活着,”何昕温柔地说,“你也一样,你不能骗她一辈子。”   “我不能吗?”梁渡喃喃,“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永远都是梁寻。”   何昕:“可是她不一定愿意。”   梁渡:“在江可舒恢复前,谁都不清楚她愿不愿意,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讨论这个问题。”   “好吧。”何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关键根本不在江可舒怎么想。   梁渡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偏执,又或者他意识到了,但并没有任何做出改变的欲望。   何昕换了个话题。   “我听说,你在学校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他给过你很多帮助。”   “这可不是听说就能知道的事。”   “你太敏感了,”何昕笑笑,“梁总比你想象的要关心你。”   梁渡眼神微暗,并不作声。   “你没有反驳,我很惊喜,”何昕尽量放轻声音,“这是你第一个朋友,你需要我给你一点建议吗?”   梁渡依然没说话。   “你现在最亲近的人是江女士,或许到目前为止你们之间的相处没有出现过问题,但我保证,如果你把这套相处模式生搬硬套在你的新朋友上,你们的关系最后一定会破裂。”   梁渡嘴唇动了动:“为什么?”   他主动问了,就说明很在意。   何昕微微一笑:“因为你习惯了通过欺骗建立感情,就像玻璃一样,漂亮但是易碎,一般人都不会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她顿了顿,给了梁渡时间,又缓缓道:“你没有否认,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段时间你们确实发生过矛盾?”   “而且不止一次?”   话一出口何昕便后悔了,梁渡明显抗拒的神情已经表明:我不想说。   果然后面的问题,他回答得都很敷衍,要么嗯一声,要么直接沉默。   何昕并不着急,她治疗梁渡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有些事急不来,何况以她对梁渡的了解,他已经动摇了。   “不要有压力,我说这些只想提醒你,你的朋友和江女士不一样。”   “他很正常,也很聪明。”   “这意味着他终究会不断地发现你的谎言,有些东西不管你再怎么掩饰也会露出端倪,如果你不做出改变,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他。”   “这样也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最近在忙三次元的事情,日更有点困难,这章有好几百字都是在公交车上码的,以后有时间会对这些天的章节进行精修。另外,到现在为止其实我挖了很多坑,从这章开始会一点一点揭开。非常谢谢能看到现在的宝贝们。 第五十九章 等我好吗   梁渡七岁那年丢了一次。   他当时发高烧住院,整个人神志不清,隐约看见病床边站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女人,正向他伸出一只手。   “………妈妈?”   因为烧糊涂而喊出口的两个字,却救了梁渡一命,其实那天——   女人本来是想掐死他的。   .   江可舒大二那年跟梁则行谈了一场热烈的恋爱,半辈子都醒不过来。   这个女人在最美好的年纪怀孕,然后惨遭对方的抛弃,如同高空坠落,突然掉进骨感的现实。   不得已休学、打胎、抑郁……   那天,在医院看心理医生的她正好遇见了送梁渡来医院的梁则行,人群中他衣冠楚楚,而她灰头草面。   江可舒一眼认出了梁则行,梁则行却早就忘了大学的一段露水情缘。   她浑浑噩噩地,趁没人发现走进了梁渡的病房,看着嘴角发白的孩子,恍惚中想起她的梁寻。   如果她的梁寻没死,也会像这个孩子一样惹人怜爱。   可梁寻早没了,梁则行和其他女人的孩子还活得好好的。   真该死啊。   江可舒不自觉伸向梁渡的脖颈,当时他才七岁,脖子还很纤弱,再加上高烧,他喘息得很痛苦。   总感觉轻轻一掐,他就能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这个孩子的小手本能地拉住女人的手指,声音轻得像在哽咽:   “妈妈。”他这么喊她。   他没有妈妈,而她也没有孩子。   如果可以……各取所需……   江可舒终于疯了。   .   那年,江可舒偷走了梁渡。   她连夜坐火车回了乡下,在父母惊异的目光中告诉他们,这是梁寻。   这就是她的梁寻,他们的孙子。   很快,梁则行和警察找到她,当晚刺耳的警笛声几乎惹来全村的人。   江可舒紧紧抱着梁渡,脸色惨白一片,大声尖叫:“走开!!”   “都走开!别碰我儿子!!”   众人议论纷纷。   梁则行脸色难看极了,用命令的语气对梁渡说:“过来。”   “我不管你是发疯咬她还是拼命打她,离开她,过来我这里。”   可梁渡犹豫片刻,抓住江可舒的手腕,冲梁则行轻轻地摇了摇头。   两人对峙了整整一分钟。   梁则行长出了一口气,他扯了扯领带,冷冰冰地说:“很好,你记住,这是你自己选的。”   丢下这一句话,他坐回车里。   车灯亮起,映得梁渡小脸霎时惨白如纸,他在江可舒怀里挣扎了起来,稚嫩但沙哑的声音焦急喊着:   “爸爸!!”   “我没有选!!!”   车子缓缓启动,他终于从江可舒怀抱里挣脱,不要命地追了上去。   “我没有不选你!”   “我只是想要一个妈妈!”   “你总是不在家,我想要妈妈陪着我,这样也不可以吗?”   “为什么非要我选呢……”   “我错了……你别丢下我啊……”   “等一等我………”   他边哭边跑,上气不接下气,狼狈摔在泥沟里,爬起来接着追,直到后来,茫茫黑夜,连一丝车光也见不着了。   梁渡不知道该往哪儿跑了。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梁则行是真的不要他了。   .   梁渡跟着江可舒过了八年。   从把他从医院抱出来那天起,江可舒一直都不清醒,臆想的症状越来越严重,逐渐影响到生活,家里又没钱治疗她,梁渡只能去求梁则行。   但直到现在,梁渡从来没有,也从没想过要告诉她:我不是梁寻。   何昕说得没错。   他习惯了欺骗,习惯了用谎言去讨好和迎合重要的人,不管是面对梁则行还是江可舒。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过的,并且从未觉得不妥,也就从未想过改变。   这样不好吗?   别人喜欢什么样,他就变成什么样,梁则行想要听话的,他就听话,江可舒想要梁寻,他就是梁寻。   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好?   梁渡想不明白。   .   沈意在门口看见梁渡出来时的脸色,就知道这次的对话并不愉快。   但何昕给她发了消息:【麻烦告知梁总,治疗有了新进展,详情面谈。】   【沈意:谢谢何医生。】   【沈意:最近有没有时间呀?】   【何昕:嗯,我这周没有病人,具体见面的时间可以看梁总的安排。】   【沈意:不不不,跟梁总无关,就是我这两天放假啦,单纯地想请你吃饭,赏个脸吗?】   【何昕:抱歉。】   【何昕:没空。】   沈意噗嗤笑了一声,把手机收起来,跟旁边的梁渡说:“梁少爷,生活用品已经喊人给你搬过来了,你确定要在医院陪江女士半个月?”   梁渡:“嗯。”   沈意:“那行,这几天我就在附近酒店,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   ……酒店?   梁渡偏头看她。   沈意冲他眨眨眼,补充道:“晚上最好不要,那是私人时间。”   梁渡:“…………”   .   容雪清主演的电影快放完了。   江可舒以往这时都会很兴奋,但现在却窝在沙发上,垂着脑袋。   “怎么了?”梁渡走进来,看见被她攥在手里的自己的手机。   心里咯噔一下。   江可舒讷讷地望他,眼神里再次出现迷惘、不解的情绪。   梁渡轻声:“江可舒?”   “啊,寻寻………”她这才回神,有点无助地把手机递给他,“刚才有电话打过来,我不小心帮你接了。”   梁渡压着心里的那股不安,手指摩挲着屏幕边角,缓声安慰她:“没关系,你们聊什么了?”   “他问我是谁,我就说了是你妈妈,”江可舒看上去有点低落,“可他却说我是骗子。”   梁渡眉心猝然一跳,按住她肩,语气不自觉加重:“他还说什么?”   江可舒被吓着了,往沙发上缩。   这是梁渡第一次在江可舒面前用这种语气说话,和她臆想中懂事爱笑的梁寻有些出入。   “……对不起,”   梁渡脸色微变,松手后深吸了一口气,放轻声,熟练地哄道:“我只是怕你受委屈,江可舒,你告诉我,他有没有跟你讲一些过分的话?”   “有啊!”江可舒很快放轻松,拉住了他的胳膊,委屈巴巴地说,“他竟然说你妈妈早就去世了,这不是在咒我吗?”   梁渡沉默,没记错的话,他只跟一个人提过父母的事,说他们一个死了,一个不要他了。   不算谎话,但和实际有些出入。   毕竟他给自己找了个新妈,不能说是没妈,梁则行也不是不要他了,只是把他送给别人养了几年。   果然,点开屏幕,那个人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通话记录上:陈余南。   梁渡心脏倏地收紧。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重感将裹挟,就在刚才强行被他从脑海里压下的对话不受控制地再次浮起。   ……   “他终究会不断发现你的谎言。”   “有些东西不管你再怎么掩饰也会露出端倪,如果你不做出改变,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他。”   “这样也可以吗?”   何昕把这些话赤裸裸砸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啊,想起来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说,“但是何医生,比较贴切地讲,我最擅长的其实不是欺骗,而是……隐瞒。”   “谁都知道玻璃易碎,可人们不会因为它易碎就放弃使用玻璃,相反,他们会绞尽脑汁不断维护和强化它。”   “谎言也是一样。它肯定有被人揭开的时候,但我会努力隐瞒,让那一天来得尽可能晚一点。”   “晚一点就好。”   “对我来说,这样就可以了。”   ……   当时梁渡没想到,他精心呵护的玻璃这么快就要裂开第一道缝。   如果刚才没把手机留给江可舒就好了,如果提前告诉她不要随便接电话就好了,如果……再小心点就好了。   梁渡垂眸,掩去眼底的兵荒马乱,迅速安抚好江可舒的情绪后,把自己锁在了陪护房里。   手指好几次挪向拨号键,悬停了一会又移开,始终没能按下去。   思索间手机震了一下。嗞——   【陈余南:手机丢了吗?】   消息弹出的瞬间,梁渡的心情顿时复杂难言,斟酌着回:【没有,】   刚才接电话的那个人是……   【陈余南:没丢?】   【陈余南:那刚才接电话的人真的是你妈?】   梁渡默默删掉对话框里的字,重新输入:【嗯,算是,】   不过我以前跟你说的………   【陈余南:什么叫算是,以前说你妈没了,是什么意思?】   再删。   梁渡开始头疼:【抱歉,】   不是故意骗你……   【陈余南:道歉是吧。】   【陈余南:那之前就是骗我。】   梁渡眉头重重一跳,彻底放弃了打字,自暴自弃似的打电话过去。   “………陈哥,”   他久违地轻唤一声,像是认错,正要说什么,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强烈的鼓点声,目光忽凝:“你在哪?”   那边的手机似乎被人拿起,吵闹声变得微弱起来,然后梁渡听到:   “餐厅。”   陈余南的嗓音带了些哑,淹没在歌声,呼声里,显得十分混乱。   “……餐厅?”   “嗯。”   “别撒谎了,”梁渡语气重了些,缓慢地问,“你到底在哪?”   陈余南嗤了声:“就准你骗人,不准我撒谎?我在哪关你什么事?说实话我真的挺讨厌被人骗的。”   “我没骗你,我妈是死了,那个是我养母,我只是没有告诉你,你不能说我骗你,现在,”梁渡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说出口了,深吸了一口气,隐忍道,“现在能告诉我你在哪了吗?”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酒吧。”   梁渡感觉自己胸腔下迅速积郁起一片阴霾:“你喝酒了?”   “还没,”陈余南顿了顿,“正打算喝点,你来吗?”   “……我在B市。”   “那算了。”陈余南无所谓道。   “陈哥,喝酒对身体不好,”梁渡低声劝他说,“而且你都没成年……”   “烦不烦?”陈余南不耐地打断他,“爱来不来,不来我找别人了。噢对,替我跟你妈解释一下,我可没想咒她,是你先骗的我………”   梁渡:“你要在酒吧待多久?”   陈余南:“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你管这么多?”   不知是哪一个鼓点开始敲响,音乐骤然停下,迎来短暂的落幕——   梁渡的声音于是忽然变得异常清晰:“那你等我。”   那感觉就跟戴耳机没意识到音量调到了最大,忽然打开声音似的。   陈余南冷不丁愣住:“什么?”   “我现在就过来,”这边梁渡的呼吸有些急促,“陈哥,别找别人,等我好吗?”   话音刚落,飞快的脚步声瞬间隐没在下一首音乐中。   【作者有话说】:差点没赶上更新,好险 第六十章 要不回我家   “梁渡,你傻逼吧。”   陈余南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我说在餐厅你不信,说在酒吧你就信了。未成年人不可以进酒吧,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梁渡说。   “但我也知道有些酒吧查得不严,只要塞点钱,随便扯张身份证就能混进去,”他低声问,“你要否认吗,还是要拒绝我来找你?”   陈余南不说话,梁渡又轻轻地跟了一句:“你可以找别人,但是他们的嘴不一定比我严。”   “呵,”陈余南对他这种自作聪明的威胁感到厌烦,“这么说来,我一个人待着更好。”   “如果你真这么想,起先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梁渡简直一语中的。   他明白人难过时总是需要借由一些外物来发泄,他以前也会这样。   他明白那些无比漫长、看似自甘堕落的时间里,其实存在无数个瞬间,在等待着有一个人能拉住自己。   既疯狂,又可怜。   梁渡不希望那个拉住陈余南的人,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如果这时有另一个人出现,那人带陈余南回家,那人看见陈余南在哭,那人抱着陈余南轻声安慰………   他连想都不敢想。   “陈余南,”梁渡压抑着心里不停翻涌上来的情绪,哑声道,“地址。”   .   何昕从诊室下班出来时,沈意不知上哪换了身休闲装,背抵在对面的白墙上,扬唇冲她笑了一下。   “约吗,何医生?”   何昕面无表情地看她。   “就约个饭,”沈意笑容不变,主动伸出一只手,“走吧,我拎包。”   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何昕上下扫了她一眼,温婉却直白地说:“沈秘书,你不是我的菜,别浪费时间了。”   “但你是我的菜啊,”沈意见何昕要走,不要脸地跟上去,“何医生,要不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口味,甜的还是辣的?我一定努力改造自己………”   “沈意。”何昕忽然站定,清亮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她。   “诶!”   沈意来不及春心荡漾,瞬间停住脚步,顺着何昕的目光,愕然地看向她们前面:一个人刚刚跑了过去。   “…………梁渡?”   他要去哪?   沈意上一次看见梁渡如此急匆匆的模样还是好多年前:七岁的男孩被丢在陌生的乡下,拔腿追向父亲的车。   本以为梁总只是要稍微惩戒一下男孩,开始沈意把车开得很慢。   后视镜里男孩的身影并不遥远,小脸上触目惊心的泪与惶恐,看得年轻的沈意心里一点不是滋味。   “梁总,小少爷好像摔跤了。”她低声提醒,随时做好刹车准备。   “那正好,甩掉他。”梁总闭目养神,如此淡然的语气,似乎并不明白这几个字对男孩而言有多残酷。   “可是………”沈意于心不忍。   “如果你不想今天被辞退的话就开快点,沈助理。”   “我知道了。”   沈意握紧方向盘,踩了油门。   只片刻,车子就将男孩远远甩在后面,在那之后,沈意再没见过梁渡跑起来时那种急迫的,心切的面孔。   都说人年纪越大心越冷,沈意确实也是这样,但似乎正因如此,她才总是忘不掉年轻时候的那一幕。   忘不掉因为她一脚油门发出撕心裂肺喊声的那个小少爷。   后来梁渡换过两个心理医生。   他每年接受治疗时沈意都陪着,这个人进去是什么表情,出来还是什么表情,一如既往,毫无改变。   以前的心理医生甚至说他没病,但是沈意觉得,他只是太能撑,一直压抑着,压抑着。   他把那些沉重的东西藏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外露。   他其实,病得越来越严重。   因此沈意清楚地知道,这一刻她所看到的梁渡有多么不寻常。   .   “何医生,”沈意歉然道,“今天我不能请你吃饭了。”   “还吃饭干什么,”何昕目光微亮,迅速道,“走,我们跟上去。”   ………我们?   沈意脑子稍微一转,明白过来。身为梁渡的心理医生,看到这种情况,何昕只会比她更激动。   “行啊,”沈意下意识去拿何昕的手提包,“这个给我吧。”   何昕挑眉:“沈助理这是当助理太久,把服务精神刻进骨子里了?”   “谢谢夸奖,”沈意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只服务两种人。”   “哪两种?”   “美人和有钱人。”   顿了顿,沈意补充:“你都是。”   何昕似笑非笑地松手了。   .   从B市到A市最快也要两小时,再加上酒吧的位置有点偏,司机绕了好一会才找到地方。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梁渡下车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没打通,捏紧手机,进去找了两三圈,终于在一个单人沙发座上看见了半睡着的陈余南。   偏僻的角落,桌上摆了一瓶深色的酒,看不出喝了多少。   酒吧里五彩斑斓的灯光打在陈余南的脸上,绚烂又惑人。   梁渡呼吸微乱,不敢多看,伸手去拍陈余南的肩。   下一秒,闭着眼睛的人忽然抓住梁渡的手腕往外拧,略带烦躁的目光扫过来:“不加微信不聊天………”   话语一顿:“梁渡?”   陈余南看清了梁渡微沉的脸色,瞬间放开手,皱着眉说:“你就到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打了。”梁渡的声音毫无波澜,辨别不出情绪。   陈余南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四处摸索,从沙发缝里找出手机,点开一看——   17通未接电话。   “…………”   陈余南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梁渡,然后若无其事地揉了揉脖子:“要我是你,我就不来了。”   “嗯。”梁渡仍淡淡地应,然后坐在陈余南旁边的沙发座上,跟他隔了一臂的距离。   陈余南勉强从梁渡尚未稳定的呼吸和这个压的平平的“嗯”字中察觉出一丁点的不对劲。   “嗯是什么意思,后悔来了?”   “没有。”   “心里不爽?”   “没有。”   “你就有。”陈余南侧身撑在沙发上,支起上半身凑近梁渡,稀奇地眯着眼,“你不会是在跟我生气吧?”   这个距离足够梁渡闻到陈余南身上的酒香味,有些过于近了。   梁渡脸色一变,立马推开他,伸手掂了掂桌上的酒瓶——   ………空的。   “你喝完了一整瓶?”梁渡放下酒瓶,语气不太好。   “没,洒了一半呢,”陈余南站过去,掀起一点自己被酒液浸湿的衣服下摆给他看,“我想换件衣服。”   梁渡摁住他的手,让他不至于全掀了,沉声道:“那就回家换。”   陈余南恍若未闻,去扯梁渡的手,没扯开,低喃:“力气挺大啊……”   梁渡正要松劲,陈余南却懒得再坐回去,腰一弯,坐在了梁渡腿上。   这一刻,梁渡全身都僵住了。   他浑身上下的感觉都集中在大腿被碰到的皮肤上,片刻后触电似的,猛地推开陈余南。   陈余南堪堪扶住桌子,差点没摔倒,扭头恶狠狠瞪他:“干什么?”   梁渡看他完全没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有多不妥,心里压着的情绪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倾泻出来:“你以后……没酒量就少喝点酒。”   “哈?我没酒量?”   陈余南火大起来:“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生什么气?要是不想待这直接走就是,我求你来了吗?”   梁渡:“我没生气。”   陈余南:“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梁渡:“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陈余南:“呵,你还皱眉。”   说着,一只手指伸向梁渡一直蹙起的眉间,然后用力点了点。   陈余南冷冷地说:“一副丧样。”   梁渡不吭声。   此时他已经能肯定,陈余南是真的醉了,要脑袋还清醒的话,肯定做不出这些肢体接触的行为。   想到这,梁渡莫名松了口气,拽了拽陈余南的衣服,抬头说:“我这不在看着你吗,哪有生你气啊。”   “我皱眉是因为你没等我就喝酒了,来的路上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这不怪我,我没说会等你。”陈余南居高临下地看他。   “是,不怪你,”梁渡说,“所以别站着了,坐会,我陪你喝。”   陈余南犹豫了两秒,迈步走向他,梁渡下意识往后一靠,不太自在地偏开头:“……不是让你坐我腿上。”   “想什么呢?”陈余南踢了一下梁渡的小腿,闷声说,“这衣服穿得我不舒服。”   “我跟你换。”梁渡立马说。   “身上也不舒服,”陈余南撇撇嘴,不大高兴地说,“想洗澡。”   梁渡一愣,这次没能很快接话,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可他又不太确定,只能试探性地问:“那你要回去洗澡吗?”   他没说回哪去,本意是想让陈余南决定,然而后者只是“嗯”了一声。   梁渡抿了抿唇,轻声问:“要不,回我家?”   陈余南低着头。   半晌,又“嗯”了一声。   .   走廊附近。   “未成年人来酒吧就算了,他俩怎么还靠那么近啊?”沈意端着酒杯,时不时小酌两口,视线借着酒杯的遮挡悄悄观察着梁渡和陈余南。   “沈助理,”旁边的何昕好意提醒她,“别喝太多,一会还要开车。”   “天哪,我都忘了,”沈意舔了舔嘴唇,笑吟吟看向何昕,“看来得麻烦何医生你开车送我回去了。”   何昕无奈道:“我没有驾照。”   “嘶,这不巧了,”沈意装模作样地放下酒杯,为难地说,“那咱俩在附近找个酒店将就一晚?”   何昕:“算了吧………”   沈意偏头看她,正想再争取一下,却见何昕不知瞥到了什么,忽然啧了一声。   下一秒,这个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女人将沈意抵在长廊墙角,捏起沈意的下巴,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低头亲了下去。   沈意心脏漏跳一拍,勾住何昕的脖子,两人的身影顿时难舍难分。   何昕在沈意快受不住的时候稍稍停下,让沈意喘了一口气。   她平日里养得白皙柔嫩的手指替沈意理好耳边的碎发,轻笑道:“酒店就算了,我在这边有套私宅。”   “沈助理醉了的话,就过来住一晚吧。”   .   “怎么了?”陈余南转过来问。   “没事,”梁渡收回目光,下意识将一只手覆在陈余南的眼睛上,犹豫着开口,“应该是我认错人了。”   陈余南拽下他的手,调侃:“有什么好遮的,想不到你还挺纯情。”   梁渡垂眸看了看被陈余南抓住的手,没说什么,只是主动牵了回去。   手指轻轻蹭过手指。   “干什么?”陈余南瞳孔微缩,蓦然松手,连连后退三步说,“你………”   “你看,你也挺纯情的,陈哥。”   梁渡短促地笑了笑,把手轻轻别在身后:“牵个手而已。”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这对他来说,真的只是牵个手而已。   【作者有话说】:最后两段,大家当小剧场看个轻松就好,两个小姐姐之后不会太占剧情的。 第六十一章 清醒地沉沦   陈余南生气了。   原因总归是离不开酒精上头和梁渡刚才蹭那一下的导火索。   放平时,他生气了是要骂人的,就算气过头了不想说话,那也得冷冷地瞥上两眼。   现在喝了酒,醉了,就换了一种方式。更直接的方式——   陈余南“牵”着梁渡的手从酒吧里快步走出,那力道之大,几乎是想把梁渡的四根指骨通通扯断。   梁渡神色怔忡,眼皮微微垂下,亦步亦趋跟在陈余南后面。   陈余南大抵是:   不就是牵个手而已吗?   你说谁纯情?   牵给你看。   ………   或多或少抱着这样的想法吧。   ………梁渡知道的。   酒吧中光影参差,他的视线附着于陈余南的背影,从挺直的脖颈,攀着手臂蜿蜒的线条,最终无声盯在陈余南的腕骨和勃然曲起的五指上。   可梁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攥得这样紧了。   真的,太久了。   久到他花了好一会才记起,那年江可舒把他从医院里偷抱去乡下时,用的也是这样大的力气。   疼。   当然疼。   但凡他在走廊里、电梯里、高铁上喊一声,挣扎几下,江可舒都没办法那么顺利地把他带走。   可他那时咬着牙,拼命忍着高烧和呼吸困难的痛苦,硬是一声不吭。   因为梁渡觉得江可舒需要他。   在此之前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需要梁渡。   七年来,没有人需要他的关心,没有人需要他的陪伴,没有人需要他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梁则行还以为梁渡想妈妈想疯了,其实他只是想被人需要想疯了。   谁都行。   所以梁渡明明知道,陈余南是因为生气、因为他一句“你也挺纯情的”而恼羞成怒,才要来牵他的手,才要用这样大的力气攥着他。   但他仍然忍不住想,陈余南给他打电话的理由是什么?陈余南没拒绝去他家的理由又是什么?   陈余南现在牵着他,真的就只是为了证明他一点都不在乎吗?   .   “陈哥。”   偏僻的酒吧外面,安静,但因为有什么跳得异常快,又不那么安静。   “怕了吗?”陈余南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带着点恼火,又带着点恶意地说,“那你就承认,你连牵个手而已的事情都受不了。”   梁渡:“我承认,你就松手吗?”   陈余南非常果然:“是。”   梁渡:“那我不承认呢?”   梁渡目光直白,盯视着陈余南漆黑的眉目:“我要是一直不承认,你就一直不松手吗?”   陈余南大概真的是醉了,听见这种荒唐话之后,竟然只是愣了两秒,然后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   “没错。”   .   那晚的两人真是任性。   不管是抓着梁渡不放的陈余南,还是明明可以挣开陈余南的梁渡。   一开始周围的空气炙热得让人心律失常,后来彼此都出了汗。   但他们仍牵着手,谁也不说话,有时挨着墙边,有时穿过马路,无论是光亮的还是黑暗的地方,他们走的每一步都万分坦然。   而获得这一切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只不过是,牵个手而已。   别赋予它意义。   .   路过小区附近一家小吃摊。   没吃饭的两人胃一下就瘪了,陈余南鼻子轻轻耸了耸:“这什么?”   “炸年糕。”   梁渡神色微动,掏出手机跟老板说:“麻烦给我来两份。”   陈余南没想到他动作这么迅速,愣了下:“我就问问。”   梁渡耐心地问:“那你要不要?”   陈余南想了想:“要。”   梁渡忍不住笑了,补充说:“一份要辣,一份不要。”   “好嘞。”老板没什么脾气,年糕炸得又焦又糯,装进袋子里时还有滋滋的声,香味扑面而来。   陈余南伸手去拿那份铺了层辣椒粉的,他还是第一次吃炸年糕,放在手里掂了掂,问:“这个好吃吗?”   梁渡拿起剩下的,刚要说话——   “当然好吃!”老板嗓音突然变大,严肃道,“吃过的都说好。”   “你说了不算。”陈余南随口道。   “那你尝一口,”老板瞪眼,跟他讲道理,“你自己说好不好吃。”   “不好吃怎么办?”   “不好吃不要钱!”   陈余南啧了声,于是当场就咬了一大块年糕下去。   老板紧张地问:“怎么样?”   陈余南:“好吃,”   老板:“哈哈哈哈哈我就说……”   “个屁,”陈余南眉毛一抽,连连抽气,眼泪差点出来,“烫死我了!”   梁渡偏过头,不厚道地笑了。   很快老板倒了杯凉水过来,陈余南含了一口降温,瞪向梁渡。   他的眼睛蒙了层生理性的水光,一侧脸颊鼓起,面带愠色的模样,看得梁渡微怔。   梁渡忽然觉得四周异常安静。   他慢慢敛了笑容,指了指陈余南嘴角:“沾辣椒了。”   陈余南用手背去擦:“还有吗?”   梁渡走神了,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伸向陈余南的脸。   那么点辣椒粉,陈余南随手一抹就擦了个干净。   ——这只手本不该伸出去。   梁渡抿着唇,缓慢地在陈余南唇边蹭了下,还认真端详了两秒:“嗯,这下没了。”   陈余南不吭声。   目睹全程的老板发愣似的看着他们,眼神怪异。   “我付过钱了,”梁渡收回手,温文地笑笑,“祝您生意兴隆。”   .   梁渡往前走了两步,骤然意识到身旁是空荡荡的,脸上笑意凝住,表情出现瞬间的空白。   谁松手了?   啊………他刚才为了蹭陈余南脸那下把手给松开了。   一路都是牵着走的,如今手上突然空荡荡的感觉让梁渡格外不适。习惯确实可怕,才短短十几分钟,竟然就让人产生了不舍的情绪。   可他们没有理由再牵手了。   梁渡想着,脚步不自觉放慢,他感觉陈余南跟了上来,并肩而行时,一股难言的渴望顿时又冒出来——   一定需要理由吗?   梁渡悄无声息将手靠过去。   “还有多远?”陈余南忽然问。   梁渡心尖一抖,他竟然感觉到陈余南同样往这边倾过来一段距离。   “很快。”他说。   下一秒,梁渡的指尖缠上陈余南,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陈余南缓慢地“哦”了一声。   和刚才两人用力地抓着彼此不一样,由梁渡主导的力度轻而柔和,掌心相贴的地方在走动中带来细微的痒意和酥麻感。   陈余南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手指,梁渡以为他要挣开,握得紧了些,低低地问:“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陈余南立马没动了,微微蹙眉,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梁渡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我觉得我们都不太清醒。”   “你没喝酒,我也没醉,”陈余南神情有些冷峻,“怎么就不清醒了?”   不远处,列车穿过夜风的声音幽长而刺耳,与此同时,一道铃音忽然响起,无形中让人心脏瞬间揪紧。   梁渡飞快摁断电话,可那种心脏发麻的感觉仍久久不散。   “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他扬起两人相牵的手,凝视着陈余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几盏荧荧路灯照亮小区楼下。   梁渡看见陈余南脸色坚毅,嘴唇轻轻地蠕动着,发出几个像冰一般坚硬的字节:“我知道。”   等一下。   梁渡的瞳孔剧烈收缩,倒映出陈余南和他背后无穷无尽的黑夜。   陈余南的眼神很亮,一片清明:“梁渡,真的,我特别清醒。”   “我是喝了点酒,但我还不至于醉到给随便什么人打电话,更不会像流氓一样胡乱牵别人的手。”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梁渡,”陈余南顿了顿,沉闷地说,“我有时候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梁渡的胸膛从他嘴里喊出自己名字开始,就被什么疯狂地撞击着。   他多想听完陈余南的话,多想告诉他自己的心情,多想………   梁渡抽开了自己的手。   陈余南一怔。   “什么意思?”他低头凝视着自己孤零零的手,语气由茫然到微微颤抖,“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抱歉,陈哥,”梁渡声音温沉,极其缓慢地说,“我也该清醒了。”   这世上永远有相似但又相反的两种人,一种人清醒地沉沦着。   而另一种人,清醒了,就不愿意再沉沦下去了。   “那你……”八月天里,陈余南好像冷得不行似的,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艰涩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我没法放着你一个人在酒吧,”梁渡低声,“毕竟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   这五个字把陈余南钉在原地。   不解、错愕、难堪………负面情绪如网一样在陈余南的脸上铺开。   梁渡看得目光微颤。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带你回家不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我是想陪着你,抱着你,想安慰你。   我只想带你一个人回家。梁渡多希望跟陈余南这样讲。   如果不是因为——   那是第一次,梁渡将冰冷的视线投向陈余南背后,如同深渊一般的黑暗中,漠然走出的梁则行。   如果不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偏偏这个时候来……   “………爸。”梁渡用力闭了闭眼,遮去眼底荒唐生起的怨恨。   “我给你打过电话了,”梁则行踏着昂贵的皮鞋,走出黑暗,上下打量陈余南一眼,“这是你朋友?”   “是。”这一个字,梁渡说得极其艰难,几乎不敢去看陈余南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聊天?”梁则行淡淡道,“大晚上的别站外面,你们小区也不安全,请人家进屋聊聊吧。”   梁渡一言不发。   还是陈余南先开的口,声音有些沙哑:“不用了,我们已经聊完了。”   梁则行并不强留:“也行,安全起见,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吧。”   “叔,别了吧,”陈余南古怪地扯了扯嘴角,“您儿子以前上学您不请司机送,现在送我一个陌生人干什么?”   梁则行眉头迅速皱起。   梁渡却微微一愣,陈余南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忍不住伸手去拉:“这么晚你还能去哪………”   “我还能去哪?”   “别说得好像我只能来你这里一样,”陈余南冷冷甩开他,一字一句道,“我去哪都比跟你挤一张破床要好,跟你这个,连自己有没有爸妈都要糊弄过去的人。”   “我还以为,我多了解你呢。”   他抬头的瞬间,嘴唇泛着一抹惨淡的白,轻轻嗡动着:“梁渡,你又骗我。”   陈余南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梁渡见过那么多次陈余南的背影,唯独这一次看得眼眶泛红。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别人的痛苦于他而言会变成一把刀子,将胸膛剖开狭长豁口,风灌进来。   梁渡也觉得冷。   【作者有话说】:陈哥再难过也能一个怼俩。 第六十二章 没谈,正在追   有那么好几秒,梁渡如同石雕一样伫立在路灯下,一动不动。   他的瞳孔漆黑如墨,眼看着陈余南的身影越来越远,轮廓被庞大的黑暗一点一点地吞噬。   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也越来越像……   一只猫。   场景被光影割裂,身后清冷冷的路灯成了一盏悬在头顶的白炽灯。   周围不再是小区楼下,而是一个熟悉到令人窒息的房间——梁渡在七岁以前一直住的地方。   “你走。”   “随便去哪都好,你自由了。”   梁渡听到自己在说话,声音仿佛淬了寒冰,冷漠而生硬:“反正没有你,我也没关系。”   那只猫起先蜷缩在他脚边,不怎么亲昵地挨着他,后来察觉出他言语里的决绝,黑眸里闪过一丝水光。   它无力地呻吟两声,然后缓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迈向门口:   “喵…………”   白色的猫毛一耸一耸地颤,它的脚步没有停顿,脑袋也没有回倾。   它走得也相当决绝。   门外一片漆黑,梁渡孤零零立在白炽灯下,睁着眼,看猫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眼神越发狼狈不堪。   他本以为它会回头的。   可是没有。   .   要是能用什么绑起来就好了。   绑在脖子上,轻轻一扯,它的目光就能落在我的身上,它就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梁渡想。   当时没能对它那样做,他直到现在依然觉得后悔,后悔到痛苦。   那陈余南呢?   他可以这样对陈余南吗?   「不可以……」   「真的,不可以吗?」   手指蜷了蜷。   黑暗终究也吞噬了理智。   「可以。」   梁渡的脚已经往前跨了一步,他的心脏跳得异常猛烈。   他要把陈余南追回来,他要把人留在身边,他要………   可身体还没冲出去,手臂就被身后的梁则行狠狠拽住了:“站住,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梁渡头也不回,想要甩开他:“我不能让他走。”   梁则行阴沉地问:“你不让他走,然后呢?和好吗?”   「不。」   「和好怎么够。」   「要绑起来。」   「要让他永远离不开我。」   梁渡蓦然一惊。   这些可怕的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却让他四肢冰凉,僵在原地。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梁则行冷着声,一字一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藏着什么念头。”   梁渡缓缓地回过头,野兽般的目光闪烁:“您很了解我吗?您不是……”   “从来不在乎我是什么样的吗?”   闻言,梁则行眉头紧蹙,借着路灯从头到尾将梁渡审视了一遍。   这些年来男生在自己面前伪装的乖顺消失得一干二净,此时此刻他目光中闪烁的偏执和病态让梁则行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梁则行隐忍地闭了闭眼。   .   很多年前。   “小叔,我觉得您需要给小渡找一位心理医生,越早越好。”   “什么意思?”   “………”   梁则行站在别墅下打电话,忽然听到一声短促而又凄厉的猫叫声。   他感觉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砸在脚边,心里咯噔一声,垂头僵硬地一瞥:地上,猩红黏稠的血液正从一只小猫身体里不断渗出。   那只猫是梁渡养的,长得白白瘦瘦,取了个幼稚的名字,年糕。   “为什么叫这个名?”   “……它比较黏人。”   不久前梁则行还不太熟练地抚摸过它温热的毛发,嘴里念着梁渡取的名字,久违地笑了出来。   梁渡当时在一旁看着,忽然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然后它就挣脱梁则行的手掌,追着梁渡过去。   可它现在一动不动,死了。   梁则行愕然抬头。   三楼阳台的白炽灯格外刺眼,梁渡独自站在阳台上,手垂在半空中,沉默地看下来。   四周安静到诡异。   “我的意思是,”唯一的声音来自电话,沉沉地传来,“他很有可能遗传了他母亲的病,精神有些……”   “不太正常。”   梁则行颤了颤,手机掉在地上。   .   梁则行还记得去年梁渡生日,他因为飞机延误没能赶回来,第二天到家时发现客厅里一地狼藉。   保姆唉声叹气的,惶惶地回忆昨晚:梁渡不哭不闹,只安静地用刀切着蛋糕,切成两块、四块、八块……一直切,没停过。   零点一过,他没什么表情地举起蛋糕盒,将不成样的蛋糕倾倒在地上,奶油、蛋糕胚溅得到处都是……   “我一劝,小少爷就拿刀对着我,这才多大的孩子,眼神可吓人了。”   保姆也许真的被吓到了,慌不择言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点……”   “那只是把塑料刀!”梁则行一宿没睡,揉摁着眉心,冷声打断她,“小孩子闹脾气而已,很正常。”   “正常……”保姆讪笑着不说话了。   对,正常。   他只是很小就没了母亲,心里缺爱罢了。梁则行一直这么告诉别人,也这么说服自己。   直到那天年糕从阳台上坠下来,硬生生砸破了梁则行的幻想。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因为自己养的猫蹭了别人一下,就残忍地把它从楼上扔下去。   这已经不能用闹脾气来形容了。   “这是偏执。”   梁渡的第一个心理医生告诉梁则行:“他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完全是遵循了他母亲的思想,占有欲极强,一旦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很容易采取极端手段………我建议您在他成年之前,不要试图让他与人亲近。”   “那我呢?”梁则行沉声问,“我作为他的父亲,我应该可以………”   “不,”心理医生叹了口气,“其实您才是最大的问题。”   “患者越在乎谁,越喜欢谁,就越容易围绕这个人的一切变得过分多疑、敏感。”   “您难道没有发现吗?”   “猫咪不止您一个人摸过,为什么之前患者能够保持理智,这次却失控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患者的占有欲不是针对猫咪的,而是针对您的。”   “也许正是因为患者觉得猫咪分走了父亲的爱,所以才………”   “别说了,”梁则行抚摸过年糕的手微微发颤,“我明白了。”   他用力地闭上眼睛,哑声道:“这简直……简直是,”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那天,梁则行的脑海里都会冒出那两个字。   “荒唐。”   .   “我不需要了解你,”梁则行喉结微动,睁开眼,那里面一片冷厉,“你怎么样我也不关心。”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我说过的,别给我添麻烦。”   梁渡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可他只是我的朋友。”   “你现在没有资格交朋友。”   “凭什么?”   “你问凭什么……”梁则行讽刺地笑了笑,俯身凑近梁渡,手指从侧面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就凭你——”   那个当年在保姆面前维护孩子的父亲,如今却只能近乎残酷地说:   “这里不正常啊。”   “所以你没办法过普通人的生活,没办法像他们一样交朋友,谈感情。   “江可舒已经是我能容忍你的极限了,别得寸进尺,明白了吗?”   梁渡怔忡着,低了头。   “我明白了。”他说。   梁则行看得很清楚,梁渡说这三个字时,眼中一掠而过的水光——   和死寂的平静。   .   八月对梁渡而言无比漫长。   那个夏天把很多东西都埋葬了,包括那段迟迟没有后续的争吵,以及梁渡还未来得及萌芽的感情。   时间让他的伤口腐烂,腐烂到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跟陈余南说“我们是朋友”也好,梁则行跟他说“你没资格”也罢,谎言还是真心,都随便吧。   梁渡开学时看见陈余南已经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他能够泰然自若地从陈余南身边擦肩而过,也能够同最开始一样,礼貌又疏离地喊他班长。   他表现得就好像………   他们从未亲近过一样。   那些曾经睡在一张床上,醒来后一起骑着自行车上学的日子逐渐在脑海里褪色,然后变得模糊不清。   最后终有一天,会消失的吧。   梁渡想。   .   某天课间,陈余南的周围忽然围过来好多人。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陈哥!”   众人纷纷送上自己的祝福,有人也送了礼物,陈余南从里面揪出扔下礼物就跑的张培培,问他:“你最近老躲我干什么?”   张培培嗫嚅道:“没、没有啊。”   “那你跑什么?”   “……我尿急。”   “啧,去吧,”许是人多,陈余南没再为难他,只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今天放学先别走,等我。”   张培培犹豫着点点头:“好。”   那只是一个小插曲。   梁渡却难得有些发愣,张培培准备了礼物,可自己连陈余南是什么时候生日都不知道。   做不成朋友,但同学关系还在。   梁渡想着,混在众人杂七杂八的声音中,轻轻说了一声:   “生日快乐,班长。”   “谢谢。”陈余南接过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礼物,例行公事般说道。   其实他重复了很多句“谢谢”、“谢了”,这一句正好在梁渡说完后。   碰巧撞上而已。   梁渡不打算放在心上。那些人送完礼物后就和陈余南聊起来了,他学不下去,起身想出去透会气。   然而这时,忽然有人低声八卦了一句:“陈哥,听说你谈恋爱了啊?”   梁渡脚步一顿。   他离得远,听不清陈余南说话,只有周围人骤起的起哄声传进耳朵里。   “我的天,劲爆!”   “什么时候的事啊?”   “真的假的?”   “…………”   梁渡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次听到那人“啧”了一声。   “没谈,”   陈余南漫不经心地笑:“不过我这几天正在追,追到了告诉你们。”   【作者有话说】:虽然这章几乎全是刀,但我已经尽量写的不是很虐了。 第六十三章 我没打扰你们吧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呼,他们的表情或兴奋或失落,都清晰可见地落入梁渡的眼底。   太明显了。   “是谁?”有人问。   谁是好奇,谁眼里闪过嫉妒,谁嘴角忍不住下垂……都太明显了。   唯独陈余南——   他就坐在椅子上,姿势随意地支起下巴,勾着唇看向周围,笑得半真半假:“猜猜呗。”   这副模样,就好像哪怕那句“我正在追”是假的,他随时都能开口撤回,倘若是真的,他也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觉得一样。   倘若是真的………   梁渡心脏一缩,立刻偏开脸,陈余南似乎是不经意地往这里一瞥。   提问的人来了劲:“那我就随便猜了,反正咱们年级的女生就那些………”   “谁说是咱们年级的女生了?”陈余南忽然打断。   “啊?”那人愣了下,瞪大眼睛,羡慕道,“那难道是高一的学妹?”   “不。”   “学姐?”   “不。”   “合着不是我们学校的呗。”   “…………”   这次陈余南没有立刻回答。   梁渡走到门口,才听到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嗤笑:“还真信啊你们。”   话落,里面一片哀声怨气。   “班长!”   “这种事怎么能骗人啊!”   “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   梁渡脚下步伐加快,又拐了个弯进洗手间,终于听不见教室的闹哄。   周围安静下来,没有了人群,脑海里陈余南看他的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似乎越来越清晰。   是无意还是有意?   为什么撒谎?   又为什么要看他?   陈余南是不是……也在观察他?   哗哗的水争先恐后涌出,梁渡反复把冷水泼在脸上,沾湿棱角,直到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可不行。   梁渡关上水龙头,缓缓直起身。   自己刚才那副因为嫉妒而扭曲的模样,绝对不能让陈余南看了去。   .   这会是大课间,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教室里肯定没消停,梁渡干脆在走廊栏杆上趴着休息。   “请问,”这时有人从旁边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你需要这个吗?”   是个陌生的女声。   一滴水顺着梁渡的下颌滴落,他转过头,用手背抹了把脸:“不用。”   “啊,好………”   女生愣了一下,眼睛蓦然睁大,异常激动地看着他说:“是你!!”   见梁渡不为所动,她攥着纸巾,语无伦次解释道:“就是,上学期运动会……我那天摔在垫子上……那个跳高的学长是你吗?”   梁渡这才抬眸看她。   他的面孔刚被水洗过,唇角眉眼都有些清冷:“是我。”   “天哪,真的是!那天真的多亏了学长,我才没有受伤,谢谢!”   女生兴奋过后,略显局促地把手别在身后:“要是学长方便的话,放学后我请你吃顿饭吧?”   “不客气,”梁渡的语气很快温和下来,“吃饭就算了,我今天有事。”   她脱口而出:“那明天呢?”   梁渡很轻地蹙了下眉。   女生立马羞赧地低下头:“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真的很想谢谢你。”   梁渡沉默了一会,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你平时吃甜品吗?”   “啊?”女生茫然抬脸,“吃啊。”   “给我推荐一家。”   .   放学后。   “您的蛋糕已经装好了,请问是否需要落款呢?”   “不需要,”某家甜品店前台,梁渡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服务员说,“麻烦把这个也送过去。”   “请您再确认一遍地址。”   梁渡:“没问题了。”   服务员:“好的。”   从甜品店出来,梁渡扯了扯书包带子,总觉得轻了一大片重量。   真奇怪。   明明只是很小的东西,背了这么多天也没感觉,怎么一拿走,就忽然感到不适了。   梁渡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开,碰巧迎面走来一波人,他正打算绕过去,有个人忽然喊住他。   “小梁老师,”那人冲他礼貌地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啊。”   梁渡脚步一顿。   ………是罗骁。   .   “有事吗?”梁渡扫了眼罗骁身边的人,认出这是之前买煎饼果子的时候欺负张培培的那些人。   “怎么一个人,”罗骁随意往两边看看,明知故问,“余南呢?”   梁渡淡声:“没事的话别挡路。”   他刚迈开腿,一个寸头就往他面前一站,耸耸肩回罗骁:“姓陈的不知道抽什么风,放学忽然要跟张培培一起走,今天就算张培培走运。”   “我说过让你们注意点,”罗骁皱眉,“不要被发现,尤其是陈余南。”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这不是正好吗,有个替代品——”   寸头饶有兴趣地看向梁渡:“之前被姓陈的罩着,活得挺滋润吧,不过这学期我看他好像不怎么管你啊?”   梁渡依然毫无波动:“所以?”   “所以,”寸头轻嗤一声,“学霸,有些事情,也该还债了。”   “确实,”梁渡点点头,“上次你们浪费了我一份早餐,打算怎么还?”   “哈哈哈哈哈叫你一声学霸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寸头大笑,“我怎么还,我还你一拳好不好……”   “够了,”罗骁拦住寸头,和气地笑笑,“我跟小梁老师聊聊天,你们进去帮我挑个蛋糕,等会送给余南。”   “不是,还真买啊骁哥?这都放学好一会了,咱上哪找人去?”   “放心,我知道他在哪。”   “那行吧。”寸头摸了下脑袋,带人进了甜品店。   闻言,梁渡终于蹙了眉,看向罗骁:“你让张培培给你发定位?”   “哇,竟然猜到了?”罗骁眼里闪过讶异,很快又无所谓道,“告诉你也没关系,张培培现在很听我的话。”   梁渡冷静地分析:“他不是听话,他是有把柄在你手上。”   “你威胁他。”   只有这样——   只有某个拼命掩盖的秘密忽然被人发现,太过惊惶,张培培才会如此顺从,甚至任这些人欺压吧。   梁渡很清楚这种感受。   罗骁被当面戳破也没生气,反而感兴趣地问:“你说,我跟张培培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要威胁他?”   梁渡缓缓道:“你看不惯陈余南,自然看不惯他身边的所有人。”   包括张培培,包括梁渡。   “小梁老师,”罗骁笑了,“余南是我非常喜欢的队员,我怎么会………”   “你别这么叫他——”   梁渡蓦地打断罗骁,眼里逐渐迸发出冷光:“余南余南的,我实在是……快听吐了。”   .   .   “喂,张培培。”   校门口,陈余南瞥了眼旁边男生低着的脑袋:“还不打算说吗?”   “说什么?”张培培放下手机,疑惑地抬起脸,肉眼可见的消瘦。   “你最近跟高三的走得很近,”陈余南顿了顿,“我本来没发现,文杰告诉我的……你是不是被人找麻烦了?”   张培培:“没有。”   陈余南:“是罗骁吗?”   张培培一愣,忽然偏开头:“我家司机好像来了……”   “别装,”陈余南拍他脑袋,“这些天你根本没让司机接。”   “哈哈,”张培培干笑两声,回过头,看见陈余南无比严肃的样子,脸上的笑渐渐消失,然后一点一点地垂下头,“你别管我了,陈哥。”   “行,我不管。”   陈余南早有准备,低头开始翻手机通讯录:“那就让你亲哥管吧。”   “不要!别告诉张骋!”   张培培当即壮烈地惨叫一声,去抢他的手机,惊恐道:“他要是知道我被人欺负,会杀了我的………”   陈余南知道张培培怕他哥,但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强烈,一时不察,手机摔在地上。   好在它贵,没碎屏。   张培培赶紧去捡,看见手机上张骋两个字,手条件反射地一抖,竟然碰到拨号键。   “啊啊啊啊啊!”张培培尖叫着跳起来,本能的反应是一脚下去。   贵在这种情况下毫无用处。   该没还得没。   咔擦一声………这是陈余南最喜欢的一款,限量版。   ………两人都安静了。   几秒后,陈余南皮笑肉不笑地掐住张培培脖子:“招不招?”   “招。”张培培哭着说。   “我都招,罗骁就他妈的是个混蛋玩意,神经病,心眼比屁眼小的小人,我去他祖宗的******”   陈余南:“……………………”   骂了足足有一分钟,陈余南忍着没打断他,终于等到张培培泄了气,开始说正事。   “我不就运动会上擦了他一手鼻血吗,他就记恨我,欺负我,还威胁我给他当间谍,给他汇报你的情况!”   张培培泣不成声:“我对不起你陈哥,我不是人,我连你一天上几次厕所都告诉他了……”   “打住,”陈余南听得脑壳疼,直击重点,“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我、我不想说。”   张培培抹了把红红的眼睛,他拒绝得实在没什么底气,一见陈余南伸手,迅速抱头蹲下,认怂道:“我说!但我说了你不能嫌弃……”   声音戛然而止。   陈余南没打他,只是把手放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揉:“行了,不想说就算了,能让你从运动会忍到现在,不是很容易就能开口的事吧。放心,你不说我也有办法帮你。”   张培培鼻子一酸,抬起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陈哥,你不会嫌弃我的吧,我告诉你……”   “其实是我、我喜欢………”   陈余南瞳孔微缩。   他仿佛没听清一般,目光蓦然越过张培培的头顶,盯向不远处不知站了多久的梁渡。   .   “我没打扰你们吧?”   梁渡表情很平静,轻轻地问。   【作者有话说】:猜猜培培喜欢谁? 第六十四章 我就该揍到你哭   “你………”   张培培没想到身后有熟人,小脸顿时惨白一片,不知是吓得还是害怕被听见他刚才说的话。   陈余南迈步挡在张培培面前,皱眉看向梁渡的方向:“来了也不吱个声,在那偷听有意思吗?”   “偷听?”梁渡一怔,似乎没想到陈余南会这么说,“我刚来,而且……”   他摇了摇头,眼角下方有一道明显的擦伤,泛着红:“你们靠那么近,我听不到的。”   陈余南目光停留在那里两秒,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你来干什么?”   “我找你。”   梁渡偏开脸,不太想被陈余南这样看着:“方便单独聊两句吗?”   “不方便,”陈余南漠然抱臂,也扭开脑袋,“有话直说。”   梁渡于是沉默地看向张培培。   后者刚从陈余南身后冒了个头,又立马缩了回去,尴尬出声:“陈哥,那个我先回家,你们聊……”   陈余南瞥他:“你的问题还没完,是想留着让我给你哥打电话讨论吗?”   “我不走!”张培立刻站定,耍赖捂住耳朵,“但我什么也听不见。”   陈余南低骂:“怂。”   .   .   “我刚才碰见罗骁了。”   “然后?”陈余南冷笑道,“你被他揍了?跟我跟关系吗?”   “嗯,确实跟你没关系,”梁渡低声说,“但他跟我提了张培培。”   陈余南剜了他一眼:“所以呢?你是想提醒我小心张培培?这事我已经弄明白了,用不着你来打小报告。”   梁渡深吸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快忍到极限了,从刚才开始胸口就开始发闷,仿佛凭空高了十几度,让人无端变得烦躁。   “我要说的不止这个,”梁渡闷声道,“罗骁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威胁张培培了。”   “哈,他答应你……”陈余南本想继续嘲讽两句,忽然一惊,猛地沉声道,“他怎么可能答应你这个?”   梁渡敛眸,轻声说:“这个是我的事,你不用知道。”   “你的事你的事………”陈余南闭了闭眼,目光一点点变冷,“既然都是你的事,能不能别来烦我?”   “我问你,是想知道你的话可信不可信,不是想知道你怎么样。”   “不想说就滚。”   他的话真是一刀比一刀扎得疼。   “……对不起,是我没说清楚。”梁渡缓了会,才继续开口“罗骁今天找我,让我继续给他弟弟补课。”   陈余南明显不信:“这不可能。”   “我没理由骗你,”梁渡抿了抿唇,“可能是上次我救了罗声,他现在跟家人闹,指名要我教他,把其他家教都赶跑了。”   “他疯了?还想再泼你一次?你脑子有病才会答应……”   “我答应了。”   梁渡平静地打断陈余南,在后者愕然的视线中垂下眼睫:“条件是让罗骁放过张培培。”   .   .   “你算什么?”   梁渡从来没想过,他会得到这样一个冰冷的回应。   “罗骁,我能解决,张培培的事,我也能处理,”陈余南一字一句,切齿发寒,几乎要将梁渡扎穿,“梁渡,可你算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梁渡怔忡:“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不,你是来通知我你舍己为人你有多伟大的,”他冷冷道,“真好笑,没人需要你这么做,别太自作多情。”   梁渡喃喃:“自作多情……”   情绪终于决堤,一波又一波从胸口涌来,冲击大脑,眉头突突跳动,他拼命攥紧手指试图将它们压下去。   可是失败了。   “………你说你能解决吗,”梁渡低哑地笑了一声,“我怎么不信呢?”   那抹笑容很浅,挂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极具讽刺性。   陈余南三两步冲来,一下拽起他衣领,似乎下一秒就要给他一拳:“你不相信?”   “你以为什么都可以用拳头解决吗?”梁渡抬眼,看向面前陈余南含怒的眉眼,恍惚了片刻。   他们好久没有靠得这样近了。   两人的呼吸似乎都因为异常愤怒而产生短暂的错乱。   梁渡闭了闭眼:“你知道张培培是为了什么才忍了这么久吗?”   陈余南:“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但是你不懂,”梁渡轻轻地说,“你只会逼问他发生了什么,却没想过他要什么。”   “他不需要罗骁受到惩罚,不需要你帮他报仇,他需要的是息事宁人。”   “他要他的秘密永不被人知道。”   “你懂吗陈余南?”   .   .   两人对峙着,一个冰冷张扬,一个内敛温良,认识了半年,关系却比第一次见面还要糟糕。   几秒钟原来可以这样漫长。   陈余南缓缓松手,在梁渡以为他听进去的时候,耳边一阵风晃过。   砰。   毫无征兆地,陈余南面无表情给了梁渡一拳,不重,梁渡却愣住了。   “……我不懂?”   陈余南声音又低又沙,极其隐忍地看着他,眼里的猩红狠狠刺激着梁渡的视网膜。   “你怎么能说……我不懂呢?”   那片红里,无声滚落一滴晶莹,看得梁渡心尖一颤,就要伸手去接,却落了空。   陈余南已后退一步,哑声说:“你以为把秘密藏得越严实,就越好吗?”   “谁都不相信,才谁都想瞒着,你不觉得这样的人………”   “其实是愚蠢吗?”   .   梁渡瞳孔微微地张大。   他最终还是没能抓住陈余南。   但他前所未有地,产生了想要抓住陈余南的冲动,以及强烈的,想要撕碎梁则行的束缚、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的欲望。   ………不然怎么办?   他难道要看着陈余南哭吗?   .   .   “喂,您好。”   “噢噢,您是刚才那个买生日蛋糕的学生,蛋糕已经给您配送过去了。”   “礼盒吗?稍等,我问一下。”   “………”   梁渡一手扶着电话,另一手轻轻点在车把上,很快,那边给出肯定的答复:“礼盒和蛋糕一起送到了呢。”   “这样啊,谢谢。”   梁渡挂了电话,垂着头。   他脊背微弓,一个人在自行车上坐了三分钟,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拿回来吧。”梁渡低喃。   下一秒,鞋子踩上脚踏板,自行车飞快地往陈余南家赶去。   到达时天色已昏,四周的光线都黯淡了,粗略看去,庭院里停了车。   这个时候,陈余南应该已经开始庆祝生日了吧?   梁渡当然不会贸然进去要回那个礼盒,两人下午闹得那么不愉快,陈余南肯定不想见他。   他就只是,来碰碰运气而已。   ——梁渡开始等。   站了又蹲,靠一会墙,偶尔走动一下,看着周围逐渐陷入漆黑。   隔壁别墅的围墙上新贴了房屋出售广告,他摸黑瞅了几眼,读到上面标着的天文数字后便兴趣全无。   继续等。   从六点多等到了八点。   ………最晚到九点。梁渡想。   然后约莫到了九点半,梁渡朦朦胧睁开眼,听到庭院里传来人声。   “傻逼。”   在安静的夜晚格外响亮。梁渡瞬间清醒了,这好像是陈余南的声音?   听起来有些沙哑,说话的人仿佛是在离别墅门口不远处,声音顺着门口断断续续漏出来。   “傻逼,爱回来不回来,不等了。老子礼物还没拆。”   那人不太正常地骂道:“傻逼,偏偏今天停电。”   “傻逼,赔我手机。”   “傻逼,腿都麻了。”   “……………”   这是疯起来连自己都骂的程度。   梁渡屏住呼吸,猛地意识到自己也许与陈余南只隔了一面墙。   他们背靠背了多久?   很快,庭院里响起窸窣脚步声,越来越轻,但是没听到关门声。   梁渡这才缓慢地喘气,奇怪,陈余南为什么不进房子?这时,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   该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吧?   梁渡心脏轻轻地疼了一下。   他猜测陈余南可能正坐在某个台阶上,孤零零地拆礼物。   虽然可能有点变态,梁渡还是忍不住悄悄凑近门口,借着黑暗掩护,从门缝往里面瞟了几眼。   ……在地上坐着呢。   想到白天里凶狠得像野兽一样的男生,现在是这副模样,梁渡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样——   下午他就不惹陈余南生气了,这个人回家之后又没人哄,发脾气也没人受着,不知道多难熬。   梁渡刚发了会怔,又被一声提高音量的“傻逼”打断思绪。   这次比前几次更加暴躁。   他匆匆一瞥,看见陈余南整个人从草地上跳了起来,简直跟气坏了似的,胳膊猛地一甩——   然后有什么东西呈抛物线被远远地扔了出来,飞过围墙,砸在地上!   哐当!当当!   是金属碰撞盒子的声音。   “我他妈让你收好,你在老子生日这天塞回来是几个意思?”   “啊?贱不贱啊?!”   “我今天真就该揍到你哭!!!”   “傻逼,气死我了!”   “………”   梁渡感觉心脏如急雨打在玻璃上一样砰砰地跳。   天,真让他给碰上了。   他就觉得陈余南肯定要扔掉的,都做好了翻垃圾袋的准备,谁知道运气这么好,直接就落在脚边了!   梁渡克制住颤抖,轻轻地伸手,一点一点地去够,终于抓住了盒子。   缓缓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运动会时陈余南送给自己的奖牌。   梁渡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   梁渡骑车跑前,又路过隔壁别墅贴着的房屋出售广告,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打开手机拍下了联系方式。   一道在黑暗中独自坐着的身影似乎印在了脑海深处。   这次他不敢出声,也许下次……   他能为那个人默默地开一盏灯。   【作者有话说】:所以第34和35章,梁渡真的给他开灯了 第六十五章 我一刻都忍不了   晚上十二点整。   陈余南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动态。   配图是空荡荡的别墅大门,上面有道一闪而过的影子,模糊不清。   文案只有两个字——   【小偷。】   .   梁渡又失眠了,这个月的不知道第多少次。   他半夜起来吃药,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知谁发了好友申请过来,点开微信,正好看到这条动态。   药片掉在地上。   梁渡仿佛没意识到一样,死死盯着这张图片,直到他确认单从这道影子根本看不出是谁。   心脏缓慢而用力地跳动着,梁渡把地上的药片捡起来扔掉,又重新倒了一片,和水咽了。   ………小偷吗?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   梁渡熄了屏,关上灯。   眼前一片黑暗,手中金属的触感格外清晰,冰冷又坚硬。他拇指摩挲着枕边的奖牌,内心在药效的作用下逐渐变得很平静。   把还回去的东西又偷回来——   看来他是真的快疯了。   .   次日。   梁渡毫不意外地起晚了,他把自行车停在一旁,翻过围墙,若无其事地拽了下书包欲往教学楼赶。   “学、学长?!”忽地被人从身后惊讶地喊住。   梁渡没想到会又遇到运动会上的那个女生,迟疑地开口:“施……”   “雨,”女生快步跟到他旁边,小声补充道,“施雨。”   梁渡没有记别人名字的习惯,礼貌地说:“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没关系,”施雨为了跟上他的速度,几乎小跑着,“刚才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梁渡看了眼时间,还算充裕,于是放慢了脚步,两人一起拐进了教学楼。   施雨松了口气,悄悄偏头看他一眼:“昨天你去了那家甜品店吗………”   “学长,”她的声音一滞,随即变得紧张起来,“你受伤了?!”   梁渡脚步微顿:“很明显吗?”他早上赶着过来,都没注意脸上的伤。   施雨立马紧张地点点头。   “你觉得像摔的吗?”   “有点,”施雨支吾着说,“不过更像……被人揍了。”   这就麻烦了。   梁渡沉默片刻,转了个方向:“你先走吧,我去趟校医院。”   “等下,”施雨低着头翻了会书包,小心翼翼递过来一个创口贴,“如果想遮住的话,用这个就行了吧?”   昨天是递纸巾,今天是创口贴。   对方是好意,梁渡不便再拒绝,无奈一笑:“你怎么什么都有?”   “没什么,就是我经常用。”施雨刚抬眼,瞥见他的笑容,怔了怔,伸出去的手又往回一缩,鼓起勇气说道,“学长,要不………”   梁渡没怎么听清她后面的话,目光微闪,径自落向十米以外。   有人站在教学楼另一边,只遥遥望过来一眼,拐了个弯便消失在楼道口,却被梁渡又快又准地捕捉到。   直到脸上传来轻微的触感,梁渡才意识到施雨竟然在给他贴创口贴。   “好了。”她轻声说。   梁渡“嗯”了一声,很快不着痕迹地和她拉开距离。   不知怎么的,被陈余南忽然撞见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   他莫名,有些不适。   .   也许是昨晚吃了药的缘故,上午的课他精神很差,被老吴叫过一次,被问到了脸上的创口贴。   “摔的。”他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完这句话,他听到旁边的人冷笑了一声。   “笑什么?”老吴用黑板擦拍了下教桌,严肃地看过来,“不关心同学也就算了,谁教你幸灾乐祸的?”   看来不是错觉。   梁渡偏过头,混在班上大多数人的目光中,正大光明地看陈余南。   一看就知道了,这个人也没睡好,神色恹恹的,眼底是淡淡的青。   梁渡竟由此感到了一丝喜悦。   “我笑是因为他说谎,”陈余南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漠然看向讲台,“他不是摔的,是被我打的。”   梁渡一愣。   班上安静半晌,老吴皱着眉道:“说什么呢,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说,他不是摔的,是被我……”   “陈余南!”老吴怒吼着打断他,“你能不能正常点?成绩倒退就算了,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对不起,老师,”陈余南顿了顿,“您就当我不正常吧。”   众人惊愕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倒腾,完全不理解陈余南为什么要这么说,不管是不是真的,最起码也不应该当着老吴的面说。   只有梁渡蓦然明白了什么。   因此老吴把两个人都叫出去时,他失了分寸,竟然拽住陈余南:“没必要这样,如果你不想跟我坐,忍到月考结束就能………”   下一瞬,陈余南反手狠狠扣住他的手腕,梁渡心一沉。   “住手!!!”   “冷静一点,班长!!”   “………”   陈余南不顾老吴的怒喝和周围同学如鸟雀般的惊呼,反身几步把梁渡死死摁在窗边的墙上。   窗户没关,外界的风声喧嚣着吹过耳畔,梁渡抬眼怔看向陈余南。   “我一刻都忍不了了。”   陈余南说。   .   陈余南抬手的瞬间,所有人都以为他狂到要当着全班的面犯事。   梁渡也差点这么以为。   几秒后,棕褐色胶布从白皙的皮肤上硬生生撕扯下来,露出底下的淤青和红肿,痛意传来。   梁渡表情出现些微的愕然。   他眼看着面前的陈余南被人拉走,手指捏着那染血的创口贴。   然后当着他的面,陈余南表情冷漠地松了手,任它掉在地上,让过来劝架的人一脚接一脚地踩。   .   他当时脑袋太混乱了,老吴单独问他陈余南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能勉强张口,说:“不是的。”   “没事啊梁渡,在老师这你可以放心说,要是他欺负你,老师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不是的。”梁渡喃喃着重复。   无论老吴问什么,他都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思考,全盘否认。   当事人如此,老吴也不便追责,但是陈余南差点对同学施加暴力的事情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老吴撤了他的班长职位,以此给其他人一个交代。   那天陈余南以异常决绝的方式,断绝了他们两人再做同桌的可能性。   可以预见,事情传开后,老师一定会想方设法分开他们,同学也会在茶余饭后议论他们。   以后他们无论走在哪里,无论变成什么样的关系,都不会是光明正大的。   从梁渡自顾自让暑假的那场冷战消亡,又自顾自疏远陈余南开始,陈余南第一次展开了实质性的报复。   这也是对梁渡而言——   最恶劣的报复。   .   .   【放学能跟我聊聊吗?】   陈余南搬东西的时候,梁渡把一张纸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陈余南没什么表情地把它当灰尘一样扫下去,梁渡早就料到如此,又放了第二张纸条。   【我会在书店等你。】   毫无意外又被无视了。   然后是第三张。   【求你了,陈哥。】   陈余南最后把桌子搬走的时候,梁渡清晰地看见他的脸上出现厌恶的神情,像一根刺扎了过来。   梁渡用力闭了闭眼,终于清醒些许,把最后一张纸条亲手揉碎了。   即将与陈余南形同陌路这件事,让他实在太过恐惧,甚至失去了权衡利弊的能力。   他差一点就要告诉他——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   .   “不好。”   “啊,就一场电影而已啊深深,要不了多久。”   “真的没时间,要月考了。”   “第一次月考嘛,考砸了又没什么,你姐姐不是对你没要求吗?”   “那是以前,最近她失恋了,我不能让她有机会把气发泄到我身上。”   “行行行,那我找别人………咦?”   学委和许琪一前一后走进书店,许琪看见在阅览区最前面坐着的梁渡,拉着学委过去打了个招呼。   “嗨喽,”许琪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地从兜里摸出一张电影票,“学神,请你看电影去不去?”   梁渡摇了摇头:“我不看电影。”   许琪还想再劝劝,学委拽了她一下,无语道:“你要是真的想找个人,直接找徐文杰不就行了?”   许琪瞪了她一眼:“我就想找个帅哥陪我去不行吗?”   学委啧啧道:“你就矜持吧,上次运动会不还说………”   “闭嘴。”许琪立马皮笑肉不笑地捂住她的嘴。   十六七岁是藏不住心动的年纪,徐文杰和许琪两人的小心思班上同学早就心照不宣了。   藏不住才是正常的。   梁渡咳了咳:“我刚才看见徐文杰进了隔壁的超市,可能还没走。”   许琪很快找了个借口离开。   学委则买了本化学卷子,见梁渡还在,便在他对面坐下。   梁渡心不在焉地往门口瞟,都没注意到她在干什么。   不一会,学委递过来一张纸条。   【你在等人吗?】   梁渡一愣。   这个反应使得学委确认了什么,她抿着唇,又递过来一张纸条。   【班长向我借了一根棒球棍,跟张培培走了,你应该清楚他可能会有危险。】   “他在哪?”梁渡忽的站起来。   学委并不理会他的急迫:“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什么?”   “让张培培退学。”   “理由?”   “这个嘛,”学委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是知道嘛,张培培和许琪喜欢同一个人,作为许琪的好朋友,我想帮她排除障碍。”   “我知道了。”   梁渡毫无波澜地说:“成交。”   【作者有话说】:应该还要虐两三章,过去篇就结束了,然后就给大家甜回来。 第六十六章 不讨厌就是喜欢   十六七岁确实是藏不住的年纪。   张培培喜欢徐文杰。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他宁愿受那么多苦也不想说出去的秘密,其实早就被人给看了个透。   罗骁、梁渡、学委………   可悲的是,这些人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对他心存善意。   梁渡并不同情张培培,毕竟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是张培培自己的选择,没有想方设法地把心思藏住也是他自己的问题。   何况,梁渡总觉得,他有一天也许会落得和张培培一样的下场。   自作自受,人人喊打。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   梁渡赶到西巷时,张培培正抱腿蹲在地上,看起来异常狼狈。   “陈余南在哪?”   张培培似乎没想到会看到他,呆愣地指了一个方向,眼泪挂在脸上。   “他在里面多久了?”   “……十分钟。”   张培培哭着说完的那刻,梁渡的表情一滞,眼神骤然变得非常可怕。   ……就是这么一个人。   整整十分钟,像废物一样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只会哭泣的这个人。   陈余南,你无视我的好意,你把我踹得远远的,就是为了让这么一个窝囊的家伙待在你身边?   那好。   有那么一瞬间,梁渡戾气极重地想,陈余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你不是要当英雄吗,不是要给张培培讨公道吗?那你一定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吧。   做好了轻则受伤,重则被践踏被欺辱,甚至让人告发被处分的准备……   你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反正你也不在乎我了。   反正……   当梁渡走进巷子,看到陈余南的那一刻,脑海中那些异常愤怒的声音像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陈余南也看到了梁渡。   他被人恶意地踩住肩膀,周围充斥着恶心的、意味不明的嘲笑声,他透过那些人的裤边,大抵是第一次仰望梁渡。   梁渡可能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刻陈余南因为难堪而蓄起水雾的眼睛。   永远。   .   .   如同当头一棒。   视觉刺激让梁渡暂时失去了其他感官,陷入了一种极度冷静的状态。   他与周围仿佛被一层透明的水膜分隔开,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看不真切,所有人的面孔都像水一样缓慢而又无声地流动、变化。   时而笑着,时而狰狞。   那些人嘴唇嗡动,声音却如同被吞噬了一般,上演着一场默剧。   ………陈余南呢?   好几分钟的时间,梁渡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直到宕机的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眼珠才动了动,向周围扫视一圈。   啊,看到了。   原来离得那么近,是伸出一臂就能抱住的距离……   梁渡轻轻伸手,手上的一抹的鲜红让他有些疑惑,可还没细想,那层水膜似乎就随着他的触摸而消失。   ——尖叫声穿透而来。   “疯子!!!!!!!”   “我让你住手!!!!!!!”   怒吼、惨叫、呻吟………耳边嗡嗡作响,几帧画面一晃而过,梁渡终于飞快回想起那抹是鲜红如何而来的。   他把踩住陈余南的那个人脑袋抓起来,往墙上砸了不知道多少下………大概是这时候沾上的血迹。   与此同时,有人面带恐惧,颤抖地挥起棒球棍,对准梁渡后脑勺。   “梁渡!”   电光火石间,陈余南抓过梁渡的那只手,狠劲一拽把人抱住了。   很沉闷的一声砰,那一棍子结结实实打在陈余南的肩膀上。   梁渡感觉到陈余南的脸颊紧紧挨在自己脖颈附近,似乎疼得牙齿都在发颤,发烫的、紊乱的呼吸落在梁渡的耳边。   挥棍子的那个人见梁渡没事,咬紧牙关,趁机又抬起了手。   这次他没再得逞,梁渡抬手抓住他落下来的棍子,力道之大竟然直接夺了过来,然后当胸将他踹在地上。   “……擦……”   那人回想起刚才,梁渡摁着别人的脑袋毫不犹豫往墙上撞的画面。   他们这些人打架,有时候情绪到位了,下手就容易没个轻重,但要是把人弄出血了,心里还是会慌。   可梁渡分明一点表情都没有,出手却还那么毒辣,哪怕见血了也没有任何反应,冷静到可怕。   “你要干嘛?”   “别、别过来………”   那人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在梁渡的盯视下自己腿竟然软了。   噔、噔。   梁渡面无表情地垂头看他,棍子在地上点了点,然后猛地举高——   “别打了。”   几乎在地上的人抱头惊叫的瞬间,陈余南勉强伸手按住梁渡,声音已经有些无力了。   梁渡漆黑的瞳孔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目光移向他的肩膀。   “痛吗?”他问。   “废话。”陈余南缓慢地闭了闭眼。   “那我也让他痛。”梁渡低喃,踩住那人的手,重新举起棒球棍。   “够了,”陈余南额头疼出一层细密的汗,喘了会气,“我他妈嗓子都说哑了,你怎么就……”   “一点都听不进去呢?”   梁渡目光闪烁,旁眼看着摇摇欲坠的陈余南,低声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声音太轻,陈余南仿佛没听清一般,有些乏力地阖上眼。   梁渡终于还是上前去扶他,扔掉手里的棒球棍,周围的人纷纷趁机跑掉。   陈余南轻轻挣开梁渡,体力不支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坐靠在墙上。   “我背你。”梁渡蹲在他旁边。   陈余南垂着脑袋瞥了他一眼,苍白的唇张了张:“不要。”   “那你要谁背,张培培吗,还是警察?”梁渡平静地问。   “随便。”   除了梁渡,随便谁都可以。   梁渡沉默了一会,最后问他:“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陈余南被汗水沾湿的眼睫垂下,低低地“嗯”了声。   梁渡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刚走两步,裤脚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拽住。   “怎么了?”他低头看去。   “你不是说不听我的吗?”陈余南后脑倚在墙上,疲惫地看着他,“那我说不要的时候,你应该理解为需要,我说随便,就是没办法随便。”   “而我说讨厌,你就不能理解成………”陈余南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也越来越沉,“不讨厌吗?”   梁渡原地静立一会,随后弯腰半跪在陈余南旁边,手掌抵住他歪下的脑袋,用拇指蹭了蹭他的脸颊。   “我知道。”梁渡说。   他手中的力道逐渐加重,可陈余南对此毫无反应。   “不讨厌……就是喜欢吧。”   终于,在某个时刻,梁渡的目光柔和下来,他亲了亲陈余南的额头和眼角,然后又弯腰在他耳边呢喃:   “对不起,我一直装作不知道。”   不仅是过去,甚至在未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梁渡可能还要继续像现在这样,装得若无其事,无知无觉地活着。   直到他不再生病的那天。   直到他的脑海里不再充斥着把陈余南绑起来,把他周围的人赶走,让他成为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他纠正这些可怕的念头之前,在他伤害他之前,他只能和陈余南维持着这种忽远忽近的关系。   因为如果不那样的话——   梁渡把陈余南背起来,肩膀让陈余南的下巴垫着,声音散在风里:“如果不那样的话,你的人生会因为我变得很悲惨的。”   就像梁则行的人生曾经被钟蔓毁得一塌糊涂那样。   .   .   钟蔓是梁渡的生母,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   在结婚之前,就连梁则行也不知道她患有严重的偏执型人格障碍。   起初还不明显。   梁渡偶尔夜里转醒,会看到她拿着一部手机,目不转睛地翻,有一次她似乎察觉到了梁渡的视线,几乎是马上凑到梁渡的面前,   “宝宝?”她轻轻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害怕那样的钟蔓,闭着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那时她白天还很正常,只有到了晚上才偶尔一个人坐着,自言自语。   后来梁则行的公司处于上升期,常常忙得不可开交,有一天吃晚饭时他又说今晚不回家了,钟蔓打完电话,忽然问梁渡:“你爸爸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的眼睛很茫然:“为什么有了你之后,他还是这样呢?”   梁渡想了想,从椅子上下来,跑过去抱她:“妈妈,没关系的,爸爸只是太忙了,何况你还有我呀。”   “你有什么用?”钟蔓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就回房间去了。   意外的是,那晚明明说好不回来的梁则行竟然回家了,钟蔓雀跃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去门口接他。   “小渡呢?”梁则行却一脸担忧地问,“他的伤口怎么样了?”   钟蔓一愣:“什么伤?”   很快梁渡从她后面也跑过来,带着哭腔说:“爸爸,我好疼啊。”   “我看看,”梁则行抱起他,心疼地看着他掌心的一道伤口,边走进去边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碗掉地上了,我去捡……”梁渡抹了抹眼泪,“妈妈在房间里睡觉,我不想打扰她,就给爸爸打电话了。”   “这么早就睡了?”梁则行扭头看向钟蔓,揉了揉她的头发,“是身体不舒服吗?”   钟蔓愣了下,随即嫣然一笑,牵住他的手:“没有,就是有些想你。”   “怪我,最近太忙了……”   “没关系……”   “………”   伤口是梁渡自己划开的,疼到眼泪都下来了,可是他成功让爸爸回家了,妈妈心情也变好了。   他未曾想过,这件事情会间接促成他和梁则行共同的噩梦。   .   “妈妈,我冷。”   记不得是哪一天,钟蔓把刚上床的梁渡拽下来,什么都没说,兜头就倒了一桶冷水。   但那一定是个冬天一样的日子。   因为太冷了。   梁渡浑身湿透,冷得全身发抖,嘴唇一片青色。   “你就当是为了妈妈,坚持一下,只要你发烧了,爸爸就会回来的。”   钟蔓把浴室的门锁上,热水器早就被她关了,任梁渡如何叫唤也不肯开门,直到他发烧晕了过去。   那还只是一个开始。   发烧,烫伤,刀伤……随着梁渡受伤的次数频繁起来,梁则行心里也逐渐起了疑惑。   可是梁渡什么都不说,他又不知道哪里奇怪,只当是孩子身体太差。   直到他的助理实习生上门给他取文件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钟蔓把梁渡推下楼梯的画面,哆哆嗦嗦地跟梁则行发消息说了这件事。   与此同时,钟蔓慌乱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则行,小渡他不小心摔下楼梯,可能伤到骨头了。”   “这可怎么办啊,则行,你快回来吧……”她哭得令人心疼。   也令人悚然。   .   钟蔓从此开始接受治疗。   她一开始在医院号啕大哭、间歇性发疯,梁则行每天都会打电话安抚她,希望她好好接受治疗。   “我知道这很痛苦,但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会陪着你,蔓蔓。”   也许是梁则行的话语起了作用,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一段时间后,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开始配合治疗,后来在心理医生的同意下,梁则行激动地去接她回家。   所有人都以为钟蔓恢复了正常,可梁渡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还是原来的钟蔓。   一点没变。   “这世界上能理解我的人只有少数,”钟蔓久违地拥抱梁渡,在他耳边轻声说,“很幸运,你是我的儿子……”   “也是我的同类。”   .   她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梁渡从始至终一直毫无保留地在包庇她。   如果不是他同等的拥有对梁则行疯狂的占有欲,他怎么会三缄其口,事事配合?   只是钟蔓这次回来并不是继续爱梁则行的,她是来报复他的。   残忍地将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送进精神病院,差点逼疯她,梁则行这样的人就活该被伤害。   于是钟蔓把梁渡关了起来,拿链子拴着他的脖子,她说那是因为她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就是这种感受。   像狗一样地被人拴着。   她希望梁渡也能体会到。   “他不在乎我。”   “我要不要杀了你?”   “我这么做他会受伤吗?”   “会后悔不关心我吗?”   “是他先伤害我的。”   “我没错。”   “………”   整整三天,她把梁渡关在一间屋子里,在黑暗中跟他说话。   “你能不能哭得大声一点,你要让他听到,你要抱着他,说都怪你。”   “这样他才会难过啊。”   “他来了。”   “你快去。”   “………”   梁渡没有任何反应。   门开了,谁进来了,谁在尖叫,谁在大笑,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整整三天三夜,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了起来,到梁则行颤抖地抱住他,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只有在钟蔓将刀抵在她自己的脖子上,流着眼泪大笑道:“你后悔了吗,梁则行?”   “你跟一个精神病结了婚,生下的儿子也是精神病。”   “为什么?”梁则行红着眼问,“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谁让你不爱我!”   钟蔓尖锐地叫了起来:“你比起我,更爱你的事业,更爱你的儿子!”   “你为了你的事业和为了你的儿子把我关进精神病院,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   只有在梁则行因为痛苦迟迟没能出声时,梁渡沙哑至极地开了口。   “可是……我爱你,妈妈。”   你看我从来没有向别人告密过,我比任何人都在乎你。   由我来做那个全世界最爱你的那个人,不行吗?   “………”   女人仍然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刀子毫不犹豫地捅进了胸口。   “你有什么用?”   那是她死前最后一句话。   .   梁渡一直觉得是自己杀了她。   因为她分明满心都在期待着梁则行的回复,哪怕只是虚伪的一句话。   可是她对梁则行的爱,最后却被梁渡自以为是的言语给玷污了。   又或者她看清了真相——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只不过是她根本不在乎的一个人。   所以她选择了去死。 第六十七章 我能放过这个人吗   A市第一医院。   一辆黑色路虎迅疾驶入,从车门下来的男人腿长肩宽,插兜快步走时黑色衬衫隐隐勾勒出上身的肌肉线条,充满野豹般的力量感。   张骋一路走进医院大楼,在一间手术室外面找到张培培,二话不说抓起他胳膊。   “……哥?”张培培泪痕未干的脸上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即条件反射地惊恐起来,“哥!你怎么来了?!”   “跟我回去。”张骋说。   “等下,我同学还在手术……啊!疼,你干什么哥?!”   张骋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胳膊给扯脱臼,几乎是硬生生拖着他走:“很快就不是同学了,我已经让人去给你办退学手续了。”   “什么意思?”张培培脸色一白,他比谁都清楚张骋从来说一不二,“你凭什么………我不要!”   “由不得你。”张骋冷冷地说。   “哥!”张培培快要哭出来了,“为什么啊?你让我退学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不然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等等。   张骋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怎么知道他在这家医院?   张培培心脏忽的跳错一拍,瞪着发红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此时一言不发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梁渡。   好巧不巧,梁渡也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微有些复杂。   ——是他?张培培微愣。   “莫名其妙?”张骋忍无可忍,脸色早就无比阴沉,“有谁现在比我更莫名其妙?我张骋的弟弟他妈的不仅是个同性恋,还是一个被人霸凌只知道忍气吞声的孬种!”   “你把我的脸丢尽了,谁能给我一个理由,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张培培!!”   张培培脑袋登时炸开似的。   这些事情……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他简直毛骨悚然地看着梁渡,心脏如坠深渊。   ——是他。   .   张培培拼了命地挣扎,终于从张骋手中短暂挣脱,踉跄至梁渡面前,红着眼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梁渡放下手机,平静地说:“虽然不知道我对你做什么了,但我觉得你还是听你哥的,退学吧。”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怎么就这么坏呢?!”张培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悲愤得几乎大吼,“我还把你当朋友,我竟然还把你……”   “抱歉,能安静些吗?”梁渡打断他,目光向手术室那边偏了偏,“别打扰到他的手术。”   那一刻张培培涨得通红的脸色和怨恨的眼神让梁渡有一点在意。   不过也只是一点罢了。   他总觉得自己越来越能理解钟蔓,理解她的偏执与疯狂,理解那种其他所有人都不重要,满心满眼只在乎一个人的魔怔。   梁渡确实病了。   病得不轻。   .   陈余南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学校关于张培培的言论已经漫天飞了。   他睁开眼,看见梁渡正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削苹果,手指白净,动作娴熟,很快红皮全被削去,白生生的肉全部袒露出来。   “醒了?”梁渡瞥了他一眼,用小刀摘了片适中的果肉下来,手指捏着递过去,“苹果,吃一点?”   陈余南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梁渡便把小刀放下,自顾自慢腾腾咬了一口:“你看我也没办法,打架的事其他人不知道,所以这两天只能我来照顾你。”   陈余南目光从梁渡额边的纱布挪到了苹果上,许久未喝水的嗓子有些哑:“我没说不吃。”   “那我再给你削………”   梁渡笑了笑,刚转身要去拿小刀,手腕忽然被抓住,然后手指捏着的那剩下的半块苹果就被人强势地叼了去。   一股酒精和药水的气息扑来,很快又消散,梁渡轻轻搓了搓手指,那里似乎还停留着陈余南嘴唇咬上来时的触感。   干燥,温热。   “别削了,”陈余南漫不经心地咀嚼着果肉,脸颊微动,睨了梁渡一眼,“我不爱吃苹果,就尝一点。”   他非要尝梁渡咬过的那块。   梁渡眼神微暗,竟然捏了陈余南的脸一下,不过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就像是临时起意,别无他想。   “瘦了,”梁渡垂着目光,细细描摹着陈余南的脸,“就别总挑食了。”   “要你管,”陈余南低声说,喉结一滚,咽下去了,很快躺了回去,“你怎么老是要来管我的事?闲得没事?”   梁渡摇头一笑:“把不省人事的同桌送来医院治疗,只能说是助人为乐,怎么会是多管闲事?”   “前同桌。”陈余南淡淡纠正。   梁渡笑容微敛:“是,前同桌。”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打架,”陈余南斜着目光看过来,再次强调,“该怎么谢你好呢,前同桌?”   梁渡沉默了一会,说:“不用,你以前也帮过我,就抵了吧。”   “抵了?”陈余南挑起一边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以前也没给你削过苹果啊。”   梁渡不为所动,微微摊开一只手手:“你可以吐出来,我不介意。”   陈余南漆黑的眼珠子盯了他一会,有些冷:“你确定?”   梁渡蜷了蜷手指,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算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陈余南反而抓住他要收回去的手,低低地嗤了一声:“我就是想跟你两清而已,如你所愿……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梁渡刚摇头:“没必要……”   “啊,要不这个好了。”陈余南随意扯过梁渡的手,偏过脸,嘴唇轻轻在他手指上碰了一下,像一个吻。   陈余南一眨不眨地看着梁渡,眼神挑衅,唇角苍白一勾:“我看你刚才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他歪了歪头,笑了笑:“不过你表情怎么这样啊,梁渡?”   .   怎样?   我的表情,怎样?   梁渡几乎是瞬间就把手抽了回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梁渡手指微颤,缓缓地握成拳头。   “玩笑?哈哈哈……是啊,玩笑。”   见梁渡收回手,陈余南拇指轻轻一抹嘴唇,随意躺了回去:“本来不好笑的,我现在倒是觉得好笑了。”   他脸上的笑容变淡了,显得有些讽刺:“顺便一提,我晕倒前说的那些话,也是开玩笑的,我果然——”   “还是很讨厌你。”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梁渡沉默地看着陈余南,心脏是一阵又一阵绵长的疼痛。   他感觉胸膛就像一片幽荡的山谷,原本它又冷又空,忽然什么爆发了,明亮而滚烫的熔浆缓缓灌进去。   不冷了,但是好疼。   许久,梁渡闭了闭眼,才缓缓地开口:“你怎么看我是你的自由,没关系,但你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了……不合适。”   “不合适,”陈余南点点头,并没打算放过他,“不舒服?还是恶心?”   “求我去书店的是你,跟踪我到巷子里的也是你,你使劲往我面前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有多不合适,我有多恶心你呢?”   “……书店你没来,我才去找你的,”梁渡隐忍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没找到你,你会怎么样?”   “我怎么样也无所谓,”陈余南说,“反而你来了,让我多遭一棍。”   “所以谁让你给我挡的?”   唯独这个,梁渡一想起来仍觉得心脏揪紧,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控制不住地教训道:“真是干了件蠢事。”   “蠢事?”陈余南尾音一扬,怒道,“你以为我是想给你挡吗?我就是不想欠别人的,别说是你,就算来的是条狗……”   “够了,”梁渡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把我气走了,谁来照顾你?”   “那正好,你走呗,”陈余南讥了一句,“我本来也没让你留在这。”   “真要我走?”梁渡深深看着他。   陈余南被他看得心烦,不愿多说,干脆转了个身,背对梁渡。   他一侧身,旁边空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空间,梁渡便坐了上去。   床垫往下陷的时候,陈余南的身体僵了一瞬,不一会儿,旁边又传来一阵动静。   梁渡躺下了。   “你干什么………”陈余南恼火道,但他还是没转过来,声音甚至带着点古怪的沙哑,一张口就自己偃声了。   梁渡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隔着一床略薄的被子,将头抵在了陈余南的颈背上:“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   “对不起,刚才不该那么说你,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相处了,就这样安静地待一会吧。”   “不吵架了,好不好?”   陈余南没有说话,但梁渡能感受到他在微微地颤抖。   这个人转过去的最后一秒,眼尾分明是红的。   .   他到底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靠近了怕伤害他,千番顾虑,远离了又想着他,万般不舍。   梁渡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   钟蔓跟梁则行结婚之前,有没有想过她会给梁则行带来痛苦呢?   她是不是也挣扎过,也想过要放过梁则行?可她最终还是没能做到,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   过了好久,梁渡才微微抬手,眼神晦涩,欲从身后去抱陈余南。   ——换做是我的话,我能放过这个人吗? 第六十八章 我喜欢特别的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遏制了梁渡的冲动,他收回手,腾地坐了起来,轻摁住要转过来的陈余南。   “我去看看,你躺着吧。”   本以为是过来送药的护士,打开门却见一张冷峻阴沉的脸。   ——是梁则行。   梁渡没想到会是他,静默片刻后,走出一步,把身后的门阖上了。   “爸,”他抿了抿唇,“你是怎么……”梁渡话头忽的一顿,看到了梁则行背后的女生,他的同班同学。   学委。   .   学委姓沈,原名沈深。   因为念起来和“婶婶”同音,班上的人一般都只喊她学委。   梁渡花了点时间想起这一点来。   “你是沈意的妹妹?”他目光微微一凝,声音也沉了下来,“这段时间是你一直监视我?”   所以梁则行才对梁渡在学校的情况知道得这么清楚,交了什么朋友,做了什么,甚至每次在他每次犯事之后都能恰好出现。   学委翘起嘴角,点点头:“是。”   “你……”梁渡蹙眉,并不明白她眼睛里面毫不掩饰的恶意是因为什么。   不等他再问,梁则行已经毫无耐心,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道:“是我让小深盯着你的,你现在什么都别管,先跟我回去。”   最后四个字异常熟悉,不久前梁渡才听见张骋对张培培说过。   他的心脏瞬间猛跳起来,尽量冷静地说:“爸,这事没那么严重,我都处理好了,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给我添麻烦……”梁则行强压着怒气,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现在真以为,你这一辈子,是活给我看的吗?”   梁渡沉默了一会,眼睫微垂,没什么情绪地问:“不是吗?”   一直以来,他是什么样的人,做着什么样的事,要说什么样的话……   他所有的言行举止,不都是照着梁则行的标准来呈现的吗?   梁则行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新学校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离开A市。”   “这只是第一次,”梁渡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抿了抿唇,“我保证管好自己,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你管不好!”梁则行终于无法忍受似的甩开他,嘴唇嗡动,“你以为在我面前装得没病,就真的没病了?”   梁渡抓着他的手一紧。   “我就不该听何昕的,根本不该放任你自己待着……”梁则行扯住他的领子,压着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你疯到差点杀人了你知道吗?有个人刚从急救室里出来。”   梁渡脸色一白:“我没……”   他想辩驳,想说自己只不过教训了那些人一下,但却实在记不太清那些人最后的模样。   那些被他打得在地上急喘的人,那些被他摁住头往墙壁上砸的人……不是记不得,只是想起来太费劲。   梁渡根本就不关注他们。   他当时,哪怕只有一瞬间,确实产生过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关系的念头。   梁渡终于是什么都没能辩驳。   “那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低着头说,“要是醒着的话我一会就去道歉,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没必要非得转学……”   啪,咚。   一声清脆,一声沉闷。   梁渡脸不受控制地偏开,脑袋也因此砸在了后面的门上。   “这不是加害者该有的态度,”梁则行缓慢地收回手,一字一顿,“我也没有在和你商量。”   脑袋嗡嗡作响,缓了好一会,梁渡又听到身后传来陈余南的声音,他似乎从床上下来了:“梁渡?怎么了,外面是谁?”   门的隔音很好,如果不是梁渡耳朵就靠在门上,根本没法听清。   “……没怎么,”梁渡抵着门,不让里面的人出来,红着眼圈,喘了一会儿说,“我爸。”   “你爸怎么来了?”   “他来看我。”   “噢,那你要走了吗?”   梁渡没说话。   过了几秒,陈余南又说:“这里的被子太薄,我睡着有点冷。”   “……那怎么办?”梁渡扯了扯嘴角,一阵难以忽视的疼,“我找护士要床厚的?”   好在沈深不知道去哪了,除了梁则行,谁也看不见他这狼狈样。   梁渡闭了闭眼,眼角湿润,随后在梁则行复杂难言的目光中,背靠着门,身体一点点,一点点下滑。   “笨蛋,这个点了,护士不要睡觉的吗,”陈余南捶了一下门,快要气笑了,“你就没有其他办法?”   “有啊,”梁渡很轻地笑了笑,“我不走了,两个人一起睡怎么样?”   陈余南:“凑合吧……你真不走?”   梁渡说:“真的。”   在一阵短暂的静默中,梁渡终于跪在了梁则行的面前,黑色眼睛微微湿润,嘴唇无声动了动:爸,求你。   .   梁则行妥协了。   他给了梁渡一周时间整理在A市的一切,梁渡希望能够延长到一个月,因为他说想过完他的十七岁再离开。   那晚梁渡没和陈余南一起睡。   他进来的时候抱了一床被子,挡住了半张脸,边走边说:“运气挺好,值班室还有人,给了我床厚的,你一会盖这个吧。”   陈余南躺在床上,先是愣了好一会,然后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梁渡很快盖着陈余南之前盖的被子,背对着他躺下,语气如常道:“早点休息。”   VIP病房的床比梁渡家里的那张床宽得多,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陈余南却一副不愉的模样,翻了好几次身,最后实在没忍住,盯着梁渡的背影看:“你睡得着?”   “我为什么睡不着?”梁渡回问。   察觉到梁渡的冷淡,陈余南手攥紧枕头,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梁渡:“你指什么?”   陈余南:“你原先叫我去书店,是要说什么?”   “我……”梁渡刚要开口,陈余南就打断他,“你转过来说。”   梁渡没动:“我是想说,以后……”   陈余南又打断他,固执地重复:“你转过来。”   梁渡闭了闭眼,终于支起一只手,却是伸去关了灯。   周围忽的漆黑。   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后,少顷,梁渡说:“我转过来了。”他的呼吸落在陈余南的眼睛上,像拂来的柳絮。   “这样可以吗?”   “………”   陈余南安静了片刻,伸了伸脖子,视线往上移动,在某处定住。   “可以。”   他猜那是梁渡的眼睛。   .   黑暗像一张无形的幕布,掩去了面上很多复杂的情绪,让人觉得自己好像很平和,哪怕心脏一点也不。   梁渡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一个人在书店等待时的心情。   他下定决心向陈余南坦白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为此,真的是生平第一次那么害怕与不安。   「以后,我不会再骗你。」   「以后,我不会再推开你。」   「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是个病人,我有那么可怕的精神病,病了那么多年都没治好。」   「我本不该靠近你。」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我的精神有多么落魄。」   他准备了很多话要跟陈余南说,他怕陈余南不来,却更怕他会来……忐忑中,梁渡也有点难过。   他想接近一个干净的人,就难免因为自己身上的灰尘而自卑与怯懦。   .   “以后,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梁渡很自然地问完后,陈余南明显一愣:“多久以后?”   “上大学那时,或者更久。”   “说不准,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陈余南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你就想问这个?”   “不行吗,”梁渡低声,“我们以前不也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以前……”陈余南一顿,随意踹了踹被子,“那就去个四季鲜明的地方,冬冷夏热,最好有海。”   梁渡笑了笑:“冬冷夏热?别人都喜欢冬暖夏凉。”   “那又怎样,我喜欢特别的,”陈余南快速说完后,停了两秒,低声道,“……不要多好,就要特别的。”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梁渡目光描摹着陈余南的轮廓,有些发涩,他缓慢地眨了眨眼:“这座城市呢?”   陈余南:“嗯?”   梁渡:“霖城不就是冬冷夏热吗,可以去A大上学,就在邻市,而且那边也有海,放假的话……”   “等一下,”陈余南闷声道,“你突然在这里规划我的未来,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   “也不一定是你的,”梁渡垂下眼睫,微微靠近陈余南,轻声说,   “那也有可能是我的未来。”   「也可能是我们的。」   .   那晚的温存是梁渡偷来的。   后来陈余南知道张培培的事情,他过来质问的时候,梁渡什么都没解释,两人的关系又至冰点。   那是他们关系最恶劣的一个月。   也是最后一个月。   直到要走的前一天,梁渡才告诉陈余南自己要转学的消息,陈余南当时的表情很难形容。   愤怒,冷漠,还是难过?   最后陈余南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给了他一拳。   他摔在地上,还没感觉到疼,一个盒子就被扔了过来,砸在地上发出很沉闷的一声。   陈余南走后很久,梁渡才意识到那可能是一个礼物。   .   「生日快乐,梁渡。」   【作者有话说】:最近上班经常加班,所以更新缓慢,对不起大家,真的。 第六十九章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梁渡是被闹钟震醒的。   他惊惶地睁眼,缓了好一会才从沉如泥潭的回忆中抽离,呼吸又烫又重,冷汗黏了一身。   旁边的人动了下。   梁渡眼珠一点点转去,盯着看。   .   那人背对着梁渡。   他的动作很轻,展开手臂去摸枕边的手机,黑发无意间掠过梁渡的脸颊,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梁渡张了张唇,却没能出声。   这和十六岁那年,他躺在医院的床上,偏头注视着的背影相差无几。   .   关掉闹钟,陈余南起身,扭头一看,笑了下:“诶,我以为你没醒……”   却见梁渡眼眶一点点红了。   语气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梁渡?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我刚才压着你手了……”   梁渡没说话,有些犹豫地伸出手,碰了碰陈余南的脸颊。   像是在确认什么。   陈余南的声音就是在他的手指顺着侧脸滑到嘴唇的时候停住的。   .   陈余南喉结上下一滚,心里生了点燥热的感觉,于是捧起梁渡的脸,缓缓地俯下身。   要亲到的时候,梁渡忽的偏开头,沙哑道:“别……会传染你。”   陈余南嘴唇便只碰到了他的侧脸,尝到一点咸涩的味道,他抬眼,看见什么正顺着梁渡的眼角无声淌下来。   心脏像被人拧了一下似的。   陈余南捏过梁渡的下巴,皱着眉:“到底怎么了?那是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梁渡沉默片刻,低声说,“有你的梦,就不是。”   那些过去或许确实是痛苦的,但仍然被梁渡珍之重之,平日里小心翼翼地藏着,一到熟睡时便要记起。   又酸又甜,总归是颗糖。   .   梁渡抿了抿唇。   也许是因为烧得太厉害,他想起那些过去,想起他十七岁那天陈余南的背影,想起那之后的三年……   就总有些难过。   啊,那三年。   是了,离开陈余南之后的那三年,独自一人的那三年,对他而言,才漫长得像是一场噩梦。   .   梁渡忽然用手指覆住眼睛。   .   陈余南微怔。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梁渡。   见到一直以来包容他、爱护他的人忽然变得有点脆弱,也有点可怜。   不知哪根弦被拨动了,陈余南一阵恍惚、心疼,随之而来的,却还有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经见过这个人掉眼泪的样子,也曾如此……   如此……   陈余南深吸了一口气。   他竟然觉得这个乱七八糟,浑身散发着需要别人的梁渡,脆弱得特别漂亮,特别……勾人。   ——我真该死。   陈余南闭着眼,还是俯下身,凑近去用力地吻住了梁渡的唇。   .   梁渡的身体一僵。   陈余南觉得梁渡此时可能并没有和人接吻的心情,嘴角紧抿着。   但他却流氓般压在梁渡身上,抓住梁渡手腕,舌尖一点点蹭开梁渡的唇缝,挤进去之后就开始用力搅动。   他疯了似的想和梁渡接吻。   .   那种感觉太过于美妙,令陈余南整个身体都兴奋到微微地颤抖。   以至于他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梁渡是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什么时候揽住了他的腰,又什么时候吻得比他更加的情切、急迫……   直到他想换口气的时候,被梁渡强行锢着下巴,又重新堵住了呼吸。   缺氧感让他下意识松了劲。   很快就被梁渡抱住,一下掀翻。   我……靠。   因为发着烧,梁渡的身体很烫,他和陈余南接触到的每一寸皮肤,都汹涌着成年男子的温度和血性。   陈余南感觉身上的水分在这充满力度的拥抱中逐渐蒸发,喉咙越发的干燥起来。   他忍不住动了动喉咙,做出努力吞咽的动作,变得像一条搁浅的鱼,讷讷地叫:“梁渡……”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梁渡看着他时,眼里充斥着几乎如同汪洋般肆虐的占有欲。   “怎么了?”梁渡问。   陈余南听见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边,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禁不住打了个颤:“你别抱这么紧,我喘不上气了。”   闻言,梁渡力度没变低下头,将脑袋缓缓下移,贴近陈余南的胸膛,然后抬起脸,眼尾烧红地看着他:“我可以重新盖个章吗?”   “盖哪儿?”陈余南心漏跳一拍。   “这里。”   .   陈余南刺激得蜷起脚趾。   .   咯噔。   梁渡放下温度计,掩着嘴闷闷咳了两声,嗓音发哑:“37.3度。”   他的身旁,陈余南背对他弓着背,整张脸死死埋在枕头下,闻言,手臂将枕头压的更紧了:“不可能!!明明……”   戛然而止。   “明明?”梁渡目光低垂,见陈余南露出的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   明明……他口腔的温度那么烫人,怎么可能是正常体温。   陈余南咬着牙,装作没听见,只把手尽力往后伸:“把体温计给我。”   他的动作别扭极了,梁渡想笑,可是刚才的事情有些伤嗓子,只提了提嘴角:“说嘛,明明什么?”   陈余南:“说个屁,你给不给?”   梁渡:“不给。”   陈余南被气得直往后蹬两脚,梁渡下意识抓住了他脚踝,并没有多用力,陈余南却反应非常大,惊恐地叫喊了一声:“啊!!你别碰我!”   梁渡:“………”   这个人裤子本来就松垮,刚才也没有穿得很认真,被拎着脚踝,一只裤脚滑下去,膝盖往里点能看到好几道红印。   梁渡瞥了两眼,见陈余南这么大反应,沉默一会,放了手。   陈余南立马缩回脚,整个人弓得像一只大龙虾,还飞快用一只手去扯裤脚,一次扯到足底。   “………”   梁渡嘴角不自觉下压了些,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带了点不太确定的凝重:“难道,我刚才……”   他问:“表现得,很差吗?”   话一出口,空气沉寂了两秒。   陈余南是真的很想骂他是不是故意问这种问题的,但梁渡好像确实挺紧张的,整个人一点点蹭过来。   “我可能太着急了点,也……没有什么经验……要是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可以吗?对不起……”   梁渡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偏头咳嗽了下,像是呼吸不畅似的。   陈余南脑子里瞬间浮现梁渡刚才伏在他腿间……也是这般,难受地呛着,呛得漂亮的眼尾红得像霞。   “我真他妈要疯了!”陈余南腾地弹起来,心里烧着什么似的大声道,“梁渡,你别问了行吗,我舒不舒服你真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是问卷星成精了吗问题这么多……”   陈余南怒气冲冲地瞪着梁渡的眼睛,瞪着,瞪着……   热着脸,又偏开了头。   他现在对这张脸好像有反应。   .   梁渡怔了怔。   他终于确认了什么,喉结上下一滚,不太自然地把脸往另一边转。   要不是他本就发着烧,脸颊上的红还真不一定比陈余南少。   “你别生气,”梁渡哄着他,“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其实很舒服……”   “你还说!”陈余南叫。   “……我不说了,”梁渡示弱地把温度计递过去,“小鱼,我还发着烧呢。”   “呵。”   陈余南冷笑一声,一把抓过去看了眼,然后脸色更不好了:“38.3度……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还瞎折腾?”   梁渡知道他心软了,就凑过去展臂把人紧紧抱住,下巴垫陈余南的肩窝上,低低地说:“我错了。”   陈余南:“………”   虽然但是,他又没有真的生气。   “呃,倒也不用……”陈余南忍不住转回来一点,眼神飘向梁渡,却发现梁渡低着脑袋,好像在盯着什么。   陈余南顺着他的视线,也低头往自己下面一看。   陈余南:“………”   .   “我帮你?”   “滚。”   .   不多时,梁渡被迫躺在床上,额头贴着湿毛巾,身上盖着被,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坐在旁边玩手机的陈余南,建议道:“你可以去洗个澡。”   陈余南瞥了他一眼,没理,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某页上显示:   「问:怎么帮人那个?」   「答:放开自己,不要害羞。」   「答:*************」   沉默地看了一会,陈余南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在一旁。   “来吧。”他说。   梁渡眨了眨眼,就要起来,却被陈余南摁回被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这次换我来。”   说完,他身子往后挪了点,手缓缓掀开梁渡下面的被子,然后脑袋和上半身都钻了进去。   几秒后,梁渡有点痛苦地嘶了口气:“……有拉链,你别硬扯。”   陈余南:“………”   他就说怎么扯不下来。   .   .   .   那可真是要命的一段时间。   陈余南从被窝里往上钻出来,满脸通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闷的。   他两手撑在梁渡耳边,低头,喘着气问他:“怎么样?”   梁渡呼吸也重,从床头柜抽了两张纸,目光幽深,给陈余南擦拭脸颊、嘴角,问他:“累不累?”   “不累,”陈余南额头向下碰了碰他,催促道,“你快说,怎么样嘛?”   “很好,”梁渡仰脸,啄了啄陈余南的嘴唇,“就是我舍不得。”   陈余南得意地笑了,随即他才发现自己腿麻了,整个人一松力,躺在了梁渡的身旁。   梁渡侧过身,伸手去给他揉酸胀的脸颊肉,低声说:“看来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陈余南舒服地闭着眼睛,伸手去抱梁渡。   梁渡顺势和他相拥,手臂逐渐用力:“陈余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当然。”   陈余南莫名其妙地说。   .   这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梁渡笑笑。   .   要知道,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大学,拥抱在同一张床上……   那可是梁渡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妄想着得到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再甜两章就开始捡起副cp啦hh 第七十章 全世界最好看   隔天梁渡退了烧,两人一起出去看海,穿着同款卫衣和休闲裤。   十月的海边比想象中要冷些,陈余南让梁渡在外滩等他一会,然后往一个小商店那边走去。   梁渡从兜里拿出静了音的手机,回拨了一个电话。   “喂,爸。”   “我听小沈说,你这几天没在公司,跑哪去了?”男人淡淡地质问。   梁则行每次的开场白里十句里面有八九句都是“小沈说”。   这几年跟人打交道多了,梁渡也差不多能摸清梁则行性格里的别扭,两人的关系并不同当年那般僵硬了。   “去霖海了。”   “去那干嘛?”梁则行皱眉。   “约会。”   男人诡异地沉默两秒,简直有点不敢置信:“你谈恋爱了么?”   “我又没得什么绝症,”梁渡笑了笑,“而且也治疗得差不多了,就正常谈个恋爱,您不会反对吧?”   “我说什么了吗,”梁则行有点恼怒地问,“她人长什么样,有照片没?性格呢……算了,正好明天你生日,干脆带回来让我见见。”   梁则行难得一连串说这么多,梁渡本来不怎么想答。   但他记起陈余南不久前教训自己是不是问卷星成精了,不免好笑,声音明显地轻快了些:“他好看的,是那种见到了就很难忘的长相,性格也很好,心软,是我好不容易追上的,今天难得约一次会,就不回去了。”   梁则行沉默了一会。   他大抵是没想到梁渡还会有情绪如此丰富的时候,好半天才古怪地冷哼了一声:“……本来还想教你些公司的事,不争气。”   梁渡正要应承几句,一直关注着某个方向的余光捕捉到熟悉身影,随后又见那身影跑了过来。   “梁渡——”   海风把陈余南的头发吹得四处飘扬,他背着一只手,脚步飞快。   “慢点。”梁渡下意识朝那边叫了一句,声音上扬。   再听耳边嘟的一声,电话挂了,许是梁则行厌得听他应付,草草结束了这通电话。   梁渡没怎么在意,迎着陈余南过去,伸了一只手本来是想去牵他。   陈余南却抬起手臂,迅速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在梁渡脖子上绕了两圈,然后才牵住梁渡。   “………围巾,”梁渡一愣,低头,明晃晃的一小片蓝入眼,“你刚才去买这个了?”   “是啊,海边凉,你病刚好……”陈余南边说边盯着他看,一顿,眼睛像是忽然亮了,“你戴好看。”   “有多好看?”   陈余南大胆地捏了下他的脸,夸张道:“当然是全世界最好看。”   梁渡被逗笑了,围巾跟着微微颤动,衬得他肤色更白,五官更俊,他牵着陈余南往海边走,一路上笑容都没止过。   好几个年轻的姑娘擦肩而过,都忍不住回头,偷偷瞧上几眼。   陈余南面上没说什么,只侧身替梁渡整了整围巾,包去小半张脸,才哼哼地手上使劲:“早知道不买这么显眼的颜色了。”   那围巾的颜色深于天空浅于海,线条简单流畅,尾端随风摆动,远看就像只振翅的蓝蝶。   梁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露着一双专注又含笑的眼睛,不说话,只揉揉陈余南的脑袋。   那双眼里,向来是只看得到陈余南一个人的。   陈余南心里一点不愉都没了。   .   海边有过来旅游顺便给人拍照赚钱的男大学生,脖子上挂着相机过来问两个人要不要拍几张。   “电子照片,保证实惠,我刚才都给好几对情侣拍了……”男大搓了搓手,有点冷地哈了口气,真诚地冲两人笑笑,“要是说错了我道歉啊。”   “没说错,”陈余南大大方方地承认,然后期待地看向梁渡,“我们是不是都没有一张合照?”   梁渡眸光微闪,心道:有的。   有那么一张。   几年前在游乐场不欢而散后,梁渡回密室要了一份高清录像,他从里面一帧帧地看,找到一帧只有他和陈余南的画面洗出来,藏了好久。   不过陈余南以前不知道,现在更不会知道。   梁渡笑笑:“拍吧。”   男大吹了声口哨,扎马步似的上下左右来回晃,几番看似专业的操作下来给两人拍了不少照片。   但陈余南都不满意。   “这位哥,你是觉得哪儿不好?”男大没辙了,问他。   “哪里好了,请问?”陈余南脸都黑了,随着男大切换照片,机关枪似输出,“这张曝光能再严重点吗?这张太糊了……还有这张,这矮人国的角度一般人还真找不到,我谢谢你啊。”   男大悻悻地赔笑,选出几十张里最好看的一张,问:“那这张呢?”   “这张,”陈余南犹豫了下,照片里两个人站在海边,都还挺帅气,但肩并肩地站着,总觉得……   “这张没牵手,”梁渡语气温和,好脾气地说,“麻烦再拍几张吧。”   男大“噢”了一声,恍然大悟,连说“懂了,懂了”。   陈余南纠结的眉头舒展了。   .   .   两人走后,男大抱着相机在沙子上坐了会,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说:骗人真是门艺术活。   不一会有电话打过来。   “确认了吗?”一个低低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确认了,”男大拍拍屁股站起来,“戴围巾那个肯定是你堂弟,你俩眼睛长得真挺像。”   电话里,梁安支着下巴,啧了一声,“我是问他们两个什么关系。”   “小情侣呗,”男大无语地把玩着手里的相机,抱怨道,“都那么明显了,还非要让我来确认。”   “那相机大几万,弄坏了赔我。”   闻言,男大立马小心翼翼地捧着相机,过了两秒,狐疑地朝四周看了看,“你在哪呢?”   不远处,一家小酒馆里,隔着透明的窗户,梁安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酒杯,笑了笑:“在这。”   “贺书姚,过来,请你喝酒。”   玻璃窗映着海,梁安的笑容像海市蜃楼一般极具欺骗性,贺书姚压了压心跳,挂了电话。   他心骂,这老流氓又勾引我。   .   .   陈余南一共存了三张照片。   一张是最开始那张没牵手的,一张两人牵着手,还有一张是梁渡用围巾挡在前面,忽然凑过来亲他。   就事实而言,第三张因为是抓拍,拍得最没技术,构图光线对焦通通不行,陈余南却最喜欢。   他躺在酒店的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把最保守的第一张照片发给了陈明峰,免得刺激太大。   陈明峰平常看手机看得不勤,隔了十几分钟才回消息。   【陈明峰:你朋友?】   【陈余南:不是啊。】   【陈余南:这我对象。】   【陈明峰:………】   【陈明峰:少来,分手了就直说,没必要找个男的糊弄老子。】   陈余南叹了口气,过几秒,把第二张照片也发了过去。   【陈余南:这不,牵着手呢。】   【陈明峰:啧,牵手怎么了?】   【陈明峰:我发现你思想挺陈旧哈,牵手就不能是朋友了吗?】   【陈余南:哈哈,也是。】   【陈余南:照片.jpg】   【陈余南:这张照片您开放地看哈,我也就和朋友亲了个嘴。】   【陈余南:摊手.jpg】   ………   许是被震惊了,陈明峰立马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接通后“你”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疯了?”   “我没疯,”陈余南耸肩,“就是不小心弯了。”   陈明峰骂了一声:“不小心?你放屁,你小时候不还是直的吗你?打个点滴都能看上同个病房的小姑娘,病好了还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的……”   “这都哪时候的事了,我怎么不记得?”陈余南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往浴室那边看了一眼,掩嘴对电话那边说,“打个商量啊老陈同志,这种事你自己记得就好,以后见我男朋友的时候就别提了,我好不容易追上的……”   “我可没说要见他!”   “你怎么没说,”陈余南撇撇嘴,“上次吃饭的时候不是你要我把人带回去的?”   陈明峰被他气得声音都颤抖了:“你这个臭小子,那个时候就该告诉我他是男的,害我白高兴一场,我要早知道,根本就不可能……”   陈余南抿了抿唇,打断他:“所以你高兴的,是你有儿媳了未来可以抱孙子了,还是你儿子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一码事。”   “可现在这两件事不一样了,”陈余南强调,“我喜欢的是男生,我们不会有孩子。”   陈明峰;“所以我才说你疯了,要么就是脑子坏掉了!”   陈余南:“在你眼里,性别就这么重要吗?”   陈明峰被问恼了:“你跟我较这个劲有什么用?就算我觉得性别不重要,你周围的同学、朋友,以及你以后要接触到的所有人,他们呢?你现在面对我能够理直气壮,面对那些人呢,你能怎么办?”   陈余南神情微恍。   “所以你就跟他们一样……”他真的打心底里不想说这些,却还是开了口,“他们不信我,你也不信,他们不支持我,你也不,是吗?”   “可是你跟崔静在一起的时候,我再不高兴,也从来没有闹过,因为我知道你对崔静是认真的。”   “我也是。”   陈余南忽然一顿,目光缓缓落在刚从浴室出来的梁渡身上,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是……真的很喜欢他。”   .   好好好、好啊!   陈明峰咬牙切齿地听着,却硬是没骂出声来,他重新点开第一张照片,倒要仔细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给陈余南下了迷魂汤。   照片的背景干净,是半边天空和大海,海边风烈,站在他那暴脾气儿子旁边的男生戴着蓝色围巾,发丝飘扬,面容却静逸。   画面定格的那一刹那,男生没有在看镜头,只侧目着看身边的人。   陈明峰看得一愣。   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再放大照片,盯着看了几眼,越发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蹙起眉:“这个人……”   .   梁渡洗完澡,身上是陈余南第一天去他家时穿着的睡衣,纯白色,胸口印皮卡丘的那款。   又拿那套同款黑色的递给陈余南,陈余南伸手去接。   “谁?”梁渡无声动唇。   “我爸。”陈余南同样小声回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某人过来。   梁渡笑了笑,手撑着床,动作很轻地靠过来,身上带着湿润的淡香。   就着这个姿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陈余南这才觉得刚刚被陈明峰堵着的那口气顺了些,然后就听电话里陈明峰自言自语:“有点眼熟……”   “怎么说呢,第一眼没什么,可越看越觉得眼熟……但为什么,还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呢……”   .   “你们见过?”陈余南下意识问。   话音刚落,刚刚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好像僵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存稿还有两章,接下来两天每天一章~ 第七十一章 爱干干,不干滚   梁渡确实见过陈明峰。   不过是单方面的。   .   转学走后,梁渡回来过一次。   他有段时间总是失眠,每天吃很多的药,经常会问何昕一个问题:我的病什么时候能治好?是不是快了?   何昕有次摆摆手,说:“你回去,看他一眼吧……哎,你看他一眼,就知道自己好没好了。”   .   那天很不巧,也是陈余南妈妈出国前的最后一天。   “听说她打算在国外定居,别墅是几年前就买好的,这事还上热搜了。”   “陈余南今天没去学校,估计是在家里等容雪清回来拿行李,好见她一面……”   沈意被派来看着他,把车停在陈余南家附近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扭过头问梁渡:“你感觉还好吗?”   梁渡正欲开口,却见一辆银色车子从旁边驶过,稳稳停在陈余南家门口,不一会,戴着墨镜的女人从副驾驶迈了下来。   再然后,大门缓缓开了。   梁渡盯着那,下意识屏住呼吸。   .   可出来的人不是他想见的那人。   而是陈明峰。   这对前任夫妻互相折磨了好几年,再见面时已是心平气和。   助理从车上下来,帮容雪清搬行李到后备箱,等待的时间里,容雪清不止一次想往别墅里面走,大抵是她也想在国内最后见陈余南一面。   陈明峰却冲她摇头。   “真奇怪,陈余南怎么还不出来,我看容雪清东西都收拾好了,已经准备走人了啊?”沈意手撑车窗观望。   梁渡终于开口:“他不会出来。”   沈意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梁渡走的那天,陈余南也是这样,异常决绝。   他再没给梁渡发过一条消息,梁渡也不敢给他发,生怕弹出来一条:对方还不是你的朋友。   .   梁渡没回答,只说:“走吧。”   他声音平静,手却微颤抖着摸出口袋里的药盒,仰头咽了几粒。   何昕说得还是太保守了。   他甚至不用真的看陈余南一眼,只需要回到这些熟悉的地方,想象陈余南会在干什么,就会开始犯病。   .   .   “没有。”梁渡垂眸,摇了摇头。   陈余南一下子信了,撇撇嘴对陈明峰说:“得了吧,他说没见过你,肯定是你自己记错了。”   “行了行了,我就当你同意了,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终于,陈余南结束这通电话,第一时间面向梁渡,老实交代:“我把咱俩的事告诉我爸了。”   梁渡低“嗯”了声,问:“我们的照片也给他看了吗?”   “对,挑了几张,我就是觉得反正早晚都要跟他说的,早点坦白能让他多点时间接受。”陈余南一顿,见梁渡嘴唇抿得紧紧的,并不见任何喜悦的迹象,语气不免有些无措:“你生气了吗?我以为你不介意这个,对不………”   “我当然不介意,”梁渡伸手,拇指和食指没忍住拢住陈余南的唇,“你这么替我考虑,我高兴还来不及。”   陈余南从唇缝挤出:“真的?”   “真的,”梁渡松开手,捏了下他的脸,“你对我真好,南南。”   陈余南宽下心,露出笑:“我今天还可以对你更好,坐过来,给你吹头发。”   .   梁渡迟疑了一下,凑过去一些,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盘起腿坐着,看上去有几分乖顺。   “这样?”   两人现在是面对面,陈余南本来想让他转过去,但他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梁渡的表情。   “就这样,”陈余南顿时心猿意马,“一会不舒服要告诉我,我也是第一次给人……”   还没说完,陈余南自己先愣了一下,他是第一次给人吹头发么?   好像,不是。   .   好在吹风机的声音覆盖了他的迟疑,梁渡并未来得及察觉,尤其是陈余南的手忽然落在头顶,让他兀地神经一紧。   那人的五指轻轻拨弄着他的头发,不时按摩他的头皮,还好玩似的,将食指落到梁渡的耳朵上,划着轮廓,去碰下面的耳垂。   周围洋溢着暖洋洋的风和软哄哄的声音,氛围亲昵得不像话。   .   陈余南迟迟没能想起他还给谁吹过头发,回过神时,惊讶地发现梁渡脸上已经烧起了颜色。   “你……”陈余南眼睛往下一瞟,愕然道,“这么快?”   他都还没开始勾引啊?   梁渡:“…………”   “快点吹,”他微窘地低下头,无奈催促道,“别再折磨我了。”   半干的头发耷拉在四周,又黑又柔软,水墨似的染在陈余南指缝间。   也染脏了一些本来干净的念头。   轻搓着几缕头发,陈余南心里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缓慢地涌动起来。   难得梁渡这么乖顺,害羞的模样也异常可爱,他却总好像控制不住想欺负他的念头,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陈余南舌尖一顶上颚。   “梁渡,”他已经很慢地说了,仍然越说越觉烫嘴,“一会我洗完澡,我们要不要……”   最后两个字没说下去,他摁关吹风机,让周围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膝盖轻轻往前,充满大胆的暗示。   梁渡却覆手抵住陈余南的膝盖,指节微微用力,抬起头看向陈余南,眼睛被额前的发半掩,目光很暗:“你怎么回事?”   “我?我没事啊。”陈余南咽了一口唾沫,“不是你先有反应的吗?”   “你不知道吗?”梁渡温热的手掌膝盖往上,缓缓抚过陈余南大腿的皮肤,拇指很轻地揉搓了下,“我耳朵很敏感,就跟你这里一样。”   陈余南小腹一紧,某处很没出息地鼓了起来,明明都还没碰到那里。   “所以为什么要故意惹我,”梁渡收回手掌,转去握住陈余南的手,“你今天这样有点反常,怎么了?”   陈余南极其佩服梁渡到这个时候了还能管住欲望,戳破自己本来完美又自然的演技。   “我都说了啊,”陈余南撇嘴,拉了一把梁渡,在他耳边笑,“就是单纯地想跟你做、爱。”   陈余南如愿在梁渡脸上看到了自己最想看的表情。   然后就被推倒在床。   .   “说了我要先洗澡,”陈余南招惹完就坏笑着把人撇开,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立马往浴室走,“等着吧你!”   梁渡一手揽住他的腰,脑袋抵在他尾椎骨,声音略微沙哑地从身后传来:“你不会临阵脱逃的吧?”   陈余南心虚道:“怎么……”   毕竟现在是一时脑热,谁知道待会洗过澡后会不会清醒一点……   “可能、嘶!”   梁渡竟然隔着衣服咬他!   陈余南一个激灵,腰身以下瞬间绷紧。   “算了不用回答,从现在开始,你逃也没用了。”他听见梁渡幽幽地说,然后轻轻拍了一下他屁股。   “去洗吧。”   .   .   陈余南在浴室整整待了两小时。   他神情莫测地坐在洗漱台上,花四十分钟倍速看完了三个小视频,说实话,内心波动不大。   再怎么说也是成年人,他不可能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做,只是这玩意没实践过,总归会有点咻。   再者就是体位问题。   毕竟陈余南以前是个直男,心里肯定是更能接受自己当1的,可……他又没有经验,万一让梁渡不舒服了怎么办,疼又怎么办?   ……   给自己做了一小时的心理建设和准备,陈余南终于穿着睡衣出来,脸和脖子因为在里面闷久了,晕着红。   梁渡久违地戴了那副银边细框的眼镜,电脑放膝盖上,在编辑什么。   虽然明知那副眼镜只是单纯用来防蓝光的,梁渡看过来的时候,陈余南还是觉得自己身上的变化好像被放大了,更清晰地呈现在梁渡眼底。   “出来了?”   梁渡没问他为什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正好,给你看个东西。”   看什么?   非要这个时候看?   陈余南挑眉,慢腾腾上床,蹭到梁渡的身边,不在意领口松松垮垮。   梁渡在他凑去时忽然合上电脑。   “不是让我看吗?”陈余南撇嘴。   “明天再看,”梁渡笑笑,把电脑放在一旁,“你再不出来,我还以为你要在浴室里凿个洞跑掉。”   “那也没见你着急啊?”   “真没良心,我怎么不急?”梁渡惩罚性地掐了下他的脸,说,“但我又想了想,咱们刚在一起不久,其实没必要太快,你不想的话没关系……”   “我想。”   陈余南真的不懂梁渡每次到关键时刻就会突然冒出的理智和从容是哪里来的,他就做不到。   “我那里都弄好了……”他弓腰,垂头砸在梁渡的肩上,声音闷闷的,“让我别怂,你怎么还退缩了?”   好半晌,才传来梁渡有些惊疑不定的声音:“你在里面不是躲我,只是在——”   他的手顺着陈余南的腰缓缓往下,又强忍着什么似的,停在半路,声音也跟着一顿:“不过你是怎么给自己弄的,浴室里面应该只有沐浴露吧………唔。”   “废话这么多,”陈余南用手堵住梁渡的嘴,直接跨坐在他腿上,干脆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不想操老子?”   “就一句话,”他举高临下地看着梁渡,“爱干干,不干滚。”   【作者有话说】:梁渡此人,言语上的绅士罢了。 第七十二章 陈余南这个傻瓜(甜)   .   ……   “啊。”陈余南忍不住出声。   “别怕,”梁渡吻了吻他的后脖颈,唇瓣摩挲着血管,“我会慢点。”   很快,陈余南咬紧牙关,从耳朵一路红到脖子,像只熟透的龙虾,身下的床单皱得不像话。   .   “陈余南,下次不要用沐浴露了,效果不好……不过,很香。”   “你闻,白茶味。”   陈余南颤抖着拍开梁渡的手指,偏开头,眼睛微微发红:“……滚!”   “怎么了,不是你跟我要的,”梁渡不滚,反捏起他的下巴,亲了下他湿润发红的眼角,“委屈什么?”   话虽如此——   “我不想在下面了,我、我牺牲太大了。”陈余南扁嘴。   “牺牲?”梁渡被逗笑了,“你情我愿的事,这怎么成牺牲了?”   他一笑,陈余南便切身感受到后面的异样,憋屈得又掉了一颗眼泪,愤愤沙哑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他妈都伺候你半天了,你还这么精力旺盛,我牺牲还不大吗?”   梁渡勾着嘴角,笑意愈来愈得深了:“你伺候我?”   “是啊,”陈余南有点委屈,“而且你都不替我考虑一下,这么久也没问过我一次要不要换体位。”   “我怎么没替你考虑,”梁渡在他耳边说,“怕你疼,我忍了半小时给你做扩张,你说慢点的时候,我哪次不是顺着你,没让你爽吗,嗯?”   陈余南已经不压抑呻吟了,但仍故意压着嘴角:“爽了,又怎么了?你后来也不爽了?就算不疼,那一开始也会不舒服啊,毕竟你那么那啥。”   “那还不是你没放松,”梁渡拍了下陈余南的屁股,“我前前后后哄了你多久?”   “换我来……”陈余南嘶了一声,将喘息声忍到极致,气不足地说,“我也会,哄你啊,也会,顺着你。”   “好,就算你会这样好了。”   梁渡一用力,抱起陈余南,让他坐在自己身上,双手扶住他的腰,呼吸也愈来愈重:“可我事后还能抱你去浴室洗澡,你累了可以睡,我会帮你清理涂药,第二天还会给你做好吃的早餐……就算这些你同样都能做,可是,我舍不得。”   “我的考虑就是,我希望你在我这里什么苦都不要吃,宝贝。”   .   陈余南鼻子一酸,偏偏大脑又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彻底栽在梁渡这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亮的闹钟声忽然响起。   是陈余南的手机,在床头。   梁渡离得近,本来要顺手关掉它,却被陈余南忽然吻住。   哪怕他们已经做了很多更过分更亲密的事情,梁渡却仍然被这个青涩又甜腻的吻惹得心脏一麻。   “生日快乐!”   “梁渡,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的生日吧!”陈余南憋了一整晚,终于露出一个甜蜜而得意的笑。   梁渡一怔,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说今天我会对你更好。随后,他将头低下,深埋在陈余南的颈肩上。   失语许久。   「陈余南这个傻瓜。」   他都不知道,他曾经用一句生日快乐抛弃过十七岁的梁渡。   如今却竟然用同样的四个字,把二十岁的梁渡捡了回来。   .   “呃,你哭了?”   “这么简单就哭了?”   “不是但你别做到一半就哭啊!”   “梁渡!!”   “你是不是男人!!!”   .   可这两个终究是不能抵消的。   当年那个冷冰冰的陈余南并没有消失,只是被记忆藏起来了。   一旦他想起来,他还会笑着跟梁渡说一句生日快乐吗?会因为两三句哄骗就甘愿雌伏在梁渡的身下吗?   他们还会……   如此亲密无间吗?   .   .   清晨,某小区2901。   宽敞的意式沙发上,秦海铭侧躺着,透明茶几上放着通话中的手机。   “他生日?关我屁事。”   前面电视屏幕正放着什么,秦海铭眯眼看着:“估计这时候他正跟他小男友恩爱呢,我劝你最好也别找他。”   “哥,你真要因为这个就跟他绝交啊?”秦海荷撇嘴,“心眼真小。”   秦海铭啧了一声:“没我这点心眼,你大一差点就为了梁渡死去活来的,如今又………”   又看上了个同性恋主播。   这时,屏幕的小主播又拒绝了一个女生的加好友请求,弹幕弹出一片“哟哟哟”,“真的只加男生啊”,“好可怜的小姐姐”……   秦海铭不耐烦地把遥控器一摁。   经过他这两天的观察,这个叫Cold的主播十有八九喜欢男生,而且是明目张胆的那种,根本懒得掩饰。   ——秦海荷这丫头是雷达吗,全A大的gay都被她给看上了?   秦海铭没睡醒似的地薅了一把头发,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行了,总之我和梁渡的事你少管,反正我朋友多,少他一个不少。”   秦海荷翻了个白眼:“不一样,你不是说梁渡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吗?”   “那是以前,老子恐同,现在没他这个朋友。”秦海铭冷笑着挂了电话。   .   穿着拖鞋在地毯上踩了几步,秦海铭从冰箱拿出几样食材,给自己做了一碗虾仁奶油意面。   他做饭算不上好吃,秦海荷胃不好,他从小就学着下厨给她养胃,虽然没天赋,但多年下来也熟练了。   难得学校和公司都闲下来,他回了趟家自个住,本来打算休息几天。   但他总放心不下秦海荷。   毕竟,光看直播也没办法肯定Cold喜欢男的,眼看着国庆假要结束了,万一海荷在学校里认出这小子,她本来就是Cold的榜一,到时肯定挡都挡不住。   秦海铭可受不了自己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和一个不务正业天天吃外卖的游戏主播谈恋爱。   .   下午健身前,秦海铭就顺便把王者荣耀重新下回来了,离他上次卸载这个游戏已经时隔了一年多。   他先给Cold发送了个好友申请。   李维给他的建议是不要像之前对梁渡那样,在学校堵人,企图揍到他自己主动远离秦海荷。   “你不能自己被骗了感情,就一棍子全都打死,不准海荷谈恋爱。”   “你就不能先跟人家接触接触?”   李维苦口婆心地劝过他,“别时刻把自己代入恶毒兄长的形象,跟个土匪似的,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万一人家其实也不差呢,万一他就是善良又可爱,配得上海荷呢?”   .   一个主播罢了。   “怎么可能?”秦海铭心里不屑,从跑步机上下来,单手点开手机。   【对方已拒绝您的好友申请。】   秦海铭:“?”   他用毛巾擦汗的动作一顿,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要是Cold既不加女生,也不加男生,那他不是同性恋、以及会跟秦海荷谈恋爱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秦海铭澡都没洗,先回客厅重新点开直播,正好看到弹幕有人在刷:   【Cold真的好高冷啊。】   【不加小姐姐也不加小哥哥了嘛?】   【我纠正一下,不是高冷,他就是没睡好,心情不好。】   【可是,那是个v10啊。】   【呜呜呜我也想说,那可是个v10啊。】   在王者里,v后面的数字越大就代表充的钱越多,号越贵。   10级封顶。   秦海铭用的是李维以前钓鱼用的小号,id叫“傻宝你爹来了”,刚上星耀五,充过小几万的皮肤钱。   一般人谁会拒绝v10的好友申请?   秦海铭垫着下巴思考,这么看来,这小子品行确实还行,起码不沾花惹草这一点,就挺好。   刚想着接那下来该怎么接近对方,就见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Cold向您发出了好友申请。】   直播间里,男生坐在电脑前,揉了揉眼睛,恍然噢了一声:“没看见是v10,我加回去了。”   秦海铭:“………”   【作者有话说】:每次写副cp的时候我真的很欢乐哈哈哈哈 第七十三章 你声音很好听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   【加都加了,邀人家一起打一局呗,还能蹭皮肤呢,想看特效。】   【不懂就问,看主播人气也不小啊,怎么连皮肤都买不起?】   【冷妹确实不怎么用皮肤。】   ……   陆子彬刚揉完眼睛,眼尾有点红,看到弹幕后,随口道:“没钱。”   “为什么没钱?因为要交房租。”   “好了我邀了,但他没回我,不等了,我还单排吧……”   话音未落,界面一闪,那个v10就带着闪闪发光的特效一下进入了排位界面,贵族标识壕气逼人。   【傻宝你爹来了:双排?】   【Cold:OK,排一把。】   直播间有人问为什么就排一把?   陆子彬小小地吐槽一声:“他头像框和对话框都好闪,对我眼睛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谁酸了我不说~】   【我不管反正对我眼睛很好。】   秦海铭本来在找改名卡,想换个不那么中二的名字,听到男生的嘀咕后笑了一声,干脆先关了特效。   两人进了游戏。   .   秦海铭是四楼,五楼跟他几乎同时选了打野位,两人撞了。   【「五楼」满级李白:四楼,让我打野,保证上分。】   放以前,这种开局就装逼的人秦海铭是一点也不会忍,可他现在的目的又不打游戏。   正打算让出打野位——   【「一楼」Cold:不用管别人,选你想玩的】   【「四楼」傻宝你爹来了:有段时间没玩了,手生】   【「一楼」Cold:没事,你选】   .   秦海铭啧了声,久违的被激起了一点胜负欲,选了李白。   陆子彬直接帮抢。   直播间顿时刷了波“哟哟哟~”“怎么这会不怕掉分了~”   “没别的意思,”陆子彬自己选了个射手,“他玩什么我都能带。”   .   陆子彬虽然闭了麦,可秦海铭同时也在看着直播间的情况,主播说什么其实这边都能听见。   秦海铭挑了下眉。   没想到他还有让人带的一天,倒还挺新鲜。   .   游戏开始。   起初这个“满级李白”对秦海铭颇有怨气,开局野区被对面进的时候,秦海铭一对三,“满级李白”不仅没来帮忙,还在他死后不停嘲讽。   【「队伍」满级李白(蔡文姬):不是,就你这还敢抢打野啊】   【「队伍」满级李白(蔡文姬):才一分钟就给对面送?】   秦海铭懒得理他,继续发育,三分钟的时候配合射手拿了两个人头。   蔡文姬刚从中路赶下来,对残血的打野视而不见,反而要给几乎满血的射手回血。   【「队伍」Cold(孙尚香):辅助,瞎?】   【「队伍」Cold(孙尚香):打野,吃我的血包。】   【「队伍」傻宝你爹来了(李白):好。】   “满级李白”热脸贴人冷屁股,丢下一句“有本事你自己一个人在下路”,气愤地摇摆离开。   事实证明,下路也不需要他。   陆子彬单排惯了,就不爱惯着这些玩游戏非要夹带私人情绪的家伙。   不过他跟秦海铭还算配合得来,很快推掉敌人下路一塔。   秦海铭手感仍在,但对新英雄还不怎么熟悉,有两次没抓死。   陆子彬可能也发现了,来不及打字,开团前直接开麦给他讲:“对面新射手二技能飞天,你试试卡在他飞的瞬间控他,注意对准方向………”   可他都没说完,秦海铭就已经进去抓人了,本以为又要失误,这次竟成功切到对面射手,击杀音效响起。   陆子彬很快跟上,fabulous(关键输出)!二打三,对面全灭。   “漂亮,”陆子彬话音一转,狐疑道,“不过,你确定你很久没玩了?”   秦海铭笑了笑,心情不错,也开麦回他:“一年,不算很久。”   他说完后,陆子彬手一抖,操纵孙尚香一个翻滚,竟滚到了对面的防御塔下,狼狈地被打死了。   秦海铭正好路过,绕着孙尚香的尸体转了两圈,还生动地发了个“疑问”的表情。   .   秦海铭:“嗯?”   陆子彬:“……………”   .   直播间笑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回事!】   【谁说这把他带飞来着?】   【冷妹:手误,纯属手误。】   【孙尚香:你们打不死我,我自杀还不行吗。】   【啊啊啊啊啊你们肯定都猜错了,我是老粉,让我说!!!】   【?你倒是快说啊?】   还没等那个自称老粉的人憋出什么猜测来,陆子彬这边就自己招了。   “声音。”   他慢吞吞的,深吸了口气,摄像头下一张小脸逐渐变红了,红到眼尾,轻轻地说:“你声音……很好听。”   .   【啊啊啊啊我也觉得这位小哥哥声音真的好好听啊啊啊。】   【我也声控,我懂(泣不成声】   【冷妹以前说过,他是声控!初恋就是因为声音好听才喜欢上的!】   .   初恋?   没错,初恋。   这个声音绝对是秦海铭。   陆子彬攥着屏幕的手指节发白,好久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表情,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秦海铭怎么会在这跟他打游戏?   为什么?他认出我了?不可能,他要真认出了,绝对不会让我好过。   .   还是秦海铭一副习以为常波澜不惊的模样,又笑了一声:“谢谢。”   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麦克风重新给关了,饶有兴味地看着直播间里脸色红得不对劲的男生。   不是秦海铭自夸,他要火力全开勾引什么人,就没有不到手的。   【「队伍」傻宝你爹来了(李白):一会聊,不影响你打游戏。】   陆子彬下意识点了头,才想起自己这样对方又看不见,忙低头打字。   【「队伍」Cold(孙尚香):好的。】   .   弹幕快疯了。   【你别说好的,你给我说OK】   【或者你加一句,我一会还有工作要谈,跟你聊不了多久】   陆子彬面对他们说话就自然多了,冷漠道:“别吵,一会网卡了。这把不能输。”   【你竟然凶我们!】   【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我只能说幸好对面不知道你现在是这副样子,不然,噫,丢脸!】   .   出息是不可能有的,陆子彬在秦海铭面前就没有过,要不怎么说先爱上的都卑微呢。   但是脸不能再丢了。   接下来孙尚香开始稳扎稳打,走位谨慎输出刚猛,人头数蹭蹭上涨,最后拿下队伍MVP,游戏胜利。   陆子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游戏界面一出,就看见某人的消息。   【傻宝你爹来了:厉害。】   又埋头吭哧打字。   【Cold:谢谢,你也很厉害】   【Cold:想再排几把】   【Cold:可以吗?】   直播间刷起无数问号,秦海铭忍着笑,开始拆台。   【傻宝你爹来了:真的?可是我开局送一血,技能也放不准诶】   陆子彬急了。   【Cold:你不要这样想,开局是因为没人帮你守野区,队友的问题】   【Cold:你技能已经放得很准了,最后那波多亏你抓死对面射手】   【傻宝你爹来了:噢】   陆子彬拿不准“噢”是什么个意思,可以排?还是觉得我是敷衍他,所以也敷衍我?   茫然又委屈地问直播间:“他为什么就回我一个字啊?”   【那就踢了他。】   【那就别跟他玩了。】   【不就是个v10嘛,多大事。】   秦海铭啧了声,习惯性去冰箱里开了罐啤酒,放茶几上。   【傻宝你爹来了:来,接着排】   陆子彬眼睛一亮。   【Cold:好的。】   .   直播间:“……………” 第七十四章 我们也不熟啊   两人下午一起排了多久,直播间就乌烟瘴气了多久,闹腾得很。   【崽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你一个射手为什么要作死顶在打野前面?美救英雄吗?】   【好好好这把玩钟馗是吧,人头都是你用来讨好打野的工具是吧?】   【Cold,你的野心昭然若揭,你的高冷碎了一地。】   【冷妹,你清醒一点!】   ……   陆子彬不管这些,偶尔还辩解一两句:“双排跟单排不一样,要多注意对方的感受。”   “没有故意让人头好吧,是他自己凭本事拿的。”   “我很清醒,呃,又死了。”   “………”   又是一把结束,刚好六点。   秦海铭看了眼直播,见男生小幅度地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好像很不舒服似的。   【该下播吃饭啦。】   【好家伙,我去查了下他的直播记录,这臭崽子昨晚又通宵!】   【我要举报,这个主播不好好睡觉也不好好吃饭,建议强制下线。】   .   “少胡说,我点了外卖的,”陆子彬喝了口水,“昨天心情不好,打得是久了点,但没通宵。”   那水应该是冷的,一杯下肚,他打了个哆嗦,打字。   【Cold:你还玩吗?】   秦海铭皱了下眉,旁边的啤酒瓶已经空了,被他扔进垃圾桶。   哐当。   【傻宝你爹来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先不玩了。】   陆子彬抿唇,盯着那行字,眼睫轻轻垂落,看不出多少情绪。   【Cold:哦。】   .   秦海铭退出游戏,手机丢一边。   他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晚饭,吃饱喝足后去浴室洗澡,感觉身心都十分舒畅,然后给李维打电话。   “行,”李维说,“我看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多试探了,剩下的交给我。”   “你还干嘛?”秦海铭双臂垫在后面,躺在沙发上,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他跟秦海荷肯定不可能的。”   “那也不一定,”李维啧了声,“也有可能人家不是同性恋,只是喜欢你呢,噢不对,只是喜欢你的声音。”   “……那我还要怎么样?”秦海铭不愉快地蹙眉,“不能真跟他聊骚吧?”   “用不着你聊,”李维已经想好了,“我去找一个声音特好听的男生,不信这小主播不上钩,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男女不忌,我们留点他跟男人的聊天记录啊照片什么的,到时给海荷看,也能死了她的心。”   秦海铭明白他的意思,想都不想就说:“这法子不行。”   “为什么不行?”李维一愣。   “太损了,”秦海铭漫不经心,“我不做骗人感情的事。”   “所以说我来找人啊,”李维不理解,“而且咱也不是说骗,我找一有钱靠谱的单身男性,性质就等同于相亲,说不定他跟那小主播看对眼了,愿意对他好,这小主播也不用这么辛苦直播了,这不是挺好?”   秦海铭诡异地沉默了一会。   李维等了半天,催他:“到底行不行,你给个准话呗。”   “……你安排吧。”   秦海铭蹙眉,说完这四个字,不知为何,身心似乎又不那么舒畅了。   .   .   出门左拐等电梯。   叮。   低头在手机上看文件的秦海铭,匆匆冲出的外卖员,两人一时没躲开对方,外卖袋撞掉在地上。   快餐的味道逸散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外卖员看上去年纪不大,慌乱地拾起袋子,懊恼地看向秦海铭,“您是2902的陆先生吗,实在抱歉……”   “我是2901的,”秦海铭心情虽然不好,但不会撒在别人身上,他低头看了眼袋子里已经漏出来的饭菜,“没事,我也有责任,我来赔偿吧。”   正要转钱,秦海铭眉头一皱。   住他对面的好像是某个十八线小明星,记不得名字,只记得那人的性格是上了新闻的差劲,不知道一会要跟外卖员说什么难听的话。   “算了,”秦海铭先转过身,“我直接找那位陆先生吧,他脾气不好,一会你站我后边。”   .   .   “傻宝你爹来了”一下线,“Cold”紧跟着也下播了。   陆子彬鼠标一扔,眼睛一闭。   他睡眠不足又没吃午饭,为了保持清醒,直播的时候没少喝凉水,这会捂着胃蜷在椅子上,难受得不行。   陆子彬心想,要是能多跟秦海铭聊聊天就好了,刚才两人聊天的时候好像就没那么疼。   要是没在直播就好了,他就能跟秦海铭要微信,秦海铭说不玩,他也能多挽留几句。   秦海铭。   ……秦哥。   陆子彬快睡过去的时候,门铃忽然响起,应该是外卖到了。   他胡乱抓两下头发,随手捡起桌上的黑框眼镜戴上,对落地镜里自己一晃而过的邋遢模样视若无睹,有气无力地开门,活像只可怜的饿死鬼。   “你好。”秦海铭站在门口说。   “………”饿死鬼呆滞了。   饿死鬼手背顶开眼镜,用力揉了下眼睛,再次呆滞地看对方。   然后猛地关上了门。   .   怎么是他?   砰的一声响起的瞬间,秦海铭和陆子彬脑海里同时出现这四个字。   外卖员在后面忍不住颤:“看看看来这个陆先生脾气是真、真的不好。”   “恐怕不是脾气不好,”秦海铭诧异过后,有点好笑地说,“他应该是看到我才反应这么大的。”   真是奇了怪了。   第一次在学校见面也是,这小子到底为什么见自己就跑?明明游戏里勾勾手指就能贴上来。   秦海铭忍不住啧了一声,往旁边一站:“你来。”   “我、我来?”外卖员更抖了。   秦海铭还没说什么,门又开了,再探头时,陆子彬一头乱毛理顺了许多,衣服也扯整齐了。   “你好,”陆子彬看向外卖员,用余光相当快速地扫了一眼秦海铭,仿佛在确认什么似的。   “好巧,原来学弟就住我对面?”秦海铭好整以暇地冲他微笑。   ——学弟?   他没认出我是“Cold”?   陆子彬僵硬地缩了缩脖子:“……学长好,有什么事吗?”   .   ——怕我?   他没听出我是“傻宝你爹来了”?   秦海铭啧了声:“是这样,刚才我上电梯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外卖撞倒了,想当面给你赔偿。”   外卖员在旁边害怕地点头。   陆子彬明白过来,摇摇头说:“没事,既然是学长,就不用赔了。”   “为什么?”秦海铭仿佛很惊诧似的,提高音量,“我们也不熟啊。”   陆子彬沉默一会,偷偷捏紧手指:“我现在不饿,行了吧。”   “当然,”秦海铭说,“不行。”   陆子彬:“……………”   .   “那你赔吧,”陆子彬撇嘴,摸了下空空如也的裤兜,“我去拿手机……”   “诶,不用那么麻烦,”秦海铭拉住他,“手机号多少,我直接转你。”   他扭头冲外卖员笑笑:“之后没你事了,先走吧。”   外卖员不放心,离开前紧张兮兮地问:“陆先生,你能别投诉我吗?”   陆子彬低头看了眼被秦海铭拽住的手腕,抿了下唇说:“不投诉。”末了还郑重其事地加了句:   “我给你好评。”   .   外卖员走后,秦海铭放开他,见他仍愣愣地看着自己,挑了下眉,提醒道:“手机号。”   学弟黑眼圈很重,皮肤又很白,显得气色不好看,一对黑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人,有点可怜的意味。   但陆子彬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噢”了一声,心里为秦海铭竟然回家了还让他见到了这件事喜滋滋的,跟做梦似的,连忙报了串数字。   秦海铭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他觉得李维有一点说的挺对,这小主播确实过得辛苦,需要有个人照顾。   但不管怎样掩饰,他和李维打的算盘对陆子彬来说仍旧是不公平的。   ——他只是为了他妹妹的幸福,想要给这个人一点虚假的幸福而已。   秦海铭不喜欢欠别人的。   这么想着,他准备转钱的手一顿,反而把手机一摁塞进兜里。   “算了,换个方式,”他看向陆子彬的眼睛,“有时间吗?我带你出去吃饭。”   “有——”陆子彬迈出一步,被一只手掌抵住额头,结巴了下,“时间。”   “换鞋。”秦海铭把他摁回去。   .   秦海铭走前面,等电梯的时候,陆子彬才和他并排,忐忑地低着头。   两人到了一楼,他还低着头。   走台阶的时候,他还低着头。   秦海铭叹了口气,转身挡在陆子彬面前,陆子彬最后一个台阶没下来,下巴撞秦海铭肩膀上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秦海铭扶了他肩膀一下,语气有点儿服气,“但你能别老躲我了吗?”   陆子彬触电般站直了,点点头,眼镜却滑了下来。   他正要去扶,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迅速摘掉了眼镜。   也许是夜晚的氛围容易让人滋生情绪,秦海铭盯着男生垂眸时安静又拘谨的模样,忽然开口道: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陆子彬一僵。   这是秦海铭第二次跟陆子彬说类似的话,这次陆子彬没再反驳。   这次,他希望被认出来。   秦海铭却先缓过神来,帮他把眼镜戴回去,笑笑说:“开个玩笑,刚才说不熟是真的。”   “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变熟,你觉得呢?” 第七十五章 重新来过,好不好   灰蒙蒙的大楼下,差了一个台阶的两人有一瞬间靠得格外近,夜晚里重叠的身影像极了一个拥抱。   陆子彬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   该怎么说呢?   说我们其实认识有段时间了,彼此也没有那么的不熟。   说我躲你是怕你认出我,报复我,更是怕你认不出我,忘记我。   还是说,秦哥,我想你。   ………   恰时有路人私语着经过,连同迟来的分寸感一起,秦海铭面不改色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理智回笼,陆子彬眼睫垂下,轻声说:“恐怕不行。”   秦海铭脸上多少有种这也能被拒绝的诧异:“为什么?”   陆子彬不再抱有期望,短促地笑了一下,迈下最后一个台阶,声音也降了下去:“我要是说的话,你别生气。”   “那可不好说啊,”秦海铭见他突然矮了一截,低头本想笑,却瞥见男生眼睛红红的,声音戛然。   “学长,我躲你是因为,”陆子彬缓缓道,“你长得,像我前男友。”   “前……男友?”秦海铭重复。   陆子彬嗯了声:“我同性恋。”   他说时坦荡又自然,完后却抿紧了唇,偏头避开了秦海铭的视线,然后开始一言不发,像个待审的犯人。   诚实又乖戾。   .   几秒后。   秦海铭问:“你哭了么?”   陆子彬:“没有。”   随后下巴就被一只手捏住,转回去又抬起来,秦海铭皱眉盯着他的眼睛:“确实没哭,那你眼睛这么红?”   陆子彬一愣:“怎么会?”   他下意识要揉眼睛,这个动作秦海铭在直播间看到不止一次,眉头皱得更深,迅速按住陆子彬手腕说:“别揉,可能是感染了。”   陆子彬先是茫然,猩红的瞳孔一下子放大,有一点可怖,然后开始害怕得蓄起眼泪:“感、感染?”   “我不会、要瞎了吧?”他大概真的是这么以为的,眼泪跟豆子似的往下蹦,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闭上眼睛,脸色惨白地推开秦海铭说,“你别看我,红眼病会传染的………”   秦海铭一怔,被那只手碰到的胸口里面有什么重重跳了一下。   他压下这股感觉,拍着陆子彬的背,低声安抚道:“别怕,你不会瞎,我也不会看一下就被传染的。”   “别哭了,眼泪可能会加重病情,我们去医院看看,嗯?”   .   陆子彬本来稍微冷静下还能想明白没那么严重,可是秦海铭忽然这么温柔地哄他,他心里就两个字。   完了。   越哄就越想哭,眼泪更加难止。   秦海铭不知是觉得麻烦还是怎么的,看他眼泪一个劲掉,心里莫名烦躁起来:“行了,都说别哭了。”   陆子彬眼睫微颤,被打湿,很快哑声道歉:“对不起,学长,你别管我了,我自己去医院吧。”   他生怕有一丁点传染的可能性,面对秦海铭说话时都闭着眼,匆匆转过身才敢睁眼走路。   .   也是,成年人去趟医院不需要别人陪,何况他们两个也不熟,其中一个还是同性恋,另一个又恐同。   随便吧。   秦海铭啧了声,往回迈步,摁电梯的时候,见手背上不知何时落了两滴泪水,稍微一倾,便连成了线。   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不断下降,从17很快变换成了1。   叮的一声。   打开的电梯里,光滑的银色镜面倒映着男人的背影。   .   陆子彬坐在椅子上,低头查询最近的医院,等鼻上泛着的酸意消去,便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擦了两颊。   正抬头,望见路灯下的秦海铭。   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迈开腿,朝夜色中的陆子彬走来。   .   .   “睁大眼——左右转两下——”   陆子彬往左看去,正好能瞥见玻璃外坐在椅子上的秦海铭,眼珠子半天没动,还是医生催促后才往右转。   紧接着,又被各种医疗器械观测摆弄半天,诊断结果才出来。   陆子彬坐在医生的办公桌前,听见金属门开了又关,脚步声响起又停在身后不远处。   “你跟病人什么关系?”医生问。   “邻居。”低沉的声音传来。   陆子彬见医生有些迟疑,忙说:“没事的,您就直接说吧,把他当我家属就行………”   话音刚落,秦海铭坐在陆子彬旁边,阴影从旁边罩了过来。   陆子彬喉咙一紧,闭上嘴。   旁边的人意味不明地嗤了声。   .   “慢性结膜炎,”医生公事公办地交代,“很可能是长期眼睛疲劳导致,这段时间千万要注意休息以及眼部清洁,另外饮食上忌辛辣,宜清淡。”   “会失明吗?”秦海铭问。   “通常不会,”医生解释,“结膜炎本身对眼球的损伤并不大,何况你的情况只是属于轻微的炎症……”   他说完后,秦海铭扭头看向陆子彬:“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又问:“不会再吓哭了吧?”   陆子彬拼命低头,可惜头发短,挡不住明显发红的脸颊:“……嗯。”   .   医院一点儿不远,1.8km左右,但秦海铭是打车送陆子彬来的,回去的时候谁也不急,默认走路。   “最近为什么熬夜?”   “……玩游戏。”   “哪来这么大瘾?”秦海铭声音很平淡,却莫名有种教训人的感觉。   陆子彬记好不记坏,心里还因为秦海铭回来而高兴,不管怎么被说都丝毫不减,手里捏着装药的袋子,乖乖道:“以后不了。”   因为怕感染,他没再戴那副十分不得体又不合适的眼镜,脸上干干净净,眼睛也没那么吓人了。   “陆子彬。”秦海铭忽然叫他。   “嗯,诶……?”陆子彬一愣,“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我在诊单上签家属名字的时候看到的,”秦海铭顿了顿,“前男友也算家属吗?”   “………”陆子彬心一跳,差点承认,下意识用食指去扣塑料袋,是心虚的表现,“你只是像他。”   “是有多像?看到就怕?”   “很像,”陆子彬硬着头皮说下去,“还以为是真的,要揍我来着,不过以后不跑了,学长人很好……”   “以后也跑吧,”秦海铭说,跟他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我收回之前要变熟的那句话。”   “为什么?”陆子彬问得有些艰难,像被人攥住了心脏,“因为……我是gay吗?”   “不然呢,”秦海铭笑了笑,不过笑容很冷淡,眼底也都是寒意,“我总不能也说,你长得像我前女友吧?”   仿佛攥住心脏的那只手五指狠狠地一拢,陆子彬呼吸一窒。   扣塑料袋的咯吱声戛然而止。   .   .   确实很像。   秦海铭觉得上课无趣的时候,注意力就会从黑板一点点往后扩散——坐第三排有个打扮得毫不起眼的男生,但是光从一个侧脸,看得出皮肤比旁边的人都白。   很奇怪,本该一眼就移开的视线却如同被粘住了似的。   「在哪儿见过。」   秦海铭的记忆很好,如果脑海里冒出这句话,那八九不离十,应该是真的见过。   偏偏不知道是谁,又在哪见过。   .   下课铃响,大家都赶着去下一堂课占位置,挤着出教室,男生却很累似的,争分夺秒地趴下睡觉。   秦海铭随着人流到了他的旁边。   越凑近,熟悉感越是强烈。   他碰掉了男生随手放在桌边的眼镜——当然,是故意的。   “同学,”   他捡起来,轻扣了下桌面,那人看起来真的很困,却不知为什么,被这两个字惊得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睛怔然看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   男生嘴里喃喃着什么,一副恍若做梦般的模样,然后梦醒来,他猝然站起来,什么都没拿,落荒而逃。   仿佛看见的是洪水猛兽。   这让秦海铭不禁怀疑,嘈杂人声中,他听到的那句低喃,究竟是不是——   秦哥。   .   .   “秦哥。”   记忆骤然被打断,眼前的陆子彬已经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还是叫学长吧,”秦海铭移开目光,淡淡道,“我说过了,不熟。”   他继续往前走着,身后陆子彬伸手拉住他,清澈的嗓音变得沙哑:“你不能这么对我,秦哥。”   你不能刚刚还对我那么好,现在就把我撇开,当做陌生人。   你不能对一个找了你一年的人,就说一句,不熟。   “我不能?”秦海铭脚步一顿,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带着嘲弄,“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应该庆幸今晚是因为眼睛去的医院,不然,你真的有可能被揍进医院。”   陆子彬身子微颤,仍执拗地拽住他:“那你就揍我一顿,然后……然后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秦海铭闭了闭眼。   重新来过?   “………”   “不过,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你认错了。”   “我们是第一次见,同学。”   “为什么躲我?”   “因为你长得像我前男友。”   “………”   如果,这就是陆子彬所说的重新来过,那他还真是,在秦海铭面前从来都没有诚实过一次。   秦海铭甩开他,似笑非笑,居高临下:“想都别想。”   【作者有话说】:坐等姓秦的被打脸。 第七十六章 可以,微信加上   一年前。   “小鹿,我们……要不要见面?”   “不是现在的这种见面,是那种看的见也摸得着的见面。”   “我是说,我想牵你的手,想抱抱你,也想亲亲你。”   “所以,我们真的,见一面吧?”   “………”   陆子彬那时并不知道,秦海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远远不如表面上那么从容有余。   他一直在内心念念叨叨: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   叨到第十三个的时候,屏幕里的“女生”轻轻说了声:“好。”   那一个字像是一簇鲜红的火苗,滋啦一下引燃上吨的烟花礼炮,轰的炸开在秦海铭胸膛。   他得意洋洋,笑容满满,脸上盛着掩饰不住的孩子样的满足感。   「原来我这么喜欢她啊。」   秦海铭当时想。   .   .   提前约好时间和地点。   秦海铭为那次见面简直做足了准备,穿上正装,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坐在需要至少提前一周预订的餐厅雅座,打点服务员在合适的时候捧上鲜花和礼物。   本来只告诉了李维,可那个大嘴巴到处乱说,拉来一群狐朋狗友,齐齐堆在餐厅另一片,朝他挤眉弄眼。   “又不是求婚,搞这么正式~”   “我倒要看看嫂子长什么样,能让海王也收心~”   “诶,秦哥,带那啥了吗~”   他心情好,笑着让他们闭嘴。   .   秦海铭满心欢喜地等,从早上等到下午,等到那些朋友打着哈欠挥手离开,又从下午等到晚上。   还是没能等来谁。   李维是唯一没走的人,过来陪他坐着,服务员不明所以地送上他精心挑选的鲜花和礼物。   秦海铭面无表情,李维捂脸。   场面又尴尬,又局促。   .   微信,联系不上。   游戏,没人在线。   电话……他没有她电话。   那天真是各种途径都找不到人。   李维说:“一个人忽然失联,不是她出事了就是你俩之间出事了。”   秦海铭难道不懂吗?   他比谁都懂,他甩人时比这还干脆利落,最少微信也要拉黑对方。   可那时他只是回:“我再等等。”   .   最后终于等来一通电话。   喜欢有时真的是很具象化的一样东西,秦海铭疲惫的心在接起语音通话的那一刻就像被什么抚平了。   “对不起。”那个人说。   秦海铭愣了一下。   那个人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像不会说别的话了一样。   “你是谁?”秦海铭问。   那边沉默了好久,才继续传来无比嘶哑的男声:“秦哥,是我。”   .   “………感冒了吗,好端端的,干什么压着嗓子说话?”   “这就是我本来的声音。”   “小鹿,别跟我开玩笑,”秦海铭眼底像盖了层灰蒙蒙的霾,一字一句道,“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那人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我没开玩笑,我是男生……我之前跟你说话用了变声器,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但我是真的喜欢你……秦哥,你在哪,我现在来找你好不好………”   「荒谬。」   “千万,别来找我。”   秦海铭一点点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种难堪、阴郁、疯狂又冷静的情绪。   「太荒谬了。」   “你最好这辈子都别来找我,别靠近我,更别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   “你的下场会很惨。”   那人哭了:“秦哥——”   “叫你妈的秦哥,滚啊!!!!”   砰的一声,手机被砸在地上。   李维惊站起来,服务员也惊慌地赶了过来,周围一片手忙脚乱的人。   屏幕四分五裂,割裂着双眼通红的秦海铭。   .   .   秦海铭把陆子彬一个人丢在路边,回家后,将脸深深陷进沙发。   回忆像空气一样一点点被挤走。   直到快要窒息,他才翻了个身,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剧烈起伏,不太平静地注视着天花板。   “草。”秦海铭低骂一声。   他现在一闭上眼就是陆子彬被甩开时强忍着没哭的表情,眼睛睁大,像一只惨遭抛弃的小动物。   这算什么?   这就受不了了?   他自认为这一年来自己的脾气已经好了不少,还有很多过分的话都没说呢,一个“想都别想”就要哭了?   这么脆弱当年哪来的勇气骗他?   ……   越想越烦。   .   眼睛一闭一睁,又到了早上。   秦海铭手脚大展,差点没从沙发上滚下来。他洗漱完换了身运动服,开门,关门,脚步一顿。   门上挂了一束黄玫瑰。   不用想就知道谁放的,秦海铭起床气达到巅峰,长腿一迈站到对面。   砰砰砰!敲门。   .   陆子彬是匆忙赶来开门的,还刷着牙,脸都没洗,头发翘着几根。   玫瑰被人从外面砸进来。   “以后别把垃圾扔我那里。”秦海铭面无表情,转身要走。   陆子彬咬着牙刷,双手急忙忙接住自己大半夜买的玫瑰花,委屈地看着秦海铭:“唔,不素垃圾——”   接住后,他拿下牙刷,冲秦海铭背后问:“你去跑步吗,学长?”   秦海铭没理他,摁了电梯。   数字从1开始往29跳。   陆子彬咻的一声窜回去,吐掉泡沫,抹了把脸,抓了下头发,随便穿了双运动鞋,飞快跑出门。   电梯刚刚要合上,千钧一发让他用脚卡上,金属门左右缓缓滑开,他小心翼翼看向里面的秦海铭。   秦海铭松开刚才摁关门键的手,双臂环胸,眼神冷淡。   陆子彬抿唇,还是觍着脸进去:“我、我也跑步。”   秦海铭瞥了下他身上还未来得及换的睡衣,翻了个白眼。   .   大抵陆子彬这辈子的天赋都用在脑子上了,运动细胞约等于零。   他百分之亿百追不上秦海铭,后者也压根没有等他的意思,没多久就把他远远甩在身后。   “小伙子,没劲啊——”   “诶哟,还穿着睡衣,梦游吗——”   一个大爷从后面把他超了,小腿上的腱子肉比陆子彬胳膊还粗。   “关您什么事,我乐意。”   陆子彬红了脸,撇撇嘴:“说我穿睡衣,您还光膀子呢!!!”   说完,旁边一堆光膀子的大爷齐齐往这边看来。   陆子彬:“…………”   他彻底没气了,蹲在地上喘,听大爷们的乐呵呵的笑声远去。   .   秦海铭加快速度,绕道跑了第二圈,却没见陆子彬的人影。   他皱了下眉,没管,跑第三圈的时候,忍不住往某个池子里瞄了眼,没人掉下去。   那就是回去了。   秦海铭心里冷笑一声。   .   陆子彬买了两份早餐,队伍长,花的时间不短,他怕秦海铭走掉,急忙小跑回来,胃更难受了。   张望四周,一下子捕捉到那道高挑的黑色身影,也看到了秦海铭身边同样在晨跑的女生。   两人交流不多,但是女生趔趄的时候,秦海铭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一下,而陆子彬扬起笑脸冲他招手,他却毫无反应。   眼神很好,非要装看不见。   “坏蛋。”陆子彬低头咬着吸管,甜豆浆过喉咙也酸了吧唧的。   .   接下来是第二天、第三天。   晚上悄悄送一束黄玫瑰。   白天贴着门,偷听秦海铭出门的动静,接着紧跟其后,一言不发。   晨跑时陆子彬跟不上,就反着跑,每天要跟好几个大爷打完照面,互怼几句,才能看见他想看的人。   因为眼睛还没好全,其余的时间他也没有直播,而是绞尽脑汁列能让让秦海铭高兴的办法。   第一件,送花。   第二件,送早餐。   第三件,经常对他笑。   第四件,………   第九件,一起看电影。   第十件,偷偷牵手。   第十一件,拥抱。   ………   写到后面都写歪了,变成了“想跟秦海铭做的事”,被他红着脸划掉。   不过他现在一件也没做成。   他好没用。   陆子彬拧着眉,抱着本子,不知道第多少次不小心睡着了。   .   .   国庆假期过去,陆子彬知道一旦上学,秦海铭就基本不会回小区了。   事实也是如此。   唯一能接触的机会就是和秦海铭同一堂的编程课,这门课是他们计算机的核心课,因为老师很出名而且课程实用,不少其他学院的也会选。   秦海铭就是其中一个。   陆子彬跟前辈们打听过,抢上这门课程不容易,要拿学分更不容易,挂科率很高,因此学期初组队的时候,大家都会去找计算机系的人。   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陆子彬暗暗给自己加把劲。   .   然而,他低估了秦海铭的人气。   他坐在秦海铭右前方,下课第一时间转过身,秦海铭撑着下巴,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被抓包后秦海铭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   倒是陆子彬愣了一会,想着上课秦海铭可能在看他,心脏漏跳一拍。   只这片刻迟疑,就听坐秦海铭旁边的人靠了一声:“秦哥,别告诉我你微信上那十几个红点点全是组队邀请吧?”   秦海铭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那人就得意道:“幸好我大腿抱得早,对了,老师说可以两三个人一起,我这边还有个朋友,要不一起?”   “随便你。”秦海铭说。   “好嘞,那我拉群了。”那人说。   .   陆子彬沉默地转回去。   他跟秦海铭不一样,不擅长也不喜欢跟人社交,只有其他两个舍友问他要不要一起。   【陆子彬:好。】   这个字刚要发出去,又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不太愉快的声音:“你怎么把她给拉进来了?”   “不是你说随便的吗?”   秦海铭冷冷道:“你明知道我对她没兴趣还把她拉进来?”   “可她对你有兴趣啊,而且这位姐是计算机系的,成绩贼好。”   “我退群了,”秦海铭毫不犹豫道,“你自己跟她一起吧。”   “啊,哥,不是,这么突然的吗,那您准备跟谁组队啊,”那人尴尬地劝说,“其实就一学期,忍忍就行……”   秦海铭忽然喊:“陆子彬。”   “陆子彬是谁——”   那人一脸懵逼,就看见坐自己前面的人光速转了过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秦海铭问。   陆子彬心脏一提,结巴了:“我、我也是计算机系的……”   “所以呢?”   “可以,组队吗?”   .   秦海铭盯着他,眸光微闪,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凑过来点。”   陆子彬下意识听话。   只见秦海铭伸了一只手,骨节修长,食指轻轻一勾,终于把陆子彬翻了一节课的衣领一角摆正。   陆子彬呼吸放缓,颈间皮肤瞬间绷紧,并且一点点变红。   “可以。”   秦海铭拍了下他的脑袋,示意他低头,将手机上的码摆在两人中间。   “微信加上。” 第七十七章 秦海铭,你很忙吗?   不像秦海铭那样,分手后手机连同电话卡扔了个干干净净,陆子彬连微信都一成不变。   还是原来的昵称,Lu,也还是原来的头像,一只挂在晾衣架上的白色布偶猫。   那是他拿奖学金买完手机、又请陆子夏大餐一顿后,刚好还剩下两次夹娃娃的钱,两人各夹一次,成功把这个在出口边缘的布偶猫蹭了出来。   很高兴。   陆子彬跟秦海铭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秦哥,你不在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厉害,哎,我要是剩的钱再多一点,家里的娃娃就要放不下啦。”   秦海铭跟着笑。   他说,是啊,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喜欢的人一副想要被他夸的样子,他没道理不这么做。   .   “学长?”   秦海铭耷着眼皮,眼神微闪,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过了好几秒才回神,指腹在同意键上碰了下。   他让陆子彬加微信不代表他心软了,更不代表他有原谅他的大度。   只是刚好原来的组让他不甚满意,刚好其他人他看不上,刚好陆子彬这么迫切地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因为刚好罢了。   .   但是陆子彬好像不懂这个道理。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弹出来的好友提示,仰脸冲秦海铭一笑,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就傻傻道:“加上了。”   秦海铭本来想让他不要高兴得太早,但话临出口却变成了:“嗯。”   都怪陆子彬最近笑得过于频繁,他又不是铁疙瘩,总有那么一次,不太忍心扫他的兴。   .   .   晚上,Snow直播,游戏频道。   「王者荣耀-Cold:请假结束,周三晚7:00-12:00正常直播。」   「人气:第89名(飙升中)」   .   陆子彬今晚手感不错,拿了第三个五杀,弹幕礼物特效叠满,直播间五颜六色的雪花纷飞。   “谢谢「爱吃紫薯」的小雪花,谢谢「国服都扶不动」的冰雹雨……”   拿下胜利后,陆子彬一一跟大家道谢,顺手解开桌上的外卖袋。   【6666666666666】   【秀翻了,快让我亲两口】   【谢谢就免了,叫声哥哥就行】   【笑死,自从上次跟男人双排过后,直播间的气氛好像怪怪的。】   “少来,”陆子彬转了转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哼了声,“哥哥是叫给你们听的吗?礼物不用刷了,我吃一会。”   “摄像头不关了行不行………我哪次关过?没必要。”   “吃的什么……泡椒肉丝米线。”   “辣不辣……还行。”   他尝了两口,然后端起来大方地冲摄像头展示,微微弯起眼睛:“它是我今年吃过最好吃的米线了。”   弹幕上一秒还在说为什么不能叫哥哥,不叫给我们听那要叫给谁听,下一秒就刷起了馋哭的表情。   【去颜值区吧Cold,算我求你】   【还说不辣,嘴巴这么红!】   【我馋的不只是米线!】   就这会直播间有个人刷了一个“暴风雪”,瞬间升上礼物榜前三十。   “谢谢「十里淮河」的………”陆子彬抬眼,还没说完,就瞥见一条带有送礼特效的弹幕弹了出来。   【十里淮河:下把可以带人吗】   陆子彬一顿:“不好意思,这两天想冲分,先不组车队了。”   平台每隔一段时间会对游戏频道的主播们进行刷新,段位太低、技术拉胯、以及直播时间过短的都会被放到靠后的推荐位。   这周因为结膜炎,陆子彬的直播时长已经很低了,再浪费时间陪水友玩游戏,段位上不去的话,被平台刷掉的风险很高。   【十里淮河:你跟我玩一把,我再给你刷一个暴风雪。】   “………那玩一把,”陆子彬无奈,“不用刷了,我带人没那么贵。”   一个暴风雪2000,别说一把,放陆子彬最开始直播那段时间,可以玩一百把。   结果“十里淮河”二话不说,又给他送了一个。   【芜湖,新老板!】   【刚从老板主页回来,是男的】   【上分多累啊,双排多快乐啊】   【………】   懒得理弹幕,和“十里淮河”加上游戏好友,陆子彬迅速扒拉两口米粉,把剩下半碗挪到一边,打算速战速决。   这时,游戏界面里好友列表忽然闪了一下——“傻宝你爹来了”上线。   就跟掐好时间似的。   【傻宝你爹来了:一起吗?】   消息提示弹出的一瞬间,陆子彬眼睛微微睁大,竟然莫名心虚:秦海铭不会也在看他直播吧?   他下意识舔了下沾着油的嘴角,又抽出纸巾一擦,坐直,打字如飞。   【Cold:我这还带了一个人】   【Cold:你介意吗】   紧张地等了几秒。   【傻宝你爹来了:有点介意】   【傻宝你爹来了:怎么办】   .   秦海铭刚阴阳怪气地发完消息,李维的电话就催命般响起。   “不是,大哥你干什么呢,”李维很无语,“周淮刚想跟人家接触,你来凑什么热闹。”   “周淮是谁?”   “就我找的一个朋友啊,他对这个主播挺感兴趣的,说不定能成………”   秦海铭懂了,这人就是李维找来的声音好听、有钱靠谱的单身男性。   这事还是当初秦海铭自己松口答应的,四舍五入,就是他帮他前男友找了个对象……   这干的都什么事。   .   因为秦海铭这两句话、七个字,直播间的氛围有些紧张。   陆子彬也愣了一下。   “你好,Cold,其实我不介意三排,”这时周淮开了麦,是如沐春风的嗓音,浅笑着建议,“不过要是你那个朋友介意,不如先来后到,我时间不多,咱俩先开一局可以吗?”   【啊啊啊啊声音好好听好温柔】   【老板好有礼貌,我沦陷了】   【答应他吧呜呜呜,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弹幕明显属于一边倒。   秦海铭已经挂了李维的电话,对这些杂七杂八的言论不甚在意,头上甚至已经戴好一顶帽子,休闲卫衣,拿车钥匙,准备出门找人喝酒。   “十里淮河,之后你方便跟我加个微信吗?”直播间里,陆子彬逐渐回过神来,可能是太高兴了,眼神很亮。   秦海铭目光嘲然。   ………一年多过去了,这人招惹人的方式依旧是加微信,一成不变。   但不得不说,很有效。   就像秦海铭曾经心一动答应了,周淮也并没有因为这个冒昧的请求不愉,反而幽默地调侃:“哇,这算是粉丝福利吗?”   【算才怪,现在通过游戏能加到Cold微信的人屈指可数。】   【恭喜你老板】   【呜呜呜我现在开始攒钱娶Cold还来得及吗】   【………】   .   画面蓦地黑屏。   秦海铭最后把显示屏关了,遥控器随手一扔,到门口换鞋。   胸口堵着一团郁气,不上不下,愈来愈沉,秦海铭很少有这种情绪,但不代表他不清楚——   这是一种性质相当奇怪的嫉妒,经由曾经刻在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让他总是禁不住觉得,哪怕他不喜欢陆子彬,陆子彬也应当是他的。   陆子彬应当一直孤零零地跟在他后面,眼巴巴地祈求他的原谅。   不管秦海铭喜欢不喜欢,他都应该一如既往地喜欢秦海铭,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秦海铭推开门。   .   下一秒,他神情一凝。   陆子彬正站在门外,僵硬地举着一只手,维持着将要敲门的动作,因惊愕而脱口道:“秦哥?”   “……你怎么在这?”   “我、我不知道你在家,我只是不知道去哪找你……”   “找我?”秦海铭把门推得更开,皱了下眉,“微信是干嘛用的?”   陆子彬下意识后退一步,有点委屈似的:“你是因为小组作业加的我,我不敢找你说其他的事。”   “那你就敢来敲我的门?”秦海铭眯了下眼睛,走出来,砰的一声关上,然后边走边说,“有事微信说,回复不回复我会看着办……”   “秦海铭。”   猝不及防被叫全名,秦海铭冷冷地扭过头:“你现在是要死缠烂打……”   声音一顿。   “你很忙吗?”陆子彬哑声问。   秦海铭拧着眉,盯着陆子彬。   他不说话,陆子彬的眼睛更红了,“你是有多忙啊,为什么……”说着,意识到什么温热的东西淌过脸颊,难堪地低下头,“为什么都见面了也不能好好说两句话呢?”   “你知不知道我要敲多少次门,才会等来你的一次开门?”   视线模糊不清,陆子彬用手臂擦了下眼睛:“你要是一直讨厌我也就算了,可是你邀请我打游戏,也同意上课组队,让我加微信………秦海铭,都是因为你总是这样给我念想,我才会死缠烂打。”   “那我现在就断了你的念想,”秦海铭沉声道,“我不喜欢男生。”   陆子彬浑身一颤。   秦海铭就看着他抬起头,眼里蓄满泪水,好像特别难过似的,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什么。   他只是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拉开自己房间的门,就在秦海铭以为这人就要放弃的时候,又蓦地转回来,仿佛鼓足了勇气,嘴唇苍白地问:   “你是现在不喜欢男生,还是以后都不会喜欢男生了?”   “还有,”陆子彬颤着声,“你是不喜欢男生,还是……不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2023最后一章!下一章包甜,我们2024见,跨年快乐!! 第七十八章 恭喜你追到我了   陆子彬站在门口。   他身后玄关灯光明亮,映出脸颊泪痕,和眸底晶莹一片。   他要是现在转身走进门内,可能就再也不开门了。   .   秦海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忽然大步往回走,几秒后,在陆子彬面前站定。   陆子彬似乎没想到他会和自己靠这么近,身体往门里面瑟缩了一下。   秦海铭把他拉出来:“你喜欢我?”   .   陆子彬的脸白了又红,睁大眼睛,不明白他现在问这种问题的意义是什么:“我难道……还不明显吗?”   “你没说过,”秦海铭有些烦心地用拇指由下至上抹去他脸上的泪,“送花买早餐这种事很多人都会给我做,但他们不一定是喜欢我。如果你是担心我报复你才做这些,其实没必要………”   “我喜欢你,”陆子彬的脸颊在秦海铭的手掌下逐渐升温,第一句委屈急迫,第二句缓慢炙热,“秦哥,我真的喜欢你。”   秦海铭感觉到心脏一麻。   大概是哪里出了问题,秦海铭掌心不受控制地托起陆子彬的下巴,微微垂眸,视线钉在某处。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却仍犹豫着,迟迟没有其他动作。   空气仿佛凝滞。   陆子彬早就乱了呼吸,他靠在门上,脑袋下意识后仰。   ——很轻的一声“砰”。   “门关了……”陆子彬如惊弓之鸟般想转过身,秦海铭却终于回过神来,五指插入他的发里,自暴自弃似的低下头。   .   关键时刻,陆子彬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   秦海铭动作一顿,但并没打算放过猎物,他张开嘴,眼神倏地变得很凶,像是一头捕食被打断的野兽。   微凉的唇瓣落在陆子彬手背,牙齿叼住一小块皮肤,啃咬了一下。   “拿开。”   .   陆子彬感觉自己的这只手臂被秦海铭用力攥住了。   “你呢?”陆子彬眼里又逐渐冒了水汽,执拗道,“你为什么不说?”   “你喜欢我吗………啊!”   “他妈的别问了,不试试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喜欢过男生。”   秦海铭毫不费力扯开陆子彬的手臂,强行压上他的唇。   陆子彬唯一那点挣扎的念头像是他口腔中的空气,在秦海铭熟练的吻技下,越来越薄弱,很快便不再有任何阻拦,整个人从柔软的唇瓣和温热的舌尖都顺从得不像话。   他其实,比秦海铭还要更渴望这种异常用力的亲吻,因此短暂地忘记要维护自己仅剩的尊严。   .   秦海铭亲的时候闭了眼。   他对自己竟然产生了想亲一个男生的欲望而感到自我厌恶,偏偏这种想法三番两次出现,强烈到他无法扼制,只能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脏,散发着巨大的兴奋。   真是疯了。   秦海铭自认为自己是个绅士,偏偏在陆子彬身上暴露兽性,直到尝到一点咸涩的味道,才猛地睁眼。   “……………”   陆子彬哭的很凶,眼尾都烧红了,可竟然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   秦海铭想给他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完,陆子彬嘴唇让他吮得很红,一副被欺负得很惨的模样,还要又轻又哑地哀求:“不要停……”   这一刻秦海铭头皮发麻,简直要炸开一样,猛地推开陆子彬。   “草,”秦海铭偏开头,咬牙,“我现在对你这张脸亲不下去。”   陆子彬后背撞在门上,不重,却像是疼得快死了般,忽然将脸深深埋入手掌:“对不起……可是我没办法……”   我没办法改变我的性别,我的取向,更没办法改变我喜欢你的心脏。   陆子彬回想起秦海铭闭着眼跟他接吻的模样,压抑到极致,终于很轻地哽咽了一声:“真的对不起……”   “……你要是对着我的脸亲不下去,我以后可以穿女装……”   “我会做的很好……真的。”   等秦海铭拨开他的手时,他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难堪的笑:“……你不喜欢陆子彬就算了,重新喜欢小鹿吧,好不好?”   .   那个空洞的笑容像一把刀扎来,秦海铭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他疼到好像没办法呼吸了,耗尽胸腔里仅存的氧气,将额头抵在陆子彬的颈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这才仿佛活了下来。   紧接着秦海铭缓缓抬起头,迟疑了一秒,用双臂一点点锢住陆子彬,在他耳边沙哑地喃喃:   “好了,不伤心了………”   “是秦哥错了。”   .   .   200715。   陆子彬的密码一共摁了三次。   秦海铭其实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两人第一次认识的时间。   陆子彬闷声:“我先回去了……”   秦海铭扒住他的门:“等下。”   陆子彬看着他。   两人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谁都没能开口,气氛已经尴尬到不行,这会秦海铭只是下意识拦住人,看见他红肿的嘴唇和水泡过一样的眼睛。   喉咙又跟堵住了似的。   还是陆子彬打破了凝固,问:“你要不……进来坐会?”   秦海铭立刻说:“行。”   .   “你想喝点什么吗?”   “水就行。”   “好。”   陆子彬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刚要关上,秦海铭用手撑在冰箱门上边,扫了眼里面满满当当的速食面和自热火锅:“这都什么啊………”   声音从头顶传来,陆子彬没想到他跟在自己后面,吓着了,使了点劲带上冰箱门。   秦海铭差点被夹到手,倒也没生气,觑了他一眼:“平时就吃这些和外卖,你不会做饭么?”   这是一种教训人似的语气。   “不用你管,”陆子彬抿了抿唇,把水塞到秦海铭手上,硬邦邦回,“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生气了?”   “有点。”   秦海铭顺着瓶身挨到了他指尖,陆子彬想抽离,没成功,被秦海铭勾住了手指。   “别生气。”他说。   陆子彬三秒钟都没有坚持成功,轻轻“嗯”了一声。   也许是面前的人情绪逐渐稳定,不再满脸是泪地看着自己,也不再一个劲跟自己道歉了,秦海铭神经缓缓放松。   “我刚才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不会做饭没关系,”秦海铭一顿,“毕竟两个人中有一个人会就够了,不是吗?”   陆子彬怔怔地看着他:“啊?”   秦海铭以为他不懂,正要逗他,再低头一看,陆子彬的眼睛竟是又红了。   ……真是个小可怜。秦海铭捧起陆子彬的脸,认真地瞧着他:“啊什么?不想让我给你做饭啊?”   “想,”陆子彬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点一点冒出水汽,“想的。”   “你也太好欺负了。”秦海铭笑了声,动了动嘴唇,俯下身去。   .   陆子彬下意识闭眼。   几秒后,眼角传来一阵濡湿的感觉,似乎有什么舔走了他的眼泪。   陆子彬:“…………!”   胸膛瞬间砰响起来。   先是左眼,一阵温热后,再是右眼和右脸颊。   秦海铭吻掉了他滚下的眼泪,情不自禁在他耳边低喃:“陆子彬,我觉得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是吧?”   陆子彬异常错愕地睁开眼,脸红得像火烧云:“你问我……?”   “不是,我没说好,”秦海铭喉结微微一滚,“我的意思是,我也喜欢你,你能感觉到吗?”   陆子彬刚想说这要怎么感觉,秦海铭就低头吻了下来。   这次秦海铭没有闭眼,一边温柔地吻着他,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陆子彬的手掌攥紧他胸膛的衣服,隐隐约约感受到亲他的人这里十分异常的、砰砰直撞的心跳声。   ………陆子彬自己也是。   .   不知过了多久,陆子彬被亲得腿都软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秦哥……”   秦海铭双手突然从后面抓着他的大腿,向上发力,把人抱了起来。   “啊!”陆子彬惊呼一声,顿时手忙脚乱,双手搂住秦海铭的脖子,双脚缠在他的腰上。   “去沙发上。”秦海铭安抚他。   安抚动作是捏了捏他的屁股。   陆子彬呜一声,整个人从上到下都红透了,“沙发很小。”   “那就去床上,”秦海铭沙哑地笑笑,“你都站不稳了。”   陆子彬又羞又心动地趴在他肩膀蹭:“……嗯,就这样也可以。”   “喜欢被你抱着。”   这真是没把秦海铭给可爱死。   他坏心眼地松了点劲,让陆子彬往下掉,屁股碰到什么,陆子彬吓到似的,赶忙往上攀,紧紧搂着秦海铭的脖子,不再说话了。   秦海铭勾了勾唇角,偏头亲他的耳朵:“小怂包。”   .   .   到床上的时候秦海铭碰到一个本子,本来只是拿起来想放一边,陆子彬却急忙扑了过来:“别看!”   秦海铭于是欣然翻看。   陆子彬被他用一只手挡着,只能委屈地去锤他的背。   ……   第一件,送花。他不要。   第二件,送早餐。他不要。   第三件,经常对他笑。他瞎了,看不见。   第四件,………   秦海铭看着这些,脸上情绪难辨,靠在墙上,一把将陆子彬揽在怀里,侧着脸跟他说话。   “这是什么?”   陆子彬像一个被家长偷看日记的小孩,愤愤埋在他颈间:“记仇本。”   .   秦海铭又好笑,又心疼。   他轻轻揉了一把陆子彬的脑袋,低声附耳道,“以前是我不好,那……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你让我追你一段时间,想怎么折腾我都行……”   “你真的要追我?”   “真的。”   “哦。”   陆子彬抬起头,生怕他反悔似的,飞快地亲了亲他的下巴,“好了,恭喜你追到我了,男朋友。”   .   秦海铭实在是怔了好一会。   很久以后他回想起今晚,想起陆子彬小鹿般的眼睛,想起胸膛里那种经久不息的心动,而他竟然只是抱着陆子彬睡觉,仍觉得遗憾。   ………那天他真应该让陆子彬下不来床的。   【作者有话说】:元旦快乐,么么哒 第七十九章 欠收拾   “余南?夫人就要出发了,你真的不下去看看吗?”   “以后可能就真的见不到了。”   “你就去见她一面吧。”   “………”   家政阿姨在门口敲了最后一次门,里面依旧毫无反应。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   黑漆漆的房间里,陈余南没什么表情地坐在窗台上,手背将窗帘掀开一道缝,淡淡地朝下看去。   楼下,车子后备箱关上的声音很重,似乎是在刻意传达:快要走了。   容雪清站在副驾驶外,摘下墨镜,美目往这边投来一眼,陈余南攥住窗帘的手指一紧,却仍旧没有拉开的冲动。   反正都要离开的。   他阻止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用,如今离别前见上一面,根本毫无意义。   .   就在陈余南放下窗帘的前一刻,一辆黑色的车恰好从左至右驶离,它原先停在哪里他没注意,只恍然间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只是一晃而过,却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   .   刚下楼梯的家政阿姨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顿时喜笑颜开:“余南,你还是下来啦……”   陈余南狂奔出去,扯了把摩托车的钥匙,头盔都没带。   陈明峰看到他时愣了一下:“你现在来干嘛,你妈已经走了。”   陈余南不吭声,骑上摩托呜地一声飞出。   无论是家政阿姨还是陈明峰都以为他是追容雪清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看见了一张眼熟的脸。   他甚至都不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就拼命追了上去。   .   风声在耳边呼啸,却没能掩盖住陈余南激烈的心跳声。   一定要追上,他想。   「如果不是就算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一定要………」   .   黑色车子驶过十字路口的后一秒,红灯亮起,他不要命地加速,紧跟着闯过,然后在风中大喊:“梁——”   「他一定要,告诉那个人……」   那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   砰!!!!   嗞!!!!   小车撞击摩托的声音连同橡胶剧烈摩擦马路的声音同时响起。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   .   陈余南忽然惊醒。   身边空无一人,他怔望天花板,手掌抵在额头上,缓了好一会儿。   这是什么?   梦?还是记忆?   .   刚坐起一秒,陈余南脸上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又直挺挺躺下。   ……他妈的。   着力点不对。   因为床铺整洁干净,毫无睡下时的狼藉,地上也没留下奇怪的东西,他差点忘了昨晚干了什么。   陈余南刚想换个姿势,门口咔的一声,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那人戴着眼镜,穿着简单的卫衣长裤,脸庞轮廓清晰,五官优越。   像极了梦中那张一晃而过的脸。   .   “醒了?”   见陈余南神色似乎不太对劲,梁渡躺到旁边,伸手想揉他的头发。   陈余南却立马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哑声道:“我喊你了。”   “是吗,”梁渡愣了下,“我刚刚在厨房,可能没听见。”   “………”陈余南松开他的手,自顾自喃喃:“是我在梦里喊你,你没听见,坐着车离开……”   “然后呢?”   “然后……”   陈余南没能说下去,梁渡看出他眼里流露出细微的惊惧,以为是做了什么噩梦,把人抱进怀里:“没事的,我在这里。”   陈余南头靠在梁渡肩膀处,余光瞟见梁渡喉结上的红印。   是他弄出来的。   昨晚梁渡情动时叫着他的名字,这块薄薄的皮肉会跟着颤动,被他恶意地叼在嘴里磨吮。   眸光微微闪烁,陈余南逐渐从梦中自己倒在马路上浑身是血的混乱情绪中剥离出来。   “嗯,”陈余南手指抚上梁渡的喉结,停顿片刻后,有些怔忡地问道,“你说——我们以前会不会见过?”   指腹下的软骨颤了一下。   梁渡轻声说:“那只是个梦。”   陈余南的眼神迷茫了一瞬,又嗯了一声:“你在梦里给我一种不属于我的感觉,我不喜欢。”   “以后不会了。”   “你保证?”   “我不会不应你,也不会离开你,”梁渡温柔道,“我保证。”   .   陈余南闭了闭眼,心满意足地亲了亲梁渡的喉结,鼻尖陷在脖颈的皮肤里,嗅到干净又好闻的味道。   “你收拾房间了吗,怎么这么干净?”他深深吸了一口,像上瘾似的。   “我们昨天可不是在这,就忘了?”梁渡摘开他的下巴,闷笑,“也是,你累成那样。”   陈余南在这声别有深意的笑里回忆起,梁渡把他从一个房间搬到浴室,洗完后又搬进了另一个房间,不过那时陈余南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什么都不用干的感觉还挺舒服。   陈余南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换衣服,“对了,我跟你说了没。”   “什么?”   “我答应以前兼职的老板,今天要去趟摄影室拍一组杂志………”   声音忽的一顿。   陈余南僵硬地低下头,已经拉开一截的睡衣下,密密麻麻的吻痕遍布胸膛,蔓延而下。   陈余南:“……………”   梁渡无辜道:“你可没说啊。”   .   .   这确实是陈余南自己的问题。   但又不全是。   本来和陈明峰和好后,钱已经不用愁了,哪怕后来他胆大包天地出柜,陈明峰也没一气之下给他断了生活费。   他想着辞了工作专心学业,好好思考下未来干什么,凌秀倒是没强行挽留他,只是希望在摄影室招到新的模特前再麻烦他来帮一次忙。   陈余南欣然答应,但昨天爬梁渡床的时候压根忘了第二天还要出镜。   是,他主动爬的床。   .   陈余南本来不是一个克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人,怪就怪霖海那回,梁渡把他伺候的太爽了。   他害臊,不好意思说,梁渡也不瞎揣摩,事后直接给他发了个问卷,题目简直不堪入目,诸如“喜欢哪些体位”“会在想要的时候嘴硬说不要吗”“能接受每月几次”等等等等。   陈余南当然没脸做。   梁渡就好心提醒他,两人以前打过一个赌,赌输了的人可是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条件。   “你不会赖账吧?”   差点忘了这茬。   陈余南只好忍辱负重地填完了。   .   不知是不是他填的太……保守,以至于打击到了梁渡的积极性,从霖海回来后,梁渡连着快两周没碰他。   陈余南开始食髓知味起来。   在酒店那几天他都是让梁渡抱着哄着入睡的,一下子变回分房睡,一晚上翻几十次身都躺不得劲。有时候半夜坐起来看着鼓起的裤裆,自己吭哧吭哧捣鼓完,不仅没满足,反而一种空虚感越发强烈萦绕心头。   还是太年轻了。   陈余南难受过后,终于正视自己的欲望,半夜敲门进梁渡房间,却看见后者戴着眼镜,坐在电脑面前。   “你在干嘛?”陈余南咳了咳。   “工作上有点事没忙完,”梁渡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陈余南刚走近,瞥见他眼底的青色,又有点心疼,很快摇头道,“……没什么,你早点睡吧,晚安。”   梁渡手掌松开鼠标,摁住陈余南的脑袋往下,仰头亲了亲他,喉结很轻地一滚,又推开他:“晚安。”   .   连着一周,陈余南要么说“没什么”,要么以“饿了”“走错房间”等为理由,进去又失落地离开。   两天前他反复确认梁渡卧室没放电脑后,趁梁渡洗澡时,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内裤钻进梁渡被窝里。   结果等睡着了,梁渡也没掀他的被子,反而去他的房间不声不响地睡了一晚。   陈余南气得不行,昨晚干脆来了场霸王硬上弓,把人推到床上——   梁渡手指压在他紧实的腹部上,哑声问道:“你不是说最多接受每月一次?”   “我说你就听?”陈余南被他拦了一下,火气蹭蹭上来了,“那我一开始还不准你追我呢……你现在是不是嫌我身体不够软,做一次就不喜欢了?”   梁渡沉默了一会:“我以为上次是我生日的特权,过了那天就没有了。”   他还委屈上了。   “放屁!”陈余南骂道,“老子现在是你男朋友,一个月多少次还不是随便你,亏你想得出这种问题!”   “随便我……”梁渡念叨,忽的发劲翻身压住陈余南,眯着眼质问道,“那你这几天是故意在勾引我的?”   亏他整天坐电脑前借工作麻痹自己,哪怕忍得再辛苦都放他走了。   尤其前天晚上,梁渡发现陈余南在他床上睡着了,被子没盖好……他只不过给人盖了下被子,就到了不得不重新洗冷水澡的地步,真是狼狈。   陈余南攒了几天的气性爆发,跟他摊牌:“不然呢,你以为我是闲的没事还是梦游啊天天在你那瞎晃,笨蛋,连这都看不出……”   咽了口口水,陈余南撇撇嘴,凑到梁渡耳边,悄声说了四个字。   .   “你还真是——”   梁渡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掀起陈余南的衣服塞进他的嘴里,后者唔了一声……   ………   “欠、收、拾。”   梁渡盯着满脸通红的陈余南说。 第八十章 我很委屈   约的上午十点,陈余南提前了十分钟进门,摄影棚刚搭完,凌秀扎着乱七八糟的丸子头,有气无力地冲他招手示意:“小陈,这里……诶?”   她歪了歪脑袋,呆呆盯着陈余南身后跟着的男生:“这位是?”   “我朋友,微信上跟你说过的,他等我拍完一起去吃饭。”   “你好,打扰了,”梁渡清隽的面庞带了点笑,拎起手中的东西,“顺道给大家带了奶茶。”   凌秀缓了好一会,摸了摸自己因为熬夜枯燥的脸皮,脑子里闪过无数句脏话,最终干巴巴道:“谢谢,你放桌上吧,那什么,随便找个地坐,小陈,你先去化妆。”   陈余南点点头,刚要进化妆间,发现梁渡还跟在他身后,便用手肘推他,小声说:“你干嘛?”   “我想看看。”   “不行。”陈余南说。他发现每次亲密过后,梁渡都会变得非常黏他。   “看一下怎么了。”   “我要脸。”   梁渡咦了一声:“你昨天晚上明明不是这样的。”   陈余南:“……………”   .   好不容易把梁渡关在门外,陈余南一屁股坐下,和化妆师打完招呼,手机震了两下。   【凌姐:我的老天爷,你朋友太他妈帅了,笑的那一下简直了。】   【凌姐:你快帮姐问问你朋友做不做兼职,我这边有很多角色都超适合他。】   陈余南抬了下头,把脸交由化妆师摆弄,抬着胳膊打字回复。   【陈余南:他不缺钱。】   【凌姐:问问嘛,万一呢,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想火啊。】   【凌姐:我看他至少有点兴趣,不然也不会问我要你以前拍过的杂志。】   以前拍过的杂志啊。   陈余南大概回想了一下,脑海里冷不丁飘过几张乱七八糟的照片,叼着玫瑰的病娇少爷,拿着皮鞭的变态绅士………   “!!”   陈余南一个颤抖,害得化妆师那刷子差点没捅进他鼻子里。   .   等他化完妆匆忙换完衣服出来,梁渡正坐在一处沙发里,低着头安静地翻看某本杂志,目光停在一期陈余南披着深绿军衣外套的照片。   照片里,陈余南扮演的军阀腰腹间缠满了白色绷带,发丝凌乱,背靠在墙上抽烟。   陈余南飞速扫了一眼!缓缓松了口气,还好,这张比较正常。   梁渡手指在纸面上轻轻点了一下那燃着的烟头,似乎要说什么。   陈余南连忙道:“那个就是叼在嘴里,没真的抽。”   梁渡笑了笑,并不打算追问,仿佛刚才让陈余南紧张的氛围不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一样。   他手指慢慢挪到陈余南那截不守男德的腰上:“照片很好看……不过,你今天应该不太能露这里吧?”   陈余南忽然说:“看我。”   “嗯?”   梁渡抬起眼,瞳孔很明显一缩。   “看到没,”陈余南手插裤兜,大敞着外套示意他看里面的崭新校服,哼了声:“今天是正经高中生好吧。”   .   其实也不是那么正经,清白的校服衬衫下全是不清白的痕迹。   梁渡沉默了会,冲他勾勾手指。   陈余南俯身。   “你说……”梁渡的喉结动了动,早上陈余南给他买了遮瑕抹上,那里的吻痕如今只剩很淡的粉色。   “我们要不要穿着校服试一次?”   “???”   陈余南耳朵像被烫了似的迅速直起身来,刚要拒绝,梁渡便自顾自低笑两声:“我开玩笑的,把你吓的。”   可他的眼眸深沉,不像玩笑。   .   .   “陈,看镜头,尽量酷一点。”   “人物性格比较叛逆,手可以插兜,校服随便怎么穿,你也是当过高中生的人,应该不用我多说。”   “这个叼拉链头的动作很好,不过眼神有点——”摄影师是老搭档,也不跟陈余南客气:“太色情了。”   “呃,”陈余南尴尬地吐掉拉链头,“这……怎么会呢……”   “这样,你想象一下跟人打架是什么表情,我们再来一组。”   陈余南点点头。   .   几分钟后,摄影师盯着照片连连皱眉:“你高中早恋吧。”   陈余南靠了一声:“你别乱说。”   说完,他下意识还往梁渡那儿看了一眼,后者要笑不笑地看他。   凌秀帮着他说话:“Allen,差不多行了,人家小陈纯情着呢。”   摄影师头疼:“你过来看看。”   凌秀装模作样看了几眼:“我看挺正常的啊,就是你太挑剔了。”   “人家这脸蛋多帅,这姿势多酷,还有这眼神……嗯……”   “这眼神………”   她半天没说下去,支着下巴沉思:“那什么,虽然我高中比较乖乖女,没打过架……但是正常来讲,跟人打架一般不这样看对方吧。”   陈余南:“我不信。”   他一副深受侮辱的模样,下来后拨开摄影师和凌秀,也眯着眼凑到摄影机前看了看。   几秒后,陈余南认真询问旁边的摄影师:“你会都删了的,对吗?”   周围的工作人员顿时哈哈大笑。   .   陈余南听见声音,又望向坐沙发上的梁渡,捕捉到他翘着的嘴角。   梁渡还是笑出了声。   很奇怪,明明这么多声音同时混在一起,陈余南好像就是能立马认出其中一道是梁渡的。   他笑什么。   不都是他害得。   陈余南凶狠狠地冲他比了个中指,梁渡笑得更意味深长,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   陈余南脸有些烫,手指不自在地放下,扣了扣校服拉链。   不过,两人都穿着校服的话……就好像有种曾经一起上过学的感觉。   高中的梁渡是什么样子的呢?   陈余南转回去的瞬间,还是禁不住想象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刻画出一道身影。   应该比现在更安静一些,比较不爱说话,但依然讨很多女孩子喜欢,包括………陈余南想起梁渡生日时送给他手机的那个人。   那个人知晓着一切陈余南所不知晓的梁渡,比陈余南要更早一点地喜欢上梁渡。   但又不懂得珍惜。   挺愚蠢的。   .   后面的拍摄很顺利,摄影师夸他后来的眼神很到位,冷酷中带着一丝挑衅。   陈余南干笑:“可能是脑补了一下打架的对象。”   离开前,凌秀和陈余南击了个掌,陈余南祝她事业有成顺顺利利,她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悄声跟陈余南说:“那我就祝你们长长久久。”   陈余南愣了一下。   随后凌秀走了,梁渡上来握住他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掌:“辛苦了。”   陈余南扭头问:“你告诉她了?”   “没有,”梁渡自然地牵住他走,“应该是她自己看出来的。”   陈余南赶紧抽回手。   “有人在看。”他小声说。   .   一直到楼下,陈余南才重新主动去牵梁渡:“我在他们面前瞒着我俩的关系,你有没有不高兴?”   “没有。”   陈余南观察着他:“可是上次我跟我爸出柜的时候,你很高兴来着。”   “这怎么能一样,”梁渡笑了,“那可是你爸啊,我未来的……”   “行了,”陈余南捂住他的嘴,生怕他下一秒蹦出什么惊人的词,“总之,你不高兴就要跟我讲。”   “我不告诉他们,是因为我不希望有人在背后议论你,但是如果你觉得拥有一段光明正大的关系比起避免受人非议更重要,那么我会选择公开。”   “以后有这种情况,我还是会说我们是朋友,除非你告诉我你很委屈,明白吗?”   梁渡目光异常温柔,眨了眨眼。   陈余南以为他要说话,放了手,谁知他直接双臂一伸,抱住了自己。   “我很委屈。”梁渡低喃。   两人相拥于街道边上,秋日午后的阳光不刺眼,陈余南却感到晕眩,呼吸渐乱:“那我再回去跟他们说……”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梁渡将额头抵在他的脖颈上:“你真好,我现在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不………”   梁渡小声说:“你看,你不让我亲,我好委屈。”   陈余南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人在冲自己撒娇,身体就先自作主张,捏着梁渡的下巴亲了一下。   犹如中了什么魔咒似的。   梁渡笑了:“再一下好不好?”   陈余南神情恍惚一瞬,也不在意周围身后有没有人,又贴了上去。   倒是梁渡余光瞥见拐角处有人过来,食指抵在陈余南的唇上,轻轻提醒道:“这是在外面。”   陈余南不吭声,看着他,似乎在说:在外面又怎么了。   梁渡的食指渐渐攀上他耳朵,眸色一暗,低声问:“这里都红透了,真的没关系吗?”   陈余南执拗地说:“没关系。”   .   只有梁渡发觉了,陈余南后半段拍摄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看来,他不仅主动跟梁渡解释那么多,还在大街上对梁渡百依百顺,是真的不太对劲。   .   “陈余南,可以了。”   梁渡摁着他的额头把两人分开,呼吸略重,但声音很温柔:“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看着。”   “好了,现在我的委屈说完了,你有什么委屈要告诉我的吗?”   .   陈余南怔了怔,只感觉脚底一阵麻意直往上冲,心口又酸又软。   这个人果然察觉了。   “我……算不上委屈。”   梁渡安静地看着他,陈余南在他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垂下头问:“梁渡,你高中有喜欢的人吗?” 第八十一章 为他买醉,还为他哭   陈余南感觉自己的心跳很缓慢。   他希望梁渡说“没有”,这样他就能毫无顾虑地坦白手机里的秘密。   可是,不知为什么,陈余南又隐隐觉得那个答案不是没有。   .   他知道自己这一刻应该把眼睛钉在梁渡脸上,观察梁渡的反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缩头乌龟似的把头埋在梁渡的怀里。   企图靠偷听心跳声来感知。   结果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而梁渡回答得很快,让他什么都没抓住。   “你是我的初恋。”   这六个字从头顶落下,很轻,却恍若石子一般,砸得陈余南腾地抬起头,睁大眼看他:“怎么可能?”   梁渡挑了下眉,也不知道陈余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捏了下他的脸:“真的,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没骗我?”   “没骗你。”   陈余南眼角眉梢都是高兴:“以后也只准喜欢我一个。”   “好。”梁渡眼神柔软。   .   这一声应完,陈余南没再犹豫,把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了梁渡:“你知道吗,送你手机的那个人喜欢你。”   “手机?”梁渡愣了下。   “就是你之前借我用过一段时间的那部手机,”陈余南说,“你当时不是说那是别人送你的生日礼物吗?就是那个人,喜欢你。”   “不可能,他讨厌我。”   陈余南沉默了几秒:“你误会他了,手机里面藏有他的表白。”   “……什么?”   梁渡平静的声音出现一丝颤抖。   .   .   几天后下午,某家湘菜馆。   “然后呢?”   陆子彬咽了一口嘴里的鱼肉,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对面的陈余南。   陈余南正心烦意乱地拿筷子戳着一动没动的饭菜:“然后梁渡这几天就开始躲我,莫名其妙的。”   “………”   陆子彬含糊地说:“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也对那个人……”   陈余南把筷子一拍,打断陆子彬的未尽之言,瞪着眼:“没有可能,他说了我是他初恋。”   “万一他骗你呢?”   “他不会骗我。”   “……但是真的很可疑啊,”陆子彬摸了摸鼻子,“如果梁学长真的没想法,他干嘛要把那个人送他的手机收到现在呢?”   陈余南:“那不收着,难道要把别人送的生日礼物扔掉吗?”   陆子彬:“讨厌的人送的算不上礼物,当然要扔啊。”   “靠,”陈余南放弃辩解,双手撑着脑袋,自暴自弃地抓了抓头发,“所以我也真他妈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扔!”   “那你问问呗。”   “不行,我们还在冷战。”   陆子彬“啊”了一声:“陈哥,不是梁学长单方面躲你吗?”   “他躲我两天,我就冷他两天。”   陈余南扫了眼手机,看到上面弹出来的置顶消息。   【梁渡:你在哪?】   【梁渡:我可以来找你吗?】   陈余南冷哼一声,硬气地扣上手机,“不管他,咱俩今晚喝个痛快。”   陈余南端起一旁的可乐罐,跟陆子彬响亮地碰了个杯。   陆子彬唏嘘不已。   .   说话间,一个电话响了起来。   是陆子彬的。   大概是设给某人的专属铃声,陆子彬连备注都没看,连忙接起。   “秦哥。”   “在干嘛?”秦海铭那边像在什么热闹的地方,有嘈杂的背景音。   “我在和朋友吃饭,”陆子彬老实交代,“可能要晚一点回家。”   “这不是巧了嘛,”秦海铭说,“我今晚也打算陪朋友吃顿饭。”   陆子彬本来想问秦海铭在哪的,但是陈余南在,他不好意思聊太久,只嗯了一声:“知道了。”   秦海铭听他声音压得这么低,就明白他是在饭店里面:“声音这么勉强,是不是不喜欢我主动报备?”   “那我以后就不说了吧。”   “没有,”陆子彬求饶,提高了声音,“我没有不喜欢,我……很高兴。”   秦海铭笑了:“逗你的乖乖。”   陆子彬红着脸,故作从容:“我会在家等你。”   “算啦,我可能要很晚回来。”   “我可以边写作业边等,”陆子彬顿了顿,小声说,“主要是我想等你,多晚都没关系。”   “好。”秦海铭闷笑两声,不再劝他,“无聊的话直接输密码来我家,吃的玩的都有,困的话睡我那都行……晚上见,小陆。”   “晚上见,秦哥。”   .   陆子彬挂了电话,脸上残留着意犹未尽的甜蜜笑容。   陈余南上下打量他几眼,要笑不笑地咂了下嘴:“这就打完了,都不问问他和谁一起吃的?”   “秦哥也没问我。”   “那是因为你比较让人放心,”陈余南意味深长道,“秦海铭就不好说了,他以前的经验那么丰富,原本还是个直男,谁知道………”   “陈哥,这是你对他有偏见,”陆子彬忍不住打断他,幽幽道,“而且你以前也说自己是直男,还谈过女朋友,现在还不是对梁学长死心塌地。”   陈余南:“……………”   陆子彬继续补刀:“我反正是很理解并同情梁学长的,至少秦哥出门吃饭会打电话告诉我,可是你跟我出来吃饭不跟梁学长说就算了,还不回他消息,要是我我肯定哭死了。”   怼完后,陆子彬立刻怂了,战术性低头扒拉米饭,却半天不见对面的人有动静。   生气了?   趁夹菜时抬头,悄悄看一眼。   只见陈余南已经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吃你的,我……哄哄他。”   “…………………………”   陆子彬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   “喂?”   十几秒后,电话接通了,陈余南还没开口便僵住了。   ——这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   .   某清吧,红绿灯影交织的长廊里,摇摇晃晃走出来两个男人。   “我说梁大主席,我还以为你多行呢,”秦海铭咬着牙,一步步从酒吧里把梁渡扶出来,“第一次见你叫我出来喝酒,结果就这?”   “我不过出去打了个电话的功夫,你就不省人事了,碰瓷呢吧。”   “这顿酒我掏的钱啊,那上次我当你对象的面说你坏话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听到没?你说什么……?”   “手机没拿?”   秦海铭骂了一声,想起梁渡不知给谁发完消息后就放在桌台上眼巴巴盯着的手机,确实落在那了。   .   等回去再出来的时候,酒吧门口赫然多出了两个人。   秦海铭最先看到陆子彬,刚才折腾一个来回的心情瞬间晴朗了:“乖乖你怎么在这?”   “秦哥,”陆子彬先是愣了一下,才犹豫地问:“你在酒吧吃饭?”   “我是真的来吃饭的,喝酒的人可不是我,是……”秦海铭伸手想去抱陆子彬,结果肩上的重量一轻,他吓了一跳,以为梁渡要倒地上去了。   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梁渡。   秦海铭松了口气,这才看见陈余南。   不过瞧陈余南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梁渡扔地上去踹两脚。   好在梁渡勉强在冷风中打起一丝精神,将手搭在陈余南的脖子上,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你来了。”   陈余南在他靠得更近前冷冷道:“你敢喝完酒再亲我,试试?”   梁渡似乎扁了下嘴,没再动作,抱着陈余南的侧颈。   他的眼睛黑润润的,像隔了层雾看陈余南,酒的味道若有若无从他身上传来,让人胸闷头热。   要不是接电话的姑娘解释了下是有人把手机落那了,陈余南差点原地暴走。幸好饭店离这不远,他当即就赶了过来。   .   陈余南忍着没发火,扒开他脑袋,空出一只手在手机上打车,正想跟陆子彬打招呼离开,瞥头就见那两个人在亲嘴。   只偷偷亲了一下。   陆子彬:“你骗我,你喝酒了。”   秦海铭抱着他哄:“就尝了一口,怎么能叫喝酒呢,你再亲亲,保证没了。”   “真的?”   “真的。”   陆子彬被哄得晕头转向,压根没能注意到陈余南的眼神。   陈余南:“………………”   算了。   他摁着梁渡上了车,进去就把人丢在一边,梁渡缩手缩脚的,被迫蜷在角落,忍了一会儿,拿手指扯了扯陈余南的衣服。   “难受。”梁渡委屈道。   陈余南脸色依旧不好看,可最终还是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梁渡得寸进尺地抱住了他。   陈余南被什么硬物撞了下腰,嘶了一声,抬起梁渡的手一看,原来是手机。   ………那个人送的手机。   他竟然这么快就换上了??   陈余南心里一沉,一张脸难看得不行,吓得司机送到后等他一关车门就开着车跑了。   .   一路上陈余南有很多想问的。   为什么要喝酒?出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连着几天不回家?为什么那个人送的手机你要留到现在?甚至在知道他喜欢你后就换上了……   虽然他信誓旦旦跟陆子彬说,梁渡不会骗他,但事到如今又不那么肯定了。   因为所有这些问题都不难回答。   ——只要答案是梁渡确实喜欢过那个人的话。   .   “谁还没有过去了呢?”陈余南把梁渡扔到沙发上,疲惫地坐在地上,鼻间忍不住泛酸,“喜欢过就喜欢过,我又不会怎么样,只要你现在喜欢的人是我就行了。”   梁渡斜躺着,意识恍惚地低头,不知听到了几个字,伸手摸了摸陈余南的脑袋:“嗯。”   陈余南凶恶地转过头:“所以你高中真喜欢过别人?!”   梁渡愣愣地盯着他发红的眼睛,然后手压在自己的胸口,眉头皱起,似乎很痛苦似的。   .   他没否认。   陈余南脑子嗡的一下,只剩这四个字,嗓子瞬间哑了:“……那你怎么可以骗我,你都有过喜欢的人了,我怎么能算你的初恋呢……”   偏过头,陈余南将脸埋进膝盖。   他也骗人了。   他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豁达。   梁渡现在一定在为错过了那个人而痛苦不堪吧。   这种嫉妒的心情真是操蛋。   .   “对不起,你不要哭。”   “我没哭,”陈余南恶狠狠道,“你别碰我……靠?”   他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才发现梁渡脸上有透明的泪痕。   陈余南心脏像被什么刺了下。   “你哭什么,”他声音一下就轻了,压抑着怒气和难过,垂眸轻轻地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为他买醉,还为他哭啊。”   .   梁渡攥紧了手机。   沉默了一会,陈余南胡乱抹掉他脸上的泪,冷硬道:“不准,以后只能为我哭。”   梁渡一动未动,眼神中又流露出那种极其悲伤的神色。   陈余南手上一片湿润。   他心痛如绞,用力闭了闭眼睛,低头去舔咬梁渡的脸颊,后者闷哼两声,任由他动作,不一会便有些难耐地想和他接吻。   陈余南红着眼,冷漠地捂住他的嘴唇:“你一天不忘掉他,就一天不准碰我。” 第八十二章 拿他没办法的那种喜欢   梁渡从来没想过,陈余南送他的这部手机里,藏着这样的秘密。   他离开陈余南前,不断地通过各种心理暗示、恶意的揣测,告诉自己,陈余南已经很讨厌他了。   陈余南曾经对他可能是有过好感,但已经在他的一退再退中消耗殆尽,只剩下了不屑与厌恶。   然而,竟然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的陈余南,被梁渡再而三地推开后,竟然还没有放弃喜欢梁渡,甚至可能做好了告白的准备。   梁渡却一走了之。   .   这两天梁渡反复不断地问自己。   我当初为什么视而不见了呢?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跟他告别呢?只是告诉他我去治病了,病好了就会回来找他,让他别难过,别担心。   告诉他,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他,所以才要暂时地离开他一会。   真的有那么难以启齿吗?   .   一点也不。梁渡告诉自己。   陈余南并不讨厌我。   但他一定讨厌着我的卑怯,讨厌我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   像个笨蛋一样。   他一定会痛恨我为了保全自己的体面,把刀子捅进他的心里面。   梁渡第一次喝这么多酒。   .   “对不起。”   梁渡眼尾烧红,醉得一塌糊涂,声音极其沙哑。   “我不该走,我不该骗你的。”   他眼前出现重影,看见陈余南,又透过他,看见很久以前,一个更年轻的影子:“我后悔了………”   陈余南以为他惦念着别人,心都凉了一截,眼泪几乎快要掉下来了,腾地听见梁渡哽咽地叫他的名字。   “陈余南,我真的后悔了。”   .   “你什么意思?”   陈余南额头青筋暴起,掐住梁渡的胳膊,强忍着没把手挪到他的脖子上面,一字一句道,“你后悔跟我在一起了?”   梁渡手臂被他抓红了,硬是忍了下来,自嘲地喃喃:“怎么会,我做的最成功的事情就是追到你。”   陈余南手一颤,松了不知多大的一口气,忍不住吼他:“那你他妈到底后悔什么,给我说清楚!”   梁渡静静地看着他,气息离他越来越近,这次陈余南没有躲,梁渡却只是轻轻地吻去他脸上不安的眼泪。   “三年前,我就应该跟你表白。”   “我们不该错过那三年。”   .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堪比洪水猛兽汹涌而来,砸得陈余南大脑一片空白,足足错愕了一分钟。   什么意思?   三年前?他高二那年?   好不容易等陈余南稍微缓过神来,梁渡却渐渐有些不支了,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   天知道他喝了多少酒。   陈余南颤着声,晃了他几下:“梁渡,你告诉我,我们之前就认识吗……我、我把你忘了吗?”   “你别睡,说话啊!”   .   梁渡皱着眉头,被他唤醒了一丝精神,但脑海一片混沌,怎么也没能解读出陈余南在问什么。   只轻轻地自言自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躲你的……”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我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   “什么东西?在哪?”   “…………”   .   梁渡闭眼睡了过去。   陈余南从没觉得他这么混蛋过。   “你不是对不起我吗?那你倒是起来回答我的问题啊!王八蛋!”陈余南把梁渡背到床上,哑声踹了他两脚。   “…………”梁渡难受地翻了个身。   以后绝、对不让梁渡喝酒了。   陈余南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去拿温热的毛巾给梁渡擦脸和身子,帮他揉眉心,试图不让它皱在一起,一边嘴里抱怨不停。   “你说你的初恋是我,原来是从高中就开始喜欢的意思吗……可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表白?”   “胆小鬼。”   陈余南红着眼睛嘀咕:“闹半天,这个手机该不会是我送的吧……送你礼物还以为是羞辱你,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坏了。”   “好,擦完了,我都这么辛苦地伺候你了,明天全部乖乖地交代清楚,明白了吗?”   他拍了拍梁渡的脸,感觉眼皮子又肿又沉,放好毛巾后躺在梁渡的旁边,闭上了眼睛。   .   陈余南睡得并不踏实。   他串起最近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很多支离破碎的片段,有时是梦到的,有时是隐约记起来的。   医生给他打过预防针,在未来的一至三年内,他的记忆会逐渐恢复。   之前陈余南不以为然,如今却不得不承认,那些记忆已经像一个个小木片,断断续续地在填补一整块拼图。   原本他想要恢复记忆的心情已经慢慢磨损,变得平静,不再迫切……   可是记忆里有梁渡。   妈的,好吵。   一整晚,陈余南听着自己聒噪的心跳声,艰难地入眠了。   .   第二天陈余南一觉睡到九点半。   梁渡不见了。   昨天的脏衣服洗了,也晾了,手机没了,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   “我昨晚应该把他绑起来的!”   陈余南起床气严重爆发,盯着两个黑眼圈,刚想一个电话骂过去,发现自己的微信炸了。   一晚上,99+的消息。   陈余南先看了置顶消息。   【梁渡:昨晚谢谢你照顾我】   【梁渡:其他的消息你先别看,看了也别在意,我会处理好的】   【梁渡:别生气,等我回来】   看来没逃跑啊。   陈余南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起床边刷牙边看微信消息,看是得看的,他起码要知道出什么事了吧。   .   原来是昨晚学校的官方表白墙上上传了一张照片。   是他和梁渡的。   照片背景就是摄影工作室楼下,两人嘴唇正好碰在一起,被人偷拍了,说不上多清晰,但能认出他俩。   大概半小时前,这张照片就被人从表白墙上删了,陈余南是从舍友发过来的截图上看到的。   出乎陈余南意外的是,他的两个舍友似乎心很大,注意力有点歪。   【冯浩:这是真的吗?】   【程时:嘶,不像是假的。】   【冯浩:哥们!你太牛逼了!你把班助哥搞到手了!】   【程时:确实,主要他还是学生会主席,听起来就更厉害了。】   【冯浩:这要是真的,我在这个学校里岂不是没有其他竞争对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时:别想了,没有他们两个,你照样拿不出手。】   【冯浩:滚滚滚。】   【冯浩:@陈余南,你放心,现在有好多人来跟我打听是不是真的,我啥也没说。】   【程时:他蠢,差点被人套出你夜不归宿的事,我及时制止了。】   【冯浩:………】   没多久,陈余南吐了泡沫,洗漱完后,在群里回复。   【陈余南:嗯,是真的】   【陈余南:谢谢你们】   这两人立马弹出来。   【冯浩:谢谢够吗,请我吃饭】   【程时:一顿够吗,得请两顿】   陈余南笑了笑,说成。   .   不过,微信上大部分还是一些冒昧的打扰,甚至说得上恶意。   【你是同性恋?看不出来啊。】   【好恶心。】   【臭**,你凭什么跟梁学长在一起?】   【……………】   陈余南没什么表情地点完了,虽然心情确实是有点差,可坐下后看见桌上梁渡留的早餐后就好起来了。   流言蜚语可能会打击他,但还远远不能让他像昨晚那样失控。   他说过的,他愿不愿意公开唯一的考虑就是梁渡的想法。   吃早餐的时候,陈余南想开了,不再强迫症似的管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小红点,认真编辑和梁渡说的话。   【陈余南:我看到照片了】   【陈余南:我没事,就是有点不爽被偷拍,你呢?你还好吗?】   【陈余南:快点回来,我想跟你说昨晚的事,这个更重要。】   对方很快显示正在输入中,可整整三分钟过去,才发来一个字。   【梁渡:好。】   .   陈余南等的无聊,正好陆子彬打电话过来,对方忧心忡忡里夹着一丝怪异的沙哑:“陈哥……你没似吧?”   “没事,”陈余南挑了下眉,“你先喝口水再说话。”   “嗯………”陆子彬那边刚有动作,就有人拦腰抱住他,摁进被窝里。   “要什么?”那人问。   “水。”   “躺着,我给你倒。”   “哦。”陆子彬乖乖地躺下去,耳边传来陈余南的调侃,“得了,你那状态也不适合安慰我,我真没事。”   “好吧,”陆子彬清了下嗓,有点不好意思,“……对了,你和梁学长和好了吗?”   陈余南想了想:“和好了吧。”   “说好的冷他两天呢?”   “没有两天吗,”陈余南厚着脸皮计算,“昨天加今天。”   陆子彬对数字很严谨,反驳道:“不对,从昨晚到今早才十几个小时。”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陆子彬眨眨眼:“懂什么啊?”   “滚,”陈余南笑骂,“我就是舍不得冷着他,谁让他是我心肝宝贝,冻一下我就跟着心疼,行了吧?”   对面有好一会没说话。   .   另一边,陆子彬和秦海铭把两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靠在一起,左边显示“陈余南”,右边显示“梁渡”。   陆子彬在被窝里闷笑,秦海铭在一旁侧身,勾着嘴角。   前者好一会儿才钻出来,感叹道:“陈哥,你真的好喜欢他啊。”   陈余南无奈一笑:“是啊。”   “拿他没办法的那种喜欢。”   .   下一秒,“梁渡”的通话结束。   与此同时,陈余南听到门口传来解锁的声音。   咯噔。   梁渡放下手机,从门后进来了。 第八十三章 是啊,你多自私   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怎么的,陈余南第一时间挂了电话,从椅子上哗的一下站起来。   他有些急迫地张了张嘴,可看见梁渡后,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   偏偏梁渡也是,怔怔地看着他。   .   其实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几天前两人还在床上好得如胶似漆。   陈余南第一次带人去工作的地方,嘴上抱怨说梁渡黏着他,其实心里清楚,不是这样的。   陈明峰早就明示暗示他可以回家住了,可他就是不回。   不是跟陈明峰闹别扭,只是他想每天早上起来就能看见梁渡,放学想和梁渡一起回家,也想晚上跟梁渡躺一张床上睡觉……如果不同居的话,好像什么都不那么如意。   是他太黏着梁渡了。   陈余南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的恋爱,反正到他这,跟坐了火箭似的,恨不得今天刚谈上,明天就扯证。   他一直以为喜欢就是会让人膨胀冲动,让人迷失头脑,幼稚又甜腻。   可原来这样的喜欢,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迹可循。   只是为什么他忘了,而梁渡又要把那段过往藏起来,从来不提呢?   .   “你……昨晚的事没忘吧?”良久,陈余南才主动打破了沉默。   “早上断断续续记起来一些,不过,也有记不清楚的地方。”   梁渡眼睫微垂,低声说:“对不起,我不太能喝酒,昨晚……你一定很辛苦吧。”   他垂头耷耳的模样让陈余南产生一种想把人抱进怀里狠狠揉他的脑袋和脸颊的冲动。   但是不行。   他要是现在心软,梁渡不知道还要瞒他到什么时候。   陈余南冷哼一声:“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还敢一个人去酒吧,要是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梁渡说。   他认真到像在发誓的模样让陈余南心动了一下,根本说不出“要是有下次”的严重后果来,只憋出了一句:“下次……也不是不能去,但是不能一个人去,得带上我,你明白吗?”   “明白,”梁渡弯眼笑了一下,又铿然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有下次了。”   “………”   陈余南脸上的冷漠悄然消融。   他抿了下唇,然后张开双臂,自认为很酷地说:“先抱一个,然后坦白从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哈哈,”梁渡没忍住笑出了声,快步走上抱住陈余南,眼睛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红了,“陈余南,你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喜欢上我了呢?”   陈余南愣了一下,他推开梁渡,然后捧起他的脸,端详两秒后,又沉默地放下,重新抱回去。   “我还以为你哭了,”陈余南有点遗憾地说,“我还挺想看的。”   “………昨晚没看够吗?”   “看个屁,那时候我都气死了,”陈余南骂道,“我以为你是因为错过了你的白月光才哭唧唧的。”   梁渡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不是吗?你就是我的白月光。”   陈余南:“…………”   他真的被梁渡打败了。   简直有种刚喝完一缸子醋后才知道这原来是糖水的操蛋感。   .   叹了口气,陈余南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抓紧问道:“所以,我们高中就认识了,对吗?”   梁渡“嗯”了一声:“我高一下学期转到你们学校,高二的时候转走,我们就是那段时间认识的,那时候你是班长,和我做过一学期的同桌。”   “哦,”陈余南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饶有趣味地问,“我这个同桌长得太帅,就被你看上了呗?”   梁渡说:“不是。”   陈余南刚要说点什么挽回颜面,就听梁渡在他耳边温柔地补充:“你各方面都很好,我都很喜欢,长得好看只是其中之一。”   陈余南耳朵红了半截,但他自己不知道,还故作矜持:“确实,那你喜欢我只是时间问题。”   确实个屁。   他装作别人偷偷联络的那几个高中同学,对他的评价无一不是“脾气臭”“低情商”“不好惹”等等,到了梁渡这就是“各方面都很好”。   不过其他人说的他又不在乎。   他只信梁渡说的。   .   梁渡侧眸看着陈余南的耳朵,忍住咬上一口的冲动,又“嗯”了一声。   “那你这么喜欢我,为什么要转走?”陈余南的语气又变得凶巴巴的。   “………”   梁渡抱他的双臂收紧了一些,但很快又松开,像是短暂地借由这个动作汲取了某种力量。   “这个我等会解释,我昨天说过,要先给你看一个东西,过来。”他说着牵起陈余南的手,带着他来到卧室里,从左手边的床头柜一层抽出一个文件袋。   前两天同样的位置是没有这个文件袋的。陈余南确信。   他上次跟梁渡上床的时候到处翻东西,动作太急开错了一层,那时这里面还只有一个旧盒子。   “这是什么?”陈余南攥着梁渡递过来的文件袋,这种款式很少见,不像是办公用的,倒像是……   “医院开的诊断证明。”   “医院?”陈余南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扎了一下,疼得脸上迅速失去血色,嘴唇也变得苍白,“谁的?”   “我的。”   “………什么诊断?”陈余南问。   梁渡站在旁边,灯光从斜侧探来,在脸上投映灰白相间的光影,他眼睫微颤,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人格障碍。”   他开口的瞬间,陈余南心脏几乎骤停,缓了好几秒,才像溺水后上岸的人一样,开始大口呼吸。   梁渡就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如同等待审判的死刑犯。   .   噔。   文件袋落地的声音和身体相撞的声音重合。   “梁渡,”陈余南的声音落至头顶,狠狠的,但又带着一点儿颤音。   “你吓死我了。”   .   被抱住的那刻,梁渡瞳孔微缩,有些喘不上气来。   陈余南抱得这样用力。   浑身的血肉都好像被锢在他的双臂间,他仿佛要把梁渡身体里的不安与自我厌弃全都挤出去。   “我还以为……以为……你得了什么绝症……你真的差点吓死我……”   陈余南眼圈发烫,恨不得咬梁渡两口,让他体会一下刚才自己的心情,却终究只是埋在梁渡的胸膛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梁渡喉咙发涩:“你听清楚了吗?我有人格障碍,这是一种精神病……”   陈余南扯住他的衣领,吼道:“你才是!你听清楚了没?我说我差点吓死,你能不能安慰人?!”   迟疑了两秒,梁渡抬起手,放在陈余南的后脑勺上,揉了揉。   陈余南感觉脑子里很乱,还越揉越乱,哑声问道:“所以你这两天不是躲我,而是去开这个证明了吗?”   “……是。”   “你想告诉我,你当初离开我,就是因为这个病?”陈余南盯着他。   梁渡的心像被什么刺了:“是,对不起,是我当时太自私………”   陈余南推开他,有些痛苦地捂住脑袋,“人格障碍”和“精神病”这几个字,像是一把钥匙,兀地打开了脑海里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   .   陈余南看见门后有一个小巷,十六七岁的自己打架负伤,闭着眼睛半倒在墙边。   然后梁渡过来了。   他用手掌抵住自己歪下的脑袋,接着用拇指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不久前陈余南以一种非常不像话的方式表达了“喜欢梁渡”,所以哪怕现在很痒,他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知道。”可梁渡说。   他手中的力道逐渐加重,陈余南心脏狂跳,却对此装作毫无反应。   终于,在某个时刻,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传来一片柔软的凉意,然后那个人顺着额头吻到眼角。   “对不起,我一直装作不知道。”   陈余南浑身都麻了,在梁渡的嘴唇传来的触感面前,所有疼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很快,他被背了起来。   梁渡以为他睡了,自言自语地解释了一句:“如果不那样的话,你的人生会因为我变得很悲惨的。”   .   ——你的人生会因为我变得很悲惨的。   这一句话在未来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反复出现在陈余南的梦中。   为什么?   悲惨的原因是什么?   他不能直接去问,潜意识告诉自己这是梁渡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梁渡装作不知道陈余南的喜欢,那陈余南也只能装作不喜欢梁渡。   他只能揣测、不停地。   其实从游乐场不欢而散那天开始,他就发现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两人中间。   起初他以为那道墙的名字叫世俗,后来知道不是,因为梁渡骨子里比他更淡漠,更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他猜累了,到后面甚至怀疑起,那堵墙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外界的压力,一直都只是梁渡不喜欢自己罢了。   直到他不愿再一昧试探,鼓起勇气,打算无视那面墙,径直朝梁渡走过去——   却被撞得格外惨烈。   .   梁渡十七岁生日那天。   陈余南将装有手机的生日礼盒砸在地上,冷冷地凝视着同样被他推倒在地的那个人。   他其实想要狠狠骂上几句,但一张口便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眼睛也越来越酸涩。   他好想哭。   但是不行。   这个年纪的陈余南要面子,他不能被人抛弃了,还在人面前哭出来。   那太丢脸了。   .   陈余南拐了个角,在厕所洗了把脸,泪水因为屈辱,终于汹涌而下。   他刚才明明是打算表白的,可梁渡却说“我要转学了”。   梁渡要转学了。   这算什么?   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一辈子……他就要再也见不到自己第一次那么喜欢的人。   再也见不到。   .   巨大的恐慌笼罩下来,迫使陈余南迈开步伐,回到了两人刚才起争执的地方。   梁渡已经不在了。   走廊上只静静地躺着一小盒药,大抵是从梁渡兜里掉下来的。   盒子上的说明被撕了大半,只剩下模糊的几个字,他用了一些时间才查到那到底是治疗什么的药物。   偏执型人格障碍。   直到那一刻,陈余南才触摸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道无形又扎人的墙壁真正的模样。   .   容雪清出国那天。   因为夜里失眠,陈余南醒得很早,脑袋昏沉时透过窗帘,恍惚看见某辆车副驾上一张很像梁渡的脸。   一晃而过。   他来不及确认就本能地追了出去,摩托车轮子转得几乎要生火。   那个人丢下一盒药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陈余南联系不上他,各种渠道都没办法。   去你的梁渡。   去你大爷的啊。   你凭什么……凭什么因为这种理由就随意抛弃我?你明明只是生病了,不是要死了,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盲目猜测,什么都不知道!   梁渡——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的喜欢了。   .   可惜那么多的埋怨,他哪一句都没能说给梁渡听。   他最终躺在马路上,血泊里。   ……你的人生会因为我变得很悲惨的。耳边风声呜呜,陈余南脑海里再次回想起这句话。   眼泪烫过脸颊。   如果那天就是他和梁渡最后的结局,那才是真正的悲惨。   他突然……有点恨梁渡了。   .   .   “自私,哈哈哈………”   陈余南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是啊,你多自私。”   大脑的疼痛和心脏的绞痛让他浑身乏力,一时间竟然往后倒去,梁渡眼疾手快去扶他,却被惯性往下拽。   两人同时倒在床上。   陈余南深呼吸了几次,在梁渡焦急的好几声“你怎么了”中侧过身,眼睛充血地凝视着梁渡。   他缓缓地说:“不久前我梦见自己在喊你,你没听见,坐着车离开………醒来后我问你我们以前会不会见过,你跟我说那只是个梦——”   “你骗我。”   “从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我们第一次认识到现在,你一直在骗我。”   梁渡眼圈发红,脸色却苍白,语气痛苦地跟他道歉:“对不起。”   “…………”   “其实从遇上你之后,我的记忆就在慢慢恢复,”陈余南自言自语般喃喃,“我以前没明白为什么你是关键,现在想明白了………毕竟,我在失忆前最后看到的人是你。”   梁渡目光微微一滞,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惶。   陈余南看着他的反应,略显嘲弄地勾起嘴角,轻轻笑了:“那个梦的后半段我当时没舍得告诉你,但是梁渡,你现在应该知道你自私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我是追着你去才出的车祸。” 第八十四章 可以了,陈哥   若是陈余南能再理智一些,或许这件事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梁渡。   可他此刻头痛欲裂,无穷无尽的回忆在脑海中连环炸开,连同那些复杂、混乱、不堪的情绪。   他最先想起来的,是失忆前他对梁渡那赤裸裸的恨意。   那是因为太过遗憾、太恐惧失去而对另一方产生的负面情感,它们像巨大的海浪,生生淹没了陈余南。   他明明躺在床被上,却仍觉得自己倒在血泊中,恨恨地望着梁渡远走高飞的背影。   他恨不能让梁渡也体会一下自己当时的绝望与痛苦。   是你选择抛弃我!你就应该知道我曾经因此遭受了什么,你就应该像那时的我一样……   你就应该……   ——陈余南做到了。   .   梁渡开始发颤。   他忽然像一张薄薄的纸一样,脆弱、惨白,整个身体都不住地颤抖。   “是……容阿姨出国那天吗?你、你看见我也来了,才会……”   陈余南扯了扯嘴角:“是。”   这一个字仿佛是最尖最细的笔芯,在一个呼吸间扎穿了这张薄纸。   .   梁渡侧身,背对着陈余南,深深地弓腰,然后用手臂覆住眼睛。   很快,陈余南听到一声哽咽,像是被死死压抑,死死压抑,却仍然溢出来的一丝声音:“啊………”   梁渡在哭。   人只有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难听、很不端庄的声音。   陈余南深深地凝视着梁渡蜷缩弯曲的脊背,他的感情在冷漠和心疼中反复变换,人格分裂似的。   十七岁的陈余南说,他活该。   二十岁的陈余南说,他在哭。   .   “是我做错了,陈余南……”梁渡嘶哑地说,不停地说。   他今天一直在道歉。   一直。   陈余南听得脑门青筋暴起,忽然发难,一把翻过梁渡的肩,一点点掰直他的脊背,再压在他的身上。   低头,他看着梁渡的脸。   凝视着上面的泪痕,有那么几秒,他感觉心脏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   “你哭什么?”   陈余南两腿跪坐在梁渡两边,摁着他的肩,一字一句地说,“你什么事都没有,你只不过是花了点功夫,成功把我弄到手,然后就可以每天操.我,让我为你死去活来。”   “你哭什么?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委屈的地方?你说啊,啊?!!”   “对………”   见梁渡闭了闭眼,又要说那三个字,陈余南暴躁地将手指塞进他的嘴巴里,压住那根烦人的舌头。   好烫。   人在哭泣的时候哪哪都热得发烫,眼角是,脸颊是,再往下也是。   “说对不起没用,”陈余南眼眸一点点变深,低低地说,“补偿我。”   不等梁渡问补偿的方式是什么,他就低下头,俯身在梁渡的耳边呵气:“你上次不是说要跟我穿校服做一次吗,我答应了。”   “你要哭,可以。”   “但我要看你穿着校服,跟我边做边哭,那样才能弥补我的遗憾。”   “明白么?”   .   三年前的衣服放到现在依然保存得很好,有淡淡的木质香,整体没什么褶皱,就是两人穿都有点小了。   被梁渡曾贴身穿过的白绿衬衣和长裤紧紧包裹着,陈余南很快硬了。   怀念、委屈、酸涩……满腔的情绪在体内横冲直撞,陈余南迫切地需要外在的刺激来帮助他缓解。   然而,他一个人努力半天,梁渡那儿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怎么回事?”   陈余南手都酸了,沉着脸问他:“你特么这里是出问题了吗?”   梁渡喘着气,轻声说:“换你来吧,你来上我。我现在可能……觉得太对不起你了,好像没办法做这种事。”   陈余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没什么耐心,不会照顾你的感受。”   “不用考虑我,”梁渡仰头,用一只手捧着陈余南的脸颊,眼眸湿润,“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我会弄痛你的。”   “不会的。”   “我会忍不住报复你的。”   “没关系的。”   陈余南怔怔地看他,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梁渡,可是我会后悔的。”   他低下头颅,终于不再那么急迫、强势,也不再故作冷漠,额头抵在梁渡的肩膀上,声音发了颤:“梁渡,我后悔了,我刚才是不是不该告诉你,我不该让你这么痛苦………”   梁渡沉默了几秒,伸手搂住他,嗓音像吹过嶙峋山谷的暖风,嘶哑而温柔:“不,你做的很好。”   “陈余南,谢谢你告诉我,我当初是有多么差劲才会丢下你一个人。”   “错了就是错了,我希望你在这件事上永远不要对我心软。”   “从今往后,我们会更好的。”   “我发誓。”   “……………”   .   陈余南的所有负面情绪在他一句又一句的安抚中逐渐平复。   ——他伤害了梁渡。   陈余南清醒后,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刀在梁渡胸口扎得有多么深,但他已经后悔了。   他明明可以和梁渡重归于好,却偏偏要恶毒地插上这一刀。   让谁都不好过。   陈余南也不在乎丢不丢脸了,泪水决堤,洇湿了梁渡肩膀的布料。   .   不知什么时候,梁渡开始吻他,动作异常轻柔,他们明明吻得极其深入,却跟情色无关。   两人好像都回到了高中时期,回到了那个没能相拥、没能相吻、没能彼此倾诉心意的十七岁。   那一年的遗憾与酸涩都在这一个漫长而又缠绵的吻中一点点消散。   “陈余南。”   梁渡叫着他的名字,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啄吻了两下,手渐渐往下。   明明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种事,这次却格外令陈余南羞涩,极力压抑着呻吟声。   “梁渡……嗯……梁……”   .   “陈余南,你知道吗,我们明天还要上学。”   “那、那又怎么了?”   “我不太清楚,刚做完这种事情,我们明天还能坐同桌吗?”   陈余南心里一动,知道他在扮演十七岁的梁渡:“为什么不能?”   “你上课的时候会不会满脑子都是我,然后下面就……”   “我是变态吗?”陈余南骂。   梁渡笑了两声,食指碰了碰陈余南很快又站起来的家伙:“好像是呢。”   陈余南羞愤至极,忍了再忍,最后吞吞吐吐道:“你……再给我弄一次。”   梁渡挑了下眉,却不碰了,只是亲了亲他潮红的脸颊:“陈余南,你忘了吗,我不是多么善良的人,第一次免费,第二次就要有条件了。”   “什么条件?”陈余南急促地问。   “叫出来,”梁渡这只手又一点点撬开他的牙齿,目光深沉地说,“说你觉得我想听的话。”   .   陈余南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只能“屈服”。   …………   .   但他喊了半天的骚话,梁渡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反而上瘾似的,一直不让他痛快,还趁人之危。   梁渡:“我们偷偷在一起吧。”   陈余南:“好。”   “等到高中毕业,我们就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   “好。”   “我们要一起去同一所大学。”   “好。”   “………”   “等我病完全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国外。”   “去国外……干什么?”   “领证。”   “好。”   说完这个字,陈余南难耐地闭着双眼,额头已经有薄汗了,低低地喊:“梁渡,你饶了我吧,就差一点………”   梁渡轻笑,然后俯在他耳边说:   “可以了,陈哥。”   那个久违的称呼让陈余南浑身一震,然后紧紧搂着梁渡的脖颈,在他的命令下,身体终于一颤接着一颤。   . 第八十五章 一见钟情   几周后。   A大,活动大厅201。   “接下来,我们掌声欢迎来自13号队伍给大家带来的配音作品,节选自电影《Demon Child》。”   这是一部英文电影,讲述被父母丢进森林里的少年和森林里收养他的老恶魔的忘年友情。   少年:“我听蛇怪说,你把我养大,是想吃了我?”   恶魔:“是啊。”   少年:“好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吃我?”   恶魔:“这个嘛……纯净之湖的旁边有一丛蓝玫瑰,等它下一次开花的时候,我就吃了你。”   少年:“它多久开一次花呢?”   恶魔:“十年。”   .   恶魔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说完就忘了,少年却很珍惜地活了一年又一年,直到蓝玫瑰盛开的那一天。   少年:“我摘了一些花,做了一个花环,送给你。”   恶魔:“这不是什么稀罕物,我不需要。”   少年:“你收下嘛,这可是我在最后的生命里送你的礼物啊。”   恶魔:“咦,最后的生命?你快死了吗?”   少年:“你不是说蓝玫瑰盛开的那一天就要吃掉我吗?”   恶魔:“呃,我不会记得这种小事,并且我现在对吃你没有兴趣。”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把花扔在地上,丢下一句:“我要离开森林。”   恶魔:“为什么?”   少年:“我就是要离开,你不让我离开的话就吃了我吧。”   恶魔:“………那你走吧。”   少年:“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闹别扭的少年独自离去,恶魔想了许久才明白少年在生什么气,于是出了森林寻找少年。   ……   陈余南和冯浩分别给电影里的恶魔和蛇怪配音,本来给少年配音的是程时,但是他昨天流感咳坏了嗓子,陈余南临时叫了梁渡来帮忙。   于是梁渡连夜熟悉稿子,到今天下午上场的时候竟然一次卡壳都没有,口语流畅又贴词。   结束时台下掌声雷动,陈余南把早就准备好的玫瑰递到梁渡怀里,学着恶魔的语气揶揄道:“you are still back,fool.(蠢货,你还是回来了)”   梁渡的眼底因为熬夜有淡淡的倦色,但眼神温柔,低沉道:“I'll never leave again.(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两人对视着,氛围刚刚升温,就有人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冯浩嘿嘿一笑,指了指手机:“那什么,打断一下,程时说为了感谢学长的帮忙,中午想请大家吃个饭,你们方便不?”   “不客气,”梁渡在陈余南的朋友面前向来彬彬有礼,歉然道:“不过吃饭就算了,今天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那好吧,”冯浩遗憾地摸了摸鼻子,扭头又看陈余南,“那你呢?”   陈余南笑吟吟地回:“我可以啊,免费的午餐哪有不吃的道理……”   突然,衣袖被人拽了一下,陈余南故作疑惑,冲梁渡挑眉:“拽我干嘛,你不去还不让我去了?”   梁渡无奈叹了口气,小声说:“我今天要见你爸,你不一起吗?”   “啧,你俩见面,关我什么事。”   “陈余南,你有点良心吧,我紧张得几乎一夜没睡。”   听到梁渡幽怨的控诉,陈余南哈哈笑了起来:“瞧你那怂样!”   正要扭头跟冯浩招呼一声:“浩子你也听到了,我不是不想去,只是………诶,咋走了,我还没说完!”   远远地,冯浩背着他比了中指。   .   .   “老婆,这身怎么样……嘶,等等等等,好像有点太庄重了……”陈明峰皱着浓眉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的西装换来换去都不太满意。   “太庄重了?”崔静放下茶杯,起身从衣柜里找了一条蓝色领带出来,边帮陈明峰系边说,“这个颜色活泼,配上正好。”   陈明峰低头看了一眼领带,迟疑两秒:“要不还是再换……”   崔静系好了,温温和和地拍了拍陈明峰的肩膀:“闭嘴吧老公,再给你两个小时都换不好,别耽误时间。”   陈明峰讪笑,不敢再说什么,故作从容地揽着崔静走出房间。   .   听到脚步声,陈余南幽幽地从客厅的沙发上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陈明峰几眼:“您衣服可算换好啦,还挺帅啊。”   “那当然……屁!谁换衣服去了?老子刚才在开会。”   陈余南:“得了吧,刚进来的时候你还穿着你那土到掉渣的睡衣,现在知道有多丢面了吧?”   “你少管,”陈明峰瞪他一眼,不经意地往左右看,“怎么,就这么一会,你那个对象跑了?”   “哪能啊,”陈余南一扬下巴,指了某个方向,“在那边忙活呢。”   话音刚落,厨房那边出来个俊俏青年,围裙下的衬衫挽至小臂,微微冲他们一笑:“叔叔,阿姨好。”   陈明峰人都没看清,就不高兴道:“有家政在,用得着你进厨房吗,瞎凑什么热闹。”   倒是陈余南捧着肚子笑了起来,边笑边拿出手机给梁渡拍照:“好帅好帅,梁渡,看我看我…………”   梁渡无奈一笑,不理他,只是边解围裙边解释:“我这人闲不下来,干脆来厨房打打下手。”   身后家政阿姨端着最后两个碟子出来,笑眯眯道:“说什么打下手呢,小梁也做了几道菜,我看着很不错呢。”   “没规矩,”陈明峰冷哼一声,绕开边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礼品,有合他喜好的陈年佳酿,也有崔静喜欢的精品盆栽,不仅不领情,还讽刺道,“净整些没用的东西。”   梁渡好脾气地笑笑:“第一次给您和阿姨买东西,难免有不合心意的地方,下次我会改进的。”   还想有下次?   陈明峰狠狠剜了他一眼。   梁渡依旧是面带微笑。   .   饭前还算是暗流涌动,就餐时便开始刀光剑影了。   饭桌上陈明峰从梁渡的家世问到成绩,又从过往恋爱情况问到未来个人打算,嘴脸不可谓不刻薄。   梁渡一一答了。   陈明峰越问,眉头皱得越深,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陈余南吃着梁渡给他处理干净的鱼肉,眯着眼看陈明峰:“我就不理解了,这鱼刺那么多都能挑完,怎么人的刺就挑不完呢?”   “差不多行了啊陈长官,这里不是部队,别跟审犯人似的审他。”   陈明峰这才回过神,脸色阴晴不定:“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陈余南耸肩:“拆散我俩呗。”   陈明峰呵一声:“我在想,你哪一点配得上他,他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陈余南:“…………”   梁渡是比他有钱,成绩更好,而且清清白白的,也没谈过恋爱。   他好像反驳不了。   “问你呢,”陈余南只好不服气地戳了戳梁渡,“你怎么看上我的?”   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藏不住好奇与期待。   梁渡看了他两秒,随即偏过头去,忍不住笑了:“谁让你好看,多看一会,就喜欢上了呗。”   他一直觉得,高中的时候其他人要是多看陈余南几眼,多了解了解这个人,肯定也会喜欢上的。   可惜陈余南太凶,没人敢招惹。   “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陈余南得意洋洋地问。   梁渡本来坐得笔直,听了这话再也没忍住,侧身在陈余南耳边说:“一见钟情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那年大雪纷飞,发烧昏睡的梁渡被耳朵冻得通红的陈余南一本教科书砸醒,还以为惹上了多大的麻烦。   有些事情,三年前的梁渡想不明白,现在却恍然大悟。   陈余南:“………给我点面子。”   梁渡眨了眨眼,立马坐了回去,大大方方地说:“是,我一见钟情。”   陈余南立马美滋滋地扒饭。   陈明峰:“………德性。”   .   今天是陈余南第一次带梁渡见家长,陈明峰前面一直没给梁渡好脸色,后面喝了酒,又开始倒陈余南的坏水。   “你以为吃顿饭我就同意你们俩的事啦?门都没有!”   “是,我是看出来了,陈余南那臭小子现在是很喜欢你,可那又怎样?他以前也有很喜欢的女孩子,最后还不是没坚持下来?”   梁渡以为他说的是施雨,表情没什么波动,但其实陈余南跟施雨谈的时候压根没把这事告诉过陈明峰。   所以陈余南压根不慌:“瞎说啥呢爸,我这不是第一次带人回家么?”   “那是你没能力把人带回家!”陈明峰猛拍桌子,“你忘了?你小学的时候,吊盐水看上了同个病房的小姑娘,病好了还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每天都送吃的,可惜人家还是看不上你……”   “靠!”陈余南也拍桌子,“哪有这回事,再说这小学的喜欢算个屁啊!”   悄悄看一眼梁渡。   “没事。”梁渡冲他轻轻地笑了笑,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陈余南松了口气。   这是真没事。   .   谁知道陈明峰醉醺醺地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一根筋的家伙,那姑娘不喜欢你,你干脆就找了个跟她像的,我说那天看照片的时候怎么这么眼熟……你轴我不说什么,但你好歹也要找一个女孩子吧,找个男的算什么?”   “我还说你怎么莫名其妙就弯了,原来是对以前那姑娘念念不忘……小梁啊,你也别怪我今天针对你,我家臭小子做这事太混账了,我是想逼你离开他,免得知道真相后伤心啊!”   他倾盆大雨似的哗啦啦吐字,陈余南却连把阻拦他的伞都没有,只能目瞪口呆地听着。   这当过干部的脑子转的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样哈。   咋那么多弯弯绕绕呢?   等他说完,陈余南已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编,你就编!这种鬼话谁信啊,是吧梁………”   陈余南笑着看向梁渡,待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时,忽然打了个哆嗦。   梁渡微微冲他一笑。   “你说呢?”   然后笑容越来越凉。   .   “你不信我?”   陈余南把梁渡拉到自己房间里,门锁一上,抓准时机抢先发难,“你怎么能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梁渡轻声说,“只是如果你以前真的有个喜欢的姑娘长得和我很像,那么你对我一见钟情也就不奇怪了。”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当替身?”   梁渡没吭声。   陈余南骂了一声:“狗屁的替身,那个小女孩老子早就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也许是潜意识……”   “你他妈自虐么,非得这么想?我第一眼看上你就不能是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   “那他妈当然是……”陈余南憋得脸红,骂骂咧咧地吐出一句,“当然是你长得好看死了。”   “跟那女孩长得像的都好看呗?”   “梁!渡!你再钻牛角尖试试?”陈余南眼睛都快喷火了,而梁渡的脸终于重新笑了起来。   “陈哥,我都吃醋了,你不能好好哄哄我嘛?”   “你非要发神经,我哄有屁用。”   梁渡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陈余南深吸一口气,把人的脸捧起来狠狠亲了几口:“你就装!”   .   .   陈余南确实不记得那小女孩长什么样,如果不是陈明峰提起来,他似乎也快要不记得这件事了。   毕竟那时候还小。   只想起生病了,刚打完针陈明峰就匆匆出去办事,把他一个人留在病房。   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着,就他没有……哦,还有旁边的小女孩,她好像也没有人陪。   看起来是个挺邋遢的女孩子,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膀上,看不清脸。   其他小孩吵着争电视剧放什么动画片,她就安静地坐在那,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粥。   一个闹腾的小孩跑着经过,不小心打翻了她的粥,她当时竟然没反应过来,用勺子做了一个舀空气放进嘴里的动作。   “对不起哈。”小孩的家长连忙把小孩拎走,却连张纸都没给女孩递。   还是陈余南闲着无聊,见小女孩连喊医生的欲望都没有,就充当好心“邻居”上去帮忙擦拭。   “你不会生气吗?”陈余南撇撇嘴,“那种熊孩子,不骂不行的。”   小女孩没理他,面前的头发沾到了米粒,陈余南替她撩开头发,“诶,我跟你说话呢,你………”   他愣住了。   小女孩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陈余南慌张地放下她的头发,脸一下子就红了。   【作者有话说】:再写三四章估计就完结啦,还有很多坑会填,不过要在番外了,包括主cp的“婚后生活”,副cp恋爱生活和一些配角的故事。 第八十六章 我的小猫咪   陈明峰来接陈余南的时候,他正嘻嘻哈哈地逗小女孩开心。   可惜人家不领情,冷冰冰的模样让陈明峰以为是陈余南欺负了人家,骂骂咧咧地将陈余南拎走。   “我还会回来的。”   陈余南跟个反派似的,又急迫又窘迫地冲小女孩喊。   男子汉大丈夫,喊到做到。   第二天他又来了。   小女孩还在那,洗了头发湿漉漉地晾在肩上,不吹干也不喊冷,拿着本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翻。   陈余南表现的机会来了,屁颠屁颠地向护士姐姐要吹风机。   “要来干嘛呀,小弟弟?”   “给一个妹妹吹头发。”   “哪个妹妹?”   陈余南热着脸一指,没等惊讶的护士姐姐说话,就火急火燎地跑了。   .   陈余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妹妹。   不搭理人,也不跟人生气。   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器,沉默,空洞,没有欲望,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是陈余南第一次给人吹头发,有点笨拙,也有点害羞。   可惜小女孩看都不看他一眼。   怪伤人的。   .   “哈。”   那是女孩第一次在他面前笑。   当时陈余南从医院外面揣着一袋热乎的炸年糕进来,在她面前试吃了一口,烫得龇牙咧嘴。   正好有一只猫从走廊窜进来,看见陈余南的表情,也吓得龇牙咧嘴,浑身的猫毛都炸了起来。   陈余南才不管那只猫,愣愣的,看着女孩,也不在乎自己丢不丢脸,结巴道:“你、你喜欢猫?”   小女孩嘴角漾着浅浅的弧度,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喜欢。   陈余南当下就断定了。   .   “诶,你要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送你一只猫咪,怎么样。”第二天,小陈土豪趴在女孩的床旁边,笑嘻嘻地说,“很划算的哟。”   女孩还是一张爱搭不理的冷脸。   陈余南习惯了,反正他一个人在家也总爱自言自语。   “给你看看我选的猫咪,就在附近的宠物店,你想要我立马买过来。”   陈余南不气馁地划拉着手机屏幕,举到女孩面前,里面是几张瘦瘦白白的小猫咪照片。   他挑了很久,这个跟女孩最像。   女孩缓缓凑到手机面前,越靠越近,最后竟然把脑袋贴在了手机上。   这、这么喜欢的吗?   陈余南还没来得及吃惊,触到女孩脸颊的手指传来异常滚烫的温度。   女孩发烧了。   .   “………”   烧糊涂的时候,女孩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声音又哑又不好听。   “你说什么呀?”   陈余南看见女孩流了眼泪,心抽疼了一下,“妈妈?还是猫猫?”   应该是猫猫吧?   他刚才还在跟她讲要送给她一只小猫,她嘴上没说高兴,但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吧?   “猫猫在呢,”护士来扎针的时候,女孩一直挣扎,陈余南就说,“你乖乖打针,等会就能看到啦。”   女孩怔住,眼睛微微睁大,努力分辨他说的是猫猫还是妈妈。   护士眼疾手快绑好橡皮管,正要扎针,没想到被她一下就甩开了。   “骗我。”她恨恨地开口。   见状,护士小姐姐摁着她的肩膀,柔声细语地解释:“没骗你呀,你看,这不是就你的小猫咪吗?”   陈余南左看右看,哪来的猫啊?   护士扭头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忽然明白什么,瞪着眼,摆着手就说:“我才不是………”   余光却瞥到了女孩湿润的眼尾。   嘴上一软:“喵。”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我的猫?”   她迟疑了一会,把手放到陈余南的脸上捏了捏。   .   陈余南的脸蛋瞬间爆红。   腿软。   .   这时护士又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应该是让他再配合一下的意思,陈余南梗着脖子凑到女孩的耳边,超级、超级小声地说:“我真的是你的小猫咪呀………主人。”   女孩又捏了捏他的耳朵,发着烧,意识不清地笑了一下:“嗯。”   护士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啥悄悄话呢,针早扎好了。”   “哈?”陈余南一个激灵站起来,脸红脖子粗地,“你不早说?!”   护士小姐姐捂着嘴笑:“我刚才不是给了你一个眼神吗?”   陈余南:“…………”   他炸了啊。   .   发烧的女孩照样不爱说话。   但她会对陈余南笑,会摸摸陈余南的头,捏捏陈余南的脸。   陈余南承认,他有点不想把真正的猫咪送给她了。   .   后来女孩退了烧,他开玩笑似的跟她说,我好像真的喜欢你诶,是长大了想娶你当媳妇的那种喜欢诶。   “你呢?”   女孩皱眉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陈余南不笑了。   他回家倒头就趴床上,陈明峰把他掀起来时,看见湿了一半的枕头。   .   .   “后来呢?”   梁渡听着陈余南绞尽脑汁回忆起来的一些片段,沉默了好一会才问。   “后来就听说她出院了,”陈余南说得口干,正好梁渡递过来一颗剥好的荔枝,美滋滋地咬走,“芝麻点大的往事,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陈明峰还想拿出来气你。”   “真不记得了?”不知为什么,梁渡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真的呀。”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孩?”   “我靠,她长得白啊,头发也长,我还能不知道………咳,咳咳!”陈余南感觉自己被套了话,连忙心虚地补充,“也就记得这些了。”   梁渡眼睫微垂,短促地笑了:“其实他没出院,他只是转院了。”   “哦………”陈余南正在吐荔枝核,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他每到一个地方治疗,都会引起很多闲言碎语,所以他爸爸只好让他不停地在各个医院辗转。”   “他小时候身体很差,有个老毛病,一发烧就容易情绪泛滥,烧退了却能忘得干干净净,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你说喜欢他的时候,他才傻傻的没反应吧………”   “他不理你还有个原因,”   说到这,梁渡捏了下陈余南的脸颊:“他只是很久没剪头发,但不是个姑娘。”   陈余南呆呆咽下果肉,神情恍惚地看着梁渡,忽然狠狠打了个哆嗦。   腿软。   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腿软。   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梁渡轻轻松松地逮住了手,摁在了墙上。   “你说喜欢他就算了,还说长大了想娶他当媳妇,他当时听了肯定不高兴,但……现在就难说了。”   .   十分钟后。   陈余南还是很懵逼的状态,浑身上下被梁渡占尽了便宜后,他才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要推开他。   “妈、妈的。”   “你这个狗东西,混账玩意!”   陈余南终于捋直了舌头,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骂道:“你竟然敢、抛弃我两次!”   梁渡被推开后也是愣了一下。   看着陈余南气得眼睛发红的样子,他知道这事不能糊弄过去。   “我错了,”梁渡神色黯然,“其实后来我去遍了医院附近的宠物店,找到了你给我看的那只猫。”   “店员说之前有个小朋友预订了这只跟他朋友很像的猫,但是一直没过来买,我就买下了。”   “你知道吗?它一开始像我,但是养着养着,就像你了。”   爱炸毛,很可爱。   想起这个,梁渡忍不住翘起一点嘴角:“要是它还在,肯定会很喜欢你。”   要是它还在。   陈余南神色微动,感觉不仅没有被哄好,反而心里更堵了。   “放屁,我跟它肯定合不来,每天吃醋就要让它吃一吨。”   也不知道是谁吃醋。   梁渡笑了笑,继续说:“高中之后,我一直跟人打听你的消息,本来想着病好之前,能不见你就尽量不见,可后来你都有了女朋友,又恰巧来了A大………”   “等等,”陈余南眯了眯眼睛,“你是跟谁打听我消息的?”   梁渡不得不叹服陈余南一针见血的能力:“施雨。”   陈余南皱了下眉。   “我没想到你后来会跟她在一起,”梁渡苦笑一声,“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她不喜欢我,是崔景旭为了对付我安排在我身边的,”陈余南沉默一会,“我也没喜欢过她,你信吗?”   梁渡没说话。   陈余南也没说话,他想起了一件难堪的往事。   ……   张培培退学后,陈余南跟梁渡形同陌路的那个月,两个人的名字依旧时常被人一同提起。   谣言传他俩看上了同一个女生,从此分道扬镳。   原因是施雨跟梁渡表白的场景让陈余南撞见了,陈余南眼睛当场红得可怕,将兜里的一封信扔进垃圾桶。   好巧不巧,被人看见了。   那人和陈余南不对付,偷偷把手伸进垃圾桶准备捡走,另一个人却先他一步把信封拿了出来。   一抬头,是陈余南阴沉的脸。   他自己写的,自己扔的,最后又自己把信捡回去了。   ……   真是讽刺。   那封情书明明是陈余南写给梁渡的,却被崔景旭杜撰成写给施雨的。   “你不信算了。”陈余南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对梁渡一见钟情两次就算了,连表白这种事,都主动做了两次,说不难过是假的。   “我信。”梁渡轻声说,“我就是太信你了,那时候你说讨厌我,说不想看见我的那些话,我也全信了。”   “………”陈余南一时语噎。   他以前嘴硬得很,没少给梁渡找不痛快,倒是彼此彼此了。   “这样吧,”梁渡重新抱住陈余南,打着商量道,“以后我不逃避问题,你也不能消极应对问题,咱俩一起积极解决它,行不行。”   陈余南这次没推开他,磨磨蹭蹭地说了个:“成吧。”   梁渡笑容甜蜜:“那好,现在就有一个问题需要我们一起解决。”   话毕,两人一起低下了头。   . 第八十七章 我很想你,一会见   十二月中旬。   A市下起了初雪,洋洋洒洒,大学操场挤满了学生,热热闹闹。   陈余南一个人散步在雪路上,没一会就有认识的人叫他“陈余南来堆雪人啊”“你打雪仗不”“帅哥拍照不,保你上公众号照片墙”“………”   他一一回绝,走了一圈后手机响了:“我开完会了,你在哪?”   陈余南说:“操场东面。”   “冷不冷?”   “有点。”   “等我。”   .   大概五分钟左右,梁渡就小跑了过来,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给陈余南围好,然后再把胳膊上拎着的围巾给自个戴上。   陈余南乐了:“麻烦不麻烦。”   梁渡:“不麻烦。”   “我手也冷咋办?”   “那我只好牺牲一下了。”   梁渡大义凛然地把陈余南的手塞进自己的脖子里,本以为是冷冰冰的,不想暖和得很。   陈余南笑哈哈的,手指勾了把梁渡的喉结才收回来,从左右兜里各扯出一个小巧的方形物品来。   “昨天宣传部年终抽奖,我抽中的三等奖,一对暖手宝。”   梁渡赞叹:“运气真好。”   “向来如此。”陈余南噗嗤一笑,把其中一个塞进梁渡的兜里。   .   两人刚要牵手,不远处,在打雪仗的幼稚情侣们失手砸来了一个雪球,撞在两人指尖相碰的地方。   “不好意思哈哥们,我女朋友不是故意的!”有个男生喊。   他一喊,引来了许多目光,两人牵也不是,不牵也不是。   “没关系!”陈余南喊的同时,从地上随手抓了个球,拳头大小,咻的一下砸回去。   歪了。   陈余南撇撇嘴,心说算了。   忽然,一个雪球从他后面抛出,飞过他头顶,竟然砸中了那个男生。   陈余南浑身舒畅,连忙接着喊:“祝你们幸福!!!”   目光又被引了过去。   顿时,那对刚咂摸上嘴的情侣尴尬极了,亲也不是,不亲也不是。   陈余南拍了拍手上的雪花,重新牵起了梁渡,夸道:“准头不错!”   梁渡低声笑了笑:“那要个奖励不过分吧?”   “什么奖励?”   梁渡只做了一个动作:他把陈余南的帽子盖上了。   “行吧。”陈余南眉毛一挑,双手拉起梁渡的帽子,盖上,同时将身体往前一送。   很快,他们在冰冷的人潮里接了一个不那么隐秘的吻。   .   .   “陈余南,你弟弟在主教门口找你。”回宿舍路上遇到的同学告诉他。   “我弟?”陈余南懵了。   “长得跟明星似的,特好看,一看就是你弟!”   陈余南:“……行吧。”   .   然后去主教的路上,不停有熟人看到他就嘿一声:“你弟在找你。”   “你弟弟在主教门口等你。”   “天冷,别让他等急啦!”   “你弟……”   陈余南:“……………”   他顿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   越靠近主教,他越发现几乎人人手上都拿着一张红票票。   主教门口,一个小家伙蹲在地上,见到他之后,把手上的东西往兜里一塞,兴高采烈地冲来。   陈余南看了眼他衣兜里大把的红票票,嘴角抽了抽。   这是哪来的小傻逼?   .   很快,陈余南把小孩拎到一个空教室里,梁渡紧随其后,关了门。   “你是容雪清的儿子?”他没好气地问。   小孩歪了歪头,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妈妈的中文名就是这个,很快甜甜地回道:“yes.”   陈余南脸更臭了:“你怎么在这,她带你来的?”   小家伙又消化了一会他的问题,然后摇摇头。   “走丢了?”   ——又摇摇头。   “偷跑的?”   “Yes.”小孩又乐呵呵地笑。   “我没她电话,”陈余南无语,“你背得出你妈的电话号码吗?”   小家伙摇摇头。   “………”陈余南骂了一声,“你他妈这是要赖上我?”   小家伙想了想,把兜里的钱全拿出来,往他手里塞,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yes!”   .   .   半小时后。   某家甜品店。   陈余南和梁渡挨着坐,一个黑着脸,一个忍俊不禁。   小家伙就坐对面吭哧吭哧。   “吃相真难看。”陈余南嫌弃道。   “我觉得挺可爱的,”梁渡倒了热杯牛奶,体贴地送到他左手边,“慢点吃。”   小家伙鼓着腮帮子,弯着眼睛,给他礼貌地比了个耶。   梁渡一直观察着他,终于忍不住笑了笑,给陈余南倒了杯牛奶:“你打算怎么办,要不带他回家住几天?”   “成啊,”陈余南幽幽道,“这么喜欢的话那让他去你那住,我走。”   梁渡咳了一声:“也不算喜欢,就是觉得他眼睛像你………不过我都听你的,你说了算。”   陈余南哼了声:“你几岁了?”   小家伙举手,张开五个手指头。   陈余南和梁渡都沉默了。   从容雪清跟陈明峰正式扯离婚证到现在也才三年多。   陈余南眼神冷了一瞬,但是什么都没说,低头默默地挖了一勺草莓蛋糕,缓缓送到小家伙面前。   “Yes!”小家伙开心地张口。   陈余南又咻地一下撤回去,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看见小家伙委屈的样子,他冷笑:“小傻逼,老子总算出了口恶气。”   梁渡:“…………”   .   后来两人花了一小时,才把那个在地上哭到打滚的小傻逼哄好。   .   哄好后这家伙看起来焉焉的,撅着嘴给陈余南报了一串数字。   十一位数。   问是谁的电话却不说。   “这要是个空号我就不管你!”陈余南瞪着他,尝试性拨过去。   “喂?”   竟然通了。   “A大西街甜品店,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喂……?您好……?”   陈余南看了一眼甜品店的前台放下电话,与此同时耳边的手机也传来一声嘟——   沉默了三秒。   陈余南拎起小家伙的衣领,简直火大:“老子现在就扔了你!!”   小家伙不仅不害怕,反而一边拍手一边咯咯地笑,似乎是因为耍了陈余南而得意。   梁渡揉了揉陈余南的头发,安抚道:“好啦,他还小,你这样对他是不对的………”   小家伙:“Yes!”   梁渡微微一笑:“其实,打个三四十下屁股就行了。”   陈余南:“对哦。”   小家伙捂着屁股蛋子瑟瑟发抖,连忙又背了一串数字,呜呜地叫。   “不用想,这肯定也是假的,”梁渡温柔地拍拍他的脑袋,“乖,把裤子脱了吧。”   小家伙反手就死死抱住陈余南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的。   陈余南:“…………”   .   .   容雪清回国时很低调,身边只带了一个助理和一个保镖,可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来接机的人几乎淹没小半个机场。   她让保镖带着小宝悄悄离开,好不容易走出人山人海后,却接到保镖的电话:“老板,小宝不见了。”   查监控才发现,这小家伙进厕所后,偷偷躲在一个身材微胖的大叔后面走出厕所,随后溜之大吉。   焦头烂额几个小时,警察告诉容雪清他离开时乘坐的那辆出租车目的地是一所大学。   容雪清深吸一口气,疲惫道:“不用找了,我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于是又一个小时后,她收到了她亲爱的大儿子给她时隔多年的致电。   “你儿子在我这。”陈余南大逆不道地说。   容雪清揉了揉眉心,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该喜还是该悲。   “地址。”   “一会短信发你,”陈余南郑重其事道,“容女士,麻烦你务必今晚七点前把人领走,谢谢。”   “为什么是七点?”   “忙着约会,没空给你带孩子。”   毫不拖泥带水地挂了电话。   容雪清:“…………”   .   事实上,她就住在附近的酒店,半小时都不到就开车到小区楼下,正好遇上扛着小宝从甜品店回来的陈余南和梁渡。   小宝本来呜哇呜哇地闹着要下去,看见容雪清的那一刻,却又紧紧抱住陈余南的脖子,一声不吭了。   “你抓着我头发了,”陈余南面无表情地说,“松手。”   小宝刚松开手,他就把人拽了下来,二话不说推给容雪清,然后拉着梁渡的手就想绕过她们母子俩。   “咦,”容雪清一手牵着小宝,一手摘了墨镜,打量了一会梁渡,美目忽的瞪大:“是你啊,小可爱。”   她只失态了一秒,很快温婉地笑笑:“哎呀,好久没见,都长这么帅啦,有不少女孩子追吧……”   “你少管,”陈余南拽了下梁渡,让他离容雪清远些,冷冷道,“这是我的人。”   容雪清的笑容收敛了些:“你还在跟我闹别扭吗?”   “你配吗?”陈余南嗤了一声,扭头要走,裤脚又被人拽着了。   “放开。”陈余南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泫然欲泣的小家伙。   小家伙摇摇头。   “放、开。”   他被陈余南的语气吓得哆嗦一下,但还是咬着牙没放手。   陈余南脸色一下变得很凶,抬起另一只脚,眼看就要踢过去。   “小宝!”容雪清立刻惊慌地叫,小宝终于吓得松开手,一屁股跌坐地上,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听清这个称呼后,陈余南愣了一下,眼圈忽的红了。   梁渡立马察觉了他的不对劲,牵着他的手,轻轻地问:“怎么了?”   陈余南摇摇头,往小区里面走了好几步,直到拐了个弯,才主动把脸埋在梁渡的怀里,低声说:“她小时候也喊我这个……”   现在却喊另一个人小宝。   梁渡抚着他的后背:“你小时候叫陈小宝,那长大了就应该叫陈大宝才对,怎么能一直叫小宝呢?”   “……好土。”   “不土,不土,”梁渡笑着在陈余南耳边亲了一口,“别难过了,我的陈大宝贝。”   “我们之前怎么说的来着,有问题就要积极解决,对不对?”   陈余南闷闷地“嗯”了一声。   梁渡哄小孩似的:“一会你坐下来跟阿姨好好聊聊,想问什么都问了,把话都说开就不难受了,好不好?”   “好。”   “那走吧。”   陈余南疑惑:“走哪?”   梁渡眨了眨眼:“我订了附近咖啡厅的座位,一会我带小宝去旁边的商场玩,你和阿姨在里面聊完了喊我。”   他总是想的很周到。   陈余南鼻子一酸:“可今天我们说好要约会的,好不容易你不忙了。”   .   这两周学校筹备元旦晚会的事,学生会上上下下没有不忙的,如果可以,梁渡也想和陈余南黏在一起。   但事情有轻重缓急,他压着心里的失落,轻轻捏了捏陈余南的脸:“时间还这么早呢,等你心情好了咱们再约会,不耽误的啊。”   “……我真是败给你了。”陈余南额头轻轻砸在梁渡的肩膀上。   雪花稀稀落落,他低着脑袋,像一只温顺又安静的小动物。   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曾经以逞强为骄傲的人,在梁渡面前,也渐渐学会了示弱和依赖。   “我很想你,一会见。”   “我也很想你,一会见。” 第八十八章 陈余南仰天大骂   “你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说明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容雪清看着对面的陈余南,眼神有些复杂。   三年前,他带着梁渡回家并假扮情侣的时候,她以为他只是为了气自己,还颇有闲心地陪两人演戏。   谁知那时两人的关系就已经不同寻常,话里话外的亲密不全然是假。   如今她能和她这臭脾气的儿子坐下来好好谈谈,竟然还需要依仗梁渡的好话。   “我确实很喜欢他,”陈余南摘下围巾,轻轻地搭在一边,“可如果我不想见你,他也不会逼我。”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容雪清,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我来是想问你,你跟我爸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容雪清抿了一口咖啡:“你已经见到小宝了,你觉得呢?”   “要么陈明峰强迫了你,利用你肚子里的孩子,把离婚时间硬生生往后拖了两年,要么……你婚内出轨。”   陈余南低头搅着咖啡,没有品尝的心思:“我只能想到这两个理由。”   容雪清忍不住笑了:“亏你还能编出第一个来,不惜诋毁你爸的名节,他要是知道,又要跟你骂起来了……”   这是咖啡厅的私人包厢,她没戴口罩遮脸,嘴角的弧度清晰可见。   陈余南却没笑。   “为什么?”他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嘴唇抿得用力而苍白。   “为什么啊………有一个比你爸更让我心动的男人出现了,”容雪清顿了顿,“也不能这么说,他是我学生时代的初恋,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们没能走到一起,我就跟你爸结了婚。”   “婚姻嘛,时间越久感情越淡,不过至少处习惯了,而且有个这么可爱的儿子,所以等你上初中的时候,我和你爸虽然没有了感情,但也不是非离婚不可………哦,插一句,你现在完全没有以前可爱了。”   当啷。陈余南把勺子一放,面无表情地说:“说你的事,别扯我。”   容雪清并不怕他,只是柔和地看着他,眼睛微阖,便陷入了回忆:“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第一部 电影演的是个坏女人,你上学时听到别的小孩骂我,二话不说就把人打了。”   “我后来哄你,别人骂我说明我演得好,你应该高兴,你说,你当然替我高兴,但是一想到妈妈演得好还要被人骂就很难受,你听不得别人说我一点不好………那之后,我就很少演负面的角色了。”   “说够了吗,”陈余南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种陈年旧事能别拿出来说了吗,人会变的,现在,就算是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我也不会有一点反应。”   容雪清神色怔忡,眼中忽然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烁了一下。   陈余南心一紧,偏开头飞快说道:“顶多揍一拳。”   还是那么好骗。   容雪清指尖在眼尾抹了下,托着下巴感慨道:“你呀,感觉这两年性子被人磨软了似的,我还没装哭呢,你倒先不忍心了。”   又忘了她是个演员了。陈余南转回来,狠狠瞪她一眼。   “刚刚说到哪啦,对,我本来没打算离婚的,偏偏五年前,我参加一场颁奖典礼时,偶遇了我的初恋,”容雪清闭了闭眼,“那晚喝了太多酒,我被迫做了对不起你爸的事。”   “什么叫………”陈余南瞳孔微缩,有点艰难地问,“被迫?”   “有人在酒里下了药,我的初恋误打误撞进了房间,半个月后,我被查出怀孕了。”   .   嗡——   陈余南的大脑仿佛被人用棍子砸了一下,疼痛,恍惚。   他的心脏也开始疼起来。   就好像很久以前容雪清的离开亲手在他的心脏里埋下弹壳,好不容易腐肉溃烂,新肉长好,如今却又要硬生生地剖开来把弹壳挖出。   .   “你心里一直有他,就算没这件事,你也对不起我爸,”陈余南喃喃自语,像催眠似的,并不打算承认容雪清是受害者的事实,“退一万步讲,如果你们再重新熟悉一些日子,也会走到这一步,不是吗?”   “我不知道,”容雪清沉默了好一会,“但我并没有对不起你爸,我们在之前就说开了,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了……我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为了我,把自己拴在不幸福的婚姻里那么多年,你付出够多的了。”   陈余南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苍白一笑:“对不起了啊,要不是我死活不同意你离婚,你和你喜欢的人早就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何来被迫一说。”   容雪清深深地看着他:“你还是这么喜欢逞强,这一点跟以前一样。”   才不是。   陈余南在心里反驳。   他想说我也有不逞强的时候,只不过不是在你面前罢了。   “你小时候就这样,”容雪清淡淡地笑了,“一旦你觉得身边的人不重视你了,就会装得无所谓,用来保护自己。”   “可是我怎么会不重视你呢?”她的语气有点悲伤,“我那时候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还重要的,所以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吃了流产的药,生怕被你知道了,跟我又哭又闹。”   陈余南浑身一震。   “我那时心急,加上药师有几点事项没说明白,弄得出了很多的血,被初恋送进医院,”她叹了口气,“我还说呢,就算他跪着求我把孩子留下,我也不会心软。”   陈余南大脑几乎是宕机的状态,勉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攥着咖啡杯,指节发白。   “可是你知道吗,他告诉我他快死了。”   容雪清说到这里,眼尾终于泛上了一点红:“他很小就得了病,学生时代怕耽误我就没跟我在一起,一个人偷偷出国治病,最后治不好了,才回来见我最后一眼,却没想到遇上那种事。”   “他一直跟我道歉,一个大男人站在那不停地哭,抹眼泪,说都是他的错,他没那个命还来招惹我,现在又破坏了我的婚姻,他说他该死,如果我不要孩子,他也不会怪我。”   “没几天,他就死了。”   容雪清停顿了好一会,微微仰了仰头,没让眼泪掉下来。   “对不起,我当时……真的,真的太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脑子里只有他,没有其他人,甚至你,也没有任何概念。”   “我就当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一个人偷偷生了下来。”   “可生下来之后,才慢慢地后悔。了,一方面是对你的愧疚,另一方面……”容雪清自嘲一笑,“小宝一岁的时候查出了语言障碍。”   陈余南很轻、很轻地问:“是药流的原因吗?”   容雪清摇摇头,说:“不是,是因为我怀他的时候情绪太差,影响到了他的脑发育……”   “你骗人。”陈余南却说。   无论容雪清是多么优秀的演员,陈余南都能一眼看出她是否在撒谎。   他声音颤抖:“你骗人……就是因为药流,因为我逼你逼得太紧……”   “不是的,余南,跟你没有关系。”容雪清语气温柔,毫无破绽。   陈余南双眼通红地吼:“你就是骗人,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让我这么愧疚……为什么!”   “这么辛苦,这么痛苦,为什么忍着了,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你这样和你那个初恋有什么区别?你怎么不像他一样,等快死了再告诉我呢??好让我愧疚一辈子啊!”   他视线逐渐模糊,声音也软弱下来,像终于收回浑身坚刺的刺猬,垂下脖颈,眼泪啪嗒啪嗒掉到桌子上。   很委屈。   跟小时候跟人打架后,容雪清反而说不应该为了她而打架一样委屈。   容雪清眼眶也湿润了。   她忽然表现得像一个演技蹩脚的三流演员,控制不住眼泪就算了,而且临场忘词,只能苍白地给人道歉。   “对不起,余南。”   .   陈余南抽了张纸盖在脸上,然后捂住耳朵,大喊:“又来!!”   他仰天大骂:“烦死了啊!我身边怎么都是一群梁渡这样的家伙!”   “有本事甩老子,没本事甩老子一辈子,是不是有病啊啊啊!!!!”   容雪清:“………………”   .   .   “啊嚏——”   另一边,在商场等小宝试衣服的梁渡刚要拒绝旁边过来要微信的两个女生,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冲她们笑笑:“应该是我女朋友想我了。”   其中一个女生一脸难过,正要拉着她的闺蜜离开,她阅男无数的闺蜜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笑着对梁渡说:“帅哥,你要真有女朋友就不会一个人出来逛街啦,加个微信嘛,我朋友很乖的,不会打扰你的啦。”   要是梁渡真没对象,这时候就该黑脸凶人快走了,但他有,而且忍不住想炫耀。   于是他矜持地点开微信,给备注陈大宝贝(刚才闲着没事换的)的人发了一排爱心。   【梁渡:宝贝,和阿姨聊完了吗?心情好点没?】   .   几秒后。   【陈大宝贝:好你**的好。】   【陈大宝贝:滚。】 第八十九章 老公真棒   梁渡背着小宝狂奔到咖啡厅的时候,陈余南和容雪清正在打牌。   一个妆花了,一个脸颊上沾着指甲盖大小的纸巾屑。   容雪清:“哟,你对象。”   陈余南:“哝,你儿子。”   梁渡:“……………”   小宝:“Yes!”   .   两人继续玩牌,玩的是抽王八。   “容女士,我直接告诉你吧,王八是我左手这张牌。”   “别说话,我在思考。”   “快点,输的买单。”   “靠了陈余南,我大老远回来一趟,你不请客就算了,还要我请!算了我信你一回——啊啊啊啊!你果然骗我。”   “哈哈哈哈哈,愿赌服输,梁渡,你看我给你省了笔钱耶……不对啊,你表情怎么好像我还欠你钱似的。”   “………………”   梁渡忍无可忍,走上前,伸手。   陈余南边躲边干笑:“你看你,不会还在因为微信消息生气吧,我那是一时冲动。”   声音骤然惊恐:“妈,救我,他家暴啊——唔!”   梁渡捂住他的嘴巴,黑着脸,把他脸上的几块纸屑搓了下来。   趴在他背上的小宝没看见纸屑,以为梁渡在捏他哥哥的脸,于是笑咯咯的,也伸出小短手捏了捏。   “他掐我就算了,你凑什么热闹,”陈余南龇牙咧嘴,“没大没小,信不信我揍你?”   小宝赶紧从梁渡背上滑下来,屁颠屁颠躲到容雪清背后,得意洋洋地比了个耶。   .   趁他和梁渡分开,陈余南火速把梁渡拉到门外,啪的一声关上门。   里面不一会就传来小宝的哭声。   “容女士联系到国内一位治疗语言障碍的专家,明天给小宝做手术,但他害怕得不行。”   陈余南揉了揉眉心,简明扼要说清楚容雪清的事,小心翼翼地问:“今天我们就陪他放松放松,好不好?”   这是不能两个人约会的意思了。   梁渡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陈余南知道他委屈,只能干巴巴地劝他:“梁渡,你不想要一个可爱又黏人的弟弟吗?虽然他现在不会说话,但他治好了以后就能哥哥哥哥地叫你了。”   梁渡神色一动,点了点头,没等陈余南高兴,他偏过头,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陈余南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忘了?”梁渡笑了一会,悄悄在他耳边说,“你以前也叫过我哥哥的,我还挺喜欢的。”   “什么时………”陈余南一僵,随后狠狠冲梁渡竖了个中指。   .   .   临近晚上九点。   陈余南抱着熟睡的小宝和梁渡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暗交织的光影在那两张相似的脸上流动而过。   一张稚嫩,一张深邃。   陪着笑了一下午的陈余南此刻的侧脸紧绷,偶尔停下来,盯着小宝的脸出神。   梁渡轻轻晃一晃两人牵着的手,“在担心明天的手术吗?”   “嗯,”陈余南声音也很轻,“我怕我一辈子都欠他的。”   人有时候会陷入一种思维误区,喜欢在追溯过失的时候找到某一存在自己影子的环节,从而觉得如果没有自己那一环节,就不会造成过失。   这是假命题。   梁渡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不去怪那个陷害你妈的人,不去怪不负责任的药师,老揪着自己不放干什么。”   “那些人当然有责任,但……我也不能说自己就一点错没有吧。”陈余南还是很低落。   “在我看来,你也没错,哪有孩子见到父母要离婚还能欣然同意的?”   “那是一个极端,我就是另一个极端了。”   “你啊………”梁渡无奈地叹了口气:“难怪小宝害怕做手术,如果我是他,我也害怕……我怕一旦手术失败,妈妈和哥哥一辈子都觉得欠我的。”   陈余南一愣,扭过头看他。   梁渡在冬夜清寒的风中站立,白色的羽绒服在灯光下像新雪一样。   陈余南感觉心脏重重地跳了跳。   看梁渡的这一眼就像含了一颗清心丸,他的表情不再那么沉重,甚至轻快地开起了玩笑:“我发现你思想境界挺高啊。”   梁渡微微一笑:“思想境界没量过,长得比你是要高……”   “你放屁!”   “高两厘米。”   “你丫再说——”   “嘘,小宝好像醒了。”   “…………”   陈余南赶紧低头一看,小宝窝在两人用围巾卷的小盖被里,睡得正香,哪有一点要醒的迹象。   “没醒………”刚松一口气,转过去,梁渡抬起他的下巴。   “好了,”路灯下,梁渡低着眼看他,“终于能做点少儿不宜的事了。”   他倾身过去,给了陈余南一个带有浓浓的占有意味的吻。   侵占领土,一寸不让。   白天已经克制得够多的了,晚上要个奖励又不过分。梁渡心想。   ……   “早上不是让你亲过吗?还亲这么狠?”陈余南摸着被咬破的嘴唇,斜斜睨了梁渡一眼,“又犯病了?”   “今天才亲一次,不够。”   “那你也不能咬我!”   梁渡立马垂头耷脑:“我错了。”   就知道装弱,得了便宜还卖乖!跟那些成天嗲声嗲气说什么哥哥都怪我不怪姐姐的绿茶有什么区别啊。   陈余南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凭什么你有病,我受罪啊。”   “要不你也咬我一口?”梁渡心疼地碰了碰陈余南破皮的地方,只稍一用力,薄薄的嘴唇就渗出一缕血来。   他的目光又暗了些,喉结微动。   .   陈余南眼神瞬间一凛:“还想?”   梁渡犹豫了两秒,点点头。   “行吧,”陈余南叹了口气,“那你现在闭上眼别动,让我来……”   “嗯。”梁渡期待地闭上眼,紧接着脸上凉凉的,仿佛是一丝风飘过。   笃笃笃——   陈余南已经抱着小宝狂奔远去。   梁渡:“…………………………”   .   容雪清在小区楼下等着接她小儿子,看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叠罗汉?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宝叠在陈余南身上,陈余南叠在梁渡身上,梁渡朝她走来。   然后这个东西站在她的面前。   “阿姨。”   “妈。”   “Yes.”   同时发出了三个声音。   容雪清嘴角一抽:“……………”   “怎么搞的?”她把迷迷糊糊的小宝抱过来,深深地瞥了眼陈余南。   “被狗追,摔了。”陈余南灰头土脸,嘴唇破口,面无表情。   容雪清的眼神到这个时候就很高深莫测了,看得陈余南心里发毛。   “干什么,没事我就回去睡了。”   “你急着回去干嘛?”容雪清掩唇啧了声,轻飘飘丢下一句,“你又不是上面的。”   陈余南:“………………”   .   .   小宝的手术很成功。   陈余南激动得在等候室抱着梁渡亲了三大口,把人家都亲脸红了,要不是容雪清及时制止,一整个医院的小姑娘都要过来磕他俩的cp。   在病房里修养了半个月,小宝已经可以断断续续地说些简单的词汇。   “妈…妈!”   “哥…哥!”   “小…宝…爱…里…们!”   就这三句话的中英文他有时候能自娱自乐地说上一天。   .   十二月最后一天,陈余南带着小宝去看学校的元旦晚会。   当时梁渡在台上主持,每次一看到梁渡,小宝就使劲地鼓掌,手都冻红了,陈余南只好不停给他搓手。   还没搓热呢,小宝又站起来热烈鼓掌,陈余南就很烦他:“差不多行了,你跟他什么关系啊,这么捧场?”   小宝想了想:“他似我……嫂纸。”   “呃……谁告诉你的?”   “妈妈。”   陈余南满头黑线。   .   不一会,有个长相秀气的男生过来给陈余南送了两双羊绒手套,他身上披着深青色马甲,是学生会的标志。   “梁哥让我给你的。”   “……谢谢。”陈余南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倒是很少听有人这么叫梁渡。   给小宝戴好手套,陈余南抬头,才发现那个男生还没有走。   “你还有事?”陈余南问。   “哦,没什么,就是想问下,”男生直直地看着他,“你跟梁哥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陈余南挑了下眉:“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的话,麻烦你澄清一下这是谣言,对梁哥的名声不好。”   “如果是呢?”   男生低声道:“跟他分手。”   陈余南好笑道:“你喜欢他?”   男生沉默不语。   “很遗憾,”陈余南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拍拍小宝,“来,小宝,你告诉他,我和梁渡是什么关系。”   小宝最喜欢回答问题,高兴地喊到:“不知道捏!!”   陈余南:“…………”   男生:“……………”   噢,容雪清估计没告诉小宝,嫂子是哥哥媳妇的意思。   虽然有点没气势,陈余南叹了口气,支着下巴重新告诉男生:“是这样的,我和他已经认识三年多了,在一起也有三个月多……”   男生眼神黯淡,刚才的故作强势像玻璃一样碎了,一副快哭的样子。   “不过,过了今天呢,我就不是他男朋友了。”陈余南安慰道。   “………真的?”男生泫然欲泣,眼里又隐隐生起希望。   “真的,”陈余南微笑,“过了今天,我就是他未婚夫了,今晚是我们的订婚仪式,哦,我带了请柬,你要不要来………”   男生哭着跑了。   .   陈余南冷哼一声。   订婚当然是假的,但是这件事却让陈余南察觉到了危机。   梁渡这家伙魅力实在太大了,他得早点把两人的关系绑死。   择日不如撞日,陈余南借口把小宝送回容雪清那,实则匆匆打车去了某大牌珠宝专柜店,一阵精挑细选,几乎掏空银行卡买了一对戒指。   要不是梁渡忙着元旦晚会的收场,估计早就打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家了。   真是天赐良机。   .   进电梯前陈余南还美滋滋地想,今天必须要让梁渡狠狠感动一把。   但当电子屏幕上的数字疯狂上升时,他却愈来愈觉得口干舌燥。   是不是太草率了。   哪有人说求婚就求婚的。   他紧张到手心冒汗,在衣服上擦了几次,迟迟不敢打开门。   叮当。   就在这时,身后的电梯开了,竟然是梁渡走了出来,他外面随意套着一件短款羽绒,里面是主持时穿的衬衫,竟毫不违和。   “………好、好巧。”陈余南压着狂飙的心率,尽量使声音保持平静。   “我还以为你在等我,”梁渡挑了下眉,过来开门,“怎么不进去?”   “忘了密码。”陈余南刚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密码就是他的生日,这理由太蹩脚了。   好在梁渡没有深究,只是笑笑:“在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被风吹的吧,”陈余南丢脸地推开他,先换鞋进去,“反正不是因为你,你别自作多………”   声音忽然停住。   陈余南张着嘴巴,呆滞一般地看着里面的场景。   屋顶是云朵一样团在一起的白色气球,地板上定制发光灯排成两路。   不知谁摁动了开关,水蓝色的光晕如海水一般在整个空间铺开、晃动,海上生长着簇簇蓝玫瑰。   .   喀。   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   陈余南回过神,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梁渡牵住手,轻笑着说:“走,去卧室。”   .   咚咚,咚咚。   陈余南被这心跳声震麻了,呆呆地让梁渡牵着手。看到这他还不明白,那他这二十年就白活了。   梁渡是要跟他求婚啊。   步行至一半,陈余南脚步犹如扎根般,竟一动不动了。   梁渡疑惑地侧身看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数种猜测,最后小心地问:“你是不是………腿软了?”   “腿软个屁。”   陈余南刚说完,整个人腿一抖,整个人往下滑,最后膝盖着地。   梁渡轻笑一声,转身蹲在陈余南前面:“陈哥,不丢脸……其实我腿也软,估计背你过去就撑不住了。”   陈余南低声:“我没腿软。”   “是我想背你,行不行?”梁渡纵容着他的小别扭,声音温柔又耐心。   “梁渡,”陈余南脸上燥起来,声音微微颤抖,“我都说了,我没腿软……你、你转过来吧。”   这声音有点不对劲。   梁渡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往后看去,几乎有些头晕目眩——陈余南正单膝跪地,举着戒指盒,认真地看着他。   陈余南吸了吸鼻子,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你都背着我做这么多了,这个总不能再让你抢了。”   “梁渡,”他微微一顿,大概是第一次露出这样小心翼翼的神情,“我想给你一个名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有什么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啪嗒,啪嗒。   草。   陈余南视线模糊一片,只能感受到白色和蓝色的光影,心里很悲催地想,明明我是想让梁渡哭的啊,怎么变成自己在这………   下一秒,白色的光影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朝他俯下身体。   “我愿意。”伴随着沙哑而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人轻轻抬起了陈余南的左手,将一个冰凉的东西顺着指节一路扣下。   动作轻缓,珍之重之。   陈余南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勉强看清了梁渡的样子。   ……嘁,原来他也哭啦。   然后一边哭一边笑地把另一只戒指也戴进了梁渡的左手上。   “那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每天都要戴着我的戒指,每天都……”   “每天都爱你。”   这是梁渡第一次说这个字。   陈余南的心像融了水的跳跳糖,只能堪堪维持理智:“你怎么不说每天都更爱我一点呢?”   梁渡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要不要去卧室看看。”   陈余南“嗯”了一声,可梁渡站了起来,他还在地上,迟迟不动。   等梁渡疑惑地看来时,陈余南捂着脸说:“现在腿真的软了,你背我吧………”   梁渡说“好的老公”,然后弯腰把陈余南抱了起来:“我棒不棒。”   陈余南:“……………”   “老公真棒。”   .   啊,他真的不喜欢被公主抱。   但是梁渡除外。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2024不定时填坑,可能包括:副cp篇、婚后生活篇、崔景旭篇、张培培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