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牵引   作者:石千洛   简介:   温和谦逊毒舌刺头随意切换医生受VS撩神附体折腾自己非你不可总裁攻 1V1 这世上哪有什么破镜重圆,除非没有破,除非没有镜,除非没有圆。 庄念和顾言时隔七年的重逢发生在医院里,顾言和他即将昭告天下的现任齐齐出现。 他亲手送了庄医生一张雕着郁金香的订婚请柬,附在他耳边说,“来参加我的订婚宴吧,念念。” 原以为一切都成前尘往事,却听到顾言亲口承认,险些送了命的车祸是他亲自设计,只为了再见他一面。 第一章 回响   庄念很少喝酒,职业的原因,作为A市顶尖医院的第一刀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但每年的今天都是个例外。   今天的庄医生只喝烈酒。   他和朋友周易碰杯,清脆的响声揉进周遭轻缓悠长的音乐里。   周易扫了他一眼,见其一反常态直接灌了半杯进去依然神态自若,想是酒劲不大,便跟着豪饮了一口面前的‘长岛冰茶’。   多么清爽甘甜的名字。   和庄念给人的感觉很是相配。   “庄,认识你四年都没见你谈过恋爱。”   周易砸吧掉嘴里辛辣的余韵,丢了颗花生慢慢嚼着,闲聊道,“怎么不找一个?”   庄念斜睨了他一眼,从眉目到棱角都散发着水一般的温柔,染了酒气的一双桃花眼盈着酒吧浅淡的暖光,手指都不用动就能勾人心魄。   周易很庆幸自己是个直的,不然一定也得加入一‘念’难求的庞大队伍中了。   “找啊,怎么不找,我又不准备修道出家。”   庄念嘴角携一抹浅笑,修长的手指捏着杯壁缓缓转了一圈,动作间腕上不规整的割伤刺目。   “就等你这句话呢,我大学室友,就跟我最铁的那个,也...也和你一样。”   周易憨憨的笑道,“你要不要见见?”   “哦?跟你最铁的那个不是叫顾言么。”   庄念非常自然的岔开了话题,眼睫轻轻一簌望向周易的同时,按在杯壁上的指尖泛了层苍白。   周易说了句什么他没听,一手撑住下巴和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中指缓缓转动做了个按压的动作,“听说他订婚了?”   乍一听这后面一句像是偶然想起的一小则八卦,正适合百无聊赖的时候下酒用。   但庄念的脸色却一瞬间苍白了下去,下一秒又被酒吧里明暗的光晕蒙了一层灿烂,倒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只是那张精致的脸上带着分明的疲累,嘴角又始终牵着一抹浅笑,颇能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显然不止周易才有,隔壁桌西装革履的男人也起了恻隐之心,殷勤的上前慰问并递上了方帕。   庄念的桃花眼半阖着瞥向帕子,嘴角的浅笑悄然收敛,声音冠上冷漠和不屑,“不好意思,我很挑的。”   与往日温和谦逊不同,这一刻的他极副攻击性,像带刺的红玫瑰,偏生瑰丽性感。   话音未落周易已经起身推回了男人越界的手。   这间清吧是会员制,高端优雅,来的人非富即贵,男人价值不菲的西装彰显着他的地位,正因如此才更受不住对方这么直球又无理的拒绝,悻悻离开。   “谢谢。”庄念弯了弯眼睛,手腕轻提将酒杯撞在了周易的杯子上,清脆一声后,他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周易冲他挑了挑眉尾。   他知道庄念的性取向,但从来没看他身边有过谁,按说这么好的条件随便看上谁拿下都不是难事,但偏偏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嘴上说着不要孤独终老,却身体力行的驱赶每一个想要近身的人。   周易早就见怪不怪了。   “你怎么知道顾言订婚了的?”   周易小酌了一口继续两人刚才的话题,“我跟你讲,不但订婚了,还是跟个男的!之前我不是跟你讲过有个人追了他七年吗,就是跟他。”   庄念搭在杯壁上的手微微一僵,盯着果盘的眼神有些不能聚焦。   许是醉了。   周易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继续说,“你也知道他是顾氏独子,那言行举止可都关乎着顾氏集团的兴衰啊!这得是多喜欢对方啊。”   他说的激动,直接捏碎了小方蝶内的一颗花生,“不过大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疯得很,喜欢一个人命都豁的出去。”   “有一次他和那个神秘男朋友闹分手,整整一个星期都没吃东西,又发着烧,后来都说糊话了,说什么男朋友心疼他就会来看他,就不会狠心离开他了。用伤害自己的方式留下一个不再喜欢他的人,你说他疯不疯。”   周易用手肘推他,“只可惜他那个男朋友太狠心,到最后也没露面。”   庄念咬了咬后槽牙,笑的有些牵强,随手拿了块水果就要往嘴里塞,被周易拦住,“干嘛呢,不想活了吃芒果。”   庄念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摇了摇头将芒果放了回去,“确实很疯。”   周易是他身边少有的愿意去接触亲近的人,而原因只有一个。   他是顾言的朋友。   庄念苦笑着摇了摇头,有自嘲,也有对旁边这个憨厚单纯的大男生的愧疚。   耳边温柔的钢琴曲变成了轻快的小提琴时,周易从椅子下面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袋子,其中一个递给庄念,“这个给你的。”   庄念不解的看着他。   “每年今天你都叫我出来喝酒,我猜今天可能是你生日。”   周易天真的笑说,“你和我那铁子顾言真挺有缘分,连生日都是同一天。”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这个是给他的,我为了方便买了同款。”   庄念呆呆的看了那手提袋两秒,开口时声音有些哑,“谢谢,祝你朋友...生日快乐。”   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确切的说,他的生日是哪天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照例没有解释太多,礼物这种东西只是人们想要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而已,只要在周易生日那天拿出回礼就可以了。   如此想着,他便鬼使神差的接受了那份‘同款’的礼物。   “叫了代驾,先送你回去。”庄念说。   “哎等等,我还得给那位金贵又忙碌的顾少爷打个电话。”   周易嘟囔着起身,摸出手机拨号,“每年生日都见不着人就算了,送个礼物还要提前预约。”   庄念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的热度退成冰凉。   酒吧的音乐正到了一曲的终结,周遭的环境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庄念似乎在那一秒钟听见了自己鼓点般慌乱的心跳声。   长久的忙音过后,对面传来沉沉一声,“喂...”   庄念的面色依旧沉着,但高挑的身形却微微一晃,长指撑住了桌面。   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却看的周易一怔。   庄念这人从来克制,有着与温柔外貌大相径庭的强大内心和钢铁意志,冷静自持。   他从不允许自己因为任何事情失态,醉酒更是从来没有过。   周易有些诧异的问了一句,“醉了?”   庄念摇了摇头,比了个手势先一步离开了酒吧去外面等周易。   “你那点酒量还敢出去喝?”   手机对面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间隙有吸吮香烟的声音传出,“没把银行卡密码说出去?”   “放心吧没喝几口,你又抽烟了?不是戒了吗?”   周易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预约给你送生日礼物。”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香烟燃着的速度突然变快,被吸了好大一口又慢慢吐出,“我去你那取吧,明天。” 第二章 重逢   “你不是最讨厌我们医院从来不肯去么。”周易打趣着向门口走,隔着落地玻璃看见等在外面的庄念。   他穿着白色衬衫,下摆掖进米色修身长裤里,腰极窄,身形颀长匀称。   精致的五官流露出的永远是温和、从容与淡定,刚刚那短短一瞬不能站稳甚至有些狼狈的脆弱模样好像只是一场错觉。   连周易这个直男也觉得庄念长得好看,不只好看,还很有魅力,尤其是拿手术刀的时候。   周易啧啧摇头,暗叹顾言那小子没福气,他那个订婚对象和庄念一比,简直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庄念的酒量其实扛不住那一杯‘长岛冰茶’,但每次都能达到让他昏睡一天一夜的效果,这是他极其需要的。   如预计的一样,再醒来时两天的假期已经过的差不多了,他收拾收拾准备提前去上夜班。   暮春的早晚还凉着,他找了件外套搭在小臂上准备出门。   屋内的灯暗了,开门的声音响了一次。   庄念一脚踏出门口,片刻,又迈了回来,点开玄关的照明,他站在全身镜前,慢慢系上了周易送给他的那条领带。   【我爱你,我愿意让你绑着我。】   这是庄念曾经仰着脖颈挂着潮红时的低喃,那之后他就不能再直视‘领带’这个配件。   再后来,许多让人悸动的回忆又成了隐痛,他也就没在带过这东西了。   医院里每天都发生着令人激动迫切的生,令人无可奈何的死。   庄念刚换好白大褂就被叫上了手术台,又一次刷新了血管替换手术同期病例的最快记录,手术视频可以直接拿来当教学材料了。   精神高度集中的十个小时是非常累的,他觉得治疗失眠的效婻鳳果堪比一杯长岛冰茶。   助理小赵眼等在门口,递上咖啡的同时比了个大拇指,“哥,你在我心里牛逼的高度每天都在刷新。”   庄念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问了一便手术排班情况。   小赵回答着,眼睛却不可控的瞄着庄念脖颈上那条领带,红着脸说,“哥,我从来没看过你打领带,好帅。”   庄念卷起行程表拍他头顶,训斥的声音也依旧温柔,“叫庄医生。”   天还没有亮透,鱼肚白飘在落地窗外面,将整个城市染上了鲜活的颜色。   庄念原想抓紧时间休息,大堂就在这时发生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他和小赵同时站在二楼的半跃层往楼下看。   只见大堂里率先涌进了二十几个西装革履的黑衣人,看这架势应当是哪一片的老大让人捅了。   庄念迅速把手里那杯速溶咖啡塞进小赵怀里,“我下去看看。”   他转身坐直梯下楼,脚步很快,紧急情况发生时的每分每秒都至关重要。   伤的比较严重那个人已经躺在病床上,被推往抢救室时刚好从他身边路过。   庄念快速瞥了一眼。   虽然那人满脸是血,但他还是立刻就认出了那人是唐周,顾言的订婚对象。   他皱了皱眉,跟着病床向前跑了两步询问情况,并按照刚收到的手术排班表嘱咐护士通知相关医生做准备。   护士推着病床紧急转入医用电梯,一瞬间涌入太多人,庄念选择另一边的电梯上楼,走到转角处,突然冲撞出一道高大的身影,迎面和他撞在了一起。   庄念向后踉跄了一步,反手就被那道身影拦腰抱了一下。   “对不起。”那人说。   这一下撞的太狠了,庄念有些懵,但他还是在那道声音落下时就清醒了过来,脊背骤然一僵。   也对,订婚对象出了事故,当事人怎么可能缺席?   庄念呵笑了一声,很轻很轻的一声,但胸口仍有起伏。   他缓缓抬头,脸上没有惊慌又或无措,一片淡然道,“顾少爷,赶着去殉情?”   说罢,他退后一步,挣开了顾言的手。   面前的男人微微一怔,狭长的瑞凤眼垂着,深邃的眼眸里似是挤进了翻腾汹涌的情绪,但短短一瞬就恢复了平静。   他毕竟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半大少年,不会再把心事和爱意毫不避讳的装在眼睛里,生怕那个捧在手心里的人看不见。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需要捧在手心里的人了。   “不好意思。”   顾言的一双眼狭长,眸色很深五官立体,一身剪裁合身的深蓝西装衬得他气质超群,不像是洒脱不羁的富二代,倒像是已经上位的总裁。   相比从前抽条拔节的青葱少年,他如今更有风度,有长期居于高位的骄矜,也有历经世事后的沉稳持重。   庄念又向后退了一步,他眉心缓缓蹙起,双手握拳揣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庄医生!”身后又有人喊他,口袋里的手机也不停催促。   小护士气喘吁吁的跑来,“刚刚那个患者很棘手,跟咱们市首富顾家有关系,院长的意思是不能出差错,能不能请您亲自操刀。”   小护士并不知道首富本富的儿子就站在这,怕耽误大事已经急出了哭腔。   好在庄医生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医者仁心,从不挑剔手术大小,顶着头牌的名声,做着基层的事情,像块大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小护士一句话说完就自顾自松了一口气准备交差,庄板砖这次却冷冷的回了一句,“不能。”   “庄...庄医生。”小护士等着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庄念嘴角挑起一抹淡笑,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那么温文尔雅,“我跟那位患者有私怨。”桃花眼一挑,他一瞬不瞬的凝着顾言,一字一顿道,“怕控制不住会公报私仇...弄死他。”   “庄...庄医生..”小护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庄医生,浑身带刺,看上去有些危险...但又莫名其妙的...十分性感。   小护士收敛花痴模样,记起了院长交代的使命,想再据理力争时庄念已经转身,大步流星的向专用电梯走了过去。   小护士还想再追,却被另一人拦住,那人不置可否的说,“他不愿意,去安排别的医生。”   明明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小护士却感受到了直逼面门的威压,连连点头,“好,好。”   电梯打开的前一刻,庄念拦住路过的一位护士。   “怎么了庄医生?”护士问。   庄念微微偏头对护士笑了笑,“大厅里有个西装革履像是来奔丧的人,他小腿应该受伤了,你去带他处理一下。”   小护士抻着脖子张望,顿时犯了难。   现在医院里西装革履的起码有三十人,“这...哪个啊?”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庄念信步走上去,电梯门缓缓关闭时他叹了一口气,补充道,“最帅的那个。”   空无一人的电梯内,庄念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箱板上,掏出揣在白大褂口袋中的手摊在眼前。   掌心汗湿,微微发着抖,上面还留着四道清晰的指痕。   没出息。   庄念暗骂了自己几句,长吁一口气,无奈的笑了,“果然...还是那么有魅力。” 第三章 念念   他和顾言应该有七年没见了,即便他们现在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他甚至都没有搬家,手机号也是原来的。   但他们就是一次都没有再见过。   因为他曾亲口说过,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庄念捏了捏手腕上的疤,陈旧的伤口至今还隐隐疼着。   很奇怪,明明是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的人,突然出现的轮廓却猛地和烙印在他心里那张肖像重合在了一起,分毫不差。   “你怎么来了?”同期的医生诧异的看着庄念,“下午不是还有手术,怎么不休息休息?”   庄念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手术室。   手术室是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地方。   他对同期医生摇了摇头,换上手术服,“我不累,你去休息,这台手术我来帮你做。”   医院的手术已经排到了明年冬天,主刀医生各个都累的眼窝凹陷,第一刀来接替他的工作当然是求之不得,但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别了吧,取个结石而已,屈才了不是。”同期医生玩笑了一句。   庄念耸了耸肩,“哦,那算了。”作势就要出去。   同期医生一把抱住救世主的胳膊,“别别,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辛苦你了庄,改天请你吃饭。”   庄念连着晚班又在手术台上站了一个上午,出手术室时走路都有些飘了。   同事叫他一起吃午饭,他拒绝了。   吃不下,心底某些躁动的情绪终于平复下去,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算着时间,唐周的手术也该做完了。   唐周的情况看着挺严重,但其实没什么要命的大事。   庄念摇了摇头,可惜了。   他用来休息的办公室有点远,当初来的时候他说喜欢安静,院长差点把他的办公室单独设立在停尸房旁边。   不过这也和停尸房的死寂差不多了,新规划的区域,电梯都还没有通,这一层暂时只有他一个人,不坐诊的时候他就在这休息,周易偶尔会来。   顾言应该很快就会给唐周办理转院,然后就会像之前那七年一样,彻底从他眼前消失掉。   庄念紧抿着下颌线,从口袋里掏出几粒药塞进嘴里。   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四周开始变得更加空旷安静,运动鞋和地面的摩擦声变得有些刺耳,让人心情烦躁。   走廊的光线被间起的屋子挡住十分昏暗,大中午的也要靠感应灯来照明。   不过庄念现在不需要任何亮光,他巴不得全世界都阴云密布,能把他不该有的情绪都藏起来。   于是他放轻了脚步,缓缓走着,而后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长廊的尽头斜倚着一道身影,挺拔高大,右侧小腿的西裤挽起,裹着纱布。   听不到前进的脚步声,那人微微偏过一点头,向他看了过来。   很奇怪,周围的光线昏暗到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轮廓,但庄念却能真切的感受到对方目光中饱含的情绪。   那是顾言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小心流露又迅速收起的...恨意。   顾言应该恨他的,恨他选择了保护老师的名声和自己的前途而放弃他,恨他当时的无情冷血,恨他的决绝。   麻木的心脏有将要苏醒的痛意,带着缓慢的,不容忽视的难过卷土重来。   庄念有那么一瞬间产了逃走的念头,太疼了,仿佛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又被狠狠刺了一刀。   但他不能逃,现在逃了就代表他还在意,而他的在意无疑会把顾言推向深渊。   于是他还是定了定神,捏紧了手里的钥匙,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看诊在隔壁那栋楼,请你离开。”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淡漠。   此刻的庄念还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和顾言独处的环境里根本无法保持完全的理智和冷静,说出的话也无法再做权衡。   “我有事找你。”顾言状似无意的睨了一眼他脖颈上的领带,眉眼压低了些。   “找我?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守在订了婚的人身边吗?顾少爷。”庄念开锁的手一顿,眉心轻轻蹙起。   顾言站的笔直,闻言眸色倏地一深。   庄念尝试了三次才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试图挽救刚才的对话,“我和你之间早就无事可谈了,我现在要休息,请你离开。”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倏地被握住,跟着一股巨大的推力出现,门重重合上的同时,他被抵在了上面。   走廊的感应灯蓦地亮起,冷白的光将试图藏匿起来的一切都映照了出来。   “顾言,你疯了。”庄念一时失色,那张温和到几近淡漠的脸上悄然爬上一丝绯红,或是因为气愤,又或是因为其他。   骤然贴近的身体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在冷飕飕的廊内被无限放大,熟悉的气息顺着毛孔近乎暴戾的钻进了心肺。   “你在紧张。”顾言微微垂着头,眼神侵略。   “我没有。”庄念竭力控制呼吸,呵声一笑,“我为什么紧张。”   顾言的神色带上了轻佻的戏谑,长直的腿霸道的向前曲了一下,抵在了庄念的胯间,“可你现在的表情...”他靠近了分寸,在喘息交缠的距离间轻声说,“很像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   肌肤相碰的触感本就无法忽视,仿佛就着顾言的撩拨轰地一声燃起了火,将他伪装的躯壳燃烧殆尽,将要露出赤裸裸的情愫。   那是他藏在心底七年的,对顾言自虐般的爱意、执着和渴望。   在靠近的那一瞬间,触碰的那一刹那,猝不及防的化成了欲念。   庄念浅色的瞳孔骤缩,重重的咬了一下内唇,血腥渗进口腔那一刻,全部的慌乱无措随之消失殆尽。   他缓缓的眨了眨眼,直直的盯着顾言的眼睛时带上了不加修饰的轻蔑,反客为主道,“顾少爷,连这些都记得,你该不会还忘不掉我吧?”   顾言轻轻的蹙眉,凤眼微眯,那丝莫名的笃定似乎在动摇。   庄念演了七年的冷血无情心如止水,自然任何时候都能手到擒来。   顾言的腮骨微动,眼底的情绪沉的像潭水,让人捉摸不透,“你对唐周好大的敌意,讨厌他?为什么讨厌。我们订婚的消息并没有对外公布,你怎么知道?你在调查我?”   他把情绪隐藏的很好,至少眉眼间看不出失落与期待,但一句一句逼问的话却还是让庄念喉咙发哽,没由来的难过。   “自然是因为讨厌你,连你身边的人也忍不住要去讨厌。”   庄念抖着肩膀用力的笑出了声,眼底盈着的一层水光像是在嘲弄对方太过可笑,“你在期待什么?以为调查你,讨厌唐周是因为在乎你?”   庄念用力推开身前的人转过了身,握在把手上的掌心一片苍白,“你该不会忘了你是我丢掉不要的东西吧?”   身后的人没了声音,而庄念也同时被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抽走了全部力气。   连拿着那一把单薄钥匙的手,都不堪重负的颤抖着。   顾言微微垂眸,微弱的光线落进眼底,竟带着些自嘲的笑意。   他也真的轻轻笑了一声,而后一手撑着门俯下身,唇几乎贴在对方如玉的脖颈上,“六年五个月零八天,庄念,2348天。”   “既然我们都已经放下了,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玩躲闪游戏了?”   庄念的心里一空。   紧跟着,一张罗兰色镂空雕花卡纸递送到了庄念的眼前。   耳后扑过薄薄的热浪,顾言的声音沉沉的响起,“来参加我的订婚宴吧,念念。” 第四章 郁金香   念念。   这两个字是顾言从前手腕颇高的一种调教。   他总是在庄念感受到灭顶的欢愉时这样叫他,让他软成一滩春水,然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他颤抖着发泄出来。   然而从前的种种早已在分手后化作心头软肉上的倒刺,风一吹就会疼的锥心刺骨。   庄念几乎下意识的捏住了口袋里的药,疼痛让他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分手的那个晚上。   鲜血糅杂在眼泪和亲吻里,连月色都仿佛变成了瑰丽的红。   那个一向骄傲又霸道的少年伏在他肩膀上泣不成声,像一匹受了伤的野兽。   即便被伤的体无完肤,他仍舍不得用锋利的爪牙去撕碎眼前害他疼的人,只能一遍一遍说着:   “我恨你庄念。”   顾言当时也这么疼过吗?   庄念在那被无限拉长的痛苦里无助的想着,从前顾言对他还有恨,现在大概连恨都没有了吧。   他就要和别人订婚了,他很喜欢那个人,喜欢到无惧外界的眼光,要高调的向全世界宣布。   庄念不知道自己到底沉默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怎么,不敢来吗?”   那句话带着些揶揄的味道,更像是一种试探。   唐周发生车祸是一场意外,但请柬却是顾言早早就准备好的,上面有他的名字。   顾言是真的打算请他参加订婚宴。   是要让他亲眼看看,没有他顾言也能幸福吗?   “好。”庄念吞咽了一口苦涩的虚无,虚弱的笑道,“我会去的。”   抵在门上的手被收了回去,庄念终于如愿以偿的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他迅速走进去将门上锁,胸口起伏的像是拍打在岸边的浪头,连额上都汗涔涔的,如同一只落水快要窒息的猫,狼狈又脆弱。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   顾言带着受伤的腿爬到这栋连电梯都没有的新楼里来,好像真的只是为了给前男友送一封请柬而已。   翌日,庄念得知唐周果然没有转院,因为他和顾言两个人再也没有避而不见的理由了。   这导致他轮值查房时避无可避的要和唐周碰面。   也理所当然的要见到顾言。   “哥,听VIP病房的护士说,那个顾总每天都会带一束郁金香来看患者,他们两个是不是那种关系啊?”小赵抱着病历本跟在庄念后面八卦。   医院的生活枯燥,每天都被各种难题杂症和焦虑的患者包围,小年轻解压的方式也只有聊些无伤大雅的八卦了。   庄念偶尔也会跟着说两句,不过他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实在提不起精神。   而且两人订婚的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顾言一定是有自己的权衡,毕竟站在上流的人一言一行都牵扯巨大。   “别乱猜。”庄念制止道。   “我没乱猜,是有根据的。”小赵撞了撞庄念的肩膀,“哥,你知道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吗?”   郁金香的花语。   庄念当然知道。   当年他因为一张考卷没有答满分,被‘老师’锁在地下室里三天三夜,没有饭吃只有水喝,到处的黑黢黢的,只有一扇能透光的小窗。   站在落灰的学术资料上踮起脚,就能透过那扇窗看到邻居家的花园,那里种了满院的郁金香。   隔壁邻居家善良的小男孩会找各种借口给他送很多好吃的,然后趴在墙角指着那堆郁金香满脸骄傲的说:   那些都是我妈妈种的,黄色代表开朗,红色代表热烈的爱意,粉红色代表永远的爱。   他还说,“你别哭,等你出来,我把粉红色的都送给你。”   就像在说,我会永远爱你。   “所以我说,他们两个一定是那种关系,而且感情肯定非常好。”小赵还在说。   庄念捏了捏眼角,“你这么喜欢聊,待会陪7床奶奶聊天的任务交给你了。”   7床的奶奶已经60岁了,因为家人都在国外无人关心而患上了非常潮流的抑郁症,好在自救意识很强,每天都要抓着查床的医生聊上几十分钟。   陪伴对抑郁症患者来说非常重要,庄念有空就会去坐一会,没空的时候就让手下的实习生去,当是积累经验了。   小赵撇下嘴做出要哭的表情,扯着庄念衣角撒娇,“哥~我昨天被奶奶催婚已经跟她出柜了,她假牙都因为嘴巴张太大掉出来了,我很没面子的,哥~”   庄念勾起嘴角,转头欲要拍开他作妖的手,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开了。   顾言捧着一束粉红色的郁金香站在门口,目光快速扫过两人虚搭在一起的手后落在了小赵身上。   小赵莫名其妙感受到一种极不友善的威压,抓紧庄念衣角的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庄念则睨了一眼那捧花,呼吸不易察觉的一滞,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了胸口。   好在他这些年早就习惯了把情绪藏好,眨眼间露出专业的温和,笑道,“患者恢复的怎么样,我们来例行查房。”   顾言扫一眼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抓着庄念手腕不由分说的将人拉进门,“查房你一个人就够了。”   随着他的话,病房门被快速关闭,小赵则被两个保镖拦在了外面。   庄念心里一慌,甩开了他的手。   与此同时,病房里一声轻唤飘了出来,“顾言,是医生来了吗?”   “嗯。”顾言应了一声,垂眸睨了庄念一会,转头去了套房里的卫生间。   查房的工作被庄念一推再推,这次来已经是唐周住在这里的第五天。   当看到房间里的场景时庄念怔了一下,觉得‘一天一束’郁金香这样的形容实在不够准确。   因为VIP病房已经被粉红色的郁金香堆满了。   就像...小时候窗外那一片曝露在暖阳里的花海。   “哈秋!”唐周掩面打了个喷嚏,见到来人是庄念时嘴角抽了抽,还算漂亮的笑脸一时有些扭曲。   他窥了一眼顾言离开的方向,刻意提高嗓音热络道,“好久不见庄念,早知道你在这工作应该常找你出来聚聚。”   “我在哪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庄念立刻掀开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也杂着厌恶,“聚聚就免了,看着你我吃不下。”   “你”唐周拧着眉毛,似是警告的看了庄念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对我这么凶,该不会是因为还忘不了顾言吧?”   最后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他的目光徒然变得阴鸷。   庄念拿笔的手一顿,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慌乱,但又很快恢复镇定,睨了唐周一眼笑道,“我忘不了他也会让你觉得害怕吗?”   他俯下身,状似在仔细查看对方脸上的伤,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自信,七年了,还没能得到顾言的心吗?”   庄念用笔尖挑开唐周右脸的纱布,眨眼间淡淡的对上他暴怒的眼睛,轻轻一笑,“恢复的不错,总是想东想西的留下疤...就太好了。”   唐周眼中冒火,猛地挥起右手朝庄念的侧脸打了过去。   庄念轻轻皱眉,迅速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狠狠捏在掌心里。   挥手的动作太大,牵起腹部缝合的伤口引得唐周闷哼一声,庄念钳制着他的手不可避免的会延长这种疼痛,但庄念显然不准备放手。   唐周压低声音道,“我说过,你的喜欢会毁了他。”   庄念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非常厌恶的嘘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会毁了他的不是谁的喜欢,是你,唐周。”   身后响起顾言的脚步声。   庄念咬了咬后槽牙甩开唐周的手,拍了拍掌心的虚无道,“不过你放心,我早就不要他了,以后也不打算捡回来,随你要喜欢还是要怎么样,与我无关。” 第五章 因由   庄念确定顾言听到他的话了,身后的脚步声有一瞬间停顿。   唐周的反应也全落在他眼睛里,兴奋中夹杂着卑劣的窃喜。   庄念不易察觉的加深吐息,像是松了一口气,“总体恢复的不错,接下来的几天还要注意忌口以免留疤,腹部拆线安排在”   “哈秋!哈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唐周就又偏头打了好几个喷嚏,眼周有些红肿。   庄念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安排在下周四,如果有问题的话随时和我们沟通。”   完成了工作,庄念转身离开,但病房的门还被外面那两个人保镖拽着,拉都拉不开。   庄念有些烦躁,耐着性子从里面敲了敲门,“不好意思,麻烦把门放开,我要出去。”   说完,他又试着拽了拽门。   门外的人竟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赵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过来,“我哥要出来你们快放手!这里是医院!你们要囚禁他不成!”   看来门外那些人选择性失聪,庄念不得不回头望向跟出来的顾言,“让你的人开门。”   顾言缓步走向他,逆光将他的影拉得很长,笼着身前的人。   市医院的VIP病房堪称豪华,从玄关到患者的卧室中间隔着客厅,但无论隔着客厅还是隔着山川湖海,他们三个都共处一室。   顾言显然不在乎这一点,他步步靠近,近乎霸道的将庄念捆缚在门板与臂膀之间。   庄念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竟没能做出挣扎的动作,只用警告的目光看着对方。   “领带呢?”顾言在他衬衫的领口处拨弄了一下,眼神也落在颈上。   见庄念不答,他才掀起薄薄的眼皮望向对方的眼睛,指尖轻轻扫过脖颈上的皮肤,似笑非笑道,“你果然很适合领带,无论系在颈上,腕上,还是眼睛上,都很漂亮。”   “你发什么神经。”庄念皱眉,压低声音道。   “你们再不开门,我,我录视频曝光你们!”小赵在门外大声叫喊着。   庄念心里一紧,“住在这里的人都有些背景,闹到人尽皆知对你没好处,快放我出去。”   “担心我?”顾言幅度很小的挑了挑眉尾,像是藏不住的期待顺着动作从眼角跳了出来,又很快化成浅淡的伤心,“庄医生对丢掉不要的东西也这么有爱心,是医生的本能吗?”   庄念咬着内唇,心底抽痛。   ‘丢掉的东西’,他不止一次用尖锐的字眼逼对方死心,就像走投无路挥着刀的歹徒,急切的让对方远离他。   但当对方亲口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刀刃却分明的指向了他自己。   他将目光撇开投在地面上,眉心紧拧着像是耐心耗尽,有些无情的应和了一句,“我确实是医生。”   就像在附和顾言那句话,表现出担心也是医生的本能,无关其他。   面前的人沉默片刻,耳边传来咚咚--两声。   顾言从里面敲了敲门,退开一步沉声说,“开门。”   门被打开的同时庄念立刻转过身。   小赵扑上来扶着他的肩膀打量,“哥你没事儿吧?他们是不是医暴你啊!”   庄念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苍白,“别乱说。”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顾言一眼,脚步从容面色笃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逃。   查房的工作才进行到一半,庄念迅速带着小赵走进隔壁的病房。   7床抑郁症的奶奶今天心情不错,小手术引起的苍白已经褪去,正笑的红光满面一脸慈祥,目光从庄念和小赵身上来来回回。   “小伙子,你们医院可怪人道的,不像有的单位,泯灭人性,不给人谈恋爱。”   小赵会意,刷地红了脸,慌张的摆手,“奶奶你可别乱说,庄医生是我师傅。”   奶奶一挥手,“哎哟,师徒恋多流行啊现在。”   庄念随她发挥想象力解闷,认真的看了一会病志才开口道,“今天很乖,护士说药都按时吃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过去,桃花眼弯着,模样温柔的调侃道,“八卦果然是女人的天性。”   小赵不出意外的被奶奶拉住了,庄念只能一个人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从最后一间病房里出来时,他看到周易慌慌张张的拉着顾言去了楼梯间。   顾言腿上的伤口很深,帮忙处理的护士说大概会留疤。   虽然走路的姿势已经恢复正常,但以伤口的深度,他现在应该还是疼的。   庄念看了眼时间,他还有一台手术要开始作准备,就跟着往电梯方向走。   “你疯了是不是!”周易讲话声音一直很大,激动的时候颇有些毁天灭地的气势。   庄念在等电梯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听见了他的话。   “你助理都告诉我了,那天的车祸根本就是你故意往栏杆上撞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多亏唐周及时出现拦了一下,否则你是准备把自己撞死?”   楼梯间里传来啪嗒一声打火机的轻响。   顾言吐息着烟雾,淡淡道,“没准备撞死。”   “要不是你助理怕你出事偷偷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疯病又犯了。”周易啧了一声,“我说你这次到底是为什么啊?”   “没什么。”顾言说,“我要来这,得寻个由头。”   庄念等的电梯在楼下停住许久未动,他的心跳似乎也跟着停住了,脊背僵硬的不似活人。   “我的天啊顾少爷,您是不是忘了您自己的身份了?你要去哪家医院,要干什么,还会有人拦着你不成?谁又能拦得住你?!你犯得上往鬼门关里踏上一脚?”   周易一直在说话,嗓音不小,把两人往回走的脚步声藏了起来。   等到六目相对时,三人同时愣怔在了原地。   庄念将微颤的没有半点血色的指尖藏进衣服口袋里,轻轻的对两人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面对着电梯。   门板的反光里,顾言吸进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按在垃圾桶上,在这期间,那双墨色的眸子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电梯门就在这时适时的打开了,里面的人缓步走出。   等待的那几秒似乎变得分外漫长。   顾言和周易的对话其实一直是周易单方面在叫喊,顾言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挑拣自己想说的说几个字。   周易最后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原本就不想回答。   但看到庄念的那一刻,他突然又改变了注意。   只见顾言缓缓吐出渗入心肺的苦涩,双手插进西裤口袋,对着庄念的背影一字一句的说道,“怎么没人能拦得住我。”   “就是因为拦得住,所以他说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都不要出现,我信了。” 第六章 花漂亮吗   庄念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回办公室的。   他只记得口袋里的药被他翻出来吃尽了胸口都还是疼的。   “疯子。”他颤抖着呢喃,目光在桌角那张做工精致高端的请柬上滞了片刻,又艰难的看向没拿稳掉在地上摔碎的手机屏幕。   上面未退出的画面是一则社会新闻。   顾氏集团的名头用红字加深加大,醒目的立在上方,末尾‘车祸’两个字还注上了夸张的感叹号。   下面的配图是两辆头尾相连撞在一起的玛莎拉蒂。   其中一辆车的车头靠近桥梁,下面是环绕A市的一条江。   两辆车的车头凹陷,气囊均是弹出的状态,可见撞击时的猛烈。   而多亏那辆宝石蓝的跑车从另一辆黑车里侧截停撞击了一下,否则黑车必然会撞碎护栏,说不定会直接冲到江里。   简直荒唐。   庄念觉得浑身乏力,又解开了衬衫的两颗口子,闭着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甚至改变一个人。   他带着一张冷漠无情的面具将那人抛在脑后不闻不问整整七年,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心如止水,甚至刀枪不入。   但只见了顾言两面而已,他就觉得亲手铸造的高墙几近垮塌。   另一边,周易作为顾言最好的朋友,作为圈子里唯一一个知道两人即将订婚的人,自然也要表达一下应有的关怀。   虽然他一直不太喜欢唐周,但还是在训斥完顾言之后,又到医院超市买了些水果匆匆过去看了一眼。   不过他去的不是时候,门口的保镖认识他就没有拦着,正好让他听到了两人不太和谐的对话。   “顾言,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我很心疼。”是唐周的声音,“他早就在那位‘老师’的名声、自己的前途和你之间选择了前者,你忘了吗?”   “我没忘。”顾言的言辞决绝,带着些疲累的说。   唐周凝着他的神色晦暗,低喃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言沉声打断他,“这些与你无关,好好养伤。”   周易拎着果篮站在病房门口,一时间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点尴尬。   对于顾言这位‘未婚妻’,周易只见过两面,接触的并不多,因为顾言从来都没把人带到他们面前过。   从前周易只觉得顾言不喜欢把感情和朋友之间掺和在一块,在听说他要和对方订婚还要高调官宣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顾言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人。   在今天之前他都始终这么觉得。   顾言家境优越,但身上却从没有任何富二代标志性的混或者纨绔,他真诚又重感情,大学的时候甚至有点天真的恋爱脑,是个有原则懂坚持的人。   就算和那个神秘男友分开,他消沉颓废成那个样子也没有变成滥情的人,甚至没再谈过恋爱。   正因为如此,他从没把顾言和其他上流人士混为一谈,认为婚姻是和利益牵扯在一起的。   可刚刚顾言在楼道里说的那一番话,明显是心里还装着别人,并且为了来见他连命都豁出去了,而这些唐周竟然知道。   但他们仍要订婚。   莫不是被父母逼迫了?   顾少爷也难逃为家族企业现身的宿命?   周易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一推断。   首先,顾言的父母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父母,前卫开明,儿子的幸福大过天,断然不会逼迫顾言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   其次,感情方面如果不是顾言自己认定,千军万马都拦不住他,这一点大学的时候就求证过了。   “愣着干什么,进来。”顾言看到在门口灵魂出窍的周易,立刻意识到了他神游天外的原因,揶揄道,“别浪费你的脑细胞想你不擅长的领域了,你更适合做手术。”   周易摸了摸后脑,笑的憨厚,把果篮递到唐周面前,“恢复的怎么样了。”   唐周斜了他一眼,接二连三的打了几个喷嚏。   “哟,水果过敏?”周易赶忙把果篮放远了,随后看到了满屋的郁金香。   他犹豫了一下,扫看一眼唐周发红的眼眶,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出口,暂且随他去了。   “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   周易刚想在沙发上落座,就听见唐周下了逐客令,他不得不悻悻的站了起来。   有些人相看一眼就知道不适合做朋友。   这种感觉每次见到唐周的时候都会冒出来。   就像每次看到庄念时,都会有一种放松、不设防,恨不得掏心掏肺来和他拜把子的感觉一样神奇。   周易在这一刻突然很想去庄念办公室诉诉衷肠,迅速起身告辞。   庄念下了手术台回到休息室,开门之前习惯性的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你..”   话没说完,就见周易仰在他的单人床上打着呼噜,桌上摆着一份打包好的虾饺和鱼肉粥。   他笑了笑,连着做了几台手术,就算没有食欲也抵抗不了肠胃的抗议,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粥喝到一半,窗外打了声闷雷。   周易诈尸一样在床上抖了抖,省略了坐的步骤直接嗖一下站了起来,“事故事故,快快快,肯定有人受伤了。”   这恐怕是得知顾言装车后的后遗症,又或是如顾言所说的,是医生的本能。   庄念抿着嘴摇了摇头,起身按着他的肩膀坐回床上,“没事故,打雷了,困就再睡一会。”   周易长吁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几点了,你今天不是就排一台手术么。”   庄念没回答他的问题,坐回去继续喝粥,“你不是刚申请了年假,还跑来上班做什么?”   “无聊啊,忙习惯了一下闲下来太无聊了,还不如来医院聊聊八卦来的愉快。”周易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机。   十一点五十二分。   “和女朋友吵架了吧。”庄念笑着看着他,一副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模样。   周易啧了一声,挥了挥手,“女生真麻烦,我晚回一条信息而已,就说我不爱她了。”   他向前倾身,看着庄念十分严肃的取经,“你们男生和男生谈恋爱是不是就不这么费劲儿啊?男生...毕竟神经大条一点,没那么敏感。”   说到这,周易又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唐周。   没等庄念回答,他又接着说,“你看我铁子那个订婚对象,俩人都发展到谈婚论嫁了,我那铁子还不知道他花粉过敏,塞了一屋子郁金香。”   庄念端着勺子的手一顿。   “要是我这么对我女朋友,她一定拿刀阉了我的心思都有。”周易端着肩膀,兰花指一翘,演到,“用我女朋友的话说就是,‘你根本就不爱我,连花粉过敏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   “花粉过敏可大可小的,不过还好,我走的时候你助理小赵去了,让顾言手底下那些人把花都拿走了。不然我还真不好开口提醒,好像质疑两人感情似得。”周易一边笑一边给顾言发了条信息,嘲讽他的同时也表示十分羡慕。   庄念卷长的睫毛簌簌,抿着嘴没做声。   滴滴--   周易的手机很快收到了回信,他盯着手机看了两秒,因为太过诧异眼睛都瞪大了。   庄念狐疑的看着他问,“怎么了?”   周易清了清嗓子,眉毛拧出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形状开口道,“顾言说,问问庄医生,那些花漂...漂亮吗...” 第七章 医闹   “为什么要问你?你们两个认识?”周易端着手机微张着嘴,脑子有些不够转,“这么一问,我怎么觉得那些花就是为了给你看的?不然为什么要问你?”   庄念微垂着眼,长睫将眼底的情绪挡的密密实实。   他放下汤勺抽了张纸巾擦嘴,一系列动作之后才轻飘飘的开口,“你想多了,我们小时候是邻居,不过很长时间都不联系了。”   “你跟他说了我们两个在一起?”庄念将纸团起远距离丢进垃圾桶,轻描淡写的发问。   周易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另一个朋友圈的人产生交集,我都没在他们面前提起过你。”   庄念皱了皱眉,缓步走向窗边。   周易是他刻意在亲近的人,他在和周易接触的过程中旁敲侧击过许多次,他和那些富二代朋友不是一个圈子,不想过多牵扯,偶尔听听他们的八卦排解周易想兄弟又见不到兄弟的寂寞就可以了。   周易憨厚,也特别真诚讲义气。   所以庄念确定,顾言不会从周易嘴里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   拉紧的窗帘被缝隙中透进的风鼓起又飘落,夹杂着细密的雨星。   庄念的指尖捏住窗帘一角,似是犹疑片刻,而后猛地将窗帘整个拉开。   雨声少了那一层隔膜肆无忌惮的涌了进来,像是隐私被揭开的前奏。   【问问庄医生那些花漂亮吗?】   这句话其实透露了许多信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顾言知道他现在正和周易在一起。   路灯和急诊楼的灯映出停车场的轮廓,停在下面的汽车寥寥无几,其中一台点着头灯没有熄火的宾利尤为扎眼。   车窗无惧风雨似得大敞着,里面坐着的人一手扶额,淡淡的看向这边的窗。   庄念捏着布料的手下意识收紧,但除了手,身体里每个关节都变成了软的,就像突然被叫上讲台的学渣,要赤裸裸的面对自己的愚蠢。   顾言已经知道了他和周易的关系,自然也知道订婚的消息也是他从周易那获取的。   其中种种,顾言会认为是巧合,还是他故意为之?   庄念无力的拉上窗帘,靠在窗边的冷墙上揉了揉眼角。   他突然有一种将要被人刨开的错觉,很怕藏着的那颗心也要被挖出来看个明白。   他不能再见顾言了。   周易有一句话说对了,那些郁金香,是顾言给他看的。   唐周的花粉过敏是个意外,但顾言的行动却不是。   顾言是想要亲自告诉他,曾经送给他的那些热烈且长久的爱意,已经转手给别了。   他没有必要再见顾言了。   掌心盖住了半边脸,庄念欣长的身形微微弓起。   “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周易的话就在耳边,但他听不真切,“你,你笑什么啊?别吓唬人啊你,庄!”   庄念的肩细细发抖,长睫上挂着的晶莹大概是外面临近尾声的春雨,因为他的嘴角是笑着的。   他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庆幸,自暴自弃的想着,‘太好了...他至少还愿意恨我。’   他甚至冲动的想要亲口跟顾言说一句,“我真的疼了,所以你别气了。”   矛盾又纠结,无奈又悲伤。   “没什么,告诉你朋友,花很美。”庄念将脊背挺直,苍白的脸上是带着些倔强的淡定,他拍了拍周易的肩膀,“你回去吧,我的工作都提前了,这几天大概会很忙。还有,帮我个忙,查房的工作你替我做吧。”   周易在看到庄念那张脆弱又故作镇定的脸时,脑子里突然想到从前在手机上看到过的,落在隆冬天里的一个七彩气泡。   晶莹剔透,连结冰的纹理都出奇的漂亮,但脆弱的令人惋惜,贸然触碰就会碎掉。   庄念一连半个月都住在医院里,中间只让小赵帮忙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医院的大门都没再走出去过。   他的生活也两点一线的在手术室和休息室之间循环着。   棘手的手术都提前上了日程,半个月没日没夜的工作终于兑换了几天能在门诊工作的清闲。   对于庄念来说,坐诊的日子算是休假了。   上个星期他就收到了助理发给他关于唐周出院的消息,那也就代表着,他和那两个上流社会的人之间的交集也到此为止了。   庄念一手支头揉了揉眉心,诊室的助理见状立刻给他递过一杯咖啡,“庄医生,需要休息一下吗?”   庄念道了声谢,“不用了,继续吧。”   入夏的天热的很快,是一种空调也吹不走的燥。   比肩接踵的诊室外时不时传来几声磕绊的口舌,烦躁的咒骂,没一会就演变成了一片躁动。   “挤什么啊,要按照号码来。”   随着话音,正开门的下一位患者猛地被外力撞进了诊室。   “老子来找他们算账,排个屁的队!”汗流浃背的壮汉抬着粗壮的胳膊指向庄念,“这个庸医治坏了人!我要他们赔我老婆的命!”   壮汉衣着破烂,白背心的领口泛黄,肩上斜挎着一个脏兮兮的破布兜,他情绪激动,双目凸出,脖颈泛着充血似得的红。   在看到庄念的同时,他迅速从布包里翻出了一把切菜的刀,几张面值很小的旧纸币也随着动作落在了地上。   诊室助理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见状已经开始发抖,嘟囔道,“他已经来过好几次了,这次竟然带了刀,这明摆着是不见血不罢休啊庄医生,怎么办啊。”   庄念将手里的钢笔盖子扣好,缓缓起身把助理拉倒身后,长腿一伸,踩了一脚办公桌下面的紧急按钮。   医暴常有发生,但庄念很少遇见,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手术台上。   来人的老婆已经过世了,这个时候讲道理或是阐明原因都是徒劳,在对方心里都会成为院方推卸责任的借口。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定对方的情绪,不要让事情恶化。   庄念深吸一口气,抬手向前,掌心向下压了压,“您妻子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您愿意相信我,我和院方会尽量配合您的诉求。”   男人怔了怔,为这位医生坦诚的一声道歉感到诧异。   他找来的每一次院方态度都很强硬,除了推卸责任就是说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学术用语,他们冷漠专业,丝毫不在意他的妻子因为一个手术丢了命。   他们在意的,只是如何让这条命与医院脱离关系。   男人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句抱歉。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是另一种缓兵之计。   他的耐心早在着一个月的奔波中耗尽了,这次来,就是要人赔命的!   “你们怎么赔?我老婆已经死了,除非你们用命来陪!”男人脖颈的红蔓延到了眼眶里,随着话音猛地朝庄念扑了过去!   “给你做手术的人又不是庄医生,啊!!!你快停下来!!!”女助理捂着耳朵将头撇开,惊得闭上了眼睛。   庄念心下一沉,然而还没得他做出下意识的防御,门口堆起的人墙就猛地被人撞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落了下来,抬脚一踹,正在对方膝窝。   男人还未及反应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然而被逼急了的人反应极快,带着冲动加持的莽劲儿,他才一跪地就反手挥刀,对身后那人砍了过去!   “顾言!”   庄念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完全失了刚才的淡定与权衡,下意识的认为顾言刚落地的腿躲不开那一刀,飞身扑了过去。 第八章 你在发抖   庄念压在顾言身前,推着人向后踉跄了一步,完全没有注意这样的姿势是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危险中。   耳边有刀刃落下的破风声。   庄念立刻收紧手臂,更紧的抱住了顾言,两人便就着这样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顾总!”纷乱的脚步从头顶掠过,紧接着是男人愤怒不甘的叫骂。   庄念意识到顾言身边的保镖比医院保安先一步赶了过来,擦着肩膀落下的刀没再往更深的地方割,只划破了他的白褂。   他慌张抬眼,喘的很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   顾言的眸子里有愤怒有惊慌,但意外的很明亮,像剔透的玻璃珠。   他就那么一瞬不瞬地凝了庄念一会,倏地勾起了嘴角,“庄医生,你在发抖。”   庄念确实在发抖,他怕极了,就算那把刀对着他面门砍下来,他除了有些慌张之外也没有觉得害怕。   而生理性的反应是不可控的,只能清晰的暴露人前。   庄念眉心轻轻蹙起又松开,手拄在顾言耳边试图撑起身子,“都被砍了还不能抖一抖?”   顾言握住他腰身的手一紧,又将他向下压了压,腹部的起伏清晰的透过衣料传了过来。   “那换做别人也会扑过来吗?”他的神色一变,突然正色道,“也是医生的本能?”   庄念一时语塞,许多尖锐的话卡在喉间,一想到顾言荒唐的跑去撞车,就再也说不出太绝情的话来,“你确定要现在跟我谈这些问题?”   他扫了一眼两人的姿势,又看向围观看热闹的患者,外加一屋子的保镖,从他们眼里看到了‘精彩’两个字。   人多口杂,庄念迅速起身理了理衬衫。   诊室的混乱平息,两人分开有一会医院的保安才敢了上来,“不好意思庄医生,电梯太堵,人太多了, 我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来了。”   “我知道,没关系。”庄念扫了扫衣摆,转头看向那个粗壮的男人。   男人被两个保镖左右架着,背心前襟湿了一片,挣扎间敞开的挎包里掉落出一个精巧的洋娃娃。   男人见洋娃娃掉落,更加猛烈的挣扎了起来,动作间带了几分无助。   两个保镖视若无睹的在禁锢中增添了力量,眼睛看向顾言。   “丢出去。”顾言说。   “等等。”庄念本以为顾言的人会像上次一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却不想他们真的停了下来。   庄念松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连带着掉在地上的洋娃娃一起递过去,“你女儿还在等你回家吧,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不允许再有下次。”   男人狐疑诧异的看着他,分辨不出那表情是愤怒还是不可置信。   他的双手都被禁锢着,没法接也没法挥开。   庄念无从分辨他的意愿,就直接将东西塞进他的布包里将拉链拉好,连掉落在地下那几张纸币也一同塞了回去。   “有困难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节哀。”   待到男人被带离办公室,庄念让女助理先去休息,他仍然不准备离开岗位。   他端坐回椅子上,上身笔挺呼吸平稳,好像刚才差点被人砍的另有其人。   他掀开眼皮看向顾言,“我的患者还等在外面,看诊的话,请出去叫号排队。”   顾言也看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无法完全遮掩掉的欣赏,带着直白的欲望。   “两万,买下一号。”他挑起一边眉毛向门口看了一眼,在人群里堂而皇之的寻找着‘下一号’。   门外的人诧异片刻,一半的人都举起手里的票根,扯着脖子喊,“买我的买我的,还有两个就到我了!”   庄念,“...”   下一号是个中年妇女,她刚刚被壮汉一把推进了诊室,到最后也没有随着人流出去。   听到顾言的话啪一声反手关门,中头奖一样的表情看着顾言,“下一号是我,你来,我再去重新排。”   结果就是,顾少爷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坐在了庄念的对面。   明明才跟人动过手,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还擦过地,但此刻却一道多余的褶皱都没有,从头到脚看下来,英俊的仿佛被精雕细琢过。   “有钱了不起?”庄念拧开钢笔盖反扣在后面。   顾言对上他的视线,左眼眉尾微扬,耸了耸肩。   一副,‘就是了不起啊,你能怎么样’的霸道模样。   顾言总是非常自信的拥有着属于他的一切,不对苍天感恩戴德,也不畏惧谁说他‘投了个好胎’。   用他的话说就是:我老子打下的天下,那就是我的啊。   话虽有些轻狂,但他从来都是骄傲又恭谦的对待这份殊荣。   庄念拇指不受控制的抓了抓笔身,长出一口气道,“哪不舒服。”   顾言松了松袖口,双手交叉端方在庄念的办公桌上,开门见山道,“没有不舒服,来找你是通知你,明天我们公司要组织一次高层团建,为期一周,你是负责同行的后援医生。”   “什么?”庄念脑子懵了一瞬,“你开什么玩笑。”   他连缩短至两天的年假都要提前一年申请,走一个星期,还是去给公司当后援医生?院长怎么可能同意?   “我像是开玩笑?”顾言说。   “我的诊号已经叫到了下周,我走了患者怎么办?”庄念皱眉问道。   顾言向旁边站着的保镖勾了勾手,庄念面前便摆上了一份院长亲自批复的公出申请,还是盖红章的那种。   “我从国外请了个年过半百的权威专家来替你一周,挂你号的患者稳赚不赔。”   庄念一脸抗拒,简直不敢相信他能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似乎是知道反抗无用,他表现的欲言又止,十分不甘又无可奈何。   顾言凝着他,似乎也在等他的下文。   明明没有再见面的理由,为什么又找过来,医院那么多,医生何止上千,为什么非他不可,顾言在等他开口。   但他到最后也没等来庄念问他一句为什么。   “好。”庄念缓声说,“既然是院方调配的工作,我同意。”   顾言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唇线紧抿,看不出半点高兴的模样。   庄念的妥协在他眼里就如同不愿再过多纠缠的自暴自弃,又或者他来或走,对庄医生而言都无甚影响。   “可以带助理吗?”庄念问。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丢下一句随你,转身离开。   庄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出现分明的疲惫。   患者扒着门向里望了望,小心翼翼的问,“大夫,到我了吗?”   庄念提了提嘴角,点下叫号器,温和的笑着说,“是您的名字就可以进来了。” 第九章 领针   想在庄念手底下实习的人很多,庄念也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来者不拒。   但他其实并不愿意和陌生人接触,从陌生到相熟的过程让他觉得很累,所以跟他算得上亲的也只有小赵,赵田陈了。   说是助理,其实也是在他下面实习的毕业生,这次外出庄念就带着他。   记忆里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出门了,好像漫长的半生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因此当他看到倒退的远山和密林时,一时有些恍惚,不安里也带上了隐隐的兴奋。   庄念一边暗叹自己没出息,看个风景而已就这么高兴,一边又为自己开脱----‘我也才26岁啊’。   “有羊!哇塞好大一群!”赵田陈拍了拍大巴的车窗,城里孩子就是这么没见过世面,急切的想要和人分享,于是理所当然的摇晃身边的庄念,“g...”   “庄医生,你快看,好大一群羊啊,和天上的云掉在草地上了似得。”   庄念向外看了一眼,觉得他形容的非常准确。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赵田陈那第一声没发完的音儿应该是想叫他哥,但又生硬的改口成了庄医生。   “在医院都不肯叫庄医生,怎么这会这么乖?”庄念揶揄道。   赵田陈一个屏息,眼神穿过座椅中间的过道向前瞄了一眼,做贼似得,“别提了,我可不敢再叫你g....”   眼看一声哥又要脱口而出,赵田陈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然后朝着顾言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拜。   庄念,“...”   “到底怎么回事?”   赵田陈一脸委屈,嘴角下撇着,至今也无法忘记被顾言逼到医院角落里的情形。   “那么喜欢认亲戚,不如我直接帮你改个户籍?”   赵田陈想不明白,长得那么好看的人,怎么能什么表情都不做就凶的让人头皮发麻?   他因此做了好些天的噩梦,梦里都是顾言一脸冷冰冰的在问他,“你管庄医生叫什么?”   赵田陈摇了摇头,“庄医生你别问了,我真的不想再做恶梦了。”   再这样下去,‘小同志’就要恐男了,那不是要孤独终老?   庄念和赵田陈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同行一共来了七个医生,三男四女,另一个属性男的是周易,正和顾言坐在最前面。   周易的女朋友也一起来了,坐在前排,安静的听着顾言和周易聊天。   医院里的几个女生从上车开始就抱团八卦,不时传来娇羞又怯怯的笑声。   其中一个回过头问,“庄医生,顾总一点架子都没有对吧,这么热的天还跟我们一起挤大巴,太亲民了吧。”   无论扎堆在什么年龄段的医生群体里,庄念的专业能力都首屈一指,属于天才加努力型选手,因此大家有什么事都喜欢让他最终拍板总结,连八卦也不例外。   庄念笑着点了点头,余光撇了一眼前面坐着的顾言。   他微微侧着头正和周易说着什么,偶尔会笑,狭长的瑞凤眼弯着,少见的带了点少年时的孩子气。   见面那几次虽然也见他笑过,但那笑里掺杂了太多东西,更像是浮于表面而非发自真心。   隔着十几排空着的座椅,隔着窗外的郁郁葱葱,小心翼翼的关注似乎就可以带上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大胆。   庄念自己也未察觉到他悄悄捏紧了手,呼吸变得短而急促,就像目光什么时候变得赤裸也无踪迹可寻一样。   车内的导航响起清脆女生,提醒司机师傅将要进入隧道注意减速。   突然,前面的人转过了头。   那道目光仿佛撞碎了距离和风景,直直的跃进了心里。   庄念的呼吸蓦地一滞,心脏像是被猛地一抓,缩紧了。   轰轰---   突然驶入隧道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黑暗,眨眼的动作都显得徒劳。   他将头徒然的瞥向窗外,终于感受到了并不那么明亮的橙黄灯光。   窗外是大理石砌起的山壁实在无甚可看,赵田陈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转头对上了庄念有些固执的望向窗外的脸。   “庄医生,你在看什么?”赵田陈不解的说,“你脸怎么这么...”   庄念觉得此刻再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已的反应就要原地裂开了,他笑着,声音也像往常一样温柔,语调甚至可以称得上和缓,“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下去。”   赵田陈默默的闭上嘴,在唇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但他始终没有移开眼睛,因为现在的庄医生活像一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猫咪,非常的...可爱。   而且...鲜活。   “庄医生,你现在才像个活的。”赵田陈发自内心感叹了一句,然后悄无声息的转过头去不再看了。   现在才像个活的。   那之前都是死的不成?   庄念轻轻叹息,他明白赵田陈的意思。   从前周易也常常这样说他-----‘每时每刻都能保持温柔亲切随和稳重,但那应该是机器,人都该有情绪起伏。’   庄念长久的望向窗外,眼前乍现的烈阳晃得他眯了眯眼。   “庄医生。”头顶落下沉沉一声。   赵田陈警惕的瞥了一眼,缩着肩膀又像大巴的窗户方向蹭了蹭。   庄念喉结轻轻一滚,像是被眼前连绵的绿草和翻滚的白云吸引了,愣了几秒才偏过头。   “有事吗,顾先生。”他礼貌的勾了勾唇,如同面对病患那样,难得的耐心温柔。   视线轻轻扫过对方的脸,最终落在对方纯白衬衫领口处的领针上。   两端是银色按扣,像两颗耳钉,中间缀着一条设计感十足的银链,顺着衣领垂下,随意落在纯黑领带上面。   很有质感的配件,将原本就精致的人托的超逸潇洒。   庄念正在心里琢磨那根带着强大滤镜的领针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搭在了上面,骨节一曲,一勾一挑,将那领针解了下来。   庄念微微一怔,掀开桃花眼望过去的同时,顾言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   屏息。   顾言弓着身,垂着眉眼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直接将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领针穿进了庄念的衬衫领口上,动作间十分故意的碰了碰对方喉前的皮肤。   他说:“喜欢就送你。”   脑子空白的庄念像是被惊雷劈中,酥麻的感觉顺着脖颈蔓延上脊椎腰腹。   待到他想挣扎着寻回理智推开对方,顾言已经抻了抻西装裤腿,在他斜对角的位置落座。   庄念手握成拳虚抵在唇前偏头咳了两声。   被给予的时候没有拒绝,戴好了又摘下还回去反倒刻意。   “谢谢。”庄念捣了几次呼吸,“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言露出不解的神色,眼里装着似笑非笑的撩拨,“庄医生盯着我看那么久,我以为是你找我有事。” 第十章 我在   庄念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不知慌张为何物了,但好在脑子转的够快。   他眨了眨眼,从旁边空着的位置拿出度假区的宣传手册,指着上面的帐篷不慌不忙的说,“我们要住在帐篷里吗?”   顾言睨了他一会,余光瞥见他的同事也正朝这边看便敛了敛神色,接过手册说,“原来是这件事。”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默契。   就好像偷看的人本来就有疑问,而被偷看的人走过来,就只是为了解答问题的。   “湖边草坪上的帐篷或山腰上的宾馆都可以,看各位喜好,我的人会安排。”顾言看着几个女生笑了笑,“不过现在室外蚊虫很多,女孩子还是住室内的好。”   “三百多人,只有我们七个医护人员,没问题吗?”庄念问。   没等顾言回答,周易从前面走了过来,接话说,“不止我们,顾言的私立医院还跟了五十人左右的医护团队,在后面那辆专车上。”   “已经有医护团队了?那我们岂不是没什么工作,跟来度假一样?”庄念前座的女生兴奋道。   “既然有私人医院,为什么还要找我们来?”另一个女生怯生生的问。   顾言饶有兴致的看向庄念,似乎也想从那人脸上寻到相似的疑问。   可庄念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各司其职’就把头瞥向窗外,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顾言眸色沉了沉,起身对几个人点了点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哪来那么多问题。”周易大喇喇的坐到庄念身边,“要是实在觉得幸运,那就感谢感谢我吧。”   女生调侃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脸比轮胎厚。”   周易嗐了一声,“那是我铁子,爱屋及乌听说过没有,为了让我来度个假,顺便便宜了你们。”   庄念突然很庆幸周易在场,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浅寐的庄念懒懒的掏出看了一眼。   是一条微信,备注是‘夏青川’:今晚我去你那。   庄念指尖跳跃,迅速回了一条信息:出差,七天以后回家。   那边的消息很快又发了回来:我等你。   收起电话想要重新闭目养神,周易推了推他的胳膊肘,从口袋里悄悄掏出几张照片,见不得光似得塞到庄念眼皮底下。   “看一下这几个人。”周易小声说。   “什么?”庄念狐疑的看向照片,是几个男生的生活照。   “...”   周易从来也没见过庄念脸上有类似脆弱或难过的模样,那天在办公室瞧见了心里总放不下,有限的智商琢磨之下,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从前的邻居都订婚了,自己单着四年连对象都没有,实在悲催。   于是周易废了好大力气,和女朋友连夜整理出了顾言公司高层中看的过眼的几个‘近水楼台’。   其中一个叫冀北,还和他有些交集,算是朋友。   “家事人品一等一。”周易揉了揉眼睛,眼底乌黑,“我为了整理这些东西,和霜霜熬了三个大夜!”   庄念一时觉得哭笑不得,但心窝暖暖的,只能道了声谢把照片随手揣了起来。   汽车在夕阳的金色余晖中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目的地。   他们避开了景区游客的入口,几辆大巴直接开到了两山环绕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上。   游乐设施集中在草原的后方,靠山脚的位置,而他们面前的草地上坐落着零星几座挂着白纱的木亭。   满目的碧绿让人一下就陷入了平静之中,连心跳都慢了下来。   除去城市的喧嚣,来这里的目的更像是给青山绿草作伴的。   这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是主人,而他们则是宾客。   “好大,我的妈呀。”赵田陈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快看,好多帐篷!”   庄念望向了那一片无波的湖,岸上交错的帐篷如同新出土的蘑菇,点缀着大山的家。   “想住在这里就下车吧。”顾言从前方起身,目光越过其余的人落在庄念脸上。   庄念看了看身边几个人,周易自然要和女朋友一起的。   “我怕被蚊子吃,还是住山上的宾馆吧。”女医生说。   庄念点头,又看了看赵田陈。   赵田陈摇头,“我还是住室内吧,这里又是山又是水的,我怕湖里有妖怪。”   庄念,“...”   这样反而让庄念松了一口气,他工作年头不短,但像这样跟同事一起,吃住都在一块的经历为零。   反正第二天工作的地点是在一块的,住在山脚还是山腰都无所谓。   庄念捏着手机晃了晃,留下一句有事打电话就下了车。   没什么行李,医疗要用的东西都集中放在医务室里,庄念只背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简单几件止血和应对突发状况的药物。   本想着难得清净,让他没想到的是好多人都跟他想法一样。   一方清净很快就被热闹取代。   帐篷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是大点声喊就能和隔壁借块肥皂,要盒泡面的距离。   庄念有些犯难,站在集中的帐篷堆中左顾右盼,最后选了角落立在山坡上的那一顶。   地势的问题,这里只能放一顶帐篷。   庄念一早就知道顾氏集团很豪横,却也被帐篷里的布置惊艳到了。   “这哪里是帐篷,这是把豪华酒店的包间装在里面了吧。”庄念把行李箱放进靠近床边的衣柜里,大致看了一眼。   除了必备的两张单人床,衣柜,角落里还放着一张办公桌。   庄念掀开柜边的帘子,另一个隔断的空间竟然是卫生间,还有独立的洗澡间,干湿分离。   也许是被这里的风景取悦了吧,还能舒舒服服洗澡这一加分项让他站在原地笑了起来,自发的合掌缓缓拍了两下手。   他踱步回床边,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个床头柜,一盏很复古的雕花台灯立在上面,随手一摸,整个空间就笼了一层温黄的光。   床也很软,上面甚至还放了二十四小时烘干设备。   庄念喟叹了一声仰躺在床上,右手长指微微一曲,落在了颈前的领针上。   他盯着高高的棚顶,无声无息的念了两个字,“顾言...”   像是拨片撩动了琴弦,沉静如湖面的心泛起了绵延的波澜。   庄念侧过身,将带着草木香的被子搂紧怀里,蜷缩起了身子。   电话响了几声,是赵田陈叫他去吃晚饭,还说路边有观光车接送很方便。   庄念换了一身休闲的运动套装,站在行李箱前捏了捏那枚领针。   去吃饭的地方一定能看到顾言,可以找到很多机会把这个东西还回去。   庄念站了一会,却是蹲下把领针放进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山腰上的宾馆堪比城市中心的五星酒店,会客厅富丽堂皇,同时容纳三百多人也仍显空旷。   顾言换了身西装,烟灰色三件套,领口处露出一节马甲,同色系条纹领带,袖口带一排黑色纽扣,腰线鲜明。   他站在最前面的舞台上侃侃而谈,气质沉稳,偶尔几句跳脱不羁的话引得众人低声发笑却不肯撇开目光,好像生怕错过他的一帧一画。   未经调试直白的灯光随意落着。   庄念却觉得,世间最灿烂夺目也不过如此了。   饭局到了中间,庄念有些庆幸他没多此一举的把领针带过来。   顾言一直也没有闲下来,只因他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端着的架子,每一桌都会去寒暄两句,被抓着喝酒也不推辞,每一桌都要呆上很久。   他像朋友,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属于上位者从容不迫的气质。   一阵哄笑过后,庄念看见顾言端着酒杯从其中一桌站起了身,像是无意识的朝他所在的圆桌看了过来。   庄念转过头,喝了一口面前的橙汁,随手抓了几块开桌前的饼干塞进口袋里匆匆离开。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蜿蜒的山路上排列着明亮的路灯,酒店的工作人员把他送回帐篷区。   这里扬起的风比城市里的凉一些,带着草木与泥土的香气,扑在脸上莫名惬意。   似乎被晚饭的酒意熏着了,庄念觉得有些晕。   他没有直接回去休息,而是绕着湖边走了一圈,又去架在湖上的一节短桥上站了一会才往回走。   山腰上的派对还没散,这里似乎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山川湖泊都是无声无息的。   但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近乎孤独的安静。   庄念缓步走到帐篷门口,垂目撩开帘子的同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你在吗。”   这是他从前在顾言那里养成的习惯,是唯一一样没有被他丢掉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   然而就在布帘掀起的那一瞬间,房间内的床头灯倏地亮了起来。   暖光里瞬间凸显的轮廓让庄念一时间丢了呼吸。   顾言的手还保持着摸灯罩的动作,望向他的眼睛里有诧异,有吃惊,甚至带着点点瞧不真切的委屈。   就在庄念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顾言凝着他的眼睛开口说,“我在。” 第十一章 口不对心   庄念是孤儿,七岁被领养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外科医生家里。   他从小就渴望能有一个像电视里那样温暖的家,只是庄教授给他的家并不温暖,甚至没有在孤儿院自在。   他不允许大声讲话,不允许出去玩,不准叫养父爸爸。   家里只有高声的训斥和严肃的教学声,他也因此变得寡言少语。   后来他上了寄宿高中,那个邻居家的男孩竟然也跟了过来,还拉着他一起做了这辈子最叛逆的事情。   男生瞒着所有人,在外面给了他一个家。   “回家之后要说‘我回来了’,知道吗?”顾言笑的很开心时会露出两颗非常可爱的虎牙,庄念总是舍不得错过他的每一处所以看的仔细。   “为什么?”他盯着顾言薄薄的唇问。   “为什么?”顾言似乎不能理解他问的问题,但还是仔细想了想回答说,“这样我就知道回来的人是你,也能第一时间从你说话的口吻里听出你今天是开心还是生气,或者难过。”   “这很重要吗?”庄念问。   我的情绪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顾言的回答是肯定的,“当然。”他凑近,鼻尖抵着对方的鼻尖说,“而且如果你难过,我就会第一时间跑过去抱你,吻你,这样你就不会再难过了。”   庄念喉结动了动,声音轻的像团云,“那我以后,每天都要难过。”   这句话仿佛从那一天开始就有了神奇的魔力,他们所有的情绪总能在第一时间被对方察觉。   不过那时的庄念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他是快乐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但顾言还是会第一时间跑过来抱住他,和他接一个很长的吻。   七年过去了,他自说自话了七年,终于又得到了一句回应。   那现在的顾言能听得出,他是在难过吗?   听得出,又能怎么样呢。   一阵酸意顺着鼻子钻进眼眶里,胀的发疼。   庄念迅速收回手,转过了身,布帘从他掌心脱落,将他们分在泾渭两处。   “你怎么在这。”庄念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攥着,眼前青山绿水的轮廓蓦地变成一片模糊。   身后的脚步很慢,听上去有些沉重,但却一直走到布帘后,与他一步远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下一秒,顾言连着布帘一起,抱住了他。   庄念呼吸的颤音猛地一收,瞪大的桃花眼里再也盈不住泪水,滚了下来。   质地粗糙的防雨帘擦着肌肤,隐隐疼着。   “庄念,你没有忘了我,对吗。”顾言的声音透着哑,让人觉得难过。   庄念周身一震,受伤的眼睛里突兀地出现一丝惧怕和惊慌,猛地挣脱了出来。   “顾少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声音冷了下来,随手擦掉脸上的泪痕向前迈了几步,“麻烦你离开,这是我的房间。”   布帘掀起又落下。   顾言的眼睑微红,眉心蹙着盯看庄念的背影,“你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还想再接着说,却被庄念冷漠的打断,“那句话怎么了?”   庄念冷笑一声,“不过是没改掉的坏习惯罢了,而且已经过去这么久,等我回家的难道不能有别人吗?”   顾言的手臂一僵,眸色暗的如同大山的影,哼笑着,“等你回家的人?夏青川?”   庄念向自己的左肩看了一眼,呼吸越发缓慢,像是在下某种决心似得,坚定的转过了身,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既然你都查到了,又何必问我?”   顾言垂眸,狭长的凤眼眯了眯,突然抬步走向他,而后猛地拉紧他的手腕,将人带进了帐篷里。   “你做什么!”庄念甩开他的手,却被顾言用力一推,倒在了床上。   “他都碰你哪了?”顾言的声音又低又沉,像暴怒的狮子,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庄念的心里很慌,很疼,蜷缩着身体向后退,声音发抖,“跟你没有关系。”   乘着他的话音,顾言有些暴躁的扯开了领带,用力过猛导致衬衫的纽扣直接被扯掉了两颗。   “你要做什”庄念的话没能说完,高大的身影就压了下来,他的双唇被粗暴的堵住。   “唔!”   庄念猛地睁大了双眼,直到柔软的唇舌抵开齿关连带着醉人的酒气一起滑进口腔,他才挣扎了起来。   顾言禁锢着他的腰将他抵在床上,宽大的手掌发泄似得捏在上面,他的吻很凶,咬着啃着,庄念仿佛变成了被他叼在嘴里的兔子,由着他搅弄。   庄念推搡着顾言青筋暴涨的手臂,但这本就是违心的举动,在软舌相触的那一刻整个身体更是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   挣扎的鼻音也变成了微颤的喘息。   他半阖的眸子里是顾言皱着的眉心,那两道长睫下面压着水光,看得他心脏像是被千刀万剐了一便,疼的快要窒息。   他知道顾言是气的,无论因为什么,顾言还怨他。   庄念缓缓合上充盈着雾气的一双眼眸,两行晶莹顺着眼角没入了鬓边耳侧。   不知过了多久,双唇都被磨的发热,顾言才喘息着松开他的唇,眼眶微红,执拗的质问着,“他吻过你?你们上过床吗?”   庄念半阖着眼睛,透红微肿的唇微张着喘息,那节软舌被吻的发麻,半露在齿间细微发抖。   衣襟也被揉的凌乱,正露出大半截肩膀。   分明是动情的模样,他却刻意偏开头,合上眼睛,声音理智的近乎冷漠,“你醉了,别再疯下去,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床头的灯照不清他细致的轮廓,整个人都被笼在顾言宽肩投下的影里,左肩靠近锁骨位置那一道浅浅的疤痕也因此几不可见。   他的行动和言辞,无一不在像对方透露着当下的厌烦和抗拒。   顾言怔了一下,锋利的眉眼压得极低,嘴角挂了抹嘲讽的笑意,“就这么讨厌?”   屋内陷入死寂般的沉默,甚至连呼吸都轻浅的快要分辨不出是否活着。   庄念始终闭着眼睛,但软床的起伏在清晰的告诉他,顾言要走了。   脚步声在床边停了一会彻底离开,庄念翻了个身,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刚刚吻着他,摸着他的人是顾言。   口腔里还有苦涩的酒香,腰侧还能感受到顾言手掌的温热...   那无处排解的满腔的爱意,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人的贪恋和欲望,理所当然催着他产生了身体上的反应。   这对一个七年没有过任何感情生活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欢愉,更是折磨。   庄念皱着眉,咬着下唇忍耐着磨人的胀痛和心内的酸涩,也如同折磨对方一样刻意的折磨着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庄念顶着苍白的脸色和眼底乌青睁了眼,薄薄的眼皮微微肿起,配上眉眼间天生的温柔显得楚楚可怜。   他揉了揉太阳穴,门口倏地传来一声,“顾总,开发案的合作方马上就要到了。”   庄念从床上坐起看向门口。   布帘上映着一道人影,躬身的模样,应该是顾言的下属。   庄念微微一怔,问道,“这是顾言的房间?”   门口的人也是一惊,又立刻意识到什么似得住了口,影子朝着门口的方向欠了欠身,“庄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了,您接着休息。”   简单的洗漱过后,庄念拉开布帘就看见了一望无际的碧色远天,收紧的心脏终于得以放松。   余光里,一块立在卷帘另一侧的立牌被太阳照的反射着光斑。   庄念这才注意到它,侧身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游客止步。 第十二章 祝你如愿   原来是他先霸占了这里主人的位置,难怪,这顶帐篷怎么看都太过豪华了。   庄念揉着后颈,强烈的自责和愧疚涌了上来。   他重新回到房间,垂着头,模样认真的找着什么,最后视线锁定在床头柜的一脚,弯下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两颗纽扣。   昨晚换下的衣服里还揣着几块饼干,是他看顾言一直在喝酒没有吃东西下意识带出来的东西。   现在看上去有些好笑,索性放弃了酒店的早餐,用这份无用的关怀果腹。   他徒步走过漫长的草坪,脚下很软,托的脚步也轻,白大褂随风掀起一角又落下。   处处都透着轻松,然而昨天初到这里的松弛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庄念在一处木亭旁边驻足,像是被飘起的轻纱挡住了去路。   他屈指摸了摸嘴唇,发红的耳朵让这位从容温和的医生看上去有些窘迫。   ...   医务室安排在游乐设施旁边,地势较高,能俯瞰整个体智能游乐场。   门外靠右的位置同样有一间木亭,白纱轻飞,不一样的是中间原木雕刻的长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一只细口的白瓷花瓶,里面点了几只郁金香。   庄念四处欣赏了一圈,提前准备起工作要用的东西。   来这的人基本上都拖家带口,很多小孩子。   庄念挑拣了几瓶碘伏和酒精棉放在顺手的位置,将纱布剪至适合大小,一切都准备的差不时,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   来人的脚步声很快,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庄念偏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眼底的惊讶一闪即逝,仿佛早有预料似得,转眼就变成了挥不去的厌恶。   “你们昨晚都做了什么?!”唐周双手猛地一拍桌面,将碘伏震的摇晃,咕噜一声翻倒。   庄念长睫扑簌,垂下眼慢慢扶起了那瓶碘伏,开口道,“慌什么,你不是都盯着吗?”   因为不是在医院工作,不用穿的那么正式,他在白褂下面搭配了一件藏蓝色的短袖,款式简单,只在心口位置有一个口袋,里面插了一只钢笔。   他将钢笔抽出,缓缓在记事薄上写下日期和今天要注意的事项等人到期了简单开个早会。   期间没有再抬眼,只淡声说,“你大老远追过来,就是为了杵在这吗?”   “你!”唐周目眦欲裂的瞪着他,指尖在桌面上按成苍白,咬牙切齿道,“庄念,你别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你的喜欢会毁了他!”   庄念长吁一口气,难得的显出耐心用尽的烦躁,冷眼看过去,“你就只会说这些?抱歉,我没有时间安抚你的不安和自卑,请你”   一句请你离开卡在喉间。   他想起昨晚横眉冷目的赶主人离开,现在当然不会再忘了这里也是主人家的地盘。   而他才是那个该离开的‘外人’。   前期准备工作做的差不多,他起身准备离开,却又被唐周缠住了手臂。   “顾言需要我。”唐周喘息仍急,一字一顿道,“他的父亲病了,他想要顺利接任顾董事长的位置,想要保住顾伯伯这一辈子的心血就需要唐家的支持,我们一定会订婚,而且会向全世界宣布。”   庄念不耐烦的目光微微一颤,“顾伯伯怎么了?”   唐周终于在他的眸子里看到如从前一般的恐惧,这才满意的松了手,“其他的你不用知道,你只要记得,你离顾言远远的,才能保证他继续拥有现在的全部。”   庄念猛地抓住唐周的衣领向后一耸,将比他矮了半头的男生推撞在办公桌上,温柔的桃花眼向下一压,“我是在问你,顾伯伯怎么了。”   唐周对七年前庄念发火的模样还心有余悸,一时忘了呼吸,抿在一起的双唇轻微抖动,“脑袋里长了东西,在国外治疗,大概...活不长了。”   庄念心下一沉,脑子里瞬间涌现出许多顾穆琛温暖又慈祥的模样。   孩童时的顾言像爸爸,连温暖的举动和有些天真的话都如出一辙。   他最初开始敬慕那个一手创建顾氏集团的男人,并不是了解到他的实力有多雄厚,能力多强大,只是因为他在顾言的眼中看到了极致崇拜,才开始不由自主的仰慕那个如山一般的男人。   庄念脱力一般的松了手,不敢去想那个把父亲看做是天的顾言要怎么面对。   内忧外患,顾言现在的压力该有多大。   “我不管你们昨晚都做了什么,但庄念,你应该知道顾言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你了。”唐周松了松领口,偏头咳嗽两声讥笑道,“他做的一切,只是不甘心当初被你像垃圾一样丢掉而已。”   “所以连难过都不要表现出来,庄念。”唐周笑的越发肆无忌惮,面目甚至有些狰狞,“顾言会觉得你连难过都不配。”   庄念是个温柔性子,所有的刺都是这些年被逼着疯长出来的,一根根刺破身体,再去刺痛别人。   他早就在除顾言之外的人给的痛感中免疫了。   他也并不是个睚眦必报以眼还眼的人,觉得累,觉得可笑。   唐周是唯一一个例外,他伤他的,他恨不得千倍百倍的伤回来。   憎恶、怨恨本就如破土而出将要参天的树,现在都随着这些让人不快的消息,随着昨晚令人窒息的心痛与无奈,一并暴虐的钻出了心底。   庄念蓦地转身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你呢,我原还以为他是真的爱上你了。”   他轻笑两声,尽显轻蔑,“你说顾言会为了守住顾家跟你在一起?唐周啊,那我就祝你这次能如愿吧。”   留下惊愕愤怒的唐周,庄念信步走出门去。   山脚下的游乐场里人多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庄念一眼就看到远处的顾言,他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群里仍是最惹眼的一个,偶尔抬手指向旁边的山水在说着什么,言谈举止间尽是风度。   想是早上说的合作方。   他缓步走向医务室旁边的小亭子里,目光远眺着逐渐没了焦距。   “庄医生?”有人拘谨又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   庄念转过头,木亭外的白沙被风扶着掀起又落下,吹得他额前略长的发丝卷了上去。   亭外那人目光微滞,就这样盯着他红了一张脸。   庄念立刻想起,这人就是周易给他照片的其中一个,冀北。   他轻声叹息,突然有一种前狼后虎把他包抄在中间的烦躁感,并开始想念医院的生活了。   “你好,我叫冀北。”他摸了摸短发,跨步迈进了亭子里,“呃..明天顾总组织了爬山的活动,能顺利登顶的人不光有礼品还会给奖金,庄医生要不要参加?”   庄念看着他笑了笑,“不了,我还有工作。” 第十三章 认床   冀北还在心里琢磨着后话,就算庄医生只问要爬哪一座山他都还能天南地北的说出很多话。   但没想到庄医生直接把话头掐灭了,仿佛下一句跟着的就是,‘地方让给你,我要去工作了’。   冀北有些尴尬,但还是试探的坐在了庄念对面的位置,指着左边那一座山自说自话道:   “顾总在开发这片度假区的时候就说,要尽量保留大自然的原貌,所以除了这片草坪,其他都还保留着这里原来的样子。”   庄念点了点头,他刚到这里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人工干预的地方相比正常度假区而言少了很多。   冀北看人认真在听,鼓了鼓劲儿又说,“连我们爬那座山都是,虽然做了安全隐患的排查,但其实跟野山差不多,很有挑战性。”   “参加的人很多吗?”有挑战性的活动就意味着有潜伏的危险,这和庄念的工作相关,于是多问了一句,“做了安全防护措施没有?”   “放心,已经提前规划好了路线,没问题的。”   冀北借着话头往挪了挪位置,和庄念坐在直角的两侧,“不过如果偏离主线的话就不好说了,毕竟是野山嘛,又没有修葺好的路。”   他勾了勾鼻尖,“那个,庄医生,加个微信吧,我把路线发给你,到时候万一发生意外,你们医生也方便去救援。”   这话说的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这是他的工作,庄念也没再多想,加上了微信。   对方的微信名就是‘冀北’,不过头像很有意思,是张地图,囊括了【冀北】地区所有的省市。   冀北坐在他隔壁,发了明早爬山活动的规划图给他之后,又多发了一条。   【庄念医生,冀北很大,好吃的也多,有机会我带你去尝尝吧。】   与面对面谈话时的腼腆不同,微信上的冀北还挺大胆,喜欢打直球。   庄念扫了一眼,按灭手机的同时起身说,“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先走一步。”   他前脚迈出木亭,就和迎面走来的顾言打了个照面,唐周隔着不远的位置跟在西装革履的人群后。   几步的距离,他看到顾言下唇似乎破了,暗红的一小块。   两人视线相接,错开,谁也没有再看谁。   如同昨晚的激吻以及一切都没发生过。   “庄医生!”冀北追出来喊他。   顾言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双手插在西裤里,视线越过庄念往后面看了一眼,眉心轻皱。   冀北揉了揉后脑,“顾总。”   顾言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声线低低沉沉的,“明天的活动还需要再排查一便路线,既然你闲着,去帮忙吧。”   众所周知来这的员工都是度假的,中心思想是享受公司福利,按一声铃,端茶倒水都有人伺候着。   怎么突然就给安排苦差了?   冀北摸不着头脑,但在职场混迹多年的他立刻感受到了上司的不快,不再多问,立即出发。   “茶点已经安排好了,各位请跟我来。”一直在旁边照顾着的服务生欠了欠身,带着那群‘客户’往反方向走。   顾言跟着转身。   庄念抿了抿唇,他到底霸占了别人的房间,总要去道个歉,于是加快了脚步,在与顾言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说,“我今晚会搬出去,不好意思。”   顾言的脚步微微一顿,一把抓住逃一般掠过他身边那人的手,“我叫你搬了?别乱折腾,本来就认床。”   他说完就松了手,信步离开。   庄念站在原地愣了会神,直到再也瞧不见那人的背影,才将汗湿的手揣进口袋里离开。   有顾言自己带来的医生团队,分到他们手上的事情不多,而且坐一休一。   确实跟来度假差不多。   中饭有专人送来,七菜一汤,荤素搭配。   “庄,看来这的厨子和你口味很合,都是你爱吃的。”周易夹了一块松鼠鱼放庄念碗里,“你多吃点,昨晚吃的就少,今早又没吃东西。”   别人跟庄念不熟,周易却经常能和庄念一起吃饭,对他的口味偏好多少有些了解。   庄念盯着一桌子菜看了一会,不知为何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他不高兴,他笑的还挺明显,可说他高兴,那双温和的桃花眼里却装着失神似得难过。   “吃啊。”周易催他。   庄念回过神来,弯着眼睛嗯了一声,把酥嫩鲜甜的鱼肉放进嘴里。   医务室有专门的餐桌,纯原木打造,就挨着西侧的落地窗摆放,一抬眼就能看到不远处山坡上郁郁葱葱的树。   运气好还能看到松鼠和兔子。   工作环境好,伙食也是一等一,大家心里开心,嘴上更是闲不着,一直在讨论明天的爬山活动。   由于奖品丰厚实在诱人,几个人都报了名要去试一试。   “别逞强,越往上会越难爬,真想要奖励回去我补给你们。”庄念又夹了一块鱼肉来吃,谈吐间带着让人舒服的亲切。   大家都知道庄医生向来大方,话讲出口,就算只是去山脚转一圈也有奖励可拿。   “哥...啊不,庄医生万岁!”赵田陈把筷子叼在嘴里,含糊不轻的拍着马屁。   “万岁就不用了,我可不想沦落成谁的科研项目。”庄念打趣道。   “你呢?你要不要去?”周易问他。   庄念摇了摇头,“我体力一向不太行。”   周易意料之中,叹息一声,“我得陪顾言上去一趟,他腿上的伤才好没多久,我有点不放心。”   庄念捏筷子的手紧了紧,“他也要去?”   “当然,他得做表率啊。”周易又说,“我就没见过顾言那么努力的富二代,简直不想要他那条腿了。”   庄念拨着碗里的米饭,“你不是还要照顾霜霜?”   “哎,谁说不是呢,那也没办法,让她跟着我,实在爬不上去就先自己下山。”周易扫了庄念一眼,刻意加重字句间的委屈说,“不过...就是过后又会闹我就是了。”   庄念垂着眉眼,盯着桌上的饭菜沉默。   高中那会身体长得快,嘴也被顾言惯得又馋又刁,喜欢的菜也要挑厨子看手艺才能真正满意。   附近的餐馆被他们两个转遍了,最后锁定一家离了三条街的‘融合菜馆’。   由于每个月都要调换着吃上几次,大厨都认得他们了。   和顾言分开那七年间他又去过几次那家店,不过店员说大厨早就已经被挖走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庄念以为再也吃不到的味道就这么一道道的被摆上了桌...   他妥协似得想着,‘顾言腿上的伤,到底也和我有关系’。   终于找到了能说服自己的‘借口’,庄念放下碗筷道,“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反正也没事做。”   周易一拍桌子,嘿嘿笑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第十四章 疼   二天一早,参加活动的人在山脚集合,来的大多是男生。   专业不专业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庄念虽然不爱好剧烈的体力活动,但也知道山里蚊虫较多,穿着短裤短袖的大概要遭殃。   至于那些穿着漂亮小拖鞋和高档皮鞋的,庄医生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酒精棉和创可贴。   周易带着霜霜、赵田陈还有他一起站在最前面,方便第一时间发现顾言腿上的问题。   不过这位置站的让人不自在,他旁边就是唐周。   庄念揉了揉左边耳垂,向后退了一步。   “庄医生,你真的来了啊!”冀北侧着身子扒开人群凑到了庄念身边。   没等庄念答话,前面的周易就回头对着冀北做了个眨眼的动作。   冀北抱拳回敬。   庄念反应过来周易的用意,轻轻摇头,不禁感慨认识周易这么多年他心眼子最多的就是这次了,还懂得一箭双雕了。   难不成说担心顾言的腿是假的?   如此想着,庄念偏头,视线穿过周易和霜霜肩膀中间的空隙,落在了顾言小腿上。   没看到伤,只看到被黑色收腿登山裤包裹出的劲瘦的小腿线条。   再往上,是黑白拼接的薄款冲锋衣,衣领拉至最高,露出一小节脖颈。   庄医生已然忘了这一眼的初衷是什么,没刹住车,视线赤裸的扫过对方薄削的下颌线,唇。   唇上还带着那天被他咬坏的伤,一点点暗红,给那张稳重骄矜的脸平添了些不羁的性感。   再然后是鼻子...眼睛。   眼睛...   庄念眨了眨眼,偏头的姿势还僵着,就猝不及防的望进了顾言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   庄念如同炸了毛的猫咪,瞳孔骤然一缩,险些惊叫着跳起来。   好在他装惯了,视线轻描淡写的一偏,盯在了旁边那颗被揪秃了的小树上,眨了眨眼,然后握拳抵在嘴边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   组织活动的主持人终于开始念结束语,人群开始缓慢向前移动。   顾言走在人流中间的位置,唐周并肩跟着,周易和霜霜紧随其后。   “庄医生,你要是累了跟我说,我陪你休息。”冀北指着他背上的双肩包,“重不重,我帮你背?”   “不用,谢谢。”庄念礼貌的笑笑,往前追了两步刻意和冀北保持一段距离。   他以为这就是成年人之间最明显的拒绝了,但冀北还是跟了上来。   庄念短出一口气,两手勾在双肩背包的带子上,随他去了。   山里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一些,风微凉,树影或疏散或堆叠着落在土黄色的山披上。   庄念一手挡住眼睛仰起头,嫩绿的叶被照出浅淡的黄,边缘则被镀上一圈晃眼的金,犹如神迹。   他太久没有见过这些了,一时失了神。   山地不平,他一脚踏在凸起的土包上,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短促的惊呼出声,被身边的冀北拖住了胳膊。   几道视线齐刷刷的投射过来,庄念盯着地面皱了皱眉,抬眼时已是满脸窘迫的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冀北,保护好我们庄医生,受伤了为你是问。”周易挤眉弄眼,一勾霜霜胳膊,调侃道,“看见没有,勾着就不能松开,这样才安全。”   庄念道了声谢抽出了胳膊,“我又不是小姑娘,快走你的吧。”   他本来不想去过多关注顾言,包括那道冷飕飕的视线也想一并忽略。   可顾言突然就站在原地不走了,并且侧身给后面的人让出了一条路,一副要等他跟上的模样。   旁边唐周脸上的怒火,恐怕能直接燃着了这片林子了。   庄念有些后悔跟来,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顾言,怎么不走了?”唐周软着声音发问,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方帕给顾言擦额头,距离贴的很近,早就超过了正常社交范围。   顾言没躲,而是斜过视线瞥向庄念,但见对方连看都没往这边看,眉心一皱,扫开唐周的手,“没事。”   “你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小腿疼?”唐周关切的追问。   庄念心头一跳,飘忽的视线重新落到顾言小腿上。   他没亲眼看过顾言腿上的伤,有没有伤到筋,具体什么情况他摸不准,但无论什么情况顾言都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爬山这项运动。   庄念拧紧了眉头,正觉焦躁,就听顾言沉沉的应了一声,“嗯,疼。”   庄念蓦地抬头,仿佛心弦被猛地扯紧又弹开。   却见顾言正一瞬不瞬的凝着他,嘴角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若是他不这么故意的看着自己,庄念对那句‘疼’会信上个五分,原因在于顾言从前不是会喊疼的那种人。   被他这么一瞧,连那五分都像胀满了的气球,碰的一声炸掉了。   “那,那我们不要再往上爬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唐周有些慌,胡乱将手帕揣进口袋,露出乱糟糟的一角坠在外面。   顾言仿佛这才注意到唐周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不是有医生跟着么。”   中间隔着的人都已经走在了前面,顾言和唐周,庄念和冀北,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继续往上走。   人流已经被体力和时间无情冲散,只有他们一行人还保持着上山时的队形。   沿路时不时传来几声哭唧唧的告饶声,原因大多因为鞋子磨破了脚。   庄医生很快就把手里的创可贴和酒精用的差不多,送了一批又一批人下山。   越往上爬山体越陡峭,周易和霜霜也止步在了一块半米高的断壁下面不再往上走了。   其实这项活动也不算太为难人,虽然没有修葺好的台阶,但在过于陡峭的位置很少,且都安插了栏杆,方便攀爬的同时也做好了防护。   而且路线经过了十几次的考察,沿路也都绑着警戒线,上山下山都不会迷路,也不容易受伤。   但对于久坐办公室里缺乏锻炼的白领甚至金领来说,还是有挑战性的。   庄念体力不行,白色的防晒衣早就湿透了,也因此和走在前面的顾言拉开了一些距离。   “庄医生,歇会吧,喝点水。”冀北拿出矿泉水,还像照顾小姑娘一样拧开了瓶盖才递过去。   庄念喘着擦汗,看了一眼前面的顾言也停了下来才接过水瓶一股脑喝了很多。   顾言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一瓶水递给唐周,又拿了一瓶新的自己喝。   唐周接过水瓶,不知真假的扶了扶额,踉跄着往顾言怀里靠了靠。   “没事吧。”顾言问。   唐周表现的娇滴滴,含着怯和羞的眼睛里露出感动,“没事,因为有你在嘛。”   有顾言在,跟累到快要晕倒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吗?   顾言是中草药吗?专治疲劳,眩晕?   庄念弓下身子,双手按在膝头狠狠眨了眨眼,热汗就顺着发丝坠在脚前。   大概是累坏了,生了这么多无名火。   “还能不能坚持,你流了好多汗。”冀北把庄念拉倒一颗树的阴影下面靠着,侧过头小声问,“要不要陪你下去?”   庄念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   冀北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巾,伸出手做了个要为他擦汗的动作。   这动作无端让他想起唐周的殷勤,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他向后欠身躲开冀北的动作,蹙眉的同时,余光瞥见顾言突然蹲了下来,并快速挽起了裤腿。   冀北端着纸巾有点尴尬,笑道,“那,那你自己擦?”   庄念像是没听到,也顾不得熄灭邪火,干脆的起身朝顾言走了过去。 第十五章 下意识   庄念的背包里始终背着两条束缚带,重弹力,绑在腿上会减轻肌肉拉伸缓解疼痛。   “疼了?”他垂着眉目,长睫簌簌,在眼睑上落下两道阴影。   他是第一次瞧见顾言腿上这伤,有成年男人一掌那么长,疤痕还是暗红色,创口粗糙,是钝的边角硬生生割破的痕迹。   位置是小腿侧后方,刚好伤到筋。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意味不明的瞥了一眼冀北,低低的应了一声。   庄念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蹙眉,蹲下去的同时搓热手心,附在顾言小腿上做了个揉捏的动作。   顾言线条流畅的腿部肌肉在他掌心里倏地收紧,黏在皮肤之间的汗一时分不清是谁的。   庄念被他下意识的反应弄得紧张,勉强控制着心跳,轻声说,“放松。”   “我来吧,按摩的话我也可以。”唐周也跟着蹲下来,愤愤的盯着庄念。   庄念掀开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是医生。”   语气很强势,和庄医生温柔的外表不搭,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在里面。   让人分辨不清他此刻到底是在向唐周解释‘他只是医生而已’,还是在宣誓主权。   庄念缓缓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下一句话却是对着唐周说的,“如果你不是很需要那两万块奖金救命的话,我建议你立刻下山。”   谁也没想到唐周会来,他腹部上的伤远比顾言要严重的多,现在已经脸色苍白,大概是早就疼的受不了了。   刚刚那娇弱模样大概有三成是真的。   庄念喊了一声冀北,让他把背包里的束缚带拿出来,口述着交代他把束缚带全部绑在唐周腹部。   事关身体,唐周倒也没拒绝。   “你忍一忍,他比较严重。”庄念抬眼扫了一眼顾言,又快速垂下目光。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块稍缓的破路,再向上的路转了个大弯,这里算是个视觉死角。   好在两边是不太陡的缓坡,树与树之间的空隙还铺了一层青草。   但谁也没想到第一批抵达山顶的人已经开始下山,并且因为拿到了奖金都兴冲冲的。   注意到有人俯冲下来时已经晚了。   彼时庄念刚为顾言做好了十分钟的肌肉放松按摩,两人刚刚起身,脚步还晃。   身边的冀北也在庄念的指挥下缠好了唐周的腰,正预备越过顾言往庄念身边去。   碰撞就在这时突然发生。   山上冲下来的三个人不知在玩什么脑残游戏,手拉着手,在迎面撞上顾言等人的时候才松开手,致使他们四个人顿时像保龄球一样被撞的东倒西歪。   冀北干脆被其中一个人抱在怀里滚了出去。   “啊!”   庄念和唐周则一左一右向两边的缓坡上倒了过去。   “庄医生!”冀北都自顾不暇了,还在惋惜没能在关键时刻保护他的庄医生。   因为认识周易,他无意间知道他们家顾总喜欢男的,这么多年过去,顾总身边离得近的、弯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唐家小少爷。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两人关系不是爱人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在这种生死抉择的时刻,人的本能反应当然是去救跟自己感情比较深的那个人。   他的庄医生注定要一个人面对疼痛了。   然而就在冀北心疼庄念心疼的欲要窒息时,一道身影毫不犹豫的扑向了他的庄医生。   冀北缩小的瞳孔笔直向上,视线从庄医生变成了华盖如云的树,最后直直的盯住了太阳,光线刺得他想要流泪。   顾言反应迅速,常年保持健身习惯让他不仅矫健,在失重的情况下也能最大程度实现对身体的掌控。   他一手搂在庄念腰间,另一手护住对方脑袋就地一滚,缓解了跌落的重创,但后背却猛地撞在了不远处的一颗树上。   一声闷哼。   庄念的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一时失语,只下意识的挣扎着伸出手,摸在顾言背上。   “没事吧?”是顾言在问他。   庄念突然觉得心里很乱,脑子也不清醒。   似乎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弄清楚,有很多话应该要问一问。   但最终都梗在了喉间,变成一句违心的陈述,“你该先去问问唐周。”   环抱着他那双有力的臂膀一僵。   庄念突然生出一种觉悟,哪怕现在顾言勒紧胳膊要把他弄死,都是他自找的。   但顾言没有,他只是一言不发的扶他起来,然后转身走向了唐周。   “庄医生!你怎么样?很疼吧?”冀北手肘擦破了一块,血滴下来,染红了脚边的一叶小草。   庄念松开被捏碎了的嫩叶,两条偏瘦的胳膊由着冀北摆弄。   对面传来顾言打电话的声音,唐周的情况应该不太好。   “我没事。”庄念推开冀北,声音恹恹的,像是连续熬了几个大夜的手术一样。   他的背包里还剩了些碘伏,在救援队来之前还能做些简单的处理。   冲下山的那三个人也受了点擦伤,不住的围着顾言道歉。   “这里不安全,先下山。”顾言的声音依旧沉沉的听不出情绪,但那三个人都面露惧色,匆匆离开。   待到给冀北包扎好伤口,顾言已经背起了唐周。   两人对上视线,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别处。   庄念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他现在就想这样坐在地上,最好变成一棵树,或者一缕空气。   动也不用动,连呼吸都嫌累赘。   “我们也下山吧。”冀北这一趟被躲开好几次,又见庄念现在脸色难看,也不敢贸然做出亲昵的动作,只关切的问了一句。   “嗯。”庄念应了一声,背上背包,勾起顾言落下的包,向山下走去。   救援队来的很快。   没一会就有三个人抬着担架赶了上来。   唐周被放上担架,委屈的伸出手拉着顾言衣角,撒娇似得说,“我怕,顾言,你拉着我好不好。”   庄念把顾言的背包挂在其中一个赶上来的救援人员肩膀上,侧过身先一步下山。   他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神色,遇到半路不知发生什么事跟他打招呼的人还会笑着回应。   弄得冀北也拿不准他现在心情是怎么样,大概是比刚才好多了。   这么想着,他便又开口殷勤的说,“庄医生,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不如晚上我请你”   然而话说道一半,就被庄念凝过来的眼神硬生生打断。   他在那一瞬间竟然觉得,庄念的眼神跟顾言有几分相似。   很有压迫感,一点也不温柔。   因此他像平日里畏惧顾言一样,乖乖的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挑高的女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我的孩子跑进山里不见了!!他的电话刚才还打得通!” 第十六章 寻人   女人是冀北的同事,按照道理总要留几分面子,但他却没有安慰甚至气急败坏的质问,“怎么会出这种事儿!知道这次活动对顾总多重要吗?!”   “山下有人守着不准孩子单独上山,来之前的会议上也特别强调过,李姐,你怎么不好好看着孩子,这不是给顾总找麻烦么?”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没得到安慰反而挨了数落让她更加气急败坏,作势就要上前撕扯,“我孩子都不见了,你还在跟我说这些!我管对谁重不重要,我要我的孩子!”   “不好意思。”庄念伸手拦了一下冀北,“您冷静一下,需要您的配合才能更快找到孩子不是吗。”   冀北的话说的没什么毛病,也许是守在山下的人失职,也许是孩子特意避开了大人的视线,这其中当然也有家长没有顾看好的原因。   但无论因为什么,顾言都是这次活动的创办人,他对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   如果出事,被追究的也只会是顾言。   那时无论他的初衷是什么,整件事都会变成抹不去的污点。   造成的影响,要承担的后果,也会是普通人的千倍百倍。   “别慌。”庄念将女人拉倒一边,语气温柔,从容的态度让焦虑的人也很快平静下来,“天还亮着,这山里的危险位置都有防护措施,一个孩子跑不了太远的,电话接不通,说不定只是没有信号,或者没电了。”   他宽慰了两句,见女人情绪稳定下来又说,“跟我说一下发现孩子不见了的时间,还有上次通话的内容,好吗?”   女人擦掉眼泪,开始叙述。   孩子已经离开4个小时左右,最后一次通话曾兴致勃勃的说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   孩子十二岁,是个冒险爱好者,穿一身红白相间的高端品牌运动套装。   庄念听完女人交代的信息便拉着冀北朝着一个方向找了过去。   “给你们顾总打电话,告诉他孩子的名字,让他安排人手。”庄念回头看了一眼女人的位置,压低声音说,“4个小时,能爬很远了,得抓紧时间。”   孩子偷跑上山,当然不会按照警戒线圈起的安全范围走,这无疑会增加遇险的概率和搜救的难度,好在离天黑还早,这是目前唯一值得庆幸的。   冀北和顾言通过电话,又跟着庄念往前找了将近一个小时。   庄念没有运动的习惯,他的体力早就透支,但又不敢停下来,全靠咬牙坚持,白皙的面颊上挂满细汗和两坨绯红。   山里那点凉意早被太阳烤的消失殆尽,喉咙又干又燥。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推开冀北,当对方再次为他擦汗时也由着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庄念迅速回头。   原以为会看到来支援的人或者是消失的孩子,却不想是顾言追了上来。   此时冀北的手还贴在他额头上。   “你不是受伤了?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才行吗?”庄念有些气恼的挥开冀北的手,“回去。”   前面那两句说的还算正常,像对不相熟的人有些疏离的担心。   但后面一句完全是命令的口吻,听得冀北一怔。   且不说顾言的身份,就算是平级之间,甚至朋友,也不会那么自然的用发号施令的口吻去交代对方做事。   除非...两个人的关系非常...非常亲密。   冀北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并顺嘴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为庄念开脱道:   “顾总,您别介意,庄念是医生嘛,您又刚为了保护他受了伤,他把你当患者,关心你才会那样说话的。”   话音一落,冀北就被顾言那双狭长的眸子盯住了。   “我问你了?”顾言压低声音说。   冀北起初只是被顾言瞧的有些冷,顾言的话一出口,他生生打了个寒噤。   连脊背上的热汗都被寒意驱赶,彻底退了去。   他在公司的表现一项受顾总赏识,还被亲自提拔了两次,因此这么年轻就能混上了高层的位置。   怎么出来搞个团建,感觉要下岗了?   冀北不敢再贸然开口,但他不说话,对看的另两个人好像也不准备说话。   太阳的温度仿佛又回来了,风也是热的,他仿佛被裹挟进了尴尬的漩涡当中。   但他又莫名其妙的有点期待...   外表温柔内心倔强的医生和生意场上杀伐决断的霸道总裁之间对峙,究竟谁会先败下阵来。   片刻...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会逞能,先找到孩子要紧。”顾言率先移开视线,向四周望了望。   按照顾言的行事作风,这已经算是在让步,甚至可以说是在为自己的行径进行解释。   冀北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顾言又瞄了瞄庄念,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   顾言提步向前,与庄念擦肩时用极小的气声在庄念耳边补充了一句,“凶我也是医生的本能吗?”   庄念右手捏着裤线,落在对方脸上的目光依然很能唬人。   “庄医生。”顾言突然笑了一下,似乎对庄医生炸毛的模样非常满意。   “什么。”庄念皱眉呛声。   顾言挑了挑眉尾,被咬破的唇角轻轻一勾,“我没记错的话,你从来都不凶自己的患者。”   庄念的呼吸轻轻一滞,顾言却已经从他身边掠过。   刚刚他对顾言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被救了连声感谢都没有说,还以为留在这里的几天都不会再和顾言有交集了,可顾言像是一点都不介意他的冷漠和疏离,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通常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恶劣的态度表现出十分的不介意,要么就是他根本不在乎那个人,要么就是...太在乎那个人。   让人无奈的是,无论顾言属于哪一种,都会让庄念觉得疼。   庄念看着顾言的背影,突然抬手压在心脏上,而后从口袋里拿出几粒药吞了下去。   搜救还在继续,迟迟没有孩子的消息。   规划区外的山路难行,几乎没有能供三人同时歇脚的缓坡,而且越往上越陡。   日头从头顶滑到了身后,落下的光也变成浅浅的橙。   “根本就没有什么山洞,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该不会真出事儿了吧。”冀北一脸苦色,看得出他是真的在为顾言担心,“这要是被那些股东知道,这...又要大做文章了。”   “嘴巴闭上,留些力气找人。”顾言平着音儿说。   冀北闭上嘴,窥了一眼庄念。   庄念擦掉下巴上将要滴落的汗,稍长的额发已经完全浸湿拧成几撮,被他有些粗暴的捋至脑后。   余晖一落,将他白皙细嫩的皮肤笼出一层晶亮的绒光,贴合着漂亮到令人心尖发颤的五官。   冀北深知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还有个生死未卜的孩子在等着他们救援。   但他还是在这份紧迫中,短暂的因为庄念失了神。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余光里顾总的反应似乎和他差不多。   不过等他想要仔细去辨认时,顾总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沉稳跟高冷。   “上去看看吧。”庄念突然出生,指着一米五左右的断壁说。   “啊?十二岁的孩子,爬的上去吗?”冀北顺着庄念的话研究了一下身边的地形,“这要是一脚没踏实,那可就掉下去了。”   他所说的掉下去,是他们所站的位置左侧还有一节将近两米高的断壁。   两节断壁加起来的高度要超过五米,下面又都是断枝和锋利的石头,非常危险。   “而且那个孩子说有山洞,这也没有洞啊。”冀北说。   庄念向后退了两步,几乎要靠在顾言的身上,抬手指着断壁上那一块凸起的山坡说,“这么看就像个洞了。” 第十七章 踏空   “小宝!”冀北是不愿意让身边这两位冒险的。   一个是上司,一个是喜欢的人,要上去也只有他来了。   原本只是试探性的一喊,结果直接听到了哭声。   顾言和庄念对视了一眼,是下意识的反应,是他们相爱时互相扶持彼此在意的那些年养成的习惯。   “找到了!!”冀北激动的一拍手掌,当仁不让的冲了上去。   “小朋友,别怕。”顾言寻着哭声的方向说,“你是受伤了吗?”   孩子的哭声不对劲,顾言也听出来了。   山里的危险远不止于山体本身,蛇虫鼠疫都能要了命。   没有得到孩子的第二次回应,冀北已经爬上了断壁。   “检查一下他的身体,看看有没有咬痕。”庄念喊道。   他们已经站在这有一会了,谈话声音也不小,孩子在山里困了大半天又饿又怕,听见有人来找一定会第一时间求救。   但他现在连哭声都不连贯,听起来很虚弱。   除非失血过多,否则不至于发声困难,但他处于断壁上的缓坡,不至于坠落到失血过多。   唯一的可能就是...   “被咬了!”冀北的声音印证了庄念的猜想,“两颗齿印,是蛇。”   庄念顿时严肃了起来,命令道,“先别动他,等我上去。”   断壁太高,靠他现在的体力绝对爬不上去。   正想向顾言寻求帮助,就见顾言已经叠起手掌,半蹲在了断壁旁边,“踩上去,小心。”   对181的男生来说庄念算是瘦的,顾言稍一用劲就将人托举了上去。   看到孩子腿上的伤时,庄念松了一口气,“是毒蛇,不过还好。”   他手上没有刀,只能用手先挤出淤血。   “小宝,你好勇敢啊,竟然能一个人爬这么高。”庄念在他伤口边缘轻轻按了按,语气像是发自内心的崇拜。   孩子扬起苍白的脸看他,怯怯的说,“你...不骂我吗?我一定给大家填...”   他话还没有说完,庄念双手突然用力,一股暗黑色的血顺着咬痕淌了出来。   孩子猝不及防的吃痛,嘴角向下一撇又是要哭。   庄念仿佛没看到一样,看着他笑道,“谁小时候没犯过错呢,我小时也非常能闯祸,你要不要听?”   孩子忘了哭,眨着眼睛问,“哥哥...那你闯什么祸了?闯了祸,你爸爸妈妈会打你吗?”   顾言不放心已经跟了上来,此时就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庄念。   庄念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他成长的这一路上,除了在书中念过这些生疏的字眼,平日里连讲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庄念曾经会不会也很羡慕那些会因为犯错被父母教训的孩子?   顾言就在这时蹲了下来,和庄念挨得很近,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   “听他乱说,他小时候可乖了,从来不惹祸的。”顾言说。   庄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一颗心被揉的酸软。   “不过就算惹祸了也没人敢动他。”顾言上前一步挡住孩子的视线。   庄念就在这时又加大了力度,狠狠按压在小宝伤口处。   小宝咬了咬牙,看不到伤口好像就不那么疼了,于是接着问,“为什么?”   顾言弯着眼睛,抬指勾了勾小宝稍胖的脸蛋,“因为他有靠山啊。”   庄念被这句话蓦地拽进了一段回忆。   他曾经一直很羡慕那些追着大人后面喊爸爸妈妈的孩子,也很好奇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于是在某一天‘老师’送他上学的清晨,他壮着胆子在男人身后喊了一声,“爸爸。”   记不起老师手里拿着那本很厚的教学材料是怎么砸到额头上的,那么重的东西,怎么能飞的那么远。   他只记得当时怕极了,怕的都忘了喊疼。   血渗进眼睛里,沙得慌,弄得他一直流泪,无声无息的。   老师没有因为他流血了就准备停手,而是转身回到家门口,抄起高尔夫球杆向他走了过来,脚步那么快,一丝不苟的衬衫都被扫起的风吹的变了形状。   他是想打死自己吧,小庄念想着。   可他不会成功,因为会婻鳳有人来救他。   果然,那个个子还没到老师的腰男孩像每次一样按时出现,将老师生生撞了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很有气势的一句:   “你敢再动他,我就送你去坐牢!”   庄念咬了咬内唇,将背包里剩的唯一一条纱布缠在了小宝腿上。   “好了。”他说,“小宝,既然知道给大家添麻烦了,下次就不要一个人做危险的事情了,好吗?”   他和顾言一左一右将孩子扶起。   庄念又说,“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去挑战极限,那才是冒险,否则就叫逞能。”   小宝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   “只做了简单的处理,还是得快点送他下山去医院才行。”庄念说。   顾言先一跳下断壁,转身接住庄念。   冀北拖着孩子的腋下将人递送下去,被下面的两人接住。   小宝已经有了中毒的表现,眩晕的站不稳,只能靠这冀北才能勉强站立。   四个人站在这一处缓坡上就显得有些拥挤。   不过好在都安全。   顾言拿出手机叫支援,就在这时,小宝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一处草丛喊道,“蛇!”   一朝被蛇咬,他下意识的就向身婻鳳后跑,动作激进,手臂猛地一挥,无意间扫到了身后的庄念。   脚边就是近两米高的断壁,下面铺着许多支翘起的枝杈和凸起的石头。   庄念向后踉跄了一步,一脚踏空,顿时失去了重心。   就算下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来不及自救了。   一天被推下山坡两次,庄念觉得自己应当是遇到水逆了。   然而在意识到自己正坠落时,他又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怕水逆的另有其人。   坠落发生的突然又迅速,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掉到了断壁下面,不出意外的,仍然没感觉到有多疼。   顾言挡在他的下面。   “顾总,庄医生!你们两个怎么样!”冀北探出头说,“哎!根本就不是蛇,小宝看错了。”   “没事。”顾言回答,“你先带小宝往回走,救援队已经在路上,他的情况不能再耽误。”   庄念从他身上爬起来,见顾言没什么反常的反应,大概是没受太严重的伤。   好在不是很高。   庄念暗自庆幸,嘱咐冀北说,“背着他,尽量不要让他乱动。”   冀北虽然不愿意离开,但也知道现在孩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那我碰见救援队之后再回来。”   说罢,他背着小宝先一步离开。   庄念坐在顾言身边,斜垂着目光睨着他,对方也一瞬不瞬的凝着他。   一双墨色的眼睛深的像潭水,似乎装着许多杂陈的情绪,有戒备,有忐忑,有委屈,更有伤心。   庄念突自想着,他明明那么过分,过分到自己都讨厌自己,顾言为什么还是不顾自身危险奔向他。   那颗被他包裹密实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的躁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那名为冷漠和无情的禁锢,露出原本鲜活的颜色。   “又要让我去谁那?”顾言突然开口,听的庄念心头一紧。   他撇开视线起身,周围都是凸起的石头和枝杈,他不得不挪了挪位置,踩在还算平坦的地方伸出一只手递过去。   疼是一定的了,他问顾言,“起得来吗?”   顾言短短的舒了口气,眼中的戒备松懈下来,双手抱在一起枕到脑后,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说,“恐怕不能。”   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带着调侃和揶揄意味的话,是他和顾言重逢之后经常能看见的。   他分辨不出那代表着什么,撩拨?戏弄?或是别的。   实际上他一直都在回避去想关于顾言的任何事情。   顾言的态度,顾言的行为,顾言的一切他都逼着自己不要去思考、去剖析。   因为没有意义。   这一次也一样,他只凭借浮于表面的言行判断,顾言大概又想开他玩笑。   “虽然你们医院的医生也跟来了,但我觉得,还是由我亲自去照顾那个孩子更为稳妥。”庄念回头看了看断壁的高度,觉得自己爬上去还是有难度的。   顾言闻声笑了笑,“时刻都在惦记患者,又是医生的本能吗?”   庄念没有回答,顾言侧了一点头望过去,自嘲似得说,“那是不是只有我变成患者,你才肯来惦记惦记我?” 第十八章 吻我   顾言好像吃准了他最受不得什么,语气轻佻,十分故意。   果然庄医生马上回头,面色不善的教训了一句,“别胡说。”   他的话音刚落,目光就被顾言身下一簇变了颜色的野草抓住了。   庄念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几步远的路踉跄着差点摔倒,还绊在一块石头上把脚歪了一下。   “你受伤了?!”他的喉结不安的滚动,胸前起伏剧烈。   这么高的距离跌落下来不至于流血,除非被尖锐的东西刺中了。   庄念撩开顾言冲锋衣的衣角,手指向前一触,沾了满手的黏腻。   顾言的衣服是黑白拼接,下面是黑上面是白,血浸在衣服里不注意看很难发现。   当他撩开宽松的冲锋衣,视线落在顾言侧腰下的草皮时,呼吸都停住了。   身下的野草尽数被染红,黑色冲锋衣的布料也已经沾了一片亮黑。   “出血量很多,你”庄念一时哑然,双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再也说不出话一句话来。   他迅速拿出手机拨号,跟来的人只有赵田陈,他的背包里应该还有些急救用的东西。   他得打电话给山下的周易,让他快点再叫人上来,拿药,拿他的医疗用品。   倏地,一双手附在了他的手上,连同盖住了晃眼的手机屏幕。   庄念咬着内唇掀起薄薄的眼皮,眼底一片猩红,仿佛对方的血也流进了眼睛里。   “怕什么,又死不了。”顾言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着,“别怕,庄医生。”   庄念长吁了两口气,勉强恢复镇定,重新拨号。   “是树枝,我需要撕开你的衣服看一看伤口的状况。”庄念将手机丢在一边,“你忍一忍。”   顾言看着他严肃又慌张的模样,嘴角的笑意肆无忌惮的爬上眼角眉梢,“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的出来。   庄念想问,但他不能问也不敢问,生怕多说一句就会引起蝴蝶效应,挖开陈年旧事,将他们这些肉体凡胎绞碎在命运的齿轮里,化成一团齑粉。   他扶着顾言起身,绕道他的背后将冲锋衣脱下。   顾言的里面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背心,后背已经被染成红色,腰侧的衣料破损,一截压断的树枝顺着破损处刺进了侧腰。   树枝多长不能判断,露在外面的部分还有一指长,看上去触目惊心。   庄念的心猛地疼了一下,一呼一吸都像被无形的力量拖住,变得缓慢而艰难。   如果不是顾言护住了他,现在这节树枝应当穿在他的身体里。   “我...”他吞咽了一口虚无,颤声说,“我得把他拔下来。”   庄念稍稍挪动了位置,顾言偏过头时正能与他对视。   他想告诉顾言会很疼,但还没说出口就被顾言抢着问了一句,“很疼?”   庄念微微压低的眉眼看上去有些难过,唇线抿的平直,艰难的点头。   “可我怕疼,怎么办?”顾言睨着他。   庄念被问的手足无措,明明临床上有很多紧急时刻都需要采用非常手段,甚至不打麻药开刀的都有。   没有上千也有近百人都问过庄医生同样的问题:怕疼,该怎么办?   庄医生在医院里处变不惊的模样全无,甚至有些呆的跟着复述了一边,“怎么办?”   他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和那些陪着爱人来看病的人一样的无措、无知、无奈,甚至有几分可怜。   而这一切都落进了顾言的眸子里。   庄念在脑子里快速翻找他是如何应对自己的病患的,缓缓开口说,“不如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专业,“适当分散注意力,可以有效缓解疼痛,就像刚刚对那个小孩子一样。”   顾言额上已经疼出了一层细汗,他闻声失笑道,“可我不是小孩子,笑话什么的对我没有用。”   树枝呆在身体里多一分一秒,感染的风险就会增加。   庄念狠狠蹙眉,他必须要尽快把那东西从顾言身体里弄出来。   手试探着碰了碰留在身体外的那一节树枝,哑声说,“那就没办法了,你忍一忍。”   他的手堪堪碰到树枝,就听顾言立刻反驳道,“不要。”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庄念那句话的尾音还在,就听顾言沉沉的说了一句,“吻我。”   庄念的瞳孔一震,没听懂似得,“什么?”   “亲吻会产生大量多巴胺,而多巴胺能有效缓解疼痛。”顾言的语调平稳,神情严肃,带着一点点的挑衅问道,“你不是医生吗?”   顾言其实已经在心里自导自演了一出会被拒绝的戏码,可他偏不死心似得,一语不发的等着庄念来给他答案。   “好。”庄念说。   庄念几乎没有迟疑的就答应了下来,惹得顾言满眼诧异的睨了他一会,倏然笑了。   这笑声意外的砸着苦涩,听的人心里不舒服。   “又是医者的本能吗?”他审视着庄念,一字一句道,“你还真是医者仁心啊,庄医生?”   庄念不再回答他的话,突自稳了稳呼吸,慢慢的,慢慢的靠近他。   顾言落在草地上的掌心收成拳,胸前起伏的频率肉眼可见的在改变。   庄念的睫毛卷长,眼睛是最容易被误认为含情的一双桃花眼,瞳仁成浅咖色,看上去很温柔。   他鼻头很小,皮肤细腻的看不到任何瑕疵。   除了看见他就会像乍起刺的刺猬之外,庄念几乎没什么改变。   顾言喉结轻滚,他甚至能感觉到庄念周身散发出的热,仿佛也能感受到落在他面颊上那些细汗的潮湿和黏腻。   想要再靠近一点,想要触碰,想要将对方的一切捏进掌心。   他们靠近,呼吸缠绕,目光纠缠。   顾言腰侧的伤口原本火辣辣的,皮肉卷缩着向内抽痛,很难熬。   但随着庄念的靠近,仿佛一种玄学在他身上得到了印证,他甚至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因为多巴胺的产生疼痛减缓的整个过程。   庄念半阖着眼的模样,似是动情,让人想压住他,禁锢他,蹂躏他。   顾言的呼吸变得滚烫,已经沉浸在还未发生的亲吻中。   然而就在他们的唇堪堪触碰的那一瞬,庄念眉宇一横,脸色骤变,狠狠的拔出了那节树枝!   “呃啊!”顾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猛地弓起了身子。   彼时庄念已经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按在了顾言的伤口上,他用肩膀擦掉快落入眼中的汗,一语不发,看着满脸痛苦的顾言。   两个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何必纠缠呢?   顾言有自己要去面对的问题,承担的责任,他也已经亲手送上了一封请柬,他们何必再牵扯不清呢?   唐周有一件事说的没错。   顾言不会在爱他了,顾言不会再爱上一个为了前途和名声而弃他于不顾的人。   他曾经让顾言那么痛苦,他不应该被原谅。   不会有结果的,再纠缠下去真的会毁了顾言,一切都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庄念,你清醒一点。   拜托你清醒一点。   风声止息,仿佛变成了悄悄落在枝杈上无形的看客,端量着从容不迫的庄医生还要如何保持冷静自持。   沙沙--   许是藏在某处的松鼠倏地跃起,带的草木震动,人心难安。   庄念就在那副几乎静止的画面里抬起一只带血的手,碰上了顾言的下巴,轻轻一端,附身吻了上去。 第十九章 止疼   那是一个长吻,足够在唇齿间留下彼此的味道。   缱绻温柔的触碰湮灭在顾言禁锢住对方后颈的动作里,变成了让人理智倾覆消亡的深吻。   漫山遍野的光合作用都不足为两人供养,他们辗转着分开喘息,又迫不及待的吻在一起。   庄念的喉结滚动,不受控制的做着吞咽的动作,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近乎贪婪的吞下去。   喘息措手不及的变成了难耐的哼吟。   “庄医生!”是赵田陈的声音,“哥!!哥你在哪!!”   庄念的脊背蓦地一僵,迅速撇过头去。   他的喘息还剧烈,眼底还有未退的情潮。   他发不出声音,不能在第一时间回应赵田陈的呼唤,怕一开口又哑又粘的声线会暴露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   “呵...”顾言用手背拭去唇角的水痕,“庄念,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庄念将顾言的冲锋衣展开,在顾言腰上系了一圈,连同他用来止血的衣服也一同系在里面。   一套动作弄完,他抬高嗓音说,“田陈!我们在这!”   庄念背过身去,试探着向上蹦着挥了挥手。   “念念。”顾言突然改变的称呼让庄念举在半空的手一僵,“你..”   庄念收回手捏住裤线,打断他的话道,“止疼而已,顾总,别想太多。”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坦荡,他不惜咬破内唇也要回过头去,看着顾言的眼睛说,“医者仁心,你忘了?我是医生。”   顾言的面色一沉,连天色也跟着暗了几分。   赵田陈在拿着奖励下山时听说出事,半路遇上了赶回去的冀北,就带着一队人找了过来。   又是惊吓又是劳累,庄念在把顾言送上担架之后眼前一黑,险些就地晕了过去。   “哥,啊不是,庄医生,你没事儿吧?”赵田陈扶着他。   庄念摇了摇头,像赵田陈的方向歪过身子,“太累了,我靠着你走,辛苦了。”   “靠靠靠。”赵田陈热切的拍了拍肩膀道,“难得你也需要我,随你靠。”   庄念笑着摇了摇头。   顾言这一趟带了非常专业的医生团队来,善后的事情不再需要他。   庄念终于放松了紧张的神经,又实在不能忍受自己一身臭汗躺在床上,于是回绝了赵田陈要留下来照顾的提议,帐篷上了锁,去洗了个澡。   躺在床上,以为能睡个久违的好觉,不想却失眠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他的帐篷里面没有开灯,就这么盯着黑暗发呆。   空气里飘着被烘干设备烤出的皂香,是商务房里特有的味道,闻着有些寂寞。   身体非常劳累的时候失眠是一件痛苦的事,脑子会不受控制的想东想西,这让原本就痛苦的庄念徒增了许多恐惧。   脑子里的思想像是永远也不能达到平衡的天秤,奋力的压下对顾言行径的臆想,那个吻就会高高翘起。   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他必须要在两者之间做个抉择。   于是他妥协了,将全部的思想都聚焦在了那个吻和顾言裸露出的胸膛上。   庄念在黑暗里皱眉,蜷缩起身子才能缓解难耐的生理反应。   顾言的身体早已脱离了少年时抽条拔节的细瘦,他赤裸着的身体蕴藏着健硕的力量感,线条丝毫不夸张粗狂,是非常性感的劲瘦有力,漂亮到犯规。   肩宽腰窄,每一处都能窥见长期锻炼塑形下的优越成果。   庄念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被刺穿的身体,燥热又变成了彻骨的寒意。   他们才重逢,他的身上就已经多了两道新伤,都是为了他。   关于顾言的问题似乎是个无解的循环,天秤另一端,他的臆想又再次占据了上风。   庄念长长呼出一口气,坐起摸亮了床头柜上的灯。   温黄的灯立刻填满了整个空间,让人稍稍放松下来。   庄念揉了揉心脏,翻出几粒药吞了下去。   “庄医生?”帐篷外出现一道人影,是冀北的声音。   庄念盯着黑色的轮廓,准备装睡。   冀北却又开口了,“庄医生,我知道你对我不来电,我就是...担心你晚上没吃东西,走了那么久的路脚也应该很不舒服,带了点药和饭过来。”   庄念脚趾上下勾动,从被子下面露出白皙细瘦的足。   拇指旁边已经磨破了一块,后脚踝更是惨不忍睹。   “你要是不想见我的话,我就把东西放这走了。”随着话音,冀北的身影躬了下去,“还有,我...我虽然特别喜欢你,但我知道,我拿不下你,所以不准备追你了,你别有心理压力。”   “哎...”庄念轻轻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踩着拖鞋去开门,“等一下。”   拉开帐篷的帘子,冀北尴尬的笑了笑,揉了揉后脑。   庄念端起他送来的东西道了声谢,“去外边坐坐吧。”   晚上八点二十三分,已经看不清湖面的颜色,岸上还很热闹,孩子们玩笑打闹,帐篷错落着亮橙黄的灯。   他们找了一处靠湖边的长椅坐下。   庄念随手拿了一块三明治,“没吃就一起吃吧。”   冀北的话无疑让庄念松了一口气,他现在至少不十分抵触和这个人呆在一起。   “庄医生,你和顾总,从前就认识吧?”冀北随口说。   这一天发生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再说没关系就太假了。   庄念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食物,轻描淡写的说,“小时候是邻居,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他第一次觉得‘邻居’这个身份如此方便,既不用暴露秘密,又能把一切都说进情理之中。   “这样啊...”冀北爽朗的笑了两声,“难婻鳳怪,顾总会第一时间去救你。”   “说实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顾总对谁表现出那么亲近的模样。”冀北指了指自己头顶,“他还揉你头发。”   庄念闻言怔了怔。   他会和冀北出来坐坐其实是有私心的,想寻个机会解释,不想今天那一幕让顾言遭遇背后议论。   毕竟另一个人是唐周,一个将要和他订婚的人。   “他救我只是当时离我比较近而已。”庄念认真的看着冀北,端着专业医生的姿态胡扯道,“揉头发...是为了让小宝感觉到放松,麻烦你也和别人解释一下。”   “哦,原来还有这种让人放松的方式啊。”冀北很诚恳表示认可。   庄念咬着三明治点头。   冀北接着又嘶了一声,狐疑道,“解释?为什么要解释?”   说到这,他露出惊讶,做贼似得像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在庄念耳边说,“你也知道我们顾总喜欢男人了啊!”   庄念,“...”   “啊。”   “嗐,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顾总是单身又正当年,他要救谁,喜欢谁,别人又能说些什么?”冀北拧开一瓶牛奶递给庄念。   “而且喜欢男人这件事情我觉得顾总并没有想要瞒着谁,都什么年代了,大家的包容性还是很高的。”   庄念接过牛奶,疑了一句,“单身?” 第二十章 麻烦你了   都已经发了订婚请柬,又没有可以隐藏性取向的打算,那起码应该公布恋爱关系吧?   庄念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上流社会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顾言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你是不是也以为顾总和唐家小少爷是一对呢?”冀北八卦,“我之前也这么认为,毕竟我进公司好多年了,跟顾总走的近的,弯的,也就一个唐家小少爷了。”   庄念不欲多说,敷衍的点了点头。   “可你也看到了,顾总一直都对他不是很上心。”冀北啧了一声,自顾自的说,“怎么说呢,就是...顾总非常严格的得体的,让两个人的关系保持在‘朋友’这个身份里,仅此而已。”   “哦。”庄念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冀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自笑了两声,“其实我觉得,唐小少爷和顾总,有点像我和你。”   庄念看向他。   冀北慌张摆手,“我不是高攀的意思,就是...一种感觉。”   “就像我拿不住你的感觉一样,唐小少爷也拿不下顾总。”   他稍稍侧身,面对着庄念说,“爱情也讲究势均力敌,你们两个气场太强了,自信和骄傲都长在骨子里似得。如果要我说,比起唐家小少爷,你更适合我们家顾总。”   “咳!咳咳咳!”庄念被牛奶呛了一口,偏头咳的脸色通红,“别胡说。”   庄念稳了稳呼吸,又问了关于今天那个孩子的事情。   这是他和冀北出来的第二个原因。   从冀北得知孩子失踪的第一反应来看,这一趟所为的‘团建’应当只是烟雾弹。   如果唐周没有说谎,那顾言现在应该正面临着顾氏集团欲要易主的危机,他需要更多的机会来拉拢股东,也需要更多的成就和作为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冀北犹豫了片刻,“这些事本来是公司机密不应该说的,但你要是想知道的话...”   庄念呼吸不易察觉的一滞,快速挡住冀北的话头说,“那就不要说了。”   公司机密,哪怕多一个人知道都是多一分意外,他最好不要知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要做的事还顺利吗?会因为那个孩子受到影响吗?”庄念换了个角度发问。   冀北非常骄傲的仰起脖颈说,“顾总哪是一般人,当然没有影响,而且还因为救孩子受了伤得到了很多认可呢。”   说到这庄念有点心虚,敷衍带过。   他又和冀北聊了两句和周易认识的过程,顺便吃完了一顿晚餐,拿着药和冀北说了再见。   往回走的路上,他的手机震了两下。   应该是周易,毕竟今天发生了这么多少事情,顾言又受伤,他一定会来问问自己具体情况。   庄念如此想着,点亮手机,脚步未停向帐篷走去。   意外的,短信上的号码是个陌生人,但看信息内容也不难知道发信息的人是谁。   【庄医生,我因为你受伤,你不闻不问连声感谢都没有,医者的仁心呢?】   庄念的号码从大学开始就没在换过,真的已经用了好多年,没想到还能收到顾言发来的消息。   关于顾言的伤,他一早打过电话,甚至还反客为主的提了很多不招人待见的医疗建议。   好在那伤只是有些折磨人,需要静养,但不是很严重,打几天消炎针定时换药就可以了。   他点开那条消息的回复框,指尖跃在荧幕上很短的时间,回复道:   谢谢。   想到之前和顾言见的那几次,他现在有抽烟的习惯,庄念又掏出手机补了一句:   禁烟。   ...   唐周已经被人送回家,那个被蛇咬了的孩子也已经得到很好的治疗,需要静养的顾言还活跃在每个场合里。   七天的活动,三百多人,他不能因为某一个事故就让所有人陪着承担后果。   来这第一天庄念看到的那些西装革履的人没走,他在酒店的餐厅遇见了他们,并且看到了陪同而来的顾言。   受伤第二天一早就出来应酬,知道的是他的腹部被刺穿,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扎了根刺那么简单。   庄念盯着顾言一步步走近。   他又换上了正装,带着扑面而来的克制和约束感,让整个餐厅的人都频频侧目。   天气这么热,纱布裹着未结痂的伤口,每走一步都会跟上刑一样,但顾言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   “顾总,伤没事了吗?”有人叫他。   顾言点了点头,视线从庄念脸上一扫而过,“已经没事了。”   庄念坐在靠窗的位置,原本已经点好了外卖想拖冀北给顾言送份早餐,作为被救的回礼也不惹人多心。   现在看来不用了。   顾言等人坐在他隔壁,中间隔着一排空桌。   谈话声断断续续的传来,似乎在商量地皮开发的事由。   庄念搅弄着碗里的麦片,老半天才吃上一口,麦片被搅得粉碎,合着牛奶一起变成了一碗糊糊。   听得出他们谈的非常顺利,言辞见能听出大家都对这位年少有为的顾总颇具好感,对其能力也相当认可。   “先生,您外带的早餐包好了。”服务生走到庄念桌前,看到他碗里不太友好的画面,问道,“是进口的麦片和牛奶不合胃口吗?要不要帮您换掉?”   庄念笑着摇头,风趣幽默的回复道,“没有,很好吃所以贪心拿多了。”   身侧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大概是谈完了。   庄念瞅一眼手机,琢磨着也该到值班的时间,抽出两张纸巾将弄脏的桌面擦干净,用过的碗筷叠放在一起,准备起身离开。   屁股才离椅子,身边传来顾言的声音,“你说今天的医生没空?”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助理。   助理瞪着杏眼眨么眨么,不明白怎么吃一顿早饭的时间,约好要来打消炎针的医生就突然没空了。   但还是应道,“是,顾总,呃...”   他努力的探索那位突然没空了的医生,琢磨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没空为自家老板诊治。   最后他想到了,“家里的人生病了,需要他回去照看。”   顾言剑眉一挑,满意的哦了一声,朝着庄医生的方向说,“那今天的针就不打了吧,照顾家人要紧。”   庄念差点拍案而起。   富二代都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负责任吗?   难道世界上就只有那一个医生?   饶是一百八十个心眼子的庄医生,也被担心冲昏了头,起身直愣愣的走过去,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助理说,“药方给我,之前预约了什么时间打针?我处理好手边的事情马上过去。”   助理诧异的看了一眼他顾总,“这...”   顾言手握拳虚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勾起的唇角挡在拳下,十分坦荡的揶揄道,“哦,是这位被我救了的医生啊,那真是麻烦你了。” 第二十一章 好看吗   庄念接到顾言助理发过来的药方,助理还表示可以随着他的时间安排。   庄念完成了手头的工作,配药后收拾好药箱,又处理了几个小擦碰的患者准备利用午饭时间加个班。   周易一个上午都在打听昨天的事,第十次质问,“你们两个真的只是小时候的邻居吗?唐周就在旁边,他为什么扑你?”   这话问的也不算暴露太多信息,毕竟在医院的时候大家也都猜测顾总和唐小少爷有一腿。   庄念在这方面非常有耐心,第十次慢声慢语的回答说,“当时的位置他距离我比较近。”   周易这次沉默的时间比较久,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深刻的哲理问题。   石英钟上的分针跳了五个格子,他开口说,“假如我妈和赵田陈站在我的左右两边,就算我和我妈之间隔了一道火山,我也会先去救我妈的,我这个比喻是不是很有道理?”   庄念,“...”   想了一个世纪,就举了这么一个例子。   赵田陈放下手里的工作哀嚎一声,“不至于吧周哥,隔了一道火山你去也来不及了,就不能先顺手把我救了吗?”   周易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能,那婻鳳可是我妈。”   庄念轻轻叹气,面对周易探究的目光温和的说,“我没有妈妈,不太了解你的心情,所以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顺手把天真救了。”   “天真?”赵田陈看向庄念的眼神非常兴奋,“是说我吗?怎么这么有心情给人起外号啊庄医生,你很开心吗?”   起外号其实是朋友之间才会相互调侃的一件非常亲昵的事,但庄念从前就只会和他们保持基本的沟通交流,表现出体面的亲切,连偶尔的几句玩笑也点到为止。   庄念怔了怔。   就算他什么都不多想,什么都不多问,顾言奔向他的这一举动还是确确实实、悄无声息的打动了他,震撼了他。   周易拍了拍嘴角,“这个举例说明真是...差评!”   庄念抓住周易的手,笑着说,“做什么,我又不介意。”   快到午休时间,医护室的门又被推开,是个玩欢脱了的家长,膝盖被蹭破了,血流了一整个小腿,看上去有点吓人。   赵田陈几个围成一团去给伤患处理。   周易借机往庄念身边凑凑,附在耳边问了第十一便,“你们两个真的只是邻居?”   饶是庄念也在这一刻觉得十分无奈,“他已经把订婚请柬发给我了,你说呢?”   想到那张订婚请柬,庄念一直把他放在办公室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自虐一般的一抬眼就能看见。   那张请柬做工精致,沿着边角镂空雕了一排郁金香,活灵活现的。   展开就能看见两位新人的名字,顾言、唐周,金色的楷体,挨得那么近,以至于受邀人位置的‘庄念’二字显得多余又可笑。   耐心用尽,庄念不想再说,拎起医药箱,“我要去加个班,先走了,很快回来。”   步子刚一迈开,胳膊被周易抓住,“等等,什么请柬?”   庄念转头看他,也跟着一脸的迷茫。   “不是。”周易把他往身边拉了一把,凑在他耳边说,“他们两个定日子了?我怎么不知道,请柬我也没收到啊?”   庄念也不明白,人家两个人订个婚,犯得上他一个外人来解释东解释西吗?   但他还是多说了一句,“你们关系那么近,没有请柬也可以吧?再说...”他想起顾家的危机,又说,“也许新人还有别的权衡,或者太忙了,反正日子还很远。”   那张请柬上的日期在下半年,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   庄念没有订婚的经验,也没又亲人,身边的人大多比他小或是比他大了不止一轮,也没有豪门望族,一般都是通知一声直接参加婚礼。   订婚请柬这东西他第一次收到,虽然感觉这么早发有些怪,但也没有想太多。   周易拉着他还要再说,庄念做了个打住的收拾,“剩下的疑惑,请你直接找当事人为你解答。”   照顾这间度假村的主人,自然不用再请工作人员开观光车接送,外面等着一辆宾利。   “顾总刚下会议,现在在套房等您。”司机为他打开车门,欠了欠身说。   套房...   他和顾言都是在工作场合遇见,大多数都有外人在场。   房间里...实在太过私人,这不禁让他想到那天在帐篷里面发生的荒唐事。   庄念竟觉得有些心虚,一直被领到顶层的总统套房门前,他的心脏始终都跳的很快。   服务生没有按门铃,而是直接递给他总统套房的钥匙,“庄医生,顾总吩咐,您来了可以直接进去,不用通报。”   庄念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异样,非常从容的道了声谢,捏住钥匙的指尖却略苍白。   等到服务生坐着电梯离开,他按了按门铃,果然没人来开。   庄念攥紧房卡又松开,拇指在上面扣了扣才抬手到刷卡的位置。   咔哒---   清脆的响动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浅浅回声,双开的房门弹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庄念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深呼吸,抬步进屋,换鞋,期间一直没有抬眼。   身形有些僵硬,他突自想着,当下换鞋的动作应当又呆又傻。   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他掀开薄薄的眼皮,望见了大到离谱的客厅里,没有人。   落地窗外面是山的远景,阳光泄进来,将黑色缀金的地板砖晃得发光。   米白色沙发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和一件白衬衫。   庄念向室内走,轻轻叫了一声,“顾总,到时间换药打针了。”   站在客厅,左边是卧室套间和敞开式厨房,右边透明玻璃间隔起的豪华浴室。   庄念向走左,依稀听见了谈话的声音。   大概是还有工作要处理。   庄念抿了抿唇,找了背景墙下的一方长桌,将医药箱放在上面开始配药。   一次性的输液管,点滴瓶,纱布,胶带,药棉全都有条不紊的展开在他医药箱隔层上面,垃圾被装进随身带来的垃圾袋内。   就在这时,卧室方向传来拖鞋他在软地毯上的沙沙声。   那边的顾言说了一句再见,庄念便转过头盯着门口方向。   敞开的门里率先迈出一条长腿,黑色的筒袜踏在棉质拖鞋上,西裤衬得腿型又长又直,腰线完美的贴合身材。   在往上瞧,庄念蓦地惊住。   顾言的下半身还穿着会议时的正装,上半身,是光着的!   倒三角的腹肌没在西裤里窄窄一条,劲瘦的线条直白的落进了庄念眼底。   半响,身前传来笑声。   庄念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他分辨不出那笑的含义。   直到顾言开口,带着笑音问了一句,“好看吗?” 第二十二章 你在叫谁   庄念只觉得热,并不敢细究自己有没有没出息的红了脸。   他转过头去,握住医药箱里的药瓶,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轻描淡写的开口,“还说的过去。”   他正要问从哪里打针,顾言的手机又响了。   “等我一下。”他知会了一声,接起电话往厨房方向走。   庄念偏过头看他背影,腰线随着动作拉出紧致的线条,背上圆圆的伤口依然是狰狞的模样。   他竟然自己把外用的药弄了下去!   庄念轻轻皱眉,又看顾言在翻冰箱,然后随手拿出一颗黄色的彩椒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庄念,“...”   他信步走过去,抢下顾言手里的彩椒,口型说,“忌生冷。”   那边不知又说了句什么,顾言皱眉,“叔叔存心刁难,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等我回去吧。”   庄念在冰箱里找到许多新鲜的蔬菜,下面还有各种高端食材,牛排海鲜应有尽有,不过都不适合现在的顾言。   而且,他会做的东西实在有限。   思忖片刻,他挑出一朵西兰花和一袋火腿肉,又摸出一袋速食面,准备做个热汤面应付。   只要食材新鲜,什么东西堆在一起煮应该都算可口。   切菜的空挡,顾言那边又对着电话说,“酒局自然躲不过,不过我还受得住,郭伯伯,辛苦你帮我应付他们了。”   顾言挂了电话,转头走向庄念,结果下一个电话又无缝衔接了进来。   庄念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双双撇开视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用小剪刀剪开西兰花,火腿切片,烧水,下面。   庄念平静的做着这些事,熟稔的像是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仿佛这七年里他经常给那个忙碌的人做一顿午餐或者晚餐。   然而他们确确时时的分开了近七年,这中间一面也未曾见过。   顾言十指和拇指碰在一起捏了捏,看着庄念的模样突然就想抽一根烟。   他的烟瘾不大,只有心里静不下来的时候才会一根接着一根。   桌上放着烟盒,他拿起在桌上斜着一磕,掉落一根。   衔在嘴里摸上打火机,习惯性的眯起眼睛,对着电话说了一句,“麻烦您再说一遍,我这边刚刚没有信号。”   做好了准备工作,庄念站在灶台旁边等着水开。   他做这些事情实在不拿手,水加的太满,锅选的又小,飞溅的开水落在手背上几滴,疼得他皱眉。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他就保持着皱眉的模样看向顾言。   对方还在打电话,就算现在开口顾言也不一定会听到,还会打扰到他。   如此想着,庄念便向他走了过去。   烟丝从半阖的眼眸里亮起一簇微光,麻痹神经的白烟熏到了眼睛,顾言眯了眯眼,腮边向下凹陷,狠狠吮了一口。   未等尝到那辛辣苦涩的爽利,一双白皙细瘦的手便伸了过来,突自拿走了他嘴里的烟。   顾言眉眼微抬,捉住了伸过来的那只手腕,“怎么弄得?”   庄念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动作十分不专业,烟灰衔在上面,仿佛动作太大就会坠楼,毁掉那条昂贵的西装裤。   他没动,也没说话,仍然怕影响顾言工作。   电话那边的人反问道,“什么?顾总,需要我再重新说一遍吗?”   “不好意思,回头再联系。”顾言挂掉电话将手机丢在茶几上,转头瞧一眼庄念,抬了抬那条手腕说,“烫红了。”   庄念那只手微微一颤,上面几点红痕实在不起眼,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顾不得那条裤子欲要把手收回,却被顾言攥的更紧。   “没事,你的工作结束了吗?打完针我还要回去工作。”他说。   顾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夺回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就保持着牵手的动作将他带到卫生间,不由分说的拧开牙膏挤在庄念手背上。   凉凉的薄荷味。   庄念盯着手背,那一点牙膏被指腹轻轻推开,痒痒的,末了顾言还在上面呼了呼气,滚烫的。   庄念心脏猛地一跳,抽回手,揉了揉被攥热了的手腕说‘谢谢’,又补充道,“牙膏对烫伤是不起作用的。”   顾言微微眯眼,眼尾是上挑着的,“哦,那刚刚怎么不说。”   卫生间的空间很大,但两个人却离得很近,庄念有一种被炙烤的焦灼感,慌张的侧身离开,“面要煮烂了。”   实际上他的面还没有下锅。   周易从前总是说顾言忙的连生日都没时间过,现在才亲眼见证了才知道,何止生日,恐怕吃一顿像样的饭都属于难得。   这么忙,之前还一天不落的去照顾唐周,也算是情真意切了。   餐厅桌的旁边有一盏很高的简约风落地灯,庄念想干脆趁着顾言吃东西把针扎上了事,呆在这里的每一秒他都觉得煎熬。   结果顾言就好像看透了他似得,挑着几根面条对他说,“你要是忙的话就先离开。”   庄念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顾言又说,“刚好我今天不想打针,只想好好吃顿饭。”   庄念,“...”   富二代顾少爷,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好好吃顿饭。   庄医生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没理由不成全,“那你慢慢吃,我等你吃完。”   他寻了处能晒到太阳的沙发坐下,无所事事的盯着远处那一方巨大的荧幕发呆,疲劳的捏了捏眼角。   这半年当中,他除了喝掉一杯长岛冰茶那晚睡了个好觉之外,其他时间睡眠质量差到让人咋舌。   在医院里忙忙碌碌的日子,还有一方手术台能让他做到心如止水,可如今,脑子里的神经二十四小时都是绷紧的状态。   那天他主动吻了顾言,现在又和顾言呆在一间总统套房里。   不用想也知道唐周现在一定脸都绿了。   别看平日里他和唐周对峙时总是一副处变不惊不急不躁的模样,其实他是怕的。   而且从他成年开始,唐周是他唯一惧怕的人。   他不能逼急唐周,要赶在他发疯之前离开顾言身边,越远越好。   可顾言受伤是为了他,他实在做不到不闻不问。   庄念仰靠在椅背上,觉得累极了。   再等等吧,回去之后他们之间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伯父伯母,还好吗?”庄念望着一束落在茶几上的光,试探着轻轻问道。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答道,“都还好。”   顾言不愿透露,他自然不好再多问。   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又或者是这房间里的阳光太暖,味道太好闻,他竟就这么睡了过去,而且是久违了的深眠。   转醒时他人已经不在沙发上,而是睡在主人的房间。   庄念翻了个身,哝叽了一声,似是还没有完全醒透。   他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整个藏进被子里,贪婪的吸了一大口被子里的味道,唇瓣开合,无声的喊了一个人的名字,而后蓦地惊醒。   从被子里探出头,脑子仍停留在刚刚那一声低喃里,奋力回忆着刚刚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发出声音。   月色铺了满床,床边笼着一个人的轮廓。   “醒了?”顾言侧过脸看他,“你在叫谁?” 第二十三章 反应   没有光亮的房间里,面积成了虚设。   和顾言呆在一个静谧的空间内让他产生一种黏腻的窒息感,明明心动的快要发疯,却要一本正经的装淡定。   他很快反应过来顾言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于是抓紧被角,被折磨的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睛说,“我...我男朋友。”   他看不清顾言的脸色,却感觉到了无法言说的压迫感。   “男朋友?你睡在我这,嘴里喊着你男朋友的名字。”顾言在黑暗中倾身靠近,直到借着银白的浅光能看清眼前人的轮廓,才压低声音说,“你男朋友知道你昨天吻了别的男人吗?”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将棉被向上一拽裹在脖颈,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防备的姿势。   顾言拧眉,“你这是做什么?”   他反应了一会,恼怒道,“你不会以为我会对你...用强?”   庄念眨了眨眼睛,自觉无法解释自己这一诡异行径,顺水推舟道,“不好说,谁知道你们富二代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你!你当我是什么人?!”顾言被起的从床上弹起,双手捏在窄腰上,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伤口,闷哼了一声。   但他又突然想到,来这的第一天确实发了疯强吻了庄念。   于是顾言停住脚步,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全部的月色,低垂着眉眼坦荡的说,“如果你是在担心我强吻你的话,那你的担心没有错。”   庄念怔了怔,顾言于黑夜中直视着他,“但我不会做更过分的事了。”   庄念不由攥紧了棉被下的手掌,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腔一样。   霸道又坦诚,顾言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庄念缩在被子下面的脚指尖蜷了蜷,记起了来这的初衷,强行转换话题道,“不好意思,睡着了是我的疏忽,我去拿外敷的药,还有吊瓶。”   他说完话却没有动,又在被子下面缩了一会才灵巧的翻下床,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才点开灯去给顾言上药。   天热,顾言在工作的时候又只穿正装,伤口捂着也不好痊愈。   庄念把药擦匀,贴上纱布用胶带固定,嘱咐道,“如果你不用再去正式场合就往医务室打电话,会有人来帮你拆药,这伤口晾一晾也好。”   处理好伤口,终于把今天的主角消炎药请了出来。   顾言手背上的血管很清晰,庄念轻车熟路的粘好胶带固定,将枕头垫在他掌下调慢了滴药的速度,“待会叫住在这里的医生来给你拔针,我会跟你的助理联系。”   顾言大概是真的被气着了,从头到尾一语不发。   见他要走才稍稍抬眉,压着狭长的凤眼说,“麻烦帮我把音响打开,谢谢。”   顾言有听音乐的习惯,交响乐、爵士乐、摇滚,什么都听,而且要求颇高,设备都是七位数以上。   在这一点铺张浪费上,还是很有富二代的基调的。   庄念点开音响,把遥控器递到他手上,转身离开。   总统套房的门就再身后,庄念木然的站在电梯门口等,落在身侧的手还在细细发抖。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医生,只是擦个药而已就怕成这样,未免太不专业。   叮--的一声电梯打开,庄念缓步走了进去。   他长吁了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顾言的样子却还是挥之不去。   不可否认的,在主动吻了顾言之后他再难装的云淡风轻。   藏久了的心思就像滚水入了油锅,猝不及防的炸开了花。   翌日一早,顾言的助理就发了消息给他,说他们顾总希望今天的治疗早一点进行,并且直接点明今天是他的休息日。   无法,庄念洗漱过后拿好要用的东西出门,宾利在草坪外的马路上等着他。   轿车开上九转十八弯的羊肠路,左边是高高的山壁,右边是一片浓郁的密林。   人处在大自然的环抱当中总有一种微妙的渺小感,所有的情绪、矛盾、问题好像变得没那么重要。   安抚人心的力量远胜于药物。   庄念和司机道谢就一路直奔顾言的总统套房。   他被大自然宽慰,心境和五感都变得轻飘飘,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勇敢的有些鲁莽。   甚至在开门之前都没做多余的心理建设,好像回家一样,直接刷卡进屋,换上拖鞋,信步走入客厅。   窗外就是刚刚给他带来无限勇气的绿树和青山,庄念长吁一口气,终于又能露出专业又温和的笑容,对着空气问了一句,“顾总,可以换药了吗?”   “可以。”顾言的声音照旧从卧室方向传来,跟着是有些懒散的脚步声。   很顺利,庄念想着。   以他的手腕,换药加打针,前前后后加起来用不了二十分钟。   他松了一口气,抬眸望向卧室门口。   然后,他就看见顾言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短裤,优哉游哉的晃了出来。   心里传来类似于建筑物轰然垮塌的一声巨响,震得好脾气的庄念一瞬间黑了脸,“你下次是不是准备光着见我?”   为了不出现昨天那种衣衫不整就碰面的意外,庄念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千叮咛万嘱咐顾言的助理,一定要【打电话】通知他们顾总他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还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他们顾总...故意的!   顾言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去厨房接了杯水仰头喝尽,随手一擦嘴角的晶莹,“提议不错,你要看吗?”   庄念早就转过身去,垂头对着医药箱,捏着一瓶根本用不上的药发呆,耳朵尖红透了。   他听到顾言的脚步向他靠近,紧张的向旁边移动了一步,做着徒劳的反抗。   倏地一声笑,顾言改变了方向倒在旁边的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用慵懒的目光看他,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腿间,说,“庄医生,你硬了。”   庄念蓦地抓紧手里的药瓶,险些将其捏碎。   顾言不依不饶,向前倾身,双手手肘压在膝盖上,用非常强势的态度问道,“对我有感觉?”   庄念转手拎起医药箱,走到昨天用过的那方长桌上,背对着顾言,“我喜欢男人,你不知道吗?”   语气里不羞不涩,坦荡的就像在叙述病例一样,“有反应代表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换句话说,他不是对某个人有感觉,而是对‘男人’这一物种有感觉。   这显然不是一个让人觉得开心的答案。   顾言用舌尖拱了拱内唇,他倒要看看庄念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豁然起身靠近,抻的伤口生疼,但顾言并不想理。   他现在只想亲自去撬开庄念的齿关。 第二十四章 威胁   顾言在身后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进了庄念的心底。   他对顾言的感觉,比七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无法控制生理性的贪图,他甚至觉得,两个人之中他才是那个想将对方吞吃入腹的人。   倏地,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贴着腿根极不舒服。   庄念烦躁的拿出手机,人脸识别的强大功能让他没有触碰屏幕就自动解锁,露出上面信收到的一条照片信息。   是一张DNA亲子鉴定报告。   庄念蓦地屏住呼吸,甚至没有看清上面的字双手就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   这无疑是唐周的警告。   警告他再靠近顾言一步,这张报告就会成为财经频道的头版头条。   庄念迅速按灭屏幕,突然呵斥道,“别再靠近我!”   他加重了下一次吐息,冰凉的长指衔着针管将药剂推入吊瓶中,语气疏淡的说:   “你的伤口恢复的很快,明天开始就不需要打针了,两天之后再换一次药,注意不要沾水,感染了会很麻烦。”   这些话说的就像是要交接班的医生,交待患者病情,叮嘱注意事项,然后医生就可以不用再对患者负任何责任,潇洒的离去。   或许是他表现的太过淡定,又或者是想离开的心思太分明,足以将另一个人的满腔热情兜头浇灭,身后的脚步声终于顿住。   庄念做好全部准备工作,转过身去面对着顾言说,“我只做到今天。”   他定定的看着顾言,又在顾言的眸中看到一抹类似于防备和警惕的神色。   那是预见伤害后身体自发形成的保护机制,可庄医生手上明明没有刀。   “顾言。”庄念不易察觉的咬住了内唇的软肉,一丝血腥渗入口腔,“我想,我们今后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顾言眉眼压得极低,分不清其中的情绪到底是难过还是愤怒。   “和你见面的每一次都让我觉得很困扰。”庄念说,“我非常不喜欢被人纠缠的感觉,更不想夹在你和唐周两个之间受人非议揣测。”   “纠缠?非议?”顾言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砸着苦涩,“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名声和前途大过一切。”   他捏了捏手指,回到沙发跟前抽出一支烟点燃,缭绕的白雾遮住了深邃的眼眸,分辨不出眼底的情绪。   他一瞬不瞬凝着庄念,分明一坐一站,庄念却仍觉得自己在被俯视。   “从前是为了你老师的名声,为了你自己的前途让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顾言衔着烟,视线穿透氤氲的雾气落在庄念身上,“这次不再见面的理由...是不想受人非议,那我呢?给我一个配合你的理由。”   庄念心底猛地一痛,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他垂着眸,将外敷的药抹匀在药棉上缓缓走向顾言,“我们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不见面还需要理由吗?”   顾言坐在沙发上,庄念蹲在他脚边为他将旧纱布取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调都舒缓,却字字句句都戳进彼此心里。   “毫不相关?呵...”顾言又抽了一口烟,胶带脱离皮肤时还是会粘连着难耐的疼痛,“你说的对。”   右手突然被攥住,顾言有些暴躁的按熄了那节烟蒂,将庄念霍地从地上拽起抡在沙发上栖身压下去。   他盯着庄念,拇指有意的在庄念腕上那三道不规整的疤痕上揉搓,“可我要是不愿意呢?”   “你是不是又要用割腕这种手段逼我不要再出现?”顾言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说你早就忘了我,我们不用再玩老死不相往来的游戏了,现在怎么又后悔了?嗯?还要接着玩吗?这次玩多久?五年,十年?”   庄念的双手被禁锢在头顶,顾言滚烫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上,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说你的老师接受不了一个喜欢男人的学生,你的前途不允许你成为异类!”顾言近乎低吼着说,“那现在呢!你现在光明正大的和别的男人谈恋爱,你的老师同意吗?你的前途允许吗!”   “放开我!”庄念试图挣脱,两条细白的手腕被揉出绯红的勒痕,他心如雷鼓,抬眼竟是一副又惊又惧的模样。   庄念在怕。   怕他吗?   顾言微微一怔,颓然的松开了桎梏。   他仰靠在沙发上,手臂盖住眉眼,哑声说,“对不起,你走吧。”   顾言无疑是一个骄傲的人,家庭环境的优越,父母在社会上的地位等等等等,这些前提条件都耳濡目染的塑造了他如今的性格。   他可以安排一场车祸,就为了寻一个正当的理由去见那个一直想见的人。   可以借着公司的由头大费周章把人从医院里带出来,绑在身边。   但他却无法直白而坦诚的问上一句...你还爱我吗?   庄念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秉持着逆来顺受的倔强,让他做的一切都显得可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拒绝呢。   身边响起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庄念会走,会像七年前一样走的干脆又决绝。   他总是没有其他人或物来的重要,要一次次成为庄念权衡利弊之后的弃物。   套房们开了又关,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手机上的闹钟响了一声。   他长吁一口气,起身拨通了顾穆琛的电话,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爸。”   对面的男人嗯了一声,“怎么了儿子?天塌下来还有爸爸顶着,谁欺负你了,告诉爸爸。”   顾言,“...”   一个字怎么就听出天塌下来的感觉了?   顾言摇了摇头,笑了,“我是小孩子吗?不开心还要告状,哭着喊爸爸。”   顾穆琛呵呵笑了几声,“你是小孩子啊,否则怎么每天一个电话粘着爸爸妈妈,烦都被你烦死了。”   “忍着。”顾言提步走到窗边,视线远的没有焦距,正色道,“新的检查结果我收到了,国外的医生怎么说?”   “看你看你,一说到这个就这么严肃,怪吓人的。”顾穆琛装模作样的责备着,“还能怎么说,保守治疗,一时半会还不能去见你爷爷奶奶,放心吧。”   “倒是你。”顾穆琛说,“你叔叔那些人没有为难你吧?”   顾言哼笑,“为难我?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顾穆琛狐疑道,“那你这么颓丧怎么回事?我可是有六七年都没见过你这幅模样了。”   顾穆琛夸张的用了‘见过’这两个字眼。   顾言心虚的透过落地窗打量映在上面的自己,摸了摸脸颊,早上胡子刮得很干净,怎么短短一会就起了层青茬?   知子莫若父,顾穆琛就好像跟他面对面坐着,亲眼看到他经历了什么似得。   顾言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依然很骄傲的说,“嗯,被人欺负了,回头你帮我收拾他。”   这个回答让电话另一边的顾穆琛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是不是,去找小庄了?” 第二十五章 心意   顾言每次和顾穆琛通电话,短则半小时,长则几个钟头,像朋友,像兄弟,就是很少像父子。   总之‘代沟’之类的东西从来也没在两人身上出现过。   与别人家的孩子失恋要找朋友诉苦不同,顾言习惯什么都不说。   而顾穆琛全看在眼里,也就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那七年他是怎么度过的人。   没准备瞒着,顾言应了一声,“嗯,找了,想劝我什么?不值得?”   顾穆琛摆了摆手,而后才意识到儿子瞧不见,改成口述,“不不不,感情的事儿值不值得,那得你自己权衡。”他顿了顿,“不过,确实有些话要劝劝你,言言..”   “别这么叫我。”顾言立刻打断。   顾穆琛改口道,“儿子,感情这种东西,勉强不来的,要我看,他当初走的还挺决绝的,所以...”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   顾言去厨房喝水,看到了摆在琉璃台上的房卡,还有庄念未带走的医药箱,沉沉的应了一声,“知道。”   一条工作信息发到了顾言手机上,顾言准备挂线,电话那头响起母亲杨舒的声音,“是儿子吗?快换我听,我想死他了。”   顾言叹了一声,将工作推迟到了半小时之后。   之后的几天庄念果然没再见到顾言,一直到活动结束,大巴车专门把他们七个送回了医院。   不过是出个差,下车时却看到院长正被手等在院里。   “该不会是来接我们的吧?这面子也太大了。”赵田陈问。   庄念摇了摇头,发现医院的门诊楼似乎和走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就在这时,身边的赵田陈近乎一声,“哇靠!我们走了才七天,院方把门诊楼重建了?”   众人闻声扒在车窗上向外望,周易道,“电梯?门诊楼嫁接了一截室外电梯?我的妈呀,院长发财了?去年提议好几次都没通过。”   庄念耸了耸肩,下车就被院长热切的握住了双手,“小庄同志,你可真是我们医院的福星啊。”   庄念一脸狐疑,院长又说,“那天不是有人来医闹嘛,被顾氏集团的小顾总撞上了,还救了你,对吧?”   出差之前确实发生过医闹事件,他还把自己的名片给了那个失去妻子的男人,但至今也没接到过求助电话。   庄念点头,“所以呢?”   “哎哟。”院长厚重的手掌拍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抓紧,感激道,“小顾总说了,保证医生的安全是市民的责任。”他指着嫁接出的豪华电梯说,“所以就出资,赞助了这些,以后专供坐诊的医生和保安使用。”   庄念,“...”   之后的几天庄念一直在处理医院堆积的事物,忙了一个星期才回家,并把那位挂名的‘男朋友’约了出来。   夏青川老早等在他家楼下,一身休闲打扮,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看上去很有斯文败类的气质。   “回来了。”他抬手嗯庄念打招呼。   庄念笑着应了一声,脚步未停,和他擦肩时拍了拍他肩膀,“回家再说。”   夏青川轻车熟路的进门换鞋,把手机丢鞋柜上,去洗手间洗了个手说,“我现在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一个真正不被人打扰的地方。”   庄念笑了笑,“问诊给打折的话就让你多来几次。”   夏青川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律师,但在国外考了许多心理学的证书,是个可以直接挂牌开业的心理医生,但他拒绝从事相关事业。   说人心看久了,都会变成精神病。   庄念是他唯一一个病人,从七年前开始。   夏青川洗过手就去掏冰箱,“免费都行,你肯吗?”回头看庄念,“你多久没回来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庄念踏着拖鞋跟去厨房,“只有咖啡了,去坐,我弄给你。”   夏青川点头。   庄念的家在旧街区,房屋年龄就快可以拆迁重盖了,但他的家却不见岁月的痕迹,一尘不染,仿佛还和他七年前第一次来时一样,明亮,崭新。   能把房子住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主人很爱他的家。   但主人好像只爱这房子,爱这个家,却并不爱自己的生活。   两居室,卧室只有简单的一床素色被褥,多余的一点摆设点缀都没有,客厅里也只摆了一张大沙发,一块黑白相间的地毯和一方茶几,几乎看不出有人长期生活在这里的痕迹。   庄念不养花不养鱼,屋内也没有一样电子设备。   这里仿佛和社会脱节,只用来装载庄念心里那个小心珍藏的秘密。   夏青川从茶几里翻出几瓶空了的药,“心痛的毛病是不是严重了?”   庄念摆弄咖啡机的手略微一顿,反应迟钝的慢了两秒,“嗯。”   “有没有出现别的症状?比如像之前,拿不起手术刀,心悸,发抖...”夏青川蜷着腿,一手搭在沙发上侧着身子看庄念,犹豫片刻又补充道,“窒息?”   庄念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夏青川看着他,直到现在也无法忘记初见庄念时的样子。   手腕上带着血,眼神绝望的没有一丝生气,像是被打捞上岸将死的鱼。   他缩在角落里不住的发抖,明明能自主呼吸脸色却呈现出缺氧一般的青。   夏青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在想,万念俱灰大抵如此,这人活不成了。   可庄念却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角,像他求救,“我不能出事...我还要...还要好好活着,帮帮我。”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夏青川切身的体会到了一次什么叫做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他看过很多抑郁症患者,严重的都是一心求死,求解脱。   庄念太特别了,他拥有抑郁症患者的全部临床表现,不过他求的是活。   他亲眼看着庄念在绝望里完成自救,亲眼看到他一次次崩溃又一次次逼着自己痊愈。   他从没见过那么矛盾的人,也从没见过那么坚韧的人。   庄念端着杯子在夏青川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夏青川接过杯子笑道,“想你啊,想你是怎么从一个将死的躯壳里超脱成现在这么潇洒的庄医生的。”   庄念在他杯子上撞了撞,“托你的福,否则活不过来。”   夏青川啧了一声,“不敢当不敢当,出去可别说你是我的患者,七年了都没把你那点秘密挖出来,我太丢人了。”   “你不知道我的秘密也能治好我。”庄念笑道,“神医啊。”   说是治疗,夏青川也只能对庄念做一些简单的心理疏导,让他心里那根刺不要来回翻搅,安静的呆在心底。   庄念把重新遇到顾言,并且被误会夏青川是他男朋友的事情挑拣着讲了些。   “你对他还...”夏青川试探的问。   “我爱他。”庄念不假思索的回答,这个答案和七年间每一次的回答都如出一辙,夏青川并不意外。   庄念说完之句话之后整个人都呈现一种非常放松的状态,就像是绷紧的发条,终于松弛得以喘息,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   夏青川有时觉得,庄念叫他来一次的目的,就是单纯的想让人问一问他对顾言的感觉,然后从心的说一句‘爱他’就足够了。   夏青川看庄念一脸满足的模样,调侃道,“我的任务完成了?”   庄念窝在沙发里咯咯笑了两声。   “庄”夏青川叫他,“那他对你呢?他还喜欢你,还是单纯的不甘心?或者你当时让他太痛苦了,他想要报复?”   庄念侧躺着,一手抓着杯子,另一手垫在头下看斜对面的沈青川。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淡淡的说,“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没有意义的事情不需要去思考跟回答,因为无论顾言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庄念转了个身望向天花板,“大概...也不会再见面了。” 第二十六章   庄念又被调回了手术室,早出晚归,或几乎不归,没能和国外那位权威的外科专家碰上面深感遗憾。   他旁敲侧击的问过几次顾言腰上的伤,周易都是叹气,说顾言忙的电话都没空接,被亲叔叔下了绊子。   又过了几天,庄念刚停好车就在急诊门口碰见了一个人。   那人模样粗狂,穿着脏兮兮的背心,老北京布鞋被踩塌了一块露出一半脚跟,正四处张望着。   正是那天医闹的男人。   因为给了对方名片,庄念还被同事念叨了好久。   最吓唬人的说辞就是,“不怕他把你约到逼仄巷子里捅人泄愤吗?”   庄念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妥,但说他天真也好,说他太过理想主义也好,他就是觉得,那些企图伤害别人的人只是被逼入了绝境而已。   他们并不是真的坏,只是没有得到正确的对待,急需帮助的可怜人。   所以庄念当时的回答是,“太偏僻的地方,我不会应约。”   此时庄念有些意外,还顺手看了看自己手机上有没有未接通的陌生号码。   没有,那个男人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但看那模样又确实是来找他的。   庄念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是在找我吗?”   男人眼神里露出喜色,有些慌张局促的从旁边的矮台上拎了一袋子蔬菜塞进庄念手里,“谢谢。”   庄念笑笑,“你并没有找我帮忙,为什么谢我?”   男人反应了一会,抽出另一张名片递给庄念,“那天我走了之后,有个男的把你的名片要走了给了我这个,说要找就找他,不准找你。”   男人自顾自的说着,庄念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那张名片上。   “我当时也在气头上,就张口问他借了两万块钱,没想到他真的借我了,还说能给我介绍更好的工作。”男人擦了擦汗湿的脏手说,有些不好意思。   “我本来以为你们都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你们真的肯帮我。”男人说,“我的女儿还小,上次来找麻烦是我冲动了,庄医生,对不起,钱我会还的。”   庄念捏着名片的手渐渐收紧,指腹边缘的苍白落在了‘顾’字上面。   为了怕对方找麻烦就把麻烦引到自己身上,这哪像个生意人做的事情。   他突然明白了同事们的心情,也想问顾言一句,不怕吗?   顾言...   庄念在心底近乎悲戚的喊着这个的名字,直到眼眶酸痛,才低低的呢喃了一句,为什么。   “这些东西你不应该给我。”庄念将那兜东西还回去,“不过我想他也不需要,你回去吧,好好生活。”   庄念觉得有些头痛,许是最近天热的太快了。   周易结束休假,一有空就长在他的休息室,从冀北聊到剩余那几个男生,问庄念到底有没有看上的人选。   庄念只频频叹气,问他被家长催婚是不是这种感觉。   某天,周易又端着晚饭找他聊八卦。   庄念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无奈道,“你要不改行当记者吧,或者直接开个婚介所。”   周易啧啧两声,东西一放,笑道,“财经新闻,保证你爱听。”   庄念闻声接过了晚餐。   周易开口,“唐周被从度假区抬走的事儿上了新闻,不知道这两家怎么运作的,把这件事杜撰成了唐家小少爷是为了救顾总受的伤。”   “然后呢。”庄念问。   “然后据内部消息透露,唐家已经知道了那天的真实情况。”周易摇摇头,“得知顾言救了个陌生人没有救他们宝贝儿子,气的不轻呢,都给唐周禁足了,电子设备全部没收!”   庄念停住吃东西的动作,掀开眼皮道,“你确定是听到的?我怎么觉得你亲眼看到了一样。”   因为周易的关系,他晚了两个小时下班,刚好错过晚高峰。   半路上他接到了夏青川的电话。   那边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慌张,“庄,能不能来我家里一趟?!”   庄念踩了一脚急刹,引得后车不满狂按喇叭,“怎么了?”   “怎么了?”夏青川支支吾吾道,“内个,我,我生病了,很难受,你...”他顿了顿,“你能不能来照顾我?我真的很难受。”   夏青川是从外市来这里打拼的,无依无靠无亲无故,他救过庄念的命,在这座城市里两人算得上是相护依靠照顾的关系。   庄念问清楚症状,开车直奔夏青川的家。   却不想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接到了另一通电话。   庄念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号码一时有些惊讶,竟是顾言。   他没有存顾言的新号码,但之前的信息一直没删除,快被他翻烂了,该记住的不该记住的都记在了心里。   惊讶变成了胆怯,几声响铃将他的指尖震得发凉,心跳过速。   他迟疑着要不要接听,又实在想知道顾言的伤怎么样了。   轻叹一声,手机缓慢的贴近耳朵。   “庄医生。”顾言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些许沙哑。   庄念皱了皱眉,原本想要问清对方打电话来的目的,闻声立刻改口道,“你发烧了?”   对面静了片刻,几声轻笑灌进耳廓,“嗯。”   庄念下意识的摸了摸左边锁骨,红灯变成绿灯,身后的车催促他离开。   “你要来吗?”顾言说,“我的伤口大概是感染了。”   许是发着烧的原因,顾言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闷闷的,像是委屈,又像带着忐忑的撒娇。   庄念猛踩下油门,顿时被那恹恹的声音搅的心乱如麻,简短道,“定位给我。”   看到定位信息显示的位置,庄念脸色沉了沉。   黑色雷克萨斯在红绿灯处急转,流彩的灯光映在车身上,庄念又轰了一脚油门,朝反方向疾驰而去。   他没有用车载蓝牙接电话的习惯,在等红绿灯时初次使用了这一功能,拨通了赵田陈的电话。   释放双手,车速瞬间提了上来。   “庄医生,怎么了吗?”赵田陈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   庄念报了个地址,“麻烦你去买些感冒药还有退烧药帮我送过去,我要回一趟家。”   赵田陈应了一声,问庄念讨一顿午饭挂了电话。   手机上的定位是一处市中心的别墅区,闹中取静寸土寸金的地界。   算是他小时候的家,他已经七年没有回来过了。   房价上涨的厉害,最近几年更是翻了十倍不止,小区内的物业跟着富的流油,导致这里被照看的瞧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   房子修缮的很好,外皮的理石重新换过,花园也一直有人打理,开在夏日里的花团簇着长出栅栏外。   开的最艳丽的那一处是顾言的家,旁边光秃只有草坪的,是他老师的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对比鲜明。   已经过了郁金香的花季,墙外翻出红粉黄白四色的月季,一片花团锦簇的景象。   庄念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顾言家的门。   却不想院子里和入户门都是开着的。   顾穆琛和杨舒去了国外,现在家里应当只有顾言和佣人在。   庄念站在玄关处轻声说了一句,“打扰了。”   佣人迎上来,点亮了厅堂的灯,顾家富丽堂皇的别墅装潢立即映入眼帘。   和七年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让人觉得无比亲切。   之前的佣人已经换了,站在眼前的女人他不认得。   庄念欠了欠身,未等开口,女人便说,“少爷等您呢,在楼上。” 第二十七章   庄念跟在佣人身后去找顾言,秉持着客人该有的礼貌与客套。   但他其实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顾言的房间里。   从前老师不在的时候他就会被顾言以各种借口带来这里,吃一顿顾伯母做的家常饭,然后窝在他房间里看上一整天的漫画或小说。   那是他为数不多觉得放松和幸福的时刻。   顾言还会拿许多很高科技的玩意给他瞧,一脸骄傲的跟他讲每一样东西要怎么玩。   其中能录音发生的机器人,他记得尤其清楚。   顾言说,“你喊我的名字,说一段话,它就会把你说的话录下来。”   那时候会录音会说话跳舞的机器人还没有普及,他从没见过,瞪着眼睛问真的假的。   结果被顾言搓着脸教训。   还没到变声期,当时的音调还有些奶奶的,他依着顾言的话有些害羞的喊了一声,“顾言。”   机器人脚下的轮子一转,圆圆的脑袋面向了他,两只电子眼弯了弯,像是在等他说话一样。   他一下子变得很慌,来不及思考究竟要说什么,只能从心的脱口而出道,“喜...喜欢你。”   他说完怯怯的看向顾言,第一次看见那个混不吝的小少年烧红了脸。   咚咚--   身前响起了敲门声,庄念从回忆当中抽身。   他突然发现,生命里那些有关于‘幸福’的片刻,全部都与顾言有关。   敲门声落,门随着动作欠了条缝隙,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   佣人小声提醒,“可能是会议还没开完。”   庄念皱眉,“不是生病了吗?还要开会。”   佣人只是叹息,一伸手推开门告诉庄念,“少爷说了,你来了就直接去找他。”   可能是听见了开门声,屋内的说话声停了片刻,庄念走入卧室。   嗅觉是在记忆里存留最久的一种感官。   扑面而来的气息熟悉到让人猝不及防的陷入难过,庄念稍稍偏头,房间的右侧仍旧放着一排透明的玻璃展架。   那个脑袋圆圆的早就被科技淘汰了的机器人,还摆在正中间的位置上。   庄念掩住唇,明澈的眼底倏地腾起一团雾气。   “你真的来了。”顾言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展柜的玻璃柜上映着他的样子,有惊讶,有不可置信,还有藏不住的喜悦。   庄念勾了勾手里的医药箱,攥紧了才转头看过去。   视线只在顾言脸上一触即收,又落向别处,答了一句,“嗯。”   顾言的唇色苍白,二八分略长的刘海挡住了一边眼角,乳白色的睡衣松垮,露出一节清晰的锁骨。   庄念走过去,将医药箱放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抬手勾起了他一边衣角,“我看看。”   “别看。”顾言立刻制止住他,掌心惊人的热度烫的庄念手臂一震。   庄念垂着头,从始至终都不看他,只执拗的牵着那一角衣料不肯松手。   顾言沉吸一口气,“不好看,帮我退烧就可以了。”   庄念又捏了捏那角衣料,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松开手转过头去,从医药箱里翻出退烧药拍在沙发上,“只是退烧的话,有这个就够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   顾言从身后拉住他,两人一前一后的距离,短暂的触碰后,谁都没有说话。   顾言身上的伤他亲眼看过。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专门有人看着守着,又连续打了三天的消炎针,恢复的再怎么慢也不至于到感染发烧的地步。   为什么会严重,为什么连伤口都不让看?   庄念心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仿佛从脚底到头顶都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   “你要是想走,就把你的药一起带走。”顾言终于开口,嘴上说着可以走,手却不自觉攥的更紧。   庄念身形晃了晃,仿佛经历高热晕眩的那个人是他。   他努力克制着喉咙里的颤音,完全可以甩开顾言的手,说别傻了顾言,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吗?   或者说,‘从前的事都忘了吗?还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可在这间屋子里,那些伤人又伤己的话他几次开口,最终都只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你先放开。”他轻声开口,“我去给你倒水。”   顾言像是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庄念,又怕人跑似得马上补充了一句,“我的办公桌上就有烧好的水。”   庄念径直走到隔间里的书房。   办公桌上摆着电脑,荧幕上是那场未结束的处于静音状态的会议,还有一杯温水,旁边放着两粒药。   庄念捏起来看了看,是退烧药。   “这药不一定管用,你得再留一会。”顾言喝掉他拿来的药,“起码到我退烧。”   庄念站在原地,不说可以也不拒绝。   顾言提起唇角笑了笑,“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你等我一下。”   庄念低头整理药箱,清清冷冷的揶揄道,“这么拼做什么,那么大个顾氏集团,没有你就不能运转不成。”   顾言看着他,屋内的灯光橙黄,却怎么也照不暖眼前的人一样。   他的唇线紧抿,一语不发的拉住庄念的手腕,将人带着往书房方向走。   临靠近办公桌,他才缓缓开口,“我在想,如果早点独当一面,或者就可以成为别人的前途。”   庄念的呼吸一滞,慌乱的攥紧了手。   顾言继续说,“至少今后不会再因为这一点被人权衡利弊,丢掉不要。”   说完,他点开笔记本,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开会。   庄念目光呆滞的站在原地,如同脚下被钉了钉子,动弹不得。   电脑里传出的声音杂乱,偶尔混着几句英文。   顾言对答如流,临近尾声,他说,“明早我坐飞机过去,无论如何要赶到现场。”   通话挂断,顾言疲累的捏了捏眼角,见庄念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   他扫了一眼时间,距离刚刚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他的烧暂时退了。   顾言手肘支起交叉的双手,十分故意的打量庄念。   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听话的,会靠在身边撒娇的庄念了,他如今是一只看到他就会放冷箭的刺猬。   但今天这只刺猬似乎出奇的温顺,连他的无理要求都通通答应。   “怎么这么乖。”顾言起身走到他面前,见他目光始终垂落着闪躲,逗弄似得伸手勾了勾他的软发。   只是一缕发丝而已,却引得庄念仓惶后退。   他的双手缠在裤线上,极力忍耐似得绞动着,“已经退烧了,我可以走了吧?”   顾言的手悬在半空僵持着,指尖空余柔软的回忆,眸子里那点子愉悦唰地一下散去。   “跟我呆在一起很难熬吗?”顾言压低声音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庄念逃一般的后退,摇着头,不知为何肩膀开始细密的颤抖。   越是逃避越是让人愤怒。   顾言猛地逼近,一手禁锢着他的手臂,另一手捏着他的下颌线向上一抬,“你在怕什么!”   额发和长睫下遮掩的神色蓦地被曝露在灯光下,庄念显得惊慌失措,一双桃花眼瞪着,盈满的泪水像坠在柳尖上的露珠,唰地落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顾言瞳孔骤缩,一时呆住。   庄念为什么哭?   因为心疼?在乎?担心还是在意?   又或者,是厌恶?恐惧?被逼无奈?   顾言想知道,发了疯一样想要弄清楚。   “为什么哭?嗯?”他收紧掌心,虎口更用力的抵在对方下巴上,“庄念,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一句实话。”   庄念浅色的瞳仁乱撞在瞳孔里,像受惊的兔子,抵触着,只想要钻回洞穴。   顾言上前一步,几乎胸口贴着胸口,不给他逃脱的机会,“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发烧?伤口又为什么会感染?”   庄念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骤然失去了下一次呼吸的权利。   “不...我不想。”他惊恐的看着顾言,眼泪却是止不住的,一次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   会为了见一面就跑去撞车的疯子...   他不来就不吃药,他走了就放弃治疗,还能是为了什么...   顾言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见他,留住他...   一次,又一次。   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庄念乖顺的原因,顾言嗤声一笑,“你都知道了,你从进门起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的话像一句疑问,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笃定。   庄念被逼退至墙板,退无可退只能直面顾言的逼问。   “你不看我的伤口,你害怕,是因为你知道我只是为了找个正当的理由见你。”顾言压低声音自嘲似得呵笑一声,拭去他脸上的泪,“所以你呢庄念,你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要哭?”   “疯子。”庄念近乎无声的吐出两个字,眼里浓稠的难过也遮不住眼底的惊慌。   “我是疯子。”顾言看着他,愤怒、不甘都变成了说不尽的委屈,“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   “什么实话!”庄念猛地推开顾言,歇斯底里的吼道,“实话就是我讨厌你,厌倦了你,七年前我就已经说过了你忘了吗!”   “什么前途,什么变成我的前途。”庄念像旁边踉跄了一步,撑着墙面勉强站稳,他胡乱抹掉眼泪,嗤笑一声,“可笑。”   顾言颀长的身形因这两个字僵住,落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见的颤抖,不得不用力攥成了拳,为自己留存下仅有的体面。   “我会哭,呵呵,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哭?”庄念侧头看着他,淡漠的眸子被挡在水雾当中,“因为我烦透了!”   “什么前途、名声,那些不过就是我厌倦你的借口而已!是我为了摆脱你的纠缠而找的借口!”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有闷在耳朵里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每一次响起都疼到骨头发颤。   “你能不能不要再发疯了,能不能放过我,我已经有爱人了,我的男朋友对我很好,我爱他...我...”   “爱他?”顾言突然出言打断,垂眸审视着他,不知为什么,刚刚脸上的难过和绝望淡了些许。   他上前一步,点墨似得眸子一瞬不瞬的凝着庄念,“那为什么不去照顾你生病的男朋友夏青川,要跑来我这?”   “什么?”庄念一时哑然。   拙劣的谎话被当众拆穿,庄念的脸上出现一丝无助的茫然。   七年前他亲口说出这些违心的话,差点死在去追顾言的路上。   七年后他还要再重新说一次,这无疑是又一次凌迟。   他疼的无法在思考,所有的挣扎都在刚刚的歇斯底里中倾尽了,如今只呆呆的问,“你怎么知道?”   顾言那双阴沉的眸子终于明亮了些,坦然道,“因为是我的人看着他给你打的那通电话。”   顾言不易察觉的扫了一眼庄念疤痕凸起的右手手腕,皱了皱眉,转回办公桌前抽出一只烟点燃。   吸的太急偏头咳了两声,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   这一场谈话仿佛耗尽了两人的心血。   一个极力试探,一个拼命隐藏,最后清醒过来又都觉后怕,陷入裹足不前的境地。   “你走吧。”顾言说,“我明早要飞一趟临市。”   成年人的世界里存在着许多心照不宣的回避。   不把话说尽,不把事做绝,永远有回旋的余地,小心翼翼的让人难过。   庄念蜷了蜷激动过后余颤的指尖,过了好一会才哑声说,“你的伤口,我要看看。”   顾言不再向他讨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他短暂的松了一口气,也清醒了一些。   怕对方又以什么不好看为理由拒绝,庄念又补充道:   “你应该不想因为伤口影响明天的工作。”   他脸上还带着过激反应后的木讷,眼睑透着粉红,浅色的眸子还是湿的。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让人看了心疼。   可他的语气却已经先一步恢复了冷静,甚至疏淡。   顾言睨着他,撵灭烟蒂,勾手脱了上衣向外走。   出了书房,外面摆着一张双人床,斜对面是纯黑的真皮沙发,对着的电视墙上放了两台音响,靠窗的位置还有一架钢琴,音响的遥控器摆在上面。   外面的灯光亮一些,他腰侧的伤口看上去更加刺目。   不但没有结痂,周围还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红肿。   顾言打开音响放了一首轻缓的音乐,缓步走向沙发,趴在上面,一副不会再开口的模样。   庄念带上医用手套在他伤口周围轻轻按压,操着专业的口吻吓唬不上道的病患,“再耽误两天就可以切开进行引流,清除创面坏死组织了。”   他在来的路上买了利凡诺,湿敷促进伤口炎症的消退,大部分患者可取得较好的治疗效果。   “如果今晚不发烧就没问题,如果继续高烧。”庄念想了想说,“最好有随行的医生跟着你。”   顾言腹部的肌肉绷紧,想是疼的厉害。   庄念轻轻叹气,“我明早会再过来一次,晚上如果有事也可以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   顾言从沙发上起身,侧仰着头,“你要回去住?”   他点了点头,收好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   庄念高中之后就只有年节会回这里住上几天,大学跟顾言分手之后就没再回来过了。   他站在院外,犹豫着先给‘老师’发了条信息,得到允许之后才推门进屋。   庄均泽正坐在沙发上看国外最新发布的外科研究报告。   屋内还是独居男人特有的清冷味道。   听见开门声,庄均泽从眼镜下掀了掀刻薄的眼皮,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质问道,“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们上一次见面应该是几个月前老师生日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他又发过几次消息过来,都如同石沉大海。   “老师。”庄念换好鞋恭敬的叫了一声,开口答道,“出国的事我不会同意,无论您问我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答案。”   庄均泽将手里的报告摔在沙发上,一如既往的火冒三丈,“出国从医才有机会拿到更高的成就!才有可能成为国际上最顶尖的外科医生!”   “老师,我已经按照您的规划做了一名医生,其他的,真的抱歉。”庄念欠了欠身,“我明早就走,先去休息了。”   脚步顿了顿,庄念看桌上的烟灰缸,多说了一句,“我帮您约了下个月的肺部筛查,别再抽烟了。”   说罢,他提步往楼上走。   小时候只觉得老师严格,严格到让人惧怕的地步。   不过老师给了他这么好的生活,让他不用生活在孤儿院,他不想让老师失望,于是尽数接纳他,表现的很乖。   后来庄念才渐渐体会到,他不过是庄均泽用来满足私欲的一件工具而已。   他必须要成为一位顶尖的外科医生,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然后站在至高点上把恩师庄均泽介绍给全世界。   他不用有多余的感情,不可以有医生之外的追求,他活着的目的,就是完成庄均泽的追求。   啪!   高尔夫球杆猛砸在后背上时庄念有一瞬间愣怔,之后才觉出巨痛。   他微微躬身,未及反应就又挨了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和那个顾言搅合在一起了。”庄均泽瞠目欲裂的挥动高尔夫球杆,“不出国,我今天就打死你!” 第二十九章   之前几次两人见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几球杆的殴打庄均泽已经忍耐很久了,下手尤其狠。   庄念不躲不闪,生生挨了几下才低吼道,“够了!”   可庄均泽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偏头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恶狠狠道:   “不知检点的恶心东西!跟男人搞在一块丢我的脸!你也不想想,没有我你会有现在的生活吗?你是我养大的,你必须听我的!”   庄念抿着唇,眉心紧蹙,突然转身用双手挡住了欲将挥下的高尔夫球杆。   庄均泽看到那双手,动作像踩了个急刹蓦地停住,操骂了一声,“那是用来拿刀的手!”   “我不要出国。”庄念重复着,含情脉脉的一双桃花眼变得异常锋利,正色道,“老师,其他的都可以听你的,我真的不能离开这。”   未及庄均泽质问出下一句,庄念看着他说,“就算你逼我出国,我也不会成为一位好的外科医生,我只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庄均泽怔松片刻,拧着眉一脸的嫌弃道,“你为了顾言?”   他突然仰头卑劣的笑了几声,“像日记上写的那样,不能在一起,也要留在有他的城市吗?”   庄念闻声一怔,仿佛瞬间被滔天惊骇淹没。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在床下藏东西的习惯。”庄均泽冷笑着说。   温顺的兔子被逼成了能撕碎人的狮子,庄念面露怒色,一把攥住庄均泽的衣领,“你去过我家?!”   庄均泽偏过头,嗓子里发出的响动分不清是咳嗽还是低笑。   他的面色通红,眼底带着轻蔑的嘲讽,抬起头凝着庄念,“你别忘了,唐周也联系过我,他让我看着你。”   内忧外患。   庄念突感无力,如同被丢尽了完全封闭的空间内,所有人都在试图抽走他赖以生存的空气。   “老师..”他恹恹的叫了一声,松了手。   “我不知道你们三个在搞什么,但那个唐周似乎很在意你对顾言的那点心思。”   庄均泽哼笑,“我不知道唐周当初怎么说服你和顾言说了分手,可我看得出来,你很怕他。”   “庄念,你是我亲手培养长大的,我当然舍不得逼死你。”他理了理胸前的褶皱,“如果你答应出国,我就愿意帮你保守秘密。”   庄均泽唇边抽动,似笑似怒的说,“不过,如果你决意要在国内当个无人问津的医生,那...就算死了也不可惜。”   庄念身形晃了晃,无奈悲伤至极,突然觉得想笑。   他不过是爱一个人而已,已经接受不能在一起的事实,现在就连呆在有他的城市都成了无望的奢求。   累积在心底的疲累几乎能将他的精神撕碎。   庄均泽在他面前踱了两步,没看到庄念的臣服让他再次暴怒,抡圆了胳膊朝庄念面颊打了下去,啪的一声。   “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   庄念迷茫的看向门口。   自从顾言小时候信誓旦旦的要送庄均泽去坐牢开始,他就不再当着外人的面对庄念动粗了。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温文尔雅的医学博士。   “来了。”庄均泽温声应和,正襟危坐回沙发上,端起资料重新看了起来,并警告道,“去开门,管好你的嘴。”   庄念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缓缓移动到门口,温柔的脸上尽是憔悴,仿佛一团虚浮的云,风一吹就会散去。   打开门,他习惯性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提起嘴角,像小时候一样,笑容滞在皮肉,眼底一片无望。   从某些层面上来讲,他其实和庄均泽很像。   庄念便是以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对上了门外站着的人...   而后浅色的瞳仁一震,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顾言手里还夹着烟,见状直接丢在了门外,双臂一展将庄念搂进了怀里。   庄念是如何在庄均泽家长大的他看的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庄念大概永远都不会在和这个人共处同一屋檐下。   他来晚了。   顾言面露不悦,一双锋利的眉眼压得极低,在等庄均泽的解释。   庄均泽看到顾言与见到庄念时咄咄逼人的模样不同,他的眼里带着隐晦的惧意。   庄均泽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开口,“他身体向来不好,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顾言的脸色阴沉的吓人,若眼神能杀人,此刻刀光剑影早就穿透了庄均泽。   他冷冷说,“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我会检查,如果不是,这笔账我稍后会和你细算,庄教授。”   顾言将庄念抱回自家卧室,探了探额头的温度,不烫,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也又烧了起来。   两个人的温度应该差不多。   已经将近凌晨,顾言喂了两粒退烧药给他,将人从上到下的检查了一便。   看到庄念背上的伤,他咬紧牙关,恨不得直接毁了庄均泽。   如果他想,庄均泽就会一夜之间从德高望重的教授,变成国内外人尽皆知的笑柄。   可他不能,因为庄念曾经对他说过,教养之恩,要还的。   而且如果没有庄均泽,他们两个就不会遇见。   “该还的恩情都还了。”顾言攥紧拳头又松开,在庄念眉眼间触了触,“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靠在窗边接连吸了两根烟才堪堪平复心情,而后亲自拨通了庄念医院院长的电话请了长假。   院长自然不情愿招牌医生离开这么久,但顾氏集团小顾总亲自打电话,面子还是要给的,只能焦头烂额的连夜让医院重新进行手术排班。   做好了善后,顾言躬身扶在床前,一瞬不瞬的端量庄念,如同在用目光临摹雕刻着一件珍贵藏品。   此刻的顾言是温柔的,炙热的,也是悲伤的。   他将庄念额角的软发拨至耳后,又揉了揉脸颊,叹息似得说着,“庄医生,言行不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对我说一句实话?”   嘴上说着不在意,说着讨厌,却放着男朋友不管巴巴的赶来,为了他回到最不喜欢的地方...   明明就是还在乎...   庄念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触碰,痛苦的仰起脖颈,含糊不轻的低喃,“冷。”   他很久没病过了,虽然不常做运动体质也不行,但作为医生的觉悟很高,稍见端倪的小病小痛都会第一时间被他扼杀在摇篮里。   这次完全是精神遭遇重创,毫无预兆的倒下了。   翌日转醒时胸前的T恤完全汗湿了,挂着汗的额角正贴着另一人的手臂。   他试探的动了动,垫在他头顶的下巴跟着蹭了蹭,揉软的头发被磨蹭的翘起。   庄念猛地一屏息,睁开眼正对着顾言的脖颈,而自己正缩在对方怀里,环抱的姿势。   他眨了眨眼,能清晰的看见顾言颈动脉推着皮肤跳动,耳边是对方轻浅平稳的呼吸。   手指一缩,顾言腰侧紧实的皮肤就落入掌心。   触觉、嗅觉、视觉、听觉在睁眼的那一瞬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暴击,庄念理智全无,唯剩悸动和不受控的心跳。   “醒了?”清晨略带沙哑的性感嗓音从头顶落下。   庄念脊背一僵,瞬间曲起了被子下面的腿,做贼心虚的收回对方腰上的手缩回胸前。   “呵...”顾言带着清晨独有的气泡音轻声一笑,仿佛将他的一切都看的透彻。   庄念被笑的红透了一张脸,挣扎道,“晨勃...而已。”   “哦。”顾言应了一声,“那藏什么。”   庄念还沉浸在多此一举的窘迫里,顾言抱着他的手就附在了他的额头上,将额前的碎发一把捋至脑后,带着他的头也也微微后仰。   他闭着眼睛,脸上还带着晨起的慵懒和放松,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垂下头,用额头抵上了庄念的额头。   鼻息一瞬间倾近,肌肤相贴,仿佛闪光弹丢进脑内,轰的一声将理智炸成一片苍白。   顾言的嗓子里发出沉沉的一声‘嗯~’,像是赞叹。   然后他睁开眼,望着庄念,笑着说,“烧退了,庄医生,接吻吗?” 第三十章   顾言把话说的那么自然,就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一样,这让庄念觉得恍惚。   相拥着在某个平凡的一天醒来,是庄念在梦里也未曾如愿过的希冀。   生病会让人脆弱,会让人卸下防备,渴望和欲求也跟着会变的十分赤裸。   他被诱惑了。   小时候备受约束的孩子长大了总是格外叛逆,庄医生从前连喜欢的冰激凌都没有放肆吃过,自然也长了满身的反骨。   想要任性一次,不要顾全大局,不要权衡利弊,不要顾忌后果,只想拥有顾言,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个清晨。   长睫簌簌的煽动,庄念的喉结轻轻一滚,缓缓闭上了眼睛。   顾言的手就在这时擦过了他的侧脸,火辣辣的刺痛还鲜明。   他猛地回过神,仓皇的从顾言怀里逃脱,背对着床上的人,紧紧压着左肩位置,像是心痛。   任性一次,要背负的后果太过巨大,是某个人的一生,他怎么敢赌。   “不好意思,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庄念颤声说。   顾言从侧躺的姿势跌回床上,望着天花板沉默片刻说,“可以。”   庄念全身都汗湿了,他需要洗个澡,可没有换洗的衣服,尴尬的停在了去洗手间的路上。   身后的顾言跟着下了床,瞥了他一眼,“去洗,衣服等下拿给你。”   卫生间里洗澡和洗漱有单独的隔断,庄念没多想,大步迈向洗手间。   背上的伤上过药,几道青紫的痕迹交错在脊背上,热水一烫仍旧火辣辣的。   脸颊的还刺痛,但已经不见红肿。   顾言昨晚应该照顾他照顾到很晚。   洗漱好之后顾言已经把从里到外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包括一条崭新的内裤。   “西装?”庄念狐疑的看着衣架上的千鸟格高定西装,没有领带,洗漱台上放着一款镶钻的领针。   听见外面的电话声,庄念飞速将西装穿戴整齐。   西装这种服饰合体最为重要,否则很可能将高定穿成路边摊。   顾言的身形比他大一码,但这身衣服却像是完全按照他的身材比例定做的。   他缓步走出洗手间,见顾言也已经换好了正装,立在钢琴旁边。   灰色经典款的商务西装,搭配深蓝色领带,衬得身量高挑,宽肩窄腰,随时准备拍杂志一样,精致又贵气。   两人互相对看一眼,皆是微微一怔。   “嗯,带个助理过去,告诉王总,我会准时到。”顾言挂了电话揣进口袋,微微一笑,“很帅。”   庄念悄无声息的咬住内唇,一时觉得耳根发热。   顾言提步走向他,中途踉跄了一下,手扶额角用力甩了甩脑袋。   庄念跟着他的动作屏息,迅速上前搀扶,“很晕?”   伸手抹在顾言额头上,还是烫的惊人。   “你这样不行,能不能把航班改期?我带你去医院。”   顾言反手抓着庄念手腕,摇了摇头,“这次的项目对我很重要,股东们都看着,落入叔叔手里接下来的事我会很被动。”   “能送我去机场吗?庄医生。”顾言笑了笑,“看在手都被你压酸了的份上。”   自己发着高热去照顾另一位病人,又是上药又是冰敷,顾言一个字都不提,就只说手被压酸了。   庄念长吁一口气,自知无法再拒绝。   因为他生病,顾言出门的时间已经晚了,药都来不及换就赶往机场。   他不知道顾言的航班,只能拎着药箱被顾言牵着走,对方带他去哪他就去哪,像小时候一样。   “还来得及吗?起码先把药换了。”庄念急道。   顾言背对着他走在前面,无声的笑了笑,“来不及了。”   他在安检口停住,回头看庄念,轻描淡写道,“反正又死不了,我真的来不及了,你..回去吧。”   “那怎么行。”庄念手忙脚乱的挥动手里的药箱,“很快的,你把衣服掀起来。”   登机信息回荡在空旷的机场内,催的人更为心急。   “你不放心?”顾言问,像是知道答案一样没准备给庄念回答的时间,又说,“那就跟我一起去。”   “啊?”庄念一时呆住。   顾言适时的拿出另一张机票和庄念的身份证件,递过去:   “庄医生,你的医院已经给你放了长假,你现在可以选择丢下你的患者离开,去享受你的假期。”   顾言将机票塞进他手里,连同那双摸起来有些凉的手一起攥紧,“或者跟我一起去。”   庄念只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懵懂无知的仓鼠,顺着主人安排的路线一步一步心甘情愿的迈进了陷进。   坐在飞机上,望着窗外如同奶油似得云层时庄念还在想,生病的人果然容易冲动。   他忽地想起什么,转头望向顾言,“你不是说带助理去?你的助理呢?”   人已经在几万英尺的高空,再没什么顾虑了,顾言笑笑,坦白道,“你啊。”   行头,机票,证件,连夜叫人准备齐全,就是打定算盘要把人打包带在身边。   庄念抿唇盯着他,意识到此刻顾言就是传说中的姜太公,而他则是那条傻乎乎的鱼。   像是为了守住最后的底线,明明不生气,却非要表现出刺儿头的模样,“我出场费很贵,麻烦按天结算,谢谢。”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他们赶在傍晚落地,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往约定地点。   天色已经呈现出朦胧的黑,周围的空气很闷,像是随时随地都会酝酿出一场倾盆大雨。   顾言的烧一直没退,庄念只能寸步不离照看,别无他法。   两人坐在接应司机的车里,庄念计算着时间又给顾言吃了两粒退烧药。   “我睡一会,到了叫我。”顾言仰躺在座椅上,嗓子被折腾的有些哑。   庄念应了一声,拿着顾言平板上的资料看了起来。   顾言在争取一块稳赚不赔的地皮,这次去见的客户就是之前谈好的合作方。   两人之前已经到了签合同的一步,却被顾言的叔叔横插一脚,以多一个点的利润利诱对方互相助益,和顾言抢夺同一块地皮。   地皮丢了事小,叔侄两人开诚布公的一分高下才是最为瞩目。   顾穆琛退位之后,谁有能力接任成为下一届董事长,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   顾言的计划书上写着诱人条款,最后一行却注明如果不能说服,也要让一个点的利润,实属无奈之举,丢的都是顾氏集团的盈利。   那个投资方可谓观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庄念摇了摇头,顺着车窗看了一眼前路,眉心一皱,开口道,“路线错了。” 第三十一章   前面的司机从后视镜窥了一眼,操着蹩脚普通话支吾道,“都是一样的,走这条路近一些,那边很堵的。”   “这条路并不能到达我们要去的酒店。”庄念警惕道,“麻烦您先停车。”   司机明显没想到庄念认路,一时有些慌。   谈话的声音让昏沉的顾言转醒,问道,“怎么了?”   司机抿了抿唇,豁出去了一样猛地一踩油门,轿车立刻改变方向,错开车流向右拐入了一条窄巷。   庄念的身体跟着倾斜,倒在顾言身上的同时,悄悄摸出手机发了个定位出去,并拨通了一个号码。   车速飞快,顾言搂着庄念的肩看了一眼时间,立刻就明白了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   他淡声道,“张哥,我叔叔给你多少,我出十倍。”   司机手臂一僵,车头险些撞在转角的垃圾桶上。   那个张哥颤声开口,“小顾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边的分公司顾言很少来,也基本不插手,因为来接应的司机是跟过他一阵的人就放松了警惕。   山高皇帝远,现在的张哥早就不是自己人了。   顾言抬手拍了拍庄念的肩膀,示意他别怕,而后说,“叔叔的目的无非就是让我缺席这次的谈判,我可以放弃,这件事当做没发生过。”   张哥从后视镜里瞪看过来,“顾总,我不过就是走错路了而已,您别紧张,很快就会送您过去。”   随着话音,轿车转进一片废弃的停车场。   张哥停车,拉上手刹说,“顾总,真是不好意思,车没油了,我去找油过来,你们等一等。”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还真不一般。   庄念正欲开口问接下来怎么办,就见黑沉的天色下,几个人高马大带着面罩的壮汉朝两人走了过来。   来人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不图才不要命,只是为了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顾总尽一尽地主之谊。   顾言面色一沉,按住旁边的庄念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不准下车。”   语住,顾言拉开车门,手腕却被庄念牢牢牵住。   这还是庄念第一次挽留他,顾言的动作顿住,竟在扑面的危险当中觉出了一丝庆幸。   这种情况下,一般同行的人都会选择共同面对危险,或者提出意见等支援赶到。   虽然哪一种顾言都不会同意,但他还是想听听庄念要说什么。   “担心我?”顾言挑了挑略显苍白的唇角问道。   庄念眉心微蹙,确实是一副担心的模样,但他也知道来者早有预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捏着顾言手腕的那只手轻轻抬起,分别在顾言上腹部偏右的位置和腰侧触了触:   “往这两个位置打,我的伸手不行,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语气镇定,一举一动都显得不慌不忙,处变不惊,与之前面对医闹时的态度十分相近。   让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从容理智到有些冰冷的人,到底遇到什么事情才会露出惊惶无措,才能表现出分毫失态。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昨天却被一个发着烧的患者,弄哭了。   庄念从小到大没跟人动过手,甚至没起过冲突,他不参与顾言反而更能放开拳脚。   于是顾言挑了挑眉尾,“知道了,庄医生。”   庄念刚刚指的那两个位置,分别是肾和肝脏。   肾脏内部有着众多的血管和神经,一旦被击中,就会让人疼痛无比,而且这种疼痛持续的时间还很长,让人痛不欲生。   而当肝受到重击时,剧烈的疼痛感可能会让人瞬间失去战斗力,严重者还会直接休克。   待到顾言下车,庄念的手机已经收到回复。   内容只有短短三个字:十分钟。   庄念提起的心落了地,透过挡风玻璃看前面缠斗在一起的六个人,然后悄无声息的开门下了车。   黑沉沉的天色被一道闪电贯穿,雷声紧随其后,唰地一声下起了暴雨。   庄念后背上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对于缺乏锻炼久居手术室的庄医生来说够喝一壶的了。   衣衫打湿,走路时衣料摩擦更是难熬。   这雨来的太不是时候,对发着烧的顾言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越快解决麻烦越好。   庄念悄悄摸到停车场边缘,拾了截短棍握在手里。   彼时围住顾言的五人已经被撂倒了两个,另一个也正被顾言扯后脖领压在腰间。   对方黑色T恤被掀开一节,露出肥肉乱颤的腰腹。   一道闪电擦过云层,黑沉的天亮了一瞬,庄念看到那人身上纹着一幅图案。   就在局势逐渐占领上风时,被顾言踹中肾脏尿失禁的那个踉跄着起身,突然从顾言背后挥拳过去。   而庄念早已黄雀在后,高高举起短棍,对着壮汉的后脑猛地一敲,位置分毫不差,径直落在脖子一侧的动脉处。   壮汉还未来得及发声,就身形一斜,栽在了地上。   顾言攥着手里那人的胳膊向身边一扯,抬腿狠狠一踹,回头就见庄念举着一截短,正盯着倒地的壮汉。   雨水打湿了他柔软的头发,显得有些狼狈,像一只落水的贵族猫咪,无端惹人怜爱。   那双用来拿刀救人的手伤了人,让他紧张的双颊微红,粉唇长着喘息。   顾言呵声一笑,下一瞬又被湍急的雨声盖过。   他喊他,“庄医生。”   庄念有些茫然的抬头。   最后一个企图行凶的壮汉挥来一只粗壮的胳膊,却没能得到顾言关注的目光,矮身一躲,反手将那人过肩摔在地上。   顾言始终看着他,隔着疾风骤雨也能感受到目光极富侵略性。   他问,“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什么吗?”   庄念微微出神,隔着雨幕回望他,在想他的问题。   顾言提高了音量,怕人听不见似得,“你说,你是要成为医生的人,那双手是用来救人的,如果有一天用它们伤害了别人,那一定是因为...”   庄念蓦地怔住。   他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如此刻一样阴云密布的午后,屋外电闪雷鸣,屋内顾言将他圈在怀里,胸膛贴着脊背。   但那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他们如同每一对热恋中的人一样,会趁着难得的假期窝在家里看上一部爱情电影,说些少年时浮夸又真挚热烈的话。   那部电影的名字庄念已经记不得了,讲了一个医生为了给挚爱报仇而变成杀人恶魔的凄美爱情故事。   乘着片尾曲,庄念转过身跨坐在顾言腿上,十指交握着。   他那时看着顾言的模样就像个虔诚的信徒。   他说,“我是要做医生的人,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如果有一天它们伤害了别人,那一定是因为命运先伤害了我的爱人。” 第三十二章 雨是神的烟花   “我是要做医生的人,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如果有一天它们伤害了别人,那一定是因为命运先伤害了我的爱人。”   庄念曾经是这样说的,像是在替电影里的男人做最后的剖白,却在‘我的爱人’上面咬重了音节,郑重的望着眼前的人,然后深深吻了上去。   飘远的思绪被骤然倾盆的大雨拉了回来,庄念一瞬不瞬的凝着被氤氲水汽包裹着,轮廓已经模糊的顾言,唇瓣开合...   “我的...爱人。”   他的轻声低喃淹没在身后轰鸣的发动机声中,几辆轿车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顾言神色一凛,皮鞋将囤积的水洼踏出飞溅的水花,被赶来的车灯照成灿然的模样。   雨是神的烟花。   庄念仿佛真的在那一刻看到了神迹,在危机中觉出刻骨的浪漫。   顾言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别怕。”   待到庄念清醒,身边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掏出手机,荧幕立刻被凸起的水珠覆盖,时间距刚刚那通回复刚刚好过去了十分钟。   庄念倏地轻笑一声,仰头望着顾言,雨水砸在脸上企图挡住他的目光,他却偏要固执的保持着仰望的姿势说,“没事了。”   未待顾言做出回应,就在对方气势凶凶的围剿过来时,身后乍然出现震耳欲聋的警笛声。   蒙着面罩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却只顾捡起被丢了满地的‘兄弟’仓皇逃窜。   “这里位置偏僻,路况不好又是这样的天气,怎么这么快就有警铃声?”顾言撑起胳膊,徒劳又固执的挡去庄念头顶的雨。   庄念望向身后,声音的来处,几辆改造过的绿皮越野车突破雨幕赶了过来。   只见一人从车窗探出头,一手举着喇叭,另一手...端着玩具汽车。   庄念笑着朝那人招了招手。   那人关了喇叭,玩具汽车里的警铃声还断断续续夹在落雨声中。   “庄医生!”那人跳下车,热情的迎了上来,“一接到青川哥的电话我就组织兄弟们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庄念点了点头,笑的温柔,“辛苦了,谢谢。”   男人梳着寸头,一脸的稚嫩,笑道,“辛苦什么,以你和青川哥的关系,我们还不任你差遣。”   说来也巧,这里刚好是夏青川的老家,在成为律师没带金丝框眼镜之前,那人是个妥妥的地痞。   而这一片停车场,正是他们年轻气盛时犯浑的聚集地。   夏青川如今身份变了,从前那些小弟却还忠心耿耿。   而庄念曾经来这参加过几次学术会议,被夏青川带来见过这群人。   约定的酒店他也恰好知道,因此第一时间发现了路线的偏差。   “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庄念转头问顾言,却见对方脸色不太好。   顾言看了一眼腕表,“希望能赶在签署合同之前赶到。不过..就算赶过去,错失了先机,我们的赢面也很小。”   “那就赌一赌。”庄念收了收刚才抡家伙窜上去的袖口说,“报警。”   这种情况下报警几乎是没有用的,没看到脸,没有其他证据,就算能查出个所以然也要几天之后。   顾言的叔叔顾晓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自然也做好了后续安排。   报警对这次项目可以说毫无用处,说不准还会被倒打一耙。   顾言不明白庄念的意思,但也没有阻止。   两人坐着绿皮吉普赶往约定好的地点。   顾言手下的人正等在酒店大堂,端着崭新的套装严阵以待。   两人换好衣服,同时推开相隔的两扇门,皆是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看呆了守在门口的几人。   两人对看一眼,马不停蹄的往包间赶,路上,庄念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你叔叔喜欢古惑仔?”   顾言一时没反应过来,皱了皱眉,是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大概。”   庄念勾唇,像个真正职业的助理一样为顾言打开包间的门,微微低头又抬起,笃定道:   “那我就先恭喜顾总,旗开得胜。”   浮雕奢华的木门展开,偌大的包房映入眼帘。   足能容纳二十人的圆桌前正襟危坐这两个人,一个年过半百,沧桑中不失风度,另一个逊色许多,大腹便便,颇为油腻。   桌上摆满山珍海味,身后立着一排上流社会的门面,俗称保镖。   顾言面色沉稳自信,踱步到两人面前,恭敬的对油腻的那一个叫了声,“叔叔。”   而后欠了欠身与另一人握手,“王总。”   他的视线落在桌前摆放的两份合同上,上面顾晓的名字已经落定,就等着王总下笔了。   顾晓不可思议的打量顾言好一会才收起诧异,颇为不满的朝身后的保镖瞪了一眼。   他摸了摸油腻的下巴,抬手示意顾言落座,虚伪的笑道,“大侄子,你来晚了,王总半个小时后还有其他约会,这就要走了。”   顾言的脸上看不出无措又或迫切,微微一笑:   “王总不介意的话,我待会可以亲自开车送您过去,也好给您多些时间抉择,毕竟您要投入的资金不是小数目,谨慎些好。”   “不必不必。”王总露出商场上惯用的不走心的微笑,“怎么好劳烦顾小少爷,您晚了这么久,想是合作意向不高。而且,顾老板提的条件我非常满意,就...不必再考虑了。”   一声顾小少爷,直接将顾言从可以合作信任的伙伴压低成了毛头小子。   看来是心意已定。   彼时,庄念已经在包间外面等来了一张王牌。   “我怀疑刚刚试图绑架我的人现在在这间包房里。”他慢条斯理的把事情经过和眼前的人说了一便。   “在里面?”男人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笔,记录下他说的话,“为什么怀疑是里面的人?”   “原因,可以进去再说吗?”庄念指着包间的门说。   包房内,王总提起的笔堪堪落下,被推门声打断。   庄念没有理会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先是面对着顾言欠了欠身,将接下来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恭敬道:   “顾总,是我自作主张,对不起。”   没等到顾言的回答,他便指着顾晓身后那几个西装革履身材有些走样的黑衣人说:   “绑架我的人腰后有纹身。”庄念说的有理有据,“我没有看清全部的图案,但应该是条青龙。”   “青龙?”男人狐疑的问了一句。   “不止青龙,还有一颗很小的红色星星。”庄念笑笑。 第三十三章   那一抹红色在打手腰间其实并不明显,还被肥肉遮住了一大半,庄念在开口之前也只是瞧出了一点端倪,并不十分肯定。   但顾晓身后的保镖已经面露窘态,视线轻轻擦过顾晓稀疏的后脑。   庄念将一切收于眼底,心中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   “古惑仔不知道各位看过没有,红色星星应该代表...红星?”他笑着说,“想来是那群打手或者那群打手的老板,还保留着某些方面的信仰吧。”   除了被顾言撂倒的那个人,之后赶来的那群人里有一个躬身时也露出了后腰上的纹身,相同的两个字,还有一颗红色星星,于是庄念猜想那不是个例,就赌了一把。   看来赌赢了。   顾晓望向门口的目光一震,拍案而起,“哪来的神经病,谈生意呢没有看到吗?滚出去!”   顾言起身拦住顾晓的手,“叔叔别急,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点麻烦这才来晚了,我的助理担心还会有人无视法律底线作恶,就报了警。”   王总一脸不可置信道,“你们是被人绑架了?”   迟到这件事已经被顾晓单方面添油加醋到让人心生芥蒂,如今这一说辞也完全可以被认成顾言的借口。   可现在警方的人就站在房间里,自是不用再怀疑。   顾言点了点头。   要想说出的话有可信度,就要先排除别人对自己的怀疑。   庄念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解释道,“事实上在你来之前我还没有进过这间屋子,也和这群人完全没有见过。”   “觉得试图绑架我们的人就在这间屋子里,这件事确实是我单方面的怀疑,也自作主张的麻烦您过来,如果给顾总和各位造成困扰,我愿意辞职。”   他说的一脸真诚,像是跟着顾言多年的忠扑一样。   “但...”他隔着圆桌上的山珍望向顾晓,“世界上应当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如果他们身上也有同样的刺青,是不是证明我的怀疑值得深查?”   男人点了点头,信步走向那几个黑衣人。   顾晓嘴巴一努,啪地用手机砸碎了面前的瓷碟,“住手!你们有搜查令?我们凭什么配合你!”   “搜身不需要搜查令,麻烦您配合我的工作。”男人道,“反应这么大,我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件事和您手下的人有关系。”   双方僵持着,但其实有没有证据,见不见得到纹身都已经不重要了。   庄念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王总,轻笑一声。   王总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庄念说,“只是想请教一下王总,向您这样的企业家,投资之前究竟都考量些什么?”   王总轻咳了两声,瞥了一眼顾晓,“大概是,项目的安全性,可行性,投资回报率。”   “哦。”庄念点点头,露出似懂非懂的模样,“我只是个给人打工的,自然没有您目光长远。”   他缓声说,“不过...如果我有一笔钱,要决定放在谁那里,除了投资回报率,我会更在乎,我的本金回不回得来。”   王总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您说的什么项目可行性,我只是觉得相比那些东西,合伙人做人的底线更重要一点。”   庄念顿了顿,又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一个为了钱连亲人都会不择手段去对付的人,会真心实意为我谋利吗?还是另有目的?”   “放屁!”顾晓闻声猛地朝庄念扑了过去,被顾言拦住,“你他妈说谁不择手段,谁谋害亲人了,你有证据吗?!你这是诽谤!”   “没有啊。”庄念耸了耸肩,“不过,就算没有证据,我想,我也不会用我的钱去赌。”   说完,庄念看向僵持在一边的保镖和作势掀开其衣服的男人,温和的笑了笑:   “您手下的人,似乎有些紧张呢。”   一场暴雨渐歇,朦胧的月光将云层晕染出一片银白。   酒店外,顾言和王总握手,一式两份的合同交给身后的助理,道了一声,“合作愉快。”   庄念头脑一热把事情做的太绝,善后的事情甩手全部交给了顾言。   正优哉游哉的坐在大堂沙发上吃薄荷糖。   想着,总归是能功过相抵。   他瞥了一眼和叔叔过招的顾言。   但见顾晓脸上一会青一会紫,最后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甩甩衣袖负气离开。   位高权重的顾氏集团下一任董事长候选人,却不能亲自来对一个口无遮拦的助理发难,自然是要气一气的。   庄念勾唇笑笑。   他从来都不是个欠考虑的人,相反,什么事情都要权衡再三,八百个心眼子一个不落的将事情分析透彻。   之所以把事情做的这么高调,甚至造次,大概是因为了解顾言,或者说有些刻意的在模仿七年前的顾言。   商场上最忌讳优柔寡,关键时刻自然要一击必胜,这是顾言教他的。   该谦卑的时候谦卑,该嚣张的时候就要嚣张。   顾晓的手腕顾言不是没有,只是他不削用罢了。   真的撕破脸,顾晓不是对手。   “解决好了?”庄念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顾言。   “嗯,新助理这么厉害,当老板的当然也不能太逊色。”顾言在他身边落座,非常自然的侧身摸了摸他鬓边的头发,“累不累?”   指尖的温度轻轻擦过耳廓,庄念微微屏息。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已经不能说是亲近,而是亲昵,让人心乱。   庄念抿唇摇了摇头。   遭遇劫持,打斗、淋雨。   这一场外出真的惊心动魄。   他捏了捏落在膝头的手指,抬起在顾言额上轻轻一碰又收回,“你的事情忙完了?”   顾言点了点头,瑞凤眼里缀着水晶灯的影,明亮的。   他还没忘记庄念是因为他的病才跟来的,可惜的是刚刚那么一折腾,打了架又淋了雨,他的烧竟然退了。   不由得要怪罪那贴药太管用,目光沉了沉,“你要走?我还没好。”   庄念轻轻叹气,未雨绸缪的想着,就算现在退烧了,搞不好又起什么别的幺蛾子再把伤口弄的更糟。   他真的有些怕顾言了。   也后知后觉的明白,当初他把手腕割的血肉模糊,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逼顾言离开时,他该有多难过。   “日新多少?”庄念咬了咬内唇,偏过头问他。 第三十四章   听到庄念的话,顾言微微一怔,垂头轻轻笑了两声,“日新两万,加班费另算。”   庄念起身理了理西装,“还可以,不过饭钱还是得你出,我饿了。”   这座城市的天气变幻莫测,上一秒还风和日丽,下一秒又狂风骤雨。   刚刚依稀能见到的月光这会又被团簇的云层遮挡的密密实实。   有些像他现在的心情。   呆在顾言身边的每一刻对庄念来说都是一场冒险。   他焦虑,纠结,恐慌,又无比的期盼,贪恋。   他不得不把自己分割成两半,一半面上挂着寒霜,一半装着他原本就炙热的心。   “下雨了,就在这里吃,可以吗?”顾言的侧过头看向旁边。   他的视线刚好落在庄念左耳上,略长的软发遮住一部分耳廓,耳垂的位置透着一点点粉,正中间一颗小小的痣像一颗耳洞。   从前他们并肩坐在一块的时候,他总要伸手揉一揉,逗他说,打个耳洞吧,弄个耳环带一定很漂亮。   那时庄念会很认真的看着他,笑的很甜,他会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去弄一个。   庄念在乎的不是没不美观,不是疼不疼,不是会不会被学校处罚,他在乎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自己喜不喜欢。   倏地,一节白皙圆润的手指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缓缓的眨了眨眼睛,对上了庄念的视线。   “你刚才说什么?”顾言问。   庄念抿了抿唇,手放下的时候耳垂的颜色更粉了,“我说都可以。”   两人在酒店的包间里吃了一顿当地特色。   庄念现在毕竟是拿工资赚外快的人,工作自然是不能马虎,饭桌上就通过手机和顾言助理拿到了接下来几天的日程表,并简单了解助理所需要的工作。   待到一餐吃完,顾言手底下的人已经给两人办理好了入住手续。   他们一前一后站在电梯里,捏着各自的房卡,默契的选择了沉默,一直到最后分开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昨晚揭开了太多秘密,撕开的时候带着皮肉,血肉模糊的。   他们都需要时间。   顾言始终在等庄念来找他问一句为什么,这样他才能顺利成章的把一切和盘托出。   一门心思追着逼问,结局不会比昨晚更好。   相隔的两扇门同时打开,顾言握着门把手,偏过头想说一句晚安时庄念那边的门已经关上。   暮色深重,庄念微仰着头靠在门上,一直到隔壁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走进了浴室。   得知顾言以生病的缘由给他请假,周易已经接连发了好多条信息来询问情况。   【你从来不生病的?很严重吗?】   【打电话为什么不接?要不要我去照顾你?】   【等等,为什么是顾言给你请假?他怎么知道你生病了?你们俩个在一起?】   庄念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看看镜中的自己,又盯着手机屏幕出了会神,回复道:   【我没事,问题这么多,用八卦来换。】   庄念感兴趣的八卦,这么多年都只与财经频道有关,搞得他现在都快成半个财经专家了。   周易随便发了两个企业家最近撂下的豪言壮语,等了将近半个小时都没等来庄念的回复。   想了想,大概是不对口味。   于是思路一换,发了一条:   【唐家小少爷闹的可凶呢,隔壁邻居家都能听到他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庄念洗好澡正擦头发,看似漫不经心的一边看消息一边踱步到床边,胸口的起伏却变得很慢,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背上的伤口难受,索性就只在下半身松垮的围了条浴巾,盘腿坐在床边回消息:   【还没被放出来?说来听听。】   周易来劲儿了,刷刷刷发了很长一条消息:   【唐家老爷子倔的很,吃软不吃硬,这次恐怕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放不出来了,哎,可怜顾言要独守空房了。】   庄念,“...”   他隔着厚厚的墙板像隔壁扫了一眼,低喃道,“独守空房?”   也对,他已经和顾言分开七年,顾言是个正常的男人,总不可能七年都不和别人上床。   何况,他和唐周都已经到了要订婚的地步了。   庄念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突然向后一倾,扑通一声倒在床上。   床单擦在后背青紫的痕迹上,像是又扎进了一排细密的毛刺,疼得他吭叽一声趴了过去。   周易的八卦之魂燃烧,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是不准备睡觉了,催促着:   【快说啊,你怎么病了,你和顾言什么情况?】   庄念垫着一只胳膊侧头趴在床上,另一手指尖一条一条的擦过周易发来的信息。   他和顾言现在什么情况?   这问题问的多少有些犀利了。   一个是丢下‘现任男友’,跑到前男友身边照顾的医生。   另一个则是丢下关禁闭的‘未婚夫’不管,绑着前男友不肯松手的总裁。   他们接了吻,相拥着睡了同一张床。   他们两个算是什么情况?   放在古代大概是要浸猪笼的,奸夫淫夫?   庄念哝叽着暴戾的将头埋进被子里用力蹭了蹭,一张透白的脸被蹭出两坨绯红,鼻尖上也像是落了一片花瓣。   抬头时的模样委委屈屈,跟哭过一样。   【趁着假期赚点外快,他现在是我老板。】   手机丢在一边,庄念深深叹了口气。   以他的经验,当麻烦的事情太多,许多事缠缠绕绕变成无解题时,就干脆什么都不要想。   逃避有的时候也是一种聪明的选择。   横竖他现在不能再贸然把顾言丢下,他舍不得,也不想舍得。   其他的后顾之忧就等非忧不可的时候再去解决吧。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了顾言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庄念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抻过被子把头一蒙,打算装睡。   敲门声刚停,他的手机响了两声。   他和顾言没有相互加过微信,顾言就用最古早的短信联系他。   【知道你没睡,你来开门,还是我直接进去?】 第三十五章   庄念盯着那条信息微微蹙眉。   他把门锁的严严实实,除非顾言有万能钥匙,否则怎么可能进的来。   且不说这里是五星酒店,就是普通宾馆也不可能把万能钥匙随便拿给某一个住户,有钱也不行,这可是犯法。   如此想着,他莫名松了一口气,按灭了手机。   然而这口气还没放松到底,门口就传来刷拉一声,门开了。   庄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顺着当下的姿势侧身一滚,将自己卷在了被子里,活像一条毛毛虫。   傻透了。   他现在衣衫不整,腰间松松垮垮系着一条浴巾而已,饶是庄医生也再不能淡定,磕磕绊绊的说,“你你,你私闯民宅。”   头顶传来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去告我啊。”   “我,我要投诉这家酒店。”庄念愤愤的从被子里转了转身,闷的双颊通红,从脚底爬像头顶,在露出的空隙里猛吸两口新鲜空气。   “这店不想开了吗?收钱就能把万能钥匙交出去?”他质问。   身侧的床稍稍颠簸,顾言坐在了上面,“自然不能,不过如果对方是老板的话就另说了。”   庄念,“...”   刚刚庄念缩的太急,被子裹的实在有些紧,勒的气都要喘不匀,再被这么一刺激更是脑袋发晕。   不得不奋力向头顶的出口再挪动一寸。   这会为了活命顾不得身下只松垮的裹着一条浴巾了,脚趾蹬在被子里猛地向上一挺,身下猛地...凉了那么一丝丝。   糟了...   庄念咬住内唇肉,尴尬的直拧眉。   然而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坐在床边的顾言似乎等他主动露头等的不耐烦了,抽着他的被角猛地向上一弹。   裹在被子里的庄念顺势翻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身,猝不及防的被甩了出来。   赤条条,白花花的。   庄念,“...”   顾言,“...”   拥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庄医生感觉自己正在碎裂垮塌。   竟一时有些庆幸自己还是趴着不是仰躺。   他如同一只智商不上线的鸵鸟,感受着凉意包裹每寸皮肉,将头埋在手臂间,闷闷的挣扎道,“我要去告你。”   他正被顾言看着,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的绷紧了身体。   太丢脸了,除了觉得丢脸,还随之生出了深深的忐忑。   这些年他放任自流,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身体,七年间到底发生了多少变化,他自己都不清楚。   现在都赤裸裸的暴露在了顾言面前。   虽然知道他和顾言不可能,但也不希望自己在对方眼里太...差强人意。   他的耳根和脖颈闷的通红,埋着头,看不见顾言的状态其实比他好不到哪去。   他的下颌线紧紧绷着,眸子里装着海潮般汹涌的欲望,却只皱了皱眉,用细长的指尖挑起被子里卷着的浴巾往庄念腰下一甩,盖住了分寸。   “羞什么。”顾言转过身咳了两声,语调还算沉稳,“又不是没看过。”   他回房间之后发今早现走的太急,庄念用的外伤药没有带过来,于是下楼去买才赶回来。   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修身的西装裤没有换掉,此刻略显紧绷。   腮骨微动,顾言微微垂着头,盯着电视机下面空无一物的桌面,很久都没有出声。   相比七年前的稚嫩,庄念的身体显然和从前那个少年不同了,变得越发...诱人。   匀称的身体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稍稍有些清瘦。   除了背上的伤很刺目之外,皮肤几乎没有变化,还如同透白的羊脂玉一样,腰身看上去又窄又软,仿佛用力一点揉搓就会断掉。   双腿长直,漂亮的脚趾因为紧张蜷缩着。   顾言的喉结滚了滚。   从前庄念只有在受不住了的时候才会蜷缩起脚趾,仰着脖颈在耸动的频率中哭着央求他慢一点。   他觉得热,快要焚身了一般的燥热。   不能在在这里待下去,顾言突自想着。   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想要把对方弄哭。   “先穿好衣服,我等下过来给你擦药。”顾言的声音透着哑,丢下一句就脚步匆匆的离开。   庄念始终趴着,被人掏了筋骨似得动弹不得。   他紧紧拽着床单,耳根连着脖颈都一片潮红,似乎是在克制某种不为人知的情绪。   喘息声湍急,身体跟着小幅度起伏。   庄念忽然意识到,身前的床单,身后的浴巾,哪怕一点点轻微的摩擦都变得异常难熬。   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顾言是这么说的。   何止看过,他身体的每一寸,顾言都抚摸过,亲吻过。   掌心的温度,唇瓣落下时带起的酥麻,那些令人心悸的感受几乎没有被时间淹没分毫,还清晰的让人忍不住颤抖。   从前想都不敢去想的片段,磨的人心肺痛痒的情话,此刻如山崩地裂般地涌进了脑海里。   和顾言分开之后,庄念甚至连手//淫都很少有过。   他又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不知过了多久,庄念才虚软无力的抬起头,慢慢的穿好衣服,等着顾言。   虽然是五星级酒店,但太过安静的时候还能依稀听见隔壁的动静。   从他注意到水声开始,又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停下。   庄念抱膝坐在床上,双脚不安又焦躁的缓缓绞动着。   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简直就像在渡劫。   想要顾言,发了疯一样的想要。   甚至觉得拥抱和亲吻已经不足以纾解暴涨的情绪。   这样太危险了。   庄念如同惊弓之鸟,隔壁的一点响动都牵扯着神经,他不得不气急败坏的起身,攥着药膏站在走廊里等着顾言。   出门前手机里接到了夏青川的来电。   这刚好是一针清心且强心的针剂,庄念毫不犹豫的接了起来。   “怎么回事,遇到麻烦了?我才处理好一个案子,打电话过来问问。”夏青川说。   庄念斜靠在墙上,曲起一条长腿用鞋尖一下一下搓弄着走廊里的地毯,花纹被他弄皱了又重新抚平,如此反复。   “嗯,遇到了点麻烦,已经没事了。”庄念答道。   他想起顾言说的话,问道,“你那天说生病,是假的?”   对面的夏青川一时没了声音,好半天才感叹出一句,“你那个前男友,真的太可怕了。” 第三十六章   庄念还是第一次听到夏青川这样揣着满腹法律知识的成年痞子说怕谁,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你都跟他坦白了?”庄念问,“告诉他你不是我男朋友了?”   夏青川那边长吁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好不容易治好你,你没发话我怎么敢随便承认什么,还没被你折磨够吗?”   庄念笑了笑,“哦。”   “哦对了,你们医院那个赵田陈...”夏青川意味不明的咳嗽了两声,“你能不能让他不要再来给我送温暖了,我真的不习惯。”   庄念有些意外,随即笑出声,“我们天真吗?我只叫他送了一次药给你,其他的温暖嘛...”   话没说完,对面卧室的门被推开,顾言顶着一头湿法看了过来,有些意外,“怎么等在这?”   庄念摇了摇头。   总不能说共处一室怕忍不住会饿虎扑食?   或者说,顾姓少年,一起下地狱吧。   “屋里有些闷。”他胡扯道。   顾言看他手里的手机,“跟谁打电话?男朋友?”   庄念对这个称呼还有点陌生,反映了一会才点头应道,“嗯。”   “我能跟他说两句吗?”顾言走到近前,“谢谢他今天出手帮忙。”   对面的夏青川听到顾言的声音,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通哀嚎,“别别别,让他千万别客气,你们两个聊,我先挂了。”   庄念,“...”   一阵忙音突兀响起,庄念觉得这样匆忙的结束非常不符合男朋友和男朋友之间的人设。   于是硬着头皮自导自演了一段不咸不淡的结束语,“你忙的话就先挂吧,我来跟他说。”   手机揣进口袋,庄念说,“我男朋友说不用客气。”   顾言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摊开掌心说,“药拿来。”   令庄念意外的是,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端着药膏等在走廊里,顾言竟然没有提出任何疑义或反驳。   好像擦药这件事本就应该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   可在公共场合里袒胸露背到底是一件非常不体面的事情,即便没有人也有无死角监控,要不是秉承着医生过人的觉悟,庄念真的很想拒绝擦药。   他依言背过身去,勾手就要将后襟撩开,却被顾言挡住。   “不看着,怎么擦?”他面对着墙,呆呆的发问。   “昨晚看了很多遍,位置都记得。”顾言随口说,   庄念浅色的瞳仁轻轻一晃,埋下头去不做声了。   冰凉的药膏沾在皮肤上,被顾言温热的指腹轻轻推开。   浅浅的痒是前调,带起一震强烈的酥麻,顺着尾椎蔓延至腰腹,几乎每寸毛孔都在震颤。   庄念喉结轻轻一滚,落在身侧的长指缓慢的绞动着裤线。   “差...差不多就行了。”他偏头清了清嗓子说。   顾言沉沉的应了一声,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敏感而产生了那么一点度日如年的感觉,总觉得这药擦的太久,而且顾言的手总是有意无意的触碰到他侧腰最敏感的位置。   为了不被瞧出别的心思,庄念咬着牙关忍耐,直到旁边套间又传来开门声,顾言才收回手,替他理了理衣服。   庄念松了一口气,仍背对着他。   刚刚开门的那两个人大概是一对夫妻,往这边瞧了一眼离开。   “谢谢。”庄念拉长呼吸,转头却见顾言已经突自走到了房门口。   他也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里的药,“明天继续。”   房门一开一合,顾言快速的消失在了视野里。   庄念,“...”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拿着日新两万的工资,充当着助理和私人医生的角色。   多年以后再一次过上了和顾言朝夕相处的日子,像一场梦,只求长眠不醒。   哪怕心中藏着不安,也被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期待完完整整的盖过了。   晨起和顾言一起吃早饭,坐同一辆车赶往不同的社交场合,看着顾言在各色的人群中闪闪发光。   这对庄念而言,简直就像一场盛大的恩赐。   相处的时间里,他们之间默契的不去触及私人感情,对彼此只字不提。   几天下来,庄念发现顾言真的很拼,是那种几乎不眠不休的状态。   他隐约能感觉到顾言的压力,大概也猜得到是因为顾穆琛的病,他是想要尽快做到完全掌控顾氏集团。   不过就算顾言的行程再怎么赶,还是每天都会和父母通一遍电话。   说的大多是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每天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对话是重复进行的,但他们好像不觉得腻,也不会烦。   关于病情和工作上遇到的困难,他们父子两也心照不宣的都不多提。   顾言是个很神奇的人。   他从小到大的离经叛道都表现在‘对外’上,这种嚣张跋扈的混不吝,很难想象他成长的过程中竟然一次都没有和父母发生过口角。   他非常非常爱他们,庄念常常会这样想。   这天他们通话时,顾穆琛带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   “儿子,爸爸走运了。”顾穆琛语调上扬着说,“之前我们没有约到的那位顶尖脑科专家昨天亲自来看过爸爸,说跟我投缘,要亲自为我治疗呢。”   顾穆琛为人一向乐观,但他的病却并不乐观。   手术风险太大,不手术就只有等死的份,进退两难。   而且像这种成功率极低的手术,一般有些名气的专家是不愿意接手的,很容易一世英名毁于迟暮。   有人愿意主动帮忙,这无疑是让顾穆琛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那天顾言笑的像个孩子,抱着庄念不肯松手,把手机里的内容一字一句的复述了一边给他听。   庄念淡淡笑着,难得没有躲开,拍了拍他后背,道了声,“太好了。”   接连忙了三天,顾言终于闲了下来,得空和庄念两个人单独吃了一顿晚餐。   餐厅的氛围很优雅,稍显昏暗的灯光将每个人都映衬的多了几分温柔。   一团温黄不大不小,刚好圈住两个对坐的人,方桌的最左边立着玻璃花瓶,两只红玫瑰错落着依偎在一起。   顾言端起红酒杯轻轻撞在庄念的水杯上,“这几天辛苦了,庄医生。” 第三十七章   这种环境下庄念其实觉得很不自在,但又怕那点不自在只是因为对方是顾言,他不想表现的太敏感。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柠檬和蜂蜜的酸甜立即融化在口腔里,和他现在的心境倒是出奇的搭配,于是又多喝了几口。   “应该的,我拿了钱的。”   他们的座位靠着落地窗,外面是璀璨的都市夜景,一轮渐盈的月亮悬在头顶。   处处都漂亮,但庄念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玻璃窗上映着的另一个人的影子上面。   明明那个人现在就在眼前。   顾言轻轻笑了一声,将他面前的牛排切好和庄念对换,轻描淡写的说,“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庄念的脊背微微一僵,垂了眸,“当然。”   从他和顾言重逢开始,他们之间就没有过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   不是冷嘲热讽,就是言语相激。   庄念一直都觉得自己对顾言的心思隐藏的很好,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如果真的放下了,就该对那个从小照顾他的大男孩说一声谢谢或者对不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身带刺。   他捏了捏右手边的叉子,眼睛有些发酸,“你呢。”   “还说的过去。”顾言擦了擦嘴,轻笑一声,“刚被你甩了的那一阵子,差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庄念原本就轻浅的呼吸凝滞。   他们这些天一直都算默契,顾言突然又去触碰陈年旧痛,让庄念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顾言说些别的,哪怕是还怨他甚至恨他,他都可以一笑带过。   可顾言就这么坦诚的,把伤口摊开来摆在了他的面前。   庄念稳了稳呼吸,笑的有些苍白,半阖着的眼底蒙了层水汽,“对不起。”   “嗯。”顾言说,“真觉得对不起的话,那就补偿我吧。”   庄念眨了眨眼,抬眼看向顾言,“怎么补偿?”   顾言垂着头,手臂小幅度的摆动切下一块牛肉,却没有吃,放下刀叉看了过来,“回答我的问题。”   果然。   庄念咬了咬内唇。   他知道顾言要问的是什么,但他永远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他说出的话,只会把两个人都伤的血肉模糊。   “顾言。”庄念看了一眼窗外,自顾自的说着,“小时候你真的给了我很多,你像小太阳一样将我的生活照的温暖又灿烂。”   他转头看向顾言,眼睛弯了弯,“那是谁都取代不了的时光,所以无论我们后来变成什么样,我都感激那时候的你。”   “我承认,现在看到你受伤我也会难过,你遇到危险我会担心,那是因为...”   “别说了。”顾言打断他,眼睛却没有看着他,只是盯着桌上某个空茫的一点像是微微出神。   那样的神情让人看了莫名其妙的觉得难过。   危险落下的时候扑向他,在半山腰上吻他,是因为医生的身份。   生病了放下男朋友赶来照顾他,做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陪着他,是因为小时候的一段情谊。   他甚至不用开口,庄念就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并且精准的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撇清。   顾言嗓子里发出沉沉的哼笑,却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他重新端起酒杯喝尽了里面的酒,对庄念说,“吃饭吧,你太瘦了。”   庄念早就知道,他们之间这种短暂的假性的相安无事终是要结束的。   只是没想到会结束的这么突然。   临市的事情全部处理好之后,他们坐飞机回到了那座充满无解的问题和无望的未来的城市。   庄念本来也没带什么行李,连身上穿的这身衣服都是顾言准备的,‘再见’这件事,实在耗费不了太长时间。   顾言腰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就算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了。   “我派车送你回去?”顾言和他相对而立,一反常态的用了疑问的语气。   俯视的关系,他狭长的眼睛半阖着,显得意味不明,又因注视的模样太过专注认真,让人看了有些伤心。   “不用,我们接下来不顺路了。”庄念扫了一眼身上的西装,“这套衣服,我想你也应该穿不下,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言便打断道,“要还。”   庄念心里揪痛,抿唇半响,点了点头说,“好。”   这一语落地,就实在没什么好寒暄的了,庄念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   顾言立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每一步都迈的从容又坚定,当真是一点留恋也没有。   飞机落地已经是深夜。   庄念随便在出站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报了自家小区的名字就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不再作声了。   半路,他收到了一封国外发来的邮件,正是顾穆琛口里所提到的那个权威脑科专家亲自给他发的。   大概讲述了一下顾穆琛的病情,说手术虽然风险很大,但并非没有成功的案例,并在结尾贴心的附上一句:Rest assured, my friend。   (放心吧,我的朋友。)   庄念回复过邮件,看了一会掠过窗外的路灯,慢慢闭上了眼睛。   出租车很快到达目的地,小区内的光线昏暗,年久失修,很多地砖已经翘起,庄念每次回来都格外小心。   他在单元楼前站定,看着巨大黑暗中楼的浅影和小窗内偶尔亮起的灯盏微微出神。   脚下的地砖这些年都没有换过,他站的位置靠近右边古早的小花坛。   从前这里栽种着许多分不清是花还是树的植物,高高的,天黑透了的时候很能掩人耳目。   顾言常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牵着他靠在枝叶最茂盛的那一颗后面,搂着他的腰和他接吻。   那时楼上住着个小姑娘,偶尔会趴在四楼的窗户上指着他们两个喊,“那两个哥哥又躲在那里羞羞!”   庄念瞥了一眼花坛,现在里面只种了一排矮矮的彩色的花,楼上的小姑娘也已经搬走了。   明早开始就见不到顾言了,庄念突然躬身揪住了心口的衣服。   并不疼,只是掌心下的一片空落落的。   这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是许多年都未曾出现过的,对寂寞的抗拒。   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要尽快把医院的假期削掉重新回去工作。   就在他把界面调制电话薄界面时,手机屏幕上飞快的划过了一道黑影。   紧接着,庄念后颈猛地一痛,双目一黑,晕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又被劫持?   难道是顾言那个叔叔追过来蓄意报复?   庄念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勉强起身。   他的眼睛被一条黑布蒙着,双手也被绑在身后,腕上已经被勒出两条红痕。   “谁?”庄念微微侧着头去听周围的声音。   似乎除了在顾言面前会失态,他遇到什么事情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到这时候语气仍是不急不缓。   “谁?”与之相比,对面那道声音就显得太不淡定了,带着愤恨的嗤笑,“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不清楚吗?谁绑你这种蠢话还需要问?”   庄念皱眉,“唐周?”   距离上次和周易通信还不到一个星期,看来周易的八卦消息根本就是胡扯。   庄念淡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唐周既然气急败坏的来绑他,自然是已经知道他这几天都和顾言呆在一起。   “我想怎么样?”唐周的声音靠近,带着阴鸷的味道,“我让你离顾言远一点,你怎么那么不乖?还跟着他一起去出差?你们都干了什么!”   他的下巴被唐周捏住抬高,隔着黑布也能感觉到头顶刺目的亮光。   那道光亮比日常用的照明亮了不知多少倍,是手术室专用的无影灯。   庄念的鼻翼轻轻一动,敏锐的闻到周围空气中充斥着的破旧和陈腐的气息,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他立刻意识到这地方他从前来过,是一家地下诊所。   而现在的他应该正坐在手术台上,像七年前一样。   熟悉的感觉让他周身一震,竟是立刻出现了生理性的颤抖。   那是一种对疼痛的记忆,时隔七年还依然清晰。   “知道怕了?”唐周阴晴不定的声音落下,带着警告的意味,“庄念,我真的已经警告过你许多次了,你能不能不要再逼我,嗯?”   庄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恐惧,反问道,“我逼你?”   “是啊,就是你在逼我。”唐周忽然凑近他耳边,用几不可闻的气声说,“你在逼我成为杀人犯。”   庄念微微一怔,随后立刻冷声一笑,讥讽道,“你敢吗?”   “如果你敢,七年前就不会只在我身上留道疤了。”庄念隔着一层黑色的布,寻着唐周的位置,“还是你觉得我会怕死?”   唐周的手臂猛地一僵。   明明他才是施暴的人,却被庄念压在嗓子里的低笑吓得收回了手。   “唐周,我巴不得你七年前就杀了我。”庄念低笑着,被蒙住的双眼分毫不差的对上了唐周的眼睛,像是能穿透那段黑布直望向人心。   唐周恼羞成怒,一把扯掉庄念眼睛上的黑布。   强烈的冷白光照的庄念微微偏头,眼眶发酸。   是他大意了,抱着侥幸的心里觉得唐周自顾不暇的时候不会注意到他和顾言发生了什么。   他适应了一会抬起头,眼前的唐周已经是一副疯狂又暴躁的模样。   庄念皱眉,紧了紧身后的手,“前些天的事情只是意外,况且我们之间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会不知道?”   “顾言是什么人你应该也清楚。”庄念隐忍道,“你们就要订婚了,他既然决定了要给你身份,自然就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唐周单薄的胸脯起伏,似是无助的摇了摇头,有一瞬间他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咄咄逼人全然不见,带上了几分怅然。   不过只是短短片刻,怅然就变成了愤怒和怨怼。   他猛推耸着庄念的肩膀,怒道,“什么意外,只要你在他身边,这种意外就会一直出现!”   捏着庄念肩膀的双手越收越紧,将衬衫压出错乱的褶皱,“我说没说过要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你是不是还没意识到我生气了会很严重?”   说着,他突然朝这间破旧手术室的门口喊了一声,循声进来了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未及庄念反应,两个人就架着庄念往另一个地方走去。   “做什么!”庄念挣扎道,“唐周,你要做什么!”   唐周一直没有出声,庄念甚至连对方还是否跟在身后都不知道。   昏暗的走廊里,冷白的光线偶尔闪动,将白绿相间的冷墙晃出些斑驳的痕迹。   走廊里的味道很奇怪,带着腥臊、血腥和呕吐物的浊气,像是置身人间地狱。   庄念挣扎的声音叫亮了一整个长廊里的感应灯,接着,一间挨着一间的病房出现在眼前。   没有窗,只有一扇扇窄小的门,通过门上的一小方窗子能看到病房里的景色。   房间很窄,有的房间空着,有的关着人。   那些人都穿着统一的病号服,模样神色都不似常人,像是失心疯一样,有的目光呆滞的用头撞墙,有的撕心裂肺的撕扯着胸前的衣衫。   庄念错愕的看着这一切,脊背瞬间攀上了一层白毛汗。   “啊!”一声十分刻意的尖叫从旁边的窗里传了出来。   那人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正笑的满脸狰狞,一口黄牙呲着,目光是非常人的癫狂。   庄念迅速倒了几口呼吸,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里应当是一家精神病院。   七年前他被绑来的时候也是被蒙着眼睛,因此只以为这里是一间黑诊所。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唐周!”庄念无助的拧动手臂,却被禁锢的更紧。   这时,唐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放心,不会把你关进去,顾言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可能是环境的影响,庄念在这一刻觉得身后说着话的唐周也不似个正常人。   倏地,架着他的两个男人同时在一间病房前停住了脚步。   庄念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面前那扇门上。   两个男人在唐周的指令下松开了对庄念的桎梏,但庄念却像被定住了一样,满目惊恐的望向那扇小窗里的人。   与其他人不同,女人穿了一身红衣,及腰的长发柔顺的垂在脑后。   她的五官秀美,能看出年轻时定是绝色。   虽然也被关着,但环境和人都不见脏乱,是被人特殊关照过。   女人正呆呆的坐在床上,脸上没什么神色,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白墙。   听到外面的动静,她缓缓转过头,正对上了庄念那一双温柔入水的桃花眼。   女人微微歪了一点头,倏地勾起了嘴角,缓步向他走来的同时神色越发诡异,甚至带着几分阴鸷。   廊内的灯光频闪,将女人映照出惨白的颜色,不似活人。   庄念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没了呼吸,向后踉跄了两步,严丝合缝的靠在了身后的冷墙上。   女人这时已经走到窗边,双手扒在小窗上,略长的红色指甲几乎要抠破自己的掌心。   她直愣愣的盯着庄念,而后突然瞪大了眼睛,模样癫狂的喊了一声,“儿子!” 第三十九章   庄念猛地捂住耳朵,将女人的疯言疯语强行堵在外面,耳朵被压的变形,指尖早已陷入而后的皮肤当中。   他不住的颤抖着,从身体到心里抵触着女人嘴里说出的话。   明明全都听见了,却逼着自己忘掉,自欺欺人的摇着头,“不要再说了!”   喉间渗出血腥让他觉得想要呕吐,压抑着不适,他一遍一遍重复着,“没人会信,她是疯子,她只是个疯子。”   唐周不知说了什么,两个男人同时上前驱赶女人。   女人的眼中露出惊恐,乖顺呢的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   唐周满意的站在庄念身前,有些天真的望着庄念的眼睛说:“她是不是疯子,真的重要吗?”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的身体里还流着血,甚至就算她死了都没关系。”唐周笑着歪着头问,“你不是医生吗?连这个都不知道?”   庄念屏息,倏觉无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然而唐周还不准备罢休,跟着蹲了下来,“一个她就把你吓成这样,那我如果告诉你,她其实不是一直在疯,偶尔还能清醒,而且还完整的记得当年的事,你信不信?”   庄念木讷的抬眼,两行泪水倏地涌出,顺着眼角没入鬓边。   似是无可奈何,孩子似得努了努嘴,“你到底要怎么样。”   唐周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前我们说好,只要你不再见到顾言,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起身踱了两步,漫不经心的搓揉着指甲说,“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那个老师不是希望你出国吗?”   他语气欢快的说,“你去吧,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庄念持着颤抖的指尖拭去脸上的泪水,几乎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好,我走。”   ...   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都是强降雨,还发了几次暴雨预警,天空总是黑沉沉的雨却迟迟未下,仿佛酝酿着,势必要惊天动地的下上一场。   距离见唐周已经不知道又过了几天,庄念始终呆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缩坐在沙发上。   他面前的矮桌上堆满了裁剪匀称的宣纸。   薄薄的纸张一层铺着一层,不知不觉就摞了那么高。   那是两千多个日夜,每逢他因为想念一个人心痛到窒息时写下的字句。   一些是缱绻动人剖白,一些是炽热露骨的情话,一些则只是一行一行并排挨着的‘我爱你’。   字字肺腑,句句真心。   庄念随手翻开一张,那上面写着:   第214天,不知从那天开始,我喜欢坐在角落里看川流不息的人群。   顾言,我那天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竟有那么多像你...又不是你的人。   那些纸张的边角有些卷翘,像是被翻阅了太多次已经不堪重负。   庄念悄无声息的将那一页宣纸放回原来的位置,又全部抱在怀里重新塞回床下的抽屉里。   滚滚的黑云里终于酝酿出几道闪电,一声闷雷轰隆隆响了起来。   庄念走到窗边,倏地牵起嘴角,想起了顾言那天望着他,问他,“你还记得吗...”   摇了摇头,庄念转身拎起雨伞,出了家门。   另一边,顾言刚刚结束会议,接到了周易的电话。   “怎么了?”他问。   周易啧了一声,“这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你,但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别人问了。”   顾言揉了揉眉心,累的狠,“有屁快放。”   “内个,庄医生在哪你知道吗?”周易立刻说。   顾言皱眉,抬碗看了看表,“没去医院吗?”   据他们分开已经又过了半个月,他被琐事缠身,给庄念打过几次电话都提示关机或者转语音,他原以为庄念已经会医院上班了。   “没啊,电话无论早晚都打不通,消失了一样。”周易唉声叹气,“庄医生这个人啊,你别看我跟他关系好,但我其实连他家住在哪都不知道。”   “庄念那个人,每次回家之后就失联,连医院都找不到他。”周易无奈的直摇头,“你说他家是不是装屏蔽器了。”   顾言那边沉默片刻,又问,“零度找了没有?”   “找了呀!”周易彻底绝望了,“哎,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我都不知道的事儿你就更不能知道了,挂了挂了。”   电话显示忙音的前一刻,周易突然嗷了一嗓子,“你怎么知道零度的?”   彼时顾言已经将电话彻底挂断。   他报了个地址让司机赶过去,而后又拨通另一个人的电话,“把庄念这几天的行程发过来。”   对面的人回了一句,“没有行程,一直在家呆着,老板,已经半个月了,我看着天气要下暴雨,人应该不会出门,我和兄弟们已经撤了。”   顾言皱眉,电话保持接通状态,直接跟司机说,“告诉助理,把这几个偷懒的人换掉。”   他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让司机再快些开。   轰隆一声响雷,压抑了几天的暴雨终于落了下来,泄愤似得砸的车厢沙沙作响。   玻璃窗瞬间被水流淹没,似乎要将人溺毙一样暴躁。   汽车缓缓转进老旧的内部路,经过坑洼激起一大片水花。   车还没停稳顾言就下了车,皮鞋毫无顾忌的踩进水里,不顾司机在后面追着送伞,喊了一声,“等在这!”   他疾跑几步,冒着大雨在一个单元楼前驻足。   这里曾经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高中的时候顾言就把这里租了下来,庄念是个念旧的人,说这里意义重大,上了大学也舍不得退掉。   他们之后又在这里住了一阵子。   后来庄念突然消失了半个月,回来之后在这里以割腕的方式逼他离开,跟他说他的老师不同意他们的关系,而他选择老师,放弃了他。   七年前,顾言也才刚刚升入大学,年轻气盛,骄傲的很。   他那时根本无法相信平时像只猫咪一样黏着他依赖他的庄念会真和他分手,而且还是因为那个变态的老师。   起初他还玩笑似的哄着对方不要轻易放弃,他们一起想办法说服老师,直到刺目的鲜红从白皙的腕上落下。   那是顾言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庄念,狠心决绝到令人心碎的地步。   他也曾踩碎了自己的骄傲,哭喊,挽留,说着不要分开,只可惜最后也没能换回庄念一次心软。   那时的他真的觉得庄念太狠了,竟然用伤害自己那么绝的方式逼他离开。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第四十章   从前那只受了伤的小狮子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怕触景伤情,怕徒增难过。   可当他知道庄念还住在这里没有搬走之后,他是来过的,怀着一点忐忑的期待,想着伤情就伤情,难过就难过。   那时他天真的以为庄念是因为还忘不掉他,心里还有他所以才一直没有搬走。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说分开就真的能分开?   他不信庄念会那么狠心,那么绝情。   于是他心里又燃起了渺小的希冀,甚至在想,只要看到哪怕一丝对方还在意他的痕迹,就绝对不会再离开。   可他的希望在看到那间屋子时又彻底湮灭了。   庄念丢掉了所有带着他们之间回忆的东西,一件不剩。   那么念旧的一个人,连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时用过的床单都要傻乎乎留作纪念的人,亲手丢掉了所有的东西。   杯子、沙发、电视机...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一个人会选择呆在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不愿意离开,原因不外乎就是不在乎,或者太在乎。   庄念无疑是属于前者。   他甚至不会因为这里曾经存在过他的痕迹而感到伤心,他已经彻彻底底的不在乎他,不想要他了。   那感觉就像插在心口还未拔出的刀子,又被他亲手握着向里剜了一寸。   疼痛的感觉犹在,顾言轻轻皱眉,盯着眼前那扇门久久不能迈开脚步。   一梯两户的走廊里已经有了深刻的岁月的痕迹。   住在对面的邻居也应该已经换了人,从前堆满了小孩子的玩具,玩具汽车时不时就会摆放到他们两个人的家门口。   现在只有一个鞋架,上面放了一双男士皮鞋。   相比从前,清冷多了。   庄念的房间门口还是那么干净,烟灰色的脚垫上连灰尘都没有。   从前他们满脚泥水的回到家,无论多累庄念都会立刻把鞋子和脚垫清理干净,再整整齐齐的放回去。   嘴里还念叨着,家里就是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顾言缓步走向门前,在距离脚垫一步远的位置停下,敲了敲门。   西装裤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被水浸湿,正顺着纹路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积了一小片水渍。   没人来应门,顾言屈指勾松了领带,转头向电梯门口走。   雨声越发大,噼里啪啦的打在电梯间的窗户上。   顾言拨通下属电话,报了一间酒吧的名字,让对方马上去找。   那酒吧的名字正是零度,庄念每年都要去买醉一次的地方,除了周易应该没人知道这件事。   电梯正下行,到了一楼停住,显示屏上的数字又一节一节向上跳动。   顾言看着上面的数字变化,最后停在了这一层。   他压了压眉眼,不知是紧张还是不快,向后退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指尖碾了碾。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两个人。   庄念歪斜着栽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被对方架着胳膊,双颊醉的通红。   肩膀湿了一片,衣衫褶皱的堆在腰侧,领口松松的歪向一边,露出一小片隐秘的肌肤。   顾言深深蹙眉,压低声音问,“他一直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不知是对醉倒的庄念说的,还是对一脸生无可恋的夏青川说的。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未及开口,庄念就晃了晃身子,扯着原本就松松垮垮的衣领说,“怎么不走了,好热。”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   “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夏青川翻看眼皮窥了一眼电梯外面站着西装笔挺的男人。   他其实是第一次见顾言,之前是被他手下的人按在桌子上,在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   但那声音冷的让人想打寒噤,本就记忆犹新,今天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不认识都不行。   门口被人挡着,挡着的人又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夏青川无奈叹气,尴尬的笑笑,“内个,哥们,让一让,有话等我安顿好他再说,行吧。”   顾言又瞪了他一会,这才往旁边又退了一步。   庄念醉的犯困,浑身无力像飘在云层上,但这并不影响他调侃夏青川。   毕竟像夏青川这种披着律师皮的痞子,平常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很少见他对谁认怂。   庄念呵呵笑了两声,脑袋一栽磕上夏青川的肩膀,“青川,你跟谁商量呢,你的法律条款呢,念出来给他听。”   庄念半眯着眼睛比划,颇有些撒酒疯的意味,“妨碍公共区域的使用,该,该判多久!”   一语落地,朦胧的视线和手指一同落在了顾言身前。   庄念的眼前是模糊的,酒气加上外面蒸腾的水汽,因此他只能依稀看到那个人的轮廓。   很高大,身材很棒,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但头发却湿着,显得有些狼狈。   庄念拧了拧眉,突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耸着夏青川,“我,我怎么好像看见顾言了,你,你快带我回家,我不要见到他。”   夏青川扶着人向前,冷不防的觉出庄念这句话一出,后面人的视线又冷了几分。   他有些慌,抬手去摸庄念口袋里的钥匙。   还没等动手,手腕就被一股极大的,极愤怒的力道握住。   夏青川疼的嘶了一声,也有点冒火,“干什么你!”   顾言攥着他的手像旁边一甩,将庄念接到自己怀里,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丢过去,“用这个开。”   夏青川,“...”   现在问一句,你怎么有我男朋友家的钥匙,会不会打起来?   夏青川扫看庄念,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那个人才是庄念真正爱着的,真打起来,里外都难做人了。   他突然想感叹一句:生而为人,真的好难!   庄念头晕的厉害,被两个人来回一转手,直接体验了一次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不得不撑住顾言,闭着的眼睛稍稍睁开,试图缓解这种不适。   顾言和他面对着,庄念睁眼便先看到了顾言的领带。   他皱眉,捏着一节领带仔细瞧着,然后愤愤的抬起头,嗔怒道,“这是我的东西,谁,谁也不能再抢走。”   顾言带着的那条领带,正是周易当初送给两人一人一条的同款。   酒精的作用,他抬头的动作也缓慢,迷迷糊糊的就望进了顾言的眸子里,整个人顿时一怔。   庄念几乎立刻就酒醒了大半,迷蒙的眼底露出惊诧,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推开眼前的人向后一躲。   顾言完全没想到喝醉的人会有这么大力气,猝不及防的被推着向后踉跄了一步。   庄念身形晃晃,顾不上天旋地转,闭着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再次看过去,口中喃喃道,“顾...顾言?” 第四十一章   庄念用力眨了眨眼睛,长睫在微红的眼睑上拉出两道弧形的影。   刚刚只觉得西装笔挺这人有点狼狈,现在看清了,才发现何止狼狈。   顾言板正的西裤上湿了大半截,小腿位置都是泥点,领带被他扯的松垮,头发已经湿透了随意撩至脑后,发尾还在滴水。   “你...你怎么来了?”庄念藏着不易察觉的恐惧,条件反射似得摸了摸左肩。   顾言抿着唇,气压低到可以原地下一场雨了。   “你的手机打不通。”顾言的下颌线紧绷着,低声问,“为什么喝酒。”   夏青川就在这时用顾言那把钥匙打开了庄念家的门。   庄念仿佛这才记起了刚刚是和夏青川一起在零度喝的酒,向对方身边靠靠,“我们约会,自然要喝酒。”   他的语气很平静,空洞的目光落在顾言斑驳的皮鞋上。   那是顾氏集团的独子,是顾家小少爷,哪怕洪水爆发淹了一座城也能全身而退衣不染尘的人,为什么弄的这么狼狈。   “约会?”顾言向前迈步,视线冷冷的擦过夏青川,落在庄念脸上,冷笑,“那你男朋友还真是大度,前些天从里到外都被我看光了,他还愿意和你去约会?”   庄念心脏猛地一跳,手握成了拳,“那只是个意外。”   “不好意思,我们两个现在要回家了,请你离开。”庄念向后退了一步,顺势把握拳的手塞进了夏青川的掌心里。   国外的医院早有意向要聘他过去,出国的手续已经在办理,只要再等两三个月,他就要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永远都不再回来。   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把事情做绝。   没有纠缠的必要,因为没有回旋的可能。   随着话音,庄念拉着夏青川向屋内走。   顾言突然上前,伸手扯住夏青川的肩膀将人向后一带,拳头猛地挥了上去!   夏青川的嘴角立刻渗出血来,一时间怒气上头,跟着挥起了拳头。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颤声喊道,“住手!你在干什么!”   酒精还在发挥作用,他上前拉架的动作显得笨拙,红着一张脸满眼无措,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顾言一时分心,侧脸挨了一拳头,微微偏过头去。   他侧目看向庄念,抬手随意的擦了一下嘴角,笑道:   “你说他是你男朋友,呵...他用我给他的钥匙开了你家的门,连问都不问一句,他是你男朋友?”   “我们两个在临市的时候,他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我说把你看光了他都没有多说一句,你跟我说他是你男朋友?”   庄念整个人呆住。   他其实并没有听到顾言后来说了什么,思绪还停留在那把钥匙上。   顾言还留着原来那把钥匙,并且知道那把钥匙还能用。   顾言来过...在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之后...顾言还来过。   “你..你找人跟着夏青川?”庄念后知后觉,有气无力的说,“你...”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像是突然情绪崩溃的蹩脚演员,再也不想表现出带刺的模样。   顾言喘着粗气,居高临下的看着夏青川,自动忽略掉庄念的话,“你来说,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胸前的衣衫凌乱,顾言额角滴下的水痕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那水流进眼睛里,被他随手拭去。   狭长的眼底在开合的一瞬变得腥红,像是哭过,让人看了难过。   庄念本以为这些天已经疼的麻木了,却不想千刀万剐之后还有万箭穿心。   “不用说。”他的眼里积攒着浓重的水汽,没有去看对方,捏着苍白的掌心说,“你想知道,好,我证明给你看。”   语住,他快速转身,双眼一阖,凑头过去贴近了夏青川。   顾言起伏的胸膛骤然一滞,十指握的咯吱作响。   庄念竟当着他的面,吻了别的男人。   不是用医生的身份,不是念及儿时的旧情。   庄念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闹够了就走吧。”   而后不由分说的带着夏青川一起进了屋,反手将门上锁。   走廊的感应灯倏地暗了下去,四周恢复成一片死寂。   庄念靠在门上,垂着头慢慢坐了下去,双手抱膝将头埋进手臂之间,低声对夏青川说,“对不起。”   夏青川长叹一声,欲要上前搀扶庄念,却见对方勾着双膝的手剧烈颤抖着。   他不由分说的抱起庄念带进卧室平躺,果然见庄念眼底微微发青,出现了轻微窒息的症状。   夏青川立刻去柜子里翻找从前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接了杯水给庄念喝下去。   庄念的唇色从淡粉变成了苍白,仰着的脖颈被汗水打湿,他大幅度的张口喘息来缓解自己的症状。   夏青川知道,他是在拼尽全力自救。   “庄念,你藏起来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夏青川压低声音问,“为什么非要这样互相折磨?”   庄念的症状好了许多,只有指尖还细微发着抖。   他摇了摇头,蜷缩起身体,揪着心口的衣服说,“还是好痛,帮我拿我的药吧。”   夏青川皱眉,“你是个医生,你明知道你的心脏没问题,疼痛完全是精神上导致的,那些药根本就不管用。”   庄念抬起疲累的眼睛,苍白的笑了笑,“管用的,吃了就不那么痛了。”   夏青川沉默片刻转回客厅,从矮桌下的抽屉里翻了一瓶速效救心丸。   那捏着药瓶往卧室走,无奈的直摇头,简直就想说一句胡闹。   一个医生,竟然用速效救心丸治疗精神疾病。   但一想到庄念七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又涌起一阵无可奈何的难过。   他一个旁观者都要被折磨的抑郁,当事人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庄念吃过药就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酒量低的人就是有这种好处。   夏青川替他盖好被子,无奈道,“能睡着就好。”   怕人出事,夏青川守到了凌晨三点多才离开。   外面的暴雨还在下,恐怕这会已经连回去的车都没有了。   可他没有外宿的习惯,和庄念认识七年,唯一一次在庄念家留宿,是因为前两个月赌鬼老爸强行霸占了他的房子。   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两把钥匙,一串和车钥匙拴在一起,是庄念的。   另一把孤零零的小薄片,是顾言的。   夏青川思忖片刻,将那把钥匙揣进了口袋里。   怕饶了庄念睡觉,夏青川特意放轻手脚将入户门轻轻推开。   走廊里的声控灯就在这时刷地亮了,他欲要抬步向外的脚步一顿,看到了斜倚在墙面上的顾言。   他们几乎是同时看向彼此。   顾言黑如点墨的眸子微微一颤,视线重新落在地上,“他睡了?” 第四十二章   短短几个小时而已,顾言的嗓子已经哑的几乎不能发声。   夏青川应了一声睡了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闷声问了一句,“我要是不出来,你准备一直等下去?”   虽然顾言刚刚只与他对视一瞬,但夏青川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眼底情绪的变化。   像是等待宣判的被告人,忐忑又卑微,而这种情绪显然与顾言这种身份的人不相配。   顾言又扫了他一眼,撵动指尖,那是人想抽烟时下意识的动作。   刚刚被揍那么狠的窝囊气突然就散了不少,夏青川立在原地片刻,“介不介意送送我?”   顾言的司机还等在小区外面,两人顶着雨坐上车,未等夏青川开口报地址,顾言就开口把他的小区名字念了出来。   夏青川瞥了他一眼,牵了牵嘴角,“你该不会连我家的祖坟在哪都查清楚了吧。”   顾言捏出一根烟点燃,一簇星火在车厢内明暗,吞吐道,“差不多。”   夏青川嗤的笑出了声,摇了摇头。   他总有一种感觉,顾言应该知道他和庄念不是那样的关系了。   或许...早就知道了。   就像他不问那把钥匙,顾言也不问,天下着大雨,凌晨三点,他为什么还要回家,而不是留宿。   但夏青川想不明白,既然都知道,他为什么还选择反复试探让庄念松口,而不是直接挑明。   两个当事人都准备接着往下演,夏青川当然也不介意多装一会。   “兄弟,以你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着,就别吊在一棵树上了。”夏青川扇了扇鼻前飘过的白烟说。   “而且我听庄说,你都已经和别人订婚了?”   顾言在车载烟灰缸里将还有半截的烟掐灭,转手又点了一根,一副要直接抽道目的地的样子。   他侧目睨了一眼夏青川,又淡淡的把视线撇开,“和你一样,假的。”   夏青川,“...”   顾言的烟抽的太凶,司机很少见到自家老板这样,忧心的从后视镜向后扫了一眼,默默打开了车内的排烟功能。   一个找了个假男朋友,一个找了假结婚对象。   夏青川被两人搞的无语,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   诸如...   为什么要骗他要和别人订婚?   到底什么时候发现他和庄念是假的?   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庄念?   七年了都没有互相纠缠过,应该早就释怀了,为什么又突然出现?   当初庄念做的那么绝,你不怨他?纠缠难道是...还爱他?   但无论他再开口问什么,顾言都不再回答了。   他只吞吐着飘渺的白烟笑了笑,无奈的说,“我等庄念问的问题,你都问了。”   夏青川盯着他看了一会,一拍大腿仰在靠背上不再问了。   顾言还忘不了庄念,还想要庄念。   临下车,夏青川把那把钥匙递了回去。   顾言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接了过去。   夏青川本来想卖个好,没想到对方理直气壮,仿佛他就应该这么做一样。   无奈,只能自己找补,“我说兄弟,钥匙还给你了,拜托您别带人来我家堵我,也别找人尾随我了。”   顾言皱眉,侧过去的视线无意间落在夏青川唇上,眸色突然就变的冰冰冷冷,像是在瞪人一样。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世间万物总有制衡。   像夏青川这种有文化的痞子,一不怕有文化的,二不怕纯痞子,但他却真的怕又有钱又有文化的痞子。   碰巧,顾言这三样都占。   他不服气不行。   人都下了车,又唉声叹气的落回了原位,一拍双膝彻底坦白道,“没亲上。”   顾言微微一怔,虽然意外,但目光已经柔和下来。   确实没亲上,庄念不过是转身做了个亲吻的假动作而已,之所以道歉,是因为在门外的那一场冲突。   夏青川看顾言的表情暗暗松了一口气,多说了一句,“顾老板,我知道你心里有庄念,也知道求而不得很痛苦。”   他顿了顿又说,“可能我没资格说这个,但...如果庄念真的不愿意,请你不要逼的太紧。”   庄念在守着一个秘密,为了这个秘密很长一段时间活的生不如死。   他最后会怎么选择,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夏青川无法确定,可庄念的痛苦他看在眼里。   他爱顾言,七年来的每一天都深深爱着。   但因为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和这个人在一起了。   对庄念而言,顾言今天追上来的举动或许会感动,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压力,甚至让他惧怕到旧疾复发。   没有任何希望的纠缠会让他痛苦。   夏青川的话点到为止,他不能多说,他没有资格私自替别人坦白过去。   顾言深吸一口气,问道,“他最近没有去医院上班,一直和你在一起?”   夏青川听到这个问题很是意外,“他一直没上班吗?”   顾言轻轻拧眉。   庄念身边唯一两个称得上亲近的朋友也都不了解他。   他把自己藏得太好了,可以说笑,可以谈心,但也从来没有打算再对任何一个人敞开心扉。   仿佛竖起了一道高墙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   “他几乎从不休息的。”越是这样反常夏青川越是担心庄念的病。   他犹豫着开口,“我最近手头案子很多,但也会多去看看他,如果可以的话...”   夏青川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真的拿不准让顾言去看庄念究竟是一件坏事还是一件好事。   顾言却立刻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等夏青川离开,雨势小了些,司机转过身询问,“顾总,快天亮了,找个酒店休息吗?明早还要开会。”   顾言一手支着头揉了揉太阳穴,“嗯。”   夏青川说的话他当然明白。   无论庄念和夏青川两个人是真的还是假的,庄念都不想重新和他在一起。   他无时无刻不在抵触他。   哪怕偶尔能捕捉到庄念对他的在意,才一升起希望,就会立刻被庄念亲手推翻。   ... 第四十三章   那天之后庄念睡醒就去医院消了假期,办理相关离职的手续。   但手头的工作还是要做完。   那个7床患了抑郁症的奶奶不肯出院,以其他杂症为由继续住着。   庄念还是抽空会去看她,就像顾言平日里和父母打电话一样,他们之间不谈什么深刻的问题。   不外乎就是,睡的好不好,吃的香不香,还有哪里不舒服。   老太太喜欢庄念喜欢的紧,每次都要摸摸头掐掐脸,庄念也偷偷享受着这种十分接近亲情的体验。   他突然发现,即将和这个城市告别,他舍不得的人,也就那么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离开奶奶的病房,庄念在等电梯的时候倏地眼前一黑,摇晃了两下。   他最近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有一次在手术当中出现了拿不稳刀的情况。   以这样的状态留在手术室无疑是对患者的不负责任。   庄念和院长沟通之后就调去了门诊。   然而就算在门诊,偶尔遇见西装革履的病患,庄念还是会心脏一紧,偶尔出神。   生活好像越来越糟糕了。   但似乎无论糟糕到什么地步,求生欲都会督促着每个人找到活下去的希望,或者理由。   说起现在支撑庄念继续生活的理由,实在有些自虐般的诡异,正是那张落了一层薄灰的请柬。   他出国就业的手续大概要在顾言的订婚宴结束之后办理完毕。   既然对方亲自送来,总归是要去的。   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顾言照顾过他,应该给顾言封一个大红包才对。   “庄医生,我青川哥哥特别喜欢吃辣吗?”赵田陈日日趁着午饭时间来找他,话题不停的围绕着夏青川展开。   从生辰八字到生活习惯,只要庄念知道的,都知无不言。   看着赵田陈一脸憧憬期待的样子,肆无忌惮的表达出喜欢,庄念是羡慕的。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庄医生?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庄念回过神来,笑了笑,“嗯,喜欢吃辣。”   赵田陈嗐了一声,“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顾总是生病了吗?”   庄念夹了一块豆腐,闻声直接碎成了两半掉回了餐盘里,“你说什么?”   看他这么惊讶,赵田陈也懵了,“不是吗?我最近这几天去找你,每次都看见顾总在你诊室门口,难道不是找你看病?”   “医院那么乱糟糟的,人挤人连个座位都混不上,他不看病,来干什么?”赵田陈挠着后脑问。   庄念轻轻放下筷子,碗里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他照常上班、看诊,举止绅士,谈吐优雅,偶尔遇到紧张的患者还会风趣幽默的开导一番。   就像过去那七年一样,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甚至除了院长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将要离开这里。   “庄,你现在不用加班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周易难得清闲,又不用陪女朋友,老早等在庄念办公室外面。   庄念换好衣服,v领白T恤搭配浅色牛仔裤,再配一双白球鞋。   周易见状嗬了一声,“这是哪个大学的校草误闯了我们医院专家诊室。”   庄念笑笑,拍了一下周易肩膀就向外走,一秒钟都不想耽误似得,“我还有事,吃饭下次吧。”   周易看着他离开,注意到他的鞋带松了,一边落在地上擦地板。   俩人之间隔着五六步远的距离,周易扯着嗓子提醒,“庄,鞋带!”   庄念腰板挺的笔直,头都没回,竟然没听见。   周易叹息着摇头,断定庄医生有心事,而且最近情绪都不高,但他找不到确切的证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庄念不愿意说的事情,就算撬开他的嘴把满口白牙都敲掉,他还是一个字都不会说。   周易只好暂时作罢。   但他是个非常有持之以恒精神的人,尤其是对兄弟。   在庄念第三次拒绝他匆匆离开之后,他借着和霜霜约会的由头去零度碰碰运气。   只可惜这里是会员制,办理会员卡就要大几万,周易理所当然的没能进去。   他就只能透过落地窗巴巴的往里看,没成想真的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庄念。   站在一个置身事外的角度去看酒吧里的人,没有柔和音乐的加持,灯光昏暗,形单影只略瘦的庄医生就像一幅静止的,落寞的画。   他微微仰着头,正好能躺在沙发的靠背上,一手盖住眼睛,喉结偶尔轻轻滚动。   面前的木色方桌上摆着两杯喝空了的长岛冰茶。   周易没看几眼,就露出一副吃惊又错愕的神色。   霜霜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向酒吧里面看,结果被周易捂住了眼睛,搂着肩膀离开了。   “怎么了?”霜霜问。   周易摇了摇头,咬紧了后槽牙。   庄念在哭。   成年人的脆弱往往是偷偷藏起来的,没人喜欢被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朋友之间更要懂得分寸。   周易那天自己喝了一瓶啤酒,被霜霜叫了个三个外卖小哥抬回了家。   庄念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有悲伤难过的情绪这件事,应该是有个明确节点存在的,可周易却始终捕捉不到那个节点到底是什么。   于是第二天他改变了策略,变成了另一个赵田陈,一到中午就抓着庄念一起去吃午饭,看着人吃完再放他离开。   “今早的财经新闻太爆炸了,你们看没看,关于顾氏集团的。”赵田陈作为庄念首席小徒弟兼职助理,自然也得继承了关注财经新闻的良好传统。   周易刚上过夜班,顶着一双熊猫眼,“说话别大喘气。”   “顾氏集团董事长生病了,听说很严重。”赵田陈说。   庄念放下筷子,转头看着赵田陈。   这种利益牵扯巨大的消息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已经瞒了这么久,怎么会突然被爆出来。   恐怕又是顾言那个叔叔搞的鬼。   赵田陈扫了一眼庄念,又说,“怪不得我最近都没看到那个小顾总来我们医院了,是不是赶着照顾他爸爸了,小顾总要转正?”   周易呵斥一声,“别什么话都乱说。”   此时庄念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周易又咦了一声,“顾言来我们医院做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来找庄...”赵田陈的话没说完,就被庄念揪着脖领子拽了起来。   “上次让你看的手术视频看的怎么样了?交作业。”庄念不容置喙的说。   “可,我的饭还没吃完呢...庄医生~”赵田陈哭唧唧的跟上。   周易用筷子尖敲了敲庄念的那碗兰州拉面,“怎么一提到顾家...庄就反应这么大。” 第四十四章   入夏之后医院组织了一次医援活动,在城市最边缘,环境艰苦的乡村,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每次庄念都会参加,这次也不例外。   他离开手术室之后周易的排班就满了起来,自然不能再参加,他便跟着其他科室的医生一同前往。   这次的地点叫古塘村,如果不是亲自去过几个与这里类似的地方,庄念很难相信还有这么落后又贫穷的地方。   高楼大厦被砖土房取代,乡村小路上一有车路过就会掀起漫天烟尘,路边种植的玉米庄家都是灰蒙蒙的颜色。   住在这里的人还只有逢年过节能肆无忌惮的吃上肉,孩子想要上学就要徒步走十几公里的路。   在这种群体性的贫穷面前,某个人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太过渺小。   医援团队来的人不少,都被分配在了附近的村民家里。   搭建简易诊室,布置医疗设备大概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庄念落得清闲,沿着村里的小河慢慢走着。   远处,一个模样可爱的小男孩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庄念印象里,这里大多数孩子都很黑而且都乱糟糟脏兮兮的,常年在外面风吹日晒,上山下河的疯玩,难免的。   但这个孩子例外,他长得很白,衣服上还带着未减的吊牌,城里才有的款式。   一双眼睛大大的很漂亮,带着乡村孩子特有的淳朴和天真。   小男孩显然也看到了他,放下手里的破旧渔网,挥手打招呼,“哥哥好。”   庄念这个年龄,五六岁的孩子应当叫他一声叔叔了。   不过他长了一张非常少年的脸,又穿的随意,活脱脱像是哪回来过暑假的大学生。   他笑着走过去,蹲在孩子身边的一块泥泞上问,“抓鱼?”   小男孩点了点头,“抓鱼,烤了给我爷爷吃。”   庄念往那条浅河里瞧一眼,这里的鱼恐怕超过一指长的都少,于是揉了揉他的头发问,“一定要吃鱼吗?”   “嗯,爷爷都好久没吃过肉了,最近他咳嗽的厉害,该补一补。”小孩子非常认真且郑重的对他点头。   庄念一边惊讶于孩子的表达能力和沟通能力,一边拉长了一个‘嗯’字说,“咳嗽的话不适合吃鱼,换成鸭肉会更好。”   “你怎么知道?”小男孩等着眼睛问。   庄念笑笑,“我是医生啊,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去给你爷爷弄些鸭肉?”   小男孩抿唇往身后一件破屋看了看,摇头道,“今天不行,我不能走太远,而且我出来玩的时间已经到了,不回家爷爷会担心。”   说罢,他小小的身子一弯,郑重其事的对庄念鞠了一躬,“谢谢哥哥。”   庄念只好点了点头,“城里的医生明天会在村子里免费看病,你要不要带爷爷过去?”   小男孩三步一回头,跟庄念挥手,“要的,谢谢哥哥。”   翌日,庄念果然在排队来看旧疾的人里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也看到了他那个咳嗽的爷爷。   小男孩热情的站在队伍里和庄念打招呼,手里捧着一颗生鸡蛋对庄念挥着。   每个人来的目的都不一样,队伍渐渐分开了几拨。   一直到轮到小男孩和他爷爷,他才把捧热的鸡蛋送给了庄念。   “哥哥,谢谢你昨天教会我咳嗽要少吃鱼肉。”小男孩天真的看着他,自觉坐在了看诊的椅子上。   庄念笑了笑,以为男孩排队就是为了送颗鸡蛋给他,“谢谢,咳嗽的话要带爷爷去找隔壁那个阿姨看才对。”   小男孩撇了撇嘴,斜了一眼老人,“爷爷不肯去看,说城里的药半价也很贵。”   老人憨厚的笑着,消瘦病弱的脸上堆了几条笑纹,“我不碍事儿,先给娃娃看。”   庄念的目光重新落在孩子身上,皱了皱眉。   据老人所说,孩子叫哆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父母双亡,爷孙俩相依为命。   年龄也并不是他起初认为的五六岁,已经有七岁,只是生长缓慢。   这里没有专业的检查设备,庄念只能靠着老人去年带孩子做过的心脏彩超和小孩子平时的状态来做初步判断。   而他的心脏早就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只能暂时保守治疗,费用不低是次要,这里的环境和医疗设备落后才最致命。   老人突然被同村的人叫走,小男孩绞弄着手指,似乎看出庄念面露难色,小声说:   “哥哥,我不治病。”   庄念认真的看着他,“为什么?”   小男孩又撇了撇嘴,“其实我不是爷爷的亲孙子。”   庄念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触动。   哆哆继续说,“村里人都说爷爷上辈子欠了我的,捡来个拖油瓶花光了棺材本,哥哥,爷爷对我好,我不想做他的拖油瓶。”   他收回手放在腿上,稚嫩的脸上显出几分不似孩童的成熟,“哥哥,麻烦你等会就跟爷爷说我治不好了,这样他就死心了,不用为了给我攒钱治病舍不得吃穿...生病了也不敢去看。”   庄念微微一怔,一时间五味杂陈,生出一种深刻的无力感的同时,竟然还有一点羡慕。   他也是个孤儿,被有名望的教授领养回家,生活条件优越,但生病的时候从来都是一个人抗,像个没血没肉的工具人,整天被鞭策着成为一位优秀的医生。   而哆哆,他虽然生活艰苦,却有一个爷爷疼他爱他,豁出性命真心对他。   长吁一口气,庄念一时有些语塞。   他不能像孩子做出任何保证,即便他可以出钱,但孩子的治疗是长期的。   以那位爷爷的身体状况,一个月要跋山涉水的去一次医院恐怕很难。   而他是个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的人,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想不出怎么开口时,一双手按在哆哆的脑袋上揉了揉,“谁又再说丧气话啊。”   待到哆哆抬起一张可爱的脸看过去,那人带着笑音说,“哟,这么可爱的小拖油瓶,你爷爷可真有福气。”   小男孩偏过头,眼睛一亮,“顾言哥哥,你不是说你有急事要先走了吗?”   庄念快速眨了眨眼睛,长睫在眼睑上打下一片弯弯的影,整个人呆住了。   “本来是走了,不过...发生急事的地点变了,就又回来了。”顾言笑着弹了一下小男孩的额头,目光落在了庄念脸上。   醉酒那天具体的细节庄念已经记不清了,但后来假装亲了夏青川这件事还是十分深刻的。   他是个成年人了,事后回想起那个举动,除了很伤人伤己很极端之外,多少还觉得有些幼稚。   夏青川之后也调侃了他好一阵,说亏他连这个都干得出来,简直不如三岁孩子。   那之后他其实也在医院里看到过顾言,但全都假装得了失忆证不理人。   这回大活人就站在眼前,避无可避了。   庄念咳嗽了两声,“真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十五章   顾言挑了挑眉尾,“我是这次医援的投资方,为什么不能在这?”   庄念,“...”   庄念的状态不太对,夏青川都旁敲侧击的让他看着点,他自然不敢离开太久。   这边的事情一忙完他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去,却不想庄念也参加了这次活动。   小男孩的爷爷微微弓着脊背走了回来,看到顾言虽然有些意外,但此刻更关心孙子的病情。   “大夫,娃娃的病能治吗?还有救吗?”老人慎重的看着他。   庄念抿唇,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顾言,见顾言冲他点了点头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顾言既然默许他给爷孙俩希望,自然就意味着要插手这件事情。   这再好不过了。   问诊还在继续,顾言说是为了急事赶回来,却始终留在这里,哪都没有去。   透过临时搭建的简易房的窗能看到外面的草地,顾言曲腿坐在上面和旁边的村民说笑。   那个小男孩也没有离开,挨着他乖乖坐着,瘦小的手拨弄着脚边的青草。   顾言偶尔会偏头看着他笑,揉着他的头发不知在说些什么,模样温柔的一塌糊涂。   那一方窗子不大,却足够框存住一份皎洁和温暖。   庄念看到入神,直到孩子和顾言一起透过那扇小窗向他看了过来。   简易房内的庄医生捏紧了手中的笔移开视线,握拳虚掩住唇轻轻咳嗽了两声。   “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他笑着对眼前的女人说。   女人脸色微红,又将自己的病症复述了一边。   庄念点头应着,顺便朝女人身后排成长龙的队伍扫了一眼。   这一眼正巧与一个高大粗壮却略显笨拙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搓着双手对他嘿嘿一笑,用粗壮黝黑的手臂擦了一下嘴角不小心流出的口水。   精神病患者的临床表现多种多样,其中在成年人身上,大概表现为眼神痴傻,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行动和生理反应。   庄念弯了弯眼睛,小幅度的对他点了点头继续为女人看诊。   一天的工作结束,庄念却没有看到那个排在队伍里精神看上去不太正常的男人。   天气热的像一个巨大的桑拿房,结束时庄念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浸湿。   出门时顾言还等在外面,孩子和村民们都已经不见了。   他一个人立在柳树下的阴影里,指尖松散的夹着一只烟。   偶尔有风,将他敞开几个纽扣的衬衫衣领又吹开了些。   看见庄念,顾言熄灭了烟蒂朝他挥了挥手。   庄念深吸一口气,朝他走了过去。   “我以为你会假装看不见我。”顾言和他沿着那条叫不上名字的小河慢慢走着。   庄念斜睨了他一眼,发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反问,“我有那么幼稚么。”   “没有吗?”顾言笑了笑,没再继续说。   夕阳西下,晚霞被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橘红,与葱绿的庄稼地连城一片,仿佛置身于宫崎骏笔下的童话世界。   两人沉默了一会,一时间只有鞋底擦过草面时带起的沙沙声。   “听说,顾伯伯病了的事情被媒体曝光了。”庄念平着音儿,像是在说一句偶然想起的闲谈,不带一点关切的意味。   “嗯。”顾言望着前面的路,“担心我吗?”   庄念没做声,低头盯着自己行进的鞋尖。   他听见顾言轻轻叹息,语气轻松的说,“会有点麻烦,不过可以应付。”   庄念点了点头。   “哆哆...”他叫了声那孩子的名字,转着手里的生鸡蛋说,“他能遇见你...很幸运,真好。”   他的话音很轻,听上去格外温柔,仿佛在说孩子,又像在说从前的自己。   顾言侧过头睨了庄念一会,“非要说他幸运的话,不是因为遇见我。”   庄念没听懂他的话,转头望向顾言。   这是他们同行了半个小时之久的第一次对视,一出即收。   那视线轻的像团云,却炙热似火。   “我是个生意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博爱,帮他,只是因为他和你小时候很像。”   “长得像,性格也像。”顾言说的坦诚,随手勾了勾鼻尖,嘴角浮着一抹浅笑似是陷入回忆,“白白净净,眼睛大大的,很乖。”   庄念向前走的脚步轻轻一顿。   顾言的身影就斜斜的落在他脚前,走快些就能踩上去,他们的身影就会交叠在一块。   顾言笑了笑,“不过,还是没有你小的时候漂亮。”   庄念垂着头,终于停住了脚步。   这里天高路远,距离他们生活的城市,他们的生活、过去、地位、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遥远。   仿佛可以跳脱禁锢,为所欲为。   在这样的假象里,他经不住顾言的诱惑。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落在小路上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停下,一个转身走了好远,另一个还停在原地。   住宿环境艰苦。   庄念和其他四个医生被安排在村里人空出的房间,身下是冷硬古早的火炕。   他本就认床,这下更是不用睡了。   好在院子里都有能打水的井,又正赶三伏天,简单的洗漱和冲凉都不成问题。   一身清爽,躺下就能看见窗外漫天的星星,也不算难捱。   说起来,上一次久违了的深度睡眠,还是被顾言抱了一夜的那晚。   想到这,庄念拽着薄被的一角兜头将自己盖住,强行闭上了眼睛。   辗转一夜,庄念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下挂着浅浅的乌青。   他赶在开工之前去了一趟哆哆的家里,送了些药给哆哆的爷爷,却不想爷爷说已经有人送过了。   他在炕沿上看到了顾言的名片。   他准备走,哆哆追了上来。   “哥哥。”哆哆又捧了一个鸡蛋给他,这次是熟的,还热着。   他用一双滚圆的,明亮又皎洁的眼睛打量庄念。   庄念有些好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哆哆嘿嘿笑了,有些害羞,“原来顾言哥哥说和我长得像的人就是你啊,那我长大了也能像你这么好看吗?”   “好看?”庄念琢磨着这个形容词,摇了摇头,“这个词不准确,应该说,你长大了会比我还帅。”   哆哆嘟着嘴,“你不帅,你是好看。”他指向庄念身后,“顾言哥哥那样的,才是帅。”   庄念转过身,“...” 第四十六章   顾言穿着和哆哆爷爷同款的白色背心,藏青色的短裤,夹脚拖鞋,头发乱糟糟的,嘴里叼着牙刷,满嘴泡沫。   他眯着半醒不醒的眼睛冲哆哆竖了个大拇指,口齿不清的说,“说的不错。”   庄念,“...”   就算很小的时候顾言也是个精精气气的小娃娃,庄念还从来没看过他这样。   随性的多少有些过头了。   他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顾言左眼闭着,掀开右眼扫了一眼庄念,“哆哆,庄医生笑话我,鸡蛋没收,亏我还给他煮熟了。”   庄念微微一怔,心窝暖的发酸,被不知名的情绪涨得又满又疼。   或许是淳朴的生活环境太解压了,庄念也跟着放松下来,闲下来时脑子里总会出现顾言满嘴牙膏泡沫睡不醒的慵懒模样。   他不知道顾言要在这里呆上多久,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再见几次。   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问,就这么顺其自然的,由着他在身边出现,随他什么时候想离开。   一连几天,庄念都看到那个精神不太正常的高大男人来他的诊室外面排队,但真快要轮到他时又见他匆匆离开。   庄念便趁着闲暇找人问了两句。   村上的人说那个男人小时候摔坏了脑子,做事一直颠来倒去的,也许是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觉得新鲜,不用在意。   庄念便没再多想。   在这里工作没什么娱乐活动,基本上八点之后外面就看不见人了,其他人窝在屋内打牌斗地主,庄念对那些实在不感兴趣。   于是他有空就会到村子里转转,去那条小河边坐上一会,常常很晚才回去。   他已经完全被这里的夜晚吸引了,没有霓虹灯火,没有汽车吵杂,只有蝉鸣,流水,微风扶柳,广袤灿然的星空。   连空气都是带着草木香气的。   近两天都没有看到顾言,听说他的公司要在这里建一所小学,他每天都很忙。   庄念叹息一声,在树下找了块石头坐下,微风一吹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身后传来脚步声,庄念下意识的漏了一拍呼吸,轻唤了一声,“顾言?”   脚步声渐近,身后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随着回头的动作,庄念又叫了一声,“哆哆?爷爷准你这么晚出来玩吗?”   话没说完,他就眼前一黑,头上被什么东西盖住,一股难闻的汗味扑进鼻腔里。   他挣扎着想要拿掉头上的东西,突然双手被禁锢住,那人力气极大,有些疯狂怪异的笑声从耳侧响起。   那笑声让庄念想起了唐周绑他去的那间精神病院。   他的心脏一紧,挣扎着,“放开我,谁,快放开我。”   话音未落,脖颈就落下湿湿的触感。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更为剧烈的挣扎起来。   他从来没觉得体力上的差距会让人陷入这么无助的境地,直到他被人绑住双手按在了地上,沉重滚烫的身体贴了过来。   衣摆被撩起的同时庄念彻底慌了,抬脚用力踹在那人胯下,呵斥道,“滚开!放开我!”   可那人就像不知道疼一样,反而更加激进的捏住了他的腰。   庄念立刻意识到了身上的人想要做什么。   浑身汗毛战栗,他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极具震惊之后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失声喊了一句,“顾言,救我...”   耳侧的草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压在他身上的力道突然消失,身边传来一声闷哼。   庄念迅速从草地上爬起来,摘掉头上蒙着的破旧T恤衫丢在一边,正见顾言和那个精神不正常的男人扭打在一起。   男人显然不是顾言的对手,没两下就被顾言压在身下。   天色太黑,庄念看不清顾言脸上的表情,只能见到顾言每一拳都准确的砸在男人脸上,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静谧的空间里荡开重拳落下的声音。   “可以了!”庄念快步跑上前,“顾言,别再打了。”   身下的男人开始还有受不住发出的痛哼,眼下已经一声不吭的躺在地上。   庄念又惊又慌,一把将顾言高高抡起的手臂抱在了怀里,“可以了...我没事,我...”   顾言微微一怔,偏过头看向庄念。   银白的月色落在他脸上,将眉眼间的愤怒照的无比清晰。   他的腮骨动了动,似是隐忍,然后一语不发拽着庄念的手回了哆哆家。   “哥哥,你们怎么了?”哆哆正在给爷爷打洗脚水,见两人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一时呆住。   顾言脚步未停,压低的声冷冷的,“回你屋睡觉去。”   这栋房子虽然破旧,但左右有两间卧室,顾言一直借住在这里。   他的步子太快,庄念追着有些吃劲儿,未及反应,顾言就将他甩进其中一间卧室,反手摔上了门。   庄念踉跄一步坐在了炕沿上,揉了揉被牵红的手腕。   他咬了咬下唇,被吓白的脸色狂奔了一路都还没有缓和过来,心脏砰砰砰跳的厉害,“刚刚,谢...谢谢。”   顾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活脱脱像是要扒了他的皮。   庄念以为他会劈头盖脸的再挨一顿数落,却不想顾言只是盯了他一会就有摔门出去了。   庄念深深叹气,做梦也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在这个偏僻的乡村里差点让人给...   他紧拳头,简直想要骂人。   正想着,门外传来哗啦一声。   庄念惊魂未定,绷直了脊背的同时手握成了拳,反应过来应该是哆哆在倒爷爷的洗脚水,才慢慢放松下来。   没一会,顾言也端着盆热水进来,洗漱用品摆了一排,“过来洗脸。”   “我...我还是回去..”他的话还没说完,顾言就冷声打断。   “去吧。”顾言说,“回去。”   他把东西放在窗台上,双手抱在胸前,斜倚上窗沿,“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没有监控,人烟稀少,那个人说不定还等在那,别说把你办了,就是分尸,也得过两天才有人发现。”   庄念猛一蹙眉,乖乖的去洗漱。 第四十七章   顾言站在一边,一语不发的看着庄念洗脸刷牙。   庄念含着满嘴泡沫,鼓着一嘴的水瞪了一会眼睛,闷头往门外走。   顾言长腿一勾,把裹着垃圾袋的垃圾桶踢到他的眼前,“吐在里面。”   庄念歪了一下头,眨么眨么眼睛表示抗议。   顾言抿唇让出一条路,“门外的灯坏了,你要去后厨房吗?”   庄念,“...”   他小时候怕黑,是被庄均泽关在地下室里留下的后遗症。   成年之后好一点,被唐周绑着之后又严重过一阵子,后来生无可恋的活着,也就不觉得黑暗有什么可怕的了。   今天偏偏又来了这么一段插曲,虽然不至于到惧怕的程度,但也有一种刚看完鬼片,不像往黑灯瞎火的地方去的觉悟。   漱过口,庄念立刻蹲下去,他想把塑料袋系好,明天早上再丢出去,却又被顾言抬脚一勾。   庄念,“...”   他看着顾言也跟着蹲下系好垃圾袋,然后拿着脸盆和漱口杯离开。   这一晚上的经历告诉他,还是乖一点,不要那么多问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免得被分尸。   没过一会,顾言又端了盆热水回来,换了个新的盆,“热水用完了,不能洗澡,过来把脚洗了。”   庄念乖乖脱下鞋袜,泡在滚烫的热水里,舒服的轻轻呼气。   “没有热水了,那你怎么办?”他问。   顾言把毛巾递给他擦脚,简直把他当半个残废照顾。   庄念接过擦了擦脚,就听顾言说,“用你的。”   说完,顾言就在他旁边坐下,把脚探进他用过的水里泡了一会。   两米多长的炕沿上整齐的摞着一套被褥,床单和小薄毯子是全新的,而且只有一套,唯独下面铺着的软垫是双人的。   庄念这些天睡炕睡的腰都硬了,躺在上面舒服的直叹气。   小毯子被顾言丢在他腰间,没一会枕头也丢了过来。   屋内熄了灯,庄念盯着黑漆漆的房顶说,“我没关系,你...”   他的话又被打断。   “你自己用,还是我们两个一起用?”顾言淡淡说了一句,在他身边躺下了,枕着手臂。   庄念闭上嘴,做了几个深呼吸,把枕头放在了头下面。   婻鳳四周黑漆漆的,偶尔能听见院子里有青蛙和蛐蛐的叫声。   庄念耸了耸鼻子,好像还能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觉得糟心,在枕头上蹭了蹭后脑。   倏地,外面响起一声闷雷。   庄念犹如惊弓之鸟,一点动静就能被拽着奔向恐惧。   他猛地睁大眼睛,心下一紧,打了个颤。   同一时间,顾言把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雷声之后也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只是外面的月色暗了很多,屋内更黑了。   庄念于墨色中眨了眨眼。   顾言的手其实没有用什么力,像是虚虚的扶住了他一样,手掌轻轻一动就能分开。   但绕在皮肤之间的触感却十分清晰,温热的,带着缱绻和纠缠。   两人的手指穿插着,以十指紧扣着的姿势搭在一起。   之后谁也没有动,也没有人再出声。   也许是连日来面对高强度的工作,环境太差晚上又很少能睡,庄念很快就开始意识模糊。   他的睡眠一直不是很好,今晚的动静对他来说又尤其敏感。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传来翻身的动静。   庄念从浅眠中渐渐清醒,保持同一个姿势睡的有些累,也想翻个身。   就在这时,身边的人又动了动,紧接着,他的唇上一温,下一口呼吸带上了顾言的味道。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像是带着微弱的电流。   庄念忘记那一瞬间有没有很好的控制住呼吸,被牵着的那只手是否也随着另一只手一起收紧了些。   也不确定顾言是不是听到了他快到不像样子的心跳声。   他就保持着被亲吻前的样子,偷偷享受着这一个偷偷的亲吻。   半响,耳边轻轻落下一句,“别怕,我在。”   庄念的鼻尖一酸,转了个身,像是酣睡中无意识的行为,牵紧了那只手。   之后的几天,顾言每天走路送他到工作的地方,傍晚时一天不落的等在门外那颗柳树下。   连续几天那个被揍了的男人都没再出现过。   顾氏集团的厢式货车倒是来了好几次,送来不少给孩子们上学用的书包课本之类的东西。   顾言穿着一身浅色休闲套装,站在哄闹的孩子群里将手里的东西分发下去,偶尔会躬下身理所当然的像小娃娃们索要一个面颊上的亲吻。   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每送出去点东西都要找镜头拍两张照片用作宣传,以显示小顾总菩萨心肠睥睨众生,新闻媒体通通被顾言手底下的人挡在了外面,只有零星几个爬上树杈远远的照了几张。   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想做些什么,往往从那个人浅浅皱着的眉和诚恳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来。   等到孩子们闹够了散去,庄念拿了两瓶冰镇过的矿泉水走了过去,离得老远就手腕一扬,矿泉水瓶在空中划了道半圆的弧线,准确的落进了对方手心。   顾言随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拧开水瓶仰头大口大口喝着。   “顾言哥哥,拜拜!”未走远的孩子扯着脖子,用清脆的声音喊着。   顾言扬手挥了挥。   热汗顺着他的下颌线流向脖颈又没入浅色的T恤衫里,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印记。   庄念盯着那处,突然觉得喉咙发干,也跟着喝了几口冰水降降温。   “孩子们很喜欢你。”他随口说。   顾言擦掉唇边的水,斜睨着他,“你呢?”   身后的货车突然启动,一股刺鼻的尾气味道伴着浓烟飘了起来。   箱门还没有关闭,这车启动的诡异。   庄念站的位置在车尾靠近驾驶室的那一侧,向驾驶室扫了一眼,而后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拉过顾言朝旁边一滚。   汽车就在这时轰隆着急速倒退,未关闭的车厢拉门蹭着顾言的肩膀打过去,啪的一声。   两人透过迅速驶过的车窗,都看清了车厢里坐着的根本就不是司机,而是那个精神不正常的男人。   旁边响起几声尖叫,跟着一段剧大的撞击声。   是身后搭建的简易房被撞的凹陷了进去,被车厢挡着,不能判断有没有伤到人。   庄念和顾言抱在一起滚下了土路旁边的斜坡,还没停稳,就先查看对方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庄念被顾言扶着起身,两人同时朝货车的方向看过去。 第四十八章   旁边响起几声尖叫,跟着一段剧大的撞击声。   是身后搭建的简易房被撞的凹陷了进去,被车厢挡着,不能判断有没有伤到人。   庄念和顾言抱在一起滚下了土路旁边的斜坡,还没停稳,就先查看对方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庄念被顾言扶着起身,两人同时朝货车的方向看过去。   村里听到响动的人也纷纷跑出来看热闹,更有不明所以的孩子玩闹着跑上主路。   车厢内,男人似乎还没摸索明白要怎么使货车前进或倒退,低头研究的间隙里也勾着嘴角,一副兴奋的模样看得人心头发慌。   顾言手底下的人已经朝着那边跑了过去,与此同时,停滞的货车突然重新启动,跳过了加速的过程,猛地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庄念呼吸一滞,紧紧攥着顾言的手向旁边躲去。   两个人的方向改变,货车的方向也随之改变,村里跑出来东张西望的人在一个疯狂的司机面前都成了可随意碾压的草木。   一时间叫喊声连成一片。   突然,庄念的手心一空,亲眼见着顾言朝反方向跑了出去,那个方向不是最安全的选择,却完美避开了在场每一个人。   愣怔的刹那,货车车头迅速一偏,压在土路上的凹陷,整个车身猛地一震,朝顾言那边压了过去。   男人的目标是顾言。   “顾言!”   土路的两侧是一整片玉米地,能躲的地方唯有简易房那边的柳树后,但车速太快,根本不可能赶在碰撞发生之前跑过去,而且那颗柳树几乎不可能挡住货车,那么无论如何后果都不堪设想。   货车完全没有要减速的迹象,男人的神色也越发疯狂。   那个疯子,是想杀了顾言。   那一瞬间庄念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停止了流淌,指尖冰凉的发着颤,迅速向前追了过去。   眼见笨重的车头就要和顾言迎面撞在一起,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呼,更有人直接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庄念脚下一软,强撑着双膝向前。   “不准过来!”   一声呵斥之后,顾言突然停下了脚步,看模样像是在等着碰撞发生的那一瞬间。   然而就在碰撞发生的前一刻,顾言突然侧过身猛地向上一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迅速勾住了驾驶室的车门,双脚已经稳稳的站在了踏板上。   紧接着,车门在行驶的情况下被拽开,顾言右手使力,臂间青筋暴起,猛地拽着那个男人一起滚下了车。   货车失去了操控者,直接冲下了土路两边的斜坡,轰隆一声翻在田地里。   未等庄念上前,顾言手底下的人就蜂拥而上,揪着男人将其按在了地上。   男人五官拧在一起挣扎着,似乎受了伤,身下流了一大滩血,他却不觉疼似得掀开眼皮盯向顾言,嘴角扯着夸张的弧度。   庄念踉跄的跑到顾言身边,拉着胳膊前前后后的看着,“有没有受伤,哪里疼?”   见顾言粗喘着摇了摇头,他忽然转过头一瞬不瞬的凝着那个疯子,一双温和的眼眸里盛满了怒意,冷声说:   “绑起来,问问他还有没有其他家人,报警,送医院。”   几个人却没有动,其中一个脚下挪了挪躲开流出的血,有些惊慌的看向庄念,“庄医生,他,他好像不太对劲。”   庄念咬了咬牙,突然偏过头攥紧了手。   这个人刚刚差点害死了顾言,现在却要他去救他吗?   他第一次不可控制的开始讨厌医生这个身份。   身后哪几个人将疯男人翻了个身,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疯男人的脏衣服被尖利的石头整个划开,松松的肚皮上一道鲜红的血痕正在向外冒血。   “庄,庄医生...”   不知谁叫了他一声,庄念顺手脱了身上的白大褂,转身将其团在手上压在了男人腹部,并说,“拿担架来,通知我们医院的人,准备手术。”   手术台前,庄念为患者打了麻醉,做了止血准备缝合。   疯男人腹部的伤口狰狞可怖,只要刚刚跌落的时候两人位置调换,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就会是顾言。   或者刚才的顾言稍一失误...   庄念脚下一软,倏地一晃,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   “庄医生,没事吧?”身边的助手为他擦汗,询问道,“您的手...”   庄念模糊的视线落在受伤,微微颤抖的轨迹在眼前拉着虚影。   他将手里的东西交接给助理说,“缝合你来,我去休息一下。”   屋外天色渐暗,带着乡村应有的宁静,仿佛那一场惊心动魄从未发生过。   事情发生之后他就直接跟着医护人员去做手术,顾言到底有没有受伤,伤到什么程度他通通不知道。   庄念捏了捏手指,指尖的颤抖没停过,仿佛没办法从胡思乱想中抽离出来,仍然心有余悸。   如果顾言受伤了该怎么办,如果很严重该怎么办...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医疗设备落后,真出了什么大事连救都可能来不及。   所有的假想都让他恐惧,即便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   而恐惧又不可避免的转变成了愤怒。   他忍不住要去想,顾言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如果早点离开,就不会陷入今天这样的危险当中。   事情是因他而起,为什么要顾言来引开那辆卡车,为什么叫他不准过去。   而现在的他甚至连质问一句‘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的立场都没有。   “庄医生。”还是那颗柳树下,还是那个人在等他。   庄念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地上,心脏难以抑制的疼了起来。   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他们之间该有多少话来不及说出口,要变成永远不可磨灭的遗憾。   顾言缓步走向他,微垂着头,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清晰的钻入对方鼻腔,“怎么了?”   手臂微抬,他用右手勾住了庄念的指尖,只是浅浅勾住,像是在用行动告诉对方,如果不喜欢,可以随时抽身躲开。   “手好冰。”他说,“别怕,大家都没事。”   庄念心尖最软的那一块肉倏地一缩,酸胀的厉害,疼的厉害。   一阵微风拂过,吹得道路两侧田地沙沙响着。   卡车已经被挪走,只剩那一片被压坏了的玉米田。   庄念的目光落在两人虚牵的指尖上,掌心向上挪了一寸,将对方的手掌握住,随后向前迈了一步,抱住了眼前的人。 第四十九章   为期半月的医援活动进行的很顺利,许多人都得到了及时的医治。   顾言以顾氏集团的名义帮助了很多病重的儿童。   哆哆爷爷的咳嗽好了很多,临走时捡了两小袋鸡蛋要庄念拿着,说让他和顾言一人分一袋去。   庄念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只能收下。   他回送了哆哆一只钢笔,哆哆吵着问他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庄念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只搓揉着他的头发笑了笑,告诉他要好好长大。   连自己明天会在哪生活都要备受牵制的人,实在给不了别人承诺。   哆哆招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去,庄念照做,躬下身子笑着问,“是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吗?”   哆哆点了点头,大眼睛完成了一轮月,趴在庄念耳朵上小声说,“我那天看到你抱顾言哥哥了,我觉得你有点喜欢他。”   庄念眨了眨眼睛,长睫簌簌煽动。   哆哆又说,“我觉得,他也喜欢你。”   “庄医生。”身后突然传来顾言的声音,“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庄念脊背微微一僵,又迅速恢复镇定,将食指贴在唇上,“嘘。”   他笑的温柔,又好像带着浅浅的伤心,“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坐上大巴离开,顾言订了个酒店要犒劳一下这次医援的团队。   大家都兴致勃勃,大巴车直接就奔向了约定地点。   庄念本来打算跟着到目的地之后再离开,半路被赶来凑热闹的周易拦住,死活不让走。   随着人群往包房走的路上,看到唐周一身高定出现在了顾言身边。   可能是知道他在国内没几天好呆了,唐周一反常态的没有跟上来恶语相向,胁迫威逼,只乖乖的跟在顾言旁边。   庄念清清淡淡的视线扫过两人。   撇开别的过往不谈,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块的模样...   还真是...   “唐周给人的感觉太娇弱了,没一点男子气概。”周易突然在他耳边说,“我总觉得跟顾言站在一起的人至少应该和他一样气场强大,势均力敌。”   周易抬手指了指他,“就像你”手一摊,他又说,“真没想到顾言喜欢这种小妖精型的男人,他俩...其实真的没啥cp感。”   庄念仍是一脸温温柔柔,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推着他往包间走。   这次不同于上一次在度假区,医生和顾言那边的人分开了两拨,在不同的包厢里。   顾言只是简单的来说了几句话,敬了杯酒就离开了。   这倒是让庄念觉得轻松不少。   就算表面上装的再怎么无所谓,他也不愿看到唐周和顾言站在一起的样子。   “庄,怎么样啊,有没有遇见什么有意思的事儿,跟我分享分享。”周易端着雪碧跟他碰杯,“你要不要喝点酒?反正明天也放假。”   庄念狐疑的看着他,“怎么突然劝我喝酒了?”   周易大爷似得往椅子上一靠,非常不正经的笑了笑,“灌醉你行不行。”免得你自己跑去喝。   庄念自己偷偷跑了几次酒吧,颇有些上瘾的趋势,也越来越喜欢被酒精麻痹神经的滋味。   可他并不想在顾言组的局上失态,于是摇了摇头,“今天就算了,改天。”   周易夹了块松鼠鱼放他碗里,突然就有些惆怅,“实话跟你说吧,上次你消失了小一个月,我可伤心了。”   庄念夹着鱼肉的动作一顿,长睫扑簌簌煽动着,“怎么矫情上了,说吧,霜霜最近又使什么新招数虐待你了?”   “霜霜她...”周易跃跃欲试,正要开口又突然停住,严肃上了,“啧,你别岔开话题。”   庄念笑着吃了一口鱼肉,“聪明了。”   周易不满的哼了一声,“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本来以为我是你最铁的哥们,但你手机一关,我还得去问你小时候的邻居你在哪里。”   庄念筷子一顿。   怪不得那天顾言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他轻轻叹气,这边周易又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为什么顾言也知道找不到你之后要去零度试试?你不是只跟我去过吗?”   这一句彻底把庄念问蒙了。   他和顾言是在今年的暮春的时候重逢,在那之前他们彼此连一通短信都没有发过。   就算之后他发现了周易好他是朋友,要去查,也不至于把每一年的事情都翻出来重新查过。   那样要耗费多少时间?   但如果顾言没有查,那他去零度应该被认成小概率事件,顾言又怎么会第一时间让周易去那找他?   就好像,早就已经摸清楚他这些年的习惯一样。   他最开始接触周易的目的就不纯,因此格外在意顾言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   但想来想去都是无果,又不能直接跑去问顾言。   其实知道的那么清楚又有什么用呢,总归是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   算了吧。   庄念揉了揉后颈,顿时失去了胃口,“我去一趟卫生间。”   刚刚出门的时候看到服务生统一着装上都带着个‘g’模样的logo,之前跟顾言一起出差,住的那家酒店的前台也有同样的标志。   去医援时大巴车上也有类似的标志。   庄念不禁有些感叹,顾言家的生意究竟做大到了什么程度。   他的家里没有电视,没有玩手机的习惯,所有关于财经频道的八卦周边都是从周易或赵田陈嘴里听来的,半真半假。   去卫生间的路上要经过另一个包间,那里大氅着门,一走一过就能看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他看到顾言和唐周穿着相似款的高定西装共同举杯,面带微笑,像朋友,像合作伙伴,也像恋人一样,肩膀贴着肩膀。   唐周说的没错,他能帮顾言,能让顾言在保住顾氏集团这件事情上少走弯路。   洗手间里排着队走出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占据了一大半的走廊,庄念侧身躲开不及,被撞了一下。   脚步一踉跄,右肩撞在了顾言那间包房的门框上,力气不小。   “对不起。”那个男人说。   庄念摇了摇头,快速离开。   他见过一次顾言应酬的模样,几乎不吃东西,酒喝的却很多。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也和上次一样。   他站在洗手台前极其不认真的冲了会手,看着镜中的自己拧了拧眉。   顾言现在的身边有唐周陪着,吃不吃的上饭也用不着自己来担心。   没心思回去继续社交,庄念决定提前离开。   出门时发现衬衫前留下了不少水渍,庄念低头用手拍了拍。   倏地,面前传来一声低吼,是个女生。   抬眼的时候女生已经撞进了自己怀里,手里端着的鲜榨西瓜汁一滴没浪费,全倒在了庄念的身上。 第五十章   满身污渍让温和端正的庄医生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女生一缩肩膀,瞪大了眼睛。   在这里吃饭的人都有头有脸,一身衣服是她好几个月的工资。   眼前这个人又长得尤其漂亮端正,贵气都染到了头发丝儿上,这身行头一定是怎么都赔不起了。   女生抽了抽鼻子,眼眶唰得红了,“对,对不起。”   庄念抿了抿嘴,勉强扯出个还能看的过去的笑脸,“没关系,能帮我找一套别的衣服穿吗?”   女生捣蒜似得点头,“行行行,我马上就去。”   她把庄念安排在没人的包间里,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这间包房里放着十人台,颇有情调的在圆台旁边放了个屏风,屏风呈现半透明状,能依稀看到后面放着一台古筝。   果然有钱人会享受。   庄念绕过去,用长白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发出低低沉沉的两个音调。   没一会服务生就拿着衣服回来,是一套跟酒店服务生同款的黑色套装。   纯黑,只在袖口处有两道红色的极简线条,胸前的口袋上绣着个红色‘g’的标志。   “新的。”女生撇了撇嘴,脸颊有些红,拿出手机调至微信界面,“你的衣服我拿走帮你洗,我们加个好友,我洗好了联系你,可以吗?”   庄念只接过衣服,摇了摇头,笑说,“不用了,谢谢,去忙你的吧。”   女生见对方不为难,感动的快哭了,加不上好友也无所谓,接二连三倒着歉走了出去。   庄念摇了摇头,索性就坐在古筝旁边换衣服。   黑衬衫的前襟是一排按扣,质量自然是比不得专卖店的衬衫,但还算舒服,尺码合适,版型也说得过去。   就在庄念仰着头按上最后一颗纽扣准备出门时,包间的门突然被撞开。   不是推开,是人推婻鳳着人,直接撞了进来。   他还没看清那两个人的模样,就听其中一个说了句“我爱你”,然后扑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像是迫切的吻在了一起。   庄念还未觉出尴尬,就先一步听出了那道声音属于唐周。   那他吻着的人,自然就是...   庄念觉得心口被人狠狠剜了一下,恨不能直接从屏风后面消失。   他不是个会被轻易吓到惊慌失措的人,也刻意控制着起身的速度,却偏偏把简单的动作变得笨拙,脚绊在琴架上踉跄了一步,撞倒了古筝不说,连同屏风也一同推着向前倒了过去。   巨大的动静让将吻未吻的两人同时停住了动作,然后一同怔住。   庄念脏了的衣服顺着小臂掉落,还是显出几分狼狈。   他弯腰捡起,用微颤的手拍着脏衣服上莫须有的灰尘,头也不抬的说,“两位是嫌家太远了吗?”   稳了稳呼吸,抬眼时已将自己藏好,向门口走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抹得体的微笑,他说,“继续,记得锁门。”   语住,他将目光快速移开。   两步远的木门就在眼前,他却觉得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似得,怎么也够不到门把手。   就在这时,手腕被人拉住,顾言沉沉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庄念。”   庄念几乎是下意识的猛地将那只手甩开,步履未停,“两位放心,我没有嚼舌根的习惯,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顾言敛着神色,眉眼间尽是不快,眸子里像是结了一层冻人的冰,“不准走。”   庄念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   身后的唐周拉了一下顾言的手,软着声音说,“顾言,你也知道庄念的性子,他说不会说出去就不会说的,你别凶他了。”   顾言甩开他的手还要说什么,唐周又快速握住那只手用力捏了捏,“别逼他了,他想走就让他走,你忘了上次把他逼急了他都做了什么吗?”   顾言追上前的动作猛地顿住,目光落在庄念右手手腕上。   庄念咬了咬后槽牙,开门离开。   门哐的一声关上,他粗喘着气,径直的逃回了满是医生那个房间。   另一边,顾言皱眉推开唐周,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吞吐着问,“我们两个的事,你怎么知道?”   唐周瞳孔一震,落在身侧的手慌乱的蜷起又松开。   “我..我...”他的瞳仁转的有些快,没有固定的落点显的心虚。   顾言半阖着眸子吸吮手里的香烟,缓慢吞吐等着他的回答。   唐周双手交叠握在一起,捏的指尖苍白,“对不起,顾言。”他抬眼,眼底湿了一片,“我找过他,我...我是看你那么难受想劝他回头,真的,我想求他回到你的身边。”   顾言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眉心狠狠一蹙,随口应了一声,打算离开。   说起来,顾家和唐家有些渊源,从前顾穆琛最难的时候曾经得到过唐周爷爷的帮助。   顾穆琛知恩图报,极其看中感情,至今都对那一次雪中送炭满心感激。   知道唐周对他那点心思之后,顾穆琛的原话就是,‘唐周是你半个亲弟弟,无论如何,要将对他的伤害减到最低。’   这么多年唐周事事都站在他的位置考虑,暗地里帮了他不少,包括假订婚的事情也是唐周提出来的。   他和庄念的事情自然不用别人插手什么,但也实在不愿意对唐周说什么,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顾言!”唐周攥紧双拳,执拗的看着顾言说,“你叔叔那边逼得很紧,你需要我,只有我能帮你。”   “你不想保住顾伯伯一手打拼下来的企业吗?”唐周据理力争道,“我说了订婚只是假的,我是男人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任,我也愿意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你为什么不肯呢?!”   “你喝醉了。”顾言往门口走,“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唐周的脚步晃了晃,跌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你还要去找庄念是吗?他不过就是被撞了一下,能怎么样?让你撇下一桌子人来找他...”   开门声响,唐周的脸上显出怒意,声调也大了起来:   “你不恨他吗?他心里早就没有你了顾言,就算知道我们订婚的消息他也没有多问过一句,这么久了你在他身边出现或是离开他有在乎过吗,他早就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下他!”   彼时顾言已经走出了包房,并将门反手合上。 第五十一章   医生所在的包房内乱哄哄的,大家难得凑到一块放松,都喝了很多酒,语调和气氛难免高涨,没几个人注意到庄念走了又回来。   只有几个女医生和护士手肘推着手肘偷看着庄念窃窃私语,面颊微红。   周易正拿着饮料和人拼酒,见庄念一身黑色套装出现在眼前,咬着杯口瞪大了眼睛。   “你是想闪瞎我们么这位先生。”   庄念平时几乎不讲究穿着,只要干净就行,出门也是随手抓一件来穿,不管搭不搭配。   他的衣服几乎都是浅色的,板正但也随意。   这种员工装算是酒店的半个门面,款式自然非常亮眼抓人,紧身收腰,尤其一身黑色很托气质。   庄念浅浅一笑,那笑容只浮于唇角,不近眉梢。   “帮我开瓶酒吧。”他说。   话音一落,几个挨得近的同事忙凑了过来,一脸诧异。   “庄会喝酒?”   “我还从来没见庄医生喝酒,来来来,白的还是啤的?”   庄念把脏衣服搭在椅背上,笑着落座,并说,“跟你们一样的就可以。”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也完全没有注意‘一样的’是什么概念,直到同事中的一个拿着52度五粮液给他倒了满杯。   光是浓郁纯烈的酒气仿佛就能把人熏醉。   “这不行不行,这一杯要抵多少长岛冰茶。”周易连忙摆手,“拿走拿走,过量的酒精对外科医生来说那就是杀手,太多了太多了。”   庄念动作轻轻的拦住他,“没关系。”   周易不解的看着他,有些担心的用眼神询问。   庄念摇了摇头,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周易抿唇,靠在椅子上不出声了。   自从上次看到庄念偷偷哭,周易就推翻了之前的猜测。   每年的5月28号会喝上一杯,大概和生日没有关系,而是因为那天对庄念而言,是个伤心难过的日子。   从前只有5月28号那天会伤心,今年...怎么好像每天都很伤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从前那么克制的一个人开始频繁喝酒了。   “来来来,大家敬我们医院最牛逼外科医生一杯好不好!”   有人起哄,桌前的气氛又热闹了几分。   庄念扫看了一圈圆桌前坐着的人,他们同事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他对大家的印象却还停留在脸熟阶段。   他每天都置身于这些人之间,事实上却与每个人都隔着千里万里。   他表面上随和温柔,只有他自己知道,没人能再走近他内心一分,无论友情或是爱情。   这是他们第一次喝酒,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有些人的缘分就是这么浅浅的,只比萍水相逢多了一次告别的机会。   他拿着透明玻璃杯起身,举止优雅,过满的琼浆只在杯中轻轻晃了晃,“还是我敬大家一杯吧,有幸遇见,祝大家今后都能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说完,他微微扬起下巴喝了一大口。   庄念喝过的酒很少,长岛冰茶算是烈酒,但也是勾兑出的。   这种直白的辛辣从口腔划过喉咙一直烧进了胃里,有些难熬,坐下后很久口中都还带着苦涩。   但相比亲眼看到唐周和顾言亲热,这点苦味就显得不痛不痒了。   庄念捏了捏眼角,对于不常喝酒又没什么量的人来说,刚才喝进去那一大口酒好像立刻就上了头,有些晕。   “喝那么大一口,你倒是吃点东西啊。”周易把水果沙拉转过来,夹了一块火龙果放在他盘子里。   酒桌上的文化就是一旦有人站起来提酒,接下来就会以庄念为起点开始打圈。   他的本意绝不是喝醉,但不了解52度酒的烈性,再加上喝的有些急,没一会就开始头脑发胀。   周易凑过头来问他还行不行,庄念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他侧过脸看周易,弯起来的一双桃花眼衬得整个人都笑盈盈的,“不行了,送我回家吧。”   眼睛是笑着的,却无端让人觉出那么点难过来。   周易看他这模样,不知为什么有点心疼。   “你脸都喝红了,等着,我去弄个手帕给你先擦擦脸,然后送你回家。”周易捏了捏他的肩膀。   庄念举起大拇指,“靠谱。”   周易从桌上起身,撂下一句,“谁再敬庄我跟谁急啊,差不多得了你们,一堆酒懵子。”   他往门口走,一开包厢门吓了一跳。   靠墙的位置,顾言站在那。   “你站这干嘛呢,找我有事?”他问。   顾言向包房里面看了一眼,“等庄念。”   “庄?你找他有事?”周易啧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嘶...你跟庄念刚刚是不是见过?”   顾言隔了两秒,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周易努了努嘴,“他刚刚回来之后情绪有点不太对,我猜的。”   他盯着顾言看了一会,然后恍然大悟,终于找到了庄念开始有变化的那一个节点...   可不就是在顾言出现之后。   “嘶...”周易左右看了看没别人,走上前去,斜着肩膀歪着脑袋问顾言,“你和唐周的请柬,为什么只发给了庄念?我们身边的朋友除了我也没人知道你和唐周的事,订婚的消息,你是不是只告诉过我?”   顾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否认也不承认。   “艹...你故意的。”周易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前前后后的许多事情都值得推敲,就连他当初被被顾言托关系安排到市医院里这件事也看上去不太单纯了。   他隐隐的觉察出什么,但又觉得此刻的想法太不可思,只能追问道,“为什么?”   顾言听到这句‘为什么’,像是无奈似得笑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问他为什么,唯独庄念。   未及周易将两个人的关系弄明白,身后的门快速被拉开,庄念摇晃着走了出来,脚步仓促。   两人闻声同时看了过去。   只见庄念紧紧捏着手机,手臂微微发着抖,脸上醉酒的红已经完全被苍白取代,竟是满眼的惊恐。 第五十二章   庄念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   那是一条接着一条的照片短信,每一张的内容几乎相同,都是身着红衣的女人。   而发短信的人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只是泄愤似得给他发这些东西。   仿佛就是单纯的为了刺激他,想要让他感到恐惧。   看到正对门口的顾言,庄念的呼吸悄然一滞,紧紧拽着周易手肘处的衣料,“送我回家。”   他的声音发着颤,引得顾言蹙眉向前移动了一步,“怎么了。”   只是一步而已,庄念就像只受惊的猫,立刻向后躲开,厉声说,“不要靠近我!”   然而这次顾言却并没有依言停下来。   ‘庄念情绪不对’这句从周易口中听到的话如同一剂强心针,打进血液中的药剂名字叫做‘在乎’。   他快速上前,未及庄念诧异或是反抗,就将人扛在了肩膀上。   庄念倒抽了一口凉气,酒气上头,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上半身整个压在了顾言左肩。   “我...我要回家。”他挣扎着,推搡间手掌将顾言露出的脖颈蹭红,“你放我下来。”   “别动。”顾言压低声音,“你要是真的想让我走,就别把失落表现的那么明显。”   庄念手臂一僵,第一反应根本就不是怀疑顾言在试探,本能的认定他今天没有藏好情绪,被顾言发现了。   模糊的视线随之变成一片空茫。   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他努力为自己辩解,“我听不懂你的话。”   下楼的电梯门打开,顾言将人抱上去回手按下紧急求救铃。   电梯总控接通之后,顾言直接命令道,“五分钟,这台电梯禁用,监控关掉。”   那边迅速恢复,“好的,顾总。”   庄念被放在电梯角落里,双手双脚都被酒精催的发软。   顾言用双臂将他捆缚在方寸之间,严肃且认真的看着他,“你在怕什么?”   庄念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恐惧。   起初他以为庄念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他,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害怕成那个样子。   可他从包房里出来之前,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那么他害怕的又是什么?   “是庄均泽对你做了什么?他威胁你?”顾言试探道。   庄念的目光闪躲,下意识将手机攥的更紧。   “没有,我只是喝多了,有点难受。”他微微垂着头,将视线偏向一边。   原本下行的电梯在中途停住,那个员工似乎会错了意,不仅关了监控,整个电梯都断了电。   封闭的电梯内突然没了光,落针可闻的空间内心跳声变得突兀,两个人的神经也变得越发敏感。   气息的变化落入耳中。   顾言轻轻皱眉,庄念酒量不好,喝多了不舒服是真的,但那不是他表现出惊慌失措的原因。   “庄医生,你好像有很多秘密。”顾言向前迈进一步,于黑暗中寻着对方的体温靠近,“夏青川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问道,“为什么骗人。”   庄念迅速眨了眨眼,攥紧了手掌。   “还有。”这次顾言的声音落在耳侧,“那天晚上,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他说话时薄唇有意无意的蹭在了庄念耳廓上,不知是因为这一句话还是触碰的动作,引得庄念心尖猛然一颤。   倏地,庄念的手机又震动了两次。   荧幕上的光线在绝对黑暗中尤其刺目。   庄念立刻将手机揣进口袋,深深的不安压在眼眶里,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随时都能扼住他的脖颈,取走他的性命。   对方的威胁,施压,让他觉得愤怒,却无可奈何。   酒的后劲儿汹涌着扑了上来,眩晕到不能自控的感觉让他觉得焦虑慌张。   感官也随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顿感。   “念念...”顾言总是在动情的时候这样叫他。   庄念鼻尖一酸,动作迅速的捂住对方的嘴,仿佛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会听到他们一样。   “别说了,顾言。”他不想推开顾言,却不得不推开他。   这种无奈在酒精的催化下让人觉得委屈,也无助。   庄念吸了吸鼻子,于黑暗中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额头撞在顾言锁骨上,捂住对方嘴巴的手也落至对方领口,紧紧攥着,“求求你,我要回家,我想回家了。”   他说出的话带上了哭腔,像是裹挟着顾言的心脏狠狠拧了一把。   醉酒的庄念是柔软的,脆弱的,撩人而不自知的。   从前他软声的央求最常出现在床上,是动情时的情不自禁,不像现在,字字句句都在求着离开他。   顾言紧绷着下颌线,眼底像是蛰伏着暗流,掺杂着难过和欲望。   庄念已经醉的厉害,哪怕他有再多的话想说,也不是现在。   电梯一分不差的在五分钟之后重新启动。   庄念被搀扶着上了车。   有力的臂膀圈着他,胸膛贴着后背,庄念仿佛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酒精不断剥夺着理智,明知他的每一个反应都有人盯着看着,他还是克制不住的对每一次触碰心动。   “别,别再碰我,回家,我要回家。”他逃一样的靠在座椅的一角,身体微微蜷缩着紧紧贴着车门,仿佛在躲避洪水猛兽。   顾言坐在另一侧,一手支着头揉了揉太阳穴。   在他眼里,哪怕是一点触碰都让庄念犹如惊弓之鸟一样...庄念对他避之不及。   就算是醉了,也抗拒他,不要亲近他。   他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庄念,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像是天边的海市蜃楼,明明能清晰的感受到庄念心里有他,在意他,可靠近了,又发现那些似乎都是假象。   庄念的抵触那么明显,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抗拒他。 第五十三章   汽车缓缓停在小区外面。   顾言回过神来,下车转到另一面把庄念抱下来。   瞬间的失重让醉酒的人感到不安,庄念下意识的勾住顾言的脖颈,滚烫的气息扑在上面,“好...好晕。”   庄念紧闭着眼睛,痛苦的拧着眉心,“你,你不能去我家,就,就把我放在这里。”   “你...你放我下来,不要碰我,不要...”   顾言皱眉,将人向上颠了颠,用青筋暴起的手臂圈住怀里乱动的人。   “再乱动一下,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他压低声音说,“古塘村那个男人说不定就在附近。”   这种拙劣的谎话像是骗小孩子不听话就会有大灰狼来把他吃掉一样。   但对现在的庄念却出奇的管用。   顾言感觉到脖颈上搭着的手倏地一僵,把他抱的更紧,不动了。   然而这种乖顺并没有持续多久。   开锁的一响起,庄念就又开始推着顾言向外,“你不能进来,你离开,你走。”   说完自己开门,进门时却绊到了放在门口的拖鞋,省略了踉跄的过程,直接向后倒了过去。   顾言就仿佛预判到了这一幕,向前一倾身将人揽到了怀里,随手拍开了客厅的灯。   庄念半阖着眸子看他,皱眉的样子像是不耐烦,“我不是,叫你走了。”   听了一路伤人的话,顾言的脸色已经比外面的天色还黑。   开口时已经是警告的语气,“我要是你,现在就乖乖闭嘴。”   说完,他抱起庄念,把人轻轻放在沙发上。   喝的烂醉的人要比平时重上很多,虽然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但庄念的头还是撞在了沙发靠背上。   这一颠簸似乎让他清醒了些,睁开微醺的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仿佛对家有什么特殊的依赖或执着,他长吁一口气,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呢喃道,“到家了,是我的家。”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头偏在一边,“你走吧,顾言。”   顾言还保持着弓身把他放在沙发上的模样,闻言准备起身,却发现庄念的头发卡进了腕表里一小撮。   他不得不将身体压的更低,拆解那些细软的头发。   过程中他纯黑色的领带垂落,正好扫在庄念的脸上,很痒。   庄念始终闭着眼睛,像是不耐烦似得随手将其扯住向下一拽,顾言便被他拽至眼前。   他们离得那么近,四目相对时瞳孔里映着对方的模样,就仿佛一切都落进了眼眸里。   庄念在刚刚的反抗中落了层薄汗,细小的汗珠一粒一粒的趴在透粉的鼻尖上面。   双颊带着醉酒的红,半阖着的眼底除了微醺的醉意,似乎还带了些别的东西。   那双桃花眼仿佛承受了太多情绪变得越发朦胧,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在说情话。   浅色的眼珠就在这时缓缓的动了一下,视线从眼前人的眼角眉梢落到了唇边。   庄念的唇瓣开合,露出一小节透粉的舌尖,他说,“不是叫你走了吗?”   一句斩钉截铁的驱逐,他却迎着自己的话音,保持着张口的动作,扬起下巴,含住了顾言的唇。   ....   清晰的触碰让思想变成了空白,砸在胸前的心跳似乎在叫嚣着,每跳动一下都像是在说,我爱你,我想要你。   庄念如玉的脖颈在冷白灯光下泛起一层薄薄的绯色。   他的喘息湍急,仿佛在吻上去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抵死纠缠的准备。   顾言点墨般的瞳仁一震,短暂了屏息了一瞬。   但就算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震撼与失神里,他的身体也默许了另一个人的侵入。   庄念的舌尖轻巧的推开对方唇齿探进了对方口腔,带着酒气,吻得又急又凶。   来不及琢磨这个吻的意义,顾言缓缓闭上眼睛,一手撑着沙发,一手拖住对方后颈,狠狠的吻了回去。   酥麻的电流顺着舌尖和亮两相触碰的肌肤蔓延至四肢百骸。   庄念紧紧捏着那条领带的手被吻的没力,一点一点滑落,又固执的抬起,胡乱的抓在对方肩头。   那一方布料被攥出褶皱,白衬衫顺势紧紧贴在了顾言脊背上。   庄念如同一条被打捞上岸的鱼,只有紧紧的抓住眼前的人才能活下去一样。   他的手攥的多紧,心跳就有多快,每一声呼吸都变成了无法自控的哼喘。   两人滚烫的气息缠绕着,唇舌被磨蹭的滚烫,津液交缠。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们对彼此的情愫、贪图和欲望早已累计了七年之久,一旦被触及,注定要如同荒原遇上火种,势必要烧起燎原的火。   庄念借着脊柱的力量高高挺起胸膛,将薄薄的背弯出诱人的弧度。   他的双手不再满足于宽阔硬挺的肩,肆无忌惮的向下探去。   想要,发了疯一样的想要顾言。   每个人都在逼他离开,不容许他表明心迹,他只能藏着,躲着,最后却连留在一座城市都成了妄想。   他不要离开,不想离开,舍不得...不情愿也不甘心!   但他却毫无办法。   就如同失去了所有的人,拼了命的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念想用来过活后半生。   “给我...”他模糊不清的开口,那道声音被情欲催的发颤,“我要...”   顾言握在庄念腰上的手被这些直白的言语和动作激的一僵。   在两个成年人之间,这无疑就一种邀请,代表着他们今晚不会止于这个吻。   顾言粗喘着离开那两瓣红肿的唇,他盯着庄念,试图分辨他的邀请是醉酒后生理性的反应,还是有别的什么。   庄念仍闭着眼睛,微颤的舌尖抵在下唇,曝露于灯光之下,性感的不像话。   他仿佛还在乖乖的等着下一吻落下,直到作乱的手被紧紧握住,才后知后觉的缓缓撑开眼睛。   喉间还带着难耐的喘息,脸上是迷人的餍足和不解。   “庄念。”顾言捏起庄念的下巴,狭长的凤眼微微敛着,侵略性极强的视线始终盯着那双情迷的桃花眼。   他轻轻吻上庄念的唇又很快分开,声音带着低沉性感的哑,像是在诱惑似得问道,“想要我?”   庄念微仰着头,还保持着拥吻的姿势,眼睛是半阖着的,点了点头。   顾言勾唇轻轻一笑,凑近了,挑衅似得用唇峰蹭了蹭对方的上唇,又问,“为什么。”   庄念怔住,连呼吸都停了,潋滟的水光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铺满了眼底。   他重新陷入沙发里,双手无力的落在了膝上,低下了头。   都已经主动成这个样子,顾言现在倒是极有耐心的等着,毕竟从庄医生嘴里撬出真心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已经等了将近七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时半刻。   但庄念却始终低着头,他不得不端着对方下巴,抬起对方的脸。   庄念无声无息的随着他的动作抬头,没有反抗。   那是一张漂亮到堪称精致的脸,哪怕曝露在强烈的白光下也不见一丝丝瑕疵。   只是眉目间太过倔强,竟还死死的咬住了自己下唇,那副宁死不从的模样看的顾言微微一怔,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透粉的唇瓣被几颗瓷白的牙齿衔的没了血色,顾言轻轻皱眉,揉着那处说,“松口。”   庄念定定的看着他,非但没动,还将嘴巴抿出了一道向下的弧线,委屈的让人心头发软。   顾言无奈的呵笑一声,贴近了,用目光临摹着他的每一寸,问他,“承认你还爱我,就这么难吗?”   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庄念浅色的瞳孔骤然一震,盈在眼底的水光倏地满了出来,没入了鬓边。 第五十四章   如果不喜欢,推开就是了,既然喜欢,为什么又宁愿这样也不肯承认?   顾言微微一怔,还想说什么,却是再也不忍心,低头吻在他眼尾将落未落的泪上,“别哭念念。”   这个吻像是一种默许。   他的心跳的那么快,隔着皮囊也能感受到剧烈的震颤。   顾言拦腰将人捞起,温柔又固执的抱在怀里,亲吻未曾停下,一遍一遍的啄在对方汗湿的额头,点了胭脂般透红的脸颊,而后唇瓣间透进湿咸。   庄念突然起身将顾言推坐在沙发上,随手扯开胸前的几颗纽扣跪坐上去,捧着顾言的脸又一次吻在了一起。   这是个极具诱惑的吻,吻的很慢,舌尖卷过口腔的每一寸,带出啧啧的水声。   黑色的工装将腰身包裹出细软的轮廓,庄念忍不住耸动着,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与对方嵌在一块。   顾言的吻顺着耳廓落在颈上,衣衫顺着透白的肩滑落至腰侧,对比出的黑白两色艳丽的惊心动魄。   是褪去了衣衫,也如同是剥去了庄念用来伪装的壳,露出他原本柔软真挚的样子。   掌心不再隔着衣料,庄念如雪的肌肤很快被搓揉着留下两条红痕。   他太敏感了,每一次触碰都像有微弱的电流爬遍全身。   在顾言滚烫的吻和触碰中,他难耐的仰起脖颈,终于克制不住似得哀求道,“摸摸我...你...你摸摸我。”   顾言的动作微微一顿,肉眼可见的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像是再也按耐不住,将人抱起,轻车熟路的摸进卧室,附身压了下去。   他被太久未品尝过的欢愉弄的失神,明明已经到了临界点,却仿佛在固执的等着什么。   顾言吻着他,捉住那双透粉的唇。   庄念乖顺的探出舌尖与他纠缠,忍不住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庄念喘息急的像是烧开的水,一双眼迷乱的盯着顾言。   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勾引。   “你还爱我。”顾言突然开口,“念念。”   如同引线被点燃,一团烟花在肺腑内骤然炸开。   庄念露出一丝丝迷茫的惊诧,五指陷入对方劲瘦的脊背上,倏地留下五道鲜红指痕,在顾言手中哼吟着发泄了出来。   你还爱我。   是一句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疑问的陈述句。   庄念便是在那句话的尾音里哭了出来,身体还在生理性的颤抖,他却已经勾着顾言的脖颈,哭的泣不成声。   爱啊,当然爱。   怎么能不爱呢。   他是个孤儿,从小无依无靠,没有被谁牵挂过,也没被谁捧在手心里爱过。   被庄均泽带回家之后,他更是见识到了这世界上的另一种黑暗,比孤独寂寞可怕千倍百倍。   顾言就像地下室里的那一扇小窗,在他最黑暗的生活里给了他一束光,还有满院的郁金香。   他在最好的年纪给了他最真挚热烈的爱,把他捧在手心里,给了他一个家。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爱呢。   “别哭,不哭。”顾言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的手落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拍着。   庄念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他喝了比长岛冰茶还烈的酒,却并没有因此睡得更踏实。   他梦见顾言牵着唐周的手出现在万众瞩目之下,梦见他们交换了戒指,在所有人面前吻在一起。   他便跟着在那场梦境里经历了千百种酷刑。   然后他又梦见了那个红衣女人正抓着他的领口,双目充血,看着他一遍一遍叫着‘我的儿子’。   顾言站在他的面前,像分开时的那天一样哭红了眼睛。   他想去抓住顾言,他跑的很快,胸腔都在阵痛,然而就在他堪堪能抓住对方的时候,唐周出现了。   他站在一边目光阴鸷的看着他笑,他说,“去啊,你去追他啊,去毁了他。”   “啊!”庄念从床上惊醒时外面的天色还黑着,浅淡的月光斜进屋内,笼着趴在床边熟睡的顾言。   他的头枕在手臂上,侧着脸,略长的额发在挺拔的鼻梁上留下一条浅浅的影,呼吸轻缓绵长。   睡着的时候浓密的长睫盖住了锋利的眉眼,显得温柔。   像这样的睡脸,竟也有七年没有见到了。   庄念抬手揉了揉额头,余光里是他脱下来的黑色套装,被整齐的叠放在床头柜上。   擦掉一层薄汗起身,在顾言身上披了条薄毯,走了出去。   他放轻手脚去冲了个冷水澡,混乱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   顾言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他们两个都醉了。   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顾言的外套,被揉成一团,衣摆落在矮桌下面的毛毯上。   庄念矮身捡起,抚了抚上面莫须有的灰尘,放在一旁的动作微微一顿,又拿回来,凑在鼻前闻了闻。   鼻腔里钻进顾言的味道,让他的心又酸又胀。   这件事如果被唐周知道了,他会不会直接暴走,把所有的秘密都捅出去?   庄念仰头靠在沙发上,抬着手机一张一张的将唐周发过来的内容删除。   女人呆坐在病床上长发披散,一身红衣,随着照片缓缓转向镜头的脸上带着木讷的痴傻。   乍一看有些恐怖,仔细端详就不难发现,她五官其实很美,眼睛长长的,是一双凤眼。 第五十五章   轻轻一声叹息响在屋内。   夏天的清晨来的很快,五点多天就亮透了。   他今天要去办理出国要用的相关手续,早早打理好了自己,在小卧室的衣柜里面翻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   屋内响起脚步声,庄念起身倒了杯蜂蜜水,余光里装着顾言。   顾言从卧室走出来,双手举过头顶抻了个懒腰,左右摇晃了几次脖颈,昨天那个姿势睡了一晚认谁都会很累。   “好饿,有饭吃吗庄医生。”顾言嘴角噙着笑,衬衫腰侧的位置堆着层层褶皱。   他的语调上扬着,听上去心情不错。   庄念掀开薄薄的眼皮扫了他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性格和模样使然,他的眼角眉梢总是散发着特有的温柔,“等下一起出去吃吧。”   顾言没有穿拖鞋,袜子脱了,光着两只脚像他走过去,非常自然的从后面搂住了他,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问,“还难受吗?”   庄念悄无声息的咬了一下内唇,疼的他皱了皱眉,转身将蜂蜜水递过去,顺势推开了顾言,“喝吧。”   他只是喝了酒,并没有失忆,还清楚的记得昨晚自己都做了什么。   是他拽着顾言不肯松开,是他先开始的,他主动的。   他也同样记得,顾言那句斩钉截铁的,你还爱我。   他需要给顾言一个解释。   而这个解释必须合乎情理,他不能表露出一丝慌张无措,不能再让顾言瞧出端倪。   顾言若有似无的笑意从醒来就没消失过,就连喝蜂蜜水的时候也不错眼睛的看着对方。   他认定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就是庄念的坦白,他的反应比任何说辞都让人信服。   他也想要他,还对他有感觉。   所以他聪明的选择什么都不问,他不要再听对方撒谎。   “我太久没做过了。”庄念看着他突自开口,自嘲似得轻笑了一声,调侃似得说,“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我都没遇到太合适的人,不过初恋是你,也就不能怪我眼光太高了吧。”   顾言手上的动作一顿,轻轻皱了皱眉。   庄念长吁一口气,一改从前躲着他的模样主动的牵起他的手带到沙发上,两人同时坐下,挨得不远。   他翘起一条腿,手肘立在膝盖上,掌心拖着下巴转过头看顾言。   他始终笑着,那笑容很温和,也从容,透着一股子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淡漠。   “昨晚确实是我冲动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喝醉了酒,难免就会有欲望。”他不等顾言开口,就捏着那张银行卡放在了顾言摊开的掌心上。   “还好昨天是你送我上来,要是你给你开车的那个帅帅的司机,恐怕对方要去告我骚扰了。”他轻笑一声,“这里是五十万,买顾总手上的服务,还可以吧?”   “...”   顾言沉默的看着他,捏着杯壁的指尖带了些苍白的颜色。   “还有。”庄念的视线从他修长的指尖上移开,带了几分真诚说,“你知道我最怕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工作,还麻烦你帮我保密,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谊上,可以吗,顾总。”   顾言的脸彻底黑了下去。   庄念把他们之间的一切用‘欲望’两个字一笔太过,还嫌他不够痛一样,暗示他就算昨晚和他一起回来的是个陌生人,他也会做相同的事情。   庄念看着他的神色,仿佛已经遇见了顾言会愤怒质问的模样。   但令他意外的是,顾言这次并没有。   他慢慢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矮桌上,未及庄念反应就将人按在了沙发上。   庄念倒抽了一口气,“你做什么。”   顾言用宽大的手掌将他两条细瘦的手腕交叠着按在头顶,另一手粗暴的扯下领带,轻车熟路的在对方手上打了个死结。   他眼里的难过太满,让庄念一时间有些失语,心脏拧着劲的疼着。   “我在你哪里什么时候值钱过?”他呵声一笑,“五十万,够买我陪你做到底了庄医生。“   ‘我在你哪里什么时候值钱过。’   这句自我贬低的话落进庄念耳朵里像刀子一样锋利,他浅色的瞳孔微微一颤,竟险些落下泪来。   顾言看着他,那双墨色的眸子里装着愤怒,也盛着伤心。   庄念在那一刻甚至在想,如果所有秘密都被公之于众,顾言会比现在更难过吗?   咚咚咚--   门突然被敲响,庄念呼吸一滞,仰着脸看向门口,太阳穴猛地跳了几次。   顾言昨夜留宿在他这,唐周怎么会没有动作?   “你,你先放开我。”庄念的手腕在对方手心里挣扎了几次,语气无奈又绝望,“顾言,求你,别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   顾言深深蹙眉,放开了手,又将领带从庄念手上解了下来。   庄念迅速起身揉了揉手腕,将衣服打理好才去开门。   短短的几步,他就在心里预演了好几种棘手的情况。   他甚至在想,如果唐周真的发疯,就敲晕他,把他绑起来,或者一起从楼上跳下去。   隐忍了七年,如果顾言仍然要为此受到伤害,那他这些年的坚持该有多可笑。   庄念站在玄关前,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才打开门。   “庄,怎么才开门啊,不是说今天让我来接你。”   门口站着夏青川,庄念微微一怔,绷紧的心弦倏地一松,抬手撑着门框才没有跌坐在地。   夏青川连忙扶住他,“怎么了这是,昨晚又没睡好?那还能不能去..”   庄念迅速捂住夏青川的嘴,摇了摇头。   他要离开的事情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医院也在帮他保密,他只想悄无声新的离开这里。   夏青川有些惊讶,歪着头往客厅一看,触电了似得向后退了一步,和庄念的手心强行分离。   庄念,“...”   “哟,顾总在呢,真巧啊。”夏青川站在门口打了个招呼,“那什么,你们两个要是有什么话没说完就接着说,我下楼等着。”   他是真的被顾言堵怕了,至今还心有余悸。   虽然这样把庄念卖了挺不讲义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一个旁观者都替他们两个觉得遗憾。   人心都是肉做的,两个人都难过成那个样子,怎么忍心再去分开他们。   或许是想让这种遗憾得到另一种方式的填补,又或许是那天顾言等在门口的模样真的太让他震撼。   夏青川依着话音退了出去,“慢慢聊,不着急不着急。”   “不用了。”庄念淡声打断,拿起钥匙回头对顾言下了逐客令,“不好意思,我待会还有事。”   他忽然想起顾言昨晚没有用他的钥匙开门,于是补充了一句,“麻烦把我家的钥匙留下,我不想换锁那么麻烦。”   说完他先一步穿好鞋离开。   他知道顾言不会多呆,他开口了,顾言也不会再留着他的钥匙。   “干嘛呀这是。”夏青川站在电梯里按住开门的按钮,在等顾言跟上来。   家里的门开了又关,庄念皱眉拍开他的手,按下了关门键。   “啧,你这人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怎么这么倔呢。”夏青川无奈的抱肩靠在墙上,“庄,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有自虐倾向。”   庄念没理他。   一想到刚刚开门有可能看到唐周站在门口,他就会忍不住全身发抖。   窗外的高楼大厦从眼前略过。   庄念的眼睛没有焦距的望着窗外,左手放在右手上捏了捏,突然开口说,“青川,我好像...拿不起刀了。” 第五十六章   夏青川猛地踩了一脚急刹,身后的车愤怒的按起了喇叭。   他不得不将汽车重新启动,忧心的扫看庄念,“确...确定吗?”   之前因为手术过程中出现手抖的情况而申请离开手术台,那天在古塘村想到躺在手术台上的有可能是顾言,干脆连最简单的缝合都无法完成了。   今早提前醒来,他连冲蜂蜜水时端着杯子手腕都是抖的。   庄念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所以国外那边应该不会要签一个连刀都拿不了的外科医生。”   “那,那你还去?”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急道。   “去。”庄念淡淡说。   这么多年他都为了能成为一个外科医生而努力着,即便那不是他的梦想。   这件事曾经带给了他无限的痛苦,却也在和顾言分开后的那几年带给了他仅有的平静。   庄念的轻轻叹了口气,“青川,我请你吃顿饭吧,算是提前告别了。”   另一边,顾言从庄念家离开。   司机还等在小区外面。   他昨天也喝了酒,又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控的事情,守着庄念的时候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   “怎么不先离开?”顾言将西装外套上的纽扣解开一颗,从后视镜里看了司机一会,开口问道。   “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出来,就想着等一等。”司机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寸头,皮肤呈小麦色,笑的时候有两颗酒窝。   顾言烦躁的松了松领带,“不会打电话吗?”   司机憨厚的笑了两声,“跟您打过,关机了。”   顾言皱了皱眉,随手掏出手机扫了一眼,电量还满着,里面还有好几条周易发来的消息。   他又从后视镜里瞧了司机一眼,“以后去帮着公司跑业务,不用跟着我了。”   公司最近难得清闲,周易又催他给个交代催的紧,顾言就推了今天的事由和周易碰了个面。   两人约在一家融合餐厅。   “你叔叔那边的问题都解决了?”周易把茶水倒满,推到顾言面前,“你们公司的公关能力可以啊,昨天才医援回来,今天就上财经新闻头版头条了。”   顾言笑着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霜霜呢,难得休假,没去约会?”他打趣道。   周易嗐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说,“我还哪有什么心思去约会啊,都被自己兄弟耍的团团转了。”   顾言喝茶的动作一顿,笑了。   “说吧,坦白从宽的话...”周易眯了他一眼,“咱俩还能接着做朋友。”   顾言叹了一口气,顺手把果盘里的芒果一股脑放进周易盘子里,“问吧。”   周易当时做了个撸胳膊的动作,虽然他穿的是短袖。   “四年前我明明签了外省的合同,你费老大力气把我塞回市医院。”周易吃了一口芒果压压惊,“当时我以为咱俩兄弟情深,你这么仗义给我安排个更好的出路,现在想想,不是那么回事吧?”   顾言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松鼠鱼,掀开薄薄的眼皮瞧周易,“嗯,因为前男友在那里上班,想让你先去探探他的底。”   周易,“...”   融合菜馆的包间里倏地响起一声巨响。   “你丫城府太深了顾言!”周易一手将桌子拍的直晃悠,一手哆嗦着指向顾言,“合着,我就是你对接前男友的一枚棋子是不是,你小子可真沉得住气。”   “把我安插在庄念身边,就是为了看他会不会因为咱俩的关系接近我。”周易摇头晃脑的说,“我说你那阵子怎么那么殷勤总给老子打电话,掐准了点赶人多的时候,我身边的人不认识你都不行!”   顾言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抬手示意他先坐下,慢慢惊讶。   “你这网撒的也太大了!这么多年我都傻呵呵的用身体语言为你们传达爱的电波是不是。”周易双手抱胸一脸愤恨,一时之间有点委屈,“那庄他...真是为了你才跟我成为朋友的?”   没等顾言回答,周易摇着头搓了把脸,“我说呢,庄念那么一个外热内冷的人,怎么偏偏就对我不一样。”   他一边哀叹一边又有点心疼自己这么多年的兄弟。   顾言一直是个很疯的人,大学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一次了。   长大了,这疯劲儿非但没改,还变本加厉了。   他看着顾言说,“想不到你是个这么长情的人,七年啊顾言,半个青春了。那他要是对我没反应呢,你准备怎么样?哎,不是,那唐周算怎么回事啊?”   顾言扫了一眼窗外的街景,也不准备等着周易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轰炸他。   筷子一撂,简短的说,“婚约的事是假的,是我故意想通过你的嘴说给庄念听的,请柬也只给了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顾言这么坦白的承认,周易惊了一下,磕磕巴巴的问,“那您...现在什么意思啊这是。”   顾言沉默了一会,看着周易的眼睛说,“还爱他,想要他,非他不可。”   “艹...”周易拧眉。   明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不过就是爱一个人而已,周易却突然在顾言坚决的目光当中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那是顾言七年来的坚持,执着,真挚。   他突然就很想说一句,“不愧是我兄弟,谈恋爱都谈的惊天动地的,真他妈帅。”   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不是,那你弄出个唐周来,这...你解释没有啊?”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不自觉的碾了碾手指。   周易顺手把烟灰缸推过去,“想抽就抽,别憋着。”   顾言轻笑了一下,点上了一只烟缓缓吸着。   白色烟雾卷曲着飘远,他缓缓开口的时候,指尖微微发着抖,“他手腕上的伤,是因为我。”   因为当初的纠缠,不肯放手的执着。   除了自己亲爹,顾言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庄念,也包括那个现在想来依然会让他疼的伤口。   他真的怕了。   怕的就算隔了七年的时间,也不敢再重新提一句喜欢,要反复试探。 第五十七章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那一口辛辣在胸腔里许久才被吐了出来,“他什么都不问,不问我为什么出现,为什么纠缠。”   顾言的声音有些哑,听的人难过,“是因为他从来都不认为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   这些话他对谁都没有说过,一直藏在心里,因为他的骄傲,也因为他的胆怯。   他苦笑了一声,“所以不敢逼得太紧。”怕他会再伤害自己。   最后一句他没能说出口,仿佛庄念会因为他的喜欢受伤这件事,连说出口都让他觉得难过。   “庄他...”周易在心里琢磨了好几种形容词,最后挑了一个最贴切的说,“是挺倔的。”   “他要是对一个人不感兴趣,真的是,能用微笑把人冻死。”周易试探道,“他现在对你不来电吧?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顾言将烟蒂掐灭,一双眼眸深邃,带着浅浅的伤心和笑意,“喝醉的时候挺来电的,大不了就...再灌醉他。”   周易,“...”   临分别,顾言拍了拍周易的肩膀,“庄念这些年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周易摇头,“怎么可能,庄是个工作狂,性格好又温柔,医院里就没人不喜欢他,社交圈除了我再没别人了,能得罪谁。”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周易说。   顾言摇了摇头,拦停了一辆出租车,“随便问问,我待会还有个会,不送你了。”   应顾言的要求,周易对那天两人的谈话只字不提。   但对庄念的态度多少还是有些改变,变得...更亲近了,从前是朋友,现在是兄弟的爱人,关系简直突飞猛进,亲上加亲。   “庄,过两天我过生日,你来呗。”从前周易一定不会要求庄念去参加那种吵吵嚷嚷的聚会,但现在不同,他有任务。   庄念立刻想到了周易的那条领带,思忖片刻,“我找一天单独给你过行吗?”   周易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另找一天就不是我生日了,你去呗,就咱们医院这几个,没别人。”   没有顾言,庄念暗自想着,“好。”   暑假是医院最忙的一段时间,小孩子疯,大人也陪着一起疯,中午大堂里都鸡飞狗跳,哭哭嚷嚷。   庄念从中路过的时候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一边跑一边哭朝他撞了过来。   庄念没躲,躬身直接将他拦腰抱了起来,“小朋友,后面有怪兽吗?”   小男孩第一反应是想哭,尤其是看到穿白大褂的以为又要抓着被打屁针,当即撇了嘴,“我不要...”   话还没说完,庄念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摊开在他眼前,“你不要吗?好可惜啊,草莓味的可好吃了。”   孩子的妈妈从后面追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头发被汗浸湿站在额头上,对着庄念连连道谢,“孩子怕打针,抓都抓不住。”   小男已经不哭了,张着嘴巴眨了眨眼,生怕一个看不清那些糖被变没了,“哥哥,我想要。”   庄念在他那双小手伸过来的时候收回手掌,“这是听妈妈话才能有的奖励,那你要听妈妈的话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庄念把糖果给了女人。   他站在原地看着两大一小离开,摇了摇头又顺着来时的路返了回去。   他其实不一定非要路过大堂,可以直接做直梯去休息室休息,但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午休过了。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让他觉得...有些痛苦。   从前的七年顾言没有出现过,他也就得过且过,很多时候很多事不仔细去想的话,时间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   后来顾言突然出现,他们接吻,拥抱,这些突然之间发生的改变都要让他花上好多时间去接受,去适应,然后再重新说服自己沉睡在黑暗里。   可上一次他们在家里发生了那么...亲密的事情。   就像咬着牙坚持的事情突然松了一口气,止痛片融化的水里面掺了一勺蜂蜜,让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格外难熬,对苦的承受能力也急速下降。   人的欲望是无孔不入的,无论当下的心境是痛苦还是难过,都能从中品出一丝欲望的痕迹。   有一次他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想起那天和顾言交颈缠绵。   他忍不住觉得羞耻,又克制不住难耐,为自己发泄了欲望。   他需要让自己混在人群里,这样可以防止胡思乱想。   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一条未读信息在右上角亮了一个提示圈。   庄念点开来看,而后心脏猛地一跳。   是顾言,信息的内容是一张照片。   顾言上半身裸着,背对着镜子,偏头露出半张侧脸,嘴角微微翘起一点弧度,认真的盯着右手举着的手机。   而占据大半画面的,是镜中线条完美的脊背,在蝴蝶骨两侧的位置,五道指痕清晰刺目。   那是他留下的东西。   庄念站在大堂中央,微微垂着眸子许久未动,耳边的吵闹声突然就变得很远,被鼓噪的心跳声模糊成了熙熙攘攘一整片。   手机又震了两下,还是那个号码发过来的,他来不及回避,指尖都不用动,一行文字就跳进了眼眶里:   庄医生,抬头。   庄念的右手微微一颤,抬眼,正见站在急诊楼旋转门前的顾言。   他站在川流的人群中是那么出挑耀眼的存在,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可他的目光却始终留存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么炙热,那么令人心动。   庄念想,如果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去顾及,一定会立刻扑过去抱住那个人,吻他的嘴,咬他的唇。   可现在,他只能看着对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还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他自己清楚,他现在就像一个没经过事的少年一样,心跳快的不像话,甚至有些局促。   顾言盯着他看了一会,笑了一声问道,“庄医生病了?脸好红。”   庄念呼吸一滞,咬了咬后槽牙将双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天气太热,有什么事吗?”   顾言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嘴角还勾着笑,“刚赚了点外快,想问庄医生有没有空一起去吃个饭。”   庄念抿唇,那张银行卡是他塞在顾言手里的那张。   口袋里的拇指已经将食指搓揉成了鲜红的颜色,脸上还是一片淡然,“不用了,我很忙。”   他对顾言微微点了点头,提步离开时手腕被攥住。   庄念抿唇,指尖蜷了蜷。   他和顾言之间发生了太多事,重逢时因为恐惧而表现出的抗拒、激进、带刺的言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难说出口。   就像现在,他本来应该推开顾言。   可他不想。   被顾言牵着手...这辈子还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呢... 第五十八章   庄念叹了口气,转身睨着对方,“怎么了吗?”   “我爸妈回来了,想见见你。”顾言直截了当的说,“国外外科专家杰森是你帮忙找去的,他们说想谢谢你。”   庄念有些意外,他早就和杰森通过话,希望这件事替他保密。   不过顾言有心要查,瞒也瞒不住。   他一时失语,顾言看着他的反应突然笑了,“真的是你?”   庄念,“...”   顾言捏着庄念手腕,拇指指腹轻轻扫了扫他腕上的皮肤,突自解释道,“我猜的,那个专家很难约,很固执,我找了很多关系,威逼利诱都没用,他突然改口,总归是有原因的。”   庄念轻轻叹气,猝不及防的被摆了一道,只能承认,“嗯,我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   医院大堂里人来人外,不时有人驻足,探究的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   庄念松了手,“叔叔阿姨从前都很照顾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我也很开心,吃饭就算了,我真的还有工作。”   “门诊四点半下班,你没有别的约会。”顾言斜斜的勾起嘴角,“我的司机会准时来接你,如果接不到...我就把那张照片给他们二老看看,看看从前的小庄念现在有多凶。”   “你..”庄念咬着内唇,一时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觉得耳根发烫。   “他们...”顾言一改玩笑的语气,正色道,“很想你。”   闻言,庄念的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就去见一面吧,也许以后再也没有几机会了。   如此想着,庄念点了点头,“好,不用接,地址发给我,我回家换个衣服就过去。”   在医院放松惯了,他平时没有穿正装的习惯,唯一一间白色西装还是许多年前老师送给他的旧款。   不过他保存的很好。   这么多年未见,总要穿的正式一点,也算是对顾言父母的尊重。   庄念打理好着装之后随手抓了颗薄荷糖下楼,老旧的小区内不时传来两声很接地气的狗叫和有关茶米油盐的咒骂。   他勾了勾T恤的圆领,觉得单穿一件西装外套出入在这里也非常别扭,于是加快了脚步。   “庄医生,今天打扮的好帅啊!”楼下遛弯的大爷挥着折扇一边点头一边打量他。   庄念心中叹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对大爷笑笑,“大爷,您小孙女在那边团泥巴呢。”   大爷一拍大腿,骂骂咧咧的找过去,“这缺德娃娃,不把自己弄成泥猴都不肯罢休,长大了也找不到婆家。”   庄念松了一口气,撕开薄荷糖才要放进嘴里,抬眼间看到顾言等在小区外面,跟他个隔了一条老旧的街道。   旧色的暖光落在他和身后那辆价值不菲的车上,骄矜又高贵的模样当真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他穿一身纯黑西装,搭配白衬衫,中规中矩的系了一条黑色领带垂落胸前。   相当低调的搭配,被他穿出了一副了不得的模样。   庄念微微出神,将糖捏进掌心,顾言就在这时望了过来。   庄念显出几分局促,好在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仍能保持举手投足间的风度。   顾言的眼神终于从他身上移开,这让他默默松了一口气。   隔着老远顾言就为他打开了车门,而那视线也就短暂的离开片刻,就又重新望了过去。   白色很挑人,西装更是,很少有人能把白色西装穿出贵气,人人都想当白马王子,但白马易找,王子难寻。   顾言挑了挑嘴角,他有幸遇见一个。   庄念穿的不算正式,黑色休闲裤上身搭配黑色圆领体恤,唯一一点亮色就是西装外套,不刻板,精致又随性。   他身上没有半点佩饰,纽扣没系,就那么大敞着,随着动作衣摆掀起又落下。   “等很久了吗?”庄念站定在车前,“我可以自己过去的。”   顾言望着他,眼神带着某些赤裸裸的东西,让人脸红心跳。   他就保持着对看的姿势,突然抓住了庄念攥紧的右手抬到眼前说,“打开。”   庄念心尖一跳,来不及思考,顺着对方的话音摊开了掌心。   一颗椭圆形薄荷糖点在细瘦的手掌上,掌心相同形状的糖果印记曝露了刚刚的局促与紧张。   顾言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唇角,稍稍弓身,突然把唇埋进了庄念掌心,刁走了那颗糖。   未经预告的触碰让庄念呼吸猛地一滞,被难以忽视的柔软撩拨的心间震颤。   他费力的抽回手,耳垂上那颗小痣似乎也变了颜色,“别让叔叔阿姨等久了,走吧。”   顾言立在一边,薄荷清新的甜味流入齿间,他说,“欠庄医生一颗薄荷糖。”   通往约定地点的大路笔直,路灯将疾驰的车辆晃出虚幻的影。   庄念盯着窗外,眉眼沉着,落在膝上的双手却交叠着,被吻上的那一块皮肤被搓揉的粉红。   他在回忆,是否每一次都明确的拒绝了顾言。   就算一个个谎话被拆穿,他也反复告诉对方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顾言...到底想干什么。   “到了。”顾言从驾驶室下车为他打开车门。   眼前是一处私人饭庄,木质的围栏上爬满了簇拥的蔷薇花,在月色下美的不像话。   古色古香的装潢,大到屏风隔断,小到桌椅摆件,全都是纯实木制作,雕工精致,随手拈来便是名家大作。   两人在包房门口驻足,等着服务生推开厚重的实木门。   庄念此刻是紧张的,又带着些心酸。   顾慕琛和杨舒是他见过最好的长辈,总是温柔平和,是他心里最接近‘父亲’和‘母亲’这两个词汇的人。   而他们也将近七年未见。   对于他和顾言之间的关系,他从前总是顾虑很多东西...   怕庄均泽会反对,做出什么伤害顾家的事情,怕顾言的父母会因此讨厌他,所以和顾言的那段关系始终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顾言那时候总是因为要偷偷摸摸相处而不高兴,最终都因为他的坚持迁就他。   现在回想起来,他从前确实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太胆小了。   顾言一定也曾经因为他的懦弱伤心过。   咯吱--   包房的门被推开。   正对着门口的圆桌前坐满了人,让两人同时一怔。   圆桌前不止坐着顾言的父母,还有唐周一家人。 第五十九章   庄念不易察觉的蹙眉又松开,提步向顾言的父母走了过去。   也对,顾言的父母回国,唐家的人怎么会缺席。   “叔叔,阿姨,好久不见。”庄念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牵住了顾穆琛伸过来的手。   那双手宽厚温暖,像七年前一样,庄念一时觉得眼光有些热。   顾穆琛身形略瘦却高大,眼角爬了几条深刻的痕迹。   那是爱笑的人才会有的。   他的言行举止都还能窥见年轻时的风度翩翩,只是到底被突如其来的病痛折磨,眼神里没了当初的光彩,“小庄,长高了不少,变的更帅了。”   “快坐快坐。”杨舒也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介绍道,“对面的是你顾叔叔最好的朋友,你叫唐叔叔,周阿姨。”   杨舒仍然优雅漂亮,却也逃不过岁月的痕迹。   庄念眷恋的看了一眼那个曾经最像妈妈的人,转过身一手扶着西装,对着唐家长辈微微欠身,问了声好。   唐家父母看着他的眼神似曾相识,只是和唐周比起来,到底多了些年岁累积出的深沉。   “顾言,快来坐。”未等唐周的父母回应,唐周就起身拉着顾言落座。   圆桌不大,他们七个人刚好坐满,顾言被唐周拉走,庄念的位置就有些尴尬。   不能让刚团聚的顾家三口分开坐,又不能去顾唐两家长辈中间的主位上。   怎么坐都显得他是个多余的人。   正犹豫,顾穆琛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身边,“小庄,挨着叔叔,让叔叔好好看看你。”   庄念笑了笑,应了声好。   “我和庄念也好久没见了,我坐在庄念身边吧。”唐周说。   “不用,你挨着阿姨。”顾言立刻打断,在庄念身边落座,并说,“这么巧,叔叔阿姨也来这边吃饭吗?”   顾穆琛低了一双筷子塞庄念手里,“是啊,本来还想着安顿一下,过两天找你们出来聚一聚。”   唐周母亲扫了一眼庄念,又看着顾言拉着音调说,“顾言这臭小子,要不是唐周告诉我和老唐你们回来,顾言还没打算邀请我们呢。”   原是一句普通的寒暄,唐周却突然在桌下推了一把他母亲的腿。   这一下动作有些大,引得一桌人都看了过去。   唐周的脸色由白转红,在看向顾言的时候彻底变成了苍白。   庄念捏着筷子,不知为何手臂有些发僵。   看来顾言并没有把顾穆青和杨舒回国的消息告诉别人,只告诉过他,但唐周却知道了,而且准确找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   “你找人跟踪我?”顾言问。   唐周倒抽了一口凉气,慌张摆手,“怎么会,我,我没有,真的。”   这句话一出,唐周父亲脸色立马暗了下来,“顾言,你这是什么话。”   氛围一时有些尴尬,服务生敲了敲门,又端了一道大菜上来。   顾穆琛斜睨了一眼自己儿子。   顾言不是没分寸的人,能直接在唐家长辈面前说出这些,代表今天的巧遇就不是个例。   他心下了然笑了笑,抬手示意大家动筷子,没有否定儿子的猜测,也没有替小辈们找借口,只道,“小孩子的问题你们私下去解决,今天主要是我们长辈叙旧,你们乖乖陪着。”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顾穆琛一贯风趣幽默,很快将话题带远,四位长辈聊得还算开怀。   庄念食不知味,没怎么动筷子,顾穆琛用余光照料着,时不时给他夹菜,瓷碟里已经堆了高高一层。   话题顺理成章的从家常聊到了生意,顾言也跟着加入了话题。   庄念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在顾言说到公司最近新启动的开发案时,庄念的眼前伸过了一只手。   顾言还在说着话,手却已经握住了他拿筷子的那只手。   庄念微微一顿。   顾言仍没有看他,一边分析利弊,一边将庄念的盘子和筷子全都拿到了自己面前,又将自己的空盘子递过去。   一段话说完,他才在庄念狐疑的目光中低声说了一句,“不能吃芒果,用我的。”   唐周的父亲见状话音微微一顿,又继续说,“这件事办好了是双赢。”   顾穆琛也注意到了顾言的动作,倏地想什么低喃道,“哎呦,还真忘了小庄不能吃芒果。”   庄念没听见一样,只顾呆呆的看着顾言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的盘子,里面的鲜虾沙拉里掺了一颗小粒的芒果。   顾言正拿着他的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他剩下的东西。   “老顾,你这儿子,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唐周的父亲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们唐周有福气了。”   闻言,顾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庄念。   见他用纸巾擦了擦嘴,一副不会再动筷子的模样,起身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卫生间。”   顾穆琛犹豫着点了点头,突然给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   见顾言轻轻摇了摇头,顾穆琛便没有多解释什么,挺直脊背,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骄傲,爽朗的笑着说,“继承了我的基因还成不了天才,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包房虽小,确实连着个小花园的套间,待到庄念离开,顾言也放下筷子说,“唐周是我弟弟,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此言一出,唐家老两口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余光扫了一眼自家儿子。   “顾言,你叫我一声叔叔,我和你爸爸又是多年的好友。”唐周的父亲说,“如果我们两家能...”   他顿了顿,不好豁出老脸把拉亲家的事情当做威逼胁迫,委婉道,“如果有缘分我们两家亲上加亲,你叔叔那边搞的棘手问题,我自然会当成自家的事情去办。”   “虽然你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到底才进公司没几年,信服你的人还少。”唐周的父亲一手在桌子上缓慢的敲着,“老顾的病来得急,万一这个时候让你叔叔那边抓到端倪,唐家才是你最强大的后盾。”   这些话说的语重心长,是劝说,是问询,当然也带着威胁的言外之意。   顾穆琛病了,顾言就算是头狼,也尚且还是幼崽,在这个问题上,唐周的父亲理所当然把对方看成了弱势。   唐周红了眼睛,也在等着顾言的答复。   顾言看了一眼顾穆琛,转而笑的云淡风轻,先真诚的道了声谢谢叔叔关心,而后才说,“您和我爸是挚友,但您也是一位生意人。”   “如果我真的遇见棘手问题,选择帮我,是您对顾家的情分,旁观是生意人的本分。”他笑了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叔叔是站在生意人的立场上觉得帮我能实现两家共赢,得到最大的利益,那样我会觉得很荣幸。”   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既保全了唐家的颜面,又表明了立场。   没有一句夸大其词的豪言壮语,又句句透着势在必得的骄傲。   顾穆琛轻轻点头,在桌子下面握住杨舒的手捏了捏。   杨舒回以认可的神色。   顾言说完便起身鞠了一躬,示意暂且离席,并转头对自己亲爹扬了扬眉毛,压低声音说,“我去看看庄念。” 第六十章   卫生间在包间转角处的连廊里,再向外是一片小花园,暖色的灯光笼着簇拥的花儿朵儿,画面安静又温柔。   包间里的声音偶尔传出来,听不真切。   庄念站在洗手台前冲了冲手,长睫上还挂着几滴未干的冷水。   水龙头关闭的瞬间,身侧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等他确认来的人是谁,一股巨大的推力就推着他重新回到隔间里。   顾言将他禁锢在手臂与冷墙的方寸间,喘息声急促。   没等庄念开口,顾言就牵起一边嘴角说,“我来还庄医生的糖。”   语住,他便搂着庄念的腰向怀里一拉,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唔!”庄念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和他订婚的人就坐在外面,父母也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隔着一段畅通的短廊而已。   他的理智在抗拒,但他的身体却没有哪一次是真正拒绝得了顾言的。   唇齿被推开,一丝清凉的甜意渗入口中,硬糖在唇舌纠缠间一点点融化成让人难耐的齑粉。   顾言的手向下探去,而后轻声一笑,捉住庄念挣扎的双手,“庄医生,你明明喜欢。”   庄念瞪着眼睛看过去,浅色的瞳仁被迷蒙水汽拖着,显得没什么气势,反倒格外勾人。   “胡说。”他喘息着,“放开我。”   被吻的脱力,他越发没办法挣脱开顾言的禁锢。   “庄医生不是说,是人都会有欲望么?”顾言随手解了领带,猛地将庄念的双手拧至背后交叉着,快速用领带打了个死结。   庄念瞳孔一震,又顾忌外面的人不敢高声说话,压抑着道,“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你疯了顾言。”   顾言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深邃的眸子里带着笑意,蛊惑似得说着,“在你交男朋友之前,我来帮你纾解欲望吧,嗯?庄医生。”   庄念觉得浑身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说不上是因为震惊还是惧怕,又或是因为些别的什么东西。   他快速的摇着头,说出的话轻的像云,尾音戛然止住,被一声柔软的喘息替代。   “疯子。”他仰着脖颈,粉唇张着喘息,像被打捞上岸的鱼。   被禁锢在背后的双手无助的张开又收紧,眸子里的情愫满出来,变成生理性的眼泪,“...停下。”   这一生告饶控制不住的上挑音调,他想捂住自己的嘴,却发现无手可用。   庄念慌张的低下了头,本意是想叫人停下,却被眼底的画面猛一刺激,闷哼出很大一声。   他仓皇的咬住下唇,瞳仁露出惊恐,唇上的颜色一点点褪去,眼角挂着泪,看的人心动,忍不住想要再过分一些。   他很怕自己再控制不住叫出声引来外面的人,无计可施时,他松了齿关,几声娇喘的叹息滑出。   他颤声说,“顾言...吻我。”   ....   一场秘事结束,顾言笑着擦去庄念额角的汗,将纸丢进垃圾桶后摊开掌心放在庄念眼前。   庄念用力拍开他的手,“还想怎么样。”   顾言耸了耸肩,“给钱啊。”   庄念抿唇。   他只是个中规中矩的医生而已,五十万给出去他还能剩多少。   “不给?”顾言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上问,“那我们的关系岂不是说不清了?”   庄念咬着后槽牙,好一会才勉强开口说,“一人一次,算是扯平了。”   乘着顾言的轻笑,庄念先一步回到了饭桌。   他看到唐周狠狠的握着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戳进他的眼睛里一样,目光和手掌一样用力。   庄念淡淡的移开目光,对着顾穆琛和杨舒笑了笑。   “小庄,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顾穆琛关切的话音刚落,身边的杨舒就推了推他的胳膊。   “小庄,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是不是不合胃口?”杨舒跟着问。   一想到顾言和他在离长辈们这么近的地方做那种事,庄念就感觉烧得慌。   不得不承认,这些年他的胆子变大了很多,还能面不改色的回到顾言父母面前,还能面对唐周。   “阿姨,我吃好了。”他笑了笑,“明天我还有早班,就不打扰各位叙旧了。”   虽然还不确定庄念的想法,但顾穆琛和杨舒却已经知道自己儿子那点心意,自然不愿意就这样放庄念离开,起身抓着他的手,“急什么,待会跟叔叔回家呆一会。”   正欲拒绝,唐周忽然开口,“对了庄念,上次说给你介绍相亲对象,我帮你约在后天晚上,可以吗?”   顾穆琛和杨舒同时一怔,看看庄念又看看唐周,笑着试探道,“相亲?小庄这个年龄还不急着相亲吧。”   唐周弯着眼睛笑了笑,“叔叔,一个人生活很寂寞的,庄念跟我提过好几次了,是吧庄念。”   庄念轻轻叹气,推开顾穆琛的手,“叔叔,阿姨,今天来得急什么都没有给你们准备,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去看你们。”   他后退一步欠了欠身准备离开。   唐周狠狠蹙眉,一手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语气阴沉道,“庄念,你会去的吧。” 第六十一章   庄念咬紧后槽牙,余光里装着顾穆琛和杨舒忧心的模样,沉默片刻,转过头去笑道,“当然。”   已经入秋了,除了那满墙的蔷薇花,街道上已经有了落寞的颜色。   庄念望着眼前笔直的大路,犹豫片刻转了个身,沿着不知名的小街随便走着。   他从卫生间离开的时候顾言在抽烟,他有意赶在顾言回来之前离开,自然不想被找到。   手机震了两次,是唐周发来的时间和地点。   庄念打开手机地图看了一眼,是本市一家高端的KTV。   什么相亲对象,怕又是唐周安排的另一场鸿门宴。   不过就算知道那是鸿门宴,他也非去不可。   手指在地址上戳了几秒,庄念犹豫着按下转发,在夏青川的头像上停滞片刻。   如果唐周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告诉夏青川是最好的选择,例如如果他不能按时回家,摆脱夏青川报个警什么的。   但他最后只按灭了手机。   唐周想给他教训,他就必须得去承受那个教训。   而且要承受到唐周满意为止。   只有这样才能让唐周安静下来,他想保护的东西才能真正安全。   多一个人掺和进来,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他不能冒险。   回家的路上接到了顾言打来的电话,都被他挂断。   老旧的电梯门发出破旧的声音,庄念的皮鞋磕在地上叫亮了感应灯。   手机上那一串号码还在响,他开门进屋,进门时那道铃声便戛然而止。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寂寞变得无孔不入。   庄念在门口呆呆的站了一会,垂着眸子换上拖鞋。   没开灯,客厅里只有朦胧月色斜进来,带着窗扇的影。   他陷进沙发里,仰着头,耳边仿佛还能感受道顾言说话时的气息。   ‘既然你有欲望,那在你找到男朋友之前,我来帮你纾解欲望吧。’   纤薄的锁骨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庄念抬手挡住了眼睛。   屋内落针可闻。   片刻,他倏地笑了一声。   很轻很轻的笑声,嘴角弯出漂亮的弧度,看不见眉眼,分辨不出他是否真心在笑。   很荒唐的一句话,很荒唐的一段关系。   庄念却在无尽的绝望中觉得,如果这是在离开前还可以任性去做的,也不错。   顾言想疯,那就一起疯吧。   他恍惚的睡去,被敲门声叫醒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是这个季节里,夜最黑的时刻。   眼睛还未睁开,庄念就喃喃的叫了一声顾言,而后彻底清醒。   他蹙了蹙眉,站在玄关门口问道,“谁?”   门外的人没应声,敲门声却仍在继续,急促的,迫切的。   庄念从猫眼向外看,唇线抿的平直,缓缓开了门。   房门才开一条缝,门外的人就疯了一般撞了进来。   庄念早有预料似得向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唐周向前踉跄,险些跪在自己面前。   “顾言已经在怀疑你了,你还敢来?”庄念垂眸盯着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唐周弓着身子,闻言瞳仁一缩,双目瞪圆了朝庄念扑了过去。   “你们今天在饭庄都做了什么?嗯?”他瞠目欲裂的瞪着庄念,“他现在是我的男人!你怎么敢碰!你怎么还敢碰他!”   他的脚步很快,双手暴怒的向前伸直,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猛地掐住了庄念的脖颈。   “从现在开始你敢反抗,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去!”他的语调因为手掌用力而变得颤抖,是愤怒,也是疯狂。   庄念咬紧牙关,被极快的冲力带着倒在地板上。   他目光沉沉的盯着眼前的疯子,一语不发,双手摊开垂落在地板上,一副放任自流的姿态。   “你跟他做了?”唐周的低吼变成尖锐的咆哮,“你跟顾言做了没有!!”   如玉的脖颈上很快被掐出一圈红痕,连同瓷白的脸也将要窒息似得变了颜色。   庄念痛苦的皱着眉,眼底却是一片默然。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唐周的面目变得狰狞,庄念落在身侧的手也生理性的握成了拳,始终克制着没有挥出去。   眼前开始出现逼仄的黑斑,庄念张了张嘴,在晕厥的前一秒,未关的门外响起了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截停呼吸的手骤然停了下来,空气灌入肺中,庄念偏头猛地咳嗽了起来。   唐周慌张的向后看过去,庄念这才猛地推开他坐了起来。   一双皮鞋率先从电梯门中迈了出来,两人同时屏息。   无论是施暴者还是承受着,都不希望这件事被第三个人看到,在这一点上他们有着相同的默契。   电梯中的男人走了下来,被敞开的进户门吸引着好奇心,远远的朝两人看了过去。   两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坐在地上粗喘,男人秉着邻居的责任感多问了一句,“庄医生,没事吧?”   庄念勾了勾衣领,起身关门,摇头笑道,“没事,朋友来了,再见。”   房门紧闭,屋内又暗了几分,庄念站在玄关中的绝对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你还不满意吗?”他缓步向前,脖颈上的红痕在浅淡的月色下也尤其刺目。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惹怒唐周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但他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   他屈起一条腿蹲在地上与唐周对视,目光沉沉的,“做了怎么样,没做又怎么样,能改变什么吗?我可以不走吗?”   这分明就是一句后面缀着答案的疑问,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唐周怔了怔,眼中的戾气还未消散。   “你该聪明一点。”庄念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在你把秘密说出去之前,先被顾言发现你做过的事,你觉得,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跌坐在地上的唐周脊背一僵。   “唐周,你有没有想过,你知道的秘密如果公之于众,我们三个不会有人全身而退。”庄念倒了杯水慢慢喝了两口。   “你的索求不过就是分开我们,能留在顾言身边,你已经做到了。”   “所以别逼我逼得太紧。”他端着杯子缓缓走向唐周,垂着眉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在我受够了被你摆布之前。”   温柔的脸浮现出绝望又凄美的笑颜,庄念说,“我本来就生活在地狱,如果你也想来看看,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手中的杯子倾斜,冷水顺着宽阔的杯口倾泻,将头脑发热的人淋了个清醒,“滚出去。”   唐周在冷水和比水更冷的目光中打了个寒噤。   在这场对峙之中没有绝对的强者,他们互相制衡,彼此都捏着对方致命的把柄。   他清楚,庄念肯这样退让,不过是因为他的眼里没有自己,他想保护的就只有顾言一个而已。   如果还想继续这场游戏,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遵从每个人的规则。   而庄念的规则只有一条,那就是...顾言安然无恙。   所以他可以尽情的牵制他,控制他甚至伤害他,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就不会两败俱伤。   伤的,只会是庄念。   而这也是唐周真正想要看到的。   “我不是多坏的人,没想过真的伤害你。”唐周摇晃着起身,用手背粗暴的擦去鼻尖上的水渍,斜斜的勾起嘴角。   “不过你总是让我不高兴,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对吧,就像你说的,别逼我逼得太紧,否则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这种感觉你最应该清楚。”   唐周看着他,笑意更深,“所以你会按时去赴约的吧?”   庄念将杯子随手仍在地上,啪嚓一声,碎成了满地的玻璃残片,而后擦了擦手上莫须有的脏污,“随你想怎么样,我会去。”   唐周嗤笑出声,肩膀上下抖着,“好啊,相信明天过后,顾言看到你就会觉得恶心,再也不想碰了。” 第六十二章   ...   “庄,月末我生日那天就约在这家餐馆怎么样。”周易戳着手机屏幕指给庄念看餐厅装潢和菜色。   外面天阴的厉害,秋风呼啸着将仅有的暖意从树上吹落。   庄念放下手里的工作,将高领衫的领口向上提了提,笑道,“不错,很有情调,霜霜一定很喜欢。”   保存在相册里的照片一张张从指尖下掠过,餐厅的菜色图片看完,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张钻戒的照片。   周易立刻按灭手机,揉了揉后脑。   庄念笑的眼睛弯弯,温柔甜蜜的像一团粉色的棉花糖,他睨着周易,“生日...的确是个适合求婚的日子。”   周易脸颊微红,嗐了一声,“没准备瞒你,就是不确定霜霜答不答应,还在犹豫要不要求婚。”   “哦。”庄念拍了拍他的肩膀,向诊室外面走,“好姑娘可不等人。”   “嘿嘿,那倒是。”周易跟上去,手搭在庄念肩膀上,压得T恤衫向下窜了一截,“走走走,最近食堂新换了个厨子,手艺一绝,快去吃。”   庄念随手抓住下滑的领口,将堪堪露出的痕迹盖住,笑着应道,“好。”   两人往食堂走,路过医院连着后花园的长廊,落叶将花园铺成了一片金黄,托的枯枝残叶也别有一番风味。   庄念无意间扫了一眼,而后脚步微微一顿。   周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了一声,“我靠,天真!他抱着那个男...”   话没说完,就被庄念捂着嘴强行带走。   “那个戴眼镜的男的不是我们医院的啊,你认识吗?”周易八卦之魂燃烧,“被我们天真抱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喜欢?难道是天真倒贴?”   一个画面就衍生出这么多细节,庄念有些佩服他的想象力。   “不喜欢的话就直接动手了,不会没反应。”庄念淡淡道,顺便称赞了一下新厨师的手艺。   赵田陈和夏青川。   庄念垂头笑了笑,披着羊皮的狼遇上了一只真正的小绵羊。   他突然觉得很欣慰,身边这些放不下的人,渐渐都有了归宿。   看着别人圆满,也算是一种圆满了吧。   风吹的更厉害了,树顶的枝杈弯着腰沙沙响着,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即视感。   庄念撑开伞站在医院门口,侧过头往停车场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曾经停着顾言的车,他曾经问他...那些郁金香漂亮吗?   庄念笑笑。   他从前以为那些花是顾言的暗示,告诉他,他的喜欢和爱已经尽数给了别人。   当时他心痛的快要窒息。   现在想想,他还是不够了解顾言。   开车到了约定的地点,一位带着兔子耳朵,衣着火辣的女服务生迎着庄念进了门。   富丽堂皇的大厅顶上缀着一个巨大的圆球形彩灯,将墙面上镶嵌着的金色小方块照出七彩的颜色。   音乐声震耳欲聋,纸醉金迷。   面前有喝醉的人被搀扶着依依不舍的离开,身后有清醒的人前赴后继来买醉。   这里无疑是在压力巨大的生活中,能给人带来欢乐和抚慰的地方。   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获取快乐而失去金钱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唯有庄念不同,他只是来失去的。   兔子小姐趴在庄念耳边大声说话,言语间嘴唇能碰上耳廓。   庄念不易察觉的像旁边躲开分寸,倾身的幅度却稍稍增加,既保持了距离,又不会让别人觉得尴尬。   “庄先生,这个是一位姓唐的先生要我给你的。”兔子小姐从手里翻出一粒白色药丸。   庄念的目光落在对方掌心。   兔子小姐笑着大声说,“解酒的!”   庄念点了点头,在她的注视下将药吞了下去,做了个请的动作,跟了上去。   经过了耳鸣的阶段,庄念终于能适应当下的环境。   他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就像他始终都是清醒的。   清醒的知道唐周想要毁了他,清醒的知道今天来这里走一遭,无论今后的事情如何发展,他都不配在站在顾言身边。   其实他可以反抗,或者求救,但他都放弃了。   他清醒着,让自己顺着唐周的安排跌入深渊。   就是因为他太清醒了,把事情看的太过透彻。   这个世界发展的太快了,不像从前一样车马遥遥,唐周想要他们再无可能,单单是出国怎么够。   只要顾言还执着,他们就会永远纠缠不清。   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顾言能感觉得到,哪怕已经拒绝了千遍万遍。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当他无法在顾言面前冷静和理智时,他的喜欢就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最终会将顾言伤的体无完肤。   那么唐周从前说的话就会成真,他会亲手毁了这辈子唯一的爱人。   所以他的选择是自毁性的。   既然他无法死心,那就让对方彻底死心。   厚重的门板被打开,包房内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即便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但看到五张陌生的脸时,他还是捏紧了手。   坐在屋内点歌台旁边的服务生将音乐暂停,身后的隔音门随之关闭。   一人从真皮沙发上起身,招了招手,“庄念是吧,来,过来坐。”   那人有些眼熟,但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一定都是唐周事先打好招呼的,不会对他太客气是肯定的。   只要唐周能满意,他也无所谓了。   庄念自我放逐,选择停止思考,长吁一口气,提步走了过去。   包房很大,沙发呈U字形摆在靠近长桌的位置,屋内除了服务生之外,其他五个人坐的算是拥挤。   庄念在最旁边的位置落座,“看来我们不是相亲,是联谊。”   一人递过酒杯,庄念顺手接过,仰头喝尽了,“都是成年人,我们就不要转弯抹角了,唐周要你们做什么?我尽量配合。”   他的视线轻描淡写的扫过五人,衣着皆是光鲜亮丽,举手投足都声情并茂的演绎着纨绔二字。   他们年龄并不相仿,有大有小,与他距离最远那个始终低着头,染了一头黄发。   在这种环境下,碰见一个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就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庄医生,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离他最近的人伸出胳膊欲要搂他的肩,“都说配合了,脸色怎么白的跟纸似得,害怕?”   “怕什么怕,你别小瞧人家医生,唐周说他玩的很开,几P都能接受。”另一人耸着肩膀笑着说,“不过,庄医生,我们可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大家相看顺眼了再进行下一步也不迟,是不是。”   他搓揉着下巴,笑的有些猥琐,“不过...就怕你待会等不了我们互相熟悉,要来求我们对你做什么。” 第六十三章   那人说着就伸手欲要挑他的下巴,庄念皱眉向后躲开。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再次被打开。   庄念的目光转了过去,脸上的厌恶及一切都凝住了。   “顾言,怎么才来。”坐在最中间位置的那个人起身,脸上带着恭维,指着中间的位置说,“坐这边。”   顾言扫了一圈众人,目光对上庄念时微微一震,倏地敛起神色。   华丽朦胧的灯光下,他像是完美的遥不可及的梦。   说话那人上前扶了扶顾言的肩膀,“怎么了,谁惹我们小顾总了。”   顾言猛地拍开那人的手向庄念走了过去。   那人一怔,给顾言身边的唐周递了个眼色,用口型问,“怎么了?”   唐周只是笑而不语。   顾言沉着脸,一瞬不瞬的盯着坐在庄念旁边那人说,“手拿开。”   虚虚搂着庄念肩膀的男人手臂一僵,有些尴尬的拿开手,“怎,怎么了这是,认识?”   唐周这才上前拉了顾言一下,“干什么啊顾言,大家都是朋友,这样多尴尬,是庄念自己要来玩的,认识些新朋友而已,是吧庄念。”   庄念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了那个眼熟的人是谁。   “这些都是顾伯伯公司股东家的小少爷们。”唐周的话又砸下来,“平时和顾言相处的都很好,常一起出来玩,庄念,你快说话啊,别像是大家欺负你似得。”   庄念抬眼一一扫过身边几人,突然明白了唐周的用意。   他把唐周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让他受些屈辱就能全身而退。   可在坐这些都是经常出现在顾言身边的人,是股东家的儿子,他今天的言行以及一切,都极有可能影响到顾言。   他吃了唐周给他的药,接下来一定会很难堪。   如果顾言选择袖手旁观还好办,如果不能,事情弄砸了,和这些人闹僵就一定会影响顾言能否顺利接手顾氏集团。   如果事情顺利按照唐周的希望发展,他真的跟在场的某一个人发生什么,那么他和顾言连儿时那段关系都必须成为秘密。   唐周不仅要他堕落,还要顾言亲自看着他堕落。   让他身边的朋友,伙伴...都看着。   庄念捏着苍白微颤的指尖缓缓抬头,笑的一脸温和,“是我和唐周说想过来玩的,怎么了吗?”   顾言看着他,目光深沉。   大家都是成年人,可以决定自己的言行。   且不说他现在和庄念没有关系,就算曾经是恋人,要参加哪一个社交圈,对方也无权干涉。   顾言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突然问,“你和唐周之前有联系?”   跳脱出当前的情景,突然将话题引到他和唐周身上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   唐周脸色微微一变,笑道,“只是...偶尔。”他推着顾言落座,“之前在饭桌上我随口问了一句他要不要来交些新的朋友,顾叔叔没跟你提吗?”   顾穆琛知道儿子对庄念的心思,唐周又直截了当的用了‘相亲’这样的字眼,他当然不会主动提起来刺激自己儿子。   毕竟从前庄念走的那么决绝,一点余地都不给。   两个人的感情到底是两厢情愿还是一方执着还不好说。   无论是‘相亲’,还是‘结交新朋友’,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这件事不难想清楚,顾言很快就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坐到庄念的另一边,“你想玩?”   庄念捏着手里的空杯子,向另一人身边坐近了,“嗯,一个人生活太无聊了,认识些新朋友也不错。”   顾言轻轻一笑,抽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服务生用寻求的目光看向她认为在场能做决定的人,得到顾言眼神上的允许,再次把音乐放了出来。   隔音门很好的将外面的动静挡在外面,屋内的音乐声也不大,正常的交谈没问题。   开好的啤酒,醒着的红酒,还有调制好的烈酒几乎摆满了面前的宽桌面。   唐周挑了几块冰放进空杯子,倒了一小杯啤酒递给顾言,“医生的工作很累,庄念想放松一下也无可厚非,大家都是朋友,他要是不情愿,别人还能怎么着他不成?”   他不易察觉的给坐在庄念身边那个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立刻把庄念手中的空杯子倒满。   “来来来,大家好久没出来聚了,今天有新朋友加入,咱们不醉不归。”男人轻轻在顾言的酒杯上撞了一下,下意识的观察顾言的反应。   顾言将快要坠落的烟灰轻轻弹在烟灰缸里,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扬了扬手里的杯子。   男人一喜,彻底放开了似得喝尽了杯中的酒,而后推了推庄念的胳膊。   庄念随着喝了一小口,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年底我们要不要出国找个海岛度假?”有人问。   “别了吧,顾言那么讨厌海。”另一人举着一截鱿鱼丝说,“连鱿鱼丝都不肯再吃的人,他肯去海边?”   几人闻声一笑。   顾言也跟着呵声轻笑,“别提了。”   “还是不是因为你自己发疯,大半夜非要游泳差点被暗流卷走。”坐在庄念旁边的那人说,“我还记得当时唐周命都不顾了,直接冲下海去救你。”   唐周摇着头,笑的一脸灿烂,“别挤兑我了,最后要不是顾言把我拖上岸,我说不定早就被你手里那条鱿鱼分尸了。”   屋内的笑声几乎要盖过悠长的音乐。   庄念安安静静的,始终盯着桌面上的某一处,那目光没有焦点,看上去有些伤心。   他们随口提起的都是他未曾见过的顾言,是他们之间错过的,永远无法弥补的七年岁月。   “说起来,你们两个那晚是不是睡了?”庄念旁边的男生阴阳怪气的笑着问,“躲在一间屋子里一整晚都没有出来,房间里尽是些惊天动地的动静。”   唐周挑着眉毛扫了一眼庄念,赶在顾言开口之前丢了一粒花生过去,“别胡说。”   几人推杯换盏,酒精很快上了头,完全忘了顾言刚进门时的脸色,也无暇去分析其中原因。   漂亮到让人心痒的医生就在身边坐着,任谁也无法再淡定。   “庄医生,你不用觉得拘谨,大家都是单身,有看得上眼的别犹豫。”坐在庄念身边的人又把手搭在了肩膀上,推得庄念向旁边一倾。   庄念突然就被推出了一种天地倒转的眩晕感,一手支着沙发,另一手揉了揉太阳穴。   明明没有喝太多,他的眼前却变得有些模糊,脸颊不住腾起一阵一阵烧热。 第六十四章   庄念抓过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他吃下那粒药还不到二十分钟,药效比他预想的要快,是酒精的缘故。   他转着酒杯皱了皱眉,感官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得敏感。   “手拿开。”顾言冷冷一声落下。   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离开,男人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干什么啊顾总,大家都你情我愿出来玩,你这么扫兴干什么。”   男人的指尖无意间扫过庄念的脖颈,那一块皮肤即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庄念微微屏息之后呼吸骤然开始凌乱,突如其来的变化异常汹涌,他攥紧了手,终于后知后觉的开始心慌。   他想过要尽量接受唐周为他安排好的一切,尽量做到让唐周满意,做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坦然承受的觉悟。   只要他把握好药效发作的时间,就可以在事情完全不可控之前离开这里,视频、照片,唐周想要的一切关于他堕落的证据,都给他。   可这一切绝对不是和顾言的朋友,也绝对不能当着顾言的面。   “醉了?”顾言的问话变得很远,远到听不真切,“我先送你回去。”   庄念仰起潮红的脸对上顾言的视线。   明明被药效催着连声音都无法听清,可顾言皱眉的样子,眼底浅浅的难过却仿佛刻进了眸子里,看得他心痛,也心动。   “别难过...”庄念的神智涣散,眼底带着迷蒙,已然分不清这句话是他在心里想着的,还是真的说出了口。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耳廓里只有血脉涌动的轰隆声。   “你在做什么?!”   唐周阴鸷的充满警告的声音响起,庄念才猛地清醒了一点,彼时他的手正落在顾言侧脸上,而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手放上去的。   包房里荷尔蒙膨胀的音乐婉转,被将要失控的人重新听见。   顾言看着他,点墨似得眸子深邃,情意缱绻,比音乐声还要撩人心弦。   庄念僵硬的收回滚烫的手掌,“不好意思,我真的醉了。”   一点酒精就能让他在顾言面前失控,何况是猛烈的药效。   现在的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到顾言那张脸就会有反应。   他起身,慌不择路的想要逃出去,逃开顾言要将他看穿的目光,“你们好好玩,我先...”   顾言欲要跟着庄念起身,抬起的手被唐周按下。   唐周先一步扣住了庄念的手腕,五指没入皮肉,身体一侧,挡住顾言的视线。   他嘴角挑起一边,努力克制着愤怒和疯狂的笑有些瘆人,“你要走?”   他的指尖越收越紧,连药效也无法磨灭的痛感让庄念微微蹙眉。   唐周现在就是个疯子,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没人能够预判。   庄念狠咬一口内唇,只能摇了摇头,笑道,“我去一下卫生间。”   “我刚好也想去,一起吧。”唐周笑了笑,见顾言也要跟着,摇了摇头,“包房里就有卫生间,在角落而已,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坐在庄念身边的那个男生适时的拉住顾言,“来来来,我爸让我带话给你。”   顾言轻轻蹙眉,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在听,左手状似无意的扫过庄念碰过的左脸,回味似得勾了勾嘴角。   每次喝酒,庄念看他的眼神都很赤裸。   虽然嘴上一直在拒绝,可行动却每一次都出卖了他。   ‘别难过...’   顾言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喃喃道,“还知道我会难过...小没良心的。”   “什么?”身边的男人眯着一只眼睛凑过去问。   顾言推开他,“喝你的酒,我的人不准再动。”   男人喝的三魂少了两魂,没听清,又问了一便,“你说什么?”   另一边,唐周跟在庄念身后。   “庄念,你今天不能走。”唐周轻笑着,还不忘转回头去给顾言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凑在庄念耳边说,“知道我今天把谁带来了吗?”   唐周笑出了声,掏出手机打开事实监控放在庄念面前,“她就在旁边那个房间里,如果她突然跑出来和顾言碰面,我想很多话用不着说,一切真相就昭然若揭了。”   庄念呼吸一滞,脊背上立刻爬上了一层湿冷的汗。   另一间包房里亮着所有的灯,几个西装革履的壮汉挡在门口,包房里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目光呆滞。   那是顾言的亲生母亲。   “知道带她出来有多冒险吗?”唐周推着他进到卫生间,嗤笑道,“庄念,你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待会可别让我失望,我的耐心真的快用尽了。”   他晃着手里的手机说,“只要我一通电话打过去,我的人就会放她出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不可控了。”   庄念踉跄着靠在洗手台上,用冷水洗了脸,在短暂的清明中问,“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肯放了我,送她回去。”   “什么程度?”唐周伸出食指点在下巴上,状似思考,眉眼间却尽是不屑和嘲弄。   “我本来是想让顾言亲眼看看你对着别的男人发情那副贱样子。”他想到顾言和庄念情不自禁两两相望的样子,挥了挥手。   “算了,你就在今天这几个人里挑上一个,他们会把你的照片传给我,然后...我会好好保存起来,找个机会让顾言也来欣赏欣赏。”   唐周凑近他,挑着嘴角说,“我给你吃的可是好东西,无论你选谁...今晚都会让你欲仙欲死的。”   身上仿佛有虫在爬。   庄念捏着发抖的指尖,摇晃着提步离开。   唐周在身后继续说,“记得演的像一点,要让顾言相信你是真的耐不住寂寞...想被人操。”   咯咯的笑声响起,唐周说,“骚一点。”   庄念吃力的向外走。   唐周今天让那个女人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这本来就是一种威胁,她和顾言长得太像了。   只要被有心人看见,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他们站在一起就能成为商界的话柄,就能毁了现在的顾言。   这个时代没有秘密,要是再有人顺藤摸瓜,那顾言就会跌入泥潭...永远不能翻身。 第六十五章   重新回到酒桌前,仿佛连药效都被恐惧逼退了几分。   庄念用冷水洗过脸,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痕,在霓虹灯下闪着几点晶莹。   他的眼睑仍是潮红,眼神疲累又脆弱,不开口说那些淡漠或带刺的话时,他温柔漂亮的让人心尖都发颤。   包房里那几个人的目光没离开过他,都看的有些愣了神。   可他全然不在乎别人的炙热或疯狂,他的余光里和心里...都只装着顾言一个人。   和那些贪图他的人一样,他也同样疯狂且炙热的贪图顾言。   庄念垂着一双桃花眸,坐在了距离顾言最远的位置上。   旁边的男人一身宽松卫衣,头发染成了黄色,耳朵上带了三个黑色的耳圈,看上去和其他人稍有不同。   既对他没兴趣,也不十分热切的去恭维顾言。   从他进门开始,这个人就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   庄念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里坐在他旁边的。   这一举动立刻让其他几人哄闹起来,口哨声混在金属感十足的音乐里。   “庄医生,你可真会选,这里面只有我们阿哲是直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是不是直的,得做过才知道。”另一人感叹道,“我他妈从前也以为自己是直的,搞了个男人才知道,那滋味可比女人美妙多了。”   话说的越发低俗,顾言的眉心狠狠拧在了一起,杯壁与掌心指尖咯吱作响。   庄念闻言立刻松了口气,他果然没有想错,身边这个人不喜欢男人。   他侧着身,一手支着头,余光里装着顾言和唐周。   他知道,顾言的忍耐快到极限了,而他对药效的控制也快要到极限了。   燥热合着酒精让他觉得眩晕,被逼迫监视的难看更是让人几欲呕婻鳳吐。   他很难再笑的出来,只揉着太阳穴说,“给我杯酒吧。”   唐周翘着腿,唇贴在酒杯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另一手摆弄着手机,就像是在说,我的耐心有限,麻烦你快一点。   阿哲将酒杯递到庄念面前,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顾言站起了身,被身边的唐周迅速拽住。   庄念一手接过杯子,另一手猛地拽住阿哲的领口向旁边一压,凑近的同时低声说,“帮帮我。”   乘着话音,他吻上了一个陌生人,当着顾言的面。   虽然是一触即收的吻,甚至到底有没有真的碰上也在酒精和药效的作用下难以分辨。   但他此时的感觉却像被人剜掉了一块心头肉,渗着鲜红的血,疼的灵魂都震颤。   “顾言,你想干什么。”唐周的声音响起,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庄念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酒杯摔碎的声音让音乐也戛然而止。   庄念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起身,天旋地转的感觉一过,压在身上的人就变成了顾言。   他盯着他,一双狭长的眼睛猩红,压着他小臂的手剧烈的抖着,“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嗯?”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在想什么!”顾言愤怒的低吼着,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不是才说...让我不要难过的吗...”   强烈的不适和绝望让庄念的眼神变得一片茫然。   可唐周威胁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不能停下。   嗓子里挤出几声轻笑,像来自深渊,带着空洞的无望,庄念说,“我在干什么?谈恋爱啊...不行吗?”   “顾言,你今天怎么回事。”阿哲起身扶住了顾言的肩膀。   顾言的腮骨轻轻起伏,他的目光未动,直直的盯着庄念,一字一句对旁边的人说,“我只说一次,滚出去。”   他的声音似是有千斤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阿哲的手臂一顿,看了一眼庄念,正欲开口,被庄念打断,“该滚的人不是他。”   顾言现在是一只暴怒的狮子,任何人多说一句都会让他爆起,然后将所有人都撕咬的血肉模糊。   可悲的是,能让他停下来的,只有伤他最深,让他最疼的那个人。   庄念咬着下唇,口中的酒气被血腥替代。   “不是他?”顾言的眼睑猩红,自嘲似得笑了笑,暴怒的语气里夹着只有庄念听的出的委屈,“是我吗?”   庄念已经觉不出疼了,只有深深的无望。   他执拗想着,怎么样都好,绝对不能把事情搞砸。   他强撑着起身缓缓靠近顾言左耳,微仰着下巴,用温柔的声音耳语着最尖锐的话:   “不然呢?顾言,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早就不爱你了。”他的声音抖的厉害,不得不短暂的停顿才能继续说下去,“从前我差点就死在你的纠缠里...你都忘了吗?还想重来一次?”   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蓦地一僵,他最后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就推开了对方。   身体的反应被药催着,喘息都变的滚烫,他现在随时都可能失控,必须要在那之前让唐周满意,只有这样他们两个才有机会全身而退。   他别过头,不去看顾言眼底的愤怒和难过。   “小顾总是不是喝多了?怪吓人的。”庄念轻笑两声,侧开一步踉跄的倒进阿哲怀里,“你的朋友还在,我就不打扰了。”   他的双腿发软,几乎不能站立,额上起了一层细汗,对着阿哲说,“麻烦你送我回家。”   庄念踉跄着,被搀扶着,像来时看到的那些醉酒的人一样,只是离开的很仓皇。   许多人留金钱在这里,而他把尊严、灵魂和半条命都留了下来,再也取不回来。   秋风迎面吹了过来,夹着细碎的灰尘打在脸颊上,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庄念猛地挣脱开阿哲的手臂快速走近角落,终于跪在地上呕吐出来。   泪水混着冷汗黏在脸上,他跌坐在地,像个找不到父母的孩子一样,哭的撕心裂肺。   可他从来就没有父母,出生开始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这一辈子的亲人、爱人全部加起来,也只有顾言一个而已。   KTV里一曲音乐暂停,又连续播放了另一首更为欢快的曲调。   来往人群哄闹,让他此刻的绝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蜷缩着身体,将自己藏进黑暗里,嚎啕转成了浅浅的呜咽。   直到药效彻底爆发。 第六十六章   高领的衣服箍着脖颈,庄念觉得热,觉得窒息,想要逃脱身上的一切禁锢。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浑身发软,身体敏感的像是通了细小的电流。   “你家在哪?”有人蹲在他面前。   庄念眨了眨眼,突然笑出了声,红肿的桃花眼尽力的弯着,眼泪就顺着透粉眼角不住落下。   他讨好似得说,“顾言...我又让你疼了...是不是...”   面前的人微微一怔,兜着他的双臂将人扛了起来。   眼里尽是些颠倒的场景,细碎的光斑。   酒精已经在刚刚消化的差不多,唯余越发猛烈的药效。   “热...好热...”庄念陷进柔软的床里,有人拖着他的背,将水递送到他唇边。   “喝。”   庄念听话的张开嘴,喝的急,矿泉水顺着脖颈浸湿了衣襟。   冷水滑进心肺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明,庄念咬着嘴唇支撑,露出一颗小小的犬齿,喘息几次望着康哲挤出一句,“谢谢。”   康哲轻轻皱眉。   这位医生好像从见面开始就认定了他是个好人,又是求他帮忙,又是跟他道谢。   康哲叹了一口气,剩余的半瓶水直接甩在地上,回手兜着庄念的衣摆将他的上衣脱了下来。   庄念倒在床上,随着软床的起伏颠了两下。   康哲站在床边,有些烦躁的挠了挠耳后的皮肤。   他的手机已经快被顾言打爆了,一条唐周发来的信息赤裸裸的摆在上面:   跟他做一次,把照片发给我,你们家的难关,唐家会帮到底。   顾氏集团的小公子得罪不得,唐家的小公子亦是,因为一个陌生男人去挑战本市两大巨头家公子的底线更是愚蠢。   他应该直接把庄念交出去,好歹能讨好一方,管他们要怎么折腾,要了结什么恩怨。   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医生是死是活左右跟他没关系。   “顾言...”床上的庄念发出软声的呢喃,浅色休闲裤已经突自支起了帐篷。   他难耐的侧过身,细白的手臂夹在腿间,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那种药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现在别说眼前站着个人,就是一只狗都会忍不住扑上去。   康哲突自想着:真够能忍的。   落地窗外倏地划过一道闪电,将总统套房的轮廓照出了个大概,也将床上的人照的无比清晰。   很白,略瘦的肩颈闷成了浅浅的粉,脖颈上由红转为青紫的勒痕尤其刺目。   康哲倏地想到他刚进包间时的样子,即便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唐周安排来给他难看的人,还是表现的从容淡定,他甚至没有拒绝那颗药丸。   这样一个意志力强大,淡定到有些冷漠的人,被人死死掐住脖颈的时候,挣扎过吗?   一声惊雷紧随其后,康哲咬了咬后槽牙,挂断顾言的电话将手机关掉。   “顾言...我...爱你...”庄念难耐的仰起脖颈,粉色的唇微微开合,喘息软的不像话,“想要你...我想要...你...”   康哲走出房间,用另一只手机给前台打了电话。   服务生清脆的声音响起,“老板。”   康哲嗯了一声,“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尤其是顾家和唐家的。”   说完,他挂了电话,重新走到庄念身边,并随手脱了上衣。   他半跪在床上用手背拍了拍庄念的脸,“我没和男人弄过,要帮忙吗?”   庄念半阖着眼睛,眼前的人晃着虚影,他看不清,只能通过声音判断这人他不认识。   他的呼吸浅浅一滞,以为对方是KTV包间里坐在他身边那个猥琐男人。   他的眼里露出惊恐,呼吸的尾音都是抖得,却强装镇静,“我被人下了药,血液和尿检都能证明。”   撑着起身,额角的热汗顺着鬓边落下,滴在纯白的床单上,他的嘴角有血渗出。   他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让自己清醒。   康哲都看在眼里,这个模样温柔漂亮的医生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固执。   “我的朋友是律师,你敢乱来,他会让你把牢底做穿。”庄念喘息着说。   康哲定定的看着他。   大家都是男人,做了就做了,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更谈不上什么负责任。   他不明白这位医生到底在坚持什么。   吃了药的人他看的多了,再能忍的人最后也都惨不忍睹,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位医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康哲倏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随手抻过刚脱下的衣服,“我就在外面,忍不住了随时叫我。”   他前脚刚迈出们,卧室就立刻响起上锁的声音。   康哲回头忘了一眼,耸了耸肩离开。   庄念靠在门上,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   作为医生的觉悟还在。   之所以一只在计算着时间,是因为药物的浓度会在两个小时之内进入血液,届时药效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他要在那之前完成自救。   跌跌撞撞着跑到卫生间,他近乎狼狈的吞咽着水龙头里的水,撑到再也咽不下去,就可以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进行催吐。   康哲仰躺在沙发上,卧室内传来硬物落地,水流等混乱的声音,跟着就是庄念呕吐的声音。   康哲抿唇,堵上了耳朵。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脏。   那声音持续了一会突然停下。   外面的闷雷又响了一声,豆大的雨滴唰地落下,砸在窗户上。   康哲仰着脖颈认真听了一会,没动静。   到底是他带回来的人,又是在自家酒店里,真弄出人命就不好了。   如此想着,康哲迅速起身,然而就在敲响房门的前一刻,屋内倏地穿出一声难耐的喟叹。   迫切的轻喘紧随其后,那声音起初断断续续,而后一声高过一声。   康哲敲门的动作蓦地顿住,脖颈倏地变了颜色。   像是被猫的尾巴扫上了心尖,那处软肉猛地缩在了一起,不愿放松。   明知道房间里是个男人,被下了药,正在自己纾解。   他们有着相同的身体结构。   可想到庄念那张漂亮温柔到过分的脸,受伤又隐忍的模样,脖颈上的勒痕,他就忍不住继续猜测下去。   忍不住去揣测,发出这种声音的时候,里面的人会是什么香艳模样。   他从来没有见过庄念这样的男人,也从来没有听过比现在更勾人的声音。   康哲清了清嗓子,攥着拳头把自己重新摔回沙发上,再一次用力堵住了耳朵。 第六十七章   总统套房里的声音一夜没停,从婉转温柔变成沙哑性感。   嘴里念着的名字没变过。   顾言。   窗外的雨也凑热闹似得下了整整一夜。   天蒙蒙亮起,窗外只剩零星水滴敲在窗沿上,屋内也终于没了动静。   康哲睁开疲累的眼睛,用舌尖拱了拱内唇,叫前台送来了万能钥匙。   折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应该是睡着了,不用想也知道卧室里现在狼藉一片,实在不适合再住人。   康哲打算把人捞出来,空房间有的是,犯不上睡在垃圾堆里。   没想到钥匙还没插进去,门就先从里面打开了。   康哲,“...”   被酒精和药物折腾了一整夜,不晕过去就算好的,这人竟然还能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这得是拥有怎样的意志力。   庄念的脸上带着分明的疲累,唇色稍显苍白,眼底有几条淡淡的血丝。   但模样摆在那,处处透露着病态的漂亮。   他的衣着整齐早就看不出狼狈,高领衫将脖颈的痕迹挡的严严实实。   袖口被他撸到手肘,小臂上落着几处齿痕。   康哲的目光落在那处,突然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散思维,耳根发热。   “那个......你没事了?”他问。   庄念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似乎还在回忆昨晚不完整的细节。   半响,他缓缓开口,“昨晚谢谢。”   声音哑的不像话,他自己也惊了一下,但慌张一闪即逝。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一本正经的说,“酒店的钱我转给你吧,还有来这的车费...”   康哲微微歪着头,垂眸看他,突然问,“你和顾言什么关系。”   庄念端着手机的手一顿,浅色的眸子暗淡,低声答,“小时候的邻居。”他迅速岔开话题,“或者你要现金的话,我取给你。”   “那就是没关系了?”康哲自顾自的说着,笑起来有些痞。   他直接抢过庄念手里的手机,存了自己的号码和微信,递送回去,“钱就不用了,要谢谢我的话起码要一起吃个饭吧。”   庄念平静的看着他。   如果昨晚带他走的是那个包间里的任何一个人,后果都会比现在糟糕一千倍一万倍。   他是应该好好谢谢眼前这个素未谋面却选择了帮助他,并且没有乘人之危的人。   “好。”庄念温和的笑了笑,仿佛他昨天只是和康哲一门之隔睡了一晚上,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人觉得尴尬的事情,“时间地点你来定。”   康哲唇线抿着,眼前这人笑的挺好看,但就是不想再看他笑了。   “你这个人...”康哲一时想不出应该怎么形容这位医生,只挥了挥手示意他往外走,“你再硬撑下去就该晕过去了,去哪,我送你。”   庄念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不用麻烦了。”   康哲垂目看他,二十刚出头的男生一皱眉头就暴露了没耐心的本性:   “不想让我送?”没等庄念回答,他又说,“那你可想好了,你现在的状态,前脚出了这个门,后脚就可能倒地不起,到时候要是再遇见什么..”   “麻烦你了。”这次没等他说完,庄念就已经放好手机,等着对方带路了。   康哲微微一怔,抖着肩膀笑了笑,“还挺听劝。”   康哲预想的一点没错,庄念坐上车报了个地址之后就直接睡了过去。   说睡不太贴切,晕过去更合适一点,车速快点连呼吸都听不见的那种。   要不是这人始终皱着眉,还真让人担心他是不是还活着。   被康哲摇醒时庄念朦胧的眼底带着藏不住的难过,仿佛在梦里也经历了不好的事情。   他扫了一眼窗外,已经到了小区外面。   康哲要送他上楼,被他道了声谢果断拒绝了。   下了一夜的雨,气温又降了几度,小区外面的早餐车却已经风雨不误的排列整齐。   庄念和晨起锻炼的大爷大妈擦肩而过,遇见几个面熟的亲切打了声招呼。   “庄医生,刚下夜班吧。”   庄念笑着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走廊里气息陈旧,却能百分之百的安抚一个念旧的人的心。   叮---   电梯门拉开,庄念低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一抬眼,钥匙从掌心滑落,叮叮当当磕在地面上。   “顾...”   庄念眨着眼低下了头,刚一开口就收了音,躬身捡起钥匙。   顾言还穿着昨晚那身衣服,斜倚在冷墙上垂着眸子,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他在这等了一爷夜?   顾言眼底的情绪太重,庄念不敢细看。   顾言是什么人...他那么骄傲,那么好...   他昨晚当着顾言的面吻了他的朋友,又醉醺醺的和他的朋友离开一夜未归...顾言应该不屑于再看见他的。   为什么他还等在这。   庄念的眼眶酸胀的发疼。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现在有人直接敲晕他们,让他和顾言都不要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这些。   “回去吧。”庄念在他身边驻足,“我有点累了。”   顾言斜靠在墙上,拇指和食指撵动烟嘴。   “我是来...”顾言开口,突然发现这三个字没能发出声音。   他重新清了清嗓子,“我来确认你是不是安全。”   目光落在庄念的手腕上,他咬紧了牙根,悄无声息的做了几次深呼吸,哑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庄念捏着钥匙的手猛地一颤,茫然的抬起头。   顾言双手插在口袋里浅浅一笑,眼睛红着,和对方一样面色苍白,“我缠着你,是因为我以为你对我...”   他的话音止住,被两声自嘲似得哼笑代替,“算了。”   皮鞋擦在地砖上拉着沉重的长调,顾言站的笔直想他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落在他的手腕上,摩挲着那几道不平整的疤,垂着眉眼:   “我昨晚一直在想,等你回来,干脆弄条锁链把你锁起来。”   庄念眨了眨眼,瞳光不安定的,难过的闪烁着。   “管你要恨我还是怎么样。”顾言笑着,肩膀轻轻耸动,“可你太狠了,你知道我最怕什么。”   庄念指尖猛地一缩,腕上的疤仿佛被连皮带肉的掀了开来。   顾言深深的看着他,那目光里装着无可奈何的疯狂,似有重量一般压在心头不得喘息,“庄念,你这次最好是真的想找个人谈恋爱,否则...”   他倾身贴近,指尖划过庄念面颊上的眼泪,“否则你就来恨我吧,你要疼,我就把你绑在身边陪你一起疼,你就在我身边疼,我看着你疼,听见没有。”   明明没有一句再见,没说半句绝情的话,可如果结束也是一种有迹可循的节点,那就是此刻了。   顾言不会再来了。 第六十八章   模糊的视线里再也寻不到眼前的人,身后的电梯开启又关闭。   庄念压着心脏,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凉,抖如筛糠。   ...   这一刻如赘冰窟的害怕,恐惧,慌张,对比七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庄念踉跄着撞进屋内,翻出几粒药,连水头来不及喝就嚼碎了吞了下去。   嘴里一瞬间堆积起的苦涩让他几欲呕吐,但他是一个医生,知道这时候只有药物可以帮他缓解疼痛。   他跌坐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左手死死按压在右手手腕上,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由伤疤处蔓延开来,将整颗心都绞的粉碎。   庄念的身形抖的越发厉害,几声呜咽从嗓子里溢出之后,他突然蹙着眉心仰头绝望的吼出了声。   ...   “庄念,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七年前的某一天,在庄念大学暑假将要结束之前,唐周找到了他。   那天他和顾言因为什么时候像家里坦白的事情闹了不愉快。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顾言生那么大的气,他后悔了想去追的时候唐周堵住了他。   顾言总是急着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全世界,让他们能光明正大的呆在一起,以爱人的名义。   庄念又何尝不想,可他那时太年轻了,也太懦弱了。   他从心底觉得庄均泽是强大的存在,可以随意摆弄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他不想他和顾言的处境太被动,总想着再等一等,等他再强大一点。   “什么东西?”庄念靠在门口问,并没有打算迎人进门。   他知道唐周喜欢顾言,而且两个人的家事相当,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不得不承认,唐周会让他有危机感。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那天根本就没有见过唐周。   “真要在这看吗?你会后悔的。”   唐周那天的眼神太可怕了,兴奋中带着几分癫狂,仿佛掐住了某个人的命脉,迫不及待的将电脑里的东西塞进庄念的眼眶里。   那是一个女人的自白,还有一张DNA检测报告。   女人面向镜头,一脸骄傲的坦白着,“我杀了他们的儿子,现在他们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宝贝,是我的孩子,呵呵呵...”   女人伸出双手比了个长度,口中喃喃,“这么小的孩子,那么软...我都没用什么力气他就没了呼吸,保温箱里的信息一调换,没人看得出来,多简单啊。”   “连老天爷也帮我,他们谁都没有怀疑,都认为是我的孩子没挺过来,一夜之间死了丈夫又没了孩子,呵呵,他们还有心思可怜我,其实是他们自己的儿子早就被炼成灰了!”   “我的爱人为顾穆琛当牛做马丢了命,我没叫他去赔命就算仁慈了!他拥有的一切本来就都应该是我们的!”   顾言不是顾家的孩子,而他的亲生母亲,杀了顾家唯一的孩子。   庄念当时的头脑都是懵的,他还来不及去细想这件事会带来的影响,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脊背发寒,由心底散发出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他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尚且如此,那顾言呢。   顾言该如何自处呢。   他被抛弃,原本该恨他的人给了他最多的爱...   抛弃他的和他有血缘之亲,给他爱的和他的母亲有杀子之仇。   顾穆琛和杨舒倾尽温柔与疼爱养大了杀子仇人的孩子。   顾言的生母为此而感到痛快,以顾言的手去报复她恨得人,而那些人是顾言最爱的。   他没有参与过上一辈的恩怨,却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成了这件事里最直接的受害人。   女人已经疯了,或许是因为对那个降生孩子的愧疚又或是因为别的,可她当年的行径却仍然有迹可循。   只要唐周动动手指,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顾氏集团的独子非是亲生,顾家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小少爷,是杀人犯的儿子。   这无疑是从里到外的毁掉顾言这个人。   这件事如果被顾言知道,被顾穆琛和杨舒知道还会带来怎样让人绝望的连锁反应,庄念不敢想。   所以在唐周提出会保守秘密,代价是让他离开顾言,让他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的时候,庄念是庆幸的。   庆幸这绝望无解的一切,顾言都不用知道。   可相伴着长大的两个人真要分的毫无破绽,看上去理所当然,又怎么可能是件容易的事情。   唐周走了之后,庄念坐在沙发上脑筋仍是混乱,他双手是冷的,抖得,脸色苍白的很想像小时候丢了半条命的那次。   顾言手里拿着他最喜欢吃的那几样菜回来时,看到他的样子彻底慌了。   “念念,我错了,不该对你发脾气,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他摸着他的脸,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弄疼眼前人似得小心翼翼:   “你不想说就不说了,不想告诉他们就永远都不要告诉,哪怕和你演一辈子戏也可以,你别难过。”   一辈子...   庄念的手臂颤了颤。   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到这件事情的后续如何发展,他怕的快要窒息,却不得不扯着苍白的脸笑着,表现的尽量正常。   那天他答应了顾言要亲自去和庄均泽说清楚,顾言抱着他在屋内转了好几个圈,转的头晕目眩,嘴里兴奋的说着:   “我陪你去,这样他以后再也不能以任何理由逼你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   庄念低头吻住他,紧紧抱着他。   他们那天做了很多次,就像要把一辈子的亲密都纠缠在这一天。   他当然不会让顾言跟着他一起去面对庄均泽那个像恶魔一样的男人,也就顺理成章的以庄均泽反对为借口和顾言提出分手。   “什么叫我和你的关系会影响你未来的前途?什么叫你不想让庄均泽因为你蒙羞?我们做什么了?我们不过就是相爱了而已!”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是不是打你了?!”顾言敛着眉目,“他还敢动你?!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们刚刚步入大学,都还是冲动骄傲的半大少年,出奇的勇敢也出奇的懦弱。   会在危险来临之际奋不顾身的挡在对方面前,也同样会因为对方一个无所谓的眼神,一句决绝无情的话就不敢向前。   他们不过都是普通人而已,在命运的玩笑面前不得不失去些什么。 第六十九章   庄念虚虚的拽着他的衣摆,脸上的淡漠是从未出现过的,至少在他的爱人面前,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所以顾言当时怔住了,一时哑然,久久的和他对视。   “从你抓住他把柄的那天他就不敢再打我了,你明明知道。”庄念笑了笑,那笑容很陌生,透着寒意。   “其实你也一直都有感觉,我并不想我们的关系被太多人知道。”   庄念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你讨厌这一点,迫切的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透明,你生气,你愤怒,都是因为你能感觉到,比起你,我更在乎外人看我的目光。”   “我承认了,我向你坦白。”庄念呵笑,“我和父母双全家世显赫的你不一样,我没有依靠也没有依仗,我不能任性。庄均泽是唯一能帮助我成功的人,只有我成功了,才能彻底摆脱他,才能不用依附于你的保护去过正常的人生。”   那天顾言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极度的失望,愤怒,除了这些,还有轻视。   顾言觉得可笑。   他们的关系可笑,自己和对方一样可笑。   “没有依仗,没有依靠,不能任性?那我算什么?”顾言的几声冷笑像是锋利的刀子,割在彼此的灵魂上,“你太可怕了庄念,这么多年,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从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庄念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多到记不清,尖锐刻薄到自己都觉得恶心。   他要不断的去触及顾言一退再退的底线,伤害他,折磨他,直到挥起刀刃让他再也不能靠近。   那段时间他仿佛经历了一遭人间炼狱。   庄念并不是疤痕体质,他是要做医生的人,却常常像个信徒一样在想,身体和灵魂是一样的,他的身体和心灵之所以没有在庄均泽的棍棒下留过伤疤,是因为有顾言在。   所以在他真的挥起刀刃逼着顾言离开时,他腕上那几道不平整的疤再也没有消失过。   “庄医生,庄医生。”   庄念在诊室里被人推了推肩膀,回过神来面前的患者正愁眉苦脸的看着他,“医生,您不说话,我是没救了吗?”   仿佛突然失去了一段记忆,庄念有些记不清那天顾言离开之后发生的事,甚至那之后连续几天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办公室的,一个上午又都做了什么。   庄念慌张的翻着面前的病理,助理接过来翻到最终结果那一页,凑到庄念耳边说,“庄医生,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的手在发抖。”   他近日来常常这样。   庄念捏了捏眼角,从口袋里翻出几粒药吞下,坚持看完上午的最后一个病患,“对不起。”   他和身边的助理坦白,“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下。”   “休息?那正好,我也需要休息。”康哲突然出现,倚在门上,双手抱着肩膀饶有兴致的看着庄念,唇边带着一大块青紫,“哥,请我吃饭吧。”   亏欠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没有偿还之前总是会惦记。   庄念让康哲等一等,他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   把自身情况简要说明了之后,连院长也觉得他应该放个假调整一下心情。   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患者负责。   他的本意是直接离职,左右距离他出国的日子也不到两个月时间。   但院长却不愿意放人,让他坚持到最后一天,以后想回去,随时回去。   “脸怎么弄的。”庄念手里端着一杯纯牛奶,坐在奶茶店里看着康哲。   对方拿着一杯黑咖啡,笑的又痞又坏,“庄医生和牛奶,绝配。”   他没有喝奶茶的习惯,这杯牛奶是康哲点给他的,比起那些甜到腻人的花花绿绿,牛奶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庄念对着他笑了笑。   “脸吗?”康哲摸了摸嘴角,疼的嘶了一下,“被顾言打的。”   庄念咬着吸管,看向落地窗外。   从那天开始,顾言就没再出现过。   这样才正常,就算是没什么感情的前男友,事后和自己的朋友搞在一起也是一件恶心人的事。   吻过同一张嘴,摸过同一寸皮肤。   庄念长吁了一口气,“抱歉。”   “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康哲用吸管戳了戳杯子里的冰块,刷拉刷拉响着,“他问我,我们那天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   “哦。”庄念随口应道。   “你不好奇我怎么回答的?”康哲问。   庄念睨了他一眼。   怎么回答的都不重要,顾言没再找来,就代表那个答案恶心到对方了,顾言不会再理他了。   康哲咳嗽了两声,“不问算了。”他挑了挑眉,指尖轻轻落在唇上,“内个,如果下次你还需要帮忙的话,别跟我客气。”   庄念点了点头。   初见就承了对方一个天大的恩情,他难免要对康哲另眼相看。   庆幸自己遇见的是康哲,感激康哲帮了他。   两人在附近的饭馆随便吃了些东西,康哲也算是那些富二代里的一员,但对吃上还是很随意的,什么都吃的很香。   可能是知道对方的性取向,庄念和这个‘弟弟’相处觉得很放松。   庄念原本就是个给人感觉亲切的人,只要他想,很快就能和对方成为朋友。   吃饭的中途,庄念接到了庄均泽的电话。   他要出国的消息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想因为这件事节外生枝,庄均泽自然也不知道。   庄念接起电话,对面先是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而后是一阵轻蔑的嗤笑。   一语不发就能让人如坐针毡,庄均泽始终都有这样的本事。   “老师,有什么事吗?”庄念轻声问。   对面的人还在笑,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今天有几个记者去了隔壁。”   庄念闻言放下筷子,警惕道,“什么意思。”   庄均泽长吁一口气,“顾家的人最近不住在老房子,所以那两个记者没有堵到人,让我碰见了。”   他干笑两声,“我终于知道你和唐周那小子在搞什么鬼了。” 第七十章   “说重点。”庄念没了耐心,压低声音催促。   “那两个记者问我,知不知道顾氏集团董事长...还有个私生子在外面。”庄均泽嗤笑道,“你那么怕唐周,就是怕顾穆琛还有个儿子的事情被人捅出去?”   “不对...”庄均泽嘶了一声,“多个儿子而已,你不会替顾言怕成那个样子,呵...一定还有些更严重的事情才对。”   庄念已经将手机通话音量调低,但还是警惕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康哲,“老师,您应该最清楚舆论对一个人的杀伤力有多大,无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都希望您能保密。”   对面的庄均泽突然失了声,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忆当中,呼吸急切。   庄念狠狠蹙起眉心,尽量保持冷静。   唐周一心想得到顾言,他不会真的在看不到希望之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他那天做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生蝴蝶效应...   “顾萧...”庄念低喃着。   顾言那个叔叔还不知道顾穆琛的病情就已经迫不及待给顾言明里暗里下绊子,他一直想拉顾言下马,而且手段卑劣。   如果他暗中找人盯着顾言,自然不难发现那天在KTV的异样。   不过话题从顾言母亲的身份转变成了私生子,不知道是顾萧太蠢还是唐周做了善后。   “保密可以,你听话,我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庄均泽的声音又响起。   时间紧迫,庄念不想在为这通电话浪费时间,只道,“我很快会出国。”   他不信任庄均泽,确切的说,他不信任除了顾言意外的任何一个人,于是补充道,“老师,您应该清楚,和顾言作对是愚蠢的选择。”   庄念深吸一口气,简短道,“您应该对他有所顾忌。”   未等对方回答,庄念就挂了电话。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通知顾言,把这件还没来得及发酵的事情扼杀在摇篮里。   发短信都觉得不安全。   庄念离开餐桌去到饭店外面,直接拨通了顾言的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未等两人出声,顾言那边的听筒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顾言,开会的人都到齐了。”   是唐周。   庄念怔了怔,“对不起,打扰你工作了。”   顾言那边传来烟蒂燃烧的声音,吐息着说,“没关系,怎么了。”   庄念将事情的原委迅速说完,“顾言,凭空捏造的真相也能伤人,你一定有办法阻止这些,如果让你叔叔加以利用的话你”   “庄念。”顾言打断他,“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庄念怔住,点了点头才发现对方看不见,后知后觉的嗯了一声。   对面传来长长的一声喘息,隔着听筒分不清是吸允香烟又或是一声叹息。   “我的人今早就把事情查清楚了,也做好了善后。”顾言沉默片刻,又道,“不过还是谢谢,如果...如果你是因为顾念小时候的情分...庄念,你已经还完了,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庄念的手一松,手机向下滑了一段,被他仓促握住。   还完了。   两不相欠了。   不要再做无谓又让人困扰的事了。   你的关心毫无意义。   别再以任何借口,接近我了。   “好。”庄念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了。”   “嗯,再见。”   秋天是个神奇的季节,很多时候无论太阳有多大,照在身上都觉不出暖意。   庄念搓了搓冰冷的指尖,仰头盯着远天。   眼睛酸的厉害。   “今天周二,游乐场情侣票半价。”康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边,和他一样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要不要去?”   庄念微微回过神,被对方用指腹刮了刮侧脸,风一吹,面颊被擦过的轨迹泛起一阵凉意。   “不如你叫我一声哥哥吧。”康哲微微躬身,双手驻在膝上看他,“要不要哥哥抱抱?”   过山车,跳楼机,蹦极,旋转木马。   满眼的颜色,四处都是笑着的人。   这样一个鲜活的世界明明就在身边,庄念却觉得离他那么遥远。   康哲端着冰激凌跑到他眼前,在他头上扣了一个卡通发卡,端着手机推他肩膀,“来,笑一个。”   庄念木讷的抬头,在相机里看到自己宣红的眼睛。   他抬手摸了摸,狐疑道,“我...哭过?”   康哲收敛笑容,“哭了一路。”   庄念揉了揉眼眶,完全不记得,“不好意思。”忽然想起什么,他问,“票买了吗?”   康哲握着他的肩膀前后摇了摇,“庄医生,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们已经进到园区内了。”   “哦。”庄念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笑了笑,“我是说,买没买到半价票。”   康哲耸了耸肩,“俩男的,人家不给参加活动。”   庄念舔了一口冰激凌,冰的舌尖发麻,心也跟着发麻,“那走吧。”   他并不后悔自己七年来走过的每一步,如果再重来一次,每一件事,每一个节点,他都会做相同的选择。   他也早就做好了尽数为选择买单的觉悟,不抱怨一句,坦坦荡荡的拿着刀子往自己心上戳。   但他克制不住生理和精神上的痛苦,太疼了,所以还是忍不住...会哭。   这个世界处处都有规则条款,把所有人所有事都框在里面,好像很公平公正。   但其实哪有什么公平。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分了三六九等,命运也各有不同。   有些人一生都过的平淡,不用多努力就能得到平凡的幸福,也有一些人历经磨难也得不到好的结果。   而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苦难和遗憾。   如果非要有人站出来去承担命运的玩笑,那么只要能让那个发着光的人永远站在高处,他所经历的所有难过就都有意义。   ...   庄念最近常常间歇性的失忆。   很多事情做着做着场景就突然改变,他记不起来前一刻都发生了什么,很多时候清醒过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以至于他感觉不到太多的开心或者难过。   忘了问你,上次在电话里你说要出国,什么时候走?还会回来吗?   这是康哲发给他的信息,大概是在他们从游乐场分别之后发给他的,而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他坐在沙发上,以蜷缩的姿势抱着自己,头埋在双臂之间。   这个姿势记不清持续了多久,他的手指都因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出现了凹痕,腿根酸麻到几乎难以动作。   天很黑,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了他一个人。   庄念突然觉得空虚、心慌,仿佛是飘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高空里,周遭看不见抓不着任何事物。   他深吸了两口气,起身赶去了医院,停好车之后给康哲回了条消息:   麻烦帮我保密。 第七十一章   导诊的护士看到他都有些意外,毕竟市医院第一刀庄医生已经很久不上手术台了。   他现在是坐诊的医生,早八点半晚四点半,现在又正在休假,赶着夜班时间过来实在稀奇。   庄念笑了笑,“看到周医生了吗?”   “他...刚刚说去你休息室里躺一会。”导诊护士说。   庄念道了声谢,快步走向休息室。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可醒来之后,以为和另一个人还能再见几面的希冀突然落空,那种真切的孤独感和无望让他无法一个人独处。   他的休息室在新建的诊室大楼里,电梯才开始试运行,人少的很。   很多家里远的实习生索性就不回家,直接找间空屋子凑合。   庄念进到空旷的大堂时,一道人影立在墙角抽泣,吓了他一大跳。   “哥...”那人委委屈屈的喊了他一声。   庄念突然想问,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世界末日要来了吗?   “怎么了?”他朝着赵田陈走过去,递了个方帕过去,“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躲这哭鼻子?最近压力很大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是一点也没想过,就在前几天他自己也当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弟弟面,把眼睛都哭肿了。   “夏青川...青川哥他...他太铁石心肠了。”大堂里的回声重,赵田陈抱怨了一句立刻捂上嘴,做贼似得拉着他出了门。   两人坐在台阶上,面前是停车场,路灯下飞着残喘的蚊虫。   “说吧,怎么铁石心肠了?”庄念拍了拍手上的浮土说。   “他...”赵田陈擦了一把眼泪,梨花带雨的模样带着少年气,很可爱,“我刚刚在床上发现了一只蟑螂!”   他夸张的比划着,“有这么大!”   庄念看着他比划的尺寸,呵笑道,“你是不是看错了,这个长度该是只黄鼠狼。”   赵田陈怔了怔,知道庄念是在揶揄,把手缩回来一丢丢,“那,那也有这么大了。”   “然后呢。”庄念问。   “你也知道我最怕那些东西,当时吓得嗷一嗓子...就..”赵田陈突然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唇,微弱的灯光下悄悄红了脸,“我撞到了青川哥...他..他的嘴。”   庄念抬了抬眉毛。   “然后他就特别生气的把我推开了,竖着眼睛瞪我,可凶了。”赵田陈嘟着嘴,哼了一声,“干嘛呀,我又不是没刷牙,我嘴上又没长疮,看他嫌弃那样子。”   庄念抬手比了个先暂停的手势,意外道,“你说什么?夏青川...在这?”   赵田陈点了点头,委屈道,“你走了之后带我那个师傅特别变态,没有工作也不准睡觉,原来那个多人的宿舍我不住了,想离他远点就搬这来了。”   “所以呢?”庄念问。   赵田陈揉了揉后颈,“可这太黑了,我..我有点害怕,就问他能不能来陪陪我。”   庄念勾着唇角,“所以他最近几天一直陪你住在宿舍?”   赵田陈点头。   庄念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看着他们家天真,笑道,“所以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哎呀你别那么看着我,他就把我当弟弟,不是...喜欢我,每天都说烦我。”赵田陈挥着手说,“他不喜欢我,所以我有点难过。”   “哦。”庄念抿了抿嘴,起身准备离开,在这之前又对赵田陈说,“其实他很小的时候被他爸卖给了一个变态,从那之后他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再也没睡过别处。”   他拍了拍赵田陈的肩膀,“你说你撞到了他的嘴?”   赵田陈诧异的看着他,呆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庄念笑了,“现在,回去,再撞一次,这次记得时间长一点,他就不气了。”   找到周易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翻朋友圈,满屏都是卖花的。   庄念摇了摇头,心道,看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世界面临着末日塌陷,别人都还好。   “庄,你怎么来了。”周易从床上翻起来,“看看,我到时候拿着哪一种花求婚胜算能大一点。”   周易的生日快到了。   庄念非常老套的从附近的礼品店挑了一对亲吻的小娃娃摆件。   可以见证求婚现场,真正结婚的时候他人早就不知道在哪了,所以除了摆件,他连红包也准备好了,就等着送出去。   庄念指了一张穿插着郁金香的捧花说,“这个吧,颜色搭配很漂亮,你觉得呢?”   说完,他起身走到工作台边,将那张落了灰的请柬揣了起来。   顾言的那份送出去,他就可以离开了。   休息室里上下铺,庄念睡在上面,周易在下面。   周易抬腿蹬了一脚床板,“庄,你为什么从手术台转到门诊了啊,昨天我听院长说你又请假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庄念伸着手臂将将能够到顶板,轻轻一碰又落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哟,你还知道累呢。”周易笑了两声,“你不做手术了,我觉得...挺可惜的。”   庄念这个人似乎没有别的爱好,朋友圈也单薄的可怜,认识开始他的全部生活都在手术台上。   很难想象那么优秀的外科医生竟然甘愿分去门诊,整天面对敏感多疑的病患。   庄念翻动手掌摆在眼前看着,“没什么可惜的,本来...我也不太喜欢这个行业。”   “不喜欢?”周易从床上做起来,“怎么可能,你那么专业那么牛,不是我带着滤镜替你吹,附近这几个城市加起来,没一个婻鳳人敌得过你。”   庄念轻轻笑出声,“还说没带滤镜。”   放在从前,他一定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但新楼里安静的厉害,两个人同时不出声的时候就像身处在无人之境,寂寞的有些可怕。   庄念短叹了一口气,“嗯,我从前还晕血来着。”   这一句话说出来,周易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踮着脚看上铺的庄念,“你说什么?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外科医生晕血,那不就跟活人对氧气过敏一样,简直匪夷所思。   “真的。”庄念回答。   “为什么啊。”周易追问,“那最后是怎么克服的?” 第七十二章   他晕血的症状是小时候突然出现的。   那次被庄均泽打的狠了,他躺在地下室里,身下流了一大滩血,几乎将他小小的上半身全都包裹住。   血液快速流失的感觉很难熬,身体越来越冷,呼吸困难。   仿佛被人拖拽着手脚沉入结着薄冰的湖底,胸腔中的氧气以缓慢的,可以窥见的速度被抽走。   就像...能亲眼看见自己的死亡。   那次之后他就开始怕血了,可庄均泽当时逼得紧,他从来不敢说,这件事只有一个人知道。   庄念纠结着措辞,不知道他的故事应该从哪一处开始讲给对方听才好,他从来没向谁提起过。   没有诉说欲,是因为不渴望被人同情,也不渴望有人和他同仇敌忾,去怜悯或者可怜小时候的他。   他不可怜,也不需要怜悯,他有顾言。   他始终觉得,没有这些事情,他就遇不到顾言。   “嗯...”庄念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道,“我晕血的症状源自于对死亡的恐惧,那时有人告诉我,我不会死,就算真的快死了,他也能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   周易啧了一声,“这话怎么听着像顾言说的。”   庄念微微一怔,笑道,“后来他带我去看了血一样红的玫瑰田,吃西瓜味的冰棒。”他笑了笑,“还会幼稚的把妈妈的红色指甲油涂在手上给我看,逗我开心。”   庄念侧过身面对着墙,手指缓慢的划过冰冷的墙面,“那些让我恐惧的颜色,感觉,最后都被美好的回忆取代,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屋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周易还是第一次听到庄念主动讲起从前的事情,再联想到独行侠似得人突然过来找他,什么也不做就单单和他聊聊。   原来强大如庄念这样的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周易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   他现在很想说,庄,如果你以后觉得寂寞,随时来找我。   但又觉得这样说有些矫情,于是改口继续问道,“那你不喜欢做医生,有没有想过转行,做些自己喜欢的?”   庄念沉默了一会,他突然发现这么多年除了医生这个行业,他什么都没接触过,也没什么具体的爱好,竟然除了跟人看病什么都不会。   他失笑,“没想过,不过...我还挺喜欢小孩子的,不知道做老师都需要什么条件?”   周易立刻打开百度,搜罗了一堆信息念给他听。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各自的梦想聊到身边的八卦,没什么主题也没什么目标,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一晚下来没说几句有用的,周易却觉得他和庄念之间的关系又增进了不少。   是一种被依赖,被信任,被需要的亲近感。   后来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感觉床铺动了动,醒来时庄念已经离开了。   他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把顾言和唐周的事情告诉庄念,几欲开口都憋了回去。   庄念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有提起过顾言的名字,但他的所有故事里都装着同一个人。   不是痛失五感的人都能感觉得到庄念心里藏着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却从不提及,他贸然捅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未必是件好事。   跟医院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是一家很大的商场,一层落地窗的位置摆放着最大尺寸的电视机,上面正播放着财经新闻。   顾氏集团的名字常常出现,顾氏集团的独子顾言更是惹人注目。   他最近的行事作风很高调,有颜值的加持,惹得许多娱乐媒体也争相采访。   顾言似乎来者不拒,谈吐得体风趣,举止优雅,竟还因此收获了一批忠实的粉丝。   他从来坦荡,自然也没有隐藏性向的打算,反而因为坦诚而引起了一群cp粉及相同性向人的追捧。   商界小巨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推到了聚光灯下。   庄念站在电视机前,看着闪闪发光的顾言却轻轻蹙起了眉心。   顾言不是个高调的人,也从不享受这种浮于表面的追捧。   他会选择走这一步,大概是想借助自己的影响力让顾氏集团更受瞩目,获利的同时得到更多的支持者。   可这样做也很危险,娱乐媒体的镜头就如同放大镜。   不只会放大优点,更会放大甚至杜撰缺点或者瑕疵。   放在平时也就算了,偏偏前一阵子已经有媒体对顾家的隐私产生兴趣,私生子的风头虽然压下了,可这种事情见了端倪又怎么会彻底消失。   这些顾言一定想的比谁都清楚,可他还是选择这样做。   除非他现在正面临着棘手的问题,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顾先生,您和百唐科技的唐周走的很近,两位的关系...是恋人吗?”   “听说下个月顾氏集团要宣布一件喜事,是否和您的感情生活有关?”   电视机里传来犀利的问话。   庄念想离开,但他的双脚像是被定住了,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又疼又快。   画面上的顾言勾了勾唇,正欲开口,庄念身边突然涌出了一大群人,推搡拥挤着跑到他的前面。   年轻的男男女女几乎要敲破玻璃攥紧电视机里面,叽叽喳喳的高声叫喊,完全盖住了采访的声音。   “顾言,真是顾言,我靠太帅了。”   “帅有什么用,喜欢男的,你没机会。”   “切,那有啥关系,我是妈粉儿,看着咱家崽幸福最终要。”   女生说着,拿出手机道,“快快快,给小唐周我们仨合个影,我要隔空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早....早生...哎呀,早日升官发财。”   嗡嗡---   庄念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次。   信息是康哲发来的,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庄念委婉拒绝,然后找了家附近的电影院自己看了一场。   七年没进过电影院了,买票的时候还被浅套路了一把。   店员推荐了爆米花、饮料加电影票的套餐,庄念买了之后才发现,价钱只比原来便宜了一块九毛婻鳳九。   上午场没几个人,还有带着小孩子一起来看的,细细松松的分布在影厅的各个角落。   荧幕上的演员相比七年前也陌生的厉害,只有一个熟悉的,那个男演员从前只演主角,现在都改演别人爸爸了。   除了工作,他好像已经完全跟社会脱节了。   庄念吃了一颗爆米花,甜的发腻,抱在怀里不动了。   电影的开篇是一个人在国外把妻子弄丢了,男人看上去很着急,再接下去都演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因为看了没两分钟就睡着了,难得的浅眠。   手里的爆米花在似醒非醒,似梦非梦中似乎有倾倒的趋势。   但他太困了,意识在又不在,是那种明知道状况将要发生,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的情况。   倏地,爆米花被人拦住。   庄念掀开眼皮,目光落在那人的手上,迷迷糊糊的道了声谢就又睡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枕着旁边人的肩膀,庄念的呼吸平稳轻缓,这一觉睡得竟然尤其踏实。   转醒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离开,爆米花却不翼而飞。   庄念揉了揉睡眼,暗叹现在小偷真是猖狂,都有钱来看电影了,怎么还偷人爆米花。   他迷迷糊糊的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还好,还在。   隔日是周易的生日,一群人将约会定在了可以随意制造浪漫的晚上。   周易还在群里大方的邀请大家可以带着家属一起参加。   庄念拿着红包早早出了门,被周易拉着去约定的地方布置求婚现场。   蓝白色的气球一个个被充满,绑扎在一起成了花束摆放在包间的一角,蜡烛从窗沿到圆桌,摆的满满登登。   “周哥,你这是要求婚还是要送走谁啊,这么多蜡烛。”赵田陈擦了擦额角的汗,“待会都点起来,这里还不成桑拿房了。”   周易绑气球绑的双手通红发疼,一听这话有些头疼,“多吗?要不...啧,要不拿走点?”   庄念动了动蜡烛的位置,抬手拍天真的头,笑道,“多了漂亮,有空调,再点一百只也成不了桑拿房。”   周易松了一口气,紧张的都不会笑了,整个人看起来更憨了。   他看着庄念求救,“我太紧张了,感觉手都在发抖,待会不会说不出话来吧。”   庄念捏了捏他的肩膀,“这种场景不紧张才不正常,就先紧张着吧。接受自己的情绪,太克制反扑的更厉害。”   周易长吁了几口气,过了一会惊诧道,“哎你别说,我不跟它对抗了,反而没啥感觉了。”   “哥,你最近怎么好像又瘦了。”赵田陈凑近拿了杯水递给庄念。   庄念张口揶揄道,“怎么又叫哥叫的这么顺口了。”   赵田陈嘿嘿一笑,“那个黑脸的小顾总好久不出现了,没人逼着我改户口。”他拉着庄念的胳膊摇晃,“周哥,小顾总今天不来吧?”   庄念微微一怔,跟着看了一眼周易。   周易掀开眼皮睨了一眼庄念,“不来不来,他说要开会来不了,大家歇会歇会。”   布置的差不多,花店又接二连三送了很多鲜花过来。   庄念在间隙里去了一趟卫生间,出门时看到了夏青川。   他斜着肩膀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坏笑的看着局促的临市街头小霸王,最年轻的地痞律师,揶揄道,“哟,家属来了。”   “什么家属?”夏青川推了推眼镜,盯着庄念的脸皱了皱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庄念耸了耸肩,和夏青川算是最不生分的了,开门见山的调侃,“别岔开话题,今天可是说了可以带家属来参加,你属于谁的家属?”   夏青川脚步一顿,一贯冷静的脸上出现繁杂的情绪,“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这回轮到庄念愣住了。   他本来以为两人已经水到渠成了,否则夏青川这样的人不会因为谁的一句‘害怕’就妥协陪住。   他拉住夏青川,“干嘛去,不怕天真哭吗?”   夏青川抿了抿唇,长吁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他是真的挺能哭的。”   庄念看着他笑了,“喜欢?”   夏青川跟他一起靠在墙面上,推了推眼镜,“谈不上,我这种人谈什么喜欢,你还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么,犯不上拖着一个天真的小绵羊下水。”   “那就是不喜欢...”庄念耸了耸肩,“那你可想好了,小绵羊可有的是人惦记。”   庄念还想说下去,被夏青川强行封口,“差不多行了,自己都一团糟还操心我。”   庄念从他指缝里挑眉笑了笑。   两个成年幼稚鬼正推搡,一双手落在了夏青川肩上。   夏青川眉心一簇,下意识就抓着那只手用力向旁边一拧,身后的人闷哼一声,“我靠,你抱了我的人还动手,是想找死吗?”   庄念一怔,竟是康哲。   “你的人?”夏青川懵着看向庄念。   “你怎么来了?”庄念拍了拍夏青川的手,“认识。”   夏青川理理西装袖子,掀开眼皮一看满眼的金黄头发,“哪来的毛头小子,什么臭习惯上来就拍人肩膀。”   康哲猛地一挥手臂,“你说谁毛头小子,你再说一遍。”   康哲的打扮确实像个叛逆少年,嘻哈范儿十足,每次见他耳朵上都会出现不同质感的耳圈,帅是很帅,就是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来个起手式,然后唱上一段rap的感觉。   但他其实并不毛躁,相反心思很细腻沉稳,接触这几次都没有被问及关于顾言和他的任何事情就可以见得。   庄念忙拦在中间,“我朋友,别动手。”他跟夏青川说,“之前遇到点事儿,康哲帮过我,别为难他。”   康哲一甩手臂,先一步抢答,“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不为难他。”   夏青川,“...”   庄念,“...好好,谢谢你。”   他给夏青川使了个眼色,“青川,你先进去吧。”   夏青川抿了抿唇准备离开,嘱咐道,“有事儿打电话。”   “有事儿也是给我打电话。”康哲态度嚣张,双手抱在胸前微仰着下巴盯着夏青川。   庄念长出一口气,将人往门外带,“你怎么来了?有事?路过?”   “找你。”康哲将连帽卫衣外套脱下披在庄念肩上,“你怎么穿个短袖就出来了?身体很强壮?”   庄念看看自己,确实感觉有些冷,他原是想去洗个手就回包房的。   他对康哲并不抵触,觉得对方像弟弟一样。   他顺手拽住肩膀上欲要滑落的外套,往肩膀上扯了扯,对康哲说,“找我?”   康哲瞄了一眼庄念抓紧他衣服的那只手,浅浅的提了一下唇角。   “我给你发微信你不回,去医院找你又说你很久没上班,电话也整天整天打不通,我都准备报警寻找失踪人口了。”   庄念推着人出门,冷风灌进薄薄的T恤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裹紧衣服笑了笑,“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康哲抿了抿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他不想说,庄念就没打算再问,为什么找到,找不找得到,他都不太在乎,只说,“现在找到我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也...没什么事,就怕你一声不响的就离开了,你这人的心可没长相那么温柔。”康哲没什么耐心的抓了抓耳根,“其实你在这的消息,是顾言打电话告诉我的。”   庄念诧异的看着他,终于因为多了一点好奇心,浅色的眸子亮了起来,但只短短一瞬又黯淡下去。 第七十四章   顾言主动打电话告诉康哲他在这。   顾言怎么会知道他在这?   庄念愣了两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糊涂了。   就算顾言不来,以他和周易的关系自然也知道今天在这里的事情。   难为他这么操心,还特意打电话告诉康哲,把康哲送到他面前来。   这算什么,撮合他和康哲吗?是多想看到他好好谈恋爱?   不是说已经两清了,什么情分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庄念轻轻蹙眉,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矛盾。   一边希望顾言相信他,觉得他有心思去和别人开始另一段感情,一边又抵触这种撮合似得行径。   “庄念,今天我跟你交个低,你之前左一句谢谢右一句谢谢的,但我不是什么好人。”康哲眉心微微蹙起,带着少年气的不耐烦,“我那天跟顾言说,我们两个上床了。”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无奈,他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冲动撒这种慌。   本来以为这样一来会把顾言和唐周都得罪了,自己亲爹的生意都得折他手里一半。   没想到顾言只是揍了他一拳就没再说什么,唐周特意嘱咐让他和庄念好好相处,还偷偷出手帮了他们家一个大忙。   庄念一瞬不瞬与康哲对视。   那眼神除了淡漠之外全是深刻的伤心,看的康哲没法再说下去。   两人沉默片刻,康哲咬了咬牙说,“我知道你放不下顾言,但我也看得出来你是真的不准备跟他好了,而且...唐周似乎很希望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既然这样...”   他耳根有些发红,说话有些连不成句,“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跟我试试...也免得唐周再为难你..”   “我虽然没谈过‘男’朋友,但如果是你的话...”康哲欲言又止,“我觉得我可以..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就被庄念拉着手腕回了饭店。   这还是那天庄念醉酒之后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肢体接触。   康哲突然心跳的很快,像是有人揪着他的心尖尖向上提拉着一样。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找不到庄念时那种不安又焦躁的感觉是因为什么了。   “来都来了,那就一起吧。”庄念拉着人往回走,他的脑子很乱,心很痛,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是被愤怒难过激发出的下意识反应,根本不过脑子。   进屋直接把康哲往身边的位置一甩,介绍道,“康哲。”   康哲人高马大的撞在椅子上,引得一屋子人都看了过来。   庄念的性向不是秘密,有人看热闹不闲事儿大,觉得好玩,逗弄着,“周易可说了只能带家属,庄,这位是你的...”   “庄,你平时都不参加集体活动,好像也没什么社交,这么帅的帅哥,谁介绍给你的?”   庄念的心窝子又被戳了一下。   前男友的现男友介绍给他的,现在前男友还怕两人发展不好,亲自动手把帅哥送到了他的面前来。   调笑声此起彼伏,就连坐在夏青川旁边的赵田陈也跃跃欲试。   赵田陈刚要开口就被夏青川强行捂住了嘴。   夏青川窥了一眼庄念,扶在天真耳边小声说,“我劝你闭嘴,庄念生气起来很恐怖。”   赵田陈心里一动,哪还有心思去逗弄别人,被夏青川的手掌贴的脸颊发热。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了庄念对他说过的话,鼓起勇气,探出舌尖倏地舔了一下夏青川的掌心。   夏青川脊背一僵,攥紧了手掌按在了膝盖上,另一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狗是的。”   赵田陈缩着肩膀笑了笑,“只做你的小狗,行不行。”   夏青川咳了一声没回答,那边还有不怕死的往枪口上撞。   “庄,能不能让给你牵线的那个大佬也帮我这个单身狗介绍个对象?资源优质啊!”   庄念抻开椅子往康哲旁边一坐,看着他们一对一双的嬉笑,突然也跟着笑了一声,指着康哲说:   “介绍给你啊,他是我弟弟,人不错,又帅又多金,男女通吃,还单着,有意向的可以问我要联系方式。”   这句话一出口,刚才双双对对依偎在一起起哄的人都有些惊讶,连带着有些哭笑不得。   竟一时说不清该去看好身边的女朋友,还是该被女朋友拦着点了。   人帅钱多还单纯,男女通吃还单着...   还能要联系方式。   这对一天到晚忙翻天没有多少时间用来贪恋爱的医生来说,就是无声的威胁啊~   “庄,你这话说的也太狠了,把我们都推到风口浪尖了。”一人憋着笑调侃道。   庄念蹙了蹙眉。   把他放在之前七年里的任何一天,他都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更不会把无辜的康哲推出去,随便公布别人的取向....这很不尊重人。   他第一次这样失控,甚至迁怒到了帮过他的康哲身上。   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一时冲动,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   庄念懊恼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咬了咬内唇对康哲说,“对不起康哲,我不应该那么介绍你...真的对不起,待会饭局结束,随你怎么发脾气。”   康哲偏过头去跟庄念对视,而后微微一怔。   庄念的脸上虽然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神色,但他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和庄念呆在一起的次数不多,恰好每次都见证了庄念落泪的过程。   每次都是这样,除了眼睛发红看不出别的端倪,红着红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就会流出泪来。   这位意志力强大到让人诧异的医生,现在竟然因为一句无心之下的玩笑话难过成这样...   康哲莫名心头一软,突然就很想揉揉对方的头,但他忍住了,打趣道,“哥,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啊?”   他平常混的那一堆狐朋狗友里,‘男女通吃’无疑是一句夸赞。   他刚才觉得气恼只是因为庄念用‘弟弟’来介绍他,什么性取向,什么男女通吃他根本就不在意。   康哲莫名其妙有些高兴,一把抢过庄念手里的茶杯磕了一下桌面,大方爽快的说,“之前确实男女通吃来着,不过以后只准备吃我哥哥。” 第七十五章   庄念平日里在医院也常常一语惊人的开玩笑,在场的也大多见识过,本来也没多当真。   康哲这一句话说出来,直接让现场气氛活跃到了极致,更有人不着调的吹起了口哨。   赵田陈拍了拍胸脯凑近夏青川,压低声音说,“太奇怪了青川哥,刚刚我哥看着也不像生气啊,模样不凶,语气也不凶 ,可是...怎么就让人后背发凉呢?”   夏青川没做声,心道这才哪到哪。   十成发飙的功力只发挥出了0.5,可以说在极力控制了。   “那个叫康哲的,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赵田陈说,“我看他不错,还挺幽默,人也大方,跟我哥还挺配的。”   夏青川看了一眼庄念,摇了摇头没说话。   庄念随着大家一起笑了笑。   等康哲坐下,他发了条短信给对方:康哲,谢谢你,我把你当弟弟,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这些话他完全可以等饭局结束了随便找个时间说。   可他不想让康哲误会或者对他有所期待,傻傻的跟着一个永远不会多看他一眼的人。   这样对康哲不公平。   康哲回复的很快,短短四个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   他将手机揣回口袋里,仰在椅子上偏头看庄念。   他从前是个直的,这一点庄念知道,今天突然当着庄念和他相熟的那些人的面开口把话说的那么暧昧,扬言要追他,难免显得莽撞,更像是头脑一热的决定。   可庄念好像丝毫没有怀疑过他是否是认真的,还很真诚很抱歉的拒绝了他。   这事儿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以康哲的作风,一定会觉得对方没瞧上他的这句表白,或者压根不把他这个直男放在心上,只当他是玩玩。   但搁在庄念这就一定不是,庄念从不用恶意揣测别人,也尊重自己的喜欢。   虽然是被拒绝了,可康哲却觉得自己更喜欢这位外秒温柔、爱哭鼻子,内心强大又脆弱的医生了。   他饶有兴致的端倪着庄念,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再去碰手机,于是喊了一声,“哥?”   庄念正盯着茶杯出神,目光明明是落在某一个具体的点上,但却给人一种空茫的错觉。   康哲想把短信上的内容说给对方听,但话头却突然顿住,试探似得又喊了一声,“庄念?”   他们离得很近,康哲的声音不算小,可庄念却完全没有反应,仍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仿佛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声音。   这样的庄念他见过一次,就是他们在去游乐场的路上。   庄念就那么呆呆的望着窗外,没有声音的哭着,直到他把冰淇淋递过去,他才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周易始终盯着两人,他不知道庄念和顾言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还记得顾言和他坦白心思时难过又执着的模样。   当然也没忘记顾言说的那句,‘喝醉的时候挺来电的,大不了就...再灌醉他。’   兄弟想要的男朋友在他眼皮子低下被个黄毛小子截胡,那他岂不是太失职了?   周易正想上前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是去接霜霜的几个朋友打来的。   险些忘了正事儿,周易一拍大腿立马紧张了起来,搓着裤线嘴里嘟囔着来了来了,脸上又傻又憨的笑就没再退下去过。   庄念仿佛被动静吸引,空茫的目光重新有了焦点,露出了欣慰的笑,完全没注意康哲在盯着他。   刚刚那几分钟对庄念而言是静止的。   没一会,包房的灯被关上,只有烛火的暖光映着屋内精心的布置。   霜霜被几个相熟的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她妆容恬淡精致,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应该早就已经对周易这次的计划了然于心。   所以说女生是最聪明的。   但即使早有准备,她还是在周易坦白又真诚的子句间渐渐红了眼睛。   周易为她带上钻戒,他们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亲吻,拥抱。   尽情的享受着好友们的祝福。   庄念平静的跟着拍手,漂亮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   他是真的很庆幸能亲眼见证这一切。   一切尘埃落定,庄念看着两人脸贴着脸微笑,彼此仿佛在那一瞬间拥有了全世界。   这样的神色他从前和顾言靠在一起照镜子时看过,他们会从肩膀贴着肩膀的姿势变成拥抱,然后接个很长的吻。   突然生出一阵鼻酸,庄念用力眨了眨眼睛。   “你不舒服?”庄念感觉到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他狐疑的转过头去。   是夏青川。   庄念的反应明显有些慢,他先是笑笑,好像没有听见声音只看到了人,“你刚刚说什么?”   夏青川狠狠蹙眉,目光落在庄念苍白修长的手上又看看他的眼睛,“庄念,我先送你回去。”   旁边的人还在起哄说笑,庄念也仿佛被这种氛围感染了,一直在笑,但他的笑脸却十分苍白,眼底透着淡淡的青色。   他看出夏青川担心的模样,却有些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自己明明是在替周易开心。   康哲和夏青川两人相看不顺,此刻康哲却也没心思和他争辩什么。   他也发现庄念的脸色越来越差。   “回去吧。”康哲起身看着他,“你看上去很累。”   “你们怎么了?”庄念笑出了声,他最近很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哪怕是坐在街边看着行人都好,“这么高兴的日子,我想多呆一会。”   话音才落,包间的门被服务生敲响,一个身形颀长挺拔,气质超群的人被迎了进来。   庄念的呼吸悄然一滞,拖着茶杯的手一晃,水洒在裤子上几滴。   顾言的视线与他轻轻一碰,又轻轻转开,仿佛只是无意间撞上了一个陌生人的视线。   “顾言,你怎么来了啊?不是说有会吗?”周易迎过去,非常自然的就要去接顾言手里那两个很厚的红包,“这么客气。”   顾言胳膊一抬避过他的手向后伸过去,“提前结束了,过来看看。”红包放在霜霜手里,他勾了勾唇,“这傻小子以后归你管了。”   霜霜见那红包的厚度不一般,用眼神征求周易的意见。   “啧,看见没有,我不说话都不敢伸手。”周易嘿嘿笑着,“拿着吧,兄弟给的。”   霜霜接过红包笑的有些腼腆,对周易嗔道,“去你的。”   “你没事儿吧,烫到没有?”康哲抽了两张纸欲要给庄念擦一擦。   但他的动作被庄念挡开,“我没事,去一下洗手间。”   周易虽然在面临人生的一个重大时刻,但也不耽误把庄念和顾言两个人放在心上。   他趴在顾言耳边说,“最近微博上你和唐周的CP都被传飞了,什么情况,你还没和庄念解释清楚?”   “是不是因为你没解释清楚,所以庄也找别人谈恋爱了?”   余光里,庄念已经离开房间。   “解释?”顾言咬了咬后槽牙,自嘲似得笑着对周易说,“我有什么立场解释。”   他拍了拍周易的肩膀,“我就先走了,你们玩。”   周易拖住他胳膊,“你把那个小伙子扔庄念身边你要走?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放弃了?”   放弃两个字听得顾言心脏一疼。   如果他真的能放弃,也不用折腾自己这么多年了。   可庄念确实跟别人走了,庄念从始至终都不想要他,他的纠缠显得那么卑微。   就算再目标明确的人,也会退缩,会难过。   他短短的叹息,实在是没有说假话刺伤自己的习惯,跟周易又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只是还有些事还需要查清楚。”   他意味深长的看向康哲,“在这之前,庄念身边有人看着安全一点。” 第七十六章   周易被他说的云里雾里,“庄念现在不安全吗?你保护他不就得了。”   顾言摇了摇头,“似乎就是因为我才变得不安全的。”   他那晚能在庄念门口,暴怒过后仔细想过,在KTV庄念的脸色变得太快了,和唐周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就变得疲累又惊慌。   他不止一次怀疑过唐周。   从唐周准确的说出庄念为了离开他伤害自己的事情,到顾慕琛回国邀请庄念吃饭,再到KTV的那次。   唐周甚至知道他用订婚的假消息去试探庄念。   而关于那个幼稚又荒唐的谎言,应该只有周易和庄念知道。   唐周掌握的消息太精准了,让他不止一次怀疑唐周找人跟踪庄念,甚至跟踪自己。   所以他一直找人调查唐周甚至二十四小时跟踪他,但至今都是无果。   庄念虽然表面上温温柔柔,但小时候的那些经早就历造就了他坚强的内里。   他是个有思想,意志力坚定的人,不会轻易被任何一个人左右。   可唐周似乎...可以毫不费力的影响他。   周易倒抽一口凉气,趴在顾言耳边说,“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因为你放不下庄,要害庄?”   “唐周要害我们庄?”周易加重语气愤愤道。   顾言皱了皱眉。   ‘害’这个字眼太严重了,尤其是涉及到庄念。   他不能冒险,更不能掉以轻心。   庄念从卫生间回来,就见顾言没有离开,还被周易把他们两个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   他被顾言和康哲两个夹在了中间。   夏青川递给庄念个眼神,询问他要不要先离开。   庄念垂眸,重新坐了回去。   他现在的状态很糟,实在不应该再留下来。   可他不想走,他太久没有见到顾言了。   想他,想要见到他。   在离开之前,他不想再拒绝和顾言碰面的机会,哪怕每次都很疼。   反正顾言已经不打算再理他,他再也不能对唐周造成什么威胁了。   落座之后他和顾言几乎并肩挨着,动作大一点就能擦到肩膀。   只是这样也让庄念觉得紧张。   圆桌前坐满了人,基本上都是医院相处好的一些,还有几个是霜霜那边的朋友。   饭菜香和酒气萦绕着,庄念却只能闻到顾言身上清清淡淡木香。   顾言始终在和旁边的周易聊着,偶尔轻笑几声,仿佛对他的存在全然不在意。   庄念在按耐不住的悸动里觉出心痛。   心脏每跳动一次,就会隐隐的疼。   “哥,你真没事儿?吃点东西啊。”康哲给庄念夹了块排骨放进盘子里。   庄念点了点头,突然就很希望这桌上能出现几块芒果,这样顾言是不是就能理理他了。   真可惜。   想到这,他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要疯魔了吗...   从前只觉得拒绝顾言的好意时难过的快要了命,没想到现在不用拒绝了,还是难过的要命。   “对了,你今天不是说晚上要加班开会么?公司那便没问题吧?”周易随口问。   顾言沉默片刻,沉声应了一句,“嗯。”   他没办法承认他后悔了,后悔因为担心庄念把康哲送了过来,后又无法忍受康哲呆在庄念身边的模样追了过来。   松鼠鱼在圆桌上转了一圈到了庄念面前。   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也是顾言喜欢吃的东西。   两人的筷子同时伸出去,落在了同一块被酱料包裹成橘红的鱼肉上。   庄念的右手一顿,快速收了回来。   顾言的目光落在两人轻轻触碰又快速分开的筷子尖上,眸色淡淡的眨了眨眼睛。   还在回应着周易的话,他就已经将那块肉夹进了庄念的盘子里。   那一刻的行动是无意识的,完全出于本能。   一秒钟过后,顾言才不动声色的怔了怔。   庄念想要好好发展的人就在他的旁边,而他和那个人走了之后一夜未归。   顾言撂下筷子碾了碾指尖,突自想着,自己不过是庄念拼命想要逃开的人罢了。   是庄念不惜旧事重提,不惜再一次伤害自己也想逃开的人。   庄念不想要他,关心或其他一切,只要是他给的,都不想要。   庄念的余光里始终装着身边的人,所思所想却是截然相反。   康哲亲口和顾言承认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关系。   醉成那副样子和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睡了,他早就不值得顾言对他好了。   顾言一定也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件事,现在连那双筷子都不想再碰了。   庄念抿着苍白的唇笑了笑。   因为对方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分析臆想出长篇大论....   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怎么还像小学生第一次谈恋爱一样...敏感成这副样子。   菜还没上齐,桌上的酒已经下去大半。   周易又点了一次酒,还劝着庄念喝几杯,不过都被夏青川和康哲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庄念明白自己的状态不能喝酒,也就没有出声,随他们去了。   没一会,几个服务员同时拎着啤酒箱进包房。   霜霜爱吃的水煮鱼也在同一时间做好端了上来。   酒桌热闹,没人注意到身后的服务生前脚拌上后脚,拎着啤酒的男服务生直接撞在了端着水煮鱼那女生的背后。   “小心!”   坐在庄念正对面的男生正巧看到他身后发生的危险,高声提醒道。   庄念回头的瞬间,一大盆滚烫的热油已经飞了出来。   像是铺展开的扇面,正对着顾言和康哲他们三个人的后背泼了过来。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猛地起身挡在了顾言身后。   “啊!”   康哲的脖颈瞬间被烫红了一块,热油顺着脖领流到脊背,疼得他猛地站起来直跳脚。   一阵混乱的尖叫声在庄念身边此起彼伏。   事情发生的太快,庄念连疼都还没觉出来。   入秋本来就是乱穿衣的季节,是羽绒服与短袖T恤随意搭配的季节。   庄念一早知道今天要布置餐厅做些体力活,随手抓了一件纯白短袖T恤套件外套出了门。   外套早就脱下来挂在衣架上,那些热油早就穿透薄薄的布料渗透在脊背上。   虽然泼出来的热油被他挡住了大半,但还是有一小部分落弄脏了顾言西装。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女生死命抱住怀里滚烫的碗,避免了剩余的菜洒出来,自己的手烫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康哲怒目圆睁的看着女生,用不知道谁递过来的凉毛巾捂着后颈,“不想干了是不是!”   “别抱着这东西了,去拿冰镇的矿泉水,或者冰块,快去。”周易起身夺过女生手里的瓷碗,顿时被烫的五官都凝在了一起。   “碗都这么热,庄,你快把衣服脱下来,待会冲洗一下赶紧去医院。”   “还等什么冷水啊,我送你去医院。”康哲跨过椅子,拉起庄念手腕向外走。   庄念始终低垂着眸子,看不清楚眼底的神色。   他侧身扑在顾言背上,被康哲抓起的那只手的小臂也被飞溅的油星烫红了几处。   服务生就在这时把冰水和冰块都拿了过来。   同一时间,被康哲抓住的腕上又落上了一只手。 第七十七章   “先做一下简单的处理。”顾言虚握着庄念的手腕沉声说。   包房里做了许多装饰,一块写着‘你愿意嫁给我吗’的立牌被气球围住,与餐桌隔开了一处不大的空间。   没等任何一个人反应,顾言就已经把庄念拽到立牌后,扬起手脱下了他的T恤。   背上瓷白的皮肤被烫出一大片粉红,顾言狠狠皱了皱眉。   将西装外套脱下搭在庄念肩上。   他拖起庄念受伤的小臂,冷水顺着淋了下去。   庄念的指尖蜷了蜷,强烈的刺激减轻了小臂上灼痛的感觉。   他欲要将手抽回来,随着他的动作,顾言推在他掌心上的指腹加大了力气。   逼仄的一小块空间内,两人谁也不看谁,都保持缄默,始终一语不发。   顾言的眉心轻轻皱起,长睫将眼底的情绪通通藏住。   他为对方处理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显得无比认真。   水流不急不缓的冲在对方小臂上,拇指轻轻的擦掉油脂,像是一种隐忍的疼爱。   “我穿了西装,那些东西淋上来也不会多痛。”顾言突然沉声开口。   庄念清浅的呼吸悄然一滞,一时哑然。   顾言继续说,“庄念,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行为和你说出的话,永远相悖。”   他说完这句话,便掀起了薄薄的眼皮看向眼前的人。   庄念的手臂猛地一抖,浅色的瞳仁乱撞在眼眶里。   他抽回手,将顾言的西装贴身穿着,慢条斯理的系上纽扣。   “我是医生,不想看到有人受伤,换做别人...我也会这么做。”他淡淡说着,“别想太多。”   顾言的肩膀很宽,他将对方的西装穿在身上就显得有些瘦小。   但也正因为如此,后背上的烫伤不被剐蹭,没那么疼了。   语住,他弯了弯眼睛,看向对方的模样显得疏离又温和,“谢谢了,衣服我洗好了还给你。”   顾言轻轻蹙眉,“不必了。”   庄念的眸色一暗,捏紧了手,突自想着:   从前就算尺码不合穿不下的衣服也会要回去,这样就能多一次见面的机会。   现在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想再要了。   庄念扯了扯嘴角,费力的吐出一个“好”字。   他转身离开,顾言跟着他一起从立牌后面走了出去。   在座的一众人脸上还挂着担心的神色,一见两人走出来,眼睛纷纷一亮。   他们一个只穿了纯白体恤,板正的系着领带,宽肩窄腰,脸色深沉,禁欲又高冷。   另一个则只穿了外套,略大的V领下是纤薄的锁骨和瓷白的皮肤,挂着一脸温和的笑,性感温柔的不像话。   “这扑面而来的cp感...”不知哪个女生小声嘟囔了一句,道破了众人的心声。   在几声压低的附和声中,周围传来一声相机的咔嚓声。   顾言的身份已经暴露在了大众之下,医生里当然也有关注花边新闻的。   他和唐周的关系早晚有一天要公之于众,和另一个男人表现的这么亲密,有百害而无一利。   庄念立刻循声转过头去看向仍然举着手机那个女同事。   他笑的一脸温和,状似苦恼的说,“照片还是删掉吧,要是让我们两个男朋友看到了可就解释不清了。”   都是相熟的人,性向不是秘密。   顾言的表情肉眼可见又冷了几分,他一语不发走到圆桌前,用小毛巾包了几块冰递给庄念。   周围传来几声低笑,女生也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就删,这就删。”   “谢谢。”庄念笑了笑,接过顾言递来的冰块按在手背上,又说了一次,“谢谢。”   周易看看这个看看内个,嗐了一声,“别谢来谢去的了,顾言,快送庄去医院吧。”   “不用。”庄念立刻说,“康哲送我去就可以了。”   顾言掀开眼皮睨他一眼,转头对周易说,“我公司还有些事,也先离开了,你们慢慢玩。”   在服务生接二连三的道歉声中,庄念、康哲、顾言三个人一同离开。   一个是前男友,一个是一夜情,三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大写的‘尴尬’两个字。   “你怎么那么傻啊,那可是刚出锅的油,你手不想要了吗?”康哲在身边跟着,气急败坏的说。   “你不是外科医生吗?好在是伤到了后背,要是伤到手怎么办。”   庄念看了一眼顾言的背影,轻轻皱眉,“我没事,没那么严重,别再说了。”   他的语气平缓,也没有什么威胁的意味,可配上那副无奈又淡漠的表情,康哲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顾言的脚步未停,他的司机一直在外面等着。   他们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顾言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庄念紧了紧手,低头看着手里包裹着冰块的小毛巾,低喃了一句,“再见。”   “再见?再什么见,我带你去医院。”康哲拽出车钥匙一按,正前方的黑色大G头灯闪了闪。   庄念抬头看他,“不用了,我自己就是医生,这点伤回家就能处理。”   康哲欲要拦住他,脖颈被烫伤的部分被衣料擦曾的难耐,疼得他嘶了一声。   庄念狐疑的看着他,然后才后知后觉的问道,“也烫到你了?”   康哲唇线抿得平直。   原本想要借机撒个娇继续跟着庄念,可看到庄念宣红的眼角,要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经验告诉他,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最好。   康哲揉着后颈,突然就有点紧张,赶他,“你不想去就不去,快回家,我没什么事儿,慢点开车。”   庄念站在原地没动,定定的看着康哲。   半响,他缓缓眨了眨眼,长睫在眼睑拉出一道漂亮的弧形阴影,“康哲,别再来找我了。”   “我的眼睛里,看不到别人。”   庄念离开的背影决绝,康哲突然觉得现在不追上去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追去了。   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在他犹豫的那一刻拉开了,庄念已经开着自己的SUV离开。   顾言递过来的包着冰块的手帕放在方向盘的正上方,抬眼便能看见。   他身上穿着对方的衣服,对方身上清冷的木香和淡淡的烟草味都留在上面。   就...像是个简易的拥抱。   冰块化成了水,湿透了纯白的方帕,湿哒哒的痕迹蜿蜒的映在挡风玻璃上。   庄念捏着方向盘的手也映在窗上,苍白的紧紧攥着。   放下不用的筷子,丢掉他穿过的衣服...   ...   “相信明天过后,顾言看到你就会觉得恶心,再也不想碰了。”   ...   市中心宽阔的四车道上,一辆纯白的SUV突然毫无征兆的偏离方向,嘭的一声,直直撞在了路边的梧桐树上。 第七十八章   “停车!”   跟在白色SUV后面的另一辆黑色宾利几乎在事故发生的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西装革履的人向事故车辆跑去的时候身形僵硬,看上去带着几分慌不择路的狼狈。   车内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开,庄念左边额角撞破了,一道刺目的红落在瓷白的皮肤上。   他半阖着的眼睛没有焦距,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一样空茫一片。   他醒着,却并不清醒。   “庄念,醒醒。”   “念念...”   庄念浅色眼珠动了动,迷蒙的视线里映射出的路灯璀璨的光圈。   那些光圈里有他最爱的人,像他连日来的梦境一样。   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了天上的玄月,缀着灿灿的光,天真又满足的模样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   只短短一瞬,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他爱的人不应该出现在眸子里,显出几分慌张无措。   “顾言,怎么回事?”身后又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夏青川不放心他也从酒店追了上来。   赵田陈紧跟在后面,看见狼藉的车祸现场和被顾言抱在怀里额角渗血的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巴,“天啊...”   车祸现场,这种代表着毛躁和粗心的意外实在和手术室里那个零医疗事故的外科医生庄念不搭。   “青川哥,这...这不对啊,庄医生脸色太差了,他...”赵田陈呼吸轻轻一滞,立刻变了脸色,“顾,顾总,你快放下他,让他平躺,他好像...不能呼吸了。”   夏青川早就看出庄念有旧疾复发的迹象,他迅速去庄念的车里翻出了几种治疗精神疾病的药蹲在庄念面前。   彼时赵田陈已经把庄念从头到尾检查了一便,“头上的伤还需要去医院进一步判断,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伤。”   庄念微微张着嘴,面色痛苦的捂着心脏,眼底的青色越发明显。   他还不太清醒,轻声喃着,喘息着,“疼...好疼。”   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几乎快要让他崩溃,脆弱的仿佛初冬水面上新结的冰,指尖一碰就要碎成千千万万块。   顾言的手臂青筋暴起,除了用手掌撑着他的头什么都做不了,只混乱的说着,“他说他疼,他心口疼,没有办法吗?没有办法先给他止疼吗?”   夏青川的目光落在顾言身上,那个西装革履一向站在高处,傲慢又果断的总裁,此刻就蹲跪在地上,西裤沾上土色,额角染汗,他的手是抖得。   或许从前他会觉得顾言追着庄念不放那份执拗只是因为年少时的不甘心,但这一刻他觉得他想错了。   或者...顾言的爱不比庄念藏起来的那一份少。   “他呼吸困难...不像是因为车祸...”赵田陈犹疑着说,“怎么回事?”   “先让他吃药,吃了药就会好一点。”夏青川俯下身将药递到顾言手里。   话音刚落,他的衣襟被顾言猛地拽过。   顾言的声音冷的像冰,“这些是什么药?庄念到底怎么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夏青川的眸色一暗。   他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庄念这七年来对他说过的心里话都说出去。   可庄念不止是他的病人,更是他的朋友,他眼睁睁看着庄念痛苦了七年也要守住一个秘密,他不能一时感性就替别人做决定。   顾言咬紧后槽牙,接过药的同时,庄念蜷缩起身体,在极端的痛苦中恢复神智。   他看清了周围的人,而后猛地抓住夏青川,下意识的解释道,“我没事...”   顾言始终用一只手拖住他的头,让他不至于直接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想起身的动作也第一时间被顾言察觉。   他支撑着庄念,直观的感受着庄念身体传来的细细密密的颤抖。   就像那天喝醉在电梯里一样,庄念像是在惧怕着什么,逃避什么。   “先吃药。”顾言冷着声音,将手里的药喂进庄念嘴里。   “你的身体反应一点也不像是没事,庄念,从现在开始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顾言盯着他,审视着他,将人横抱进怀里,“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会一件一件查清楚。”   “去医院。”   马路上掠过的车带着呼啸的风声,额上的血被秋风一扫,钻心的疼。   庄念每次发病都会发抖,心悸,心痛,严重了会窒息。   每次发病的症状都要持续很久。   这次是个例外,很短暂,似乎在被顾言抱上车,被他霸道的禁锢在怀里那一刻所有的症状就都消失了。   究不出根本原因,或者是因为顾言在身边,也或者是因为被顾言那句‘查清楚’吓到了。   庄念被送到医院的时候眼底的青色已经退去,只是心脏还隐隐的疼。   顾言去办理手续,夏青川和天真始终在庄念身边陪着。   “怎么回事?”夏青川等到顾言离开后才问,“要不是看到你没喝酒,我真怀疑你醉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庄念抿唇笑道,“刚刚开车的时候,有些走神了。”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会这样?”夏青川问。   庄念抿了抿嘴,在夏青川面前没什么好瞒着的,点了点头。   刚刚开着车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唐周说过的那句话,然后一瞬间心痛的厉害,接着脑中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醒来时事故已经发生了,他甚至没觉得多疼。   但他并不想走之前再让夏青川有多余的担心,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没事,最近没有去上班,压力有点大。”   顾言办好一切手续回来,带着庄念从头到脚的检查了一遍。   庄念自知不配合顾言今天的事情不好糊弄过去,没有多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的让人心疼。   之所以配合,是因为心里有底。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状况,只是精神出了些问题。   几人在医院里等得到接近午夜,直到全部检查结果都显示没有问题。   “我真的没事,那些药只是用来治疗焦虑的。”   头上的伤包扎好,夏青川和赵田陈去开车,留下庄念和顾言两个人站在急诊室大楼前。   庄念笑了笑,“外科医生的压力一直很大。”   顾言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燃着的香烟夹在指尖,灰烬被风拂落飘远。   “我说了,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偏过头凝着庄念,敛起的眉眼,看上去又严肃又难过。   庄念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他很快恢复淡定的模样,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所以呢?”   夏青川的车停在不远处,庄念准备离开,又突然停住脚步。   他回头笑了笑,看上去很诚恳,“今天谢谢你告诉康哲我在这里,费心了。”   顾言衔着烟在唇边吸吮,缓缓吐出一团白雾,睨着眼前的人,“不谢。”   庄念弯了弯眼睛,转身离开。   “庄念,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吧。”顾言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低沉中带着几分冷漠,“我说了,你这一次最好是认真的想谈一次恋爱。”   庄念的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夏青川先把赵田陈送回家,在车内只剩两人的时候才又确认了一便庄念的病情。   庄念始终否认,态度温和而坚决。   车缓缓停在老旧小区门外,庄念转头看向昏暗的内部路,路灯年久失修,灯罩上也蒙了一层灰尘,光线朦朦胧胧的不透彻。   他久久未动,最后长吁了一口气,“陪我上去坐坐吧。”   夏青川瞄了一眼腕表,十点二十三分。   “好。”他应道,“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呆着,可以去我那里住一阵子。”   庄念听到肯定答案才拉开车门下车,笑了笑,“算了,我可不想惹天真伤心,小绵羊很脆弱的。”   “这世界上的人都脆弱,只不过有些人肯承认,就像田陈,而有些人不肯承认,就像你。”夏青川锁车跟了上去。 第七十九章   夏青川没有在外留宿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常去的几个地方都买了房子,从来只住在家里。   唯独一次他的赌鬼父亲霸占了他在本市的家,搞的乌烟瘴气,他那晚在庄念这里凑合了。   结果一晚没睡,第二天直接成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电梯门应声打开,住在庄念对门的那位大哥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脸的生无可恋,扯着苦涩的笑容说又被单位逼着回去加夜班。   庄念道了声辛苦,和夏青川坐电梯上楼。   前几天下了一场不稀不疏的小雨,庄念门口的脚垫上落着两道清晰的泥脚印。   平时他最注意这些,干净的有些洁癖,此刻却完全没看到一样,直接开门进屋。   都说一个家的温暖程度百分之八十取决于灯光的柔和程度。   这一点庄念的家里显然没有。   最普通的白炽灯照亮了整间屋子,屋内飘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一切看上去都和过往的七年间毫无差别。   庄念已经换好拖鞋进屋,径直走进厨房烧了水,折腾一圈回到客厅,夏青川还站在玄关。   “怎么不进来?”他问。   夏青川眉心轻轻一皱又松开,“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庄。”   庄念怔了怔,顺着夏青川的目光看向客厅的沙发和矮桌。   整个屋内只有沙发旁边有生活过的痕迹。   沙发上几个抱枕堆在一边,一方薄薄的毛毯搭在上面。   矮桌上凌乱的放着许多个空了的药盒,几份没打开过的外卖袋子,写满了厚厚一摞的宣纸。   “你不就是心理医生吗?我一直在配合治疗啊。”庄念捏了捏杯壁,递过去给夏青川。   夏青川换了拖鞋进屋,“我想你现在需要的是持续系统的治疗。”   “把药当饭吃?”话音带着关切的愤怒,他走到矮桌旁边,拿着药盒对着庄念,“这些药够一般患者吃半年的了,你是个医生,你不要命了?”   “没那么严重,我可是很珍惜我这条命的。”庄念轻轻叹了口气,玩笑似得说。   他拿过夏青川手里的空药盒,将桌面清理干净。   他根本就不记得离开之前家里是什么样子,也完全记不清自己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宣纸上的字迹是他的,可那些文字是什么时间写下的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他清楚自己的状态在变差,所以很努力的让自己生活在人多的地方,找夏青川上来坐也是,他想好起来,他在努力的自救。   落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顿,庄念停下来,由蹲着的姿势坐在了软毯上。   刚收好的垃圾塞满了整个袋子,随着他的动作又从塑料袋中滚落一地。   “我最近常常觉得...有时候时间会过的很快。”他看着夏青川笑了笑,仍然是一脸的温柔与淡然,“快到...眨眼之间就过了一整天。”   “有时候又很慢,特别慢。”他用右手压着自己的心脏,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像是熬了一个世纪,睁开眼却发现今天还没过完。”   “我很矛盾,心痛的时候就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所以....”他顿了顿。   夏青川接话道,“所以你放任自己出神,让痛苦的那一段时间在你的世界变成空白,就为了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庄念有些诧异夏青川立刻看穿了他,一时间忘了反驳。   “庄念。”夏青川走过去,将咖啡杯放在桌上,挨着庄念坐,肩膀贴着肩膀,让对方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和陪伴。   “能不能把你的秘密讲给我听,这样我才能真正的帮到你。”   “我好像真的撑得太久了。”庄念偏了一点头,自然的将头枕在夏青川的肩膀上,“不过你别担心,等我离开...所有的事情就都会解决了。”   他在夏青川肩膀上蹭了蹭,少见的撒了个娇,喃喃道,“放心,我会让自己好起来的。”   庄念是个意志力强大,嘴硬又很倔的一个人。   哪怕一件事情折磨他再久,再让他无奈和抓狂,他都能维持表面上的云淡风轻,该说笑说笑,一脸的温柔。   很长一段时间夏青川和庄念呆在一起时都充当着聆听者的角色,庄念不打算说的,他一句也问不出来。   所以习惯了,庄念不再说,他也不会再多问。   “如果顾言找你问我的事....什么都不要告诉他,拜托了。”庄念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我想安安静静的离开。”   夏青川偏过头,却只看到身侧人长长的睫毛。   ‘想要安安静静的离开’,被庄念以这种状态讲出口,总让夏青川觉得隐隐不安。   夏青川陪他坐到凌晨,等庄念睡下才离开。   连续几天,他推了律师事务所的所有业务,每天为庄念治疗两个小时。   庄念这次倒是没有拒绝。   他也不想造成车祸那种大脑一片空白的事件继续发生。   请柬上的日期接近了,至少离开之前也尽量正常一点。   经过夏青川督促似得治疗,庄念终于可以在最后的日子里坚守在岗位之上。   机场秋雨之后,来看诊的病人已经穿上了羊毛衫和厚厚的呢绒外套。   庄念也在出门的时候裹上了围巾。   康哲有空就会来找他,给他带热的牛奶,吃好吃的东西,看新鲜的事物。   “喜欢你是我的自由。”这是康哲给他的理由,“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但我想,你要是想让顾言彻底死心,我的存在是必要的。”   庄念想说,还不够彻底吗?怎么样才算彻底。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顾言。   唐周也仿佛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电视上关于顾氏集团和百唐科技的消息越传越凶,两家股价纷纷持续上涨,cp粉的数量也每天都成倍增长。   顾氏集团甚至官方发布了消息,要在本月30日宣布一则喜讯。   和庄念手里请柬上的日期吻合。 第八十章   关于请柬,关于顾言,庄念仍然始终秉持着不多想,不妄自揣测的态度。   但过往种种,顾言说过的话,他的行为,他的撩拨,无一不再像庄念透露着一种危险的信息。   他也是个普通人,也会被感情支配,也会丢了理智。   顾言在古塘村吻他时,说那句‘别怕,我在’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或许他和唐周之间都是假的。   一桩桩一件件,这种让他怀揣着庆幸与心痛的动摇不止一次。   可请柬是真的,现在顾氏集团发布的消息也是真的。   所以他在周易嘴里听说这条新闻的时候心里还是空了一下。   他计算着时间,原以为订婚宴就是他和顾言的最后一面,却不想某天诊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顾言抱着哆哆闯了进来。   那个古塘村的孤儿,和他一样无父无母的孩子,此刻正脸色惨白的躺在顾言怀里。   庄念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说要来见你,在楼下突然晕倒了。”顾言抱着他,额角上跑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庄念迅速起身,知会助理立刻去安排相关检查。   他快步走到顾言身边,带着他和孩子往监察室的方向走,并问了发病之前的各项外露体征。   周易拿着各项检查结果,面露难色,“这个手术难度太高了,开胸的时间越久风险越高。”   “庄。”周易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庄念打断。   “我不行,只能你来。”庄念窥了一眼旁边的顾言,坚定道,“我太久没碰刀了,你来的胜算更大。”   他咬住内唇,就算是以前的他,对这种高难度的手术也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他当然想亲手帮哆哆,让他有更多的机率活下来,可他现在连刀都拿不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力不从心让有些难过,但也只能将这件事交给周易。   被推进手术室时哆哆短暂的清醒过来,用小小的手掌捏着庄念的食指,恹恹的喊了一声,“小庄哥哥。”   庄念笑了笑,尽量靠近他,“会怕吗?”   哆哆摇了摇头,“顾言哥哥说你可厉害了,你在,我不怕。”   庄念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勇敢,你一定会没事的,这里的每一位医生都很厉害,我也会陪着你。”   没等哆哆回答,护士就欲要推着病床进手术室。   哆哆的情况没耽误一分钟风险就会增加一分,庄念准备松手,哆哆却又用力抓了抓他的手,圆圆的眼里露出几分急切。   庄念轻轻皱眉,让护士先停一停。   哆哆扯起没什么血色的小嘴唇笑了笑,“哥哥,万一我出不来了,你帮我告诉爷爷,我下辈子会找到他,做他真正的家人。”   庄念倏地眼眶一酸,捏了捏他的手。   他很想告诉哆哆,人是没有下辈子的,所以想见的人就要在活着的时候见个够,别留下遗憾。   可这样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还有...”哆哆看了看顾言,又望向他,“我们的秘密,我没有告诉别人。”   “小庄哥哥。”哆哆眨着病恹恹的圆眼睛,努了努嘴说,“如果我能活下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在这种时候面对一个孩子的请求,庄念没理由拒绝,直接点头答应,“只要你能熬过手术,我什么都答应你。”   哆哆露出奶白的牙齿笑笑,“好,那我要把我们两个的秘密告诉顾言哥哥。”   庄念愣神的功夫,哆哆已经被人推入了抢救室。   哆哆的身形比同龄人矮了很多,瘦了很多,躺在床上被推进去的时候看上去比平时更小,孤零零的。   庄念盯着那小小的孩子,直到手术室的门彻底关闭。   他现在不是医生,里面的一切都交在了别人的手上,这让他心有不甘,对自己生气,却又无能为力。   等在手术室外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庄念此刻终于有些理解那些歇斯底里的家属了。   “你们两个还有秘密?”顾言递过来一杯热咖啡。   庄念抬眼看他。   他知道顾言是不想他太过紧张,想要岔开话题。   “嗯。”庄念笑了笑。   除了夏青川之外,哆哆是第二个让他坦白心意的人。   古塘村离这里很远,远到就算他坦白他很爱顾言,也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顾言在他身边落坐,“为什么不再上手术台了?”   庄念捏着纸杯的手缓缓用了些力气,看不出他正在细细颤抖的端倪。   期初只有在心痛到不能喘息的时候才会发生手抖的情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没办法集中精力,走神,现在更是只要一点点紧张就会发作。   “太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庄念喝了一口咖啡,浓郁温热的奶香让他稍稍平静了一些。   顾言还想再问,抢救室的门突自打开。   庄念心下一沉,立刻问道,“哆哆爷爷来了没有?”   这种时候急匆匆拿着A4纸出来,大多是病危通知需要家属签订。   果然,护士高声道,“家属过来一下。”   顾言从庄念身边掠过,迎上赶出来的护士,接过纸张,“我就是家属。”   随着医生的话,顾言的神色有些凝重。   哆哆的病情拖了太久,又是以这种毫无准备的方式进行急救,这一天很可能就是他小小生命的终结。   庄念不明白哆哆为什么在生死关头还把他们两个之间那个对小朋友而言无足轻重的秘密放在心上。   更不明白他为什么执意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顾言。   不过如果他不能从手术室里出来,那会不会成为他小生命里的一个遗憾?   护士带着病危通知离开,庄念拍了拍顾言的肩膀,“哆哆懂事又勇敢,他会没事的。”   顾言睨了他一眼,锁着眉心点了点头。   “你是哆哆的家属?”庄念找了个话题问道。   顾言点了点头,“领养的手续早就办好了,本来想着那天和我爸妈吃完饭再告诉你,可你先走了。”   相连的两个急救室里,另一名患者被推了出来。   一群人围着昏迷的患者,走廊里响起庆幸喟叹和低低的呜咽声。   庄念对顾言会做出这种事情并不惊讶。   顾言本就是一个温暖的人。 第八十一章   沉默片刻,他问,“那哆哆的爷爷呢?”   “一起接过来了。”顾言碾了碾手指,“老伯在村子里养的鸡都分给了村里的人,有两只处理好的一直催我给你拿过去。”   “不过一直没机会给你,现在还堆在我的冰箱里。”顾言揉了揉眉心,“很血腥,你要不要找个时间拿走。”   庄念,“...”   他见识过哆哆爷爷的热情,拒绝不得。   想着顾言西装革履的拿着俩只去了毛的鸡,然后一脸生无可恋的将他们放进冰箱。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违和,滑稽却也温暖。   两人默默对看了一眼,同时低头笑了。   这样难得的平静和温馨在两人之间出现的太少了,以至于偶尔出现一次,就会难过的想哭。   两个小时之后,护士又从急诊室里出来,周易怕等在外面的两人担心,提前叫人出来为哆哆报了平安。   未来的三天是危险期,如果能顺利度过,以后坚持复查,哆哆就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   庄念和顾言这三天几乎是轮流守在哆哆身边。   就算呆在医院,顾言的电话会议也没有断过。   从社会新闻反响来看,就算顾慕琛的病情现在被人挖出来,顾言也能稳稳的接住顾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   庄念常常看着顾言的背影出神,为他的一切感到骄傲。   哆哆始终昏迷,在这中间又抢救了两次,下了一次病危通知,好在有惊无险。   只要平安度过今天,就算挨过危险期了。   顾言原本要守在这等哆哆转醒,但中途有个重要的客户要去见一面匆匆离开。   庄念守在病房里,屋内安静几乎能听见喘息,呼吸机规律的发出滴滴的声音。   天黑的越来越早,夜晚变得出奇的长。   他抚着哆哆额上的短发,拇指慢慢在那处蹭了蹭,疼爱的说着,“顾言说的对,我们两个确实长得很像,不会是失散的兄弟吧。”   小时候和顾言一起拍过不少相片,都存在顾家,庄念几乎记不起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他拉开病床旁边的抽屉,里面摆着一张顾言和他一起过生日的照片,是从哆哆换下来的衣服里面翻出来的。   哆哆住在顾言家里,有这种照片也不奇怪。   照片里的他和顾言一对比显得小小的,眼睛却是大大圆圆。   顾言和他的长相其实是完全相反的,自己长得太过温和,没有棱角和气场,而顾言从小就眉眼锋利。   就像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虎一样,勇敢又无畏。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第一眼看见顾言时就生出了一种妙不可言的安全感。   要不是看到这张照片,他几乎要想不起来自己从前有多喜欢粘着顾言。   喜欢看顾言脸红,喜欢被顾言亲吻。   庄念摩挲着照片里的顾言,笑的眉目温柔,“顾言救了我,又救了你,如果我们真的是兄弟,那我真是...要欠了他两条命,一辈子还不完了。”   他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喃喃着自言自语,像是真的很苦恼,“可怎么办呢,我们根本就没有下辈子啊,要怎么还呢。”   病房的门被粗暴拉开,巨大的冲力让房门撞在墙上又弹开,反复了很多次才停下来。   可庄念仿佛没感觉到,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被人扯着脖领推在了地上。   手肘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叫醒了他的思绪。   庄念有些木然诧异的抬头,而后眉心狠狠一簇,“你怎么来了?”   庄均泽怒目圆睁的看着他,一只手颤抖的指着他,“你不能做手术了?你的手坏了?”   庄念下意识屏息,往门口看了一眼。   顾言说了有急事要处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庄均泽猛地法力,抡起手臂再次向庄念打了过去,“我问你是不是真的!说话!你怎么敢弄坏自己的手!”   刚刚撞门的声音很大,已经引起了其他医护人员的注意。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赶过来,庄均泽立刻收了手,灭顶的愤怒催出的喘息还未平,他就挂着伪善的笑脸对几人说,“不好意思,庄念没坐稳,是不是动静太大影响你们工作了?”   几人看向庄念,将庄念从地上扶起,直到庄念亲口承认这人是他的老师,再三确认过没事才退了出去。   庄念拍了拍衣摆的灰尘,淡淡的对庄均泽说,“别吵到孩子,我们出去再说。”   去到没人的地方,这正好附和庄均泽忍不住暴怒动手的心思。   他乖乖跟着庄念去到空无一人的步梯。   铁门一关,庄均泽猛地将庄念推到墙上,撞击的声音让楼道里的感应灯从上到下亮了起来。   “唐周的话是真是假?”庄均泽怒道,“不能做手术你干脆去死算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庄念淡淡的看着他。   “你看我干什么!信不信我像小时候一样再弄死你一次!”庄均泽目光阴鸷。   面对庄均泽的狠毒庄念早就习以为常。   在庄均泽眼里,他始终都只是一件工具,可以弄坏,丢掉,抛弃。   但他始终教养过他,让他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医生。   而且他不想因为庄均泽的偏执再惹出什么是非,更不想多一个人以顾言的私事来威胁他。   “老师。”庄念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反抗并不代表我害怕,而是因为您教养过我。”   “手的事情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起来,出国的手续都已经办完了,跟国外的合同也已经签订了。”庄念只想拖住他,“我会在那之前起来。”   庄均泽胸口重重起伏着,好一会才长吁一口气,“好,我给你时间,我会跟你们院长谈,离开前最后一周你要回到手术台。”   庄均泽在医学界很有名气,他和院长又是故交,只要他做担保,院长很难不答应。   庄念呼吸一滞,“我现在的情况去做手术就是在拿患者的命开玩笑,我不能答应。” 第八十二章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你必须在离开这里之前向我证明你是个有能力的外科医生,你走出国门代表的可是我的脸面!”   庄均泽轻蔑的勾了勾唇角,“知道这是会出人命的事儿,那就快点好起来。”   他靠近庄念,“还记得我小时候教过你什么吗?你刀下的不仅仅是一位患者,而是一个家庭。”   庄念深深蹙眉,还记得庄均泽小时候给他讲过的一起失败案例。   一家的顶梁柱死在了外科医生的刀下,然后一家三口都高喊着那位外科医生的名字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然后从医院顶楼一跃而下。   女人的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未成形的婴儿。   一场医疗事故毁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而这不只是个故事,庄均泽甚至拿出了当时现场拍摄的照片给他看。   那时庄念还未成年,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或许是因为这样,庄念才练就了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和判断力,从执刀开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次意外事故。   庄均泽这是在逼他。   庄均泽冷笑着拍了拍庄念的肩膀,“庄念,上手术台,或者我把唐周告诉我的秘密,讲给全世界听。”   话音刚落,两人身侧虚掩着的铁门猛地被踹开。   “什么秘密?”顾言站在门口,一脸冷漠的看着庄均泽。   庄念靠在冷墙上,身后明明有支点,却还是像旁边踉跄了一步。   顾言看向庄念,墨色的瞳仁深邃,“唐周和他在威胁你?”   庄念的脸色几乎一瞬间苍白了下去。   顾言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有没有听到他要出国的事情?有没有听到别的其他的事情?   他吞咽了一口虚无,知道现在全盘否认只会惹得顾言更加怀疑。   沉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庄念淡淡的应道,“没错,我吃精神类药物的事情被唐周看到了,这件事如果说出去,我的事业难免会受到影响,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庄均泽这人一项极端,对待工具的态度就是,如果不能为其达到目的,宁愿毁了。   这一点顾言比谁都清楚。   告诉顾言两个人以此威胁他,不细细推敲也算是个合理的解释。   顾言压低眉眼一瞬不瞬的凝着庄念,似乎在分析他的话里有几句真假。   庄念继续道,“最近这几年工作上的压力确实很大,你也看到了,我每天都要靠那些药物维持。”   顾言如刀刃般锋利的目光从庄念的脸上移动到庄均泽身上,嗤笑道,“你用这个威胁他?”   庄均泽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庄念知道庄均泽惧怕顾言,他拿不准唐周都告诉了他什么,自然不能冒险让他把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老师,你就实话实说吧。”庄念强装淡定,警告道,“你要的那些成就,威望,还要我去一一帮你实现,你不会想真的毁了我,对吧?”   庄均泽咬了咬后槽牙,最终点了点头,“外科医生吃精神累的药物,连手术都不能做,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庄念就毁了。”   顾言嘴角的笑容蓦地收敛,庄均泽的肩膀向后缩了缩。   “庄教授,记不记得我上次警告过你什么?”顾言掏出手机,突自拨打出一个号码,按下免提,“我说没说过,不准再动庄念?”   庄均泽看到顾言的手机本能的感受到威胁,他欲要上前去抢夺手机却被顾言轻巧躲开,并被顾言一脚踹中腹部倒在了墙角。   电话另一头被接通,对面传来恭敬一声:“顾总您好,这里是朝阳日报社。”   顾言冷笑一声,眼睛始终盯着庄均泽道,话确实对电话里的人说的:   “大概三十年前庄均泽庄教授因为性侵自己的病患,被受害者家属寻仇割了生殖器,从此再不能生育。”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突然提高声音说,“您是说国内最有名的外科专家,那个医学圣手庄均泽?”   跌坐在角落里的庄均泽捂着腹部,疼的满脸扭曲,想要阻止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顾言继续说,“是,相关证据我的助理明早会亲自送去你们报社。”   “哦对了。”顾言说,“那个教授自从被割了生殖器便有了个怪癖,会对喊爸爸的孩子施暴,哪怕是对素不相识的孩子。”   “张记者。”顾言笑笑,“这件事是否原原本本的按照事实叙述我并不在乎,我要的结果是,让他成为国内外他最在乎那个领域的笑柄,我要他明早就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唾弃。”   庄均泽的脸色已是煞白,最注重颜面的人,很快就将在世人面前变得面目全非。   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成为笑柄。   这样的下场对庄均泽这样偏执的人来讲无疑是致命的。   然而狗急跳墙,庄均泽必然会反扑。   庄念浑身冰冷,迅速推着顾言向外走,不要再听庄均泽接下来说的话。   可庄均泽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顾言,你根本就不是杨舒的儿子!”庄均泽从两人身后猛扑过来,“你的生母是个疯子!你是个疯女人的儿子,凭什么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庄念感受到庄均泽巨大的推力,身体脱力似得倒在了顾言怀里。   “不要听...”他猛地睁大眼睛,颤抖的捂住顾言的耳朵,摇着头竭力的说着,“不要听这个疯子说的话,你不要听。”   “呵呵呵...哈哈哈哈!我完了,我的人生都被你这个臭小子毁了!”庄均泽再次朝两人扑了过去,“我也要毁了你们!!”   “够了!”庄念不知哪来的力气,混乱中反手就推着庄均泽撞在了最近一面的墙壁上。   他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一双眸子充血一样的红。   他有随身带着钢笔的习惯,此时笔尖正不偏不倚的对在庄均泽脖颈的动脉上,黑色墨水在庄均泽的颈侧留下一条不规则的长线。   庄均泽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转而突然大声笑了出来,笔尖随着动作扎进皮肉,血混着墨水狰狞的落在脖颈上,“做什么?不能当医生,要做杀人犯了?” 第八十三章   医生两个字让庄念心尖猛地一跳,诧异的看向自己的右手,而后身体一僵,向后退了两步。   钢笔摔在地上,细细的笔尖分成了破碎的两半。   庄念狠狠的要紧后槽牙,一颗心快要沉入谷底。   他守了七年的秘密,为此日日承受着求而不得的折磨,想见不能见,相爱不能爱,最后却被庄均泽以这样的方式说了出来。   庄均泽有关于成就的执念,他又何尝没有。   他的执念就是顾言永远不要知道这些,永远带着光环,他那么好,他应该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任何人想要伤害他都不可以。   庄念向后踉跄了一步,失笑道,“杀人犯?那又怎么样?你庄均泽庄教授,一个性侵的罪犯,会培养出一个杀人犯来,这很奇怪吗?”   庄均泽猛地一震,恨得牙齿靠在一起打颤。   他蓦地反应过来,顾言不会再放过他,那么庄念现在就成了他能扳回一城找回颜面的最后机会。   有庄念在,世人就还会记得他曾经亲手培养出了一位天才医生。   无论他做过什么,他都永远是庄念的老师。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庄均泽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猛烈的咳嗽声荡在楼道里,听着让人窒息,“庄念,我们的约定还在,我要看着你重新回到手术台。”   他说完便失魂落魄的沿着步梯下了楼,咳嗽的声音由近及远,断断续续的顺着步梯爬上来。   庄念早就无心再去理会庄均泽,他迟钝的反应过来,刚刚他的反应太大了,就像是对庄均泽那些话的一种佐证。   他太慌张了...   顾言一定会查到底,只要一张他和杨舒的DNA报告,所有秘密都会不攻自破。   从小到大,对庄念而言没有哪一件事会让他觉得束手无策,每件事都应该有能妥善被解决的办法。   可现在,他似乎连说谎的能力都失去了,他甚至不敢去看顾言的眼睛。   咔哒--   打火机的声音在楼道里带着清脆短小的回声。   烟草的味道浅浅淡淡弥漫开来。   顾言缓步走到他对面的位置,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探究的目光落在庄念身上。   这种被窥探似得对望让庄念觉得不安,但他明白,现在先开口,无论说什么都会暴露更多的信息。   他需要等顾言先开口。   “你的手怎么了?”顾言显然也是相同的想法,直到夹在拇指和食指中间的烟燃了半支,庄念的脸色仍然没有丝毫好转,他舍不得再等下去,缓缓开口。   庄念微微一怔。   这种情况下第一时间不向他确认庄均泽那些话的真假,不追问他极端的反应,而是先问他的手。   这说明顾言并不对庄均泽那些说辞感到意外、愤怒或者惊讶...   顾言对这件事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或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了?   庄念揉着手腕,在短短的几秒沉默之间已经分析出几种可能的情况,“没事,我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最近已经好多了。”   顾言将剩余的烟按灭在角落的垃圾桶里,“你觉得庄均泽说的是真的,所以才这么害怕?”   庄念凝着他,慌张已经褪去,“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你早就查清楚了。”他自嘲似得笑笑,“我的反应太大了对吗?我...”   “上次打电话给我也是因为媒体方面深挖我的家事,你的反应...也不小。”顾言说着,抬步缓缓走向他。   庄念忽然像起,上一次他慌不择路的打给顾言之后得到的回复。   顾言说不需要他的关心了,他们之间已经再也没有什么情分或者瓜葛了。   庄念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发现背已经抵在冷墙上,再也无路可退了。   他突然很怕顾言再开口,怕他又说出什么那些他们之间再无关系的话。   那样太疼了,他没有把握在当下这种状态中还能表现的从容淡定,他说不定会哭。   “为了前男友的家事吓成这样...受不了别人诋毁我?”彼时顾言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进到可以听见呼吸。   庄念每次害怕肩膀都绷得很紧,粉粉的唇色也会变浅,卷长的睫毛簌簌煽动着,像只受伤的小猫咪一样。   顾言看的心疼,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你都不看新闻的吗?”   庄念的心情实在复杂,顾言的动作亲昵,并没有表现出反感,这让他在恐慌和无措中体味到了一丝安心和温暖,同时也有些诧异。   顾言不是杨舒亲生儿子的事情已经到了上新闻的地步了?那怎么可能还这么平静?   “别卖官司了。”庄念咬了咬下唇。   他最近都过的浑浑噩噩,新闻上又经常能看到唐周和顾言的花边消息,他刻意回避那些,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顾言看着他蹙紧的眉心,轻笑了一声,用拇指按在他额头上,“叔叔搞的鬼,这件事闹得很大,我们一家三口为此还特意去医院做了DNA检测。”   “什么?”庄念瞪圆了眼睛,有一瞬间甚至怀疑唐周当初拿来的那段视频是假的,耍了他七年。   可转而又很快明白过来,那女人和顾言长得那么像,就算没有高科技检测血缘,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唐周在检测报告上动了手脚。   唐家和顾家的实力相当,唐家又是做尖端科技的公司,做到这一点太简单了。   只要顾言和唐家始终保持着现在这样和睦的关系,唐周就一定能做到将这件事的真相隐藏,天衣无缝。   顾言对他点了点头,又正色道,“不过...看你刚刚的反应,我觉得...有必要换一家医院再确定一下。”   庄念蓦地屏息,眼里闪出一丝惊慌。   “我总觉得...你还知道些什么。”顾言一手撑着墙面,微微俯下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明明眼神那么赤裸,庄念却因为害怕而分辨不出那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   是早就已经将他看穿,还是仍然在试探他。   庄念不敢再看,突然双臂一展,抱住了顾言。   顾言劲瘦的脊背在他掌心蓦地一僵,按在墙面上修长的手指蜷了蜷。   “你...”   “我确实受不了别人做伤害你的事,无论真的假的,我都会生气。”庄念贪心的抱着他,手臂不自觉收紧。   在顾言面前他必须坦诚自己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让刚刚的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 第八十四章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我想看到你好好的,我希望你好好的,顾言...”   庄念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是藏起来以为再也不能说给顾言听的真心,因此他的声音抖的厉害,甚至带上了哭腔。   顾言的双手落在他腰间,交叉着,像是将人紧紧锁在了怀里,“我知道了。”   庄念抖的厉害,尤其是抓在他后背上的那双手。   就算庄念是被庄均泽逼迫而成为一位外科医生的,可这么多年他的成绩有目共睹,他在这方面确实是个天才。   外科医生的手,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顾言紧锁着眉头,只是静静的抱着他。   现在的庄念是脆弱的,易碎的,他舍不得再让他害怕,更舍不得让他难过。   他不止一次找过夏青川,他想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庄念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可夏青川什么都不肯说,他只知道庄念曾经就服用过一阵子精神类的药物,后来已经可以靠其他方法恢复。   庄念再次开始服药,是在他出现之后的那一段时间。   每次想到这些,想到庄念手上的伤疤,他都心痛的快要窒息。   “念念。”顾言的手在对方背上拍了拍,“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短短几个月,两人从一个追一个逃,到反复试探,最后变成了现在这样,连问个究竟都难以开口。   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查出庄念藏着的秘密,只有这样才可以真正找出庄念如此矛盾的原因。   片刻,庄念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他的惊慌失措,情不自禁,终于在这几声闷闷的震动中逐渐收敛起来。   他迅速松开顾言,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现在的顾言连他穿过的衣服都不肯再要回去,抱着他,会不会让他觉得很恶心呢?   庄念轻轻皱眉,手机探出的消息却让他一喜,抬眼看向顾言,“哆哆醒了。”   哆哆情况危险,病情复杂,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还是要继续住在医院里面观察。   不过顾家有自己的私立医院,庄念想着拜托周易说服顾言让哆哆回到自家医院里面接受后续治疗。   他要离开的日期临近,还有许多善后的事情需要处理交代,顾言常常出现在医院里事情会变得非常棘手。   但其实顾言早就做好了打算,也已经办理好了转院手续。   他的医院里设备比这里高端,都是自己的人,照顾起来也方便。   “小庄哥哥,我想你怎么办?”哆哆的鼻前还扣着氧气罩,几天没好好吃饭脸已经瘦的凹下去一块,看上去尤其惹人心疼。   庄念拍了拍他的手,“我们现在离得这么近,我会常常去看你的。”   哆哆抓着他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摆动着,“小庄哥哥,你离我近一点。”   顾言原本也站在床边,看两人的架势是要说悄悄话,自觉地移动到了另一侧的窗户旁边,把哆哆的几件衣服折好。   “我活过来了小庄哥哥!”哆哆的眼里带着天真和兴奋,“我可以和我哥说你的秘密了吗?”   庄念愣了一下,对小孩子的这股子执着劲儿有些意外。   “可以。”庄念抿了抿唇,“不过...等下个月的31号再说,可不可以?”   “为什么呀?”哆哆眨眨眼睛,奶声奶气的问。   庄念做出思考的模样,而后笑了笑,趴在他耳边说,“因为你哥现在很忙,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就不要让他因为这些事情分心了,好不好?”   哆哆有些遗憾的嘟着嘴巴,“那好吧,反正医生说我以后可以活很久很久,不怕没机会说啦!”   东西都准备齐全,顾言手下的人先带着哆哆离开。   病房里属于小孩子的痕迹一点点消失,清冷的病房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顾言站在庄念面前,屋外灿然的光打在深刻的轮廓间,让那张脸精致的犹如雕刻一般。   明明心心念念的人还站在眼前,庄念却依然感觉寂寞。   他们每次分开之后好像都没有再见的理由,也许他是因此而觉得寂寞。   庄念忍不住想要多看看他,又实在怕克制不住情绪,只能偏开一点头,“哆哆恢复的不错,他..”   关于哆哆的病情,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很多遍了,顾言突自打断他道,“什么时候?”   庄念愣了一下。   顾言又问,“什么时候去看哆哆?”   ‘你想我我就会去看你’,这句话乍一听起来很正常,让人安心,但细细想来却有些不着边际。   没有确切日期的约定,怎么听怎么像个谎言。   就像儿时大人们经常对孩子说的谎话是一样的,等你有空了就带你去游乐园,等你长大了就给你买这个买那个。   庄念眸色暗了些,“具体的时间,我会和哆哆通话。”   顾言给哆哆买了手机,哆哆醒来有精神了就把庄念的号码存了起来。   他的电话本里就只有三个电话号码,爷爷,哥哥,还有庄念,生活简单的让人羡慕。   顾言睨着他,轻轻皱眉的样子不像生气,更像是无奈和伤心。   过了好一会,就在庄念以为他会直接离开的时候,顾言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也好,别胡思乱想。”   离开之后,顾言第一时间联系了夏青川。   与以往霸道偏执的威胁不同,他请求夏青川帮他多留意庄念。   既然庄念在他身边会觉得痛苦,会纠结,那在他为庄念解开心结之前,就只有通过别人的帮助去安抚他,治疗他。   顾言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被动过,他拿庄念毫无办法,只能小心翼翼的,靠着直觉去了解他。   ...   病房里,庄念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过,他的时间仿佛又暂停了。   落在地上的影子从一边转向另一边,庄念缓缓掏出手机,买了下个月三十一号的机票。   并托人办了新的电话号码及一切联系方式。   很多人都说过他看起来很温柔,是个很温暖的人。   可他并不是,他甚至觉得他其实比谁都狠心。   这七年来,他甚至没把任何一个人真正放在心上,就算离开也没打算告诉除了夏青川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周易。 第八十五章   他和顾言刚刚重逢那几个月,顾言还经常用‘医生的本能’、‘医者仁心’之类的话来形容他做的事情。   庄念站在医院顶楼的阳台上,冷风扫起他身上洁白的长褂。   他垂头笑了笑,在肆虐的风声中低喃了一句,“什么医者仁心,我有什么仁心...”   从前的每一件事,不过都因为对方是顾言罢了。   就连顺从庄均泽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医生,到后来都成了想要和顾言变得一样优秀而努力去做的事情。   所以他在将要离开的时候,放任自己的病情,放任自己连刀都拿不稳,他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某一位病患需要他。   这世界上不缺少天才,就像不缺少灾难是一样的。   没有一个人一件事是非他不可的,那些拯救世界,拯救人类的事总会有人愿意挺身而出。   他不但要离开手术台,还要彻底离开‘医院’这种地方。   他甚至还差点...差点杀了人。   可笑的是,他一点都没有因此感觉到难过。   周易总说他像是个无欲无求的机器,其实他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也有很多。   小的时候他很想要真正的家人,那种一觉醒来谁也不是依靠,哪都不是港湾,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种刻骨的孤独感让他害怕。   长大了些,他就开始渴望朋友,渴望心事和喜怒能有可以分享的人。   再后来,他情窦初开,便盼望爱人。   都说另一半是除了亲人之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一种关系。   后来上了大学什么都懂了,他才恍然大悟,他渴求的家人,朋友,爱人,从始至终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他叫顾言,是一个站在云端上的人。   他善良,果敢,优秀,是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虎。   而那么好的人,竟然爱他。   他并不博爱,他的心只够爱顾言一个人。   “陪我去买一套西装吧。”   某日,庄念在周易的陪同下买了一套西装,中规中矩的黑色,内里搭配白衬衫。   “这条领带好看,上次看你系领带简直帅翻了。”周易手里拖着一条藏青色的领带,比给他看。   庄念认真的扫了一眼,然后拒绝了,在领带和领结之间选择了领结。   他并不想在顾言和别人订婚的地方,想起他和那位新郎情不自禁时做出来的荒唐事。   之后庄念去看了哆哆几次,小家伙恢复的相当迅速,从小养成做事不慌张,慢条斯理的模样一点也不耽误他活泼的本性。   拉着庄念在顾家私人医院里前前后后逛了好大一圈。   虽然庄念每次去之前都会刻意避开顾言,但并不是次次都能成功。   因为哆哆这个小叛徒,他拿着水果和玩具进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顾言。   庄念先是愣住,然后对上哆哆的眼睛。   小家伙吐了吐舌头,从床上翻下来拉住他的手,“哥的会取消了,真的,临时取消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小庄哥哥。”   庄念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并不想在顾言面前表露出刻意避开对方的事实。   顾言在削苹果,薄薄的眼皮掀开又落下,每一帧画面都惊人的好看。   “手好点了吗?”他说。   庄念心下微动,不自觉得咬住了内唇的软肉,点了点头,“嗯。”   夏青川这段时间比以往都要勤快,就差二十四小时贴身为他贴身疏导心理问题了。   他手抖的情况好了不少,前两天还提之前的同期做了个小手术。   顾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不再执拗的问他要个答案,就连他克制不住自己外露的情绪时,顾言也仿佛察觉不到,表现的毫不在意。   或许是因为康哲。   夏青川不至一次叮嘱他,太排斥和外界的人交往会影响他的病情康复。   所以他和康哲一直都有来往,会偶尔一起出去吃饭,聊聊天,或者找个地方散散步。   也许顾言知道他和康哲相处的还不错,他们现在都有各自的归宿,所以许多事情就没必要弄的太清楚。   这些庄念都明白,但并不妨碍他仍然觉得难过。   “哆哆明天可以出院。”顾言把苹果切开一小块递给他,“一个下午。”   庄念点了点头,接过了苹果,递给哆哆,“可以出去呆一个下午,开心吗?”   哆哆点头,把苹果退回去让庄念先吃,“我哥说爸爸妈妈还有爷爷要请我吃好吃的,小庄哥哥,你也来嘛。”   “爸爸,妈妈?”庄念惊讶的眨了眨眼睛,看向顾言。   顾言把另一半苹果塞进哆哆手里,“嗯,我是他哥,我爸妈自然就是他爸妈。”   哆哆咬了一口苹果,咯吱咯吱的声音混在笑声里。   庄念也跟着笑了笑,揉着哆哆的脑袋,“真好,哆哆不但有过哥哥,有爸爸妈妈了。”   人是很复杂的物种,会不自觉得把自己带入一另个有相似经历或者模样相近的人。   他和顾言一样,在第一眼看到哆哆的时候就都觉得亲切。   在顾言眼里,哆哆就像在平行世界里遇到的另一个小庄念,忍不住想要照顾他,对他好。   而在庄念眼里,哆哆则像另一个自己,无父无母,生活的并不如意,他是因为庄均泽,哆哆是因为先天性的心脏疾病。   现在哆哆有这么多亲近的人,庄念不禁有些动容,仿佛就连他小时候的缺失也得到了另一种圆满。   “谢谢。”庄念转过头去对上顾言的视线,桃花眼里一片温柔宁静。   顾言微微一怔,起身转过头去倒了杯水,喝的有些快,偏头轻轻咳嗽了几声。   “小庄哥哥,你去呗,我的新爸爸妈妈都可喜欢你了,他们经常来跟我提起你。”   哆哆拉着他的手,嘴里的苹果还没咽干净,口齿不清道,“爸爸又要出国治疗了,他说只见了你一面有些遗憾。”   顾言清了清嗓子,拿着一块洗好的毛巾捉住哆哆按住庄念的手随意擦了两下丢在一边,“都是苹果汁,脏死了。”   没等庄念反应,顾言就握住了他的手,右手。   就像那次帮他擦掉滚烫的热油一样小心翼翼的擦着,隐忍的疼爱着,“不用有压力。”   他顿了顿,“如果不想去...”   “去。”说不上是冲动或是别的什么,庄念肯定的说,“我去。” 第八十六章   顾言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庄念没有躲开他的手,没有回避他的邀请,这有些反常。   但顾言不是个消极主义,他确幸的想着,庄念开始愿意接受他了。   ...   上一次去见顾穆琛和杨舒,时间仓促,他什么都没有准备。   这次出发之前庄念买的保养品堆满了整个车后座,恨不得把专柜都搬去家里。   哆哆在杨舒的陪同下兴冲冲跑出来。   杨舒跟在后面喊她,“顾哆哆!你给我慢点跑!”   杨舒人长的温柔,声音也好听,就算情急之下大吼出来,听着也柔声细语。   庄念一把抱住向他跑来的哆哆,兜在怀里掂了掂,“妈妈在跟你说话,听到没有?先回答。”   哆哆抿了抿嘴,眨着滚圆的眼睛看向杨舒,笑道,“对不起妈妈,我...太想小庄哥哥了,下次一定慢一点跑,嘿嘿。”   杨舒捏他鼻子,笑的一脸宠溺,“你最好说话算话。”   庄念看着杨舒笑了笑,喊了一句‘阿姨’。   杨舒拍他肩膀,亲切道,“小庄啊,怎么每次看你都觉得你又帅了,怪不得我们家顾言...”   杨舒的话说道一半踩了个急刹,就在这是顾言和顾穆琛,还有哆哆的爷爷也听到声音迎了出来。   顾穆琛的精神状态比上一次见面好了很多,看来保守治疗起了作用。   这次来的别墅是顾家在室内的另一个住处,这里距离医院更近,方便顾穆琛定时检查。   “在外面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点让小庄进屋,外面冷。”顾穆琛把躲庄念怀里不肯出来的哆哆抱过去,“哟,看我儿子,再不下来,看你哥哥不打你屁股。”   哆哆嘿嘿笑着,趴在顾穆琛肩头撒娇,“哥哥才舍不得,爸爸也舍不得。”   “都舍不得,我可舍得。”哆哆爷爷的嗓音铿锵有力,抬手就打了一下哆哆的屁股,“臭小子,都快赶上一头小猪可以杀了吃肉了,还粘人。”   哆哆揉着肉肉的屁股从顾穆琛的怀里一溜,站在了地上,“可不行可不行,别吃我,我的肉不好吃。”   小孩子古灵精怪的模样引得几人笑出了声,院内热闹温馨的让人心头发软。   “快进去吧,小心哆哆感冒。”顾言走到庄念身边,将他车后座的东西拿下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他,“冷不冷。”   杨舒推着众人回屋,还不忘回头看他们两个。   庄念摇了摇头,“不冷。”   许多事情只要不摆在明面上来分析解刨,就让想藏起来的事情一直藏着,他们两个就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而这正是庄念所需要的。   顾氏集团发布官方喜讯的宴会就定在后天,后天一过,他就真的要离开了。   想到这,庄念又贪心的盯了顾言一会,嘴角挂着平和的,温柔的笑。   他的印象里顾言很少不穿正装,其中最印象深刻的是顾言腰上的伤口发炎,他丢下了当时的假男朋友夏青川不管不顾的跑过去。   虽然那天的回忆不太美妙,但顾言穿休闲装的样子他还是偷偷想过很多次。   今天的顾言一身米白色运动装,上衣是大V领的连帽衫,躬身的时候能看见锁骨和胸前坚实的肌肉。   他好像精心打扮过,连头发丝儿都透着精巧劲儿,简直帅的不给人活路。   庄念的目光不自觉没入柔软的衣料里,而后觉得被烫了一样迅速偏开。   他觉得有些无奈,也对人类赤裸的欲望佩服的五体投地。   即便是在即将分离,爱而不得的面前,他们相接触的每一次,他仍然一次次率先败给了欲望和贪图。   顾言将所有东西拎在手里,没有要给分给他的意思,掌心勒的苍白,想回头叫人跟上时微微一怔。   庄念局促的模样尽数落在他眼里,耳朵连着脖颈的位置红了一小片。   顾言轻声笑了笑,倏地又想起在度假村里,庄念看见他裸着上身就起了反应。   可能是今天的气氛太好了,好到他们都不自觉得忘了许多烦恼。   “我好看吗?”顾言一瞬不瞬的凝着对方,眼神赤裸又直接,就像写满了‘我要撩死你’五个大字一样。   庄念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口水卡在气管里,偏头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本来就生的白净,咳嗽的用力,再加上着急,一张脸霎时间红透了。   顾言抖着肩膀笑了笑,“庄医生,需不需要我带你上卫生间先解决一下?”   庄念呼吸猛地一滞,慌张的看向自己的牛仔裤。   并没有什么太过汹涌的表象,顾言是故意的。   “你...”庄念抬头想要辩解,发现顾言早就拎着一堆东西走到了门口。   “念念。”顾言侧过身站在门口叫他的名字,叫的很大一声,“跟上来。”   庄念跟着进门,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发现他面前摆着的那双新拖鞋上竟然用卡通字体印着他的名字。   他狐疑的看了一眼顾言,又看了看跑过来的哆哆,每双拖鞋上竟然都印着自己的名字。   “好看吧小庄哥哥,我和我哥一起选的。”哆哆兴奋道,“选的时候哥就说了,得带上你..”   ‘的’字没说出来,哆哆就被顾言捂着嘴,强行带离了现场。   庄念不受控制的往紧闭的鞋柜里扫了一眼,不知在心里默默念了多少遍‘别乱想,那里面一定也有唐周的’,才让猛烈的心跳恢复成原本的速度。   庄念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顾家,从清晨待到傍晚庄均泽下班才会回去。   就算房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但周围的人没变,他还是觉得亲切,就算只是静静坐着也并不觉得尴尬。   何况有哆哆在,他实在不用觉得无聊。   “小庄哥哥,我带你去到处看看好不好?”哆哆拉着他,像是要对他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   庄念向厨房瞄了一眼,顾言正在帮杨舒打下手。   顾穆琛这样的家庭,要招待什么人实在用不着夫人亲自下厨,这足以说明庄念是不同的。 第八十七章   “怎么了?去哪里?”庄念从后面跟着哆哆。   哆哆鬼鬼祟祟的比了嘘的姿势,小声说,“我哥的房间,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庄念站在原地不走了,哆哆拉了几次也没能拉动。   卧室是一个人最私人的空间,他早就不是那个可以随意进出顾言卧室的人了。   小家伙不明所以的嘟了嘟嘴,有些不甘心的看向庄念。   庄念耐心的蹲下来,拉着他的手说,“没有经过别人的允许私自去别人的房间是不对的。”   “可你不是别人啊...”哆哆搓着庄念的手,“你就跟我去把小庄哥哥,你一定想看的。”   庄念坚定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顾言从旋转楼梯走了上来,他原本是想去二楼的平台去摘写杨舒要的苏叶,看到两人说悄悄话的模样又好奇的停了下来。   “你们两个的小秘密还真多。”他说完一句就准备离开,又突然想起什么,歪了一点头看向哆哆,“顾哆哆,离我房间远一点。”   庄念本来也没多想看顾言房间里的东西,但顾言这么说显然是不想让他看见,于是他控制不住的又觉得有些失落。   摇了摇哆哆的手,庄念手,“好啦,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哆哆有些不甘心,但顾言都开口了,他又答应过要保守秘密,只能悻悻作罢,嘟囔道,“我不喜欢秘密,我最讨厌秘密了。”   庄念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上午庄念除了陪着哆哆打游戏机,就是跟顾穆琛坐在一起闲聊,顾言则始终在厨房里帮忙。   他几次想要进厨房都被顾言拦了下来,“你会做饭么。”   这显然不是一句疑问。   “我不是给你煮过面?”庄念淡定的看着他,一副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顾言用小指扫了扫浓密的眉峰,叹息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谢谢庄医生给我做的白砂糖半面。”   庄念,“...”   那次做面他明明只放了盐,而且顾言全都吃光了。   庄念的呼吸悄悄一滞,简直不敢想,如果他错吧糖当成了盐,顾言是怎么把那么大一碗黑暗料理全部吃进去的。   去厨房帮忙的事情只能作罢,摆放碗筷的事情顺理成章的落在了哆哆和他的身上。   杨舒看着一大一小笨手笨脚忙忙碌碌的模样,叹息着摇头,笑的一脸遗憾,“小庄真是一点没变,只要碰见厨房,样子就会变得笨笨的。”   顾言闻言低头轻笑,搂着杨舒揉了揉她的肩膀。   杨舒顺势用头在他肩上撞了撞,“我是不是该谢谢小庄啊,把我儿子培养成了五星级大厨。”   顾言微微低下头看杨舒,挑了挑眉,“那就麻烦母亲大人,等我们领证的时候把红包包大一点。”   杨舒食指戳了戳顾言的鼻尖,喜欢和疼爱都丝毫不加掩饰,“好,一根筋的臭小子。”   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了长桌,气氛温暖又热烈。   从他和顾言分开之后的七年,庄念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氛围了。   “好像...过年一样。”他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顾言拿过他面前的杯子,倒了一小满杯茅台。   为了能让庄念安全的,不受影响的喝掉这几两酒,顾言在夏青川那里没少费工夫。   这也是夏青川最近闲的发慌,几乎能二十四小时陪在庄念身边的原因。   “我开车了,不能喝酒。”庄念将杯子推个顾言。   顾言只看着他,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然后坐在庄念对面的顾穆琛就举起手里的杯子站了起来,“小庄,叔叔好久没喝酒了,今天你来,怎么着也要陪叔叔喝上一杯。”   庄念,“...”   庄念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尽时,盘子里已经摆好了一块松鼠鱼。   庄念斜了一眼顾言,见到顾言嘴角微微勾起的模样突然就有一种被设计了的感觉。   就连另一边的哆哆看他喝了酒也挂了一脸坏笑。   庄念伸过手去刮了刮哆哆的鼻子,“你坏笑什么?”   哆哆露出两个奶白的小牙齿,缩着肩膀说,“我哥说,你喝醉了可乖了,我想看看。”   庄念不由又想起来那次喝多了之后他和顾言发生的荒唐事,当即觉得耳根发热,“...”   他轻咳了几声,将盘子里的鱼肉送进嘴里。   顾言稍稍偏着头,见庄念吃了那一口,口腔带动漂亮的下颌线起伏,而后浅色的眸子一闪,迅速抬头看着杨舒说,“好好吃。”   松鼠鱼入口即化,甜度适中,竟然不输五星酒店的味道。   他的模样太认真了,看着杨舒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看的顾言忍不住虚掩着唇笑了一声。   杨舒坐在两人正对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揶揄道,“原来小庄喜欢吃这个...怪不得某些人昨晚亲自去海鲜市场挑了活鱼回来。”   庄念拿筷子的手一顿。   杨舒又说,“其实这道菜是..”   她的话没说完,被顾言打断,“喜欢就多吃点。”   说不上说完已经不重要了,庄念立刻明白了杨舒的意思,诧异的看向顾言,“你做的?”   顾言将一大块鱼肉放进他的盘子里,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似得,只说,“趁热吃。”   在庄念的记忆里,顾言是从来都不进厨房的,因为没有必要,衣食住行都有阿姨照顾。   后来他们两个住在一起,那段时间曾经试着一起下厨,烧坏了两口锅之后就彻底放弃了。   顾言说,“与其花费时间学这些,不如把时间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对顾小少爷而言,学会一道菜的价值,远远不如研究出一项课题来的有意义,美食永远可以用金钱买到最好的。   他从小就是做商人的料。   庄念盯着盘子里的鱼肉,突然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了。   有些庆幸顾言刚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假如顾言回答是他做的,那么接下来呢,他不假思索的再多问一句为什么,他们要如何收场呢。   长睫扑簌簌的煽动,端着筷子的手腕松了劲儿似得搭在了桌面上。   “小庄哥哥,小庄哥哥。”哆哆从坐姿下面光脚踩了踩他的脚背,庄念才回过神来。   他有些呆的应了一声,哆哆说,“爸爸问你上次相亲的事情怎么样,你去相亲了吗?为什么呀?你不是...”   庄念微微一怔,迅速挡住哆哆的嘴轻轻摇头。   他笑着回答顾穆琛的问题,“还好,很顺利。” 第八十八章   顾穆琛实在是担心自己儿子会孤独终老,在儿子那里他听不到的消息,就只能顶着压力来问当事人。   确实不合时宜,但庄念都愿意来家里面做客了,那句话顾穆琛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开口问的。   他连给两个孩子的红包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得到的结果这么让人头疼。   发展的很顺利,那不就是成了吗?!   顾穆琛哎了一声,后又觉得不合时宜,尴尬的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那个,这酒不够好,你们等着,我去拿我珍藏的那一瓶来。”顾穆琛说着便起身往酒柜的方向走。   顾穆琛珍藏的酒是西洋参泡的药酒,度数高到离谱,顾言当然不能让庄念喝,于是起身跟了过去。   顾穆琛听见脚步声回头,一把拉住顾言往酒会后面一躲,啧了一声,“臭小子,摆不平的事儿不知道找你爸吗?说,小庄那个对象是谁,你爸帮你搞定他。”   顾言挑起一边眉毛,“你怎么搞?”   顾穆琛嘶了一声,“电视里不都那么演么,你爸别的没有,钱有的是,市中心的房子,那几台限量版的车,古董,或者想要咱们顾氏的股票也行,条件随他开。”   顾言抡起手臂搭在顾穆琛肩膀上,爷俩一起躲在酒柜后面,默契的同时探出头往餐厅方向看。   顾言笑了,“这么豁的出去。”   “那当然,你是我亲儿子。”顾穆琛回答说。   “小庄这孩子挺聪明的啊,怎么放着我儿子这么优秀又帅气的男生,就看不上呢?”顾穆琛愁的头发白了一根,“是不是视觉疲劳了?儿子,你要不考虑考虑去动动脸?”   无论他在外面的地位有多高,在家里都是一个不太严肃,会为儿子忧心的父亲。   顾言抿唇咧出个不友好的笑,”我这张脸,动哪都相当于是毁容。“   顾穆琛嫌他臭屁,却骄傲的哼了一声,嗔了句,“臭小子。”   顾言拍了拍他爹的肩膀,抬起食指指着饭桌上庄念的背影,“爹,他是我的,钱,房子,车,古董,股票,你都给我留好了,做聘礼用。”   顾穆琛闻言侧仰着头看自已儿子,不禁在心中感叹,亲儿子帅的惨绝人寰,又有钱又有能力,这样的优秀孩子谁能不爱?   他突然就放心了,嘱咐道,“那你抓紧,你爹可等着参加你们两个的婚礼呢。”   父子俩不知谋划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回到桌前顾穆琛笑开了花,到底给庄念满了一杯西洋参泡的高度酒。   庄念本来酒量就不行,一杯下去直接变得晕晕乎乎,一低头全世界都在转圈圈。   他正转的南北颠倒,有人在桌子下捏了捏他的手指,对方的手很漂亮,又细又长,指甲修剪的很漂亮,圆润的指尖蹭的他痒痒,收紧的力量捏的他心脏都变得又软又麻。   不想松开,想要紧紧握住。   “别喝醉。”顾言突然凑近他,近乎用气声说,“等下有事跟你说。”   庄念眨了眨眼,视线锁在交握的手指头上,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很轻很轻‘嗯’着,变成气音从嗓子里滑了出来。   “嘿嘿...”奶声奶气的笑音儿从另一边传过来,哆哆弯着小小的脊背,越过庄念看向顾言,小声说,“哥,真的很乖,好可爱呀。”   顾言勾唇笑,狭长锋利的眉眼露出罕见的温柔。   收拾碗筷的事情自然就全部交给佣人处理,庄念的头有些沉,但精神是亢奋的,酒精的作用。   他被哆哆拉到沙发上坐下,一大家子人前后跟了过来,饭桌上没聊完的家常下了饭桌继续聊。   从小时候的事情说道顾言毕业之后到家里帮忙。   顾穆琛感叹道,“我儿子,优秀!就是有些死心眼,一根筋。”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眶变得有些红,搂住杨舒的肩膀,“我这辈子啊,难过也风光过,过的算是圆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们娘两...”   “要是有下辈子,你们两个可别走丢,还来找我。”他笑着搂紧了杨舒的肩膀,宽厚的手掌在上面揉了揉,“对了对了,连小庄和哆哆也一起。”   顾穆琛自从知道自己的病之后没在家人面前说过丧气话,顾家的家风就是这样,没到最后一刻谁都不准放弃,要用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接住那百分之三十的希望。   可能是很久没喝酒了一时有些惆怅,这才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   杨舒靠在他的肩膀上,一秒钟的功夫就落下了眼泪。   顾穆琛无疑是杨舒的主心骨,杨舒从二十几岁最好的年纪就跟着顾穆琛,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感情在从前的旧社会里都属于少见的。   相伴了大半辈子的爱人说不准那天就会离开,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顾穆琛,她一想到就会心碎,也一直在忍耐,用坚强的外客包裹住柔软的心。   顾言端着茶送到顾穆琛面前打断他的话,“手术已经排上日程,主刀医生说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您在这求关注呢?我们最近对您关心少了?”   他又随手抽了一张纸巾给杨舒擦眼泪,像安慰小孩子似得揉了揉杨舒的头,”小孩儿是的。“   一家人对彼此的爱都藏在微小的细节里,动作间就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顾穆琛接过茶喝了一口,笑了,一边给杨舒擦眼泪一边自嘲道,“说的也是,这臭小子,这么磕碜你亲爹,我就不能感性一把?”   庄念跟着牵了牵嘴角,鼻酸的厉害,侧头靠在哆哆小小的身体上蹭了蹭,有些困了。   顾穆琛又啧了一声,“你揭我底,我也得说说你,以后再做那些伤害自己的混账事儿,否则你爹我饶不了你。”   顾言神色一敛,瞄了庄念一眼。   庄念闭着眼睛,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句话,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睫毛颤了颤。   顾言沉稳的外表下其实藏着执着叛逆的疯,庄念不敢再细想。   从前每一次喝酒都是为了要好好睡一觉,后来就算喝了酒也很难睡的安稳。   他迷迷糊糊的时候,身边好像换了人,肩膀很宽,身上有烟草和木香。   “哥,小庄哥哥他”   “嘘。”   七年,总算能做一场美梦了。   庄念感觉自己睡着了都在笑似得,梦里全都是今天一整天的循环播放。   阳光很足,天空蓝的像透明的水精灵,不像秋天,否则怎么那么温暖。   他在梦里想着,这一天的记忆,足够再支撑他一个人生活几十年。   身边的谈话声始终断断续续的传进耳朵。   杨舒温婉的笑声,顾穆琛幽默风趣的玩笑话,顾言低低沉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哆哆偶尔几声奶声奶气的笑,还有老伯厚重淳朴的谈笑,一切都安宁且美好。   倏地,顾家的门铃响了起来。   哆哆从沙发上跳下去,“我去开门。”   杨舒追在后面,“顾哆哆,不能跑!”   庄念没睁开眼睛就能想到屋内的画面,他才一挑起嘴角,身边的人就靠近了,鼻息扑在脸上,“醒了?”   庄念的心尖一跳,那点子睡意顷刻间被那道嗓音揉碎成了心动。   他起身揉了揉太阳穴,语调带着初醒的哑,“我睡了多久?”   顾言看了一眼腕表,“四十分钟。”他斜斜的勾起嘴角,“都打呼噜了。”   庄念呼吸一滞,瓷白的脸腾起一团绯色,顾言却噗嗤笑了,“骗你的。” 第八十九章   顾言靠得太近了,语气也腻歪,庄念被撩的头脑发昏,那点酸涩的酒劲儿又卷土重来似得。   "小唐来了啊。”杨舒从沙发上起身,“快来。”   庄念顺着杨舒的话看向门口,浑身的热呼气都散了个干净,看到唐周那张脸时骤然腾起一阵愤怒。   “你怎么来了。”顾言的声音变得有些冷。   “啧。”顾穆琛白了顾言一眼,“小唐快进来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自从那次KTV一面,庄念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唐周了,后来庄均泽找来说出关于顾言的事情,他不止一次希望这个人永远都别再他眼前出现。   庄念蹙眉,面色复杂的看着对方。   网络上顾言和唐周拥有一大批CP粉,他们的关系甚至带动了两家的股票,虽然顾言几次在镜头面前否认众人的猜测,但吃瓜群众和庄念的想法是一样的。   大概是两个强大的家族势力是顾虑太多,暂时不能正面回应而已。   庄念本以为唐周应该很享受现在这种从里到外都跟顾言捆绑在一起的感觉,却不想这次见到唐周,他的脸色出奇的差。   “叔叔,阿姨,好久不见。”唐周笑着走近,有些委屈的睨着顾言说,“就这么不欢迎我吗?”   庄念从沙发上起身,浅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放松,警惕且愤怒。   他从前对唐周的所作所为逆来顺受,不过就是为了要守住秘密,可唐周却没有做到,让顾言的叔叔抓到端倪不说,还差点把这些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顾言轻轻皱眉,“我有话要和唐周说,你们先坐。”   没管顾穆琛的反对,顾言直接拉着唐周去到一层最里面的客房,房门关闭的声音有些大。   “他们两个是去吵架吗?”哆哆拉着杨舒的手问,“哥哥好像很生气。”   杨舒只笑了笑没有回答,让厨房弄了些水果和果汁。   半响,唐周跟在顾言后面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你该走了。”顾言冷声说。   唐周稍稍抬眸,扫了一眼庄念所在的方向,没听到一样走向顾穆琛:   “叔叔,顾言赶我走呢,我爷爷昨天清醒的时候还跟我讲你们从前的事情了呢,爷爷说他可想你了。”   唐周的爷爷曾经为顾穆琛雪中送炭,顾穆琛乘了恩情,后来的许多年都明里暗里的帮助唐家,对唐周更是像对小儿子一样。   “你爷爷醒了?都说是什么了?”顾穆琛让唐周坐在自己身边,“我该去看看他老人家的,怎么不让人告诉我一声。”   两人说话的时候,哆哆拉住庄念的手,小声说,“小庄哥哥,你陪我去玩好不好,我不太喜欢那个人。”   庄念余光瞥见唐周,本想着找机会问清楚庄均泽对于顾言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不过看样子没有机会了,于是笑了笑说,“我该走了,下次吧。”   他想着离开,却被走过来的顾言拦住,“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当着唐周和顾穆琛杨舒的面,顾言拉上了庄念的手。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抽回手正对上唐周望向他的目光。   顾言和他面对面站着,看见庄念眼底的异样也跟着回头,视线落在唐周脸上。   唐周原本阴鸷的眼神倏地一变,笑的谄媚殷勤,“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了啊,每次都这样,大家会以为你很讨厌我的。”   庄念深深蹙眉。   唐周走向他,学着顾言的样子突自拉起他的手说,“别走啊,待会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庄念猛地甩开,觉得恶心,面上却是一副温柔的,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有喝醉的时候他是理智且强大的,“好啊,那就不走了。”   他笑着说完这句话,唐周的嘴角肉眼可见的抽了抽。   庄念哼笑说,“刚好我也有事情想问问你。”   唐周眯起眼睛,还算漂亮的五官便显得有些阴险。   与神色不相配的笑声从唐周嘴里发出来,他热切的说,“你想问的先等一等吧。”他回头对顾穆琛说,“叔叔,阿姨,昨天我妈妈在家里找到了一段小时候顾言陪我过生日的视频,你们要不要看看,顾言那时候好可爱啊。”   没等两人回答,哆哆就欢呼道,“好啊好啊,我也想看我哥小时候的样子。”   顾言平时有听音乐的习惯,别墅一层装了间隔音的影音房,小型家庭影院。   里面的布置比电影院VIP厅豪华很多,一家人挤在一起看小时候的影片应该是一件很美好温馨的事情,但庄念却隐隐觉得不安。   只见唐周轻车熟路的连接上屏幕蓝牙,屏幕闪了闪,倏地亮了起来。   画面里的顾言才三四岁的模样,被杨舒爱不释手的抱在怀里,鼻尖上点了小小的一块奶油,笑的乳牙都露了出来。   另一个孩子是唐周,也被妈妈抱着,比顾言小了一岁,张着手臂去够顾言鼻尖上的奶油。   音响里都是欢笑的声音,屋内偶尔穿插着唐周和顾言父母讨论细节的话语。   顾言和他的位置中间隔了个哆哆。   哆哆看的一脸兴奋,乐呵呵的,偶尔跟着笑几声,还不忘偏过头去看坐在角落的爷爷,仰头跟庄念说,“我跟爷爷第一次看电影,还算是看的顾言哥哥,感觉好幸福呀。”   哆哆的爷爷本来还局促的不想跟来,但拗不过孙子,只能一个人找了离音响最远的位置,   “以后会有很多看电影的机会。”庄念的话音还没落,就听坐在前排的唐周咦了一声,随即,幕布上的画面突然卡顿。   “我的手机好像中病毒了,这怎么回事?”唐周惊呼着拍打着手机。   屏幕上的画面闪烁着,没一会就变成了各种颜色堆砌的方块,音响里的笑声也扭曲尖锐。   跟着,一段音频突自播放出来。   “...给我...”   “啊...”   “哈...快一点...给我...”   荧幕的光打在每个人脸上,大家在同一时间听出了这声音是属于谁的,惊讶过后是满眼的尴尬。   庄念的脸一瞬间就变成了惨白,迅速抬手捂住了哆哆的耳朵。   “天啊,这,这什么东西,康哲发给我的,我一点开,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唐周急切的说着。   音频里播放着的,是他被下了药和康哲一起离开的那天晚上。   只不过他嘴里念着的每一句‘顾言’都被剪辑过,连同他呕吐还有和康哲对话的部分全部被剪掉了。   唯独留下了他的喘息声,叫床声。 第九十章   庄念整个身子都僵了,一双瞪大了的眼睛茫然的盯在屏幕上。   在场的每个人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包括坐在角落里哆哆的爷爷。   他的声音反复着,迫切的回荡在整间影厅内,天文数字的音响完美的还原了他当时的欲望与迫不及待,将他最狼狈最不堪的一幕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爱的人,他爱人的家人,和他很像的孩子,那个憨厚的,乡下来的,第一次看电影的老人。   这一刻对于庄念,是凌迟。   一道身影迅速在众人的余光内闪走,反应过来时,顾言已经拔掉了这间屋子的总开关。   那条音频从音响里消失,转而又在唐周的手机里变成了另一种声调,延续播放了出来。   啪!   顾言抢过唐周的手机,猛地朝墙面砸去,手机立刻变得四分五裂。   庄念随着这道声音周身猛地一震,仿佛身体里也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碎裂开来。   “顾言...真,真的不是我,是,是康哲发来的,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庄念的手背就在这时附上了一双小小的,暖暖的手。   哆哆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脸上带着稚嫩的担忧,“小庄哥哥,你的双手好冷,你在发抖。”   小小的手掌一下一下耐心的拍在他的手背上,哆哆说,“别怕。”   庄念低下头,他的眼神空洞木然,但还是笑笑,“我不怕,对不起哆哆,让你第一次看电影就听到了不好的东西,也帮我向你爷爷道歉,好吗?”   他缓缓起身向外走,对着顾穆琛和杨舒的欠了欠身。   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形一晃,他踉跄了一步被顾言扶住。   庄念对这种情况下顾言还愿意触碰他觉得有些诧异,但他的眼睛却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他轻轻推开对方,淡淡说了一句,“抱歉,谢谢。”   顾言早就知道他和康哲上过床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庄念的脊背挺的笔直,单单从行为举止上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绝望,他的表现依旧沉着得体,冷静自持。   “庄念,你千万别误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康哲,是康哲发给我的,我,我不知道。”唐周或许觉得他演的很像,不过焦急中夹杂着的那一点幸灾乐祸在庄念听来还是非常明显。   庄念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向门口,闻声顿住脚步,再一次转过身,看向唐周。   那个疯子将他撕的粉碎之后,还要让他留下来,帮他演完这出戏?   庄念静静的看着他两秒,倏地笑了。   他一边轻描淡写的说出一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一边信步朝唐周走了过去,歪着一点头在唐周耳边说,“我有没有说过,不要逼的太紧?”   庄念就保持歪头的姿势看着唐周的反应。   他的眼神清明,却透着一股和抓狂时的唐周一模一样的疯劲儿,提高嗓音说,“你说是康哲发给你的,那我们要不要直接打电话跟康哲对峙?”   唐周脊背一僵,瞳孔肉眼可见的放大。   他的手里攥着让庄念乖乖听话的武器,从来没有失效过,庄念那么聪明,一定明白他刚刚那么说是想借庄念的嘴在顾言面前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可庄念却打算咬着他不放,一副要跟他鱼死网破的态度。   “庄...庄念,你什么意思。”唐周的声音微微发抖,原本就很差的脸色被紧张胀的透红。   唐周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拿到这些音频的方法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你慌什么。”庄念抬手抓住他衬衫的衣领用力一拽,像是为对方整理衣着,唐周的脖颈却立刻红了一片,“你知不知道,你的慌不择路会闹出多少麻烦?”   他摊开手掌在唐周衣领上拍了拍。   唐周闻言双腿一软,险些向后踉跄。   被媒体看出端倪深挖顾家的家事,让顾晓抓住把柄调查顾言,甚至已经传出了顾言不是杨舒亲儿子这样的事情。   都是上一次KTV带着顾言生母出来之后引起的蝴蝶效应。   唐周之所以脸色变得这么差,是因为这些事情发生的太快,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要用最短的时间在顾言眼皮底下安排自己的人改变DNA检测报告的结果绝非易事。   为了摆平这些他费了不少心力,中间还引起顾言怀疑,两人闹了不愉快。   顾言的秘密是他牵制庄念的筹码,越多人知道,他的胜算越小。   而一旦秘密被公诸于众,他就永远没有可能留在顾言身边。   唐周定定的看着庄念。   庄念的本意根本就不是跟他对峙,庄念只是在警告他别再把事情弄得更糟。   庄念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来电的人正是康哲。   没有在留下去的必要,庄念咬了咬唇,一脸抱歉的看着顾穆琛和杨舒,“叔叔,阿姨,对不起。”   他没打算为自己辩解,只道了歉就侧身避开顾言准备离开,却再一次被顾言拉住了手。   “我不介意。”顾言突然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庄念能感觉到,牵着他的那只手在发抖。   庄念的心仿佛被人拧了一把,哑声说,“我介意。”   顾言还要再说什么,杨舒少见的开了口,“言言,放开小庄。”   杨舒和顾穆琛再前卫开明,也不能允许庄念在和别人发生关系的同时和自己儿子牵扯不轻。   这和男女无关,是对感情的不尊重。   顾言依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庄念已经觉得无地自容,猛地甩开顾言,仓皇的逃了出去。   一口气冲出门外,他才想起来自己喝了酒没办法开车。   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仿佛变回了孩童时期,无助的想要哭上一鼻子。   康哲的电话连续打过来,他只得接听,并暂时把车留下向外走。   “庄念,哥,我的手机刚刚被黑客控制了。”康哲急道,“手机里突然出现了一段音频,还发给了唐周,是你,是你那天在酒店..”   “我知道。”庄念淡声说。   “真的不是我,我们家酒店没有录音设备,你相信我。”康哲道。   还没等出大门,庄念就被顾言的专用司机拦住,“我送你吧。” 第九十一章   别墅内,顾言收到了司机顺利送庄念回家的消息,将手机收了起来。   哆哆红着眼睛,拉着顾言的手。   虽然不太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可他能看得出,小庄哥哥走了之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伤心。   “哥,你生气了吗?你不去送小庄哥哥吗?”   顾言蹲下身揉了揉他的眼角,有些无奈,眼底挂着浓重的伤心,“不能送,追的太紧你小庄哥哥会害怕,会生病。”   他揉了揉哆哆的头,“不过你放心,我会去找他。”   哆哆点点头,跟着爷爷一起离开。   顾言送顾穆琛和杨舒出门,“爸妈,这件事有误会,我会向你们解释。”他的眸色暗淡,哑声说,“是我的疏忽导致的。”   顾穆青只是拍了拍顾言的肩膀,“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   等顾穆琛和杨舒离开,顾言将影厅的门上了锁。   庄念的状态很不稳定,他的心理问题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庄念压抑了自己太久,他就像一根绷紧了的琴弦,逼得太紧就会崩断,他说不定...”   会疯掉...   夏青川的嘱咐言犹在耳。   而他竟然在庄念这么脆弱的情况下,让他在自己眼皮子低下经历了那种事情。   顾言揉了揉后颈,疲累的坐在了按摩椅上,看着唐周道,“我不想对唐家动手,你别逼我。”   唐周骤然一震,向后退了一步。   “他和别人睡了,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你不恶心吗?”唐周瞠目欲裂,快步向前蹲在了顾言腿边,“你能不能看看我,顾言,我才是真的爱你,庄念那么伤害你,你为什么还爱他!”   顾言仰躺在按摩椅上,长臂一伸捏住了唐周的下巴。   他半阖着的眸子里结了层霜,声音冷的让人想打寒噤,“你那天叫庄念去KTV,给他吃了药,你以为动了视频监控我就查不到了?”   “你爷爷帮过我爸,知道我忍了多久才没有动你?”顾言的手指收紧,恨的牙齿都发颤,“你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唐周的下巴被捏的通红,闻言立刻跌坐在地。   唐周目光呆滞的看着顾言,他怕吃药的事情被顾言发现,但更怕那个疯女人被顾言发现。   “你...你还查到了什么?”话一出口,顾言不屑与厌恶的眼神立刻变成探究。   顾言躬下身子,极具震慑力的狭长眸子紧紧的盯着对方,“唐周,我警告你,最好把事情一次说清楚,否则我让唐家永远翻不了身。”   唐周怔松的看着眼前淡漠的人。   明明在庄念面前深情款款,哪怕被伤的体无完肤也毫不在意,到了他这里,怎么就总是冷库无情呢。   只是给庄念吃了颗药顾言就已经吞了唐家三分之一的股份,要是所有事情都被他知道,他还能活?   唐周突然失笑,“说清楚?呵...你不是一直在找人查我吗?顾言,就算你什么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庄念不会要你了,无论你做了什么。”唐周的模样变得有些狰狞纠结,既想示弱祈求,又想威胁控制,“你和我在一起,我就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好不好?”   他还有最后的筹码,只要庄念离开,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顾言就只能是他的了。   再也没有人能跟他抢顾言。   他疯狂的想着。   “顾言,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唐周几乎跪在了地上,“我把百唐科技都给你,把我有的都给你,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顾言狠狠皱眉,径直起身挣脱开他纠缠的手。   他算了解唐周,胆子不大,想藏起来的龌龊事儿嘴严的狠。   那双眼睛里仿佛装着整个寒冬,一字一句直直戳进唐周心窝子里:   “唐家的情今天起还完了。”   “顾言!”唐周提高嗓音嘶吼道,“不放弃庄念你会后悔的!他会让你失去现在的一切!”   顾言换了身衣服,直接拨通了康哲的电话。   事关庄念的隐私被泄露,还是在自己家酒店的总统套间内,康哲也不敢大意,把那天他和庄念所在的酒店名字告诉顾言,自己也赶了过去。   顾言带了专业的反窃听设备,叫了专业的人跟着康哲去总统套房里做全面的检查。   他没有上楼,迎风站在外面,斜倚在车门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右手的腕表随着抬手的动作向下移动分寸,一节窄小的纱布露了出来。   顾言轻轻皱眉,放手的同时左手附在右手腕上揉了揉。   他是在庄念撞车之后才查到庄念被下的事,那一刻真的恨不得去弄死唐周。   常玩在一起那几个人的作风他最是清楚,搞来的药和市面上流通的完全不一样,能把人变成兽。   吃了那种东西,就算意志力再强大的人也受不住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保不齐一个晚上就会疯掉。   顾言狠狠的吮了一口香烟,而后直接在掌心按灭,修长的指节攥的咯咯作响。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康哲和几个人一起下楼,竟然在总统套房内找到了五个监听设备。   “唐周那个变态,我要拿这些东西去告他。”康哲将五个指腹大小的黑色设备紧紧捏在手里。   证据确凿,顾言的目光落在康哲手上,眉心却蹙的更紧,正色道,“不对劲。”   唐周做的这些事根本经不住推敲和追查,只要和康哲当面对质就能问出真相。   就算没有庄念,要康哲在顾言和唐周之间做选择,他也理所当然的会选择强的那一个。   于是不止下药的真相,就连唐周买通其他几个人和庄念上床,还要拍照留存证据这件事康哲也一字不落全盘托出。   现在更是连监听设备都找到了。   可顾言还是说这件事情不对劲,康哲狐疑的看向他,“怎么不对劲了?这东西还能造假不成?”   顾言将手揣进西裤口袋,“那天的事情会怎么发展谁都不能确定,就算唐周提前和你们打好了招呼,可他怎么能确定你们回去哪?”   康哲觉得顾言的话有道理,把顾言领到自家酒店大堂,又安排了十几个人在附近的酒店里通通排查一遍。   等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边的火烧云被漆黑吞没,得到的结果直接让康哲暴怒而起,将一箱子的监听设备摔了满地。   破碎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大堂内响起,像是散落了一地的虫,看得人脊背发凉,从心底漫出恶心来。   “唐周他妈的是不是疯了!”康哲猛地抬脚踩在设备上面,“周边七家店,每一间总统套里都有这东西,他什么时候弄的!”   “他跟庄念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费这么大力气搞他!”康哲的气恼无处发泄,只能对着顾言怒目圆睁。   顾言落在身侧的指尖搓揉着。   证据确凿就摆在眼前,唐周想要陷害庄念这件事早有预谋。   顾言倏地腾起一阵不安。   早有预谋,有多早? 第九十二章   庄念在唐周面前表现出的顺从,偶尔露出的恐惧,紧紧攥住的手机,毫无反抗的吃下那些药...   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什么让庄念选择逆来顺受,接受唐周的安排?   他已经确定唐周用什么事情在钳制着庄念,他只是在琢磨,这种钳制到底是从他们重逢时开始,还是更早。   顾言一语不发,看着地上那些肮脏碎片,转身给市里掌握总监控系统的领导打了个电话。   他的目标明确,不出二十分钟就找了七年前6月10日到15号小区附近的监控视频,他们分手的前几天。   唐周出现过。   他一边驱车,一边拨通了庄念的电话号码,那只手因为紧张和迫切握的紧紧的。   仿佛在滚落在地的一团乱线里捕捉到了线头,七年前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们明明那么在乎对方,明明那么相爱,把彼此当做这辈子认定的人,怎么会朝夕间就败在庄均泽和所谓的前途上面。   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电话信号拉着嘟嘟的长音,将心底的情绪翻搅出酸涩的苦味。   在对面接通的那一瞬他便喊了出来,“庄念,七年前你是真的想要和我分手吗?”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的嗓子有些发哽,眼眶红的厉害。   七年前被像垃圾一样丢掉,他委屈,也不甘心。   他不是没恨过庄念,就是因为太爱了,看到庄念没有一丝留恋的叫他离开,那么狠心的驱赶他的时候才会生出恨。   可恨也是因为爱,这七年间他有多恨庄念,就有多爱庄念。   爱到要揣着一张可笑的请柬,安排了一场车祸才敢去见那个心里没有他的人。   要用一段虚假的关系反复试探他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现在才发现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庄念当初的离开可能另有原因。   庄念聪明、冷静,温柔且强大,什么人什么事能让庄念这样的人甘愿受制于人,甚至不惜吃下那些药,不惜让自己被推入深渊?   他在保护谁?   “念念...”顾言的手紧的苍白,手机在掌心里咯吱响着,“回答我。”   他的声音是颤的,呼之欲出的答案像是剐在心头的刀,顿挫的切掉他心头的软肉。   电话对面的收音嘈杂,对面的人过了很久才开口,“不好意思,我...没忍心打断你。”   是个女声。   顾言猛地一怔,蹙起眉头,“你是谁?”   女生似乎换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是这样的,我在候机室捡到的手机,一直没有找到机主。”   黑色吉普车在行车道上骤然掉头,一阵汽笛喧闹声撕破了平静的夜。   庄念要走?   是暂时离开,还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他的手机是掉了,还是根本就不想再要了?   顾言逼着自己冷静,快速报了一串身份证号码,姓名以及外貌特征,让女生帮着调查航班信息。   电话始终没有挂断,时间仿佛变成了被拉长放慢的电影镜头。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道女声响起,“您好,飞机已经起飞了。”   滴滴滴------   庄念走了。   顾言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断了,他的脚离开了机动车的油门,僵直的手臂松散下去。   他将车停靠在路边,钥匙也没带,径直下车打了辆出租报了庄念家的地址,然后拨通了夏青川的电话。   他现在的状态没办法再开车。   电话另一头传来水声,没等夏青川开口,顾言先问,“庄念什么时候决定要走的?”   这座城市如果有人还能了解到庄念的一星半点,就只有夏青川了。   对面的水声停了,浴室门打开的声音合着夏青川有些意外的音调,“你都知道了?”   顾言的心向下沉了沉。   他不知道,都是猜的,就像是一种第六感。   庄念的消失不是一时兴起,他早就要离开,所以没有拒绝他的邀请,没有推开他的手。   顾言不再开口,等着对方告诉他更多。   夏青川拽着毛巾擦掉屏幕上的水雾,皱眉道,“不是今天啊,我靠,你炸我?”   不是今天...   顾言的心尖儿一跳。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在庄念抛过来的无解的题目中抓住微小的生机。   庄念是决定要走,但不是今天。   他刚刚太过混乱,甚至忘了和机场人员确定庄念有没有登机。   电话还通着,他发微信让助理去机场查登机信息,也许庄念只是因为今天的事情一时冲动,他并没有真的离开。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数种可能,让他在失望与希望之间来回踱步。   无论庄念要逃去哪里,都要把他追回来。   顾言捏紧手机,“他的手机落在了机场。”   “夏青川,你的律师事务所要是还想要就别等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你。”   他长吁一口气,对付夏青川这种人在原则问题上光来硬的不行,他放缓语气:   “我不想错过他。”他的话坦诚的让人心疼,“请你把知道的告诉我。”   夏青川纠结的抓着湿漉漉的头发,察觉到顾言口吻中的迫切、无奈和真诚。   “我知道他想保护我。”顾言的声音透着哑,继续说,“可这样对我不公平。”   确实,无论庄念藏起来的是什么,他都私自替顾言做好了决定,虽然夏青川不知道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可如果对顾言来说,庄念比那个天大的秘密还重要呢。   “我不知道你那边发生了什么,关于庄念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夏青川笃定道,“他说要参加你的订婚宴之后再离开,他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订婚宴?”顾言复述着,一时哑然。   起初他有意试探,后来因为庄念言辞间的决绝让他觉得没有解释的立场,后来...   他的纠缠露骨,说的话也露骨。   在和父母及唐家人相隔一条短廊的地方和他交颈缠绵,告诉庄念不是真的想好好谈恋爱就要把他绑回身边来。   这还不够明显吗?   庄念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还相信他和唐周会订婚?   心绪复杂。   挂了电话,顾言重新打电话到机场确定了登机信息,庄念果然没有上飞机。   彼时出租车已经停在了庄念家小区门外。   顾言开门下车,路灯裹挟着稀疏树影爬上挺拔的肩,颀长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孤寂。   他远远望着那一方漆黑的窗,庆幸自己还有能留住庄念的机会。 第九十三章   手机响,是顾言助理发来的一份董事长任命文件和晚宴的相关流程。   日子定在这个月的30号,也就是后天。   而这才是庄念请柬上定下的那个日子真正的意义。   他如今是顾氏集团名正言顺的接班人,他披荆斩棘靠一己之力扛起了顾穆琛的江山。   从前庄念说的分手理由现在已经不作数,他不再是青葱少年毛头小子,他有钱有地位,可以成为他的前途,他就站在他的前途里。   他要把庄念重新追回来。   从前对于这段感情,他有不甘心,也有太爱了而造就的恨,痛苦过,生不如死过,可他从来没有纠结过要和庄念在一起这件事。   庄念是他认定的人,从小到大,唯一认定的人。   助理的电话很快跟了过来,“顾总,有件事和您确认一下,带着‘结婚’请柬来的贵宾直接带去顶层的观景台吗?”   顾言沉沉的应了一声。   助理犹豫着没做声,他不明白一个任职晚宴怎么就跟结婚扯到了一起去。   而且无论是从前的小顾总还是现在的顾总裁,都从来没让他给什么人发过‘结婚’请柬。   他不知道请柬长什么样子,不知道请柬上都写了些什么,就连有多少人会拿着那种请柬找来都不知道。   带对了人还好,带错了可就职位不保了。   不过老板既然没有挑明了说,显然不想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他贸然开口不是好的选择。   助理沉默的片刻,手机听筒里传来电梯开合的声音,顾言说,“你亲自去等。”   挂了电话,电梯在十一层停下。   顾言对这间房的感情很复杂,从前这里是他们的‘家’,留着他们最好的青春和最美好的回忆,这里有他依恋的一切。   后来那些东西被庄念清空,这里又成了他藏在心底的疤,连路过附近的几条路都会让他觉得疼。   重逢之后,寥寥几次关于这里的记忆又非常极端。   他一次次的等在这里,被这扇门隔绝在庄念的生活之外。   唯一一次被邀请是庄念醉酒,他吻他,抱着他,依偎在他怀里发抖,原以为是一切美好的开始,醒来却被五十万砸疼了为他缠绵的右手。   庄念的话永远口不对心,他不知道,他醉酒那晚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多么炙热。   静谧昏暗的走廊里,开门声叫醒了感应灯,扑面而来的气息都是他熟悉的,是庄念身上独有的,干净的像是阳光一般的味道。   顾言将全部的灯都点亮,屋内却没有他想见的人。   鞋柜放着一份房屋买卖合同。   顾言的目光落在那处,墨色的眸子倏地一暗。   再抬眼向室内看,才发现这里每一处都整理的一尘不染。   行李箱立在客厅的沙发旁边最显眼的位置,小小的一个。   他在这生活了七年,要走时带的行李却只有那么一点点。   小卧室的床和柜子都蒙上了防尘布。   衣柜里没有衣服,厨房里没有碗筷。   顾言知道,庄念并不是把它们带走了,而是像七年前一样,都丢掉了,连同这间房子一起,全都不要了。   庄念不准备回来了。   他做事还是那么绝,没露出一点要离开的迹象,就准备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某一天的清晨或者午后。   顾言缓步走到沙发前坐下,头疲惫的向后靠,目光紧紧盯着行李箱。   他突然很想看看庄念要带走的东西是什么。   他很想问问庄念,怎么能每一次都这么狠。   可他连质问的机会都不给他。   除了电话号码,零度酒吧,夏青川之外,他想不到哪里还能找得到庄念,想不到还有谁能帮他找到他。   顾言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太大了,一个人如果想要消失,手机一扔,就像水滴入了海,再也寻不到了。   房顶的灯突然变得有些刺眼,他将右手手臂盖在眼睛上。   庄念总是对他的身份问题敏感,从前只当他在乎自己。   就连庄念在庄均泽面前怕成那样,他也只当中间有什么误会。   毕竟没人会无缘无故怀疑自己和父母的血缘关系。   从他睁开眼睛那一刻起,他们三个就是一家人啊。   可现在除了这件事,他想不出庄念还会藏起什么有关于他的秘密,为此三缄其口。   他掏出手机打给周易,如果自家医院的亲自鉴定也能被人动手脚,那他现在可以相信的人就只有周易一个了。   电话号码按过去,却没有顺利接通,界面上显示‘无服务’,只能拨打紧急电话。   顾言轻轻蹙眉,发现手机不知为什么突然没了信号。   之前住在这里的那晚,司机也曾说过打不通他的电话,看来不是巧合。   他迅速起身向外走,正巧电梯门打开,住在对门的男人打着电话走了出来,看到他婻鳳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匆匆对着电话说了一句‘回头打给你’就挂断了。   顾言和他对视,男人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视线落在他的身后往屋内看,试探道,“你是...庄医生的朋友?”   顾言扫了一眼手机,除了庄念家的门口,他的手机信号变成了满格。   一撇眼的功夫,男人向他走了过来,这次是明目张胆的往屋里瞧,还扯着嗓子喊,“庄医生,你没事儿吧?”   顾言歪了一下头,“他会有什么事?”   男人从婻鳳上到下打量他,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往门口靠的同时又喊了一声,“庄医生?你在吗?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他没在。”顾言拦住他,递上自己的名片,“我是他男朋友,从前有人来这里找麻烦?”   男人看他名片,看到上面的称呼眼睛一亮,又抬头仔细的端量眼前的人。   “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是顾言,顾氏集团的接班人?”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意外,这样有头有脸的人想必不会特意来找一位医生的麻烦,况且还自称是‘男朋友’。   他放心了,不好意思的笑笑,“确实有人来找麻烦,我遇见过一次。”   “我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什么...‘从现在开始你敢反抗,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去’之类的话。”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顾言的目光有些闪躲。   他其实还听见了对方质问‘做没做’之类的话,又凶又露骨。   “庄医生是个体面人。”他如实说,“被撞见吵架总归是尴尬,所以我当时坐在电梯里没有第一时间下去,后来突然没了动静,我担心出事。”   顾言的眉头紧锁着,将唐周的相貌体征说了一遍。   男人啧了一声,“那天屋里没有开灯,我也没太看清,不过确实是瘦瘦的,个子不高的一个男人。”   顾言跟男人道了谢,碾了碾指尖,没忍住,抽出一支烟点燃猛地吮了一口。   秘密,唐周也知道的秘密,庄念想守住的秘密...为了保护他的秘密。   ‘从现在开始你敢反抗,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去’即使是听局外人复述这句话,顾言还是觉得脊背发寒。   这句话之后就没了声音...   当时的唐周对庄念做了什么...庄念真的就傻傻的没有反抗吗?   一支烟几口就抽了个干净,细碎的烟灰落在脚边。   顾言站在楼道里拨通了周易的电话,“帮我做一份亲子鉴定,别的人我信不过,你亲自办。”   他重新回到屋内,将每个角落的柜子都翻了个遍。   整洁的屋子显出几分凌乱,木柜磕碰出他此刻的烦躁。   终于,他在厨房上面的一排柜子里找到了一个白色的方盒子,是电子设备的信号屏蔽器。 第九十四章   顾言的腮骨缓缓一动,猛地将其拽出摔在了地上。   庄念这七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才需要在家里安装信号屏蔽器这种东西?   怪不得每一次唐周都能准确的出现在他和庄念身边,无论是家里还是外面,他们总能巧合的相遇。   怪不得他查来查去也没能在庄念身边找到唐周的人。   唐周竟然在监听庄念。   多久了?   整整七年吗?!   既然可以在家里安装信号屏蔽器,为什么不丢了手机,丢了控制他的东西?   除非...   他不能!   唐周用什么威胁他,除了逼他吃药,还有没有逼他做过别的?   惊骇和愤怒糅杂在一起,顾言手握成拳猛地砸在理石台面上咚!的一声。   “怪不得...”顾言双手撑在台面上用力攥紧,将指尖攥成苍白,他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喃喃道,“怪不得你总是吵着...要回家...”   眼前模糊成一片。   庄念醉酒捂着他嘴的样子,说想要回家的样子,回到家里那么放松的样子,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刀子,刺的他体无完肤。   怪不得他总是说那些尖锐的话,怪不得他要扔掉手机...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要保护自己。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拨通助理的电话,“我们的芯片准备批量生产,尽快投入市场。”   听筒里传来清晰的倒抽气的声音,“顾总,确定吗?我们这边一上市,保守估计,百唐科技一天之内将会蒸发十个亿,而且会指数增长。”   顾言只回了两个字,“确定。”   生意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百唐科技能和顾氏平起平坐,是因为顾穆琛不准顾氏参与电子设备、前沿科技的领域,为唐家让出一条完整的利益链。   但顾言和顾穆琛不同,他理解顾穆琛念及旧情,但时代在发展进步,前沿科技已经是未来发展的一种趋势,就算他们不和百唐科技竞争也总会有后来者居上。   他早就培养了一批自己的科研团队,产品也远远超过百唐科技,只要产品上市,将为顾氏带来远超现在五十倍的收益。   相对的,百唐科技会因此受到致命打击。   而这一切都仅仅是个开始。   他从不自诩善良宽厚,他是利益为先商人,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他可以因为顾穆琛的一句话就放掉整个市场,就算有可能因此被叔叔挤掉位置,把整个顾家拱手让人也不曾透露半分。   现在,他要让伤害过庄念的人付出代价,十倍百倍的偿还回来。   挂断的手机顺着掌心坠进满地狼藉。   顾言不管,向后踉跄着靠上背后的冷墙,慢慢的滑坐在地。   秋末的凉意渗入身体,因为冷或是因为别的,他将自己蜷缩起来,头埋在了膝间。   那是一个受伤后自我保护的姿势,代表着软弱的动作,像一只鸵鸟想把自己藏起来。   面对顾氏集团的压力时他勇往直前见招拆招,面对顾穆琛突如其来的疾病他竭尽全力,从不软弱从不丧气。   他挺着如松的脊背,骄傲也自负的将一切都撑起来。   庄念是他的软肋,是他心头的肉,可他的珍宝被如此对待了七年,他一无所知。   每个问题都有解决的途径,但这件事让他彻底慌了。   庄念一直以来眼里流露出的恐惧都是为了保护他,可无论如何,庄念逝去的七年,痛苦的七年,都回不去了。   他没法补偿。   没法回到庄念被别人带走的那晚,没法在他被药效折磨身心的时候把他留在身边...没法帮七年前的庄念擦干腕上的血,更没法让那些疤痕消失掉。   没上锁的房门被推开,脚步声有些急,“顾言?”   顾言没动,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夏青川蹲在他面前,看到地上砸烂的设备轻轻皱眉,“我猜有人在时时监听他,所以他在家里安装了这个。”   “具体是谁在做这些事,为什么要做这些,他又为什么不反抗,这些他从来没有说过。”夏青川将地上一直震动的手机握在手里,拍了拍顾言的肩膀,递过去。   顾言仰起头,冷白的月色打在他的脸上,那一双眼睛猩红,像充了血。   那是一张令人心碎的,属于成年人的破碎的脸。   他的眼神执着,哑声说,“他小时候被关怕了最怕安静,从前一个人在家总要把电视机开着。”   眼神无助的扫过清冷的屋子,顾言无助的问,“这里没有电子设备,他...怎么生活?每天都过的很寂寞吧?”   夏青川垂眸看着眼前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七年间的庄念。   他也是这样脆弱的蜷缩起自己,一遍一遍的问,“顾言会难过很久吧?他会疼很久,对吗?”   夏青川摇了摇头,突然对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始作俑者产生了浓烈的怨恨。   “他比我们想象的都强大。”夏青川如实说。   手机不间断的在掌心震动,一个接着一个,像是急了,打电话过来的周易直接选择发了一条文字信息:   你不是顾家的孩子。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亮在荧幕前的那条消息上。   夏青川的呼吸浅浅一滞,不可置信的看向顾言。   助理给周易拿的是顾穆琛、杨舒还有他,三个人的样本,而周易发来的结果直接将他和整个‘顾家’划清了界限。   “你...”夏青川欲言又止。   他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更多的是诧异。   说实在的,他很难体会顾言现在的心情,更无法感同身受。   不过如果现在有人来告诉他,他的那个赌鬼父亲、为了多些赌资把他卖给变态的父亲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还是会难过。   人是群居动物,连生活的城市都会产生眷恋和归属感,更何况是朝夕相对的双亲。   这条消息相当于让顾言顷刻之间就变成孤儿,就像被惊雷劈中的树瞬间没了根。   有痛感的人,都会疼。   疼过之后,是深深的孤独感,像秋风扫起的落叶,掠过每棵树都不再是家。   爱人找不到了,父母又不是自己的,让人艳羡的身份和地位是占了别人的...   顾言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因为这条消息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夏青川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安慰,茫然木讷的说,“原来这就是庄念要藏起的秘密。” 第九十五章   “还没有找到庄念吗?”夏青川打来电话询问。   那天过后,夏青川原以为顾言会颓丧、暴走抑或纠结。   但顾言只是冷静的说,“我只有他们,他们也只有我,一张纸改变不了什么。”   顾言的语气轻松笃定,但唐周既然用这件事情威胁庄念就是摆明了不想让两个人在一起,庄念逃的那么痛苦那么迫切,就代表这件事不会像顾言说的那么轻松。   这件事被曝光后带来的影响是不可估计的,顾穆琛的身体又受不得刺激,这些从前压在庄念心里的东西又都堆在顾言的身上。   “那你准备怎么办?唐周那个孙子要是狗急跳墙,岂不是两败俱伤?”夏青川这么问他。   “他不敢。”顾言说,“鲁迅先生不是说过么,以无赖的手段对付无赖,以流氓的手段对付流氓。把柄不是唐家才有的东西。”   夏青川佩服顾言的应变能力,更佩服他的沉稳和强大的心态。   “他的机票在明早。”夏青川回过神来,欲言又止道,“他要是直接离开...你准备怎么办?”   顾言穿上华丽的高定西装,藏蓝色,配一条同色系领带,下摆用全钻领针固定在衬衫里。   “不会。”他站定在全身镜前,优雅沉稳,骄傲和自信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他会来。”   话音未落,他的视线就落在了旁边的柜子上,是两颗纽扣。   夏青川沉默片刻,在电话那边笑笑,“无论站在你们两个哪一个人的角度,我都希望你能留下他。”   朋友之间的安慰也好,鼓励也罢,顾言在夏青川的这句话里敏锐的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那些没有挑明过的,庄念的心意。   他捏紧了那两颗扣子,应了一声,“谢谢。”   ...   宴会定在本市最高的建筑内,顶层是富商显贵们最钟爱的地方,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窗能俯瞰整座城的夜景。   顾言的关系,许多娱乐媒体闻风而来已经将各个入口堵的水泄不通,人声鼎沸。   豪车一辆接着一辆,出现在晚宴上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商场上最核心的一批人。   媒体的照相机闪着刺目的白光,一瞬间就湮没了来赴约的人。   眼睛看豪车看麻了,一辆出租车停在正门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相机都忘了抬起来。   半响,有人开口,“这人是来搞笑的吧,出租车?”   “保安都不管吗?什么人都往里放?”   庄念还没有下车,就有举着手机现场直播的人驱赶,“快开走开走,哪来的,知道这什么地方么就敢来,影响我直播数据。”   庄念安安稳稳的坐在出租车后座,对司机道了声抱歉。   手机丢了,他用现金付了钱。   “呵,这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请明星走红毯来了。”司机转过头看他,嘶了一声,“你别说,小伙子,你这长相,比明星都好看。”   庄念笑了笑,他拿好后座的黑胶唱片,长腿一迈,下了车。   开门的动作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旁边拿着手机支架进行现场直播的人正盯着屏幕上的弹幕。   从‘出租车拉低了这场宴会的level’骤然转变成了‘我靠这帅哥是谁’。   弹幕越刷越快,直播间的人立时上涨了十万,并且来的人都因为荧幕上不知名的帅哥留了下来。   开直播的人兴奋一笑,“等我往前挤以挤。”他问那些观众,“长这么好看,是绯闻男友唐周吗?”   弹幕一水的让他闭嘴。   这种被一百个人围着拍照,一万双眼睛盯看言行举止的情景,放在一般人的身上早就连怎么迈腿都不记得了。   可庄念是见过生死的医生,除了真正的生死时刻能让他生出几分慌乱,这世上唯一让他觉得局促的,大概就只有顾言了。   于是他寻着那人的声音往旁边轻轻看了一眼,温柔的笑了笑。   端正的五官映在那人的手机镜头里,那人的手机弹幕立马炸了锅。   “我艹,这是哪来的神仙,准备出道的鲜肉吗?”   “虽然我是顾糖的CP粉,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帅哥和我们小顾公子真是配的一脸!”   他的身形挺拔,一身黑色西装完美的展现了比例优秀的身材。   神色淡定温和,举手投足都自带气度,在高清摄像头365度无死角的捕捉之下依然美的惊人,让只见过一面的人为其尖叫呐喊,瞬间沦陷。   不过这些庄念都不知道,他抓紧了手臂的黑胶唱片,缓步迈向正门,拿出了请柬。   “他拿的请柬怎么跟别人的不一样?”有人用摄影机紧紧盯着庄念,镜头被无限放大再放大。   “是一张雕刻着郁金香的请柬,像是结婚请柬。”有人嗤笑,“别是参加婚礼的走错场了。”   “我就说嘛,这种大佬级别的晚宴,怎么会有打出租车来的主?”   “长得帅有什么用,脑子看上去不他灵光的样子,马上就要被赶出来了。”   窃语变成了讥讽的笑,百无聊赖的看客都在等这个冒失的穷小子被赶出来,为今晚枯燥的拍摄增添些趣味。   远处,被赶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顾言的贴身助理在接过那张请柬之后立刻挺直了脊背,双手贴在两侧裤线上,毕恭毕敬的欠了欠身。   举着长镜头的摄像大哥有些意外,“那个助理不是顾总身边的人吗?他亲自把坐出租车来那个小子迎进门了。”   然而更让人意外的还在后面。   摄像大哥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喊了一嗓子,“那个帅哥没劲宴会厅,他坐直梯上了顶楼观景台!”   “内部消息,顾总要在那里求婚的!怎么...不是唐家那个小少爷吗?”   一场笑话变成了另一则头条,众人纷纷举起相机,对着落地窗内的虚影疯狂拍摄。   庄念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从进门到直梯之间二三十步的距离,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已经上了热搜榜。   “庄医生,顶层。”助理微微欠着身和他讲话。   庄念有些不习惯,扯了扯略微苍白的唇角说,“我可以自己上去,你忙你的就好。”   从见到庄念的那一刻起,助理就确定了他不用再等下一个人来,这张‘结婚请柬’应该只有一张。   “我今天只为您一个人服务。”助理看着他笑了笑,关闭了电梯。 第九十六章   他见过庄念几次,在度假村的时候他们家顾总以三倍工资强行让主治医生请了事假,就为了让这位姓庄的医生来照顾。   他当时只觉得这人长得温柔,像电视剧里是长不大也不会变老的那种邻家大哥哥,笑起来暖暖的,很帅。   但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跟身价过亿的顾总还差的远。   比起庄念,他当然觉得唐周那样的出身和他们家顾总更相配。   直到他亲眼见着庄念从出租车上现身,在嗤笑诋毁和恶意拉近的镜头下坦然的走近他。   眉眼间的气质始终是不卑不亢,从容不迫,气场竟然丝毫不输他们家顾总裁。   他甚至能想到顾总和庄医生并肩站在一起时的画面,应当是势均力敌的匹配。   但其实庄念状态并不好,他只是习惯了伪装。   他这两天几乎没睡过,当着顾言和他父母的面被曝光那种音频,在那之后又厚着脸皮出现在顾言面前...   那种脸颊滚烫,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的羞耻感还在。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想再见顾言一面。   哪怕看到他和唐周并肩,哪怕只是远远一眼,都好。   电梯门开了又关,预想中的人流涌动却并没有出现,没有宾客,没有唐周,只有一片郁金香堆砌的海。   偌大的观景台直直的撞进眼眶里,那一瞬间庄念的呼吸都停了。   落地窗圈起的空间堆满了郁金香,点缀在其中的烛火与窗外的灯火交相呼应,远远看去几乎融成了一体,就像是坠落在人间的星河,美得不真切。   唯一一张圆桌摆在靠窗的位置,像是被郁金香捧在了掌心里。   “不是...订婚宴会吗?”庄念定定的站在原地,他的心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我们...走错地方了吧?”   助理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捏着那张烫手的请柬。   他们老板最近两婻鳳天正疯狂踩踏百唐科技,写着两人名字的结婚请柬最好尽快人道毁灭。   他的注意力被旁的东西吸引,没注意走在前面的庄念又退了回来,险些和他撞在一起。   庄念匆忙道歉,将手里的黑胶唱片塞进助理手中,“礼物送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庄医生。”助理想拽他却没拽住,没想到对方看起来那么瘦力气却大的惊人,追在后面喊,“顾总正赶上来,起码跟他碰个面。”   庄念慌的心口一阵阵发麻,从前不敢去想也不敢去仔细琢磨的事现在明晃晃的砸在了他面前。   订婚宴上没有唐周,这么浪漫的地方没有宾客,顾言贴身的助理‘只为他一个人服务’,这里只有他,有他最爱的郁金香。   几个月来相处的点滴像烧开的水烫进了心里,他焦灼,恐惧,同时也克制不住的颤栗、心动。   假的,都是假的。   所以周易也没有收到请柬,所以订婚的消息除了他没人知道。   所以顾言...还...   他木讷的眨了眨眼,电梯的门就在这时打开,温黄的暖光笼着颀长挺拔的人。   他看着他,他们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他们只看着彼此,明明什么都没说,又好像已经坦白了千言万语。   顾言握拳的手终于松开,苍白的指尖蜷了蜷。   从一层宴会厅到顶楼,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他的掌心已经汗湿,上面落了四道清晰的指甲印。   庄念此刻的慌张已经攀升到了极限,他的胸腔轰隆隆的震动着,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没有订婚宴。”顾言一瞬不瞬的凝着他,腔调里杂糅着浓稠的情绪导致音色都透着沙哑的性感,“念念。”   庄念那一双温柔的桃花眸猛地一震,浅色的瞳仁不安的闪烁着。   电梯门关闭之前,顾言信步走出来,助理识相的对两人欠了欠身,把整个空间留给两个人。   电梯门关闭,整个空间被烛光和月色占据,昏暗暧昧,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一呼一吸都变得困难。   顾言看着他却没有走近,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他自嘲似得笑了笑,“我看到夏青川在你那留宿了,这些年你的身边只有他,我以为你们...所以胡乱的撞了车,揣着假的请柬去找你。”   夏青川在他哪里只留宿过一晚,因为他的赌鬼父亲霸占了他的房子。   顾言知道,七年的唯一一次,顾言却第一时间知道。   这是他突然出现的原因。   “很蠢,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顾言向他走近一步,小心翼翼,以至于那么短的距离,他们还是没法靠近彼此。   “你的生活里没有一点我的痕迹,你每天都能照常上班下班,会和楼下的老伯说笑,会逗一逗路边的猫咪,还留了别人过夜。”顾言抬了抬手,堪堪触碰到对方时又倏地落了下去,“我不敢靠近你。”   半响沉默,他用带着腕表的右手牵住庄念的左手,拇指在他手腕的疤上轻轻揉着,“我只能一次一次去试探你的反应,想要知道...在你的心里,还能不能找到...哪怕一点...属于我的位置。”   庄念的呼吸都是颤的,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可顾言始终垂着眼帘,他看不清对方。   “对不起...”眼前的人倏地抬了眸,眼底宣红一片,“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你疼了。”   庄念的手臂一僵,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哭了出来。   顾言用另一只手擦掉他的眼泪,向前靠了一步倾身吻在他的眼睛上,虔诚的耳语着,“念念...我爱你。”   “我爱你,这七年的每一天...都在爱你。”   庄念失神的睁开眼睛,盈不住的泪连成串的落下来,摇着头哽咽着,“别说了,别再说了...”   他咬着下唇的软肉,血腥渗进嘴里,艰难的从顾言的怀抱里挣脱出去,用手死死压住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按在那条细小的疤痕上。   顾言狠狠蹙眉,怕他又因为自己疼,慌张的向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别紧张,别怕念念...我都知道了。” 第九十七章   庄念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探究的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戒备,“你知道什么?”   顾言沉默片刻,长吁一口气坦白的说,“我不是顾家的孩子。”   庄念踉跄着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浅色的眸子尽是惊恐。   顾言的眸色暗了。   庄念的反应在告诉他他猜想的没错,庄念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   那些口不对心尖锐的话,拼命逃开他跟他划清界限的样子,眼里的恐惧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   “我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把他们亲生的孩子找回来再向他们坦白,给他们一个交代。”顾言压着颤抖的声音,也压着内心的不安,一字一句的说。   “查清楚?”庄念喃喃的复述这几个字。   他绝望的想着,哪还有什么孩子,再查下去,等待着顾家的只会是地狱般的真相。   而有本事将这一切真相毁掉的,只有唐周一个人。   顾言一瞬不瞬的凝着眼前人,他想靠近他,想抱着他,想告诉他他已经知道唐周都做了什么,他很快就会让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那些是庄念心里的伤,提一次恐怕就要疼一次,恐惧一次。   “念念。”顾言只向他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求你,留下来。”   庄念呼吸一滞。   “别离开...”顾言用近乎于恳求的语气说着,浓稠的雾气腾在眼底,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   他不敢直接开口做些冠冕堂皇的保证,让唐周付出代价是一回事,这件事被翻出来会对他、对顾家造成多大的影响又是另一回事。   庄念用了七年的时间,承受着想象不到的痛苦和折磨就是为了要保护这个秘密,他不能为所欲为的把庄念绑在身边。   那样太残忍了。   唐周的威胁让庄念痛苦、恐惧,自己的纠缠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庄念留下来会难过,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再让庄念陪着他疼?   如果庄念仍然选择要走,他不能留。   顾言的喉结轻轻滚了滚,脊背僵直,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细微的发着抖。   他在紧张,从小到大第一次紧张到快要忘了如何呼吸。   他刨白了自己的心思,却始终没有听到庄念的真心话,他不知道庄念是怎么想的,更不能确定庄念会如何选择。   如果他真的要走呢?   七年前的庄念爱他,可现在为了保护他,保护他的秘密活的那么痛苦。   七年足够让身体里的细胞都代谢更新一遍,他或许让庄念快乐过,可这七年他给庄念的全是痛苦。   庄念还愿意接受他吗?   如果他不愿意呢...   “顾言...”庄念双手垂在身侧,用透红的眼睛看着他,“我累了。”   “我早就说过,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或许忘不掉你,本能的想要去保护你。”他双手握成拳,五指深深的没入掌心,“可我不准备再爱你了。”   他垂眸笑笑,错过的肩膀顾言按下他身后的电梯,“这样说不对,我很早以前就不再爱你了。”   “我准备离开这里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他刻意提高声音,像是故意要刺痛谁似得,“忘了我吧。”   顾言高高抬起的手缓缓落下,电梯的门在身后打开,脚步声背离他远去。   他们背对着彼此,像每一次一样,一个离开,一个留在原地。   “骗子...”顾言的手彻底坠落,他背对着庄念,“为什么不肯信我...为什么觉得我可能会失去的那些东西...比你重要...”   “为什么你要替我做决定...”   庄念执拗的敲着电梯关闭的按键,强迫着自己不去听顾言都说了什么,他自欺欺人的想着,只要离开就可以结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他想保护的东西都能安好。   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刻,顾言猛地转过身去,堪堪擦着电梯的门攥住庄念的手。   庄念蓦地一怔,未及反应,掌心就被塞进了两颗纽扣。   被动弹开的门再次合上,庄念盯着掌心的目光重新落在顾言脸上,越过将要闭合的门扇,他看到顾言在哭。   顾言...在哭。   麻木的痛感在那一刻重新变得尖锐,让他本就荒芜的精神世界天崩地裂。   为什么不肯信我...   为什么觉得我可能会失去的那些东西...比你重要...   为什么你要替我做决定...   为什么...   庄念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近乎疯狂的想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可他不能。   “庄医生?”   庄念恍惚的回过神来,顾言的助理亲自守在电梯门口。   他显然没想到庄念会这么快下来,多此一举的朝着空空的电梯箱体里面忘了一眼,“顾总他...”   庄念身行晃了晃,捏紧手里的两颗口子说,“我从地下车库离开,外面记者太多了。”   他的爱和想念都不能被发现,他只敢偷偷的,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捧着这两颗扣子,自欺欺人的缓解自己病态的欲望。   他藏的不好,被顾言发现了。   空洞的目光左右转了转,他找不到地下车库的位置,又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离开。   像是急了,他的额头变得汗涔涔的,急切的追问道,“要怎么走?我要离开,我要回家。”   连等回答的耐心都没有,乘着话音,他就朝着大堂的另一个对角走了过去。   手腕被助理握住,“你不能走。”   庄念拧着眉心,罕见的褪去温和,一双眼睛里堆满戾气,“放开。”   助理缩了缩肩膀,吞咽着口水,“庄医生,你走了,老板会出事的。”   蓦地,庄念他停止了一切的动作,“你什么意思?”   助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小心翼翼的朝空旷的短廊前后看了看,一再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开口,“顾总上次车祸,是因为你吧?”   庄念诧异的看着他。   “他做傻事不是第一次了。”助理欲言又止,“大概八九个月之前...晚上我去老房子找他签属文件,中间他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消息突然暴怒。”   “他让我先离开,可我有点担心就偷偷留下来多看了一眼。”助理蹙眉,“我看到他的右手手腕在流血,他...他自己割的。”   庄念,“...”   “我知道深挖老板的隐私是大忌,可...”助理说,“可我听他们家的佣人说,每次他想去见一个人的时候,就会...”   “就会在手腕上留下一道新的伤口。”   “佣人说...他那是舍不得让对方疼,所以...所以就让自己疼。”助理叹息道,“听说前些年更严重,近几年已经好多了,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猜,应该也与你有关。”   庄念猛地想起那天顾穆琛也说过相似的话:   “你揭我底,我也得说说你,以后再做那些伤害自己的混账事儿,你爹我饶不了你。”   伤害自己的混账事儿。   庄念单纯的认为顾穆琛所指的是那次荒唐的车祸而已。   原来顾言在临市说的那句‘被你甩了的那一阵子,差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是真的。   庄念双脚一软,向前踉跄着被助理扶住。   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助理也不想强人所难,可他真的害怕自家老板又会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傻事情,试探道,“庄医生,你能不能...先别走?” 第九十八章   静谧的空间里,蜡烛缓缓烧着,将郁金香的影映在落地玻璃上。   蜡油融了满地,蜿蜒在暗处。   那一豆烛火看似温暖,却是靠着融化别人的身体才得以明亮。   难过到了极点就看不出事物的美丽,什么物件都被蒙上了莫须有的哀伤似得。   顾言坐在暗处,自嘲的笑着,拭去眼角的潮湿,曲起一条腿望着窗外。   他这七年安稳的生活是用庄念的牺牲换来的,他欠庄念的,数不清,所以他没办法任性追上去,留住他。   他只能被动的接受对方的选择。   而等他处理好这边的一切,庄念大概早就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一辈子都不被他找到。   他们这一分开,又要多少个七年不能再见呢。   眼睛习惯了黑暗,面对突然闯入的光线有些难熬。   顾言皱了皱眉,一手挡住电梯那边透进来的光,沉声说,“我现在不想去应酬,你去搞定,下去。”   从电梯走下来的人没做声,脚步近了,一双球鞋从手掌中间的缝隙里露了一点头。   他的助理在工作时间是不允许穿运动鞋搭配正装的,喜欢这样穿、能这样穿出味道的,只有一个人。   顾言的心脏猛地一跳,还未抬头,挡住眼睛的右手就被握住,腕上的表被摘了下来。   刀刃每次割在同一处,就像小时候打针一样,扎在同一个地方总是格外的疼。   要把伤口藏起来刚刚好被腕表挡住,所以那些凸起的疤痕罗列着,都在同一处。   每一道狰狞的疤,这些数不清的深浅不一的痕迹,都代表着顾言一次次发了疯似得想他,想要见他。   顾言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庄念为他疼过,只有这样他才能阻止自己发疯,阻止自己不要一意孤行的把庄念绑回身边。   庄念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处,指尖轻轻扫过那些伤口,他的声音发着颤,像是承受不住满腔的爱意,“疯子。”   他掀开薄薄的眼皮看向顾言,那是一双赤裸的,饱含情愫的浅色眸子,像喝醉时一样腾着氤氲的雾气。   他就那么坦诚的仔细的盯着对方,然后探出一小节舌尖舔在那些伤口上,含着吻着,在对方腕上留下一圈晶莹的痕迹,自己的唇也湿透了。   粉唇开阖,他的喘息零碎,虔诚又疼惜的问,“还疼吗?”   顾言的双臂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揽过对方的腰,仰起脖颈吻了上去。   如大厦将倾,如滴水入油锅。   说不清是谁在缠着谁,他们恨不能拥的更紧,吻得更深,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脉之中。   顾言将人抱起卡在腰间,走进那满目的郁金香里,期间也一直仰着头去纠缠那双同样痴缠的唇。   他将庄念放在郁金香搭起的软床上,发狠似得扯开了对方的前襟,吻在锁骨上,用牙齿磨红那块软肉,“我是疯子,我早就疯了,所以别想着再离开我。”   不知是疼或是爽,庄念仰着脖颈猫儿似得叫出声。   他们的每一次都没有做到最后,始终被那层不得挑明的关系、不肯坦白的真心束缚着。   就像是一种自我折磨,明明爱到了骨子里,可不承认你是我的就不行。   滚烫的呼吸交叠着,欲望无限膨胀着。   顾言知道他的逼问会让对方疼,可现在他也疼,心脏被撕裂了一般地疼,他哑着声音,小孩子似得向对方求证,“你就是还爱我,你还爱我。”   庄念咬着唇不想他再说,靠着脊柱的力量支撑着身体去够对方的嘴,勾引着,讨好着,好像这样就能让顾言手上和他相似的伤口痊愈一样。   顾言抱着他,双手拖着脊背,抱的那样紧,在滚烫的亲吻里一次一次确认着,“你不走了,不走了是不是?”   回答他的却只有潮湿的哼吟。   褪去狂热,这一吻变得绵长,贴紧的唇颤着,喘息中竟不知带上了谁的呜咽,让交缠的津液也带了苦涩。   庄念抿唇起身,睨着对方一层一层褪去了自己的衣衫。   他复又跪在地上,用膝盖和双手支撑着缓缓靠近对方,是绝对臣服的姿态,虔诚的俯下身去,肩窝和腰窝里盈着月亮的颜色,性感的要命。   顾言的呼吸微微一滞,不能自控的仰起头喟叹一声。   ....   身下的花叶被碾成绯色的汁水沾了满身。   羊脂玉似得肌肤坠在繁花之间,艳丽的让人心肝都打颤。   他们的身和影都交叠着,映在这做城市最高的地方,没人够得着的地方。   庄念也看着他,将自己在欢愉时露出的无法自控的一切,美的不美的都展现在对方面前。   他的手贪恋的落在对方脸上,从眉宇到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再到凌厉的下颌,“哈...”   他虔诚的喊他,“顾言...”   “顾言...”   倏地,他的指尖湿了,一滴滚烫恰恰落进他的眼里。   眼前俊逸的轮廓变成模模糊糊的一片,像幻梦将要醒来,庄念不自觉得收紧五指,捧住对方的脸。   “别离开我。”顾言落在脸侧的手握成拳,克制着,颤抖着,“不要离开...”   庄念的身心仿佛都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含着的属于对方的泪从眼眶里淌出来。   顾言抓住庄念的脚踝,侧过脸咬那处皮肉,舔吻着。   所有的问题都得不到回应,他焦躁,不安,得不到的回答就想让对方用行动,用反应来告诉他。   ....... 第九十九章   庄念被迫趴在窗上,指痕蓦地印在上面留下朦胧的印记。   另一双手穿插着交握住他的五指,顾言扶在他的耳边,喘息里是焦灼的欲望。   渺小如尘埃的车辆行人就在两人脚下,远处是绕城的江,灯火璀璨的桥梁和大厦。   他们做的忘我,仿佛天地都倾覆,他们的眼里看不到景物,只有璀璨之下彼此裸露的身体。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短暂的,没有任何阻碍的只属于彼此。   萧瑟的风将街边树上仅有的那几片枯叶扫落,初冬来了。   许是知道这样的夜不会太长,顾言执拗的抱着怀里昏睡过去的人,仔细的看着、临摹着,仿佛要将对方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印在脑子里。   他用体温和仅有的几件衣服暖着对方,直到惺忪的睡眼动了动,长睫簌簌,怀里的人欲要醒来,他才闭上眼睛。   稀稀疏疏的动静小心翼翼的响着。   他的脸颊被人轻轻抚摸,唇上一温。   庄念昨晚没回应过他,他还是要走。   昨晚的一切,不过就是对他的告别而已。   人群早已散去,庄念下楼时天还未亮透,只灰蒙蒙的白了一层。   他径直回到了住处,毫不意外的在楼下见到了唐周。   唐周坐在院内的小花坛上,弓着身子,耳朵上带着黑色耳机,手里端着iPad仔细的在听着什么。   庄念脚步轻的几乎没有声音,但唐周还是准确的抬起头。   他扬起如纸一般苍白的脸,眼眶红的充血。   他的身后是一片荒芜的黄土,种在里面的花草连根茎仿佛都被昨晚的秋风吹散了。   庄念走到他身边,在距离不远的地方落座。   “你们...”唐周才一开口,就偏头猛地咳嗽起来,耳根也咳成红色。   庄念淡淡的看着他的狼狈,目光短暂的落在他手中的iPad上,轻轻开口,“你坐在这听了一整个晚上吗?”   唐周猛地转过头,闷红的眼眶里流出泪来,竟也是一副隐忍委屈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爱你...”他颤声问着。   他的唇瓣干裂,抹去眼泪的手都冻成了青紫色,略瘦的身体因为冷轻轻抖着。   庄念只默然的看着他。   他失去的一切,所有的痛苦都是拜唐周所赐,他恨他,但东窗事发,又只有他才能保护住顾言。   “顾言已经知道了,他不是顾家的孩子。”庄念缓缓开口,“把那个女人藏好,永远不要让她出现在世人面前,顾言就能应付。”   言罢,庄念起身,微低着头,侧着眼看那个憔悴的人最后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庄念,你不准再回来。”唐周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能听到牙齿磕绊的声音,“只要你不回来,我保证顾言不会出事,谁都不会出事。”   “你会走的吧...”他的话音绝望的颤抖着,“你会走的,对吗?”   戾气褪去,他的语气中带着哀求。   庄念脚步微顿,最后却只缄默着离开。   事到如今,讽刺唐周或者激怒唐周什么都不能改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遭,他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承受,那么就要承受到底。   庄念信步走入老旧的楼道,身形晃了晃,撑在冷墙上大口喘息着。   他说顾言是疯子,其实他们三个谁不是呢。   七年间哪怕有一个人愿意放手,都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只要你走了,他就一定能看到我。”唐周站在原地突自说着,疯魔一般,“一定会的,只要你不在了,他会看到我的。”   “我那么爱他,我的爱不比你少!”   低吼在空旷的小区内起了回声,只引得小区内的宠物狗狂吠几响。   要带走的东西都已经收好,庄念拖着行李站定在客厅内久久望着。   顾言说这里早就已经没有他的痕迹了,对庄念而言却并非如此。   最难熬的那一段时间,他反复告诉自己,只是换了些家具而已,这里还是他和顾言的家。   是夏青川教会他的一种心理暗示,虽然对病情没好处,却能很好缓解割裂的痛感。   他会在两人依偎过的地方发呆很久,厨房,客厅,卧室,卫生间。   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那段时间,他就是靠这间屋子,靠着这间屋子里的回忆撑下去的。   “庄?”房间的门没关,夏青川风尘仆仆的撞进来。   庄念看了一眼时间,才七点刚过,距离他要去机场的时间还早。   夏青川似乎看穿了他要提前离开,面露不快,“还好我早来了,你的心可真够狠的庄念。”   庄念弯着眼睛笑笑,也不避讳自己的心思,只道,“我不太会跟人道别,对不起。”   夏青川看了他一会,揉了揉鼻子,抢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说,“走吧。”   庄念的房子和车都低价卖了,夏青川开着自己的车送他。   “真的要走?”他明知故问,不甘心似得继续说,“顾言去过你那,知道你安装了信号屏蔽器,大概也猜到了唐周在威胁你。”   庄念搭在膝上的手轻轻一抖,“他...看到了?”   “嗯。”夏青川打着左转向转了个弯, “摔的粉碎,临走的时候收起来丢掉了。”   “嗯。”庄念应着,将头转向窗外,机场从指示牌上的文字变成了眼前的远景。   “你藏着的秘密,他也知道了。”夏青川气急败坏的看他,“他说他自己能应付,你为什么还是坚持要走?你不信他?还是唐周还用别的威胁你?”   庄念摇了摇头,转过头看着夏青川,模样依旧像往常一样温柔,“我们不谈这个了好不好?”   对方的神色举止都没什么异样,可夏青川却不知为何鼻头狠狠一酸,撇过头去。   庄念朝他笑了笑。   怪不得他觉得昨晚的顾言和平时不一样。   像是亏欠了自己似得总是在道歉,知道他要离开的心意也不戳破,也没有用过激的行为拦着他不要走。   一路无话,连这座城市都为他的离开提供了便利条件似得。   夏青川拍了一把方向盘,少见的带了些从前的痞气,“操,平时赶着去上庭堵得跟便秘似得,今天一路绿灯,车都死到哪里去了。”   有头有脸的律师说出这么糙的话来,庄念被他逗笑。   夏青川不满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怎么还笑得出来?”   庄念笑的肩膀抖了抖,抬手擦了擦眼角过分的潮湿,“不笑,难道要上演生离死别,在这里打闹着哭上一场吗?”   夏青川的手臂一僵,皱眉斥道,“别说不吉利的话,否则今儿你就别走了。”   庄念明白他的担心,只有夏青川知道他的病已经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他拍了拍夏青川的肩膀,语气轻松道,“放心,我不会轻生的,你还不了解我吗?”   夏青川神色严肃,下颌线紧绷着,“我就是太了解你了,才怕你撑不下去。”   庄念怔住,目光慌乱的闪烁着,转过身去开门下车,“我不会。” 第一百章   取机票好机票,夏青川拉着行李箱要去托运,庄念拦着他。   “这个不用,我随身带着。”他说。   庄念的行李箱是最小的尺寸,却沉得要命。   夏青川长叹一口气,不愿死气沉沉的说再见,玩笑道,“这么重,不会都是现金吧。”   庄念摇摇头,“我哪来这么多钱。”顿了顿,他看着箱子的目光变得温柔,“这些东西比钱重要。”   LED屏幕上滚动着航班信息,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有人带着黄帽举着三角形的旗帜倒退着向后走,卖力的吆喝着,身后一批上了岁数的老人紧紧跟随他的脚步。   夏青川抓着他的手肘往旁边拉,避开那个倒退着走路的导游。   一群头发或花白或稀疏的老人结伴说笑着从庄念身边路过,他们要去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国家去感受生活和文化。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确幸渴望和无限的向往。   同在一个空间里,心境却是天差地别。   庄念有些羡慕的看着那群人,而后接过自己的行李。   他认真的看着夏青川,不舍和留恋都藏进温和的眉眼里,然后伸手抱住他:   “青川,别嫌我啰嗦,我知道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你对感情不信任,可我想说...不要被捆缚在伤害你那些人留下的枷锁里,你很好,你要自己解救你自己,然后去遇见那个...比你还心疼你的人。”   他絮絮的说,“如果你爸爸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去天真那吧,别一个人窝在车里。”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抱回去。   庄念了解他,就像他了解庄念一样,他们之间要说的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能说进对方心坎儿里。   “嗯。“庄念拍了拍他的背,放开了那个拥抱,敛起神色面露愧疚道,“还有...你帮我跟周易说声对不起吧。”   连告别没有,总归是一种亏欠。   “说的好像你永远都不准备和我们这群人联系了似得。”夏青川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犀利。   庄念一时哑然,半响才挤出个笑容来,“怎么会。”   话音刚落,夏青川再次伸手抱住了他,坚实的手臂很有力量,“你最好不要跟我玩消失那一套,别忘了我是个痞子,我手里有你的把柄。”   庄念的心思被看穿,身形僵硬着,笑容勉强,“我知道了。”   “落地就联系我,你的心理治疗不能简断,自己照顾好自己。”夏青川终于松开手,庄念的呼吸顺畅了些。   他点了点头,垂下那双浅色的眸子,转身离开。   总以为他刻意回避着和所有人产生羁绊,真到要离开的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就有了这么多放不下,同样难以割舍的感情。   庄念没有回头,拿出口罩带上,径直走到了安检处。   他的情绪还算得上平静,回到住处之后就按时吃了药,但昨晚弄的太狠了,他有些发烧。   “麻烦吧口罩摘下来。”安检的小姐姐将摄像头转到他的脸上。   庄念的手勾在耳朵上,还未来得及摘下,身后倏地传来咚!的一声,排在队伍里的人群顿时乱成了一团。   “有人晕倒了!”   “老伴!~”老妇人仓皇失措的喊道,“他心脏有毛病,快,快帮我们叫救护车啊!老天爷啊,快救救我老伴~”   庄念转头扫了一眼,迅速对安检人员说,“联系机场急救中心,马上。”   他没有手机,朝人群走过去,围观的人纷纷举起手机录像、发朋友圈,就是看不到有人叫救护车。   庄念直接从其中一个人手里将手机夺下,一边朝倒地老人跑过去,一边拨通120。   “您说之前心脏有问题,是什么问题?”他解开老人系的一丝不苟的衬衫,抬起老人的手腕探脉搏。   老人急喘着,突然偏头咳了起来,口中有大量粉色泡沫痰。   “心衰。”庄念做了个初步判断。   老妇人跌坐在地,颤抖的指着自己心脏说,“他这里,装过东西。”   “除颤器?”庄念询问着。   老妇人泪眼婆娑的点头,双手拍在膝盖上嚎啕起来,“老李~,你快起来啊,你别丢下我,我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你起来。”   未等庄念开口劝导,老妇人便急火攻心也跟着晕了过去。   机场急救人员将老妇人安置好,一再确认没有大碍,只是受了刺激晕过去了而已。   救护车赶到时老人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心衰迹象,同行医生将患者抬上担架,为患者输氧,量血压,“低血压、四肢湿冷。”   庄念跟上车,口罩下的脸烧红了,喘息都是滚烫的,“多久能到最近的医院?”   “两个小时。”同行医生回复道。   “患者植入过ICD(除颤器),现在ICD的导电出了问题发生急性误放电导致心衰,必须马上切断导线。”庄念说着便拿出急救箱中的手术刀。   同行医生诧异的攥住他的手,“你是哪来的疯子,患者会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数是植入时间过长,保不齐和血管发生粘连,你在这种环境下动手术,患者出事了你来负责?”   “庄念,市医院外科医生。”庄念定定的看着他,“我知道现在开刀风险极大,有可能出现血管爆裂的情况,可这是唯一救他的方法。”   “患者等不到两个小时,只有尽快找到皮下的除颤器,切断导线,他才能活。”他笃定的说。   同行医生瞳光一闪,“你你你,你说你是,庄庄庄,庄医生?”   庄念是外科医生里最年轻的佼佼者,他的手术视频被不少医院传阅,当做教学范本来用。   同行医生何止听过他,医院里好多人都封他为‘圣手’、‘偶像’。   “可是...就算您再厉害,这血管粘连也无法控制,您不怕...”虽然两人年龄差不多,但同行医生不自觉的用上了尊称,拽着胳膊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您可是零医疗事故的神!不怕,出事儿么...”   一次医疗事故能彻底毁了一位医生的名声,更有可能直接断送职业生涯,庄念对此再清楚不过。   庄念推开同行医生的手,“我不是神,但我是个医生,救人才是我的责任。”   手术急在时间紧迫,和流逝的生命赛跑。   庄念庆幸哆哆那次手术之后自己有按时吃药,并积极配合夏青川的治疗。   他手抖的情况已经缓解,只要不发生紧急情况,只是隔开皮下切断导线这样的问题还难不倒他。   救护车开着警报灯一路飞驰,行至半路,患者的情况已经基本得到控制。   庄念将带血的手术刀放好,手腕因为太久没有使用,高度紧张又放松后还是微微打颤。   同行医生雀跃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庄念望向窗外的眸光一震,“我的箱子。” 第一百零一章   为了能尽快到达最近的医院,救护车选择走绕城高速,半路不能停车,庄念只好一直跟到医院再折返。   救护车比预计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医院。   医院占地面积庞大,楼群耸立,最高的一栋楼上立着几个大字【仁和医院】旁边跟着个大大的标识【g】。   烈阳刺目,庄念用手遮住眼睛,执拗的盯着那个标识。   说起来,他还有一套相同标识的服务生套装,就锁在他现在的行李箱里。   顾言曾经隔着那层布料抚摸过他,抱过他。   眼前出现曝光似得亮白,庄念叹息着收回视线,转身背着急诊大厅的楼向外走。   门口停着那辆救护车刚刚开走,又有新的一辆停了下来。   庄念侧过身靠了一点边,给患者让路。   车厢打开的同时,几道熟悉的身影撞进了眼眶。   顾言紧攥着手机,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和对面确认着什么。   顾穆琛苍白着一张脸被推进医院急诊大厅,杨舒摸着眼泪却隐忍着不肯哭出声,慌乱的跟在病床旁边。   庄念呼吸蓦地一滞。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他已经听出大概。   顾穆琛的病情突然恶化,要提前在国内完成手术。   当初顾穆琛会选择出国治疗,一是因为国内的医疗设备还不够先进,二是最适合给顾穆琛做手术的杰森医生在国外。   就算有先进的设备,还有杰森医生亲自动手,顾穆琛手术成功的概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   现在一同失去了两个有益条件,顾穆琛恐怕...凶多吉少。   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比顾言父亲的命更重要,庄念抬步跟过去,追着顾言的背影。   “把附近几个医院权威的专家找来会诊,一个小时之内,马上。”顾言面色苍白的攥着手机,猛地一拳朝墙面砸了过去。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径直跑过去攥着他的手,“顾言。”   他收紧掌心的力量,在顾言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说,“冷静,顾叔叔的病情我一直跟着,待会的会诊我也会参加,我们会竭尽全力。”   “你...”顾言欲言又止,狭长锋利的眸子中泛着水光。   庄念搓着他的掌心,“我在,我在,我陪着你。”   会诊室里很快聚齐起了专业领域最强的几位专家,大屏幕上是国外的杰森,不能到现场的也直接加入到视频会议当中。   在众人严肃激烈的讨论过后,以最快的速度确认了最优方案。   “庄医生,这个手术最适合的人选,非你莫属。”   视频通话中的杰森也跟着复议,助理将他的话译成中文响在会议室里,“顾先生的病例罕见,虽然你没有参与到治疗过程中,但结果确实我们两个一直在跟进,治疗中的数据和情况你最清楚,庄,这个手术得由你来做。”   当初哆哆发生突发状况,他只能守在门外,那件事对他来说打击很大,那之后一有时间就会对自己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但他的手始终不是最佳状态,庄念思忖片刻,正色回应道,“我可以主刀,但需要帮手。”   他向在座的每一位医生坦白了自己当下的病情,用药情况以及恢复情况。   这几乎是把自己的短板讲给了业内所有的人听,他会为此失去很多机会,甚至有可能会丢了国外谈好的工作。   可庄念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只想竭尽全力去救顾穆琛,作为一名医生。   会议室的门一经打开,顾言便上前询问情况。   “顾言!顾叔叔怎么样了?”唐周人未至声先到,他急喘着跑向顾言,关切的询问着,而后目光骤然一滞,脚下踉跄险些摔倒,瞠目欲裂的盯着庄念,“你怎么在这!”   唐家父母紧随其后。   唐周的妈妈询问了几句之后,看向庄念说,“这位医生不是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吗?听说他已经很久没有上手术台了,顾言,你怎么能让这种人给你爸爸做手术?”   看来唐周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瞒着他这位妈妈,她甚至连他的病都一清二楚。   唐周愤恨的看着庄念。   顾穆琛突然倒下,这对顾言来说根本就没有影响,顾言已经成为了顾氏集团名正言顺的董事长,他早就不需要这位父亲的庇护了。   他反而觉得,顾穆琛这个时候死了刚好。   初恋又一次抛下顾言离开,父亲也病逝,这将会是顾言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刻。   只要他在这个时候全心全意的陪着顾言,照顾顾言,顾言就一定会爱上他。   另一方面,就算之后顾言被爆出什么‘非亲生’之类的说辞,事情到了无法回转的地步,顾家只剩了一个柔弱的女人也好对付。   现在庄念非但没有离开,还要亲自为顾穆琛动手术!   在这过程中顾穆琛死了还好,要是被庄念救活了,那顾言还怎么可能放下眼前这个人。   到时天涯海角,顾言也会把这个人找回来...   顾言永远都不会成为他的...   唐周心如雷鼓,绝望和愤怒占据了他的理智,欲要上前拽庄念的手,“不行!”   顾言眉心一蹙,挡开他的动作。   顾言的冷漠和深刻的厌恶让唐周内心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他急的慌不择路,以为在这种时候他的威胁还奏效,隔着远远的距离威胁道:   “庄念,这里的哪一个医生不比你资历高?你就不怕手术进行到半途又心悸手抖,害死顾叔叔吗?!”   “你每天要吃多少药才能维持正常人的生活?你怎么还敢拿顾叔叔的命开玩笑,上手术台!”   庄念冷冷的看着他。   唐周说的不全是危言耸听,他的情况确实为这场手术增添了风险,但他并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这个决定是他冷静分析深思熟虑后做出的。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顾穆琛的病情,有丰富的经验和应变能力,这份自信和笃定,是多年来的临床经验和知识储备堆积起的。   但即便是如此,他还是需要征求家属的意见,他再一次向顾言确认道:   “我的病是真的,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但我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手术过程中会有其他医生在旁辅助,如果有突发状况他会马上接替我,我们会全力以赴,你愿意相信我吗?”   顾言郑重的点头,紧紧攥着他的手说,“我信你。”   看着庄念走向手术室,唐周失了魂似得向后退了几步,靠近了妈妈的怀里。   唐周的妈妈了解自己儿子的心思,一下一下捋顺着他的后背。   唐周愣怔片刻,一把抓住妈妈的手腕,将诧异的女人向后带了两步,贴在她耳边颤声说,“妈,顾叔叔不能活。” 第一百零二章   唐周妈妈的手骤地一颤,却终究没有挨得过儿子祈求的目光,小声说,“左右活着的希望也不大,放心,有妈呢。”   庄念在换洗手服之前吃了两颗退烧药,跟着助手一同进了手术室。   顾家一共有三个孩子,顾穆琛排行老大,顾言其实有两位叔叔,只不过其中一个在他没出声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   另一个叔叔顾萧整天明里暗里的要夺取顾家的产业,自然也不会真心关怀顾穆琛的死活。   所以顾言谁都没有通知,只和母亲守在手术室外面。   顾穆琛是在和唐周爸爸通话的过程中突然发病的,所以他们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唐家三人各怀心思,坐在离母子俩距离很远的走廊另一边。   唐周的妈妈在一旁打了几个电话,做回老公身边嗔怒道,“你在电话里到底跟老顾说什么了!怎么他会突然受了刺激发病!”   唐周爸爸做贼似得挑起一边眼皮往顾言的方向看,呵斥道,“女人家家的把嘴闭严了!他寿命就到今天,跟我有什么关系!”   唐周在一旁听着,双手不住的绞在一起,心虚的瞄着顾言那一边。   其实是顾言不是顾家亲生儿子的事情发酵的太快,他花了大价钱也没能压住消息,无奈之下才请自己亲爹出手。   没想到亲爹前脚压制了舆论,后脚就以此为威胁,打电话给顾穆琛让顾家暂停一切电子产品的生产,并将最先进的芯片让出来给百唐科技。   百唐科技短短一周的时间蒸发掉了几十个亿,都是拜亲儿子所赐。   可唐家不自省,把这一切都怪罪在了顾家有眼无珠上。   唐家夫妻延续香火路途坎坷。   唐周是唐夫人流产四次之后才怀上的宝贝疙瘩,老两口的心头肉,捧在掌心里的物价珍宝,自然不忍心责怪。   可心里总有怨气要发泄,自然就全都扣在了顾家父子头上。   唐周爸爸口无遮拦,要求无果之后竟然连那个疯女人的事儿都全盘托出,唐周虽然在一边听着也阻拦不及,这才让顾穆琛瞬间倒下。   “不能让顾言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唐周怨怼的看着自己亲爹,“要是顾言知道了,我们家就完了,他会吞了整个唐家。”   唐周爸爸眼睛一瞪,“哼,毛头小子,有本事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你敢!”唐周突然暴怒,疯狂的样子看的老两口一怔。   “好啦,你和糖糖说这些做什么,他还小,你别鱼死网破什么的吓唬他!”唐周妈妈搂着唐周的肩膀安慰,“别怕别怕,有妈在呢。”   唐周攥着手,扣得指尖白了又红,“不准动顾言,顾言是我的,谁都不准动。”   他的模样有些疯癫,唐周妈妈不安又无知的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见人没发烧,就随他去了,附和着:   “是,是,顾言是我儿子的,等那个姓装的走了,妈就去找你杨阿姨说亲家。”   手术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长,里面在打一场无声的硬仗。   病危通知从手术室里送出来三次,杨舒从痛哭到呜咽,最后平静的在病危通知上签了字。   顾言一语不发的搂着杨舒的肩膀,用宽阔的肩膀和强大的内心撑住这个家,撑住母亲的脆弱。   顾穆琛的病情复杂,手术的困难程度就算对手术过程一窍不通也深知其中困难。   所以在国内很少有人愿意接收这么个烫手山芋。   庄念明明也可以置身事外,可他却坚定的留了下来,义无反顾的冲在了最前面。   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如果自己的父亲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眼睁睁的看着熟识的人的生病在手下流逝该如何面对,会不会对他的病造成更坏的影响。   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这件事可能会对他的医生生涯造成什么影响。   他把自己的病情抛开了摆在所有人面前,但凡手术中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所有责任都可以推在他的身上。   小庄念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只会抱着他哭鼻子的那个小孩子了。   他现在是一位有担当的成年人,是一位百年难遇的优秀医生。   他信庄念。   倏地,急救室的门被推开,几个护士满头大汗的跑出来。   顾言拦住其中一个,“发生什么事了?手术出现问题了?”   “病人现在有危险,庄医生在全力救治。”护士匆匆交代几句向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杨舒跟着起身,这会又跌回了座椅上。   几个护士交头接耳,路过唐家三口的旁边时惊出一句,“庄医生那么谨慎,怎么会用错药?”   唐周落在膝上的手猛地一手,兴奋的看向自己的妈妈。   对方也在看他,对他点了点头,在别人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摆出了胜券在握的神色。   “妈妈说了,你想要的都能给你。”唐周妈妈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这次那个庄医生彻底完了。”   唐周灿然的笑了,起身朝着顾言和杨舒走了过去。   离开的几个护士匆匆回来,手里拿着血袋。   杨舒紧紧的攥着顾言的手,捂着心口说,“这次辛苦小庄了,妈妈知道,这个手术不好做,大家都推来推去怕沾责任,难为小庄。”   “如果你爸这次能有惊无险。”杨舒哽咽着摇了摇头,“不,不管手术成不成功,你爸早说过,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看你能得偿所愿。”   顾言看着他,眼圈红透了,杨舒揉着他的侧脸说,“等这次事情结束,去跟小庄求婚吧。”   唐周前进的脚步顿住,呼吸也跟着停滞。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个人,杨舒说出的话就像是对他无妄的念想最后的审判。   顾家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的存在,他这么多年陪在顾言身边,为顾言做了那么多事,难道没有人看见吗?   为什么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输了。   唐周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等来顾言看他一眼。   他神色暗淡的转过身去。   光是送走庄念有什么用?七年前他们闹的老死不相往来,最后不还是滚到了一起?   毁了庄念的事业没有用,毁了庄念的清白也没有,什么都没用!   把人送出国去就能留住顾言的想法现在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只要庄念还活着,他就永远都赢不了! 第一百零三章   手术室里的各种检测仪器鸣叫着。   辅助的医生摇了摇头,放弃了最后的希望,“庄医生,你已经尽力了。”   庄念微微偏过头,让旁边的助理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手中的刀尖未停,“用错的计量不高,只要控制住出血点就还有希望。”   旁边的医生窃窃道,“救不回来了,除非一分钟之内找到所有出血点进行缝合。”   “这怎么可能...”有人接话道。   庄念的眼睛反复被热汗浸湿,火辣辣的疼。   满眼的血红色让他产生一秒钟的眩晕。   庄念侧过头去沉沉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现在除了自己谁都救不了顾穆琛,他是顾穆琛唯一的希望。   庄念看着机器上的数据,让助理将药的计量调高一倍,继续寻找出血点,并进行缝合。   “庄医生,患者的血压还在降低...”   “心跳也...”   嘀-----   庄念端着手腕,手中的血管缝线在动作间流畅的游走,那一刻他仿佛听不到周遭的喧闹和冰冷机器的叫嚣,手腕一转,在最后一刻打了个漂亮的外科结。   “止住了,出血点全都止住了!”   “快,缝合。”   庄念双目一黑,咬牙向后退了一步。   看不清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了谁,他摘掉口罩,浅浅的眸子扫过屋内众人。   他的眼前是模糊的,但在别人看来他的目光却尤其锋利,“药剂被人换过,小张,报警。”   说完最后一句,便站在原地,倒了下去。   顾穆琛的手术成功了,九死一生,但中途被换掉的药还是对他产生不小的影响,过了危险期还没有醒过来。   庄念出色的表现立刻传遍了医学界,杰森打过几次跨国电话来祝贺,但他都没有接到。   庄念一倒下就昏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时脑子有些懵,只还记得顾穆琛已经救回来了。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有阳光、消毒水和鲜花的味道,他环视一圈,深深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温柔和一束郁金香,还有一部崭新的手机,想是顾言来过。   护士走进来打营养针,看到他醒了兴奋的说,“庄医生,你这次可火出圈了。”   庄念轻轻皱眉,问了一嘴什么意思。   护士挑眉告诉他,“你看看网上的新闻就知道了。”   原来是他在机场救人的视频被发到了网上,紧接着医院又对外公布了顾穆琛这一罕见案例手术成功的消息。   很快有眼尖的人发现,他就是那天出现在顾氏集团,被直接带上了顶层观景台的人。   娱乐新闻标题上大喇喇的写着【顾氏总裁和天才医生私定终身,百唐科技人财两空】。   庄念轻轻的滑动指尖,皱着眉一条一条看下去。   【警方介入顾氏前董事长手术调查】   【百唐科技买凶杀人】   新闻标题一个比一个劲爆,浏览人数都在几千万人以上。   事情的发展出乎庄念的意料之外,发酵的太快了,这无疑是在激怒唐周。   果然,他的手在看到下一条消息时顿住。   标题上写着,【百唐科技独子唐周10月3日晚七点将整公布一则财经界的惊天大秘密!全市街区LED屏同步连线播出!】   是新发的帖子,一惊发布就冲上了话题榜的第一位。   10月3日,就是今天。   护士躬身为庄念打营养针,被庄念拦住,他匆忙下床站到床边拨打了唐周的电话。   他必须要稳住现在的唐周,让他不至于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庄念捏着手机,还穿着一身病号服就往外冲。   他要去找唐周,他有预感,唐周会将一切都搞砸。   护士拦住他,“婻鳳顾总说所有问题他会处理,要您在这里等他回来,您现在还不能离开。”   庄念两天两夜没有进食,在这之前又耗费了体力,他竟一时有些挣脱不开小护士的阻拦。   “庄医生,你冷静一点,顾先生还不知道你醒了,我这就去打电话告诉他。”护士急道。   庄念闻言立刻安静了下来。   是啊,所有人都还不知道他醒过来了,但新闻上那条消息却仿佛是掐着他醒来的时间发布的。   唐周费尽心力这么久,怎么会突然之间改变目标要把所有事情捅出去?   恐怕他的目的不是把真相公之于众,他的目的是自己。   那为什么不肯用电话跟他联系?   “顾总就在楼上的加护病房里,您等着,我马上叫他下来。”护士急着打电话。   庄念看准时机抢过她的手机,“不好意思,顾叔叔的情况还不稳定,家人陪在他身边有助于他尽快醒过来,我已经没事了,也暂时不离开,请你不要打扰顾总。”   小护士见他模样真诚,思忖片刻道,“那你可不要骗我啊,顾总特意吩咐过,你醒来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不准你离开这里。”   庄念温和的笑笑,伸出右手去给她打针,“我知道了,不会让你难做的。”   小护士信了他,乖乖打好针退了出去。   庄念坐在床上,等人走远了将头偏向窗外,目光远眺着,随口念出新手机的电话号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目的性的将唇偏向了右肩。   不消片刻,他的手机里就有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一串被改了声的电子音响在听筒的另一边。   对方迅速报了个位置,匆忙挂了电话。   庄念何等聪明,立刻明白过来唐周这次是不准备让他离开了。   囚禁?灭口?   以百唐科技的背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   他随手拔了针头,穿好衣服避开护士的眼睛匆匆离开了医院。   唐周发来的定位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那里有几栋大厦正在重建,由于地理位置较好,能清楚的看到本市最大的LED屏幕。   另一边,顾言和杨舒守在顾穆琛病床前。   顾言的叔叔顾萧捧着鲜花提着果篮一脸后知后觉的惋惜,“哥!”他趴在顾穆琛的床前热切的喊着,“哥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第一百零四章   顾言接过顾萧手里的东西放在距离病床最远的位置,淡声说,“叔叔不用担心,我爸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很快就会醒过来。”   顾萧擦着眼泪点头,“难为你们孤儿寡母了。”   顾穆琛还在,‘孤儿寡母’这样的词实在刺耳。   杨舒罕见的发了脾气,从椅子上腾地起身指着顾萧的鼻子,“滚出去!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   眼珠一转,顾萧皱眉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张乌鸦嘴,嫂子,是我没文化,你别怪罪。”   顾萧这种会让手底下的人在腰上纹古惑仔纹身,做事莽撞又没什么远见的草包,顾言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浪费人生。   可现如今顾穆琛才刚刚脱险,唯一的亲弟弟就借着所谓‘无知’在床边言辞歹毒。   他不是顾穆琛的亲儿子,如果父母的亲生儿子找不到,那顾萧就是顾穆琛这世界上唯一的血肉至亲。   “叔叔应该知道,作为一个商人最忌讳的就是说错话。”顾言眉心一凛,往杨舒旁边站了站,搂住她的肩膀盯着顾萧说,“错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直接了当的说,“我是念在您和我爸是亲兄弟的份上,没对你那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动手,如果您都不想要了,我马上去帮您处理。”   顾萧一哽,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脸色通红,掀开眼皮斜着母女两个。   在股东大会上已经吃了顾言不小的亏,现在在顾氏集团的实权近乎都被剥夺,他不敢再轻易造次。   倏地想到什么,顾萧促狭的笑着说,“是叔叔没文化,叔叔说错话了,你们生我气也是应该的。”   “哦对了。”他敞开了邪邪的笑,“今天百唐科技家那个小子说要开什么发布会,还有关于咱们顾家的秘密要宣扬,是不是两个孩子看对眼了?嫂子,那孩子特意请了您去,晚上用不用我叫司机来接你?”   杨舒将身子转过去,权当没听见。   顾萧哼笑,“要是喜事儿就最好了,刚好给咱们顾家冲冲喜,让我哥快点...”   顾言敛着神色打断他的话,“叔叔没什么事就先回吧,不送了。”   顾萧自讨没趣,悻悻离开,嘟囔道,“看你们两个还能威风到什么时候。”   他出了门,啪地给了手下人一个嘴巴子,“七点之前给我搞清楚姓唐的到底他妈的在打什么哑谜。”   屋内,杨舒拉着顾言的手,谨慎道,“连你爸手术时用的药都能动手脚,这里的人我都信不过,这些天我们得轮流看着你爸爸。”   顾言握着他的手点头,“放心,我安排人守在外面,我也会留在这里。”   杨舒抓紧他的手,“那你可千万不能离开,不能让你爸爸一个人。”   顾言道了一句放心,揉了揉她的肩膀。   杨舒垂着眼睛擦了擦眼泪,“我们和你唐叔叔家里交好这么多年,他们不至于真的要害你爸爸吧?嗯?是不是网上那些人弄错了?”   这件事是庄念在手术室晕倒之前交代的,有人换了药,让人报警。   具体的细节还要等庄念醒来才能弄清楚。   顾言不想让杨舒再为其他的事情心烦,劝道,“警方会查清楚,爸爸没事最重要,其他的先不要想。”   杨舒点头答应,忧心道,“那...唐周那孩子到底要和媒体说什么?听说因为我们家的关系,他们损失不小。”   杨舒握着顾言的手,“你爸总说你们小一辈的事情要你们自己去解决,言言,妈知道你不是个随心所欲不顾及情分的孩子,唐家到底对咱们家有恩,你记着凡事要留一线。”   顾言削了一块苹果递过去,“我知道,放心。”   杨舒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脸色不好,眼圈也乌黑,接过苹果放在手里不安的动了动,“晚上唐家邀请我,我去不去?别是我们怀疑错了人,你爸醒了要不高兴的。”   顾言揉着她的肩,“不去,你今晚好好回家休息,我守着爸爸。”   另一边,庄念打车到了目的地,橙黄色的余晖渐渐没入天边,距离七点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空旷的框架楼被将近两米的天蓝色隔离挡板围在中间,一扇生锈的铁门敞开着,他从那处走进去,随手带上了门。   未经修成的内部路坑坑洼洼,四处堆砌着砂和乱石,钢筋混凝土的柱子上偶有几根十指粗细的钢筋支挑出来。   庄念向里没走几步,就有一道脚步声从其中一栋楼里传出来,带着细小的刷刷声。   嘘嘘两声口哨从二层的框架结构中间传出。   庄念抬头,一个面色粗鄙的糙汉踏着板鞋站在二楼边沿,看见他斜斜的勾起唇角,向楼下吐了一口口水。   他手中惦着一把小刀,随着手腕的动作唰唰响着,“你就是那个医生?”   庄念向后退了一步,身后的路也被堵死,另一人堵在门口,手里同样拿着刀。   “唐周呢?让唐周亲自来跟我谈。”庄念向后靠了一步,一躬身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截钢筋。   “唐周?谁啊?”二楼的男人朝庄念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肤色更黑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庄念,将其手里拿着的钢筋抢下来丢的老远。   二楼那人随即从二楼的婻鳳位置一转身,抱着柱体滑了下来。   他一边走向庄念,一边嗤笑道,“想不到一个细皮嫩肉的医生这么值钱。”   刀背贴在庄念侧脸上,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直接渗透进了血液里。   庄念欲要后退,身后的人却偏偏推着他向前,刀背陷进皮肉里,“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多少人都看到我进来,我在这里出事,你们也跑不了。”   “监控对于你,对于我们,没用。”男人哼笑一声。   这一声笑的庄念心头一跳,附近的监控应该早就被动了手脚。   “跑?”男人又道,“不跑了,弄死你,我们哥俩就去自首,冲动杀人,东家能保我们不判死刑。”   庄念何等聪明,唐周藏头藏尾的和他联系,他早就猜到对方这次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可他明白唐周的用意,只要他不按照约定赶来这里,或者没有依照他的计划从这扇门离开,很快顾言轻声母亲杀人的自白就会投放在全市的LED屏幕上。   他像每次一样,明知道是个陷进,却不得不跳进来。   如果他是唯一能阻止这场悲剧的人,他愿意。   庄念沉沉吸气,打量着身前的人,“你们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孩子吗?就这么甘心为了钱去坐牢?让自己的双手沾血?”   浅色的瞳仁带着警惕,扫视着眼前耸立着的冰冷。   如果能见到唐周,他或许还能说服对方。   “别找了。”男人无奈的叹息,手中的刀倏地停下,刀尖染着橙红的余晖,猛地向他小腹刺了过去!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腹部骤然闯入的冰冷深入骨髓,紧跟着灼烧撕裂的痛感蔓延开来。   男人趴在他的耳边说,“东家没来,我们今天弄不死你,家里的老母亲就活不成了,医生,对不住了。” 第一百零五章   VIP病房里,杨舒用温烫的帕子为顾穆琛仔细擦着手。   抚摸着他食指和拇指指腹上两块疤痕说,“你小时候皮的狠,把点着的塑料捏手里玩,眼看着要把那双细嫩的小手烫伤,你爸爸一着急,就用这两根指头掐灭了火。”   “融化的塑料黏在肉上,疼的他原地蹦的老高。”杨舒回忆起当时那一幕还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顾言坐在旁边,也摸着那处说,“我记得,当时以为他会揍我。”   杨舒撇了撇嘴,宠溺的点他的鼻尖,“你啊!”   顾言用宽大的手掌包裹住杨舒和顾穆琛的手,笑着说,“结果爸爸不但没发火,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抽过烟,家里也没出现过打火机。”   杨舒点头,目光温柔又柔软,“你爸爸真的很爱我们。”   “可惜我没能给他多生几个孩子,也没能给你兄弟姐妹,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抗,没个帮手。”杨舒提着唇角靠在顾言肩膀上。   “你爸爸常说,我们多幸运才能有你这样的孩子,你是他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顾言不易察觉的僵直了脊背,眉心很轻的蹙在一起又分开,搂着杨舒的肩膀说,“幸运的是我才对。”   病房外。   走廊尽头光线昏暗,顾萧肥硕的身形猛地一震,叼着雪茄猛地吸了一口。   他瞪圆的眼睛闪出异常兴奋的光,盯着对他耳语的下属问了一句,“真的?”   下属点头,“顾言确实不是顾家的孩子,而且,他的生母,也就是您另一个去世哥哥的妻子,杀了顾穆琛唯一的儿子。”   顾萧把雪茄随手一丢,双掌何在一起啪!地拍了一声响,口中喃喃,“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哈哈哈,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儿!”   思忖片刻,他滚圆的眼睛转着说,“小情人都被人给捅了,得快点把这件事告诉我那好侄子。”   顾萧阴鸷的目光落在顾穆琛的病房门口。   这是他唯一能搬倒顾言,将顾氏集团整个吞了的机会。   没一会,杨舒在顾言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杨舒前脚离开,照看庄念的小护士就急匆匆的闯进了顾穆琛的病房。   房门开了又关,顾言连外套都没有穿,在门口跟下属嘱咐了两句就匆忙跑出了医院。   顾萧斜斜挑着嘴角,一扬手,告诉身边的人说,“让我那嫂子慢些走,说不定还能见我哥最后一面。”   “哦对了,顺便推唐周那个疯小子一把。”顾萧斜抬着下巴接过手底下人递上来的烟,“既然要唱戏,当然热闹一点好看。”   黑色库里南从医院地库嗡鸣着冲到路面,接连避开了两辆前后交错的轿车,险些撞上中间的防护栏。   搁在空调出风口的手机荧幕亮了又暗,在奔驰的库里南中如此反复着。   电话打不通,对面的人没了耐心,发来信息一条接一条弹在荧幕上:   【现在不来见我你会后悔的。】   【顾言,我真的爱你,求求你,看看我。】   【你以为事情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吗?顾言,你看看她是谁。】   【顾伯伯不能再受刺激了,你连你爸爸的命都不管不顾了吗?就为了庄念?!】   荧幕上探出一条视频信息,彼时顾言已经将车停在市中心新建大楼的围挡外。   手机上的短信内容也在此时从哀求变成了命令:【你不准去!】   最后一点夕阳落尽了,街道两旁的灯光齐刷刷的亮起。   云层不知何时悄然变得厚重,一道银色的闪电像是挣扎着试图撕破黑暗,却被更深的夜转瞬埋没。   顾言推开门,单薄的门扇没用多大力气就被推开,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声响。   混乱的喘息猝不及防的被眼前画面斩断。   两个衣衫破烂的男人双手染血,听见动静仓皇的回头与他对视。   背对着他倒在地上的人霎时间抓住了顾言的视线和脉搏,他定定的盯着,倒在鲜红血泊里那人身上穿着的浅灰色呢绒外套,是他特意叫人给庄念准备的。   “念...”他几乎不能发出声音,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他觉得冷,从指尖到脊背,“念念...”   “不是叫你锁门吗!”其中一个男人呵斥道,“杀都杀了,一个两个都是杀,有人从这里活着出去,我们就拿不到钱!”   话音一落,那个男人率先朝顾言扑了过来。   顾言目眦尽裂,下颌线紧紧绷着,面对挥过来的匕首躲也不躲任其擦过脸颊,他猛地拽住那个男人的手臂向下一拽,长腿曲起,猛地顶在那人胃部的上方肝脏的位置。   男人连痛哼都没发出来,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是庄念教他的。   另一个扑过来的男人也被他一脚踹远。   顾言向前奔了两步,踉跄着蹲跪在庄念面前,颤抖着将人抱起。   手上染了血,黏腻的触感中混杂着铁锈一样的腥气。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闻到过血液的味道。   “念念...”他用带血的手捧住庄念的脸,小心的喊着,“念念,别吓我...醒醒。”   庄念身前的衣衫被刀捅破了几处,靠近右肩处的布料割破,每一处伤口都粘连带着血肉向外翻着,触目精心。   顾言浑身都颤抖着,不住的用带血的手掌触摸着对方的脸,“对不起...念念...醒来好不好...”   以他的伸手以一对三,对五都没问题,可现在庄念出事,他就倒在自己怀里,呼吸那么轻,苍白脆弱的像团虚无的云。   他顾不得其他,把最脆弱的后背裸露给穷凶极恶的人。   刀刃插进左肩,他的身形被强力的惯性推着向前。   顾言下意识的护住怀里的人,生怕会再弄疼怀里的人似得。   他不躲,刀刃又从他的肩膀里面拔出去,粘稠的血液顺着衬衫流向脊背。   他该疼,没有保护好庄念,庄念身上受的伤他都该受一便。   身后的两个人见状狐疑的互相对视。   “叫救护车。”顾言将怀里的人小心放下,脱下西装外套垫在庄念头下面缓缓起身。   他的双目赤红充血,锋利的像是两把放着寒光的剑,被触碰到了逆鳞,他现在是被惹毛了的狮子,他会撕碎眼前的两个人。   “叫救护车。”他重复着,声音抖的不成样子,脸色也白的仿佛失血过多的人是他。   但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挂着满身血向前逼近的威压让两个刚杀过人的恶徒也心生忌惮,向后退了两步。   两个男人同时在一处坑洼处踉跄一步,口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   其中一个男人警惕的抬起刀,一脚踩着手机上面吼了一句,“不准动!”   顾言猛地快步上前,未及两人反应就将其中一人手里的刀夺了过来,刀锋一甩,直直刺穿了那人的小臂。 第一百零六章   一边是为了救病种母亲的亡命徒,另一边是被激怒了的疯子。   双方厮打在一起都带着几分不要命的架势,场面异常惨烈。   不一样的是,两个恶人还能觉出疼来,对刀刃有所忌惮。   而顾言却早就失去了痛感,又或者是他的心太疼了,皮开肉绽对他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   他用的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法子,所以即便他的拳脚已经因为心乱和焦急失去章法,却始终站在上风。   一招过肩摔将其中一个翻倒在地,他猛地抬起一脚踹像另一人,在那人倒地的一瞬夺过另一把刀,猛地刺向对方的脖颈刺了过去!   这一击迅速又狠辣,完全没有留余地,是冲着要对方的命去的!   他没有时间缠斗,耽误一秒钟都可能让他后悔终生,措施对庄念施救的最佳时机。   可对方却始终不肯罢手。   在那短短的几个瞬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权衡,他只知道,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受伤,甚至不在乎变成一个杀人犯,他只要庄念活着。   “哥!”被顾言压在身下的男人惊恐的叫了一声,用掌心挡住了刺下去的刀,“啊!!!”   顾言已经打红了眼,他听不见对方的喊叫,看不见对方的绝望,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呐喊着:   只有这两个人再也不能动弹,庄念才能获救。   打斗中不知谁的血染湿了他的眼角,血染进了卷长的睫毛根部,渗进眼眶,他的整个右眼都变成了红色。   像来自地狱的恶魔,神色是狰狞的,也是脆弱的,无助的。   倏地,一声恹恹的呢喃在身后传来,“顾言...不要...”   那道声音那么孱弱,那么轻,一阵凛冽的冬风就能将其吹散了去,此刻却如同紧随闪电的惊雷,直直落进顾言心里。   他蓦地转过头去,眼底倏地腾起一阵水雾。   “庄念...”他跑过去,拼尽全力的去到那个人的身边,紧紧抱着对方,“你没事,你醒了,疼不疼?哪里疼,别怕,我马上带你离开。”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直到冰冷的指尖附上他的脸。   庄念的血凝在手掌上,让原本光滑的肌肤带上了几分粗糙的质感,他扯着苍白的笑,轻声说,“我没事...没事...已经,已经让青川...报警了。”   庄念温和的笑着,眼里盈着的泪落下来,将脸侧半凝固着的血再次冲刷的粘稠,“对不起...”   他早就猜到唐周这次不会放他离开。   庄念哽咽着重复,“对不起...”   一条烂命罢了,就算真的给了唐周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活着,只会让这件事情往更坏的事情发展。   当所有秘密都不再是秘密,顾言该如何自处,该有多痛苦。   所以他也想过,如果一切都能终结在他这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他选择了报警,选择为自己再争取一次活的机会。   他活着,顾言就注定不能在这件事情里面全身而退。   “对不起,我会害了你。”庄念的拇指擦过顾言的唇,他的目光是毫不避讳的贪恋,笑的那样温柔又那样绝望,他说,“可...我真的不想死。”   “说什么傻话。”顾言不想让他再说,顺着他的话点头,“你不会死,不会死的念念。”   他拖着庄念的背和膝窝将人横抱进怀里。   两个恶徒一个受了重伤,另一个被吓破了胆倒在地上,他可以带庄念离开了。   庄念不会有事,庄念一定不会有事。   那扇将开未开的铁门就在这时猛地被撞开,一身华丽高定西装的唐周面目狰狞的出现。   “顾萧那个王八蛋!”他癫狂的喊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坏我的事!”   他目露凶光,扫看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怒道,“废物!杀不掉那个医生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等着去把牢底坐穿吧!”   社会底层的人对于百唐科技来说就是随意拿捏的蝼蚁。   蝼蚁们可以借助这些人摇身一变,有罪也变成无罪,几百万的燃眉之急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打碎的一瓶酒而已。   一旦沾染上这些人,除非把事情办的漂亮,否则碾碎他们的尸骨,也简单的如同挥一杆高尔夫一样。   “唐周,你疯了!”顾言警惕的看着三人。   他也同样受了伤,血早就顺着腹部浸湿了西装裤,现在没有倒下也只不过是在强撑而已,“警察马上就会到,让我们离开,这件事我不再追究。”   “追究?呵...”唐周手底下的人将身后的门堵住,他迈着落魄的步子迈进废墟里来,“如果你不肯爱我,追不追究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看着顾言怀里的人,眼眶倏地红了,颤抖的指着庄念,“他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就那么好吗?你为什么非他不可呢?他有什么?他能给你什么?”   “顾言。”他上前一步,眸子里带着病态的痴,“顾言,你就把他放在这,就当没有来过,只要他死了你就一定会看到我的好了,你试试,好不好,行不行?”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唐周现在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   顾言向后退了一步,怀里的庄念太过虚弱,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你先让开,让我把他送到医院,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答应你,只要庄念没事...”顾言放缓语气,安抚着哄骗着,“我以后会看到你,不是弟弟的那种,把你当成个男人,好不好?”   唐周含着水光的眼睛一亮,乖顺的点了点头。   他已经完全混淆了顾言的意思,兴奋道,“真的?你真的愿意接受我?”   顾言点头,“真的。”他说,“乖,让你的人让开,我先把他送去医院,然后马上就去找你,听话。”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距离七点整还有两分钟不到的时间。   庄念的额头滚烫,他分不清今夕何夕,窝在顾言的怀里低喃着,“七点...七点了...”   没有唐周的阻止,顾家的秘密很快就会昭告天下。   几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却早就已经不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唐周听到了庄念的话,他痴缠的靠近顾言,突然掏了一下口袋。   顾言警惕的后退。   唐周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欢快的像个孩子,一边打电话一边说,“我信你,顾言,我信你,我不把秘密告诉别人,都交给我处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第一百零七章   顾言还不知道唐周所谓的保护他,是暂停在本市LED屏幕上播放他亲生母亲杀人的视频。   唐周不再阻止他,他手下的人也已经为自己让出一条路。   顾言向上拖了拖庄念,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原本在打电话的唐周倏地惊叫起来。   借着街灯的微光,顾言看到刚才倒地受伤的恶徒再次朝着自己袭了过来!   而他的目标显然不是自己,而是怀里的庄念!   “他不能走!他死了我们才能拿到钱!!”男人怒吼一声,匕首带着破风的声音落了下来!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际,顾言甚至来不及躲避。   庄念就在他的怀里,挡在他的前面,尖刀落下,庄念受不住。   顾言猛地一屏息,用最快的速度躬下身,但终究抵不过刀刃由上而下斜着落下的速度,那把刀分寸不差的没入了他的心口。   ...   啪嗒...   流转的云酝酿出细碎的雨,像是一颗冰凉的泪,落在了庄念的眼角。   他的身体从另一个人怀里滑落,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发生。   那双力的臂膀直到最后一刻也紧紧护着他,直到连自己都无法支撑,倒了下去。   “啊!!!!!”一声尖利的吼叫仿佛将天地撕开了一道裂缝,倾盆的雨骤然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七点的钟声敲响,整座城市的LED荧幕同时亮了起来,开始循环着播放一个红衣女人的自白视频。   【我亲手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们的儿子!】   另一边,杨舒跌坐在顾穆琛的病床前,双手死死的扣住床上那具已经没了温度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顾萧将手机递过去,怒不可解的指着屏幕上的画面说,“是顾言手底下的人拔了氧气,我就说,你养了个狼崽子,他的生母杀了你的孩子,他杀了你的丈夫!”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你们亲生,说不定连手术室里那一段插曲也是他和那个医生串通搞的鬼!”顾萧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气短的狠抽了一口空气,继续说,“我可怜的大哥啊!做了一辈子善人,最后死在了自己养的狼崽子手里!”   哗哗....   倾盆的骤雨落下来,像细密的针尖,砸在皮肤上又冷又疼。   庄念目光呆滞的摸着身边的人,他虚弱的音调被淹没进雨声里,听不真切,“顾...顾言...”   顾言的嘴角渗出鲜红,又快速被湍急的雨洗刷成浅淡的颜色。   他用仅有的力气反握住了庄念,扯了扯嘴角。   另一只手抬起,想要抬起为眼前的人擦干眼泪,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还在下雨,擦不干的。   于是他说,“念念...你哭了,是因为爱我吗?”   庄念始终没有亲口承认过爱他,就算庄念的行为处处都在叫嚣着爱,可他偏偏想要听庄念亲口承认,亲口说出来。   仿佛只有这样,庄念才会真正留下来,才不会再离开他。   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甚至成了他在面对死亡时唯一在乎的,想要确认的事情。   只是犹豫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最后也没能碰到对方的脸,虚弱的垂了下去,打在泥泞的水洼里。   “不要...”庄念慌张的去抓那只手,他想喊,虚弱的身体却不准许他发出声音。   他侧躺在地上与尽在咫尺的爱人对视,该死的雨水和泪水到最后也不肯让他们看清彼此,一次次模糊着眼睛。   “爱你...”他不挣扎了,只执拗的睁着眼睛,仿佛没有知觉一样,雨水落进去又自顾自的流出来。   “爱的...”他虚弱的说着,声音还不急落雨声大却执拗的要说,“你醒过来,你听我...亲口告诉你...有多爱你...好不好...”   浅声呜咽变成了孩子似得抽泣,他撇着嘴,哪还有一位医生的样子,任性的不如一个孩子,“不准死...”   他摇着头,用手指去够他的脸,“不准死...你听到没有...你...不准死。”   轰地,救护车和警车的笛声齐齐响在不远处。   夏青川带着警察赶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向后踉跄了一步,跑去庄念身边恨道,“你又骗我!”   庄念确实向他求救过,也让他报警了,只不过在时间上说了谎。   夏青川赶来的时间远远赶不上救他。   他是做好了要拼死的准备,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唐周为顾言保守秘密。   换句话说,要想让顾言全身而退,他总要死上一次。   就算最后能活,在这之前也必须死。   “要我赶过来就是看你死透了没有是不是!”夏青川口不择言的恨着他,“操!你当自己的命有多硬!”   救护人员将晕过去的两人台上救护车,警方将迟到的匪徒考上手铐压上警车,场面一度混乱。   唐周跌坐在泥里,自那声刺耳的惊叫之后到最后被自己家的人扶走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庄念在救护车上被做了简单的止血和输血处理,到医院的时候他奇迹般的转醒,一双浅色的眸子虽然悲痛,但十分清明。   他拽着身边的夏青川,一字一顿道,“我要见顾言,带我去见他。”   他是一名医生,在匪徒动刀的时候只要稍稍控制住刀的走向就可以避开要害,他清楚自己的状况只是失血过多,当然也清楚顾言的伤...凶多吉少。   两辆救护车同时停在医院门口,顾言被马不停蹄的推去了抢救室。   庄念的眼睛执拗的盯着一群慌不择路的人,紧紧攥着夏青川的手,“求你,我要见他,我必须见他。”   夏青川咬着后槽牙,不顾医生和护士的反对,追着顾言的病床去到了抢救室的门口。   病危的患者,医院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由于顾言的身份特殊,一切都为他敞开了绿色通道,杨舒很快就被请到了手术室外。   庄念和夏青川赶到的时候,顾言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他们听到了主治医生对顾言情况的说明,医生递上需要家人签署的抢救协议。   在医院里所有手术及有创操作都需要征得患者及其家属同意并且签相关手术或者有创操作知情同意书才可进行操作。   杨舒敛着神色低头看那张纸。   庄念则从床上爬起来,一手撑着身体看向杨舒。   那张每次见到都优雅温柔的脸此刻是苍白的,绝望的,在走廊并不明亮的白炽灯光下,她的鬓边似乎白了一片,整张脸泛着沉沉的死气。   庄念对医院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得而知,他心生愧疚,只觉得杨舒会这样都是因为他,他想要上前安慰时,却率先听到杨舒说了一句,“我放弃抢救。”   庄念的身形一僵,呼吸猛地滞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向了杨舒,“阿姨...”   他的病床距离杨舒那么近,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眼睛里盈着的雾。   杨舒偏头看他,倏地笑了,如花一般有韵味的脸此刻却是来自地狱般的狰狞。   她说,“小庄,有人看到你在给你顾叔叔手术时推错了药,有这回事吗?” 第一百零八章   顾言的叔叔顾萧站在杨舒的另一边,他的几个手下站在靠后的位置。   乘着杨舒的问话,顾萧手底下的人把两个年轻的护士推上前来,呵斥道,“说!有没有这回事儿!”   小护士不知遭受了什么,脸颊是红肿的。   两人惊恐的看向庄念,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是庄医生推错了药,所以,所以患者到现在还没能醒过来。”   庄念撑在床上的手脱力,被夏青川拖着肩膀才能勉强坐起来。   “不是这样的...”他虚弱的解释。   可杨舒显然不准备听他的话,起身啪的一巴掌扇在庄念侧脸,“顾言不是我的儿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们两个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是他的生母杀了我和老顾唯一的孩子!”杨舒失声痛苦,绝望的咆哮着,“我们从小疼到大的孩子,他竟然让人拔掉了老顾的氧气!!!他有什么资格活着!他应该下去给老顾,给我的亲生儿子陪葬!!!”   这一番话用尽了杨舒所有的力气,她的脊背突然一挺,整个人直直的向后倒了过去。   “阿姨!”庄念带着一身的伤,猛地扯掉扎在身上的针管扑到床下。   杨舒恹恹的喘息着,仰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睛看庄念。   “不是这样的...”庄念摇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杨舒的手,他跪在地上,止住的血从纱布里渗出来,淌在身上,“顾言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他爱您爱叔叔,您知道的,阿姨,求你,先救顾言,求求你。”   主治医生是局外人,但他的患者正在抢救室里等着,耽误不得,“顾夫人,法律规定,只有脑死亡和心脏停止半小时以上,家属才可以签字放弃抢救治疗。”   和一个瞬息之间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女人谈法律,就像在耳聋眼瞎的人面前唱戏来的一样可笑荒谬。   杨舒缓缓移动着木讷的,如死水一般的眼睛扫看众人,一边流泪一边笑着,“你们要我救那个杀人犯的儿子?你们竟然让我救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顾言明明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的...”她喃喃的,“他明明说过,会守着他的爸爸的...”   杨舒是顾穆琛的贤内助,虽然没有经历过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但跟着顾穆琛几十年,眼界和心智自然也比一般家庭的妇女宽阔。   可她的一生都被顾穆琛保护的太好了,没经历过太大的风浪。   丈夫离世本就让她遭受重创,又被告知儿子不是亲生的,早在襁褓中亲生儿子就被人杀害,而杀人犯养子的亲生母亲。   偏偏顾萧递上来的视频中,女人的那张脸和她的身份,都容不得她怀疑这件事的真相。   顾言和她长得太想了,也和顾穆琛死掉的那个弟弟太像了。   而在这个时候,顾萧又填了一把火,拿出了顾言亲信亲自拔掉氧气瓶的证据。   这对杨舒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已经无暇思考整件事中的漏洞,她眼里和头脑里的真相只有自己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   她现在一无所有,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顾言的生母。   “阿姨,求你,顾言伤的很重,你给他一个亲自像你解释的机会好不好...”庄念奋力的说着,眼前开始出现逼仄的亮白和漆黑,“在他心里您才是他的亲生母亲,您救救他...别不要他...”   “您亲手带他长大的阿姨...他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不管他...别不管他...”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直接离开,我不应该留下来...”   抢救室的门就在这时打开,几步远的距离,里面的人却狂奔了出来,气喘吁吁的说,“患者心脏骤停...”   “不要!!!”庄念将头转向抢救室的方向,猛地站起来,刚刚跪着的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红。   滴--   滴---   滴----   光线暗淡的走廊里,唯有抢救室的光算得上明亮。   庄念就逆着那束光,略瘦的身影被包裹出脆弱的轮廓,他踉跄着向前跑去,热血沿着他离开的路一路铺展开来,像一朵朵盛开的彼岸花。   “我还没有说爱他...”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喊,又或只是孱弱的低喃,“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哐---   那道虚弱的身影终于倒下。   “庄念!!”   ....   ....   最新天气预报:   未来两天我市仍会迎来持续的强降雨天气,气温将下降5到8度,请大家做好防范。   ....   【百唐科技接班人唐周涉嫌教唆杀人,警方仍在持续调查】   【惊!百唐科技小公子唐周监听某医生整整七年!】   【监听设备被埋在身体里七年对人体会造成什么影响】   【顾氏集团总裁生母另有其人】   【顾言!杀人犯的儿子!】   【顾氏集团或将易主】   周易捧着手机坐在顾言床边,被接二连三的新闻头条刺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操骂了一声将手机丢远,“我他妈就提前去度个蜜月,怎么回来就他妈世界末日了?”   霜霜闭了个嘘的手势让他闭嘴,“没听大夫说病人需要静养吗?”   周易长叹一声,斜了一眼面色苍白,胸前缠着纱布的人,低声问,“杨舒阿姨...一直没来过?”   霜霜点头,“三个月了,听说签了抢救通知书就消失了,没出现过。”   周易眸光暗淡,摇了摇头,“臭小子命真大,那把刀再偏一寸他现在都去投胎了。”   他又叹气,“也不知道命大是不是件好事儿,要我说,他这样多睡一阵子挺好的,否则一醒过来...不知道要受多大的刺激。”   霜霜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别胡说,你还嫌庄念他们两个不够难是不是。”   霜霜把洗好的水果分出来一袋递过去,“去下楼给青川他们送过去,告诉他们今天别吃医院的员工餐了,我买只鸡顿了,都好好补一补。”   周易接过塑料袋,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加护病房。   走廊偶遇的病友,病友家属,医生和护士见到他都纷纷热情的打招呼。   三个月,足够让不相熟悉的一些人亲切的称呼对方一声‘朋友’了。   这里的人都无心关注外界的八卦新闻,他们活着或者盼着家人活着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心力。   普通病房的门敞开着,夏青川在外面接客户电话,赵田陈弓着身子拿着拖布正把一尘不染的地面又擦的水量。   “哥,顾总怎么样了?”赵田陈看着他说。   周易摇了摇头,“醒来又睡睡了又醒,还那样。”他向病房内扬了扬下巴,“这个也不肯醒?” 第一百零九章   两个为彼此拼了命的人,被两层楼,两间房隔着昏迷不醒。   是否因为他们身处在同一处梦里?   某天,窗外一场大雨在凌晨被结成了冰,午间融化蒸发,晚间又落了一场雪。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两间病房的窗户望下去,医院大门两侧的立柱上的积雪高了,变成絮状的冰,又被某一日的风和日丽晒成了一层薄薄的灰。   新年这天,周易借着在医院从医多年的权利把顾言和庄念转到了一间VIP病房。   他们不再隔着两层楼和两扇门,没人能再将他们分开,他们睡在一伸手就能够到彼此的两边。   周易、夏青川等一行人因此重新聚在一起。   他们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忙碌着,做了大扫除,还在病房的门扇上贴了喜庆的对联,窗上挂的两个红色玩具灯笼是哆哆带过来的。   “医生说他们两个都没事了,为什么都不肯醒过来呢?”哆哆趴在顾言床边,胖胖的小手一下一下摸着顾言的手背,“妈妈好久没回家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过年不是应该团团圆圆吗?哥哥会不会想妈妈?”   哆哆还不会看新闻,只知道爸爸去世了,最喜欢的哥哥也出事了,病的很严重,而他还像从前一样,叫杨舒妈妈,叫顾言哥哥。   周易揉着他的脑袋说,“你哥休息够了,想醒的时候就醒了,小庄哥哥也一样。”   哆哆抿唇点头,又跑到另一边去摸庄念,“小庄哥哥,爷爷念叨着想你呢。”   霜霜和赵田陈没人拎着两大袋子吃的东西气喘吁吁的走进来。   大部分都是霜霜亲手做的年夜饭,隔着保鲜膜和塑料袋都能闻到鲜香的味道。   赵田陈作为男人自然要把重物扛在自己手里,把袋子放下时手上勒了两条凹陷的白印子,“车里还有一锅山药排骨汤,霜霜姐做的可香了,你们等着,我再回去拿。”   夏青川将两颗小灯笼固定在窗玻璃上,一左一右,分毫不差的对称,他扫一眼赵田陈被勒红的手,放下胶带说,“车在哪,我去拿。”   “不用了哥,你最近案子那么多得好好休息,我去。”赵田陈捏着车钥匙跑出门。   周易似笑非笑的看向夏青川。   几个人因为床上不肯醒来的两个幼稚鬼结识,谈不上多熟悉,但总觉得托顾言和庄念的福成了在某个层面共患难的关系,亲近起来也容易。   “哟,我们天真这么会心疼人,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他揶揄着。   夏青川推了推眼睛,咳了两声追出去。   仗着腿长,几步就在电梯门口赶上了赵田陈。   他顺手抓起对方的手,托在掌心里揉了揉还没消退的痕迹。   赵田陈脸颊一红,无措的四处看看,“哥...有人...”   夏青川掀开眼皮扫他一眼,‘嗯’一声,五指交叉探进对方的指缝,十根指头相扣着垂在身侧,“所以呢?”   赵田陈嘟了嘟嘴,倏地勾起唇角露出奶白的牙齿靠过去,整个人挂在夏青川牵着他那条手臂上,笑着说,“所以得贴紧点,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夏青川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老人常说时间是最公平的,其实不然。   许多人拖着躲着,总想着还有时间延期去办的事,增进的感情,是许多人求不来的。   有时无意之间的一个转身,犹豫着的一次回眸就可能成为永远的遗憾。   所以平凡普通的一天是上天给予我们最昂贵的温柔,想做的要在今天去做,想爱的要马上去爱。   这些都是庄念教会他的。   两人回到病房,不但带了山药排骨汤,还顺带拿了一个小尺寸的黑色皮箱,是庄念之前落在机场的。   庄念很宝贝这个箱子。   夏青川走到他窗前,把皮箱立在他的旁边,弓着身子说,“箱子没丢,替你找回来了,自己起来看有没有少东西。”   庄念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浅淡平稳,就像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的。   医院暂时并没有对他进行什么特殊的治疗,只是定期打营养针维持生命体征。   他的身体没有问题,伤口也已经完全愈合,有几处落了疤,但他就是迟迟不肯醒过来。   赵田陈和周易都是做医生的,夏青川又是个心理学的博士,可他们都无法准确断定庄念这种临床表现。   他是健康的,仿佛沉睡只是他的一种选择。   几人面面相觑,除了哆哆之外赵田陈年纪最小,他心直口快道,“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庄医生觉得顾总已经死了,所以他才不肯醒过来的?”   “那如果顾总一直不醒...庄医生也永远都不会醒了?”赵田陈犹疑着扫看众人,大过年的不应该说这么丧气的话,可他还是忍不住喃喃道,“临床上,昏迷时间越久...出现脑死亡的可能性越大。”   庄念从杨舒的口中得知自己守护多年的秘密已经人尽皆知,失血过多晕厥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又是顾言已经没了心跳。   他用七年时间,整个青春守护的东西倾倒在短短的一个刹那。   自然是要绝望的。   夏青川不易察觉的叹息。   人体的构造和思想是非常复杂的,身体反应和下意识的复杂性体现在精神疾病的多样性上。   庄念从前为了逃避难熬的寂寞,失去顾言的痛苦,选择任由自己的病情发展,甚至出现了间歇性失忆的表现。   他会在极度的绝望下选择沉睡,好像也无可厚非。   夏青川并没有否认赵田陈的话,只说,“那就多跟他说几次顾言还活着,就在他的身边,他听得见。”   “好了好了。”周易招呼大伙在圆桌前落座,“我们把年过的热闹点,吃的香一点,让他们两个馋的慌,然后就会能快点醒过来了。”   放满菜肴的桌面是周易从医院旁边的饭馆借来的,搁在两张并拢的床头柜上面还算稳当。   几个人围坐一圈,屋内立马热闹了起来。   “哆哆,干嘛呢你!”周易招手叫他,“快过来趁热吃,吃饭送你回去,给爷爷也带回去点。”   哆哆应了一声‘来了’,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小庄哥哥能听到他们说话,他哥一定也听得见,如此想着,他趴在顾言耳朵边说,“哥,你快点醒,他们说你不醒小庄哥哥也活不成了。”   他抿了抿嘴,虽然是吓唬他哥的话,但说出‘小庄哥哥活不成’之后却作势要哭,强忍着吸了吸鼻子,“哥,你快醒吧,我还有一个关于小庄哥哥的秘密要告诉你呢。” 第一百一十章   周易透支了自己的年假用来照顾顾言,夏青川也为了庄念推了一大半的客户和案子。   两人现在基本上属于休假状态,桌上的白酒啤酒很快被两人消化了大半。   夏青川喝的又急又凶,他和周易不一样,从前他唯一的亲人就是那个不着调的爹,只要定期给钱,有他没他都一样。   庄念对他来说不仅仅是朋友,更是给过他从未有过的温暖的另一种家人。   他眼睁睁的看着庄念生活在火坑里却无能为力,又亲眼看着对方倒下迟迟不肯醒来,他心疼庄念。   庄念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强,在手术室里是大伙的主心骨,在生活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朋友,他真诚,善良,承受了那么多痛苦却从来没有想过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心疼他的不止夏青川一个。   “唐周那个牲口。”周易咂摸一口辛辣的白酒,一瓶倒的酒量让他瞬间就觉得天旋地转,眼眶灼热,他恨到,“怎么那么变态,竟然把监听器植入人的身体,一埋就是七年。”   他转头看向庄念,眼底泛着水光,“连尿个尿都得被人听着,这他妈的得多别扭...这七年庄念是怎么过的啊...”   “为了顾言这小子,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说着,他又猛灌了一口白酒,控制不住的心脏钝痛。   什么人会傻到允许别人在自己的身体里放入监听器?这怎么受得了?   庄念藏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没和任何一个人倾诉过,他怎么这么傻...又...这么勇敢。   周易摇着头抹了抹眼角,许多话说不出口,说出来了也是大家一起难受。   给庄念救治的大夫在缝合他肩膀上的伤口时发现了那颗东西。   小小的黑色监听设备,从锁骨靠近右肩的地方取出来时黏连着血肉。   当那东西从手术室拿到夏青川面前时,他简直无法相信,庄念在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身体里埋着那种东西整整七个年头。   他和顾言一样,都以为再不济对方只把监听设备放在手机上,或者是其他电子设备上。   怎么也没想到唐周会用庄念的身体作为载体,让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要呼吸,一举一动就逃不过唐周的耳朵。   所以他在家安装信号屏蔽器,所以他每次都坚持要在家里治疗,也只在家里才敢承认他还爱顾言,每一天都爱。   夏青川捏紧手里的酒杯,指尖苍白。   因为童年时不幸的回忆,他连至亲都不能信任,更无法相信萍水相逢因为荷尔蒙而变成的所谓爱人。   可庄念对顾言的爱那么炙热,那么浓烈,不受时间和空间的影响,哪怕身心都为这份爱而痛苦也从未停止,一往无前。   纯粹的让他这个自认为冷血的人也为之向往,想要看看爱情的模样。   庄念用他的温柔和坚韧默默影响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不会死的...”夏青川突然笃定的说。   赵田陈随口说出的那句‘脑死亡’无疑刺激到了夏青川,他只是表面上淡定,内心早就跌入深渊,慌张急了。   他重复着,“庄念不会死。”   圆桌前的人都定定的看着他。   他是庄念在这世界上除了顾言之外最亲近的人,因此他说出的话就格外的有分量,在这样的时间点上,甚至给人一种可以代替庄念的错觉。   “和顾言分开的那几年,他过的很痛苦。”那夏青川的眼神失焦的落在桌面上的某一个点,他陷入回忆,“是日复一日,钝刀割肉一样持续的痛苦。”   “那时的庄念经常出现无法呼吸的情况,心痛的症状也非常严重。”夏青川摇了摇头,“我那时候每天看着他,真的觉得,怎么会有人活的这么痛苦,地狱里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那个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他的潜意识里很清楚今后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是疼的,可他仍然还是要坚持活着。”夏青川喝了一口酒,辛辣将肺腑都烧的滚烫,“因为他说他不能死。”   “他是个无神论者,是一位优秀的医生。”夏青川苦笑着,“在他的概念里,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不会延续,人不会有下一辈子。”   “所以就算痛苦,难过,生不如死,他还是得活着。”   “只有活着,才会一直记得他,才能爱他。”   “所以他不会有事的,他会醒过来。”   圆桌前一语不发的霜霜倏地屏住呼吸,转头趴在周易的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   赵田陈红着眼眶,从桌子下面攥住了夏青川的手,“不过就是两个人真心相爱而已,怎么这么难,跟渡劫是的。”   VIP病房内的灯大亮着,因为要迎新年,连病床前的小夜灯都开到最亮。   几个人怕病房里睡着的两个人寂寞,挤在一间屋子里吃年夜饭。   哆哆坐在正对着床脚的位置,看着周围的哥哥姐姐都哭了,虽然听不太懂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可也忍不住跟着哭。   “好了好了...大伙,咱不是聚在一起过年的吗?”周易擦了擦眼角,想要劝说些什么活跃活跃气氛,没开口就又放弃了,摆了摆手,“算了,我也跟着哭会。”   哆哆撇着嘴,突然指着几人背后的病床说,“我哥也哭了。”   气氛烘托到这了,眼泪就有了自己的思想,唰唰流了满脸。   周易摇着头,说话都带着抽噎,“这要放在神话时代,庄念都得把观世音菩萨感动哭了,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哭吧...”   他说着‘哭吧哭吧’,断了线的脑回路猛地接通,嘴巴一磕绊咬到了舌头,啪地一拍桌子喊道,“你说谁哭了?!”   几人同时回头。   病床上,顾言侧着头看着身边沉睡着的人,一只手伸过去摸在对方脸上。   脸上的氧气面罩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自己摘了下去丢在一边,崭新的枕套上落着一片水渍。   顾言醒了,从哆哆趴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开始就醒了。   但他的身体没有力气,仿佛内里的灵魂无法驱使肢体活动,他只能静静躺着,听着。   夏青川的那一番话直击他的灵魂,想要触碰对方的信念战胜了一切。   “我去!”周易嗓子一哽,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老半天憋出了一句,“新年快乐啊兄弟。”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所有人都盼着两个人醒过来,但顾言真的醒来的那一刻,大家又有了新的忧虑。   霜霜终于明白周易说的那句,还不如让顾言这样多睡一会。   他醒过来,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   顾穆琛已经下葬,杨舒对外公正了顾言不是亲子,单方面断绝母子关系去了国外。   他的生母是个疯子,在百唐科技占股的精神病院里被找到,现已经被警方控制。   他不是顾穆琛的孩子,自然无权享有顾穆琛留下的财产又或股份,顾氏集团已经易主,由他的叔叔顾萧掌权。   顾言一朝之间从天之骄子变成了疯子、杀人犯的儿子。   对于普通人来说,每一件事单拿出来都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唯一能支撑他的就是庄念,偏偏人还昏迷不醒,成了压在他心上的另一块巨石。   于是大家默契的没有提起除了庄念以外的任何一件事,选择能瞒多久瞒多久。   哆哆扑进顾言的怀里,摸着他空口上的疤说,“哥,还疼吗?”   顾言摇了摇头,搂紧了他,“爸妈还好吗?”   “都好都好。”周易凑过去连忙打断,拉着顾哆哆,“叙旧有的是时间,你爷爷还在家等着你吃第二顿年夜饭呢,让天真送你回家。”   顾哆哆拉着顾言的手哝叽,“不嘛不嘛,我想我哥,我想多呆一会。”   顾言笑笑,对周易摇了摇头,把哆哆搂回怀里,“你说要告诉我关于小庄哥哥的秘密是什么?”   哆哆的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趴在顾言耳边说,“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和小庄哥哥去我从前生活的村子医援的那次?”   顾言点头。   哆哆说,“小庄哥哥走的时候说他喜欢你,但是他不让我告诉你,说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从前看着自己哥哥为了小庄哥哥难过时他就想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可他答应过小庄哥哥要说话算话,这才瞒到了现在。   这一个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竟然好几次都险些没能说出口,要变顾哆哆心里成永远的秘密了。   顾言很轻的眨了眨眼睛。   现在的他已经完完全全知道了庄念的心意,但还是忍不住要为哆哆的话动容。   庄念小心翼翼的藏着对他的爱,只敢和一个偏远山村的小孩子去坦白,那该是怎样一种委屈跟无可奈何。   顾哆哆没能和哥哥多聊,就被周易强行带走。   顾言和庄念他们两个的事夏青川知道的更清楚,于是大伙前前后后把碗筷收好就都先一步离开,预备让夏青川留下来。   “我先跟他们下去把垃圾丢了,你...可以和庄说说话。”夏青川跟在几人后面一起出了门。   顾言道了声谢,下床搬了个椅子坐在庄念旁边。   两个人安静的呆在一块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他攥着庄念的手,另一只手落在他的侧脸上摸了摸。   “瘦了。”他轻声说着,商量着,“念念,别睡了好不好?做你喜欢的松鼠鱼给你吃。”   床上的人依旧不急不缓的喘息着,回应他只有满屋的寂静。   “没关系。”他笑着揉了揉庄念的眉骨,起身吻上他的唇,神色和言语都宠溺着,“我等着你,多久都等。”   他看到庄念病床旁边的小皮箱,还记得那是庄念要离开时带的行李。   拉过皮箱,轮子在地上哗哗的响了一会。   他盯着密码锁看了两秒,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刷拉--   小皮箱应声打开,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曝露在了灯光之下。   两颗纽扣,一个领针,是他们去度假村时留下的。   两套西装烫熨整齐的跌落着,是顾言绑着人跟他一起出差时连夜找人定做的,当初说要还,庄念答应了却没有说话算话。   还有一件西装上衣,是之前庄念为他挡了热油,撞车那天披在他身上的那一件,油渍还印在里衬上,像是刻意没有去清洗。   最下面还有一套,是顾氏集团旗下酒店的工作服。   那天庄念穿着这身衣服,说想要他。   顾言不自知的拉长了下一次喘息,仿佛重新体会了一次尖刀刺穿胸口的痛感。   皮箱的另一边是码放整齐的两大摞宣纸,上面或多或少的用褐色中性笔写着字。   那是两千多个日夜,庄念笔下对他的思念,和小心藏匿起的,汹涌的无处宣泄的爱。   庄念要走了,不是从一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而是要去另一个国家生活,可他的箱子里没有对过往生活的留恋,没有对一座城市的眷恋,甚至无关于衣食住行。   他要走了,走时带走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他。   这是重逢之后顾言第一次深刻的,直观的感受到庄念的心意。   不是通过臆想对方的某个眼神,也不是揣测猜想对方的下意识反应跟行动。   他第一次直白的、赤裸的看到庄念爱他。   顾言颤抖着端起一张宣纸,生怕弄碎了似得很轻的谨慎的捏着。   那些落在宣纸上瘦劲清峻的字,像是骤然穿入心肺的一颗颗子弹,炙热的滚烫的,让人忍不住战栗的,带着疼痛撼动着他的灵魂。   从‘我爱你’到‘看谁都有你的影子’,顾言虚掩着唇哭了出来。   他慌张的用病服擦掉眼泪,生怕哪一滴落上会脏了庄念的心意。   【我会活着,活着继续爱你。】   这句话落款的日期是庄念预备离开的那天。   他不知道庄念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几个字的,但他知道,人只有在想到死的时候才会强调生。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这些东西,早点看清你的心意。”顾言哽咽着,“我应该留住你,应该早点发现唐周对你做的事情...念念...”   他爱庄念,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爱里带着优越背景和权利堆砌起的自负。   他总是认为自己看到的,那些手底下人的几张跟拍、几套说辞,就是庄念的全部。   可原来,庄念的全部...只有他。   咚咚咚---   门口响起敲门声,夏青川提步走进来,“你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我们都只有一双肤浅的眼睛,所以会被欺骗,也会被蒙蔽。”   顾言喉结微动,狠狠蹙着眉头问,“我听你们说,唐周在他的身体里放了监听器?”   夏青川应了一声,走到庄念床边,指尖落在庄念锁骨旁靠近右肩的伤口,“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夏青川不忍心看那处狰狞的伤,偏过头看向窗外说:   “我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晚上...应该是你们刚分手不久,那时他肩膀上就带着一道缝合过的伤口,当时没有多想...也确实想不到,现代社会还能有人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顾言心脏一紧,像是被刀子很戳了一下,手虚虚的落在庄念那处伤口上,“东西在哪?”   夏青川叹了一声,“警方拿去做证据。”   顾言缓缓点头,收回手为庄念理了理衣领,“他为我承受了太多...”   他做了几个长长的深呼吸,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胸前的窒闷和疼痛。   “他不醒,也是因为我吗?”他哑声问。   “他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夏青川怔了怔,沉默了一会才说,“他晕厥的时候以为你死了...他...他说他应该离开,不应该留下来,他觉得是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怎么会...”顾言下颌线紧抿着,落在庄念手背上的手轻颤。   “七年来他一直都为藏着这些秘密活,应该是...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了吧,所以不愿再醒过来。”夏青川垂着眼帘低喃。   顾言默默起身,吻上庄念的唇,用炙热的目光临摹着对方的轮廓,“他能听见我的声音对吧?”   没等夏青川回答,顾言又一次附在庄念耳边,一手撩拨着他额前的碎发温柔抚摸,苦涩的笑着说,“你说的,要活着才能爱我,念念,我还活着,你也得活着,别睡太久,好吗?”   事情终于糟糕到了极点,也终于没有人能再分开他们两个人了。   夏青川偏过头抹了一下眼角。   也许应该给两个人多一些独处的时间,如此想着,他转身欲走。   “等等。”顾言叫住他,想到提起父母时周易过激的反应,他对夏青川说,“剩下的我们去客厅谈吧,很晚了,让念念好好休息。”   说罢他揉了揉庄念的额头,又亲昵的吻了吻,低声说,“我马上回来。”   夏青川先一步离开卧室,顾言跟在后面关了主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的小灯,调到了最暗的状态。   “有烟吗?”他坐在夏青川侧边的小沙发上碾着手指问。   夏青川摇头,“你刚恢复,还是克制点吧。”   顾言垂头笑笑,道了声谢直奔主题,“我爸妈出什么事了?”   他现在所处的病房不属于顾氏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很显然他和庄念是在情况稳定的情况下被转移出来的。   以杨舒的个性一定不会同意他转院,她不放心别人的医院,更不可能让他和顾穆琛住在不同的医院里。   周易和他说新年快乐。   每年的这天他们一家人不管多忙都会聚在一起,这一点从小到大都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而今天顾穆琛和杨舒却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   见夏青川迟迟不开口,顾言皱了皱眉,“他们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了?”   对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夏青川并没有避重就轻又或是出于安慰将事件淡化。   他原原本本的将他看到的,找人调查出的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顾言。   顾穆琛的死,以及他的死因是谁在背后搞的鬼几乎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可财力雄厚的人想要掩盖住一个丑陋的事实方法何止千种。   他试图去找顾言手底下的那个心腹,也就是拔掉顾穆琛赖以生存的氧气那个凶手,都是无果。   那个人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当然,他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如实说了,譬如杨舒不准备抢救他的那一段插曲。   顾言的神色是沉痛,他落在膝上的手始终紧紧握着拳,直到夏青川说出上一辈人的恩怨,说出那个疯女人,那个他的生母,他的手臂才蓦地一颤,纯色彻底褪成了苍白。   这些消息对一个正常人来说都太残忍了,何况是大病初愈的病患。   可在夏青川看来顾言足够强大,如果这些事情是他必须要去面对的,那就干脆一些,总是好过钝刀割肉,让他持续的疼。   夏青川从沙发前的柜子里翻出一份牛皮纸包裹住的文件递给顾言,“这是...”他纠结着措辞,最后还是用‘妈妈’来代替杨舒,“你妈妈前段时间找人邮寄过来的。”   是给顾言的东西,其他人自然不方便查看,但以夏青川的经验和杨舒当时的态度,他断定这里面装的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你的身体才刚恢复,这些问题不急着处理...”夏青川阻止道,“要不要过几天再看?”   顾言抬手接过,摇了摇头,修长的指尖勾着细长的线绳缓缓将其拆开。   他不在乎外界的人怎么看他,说他是弑父的人渣也好,是疯子的儿子也好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的妈妈在这整件事里是如何看他的。   杨舒还愿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儿子。   他现在联系不上杨舒,如果这是他唯一能了解自己母亲想法的方式,他一刻也不想耽误。   那份装订整齐的文件从黄色纸袋里面露出一角,【断绝母子关系协议书】几个大字明晃晃的刺进了眼眶里。   顾言咬紧了后槽牙,将其整个抽出,牛皮纸袋啪地丢上桌子。   距离顾穆琛离开已经好几个月,以自己母亲的心性,她应该早就想明白了这整件事情,还有顾萧在其中充当的角色。   可她还是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杨舒真正在乎的是他生母所犯下的那些罪恶,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那些罪恶自然也会落在他的头上。   不止如此,这份协议的后面还跟着另一份协议,大致内容就是要他自愿让出顾氏总裁的位置和手里的股份。   他不是顾穆琛的亲生儿子,那些股份和权利自然也就不是他的。   “有笔吗?”顾言哑声问。   夏青川有些意外的拧眉,“你要签?”他只看了一个标题,就大致猜到了里面的内容和不平等条约。   只要签下这两纸协议,顾言就会彻底被顾家扫地出门。   届时他创造的一切都会被剥夺。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一名律师?”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我的专业能力在业界还不赖,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可以为你争取到最多的利益,顾氏还会是你的。”   顾言却摇了摇头,“总裁的位置只是个头衔,金钱和地位从来都是流动的,会来就会走,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让我妈好受一点。”   夏青川眼睁睁看他在协议上潇洒落笔,不带半点迟疑。   顾言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一个,因为生母犯的错惨遭养母怨恨抛弃,而这一切起源于唐周对他病态的执念和占有欲,他没能见到敬重崇拜的父亲最后一面,唯一的爱人也因此昏迷不醒。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每一件事的结果却都砸在了他身上。   夏青川抿了抿唇,端着那两份协议唉叹一句,“有些位置一旦放弃了,这辈子可都回不去了。”   他真有些搞不清现在该为顾言惋惜说他傻,自己从云端跳向泥泞,还是应该拍手赞叹他的从容和潇洒了。   顾言仰在沙发上捏了捏眼角。   决定已经做过了,再去琢磨没意思。   “我爸葬在哪?”他的手顺势盖在眼睛上,挡住让人眼睛发酸的光,问道,“还有...我那个亲妈。”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翌日,顾言叫助理拿了一套崭新的西装送过来,并让其将签署的文件反回给杨舒。   顾言将自己打理的精致体面,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是从前杨舒最常在院子里种下的那几种,然后驱车去了顾穆琛的墓前。   没能和父亲道别,也没能好好守在父亲身边,顾言哑着声音道歉,说他来晚了,然后在墓前一座就是一整个上午。   临走,他郑重的说,“爸,我是您的儿子,这辈子都是,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   他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需要他去做的事情太多了。   从顾穆琛那里离开,顾言敲出一根烟点燃,一边大口吸着一边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唐周找到了吗?”   百唐科技为了帮唐周逃过教唆杀人的惩罚,在市级医院开了几次精神病的诊断书,又做了几张假的病例,保外就医,被转移到了外省。   顾言抬腕看了眼时间,随着喘息吐出一口冷白的雾气,而后眯了眯眼,“把人弄出来,我坐最近的一班飞机过去。”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是惯有的冷漠,只是相较于之前又多了几分锐利狠辣。   ‘顾总’这个头衔确实能为他的行事带来不少便利,他要趁着这个头衔还在,做些普通人做不得的事情。   像顾家和唐家这种常年霸占富豪榜的人,商场上或私下里的手段都要多一些,毕竟很多事情都不是单单依靠财力就能办到的。   飞机很快落地,接应的司机也已经等在机场外面。   五六点钟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城市边缘一处废弃的烂尾楼里亮着一束惨淡的光,像是为了掩人耳目用手机的电筒晃出来的。   冷硬杂乱的混凝土地面上,一个身形略瘦,模样还算漂亮的男人惊恐的坐在地上,口中发出呜呜声。   他被封着嘴,细瘦的手挽在身后被黑绳捆的紧紧的,随着呜咽声他不住向后退,身形摇晃在那束对他而言过于明亮的光线里。   门口响起另一道脚步声,那人以为是救星来了,眼里含着泪,瞳光闪烁着看向门口,正对上了顾言淡漠的一双冷眸。   唐周蓦地瞪圆了眼睛,他短暂的怔松了几秒,倏地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比刚刚更加卖力的向后褪去。   顾言一步步走近他,皮鞋踏在地面上哒哒哒响着,那动静在静谧空旷的楼里尤其响亮,带着浅浅的回声。   唐周听那声音,有一种眼睁睁看着钢钉一点点戳进自己肉皮中的恐惧,怕的忘了呼吸。   他彻彻底底的,把这头狮子惹怒了。   顾言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镶钻的小U盘丢在唐周脚边,淡声说,“这里是你爸这些年偷税漏税的证据,我那里还有一份。”   他说完这句,伸出右手对身后那人勾了勾手指头,一把小匕首和一个拇指指腹大小的圆形物件就一齐递到他的手里。   唐周呼吸中的颤音从嗓子里露出来,眼睛里的惊恐更慎。   匕首和监听器,都是他用在庄念身上的东西。   顾言用修长的、骨节分明的两根指头揉捏着那小小圆圆的东西,躬下身,用拿刀的那只手解开绑在他口中的布条。   冰冷的刀背有意无意的剐蹭在对方脸上。   唐周刚想求饶,想要让顾言念及从前的情分别伤害他,话音还未出,就听顾言冷冷的说:   “听不见你叫痛,太可惜了。”   唐周的肩膀骤然一僵,又瞬间塌落下去。   惊恐、伤心、失落、挫败一瞬间都攀升到极致,让他嘴里夹杂着哭腔的呢喃显得有些木讷,“顾言...我也对你好过啊...”   “我给过你机会。”顾言冷冷的打断他,“可你还是选择伤害他。”顿了顿,他说话的语调拔高了些,“你什么都有,父母,家庭,钱,地位!庄念只有我!”   话音未落,顾言手里那把刀蓦地抬起,狠狠地划开了他左肩的衣服。   刀刃锋利,即便他没准备现在把监听器塞进去,还是随着动作将对方皮肤划出了血。   “啊!”唐周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不要...不要伤害我,救命...救命啊!!”   他惊慌失措的抬高声音哭喊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的好,我也爱你,我爱你有错吗?!”   “哪里不如他?”顾言敛着神色道,“你有很多选择唐周,可你却选择了最蠢的一条路,你为了得不到的东西去伤害别人。”   “这些年你做了这么多可恶的事,庄念有伤害过你吗?!”顾言怒吼道,“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样才能最安全的让一个秘密常埋地下?”   他猛地扯着唐周的衣领将人带到面前说,压低声音道,“杀了你,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他的目光狠辣,让唐周打了个寒噤。   “他是个医生,你们私下见面的时候他有多少种方式能弄死你,神不知鬼不觉让你再也不能开口,你想过吗?”顾言冷声道。   唐周最是了解‘疯狂’这一词,他想要得到顾言的执念和庄念想要保护顾言的执念同样都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庄念因为顾言对自己起过杀心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动你不是因为怕了你。”顾言推开他,“是因为他是个医生,他的那双手是用来救人的。”   “你跟他比?”顾言退开一步拍了拍掌心的虚无,拍开让自己觉得厌恶的触感,“你凭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唐周深刻的感受道对方语气中的轻蔑,清楚的意识到顾言再也不会正眼看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肩膀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他内心既恐惧又悲伤。   得不到感情,他便要为自己为唐家谋算些别的。   顾言只提到了他伤害庄念,还没有查到顾穆琛突然倒下是因为他爸爸,所以只要他忍过今天唐家就不会出事,偷税漏税的证据也不会被揭发出去。   疼痛和挫败过后接踵而至的是滔天的愤怒。   唐周猛地抬头盯向顾言,“顾言...你对我太狠了,你会后悔的!”   “狠?”顾言勾唇冷笑,“这才刚刚开始。”他向身后的人招呼道,“按住他。”   唐周蓦地怔住,而后死命挣扎了起来。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怒骂和告饶声中,顾言亲手持刀,没有半分犹疑的割开了唐周的右肩,将那颗圆形的窃听设备狠狠塞了进去。   唐周疼的叫破了嗓子,几次都险些晕厥过去。   深冬的夜里,他虚弱的倒在地上,唇前鼻尖扑出冷雾,额上却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肩膀上的血染透了法兰绒面料的睡衣,在垂落的尖端将布料坠成一团,沥沥的滴着。   这一刀将他对顾言所有的爱都转化成了无尽的恨。   他恨的心尖发颤,恨现在没有办法让眼前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比他更疼!   顾言让在场的医生给唐周那道伤口进行缝合。   他站到一边用帕子缓缓擦去指尖上染的血,边擦边说,“七年,这东西在你身体里少一天,我就让你爸在监狱里多待十年。”   “呵...呵呵呵...”唐周倒在地上,肩膀已经痛的没有知觉,哪怕不加麻药缝合他也觉不出更疼来了。   笑够了,他说,“你现在能理解我有多恨庄念了吗?要比你现在恨我再多上十倍百倍...”   有气无力的声音响在空楼里,他志在刺痛对方,强忍着眩晕和不适说话,“你和我很像啊顾言,我当初,也是叫人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隔开了庄念的肉。”   说到这,他又呵呵地笑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骄傲,“不过我比你狠,我没找人按着他,甚至也没绑着他。”   他侧着脸倒在地上,灰色的土黏上他汗湿的脸,虚弱的喘息激起鼻前的尘埃。   那一双阴鸷的,怨毒的眸子盯着顾言,他狠狠的说,“我只告诉他,敢动一下,就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哈哈哈哈...他可乖了...一直到疼晕了过去也没有动一下。”   “他还没醒吧?”他说,“他不会醒了,哈哈哈哈...顾言,你也要尝尝和我一样的痛苦才对,求而不得的痛苦!!”   清早才开封的一盒香烟此刻只剩下一只,顾言从烂尾楼里出来,吸进最后一口之后又问手下的人要了另一只点燃。   “把他身边的看护都换成我们的人,百唐科技明早会有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暂时顾不到他。”他吞吐着,辛辣刺激着喉咙和心肺。   往机场返回的路上,顾言撂下手里的平板,那上面循环播放着顾穆琛出事当天医院走廊里的视频,他将那段视频传给了夏青川。   那个告诉他庄念去找了唐周的小护士,在去见他之前和顾萧手下的人接触过。   他当时怕庄念出事太心急,来不及确认那个小护士的用意,当天守在病房门口的又是他最信任的两个手下,这才放心离开。   “李哥,谢了。”顾言对开车的司机说,“要不是你,这些视频证据早就被顾萧全部销毁了。”   李哥从后视镜里睨了顾言一眼,“小顾,段丞他知道错了...顾萧用他女儿威胁他,他没办法。”   李哥和段丞是跟着顾言最久的两个人,是顾穆琛在他满十八岁之后让他亲自挑选的‘亲信’。   他们如兄长似朋友,顾言信任他们,这些年所有涉及到顾家隐私的事情都是这两个人去办的。   可他们其中一个背叛了他。   顾萧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留着他从前的心腹,段丞的日子现在一定不好过,所以才会私下里联系李哥。   “我知道他身不由己,可他害死了我爸,必须要付出代价。”顾言将头转向窗外,淡声说,“李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能劝他去自首指认顾萧最好,否则他的女儿不止顾萧找得到。”   顾言的良善和优柔从来只给值得的人。   其余的,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要使用什么样的手段,这才是他的一贯作风。   卑劣的手段他不是没有,只是从前不屑使用。   李哥从后视镜窥了一眼顾言,点头道,“小顾,我们两个是你看中的人,又自小看着你长大...”他长叹一口气道,“段丞他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他会去自首。”   “嗯。”   顾萧以为没了顾穆琛,没了他,就能稳坐顾氏的下一把交椅,可他太心急了,留下的破绽太多。   他总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他忘了,有钱的不止他一个。   能用钱买来用的人,就是任何人都可以用的人。   “那个小护士找到了吗?”顾言问。   李哥摇了摇头,“还没有,小顾,我怀疑她是不是被顾萧...”   “灭口吗?”顾言嗤笑一声,“不会,去临市顾萧的私人会所查,那姑娘长得不错,没玩够的他怎么舍得灭口?”   “他会那么蠢,留着把柄让我们抓?”李哥问。   顾言轻轻碾动指尖,没什么表情的反问回去,“他不蠢吗?”   李哥,“...”   其实顾萧不是蠢,他就是太狂妄,太自负了。   顾言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醒来又被一件件‘真相’接连重创,杨舒的两纸协议完全可以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的顾言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孤立无援的,他不能够也没理由能重新站起来。   没有人能从这样的打击里翻过身来。   所以顾萧甚至会觉得他不用为自己善后,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的对手。   绕城高速的车流稀少,远处只剩寥寥灯火,隔离带上的反光贴从眼前匆匆掠过,车内除了时速的回响,听不见别的声音。   李哥从后视镜里看那个孤单的身影。   顾言和他的儿子也不过相差两岁,他的儿子每天光是应付职场就压力大的叫苦连天,他无法想象身后的年轻人醒来之后都承受了些什么,又如何纾解。   他只知道,顾言的父亲走了,他的母亲不要他了,他九死一生,醒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安慰,只有铺天盖地的怨怼和不应该由他背负的指责。   可这个年轻人依旧将脊背挺的笔直,没有崩溃也没有落寞。   他有些好奇,支撑他的是什么?   “很晚了,要不要休息一晚再赶飞机回去?你才刚醒,应该多休息。”李哥问他。   顾言的头始终偏向窗外,挺直的鼻梁在侧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几何形状的明暗让他的棱角更加分明,“不了。”   他说,“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夏青川在别的地方无法进入睡眠状态,顾言凌晨三点多走进病房时他正带着金丝框眼镜,端着一沓很厚的文件研究。   听到开门声,他偏头看了顾言一眼,视线重新落回纸张上,“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顾言在门口把外套挂在衣架上,他走之前让助理买了家居服和拖鞋,整间病房的地面都铺上了毛绒地毯。   庄念所在的病房也换上了崭新的床单被罩。   乍一看这里不像一间病房,更像一个家。   “找一天还要去见一下我妈。”他说。   夏青川愣了一下,他知道,顾言口中这个‘妈’是那个疯女人戴淑惠,“哦。”   这一声‘妈’已经足够看清顾言的立场。   无论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强加在他身上多少东西,那个人都是他的妈妈,是连着血脉的亲人。   夏青川应了一声,抖了抖手中资料说,“有这段视频和小护士的口供,再加上姓段的口供,你想做到的事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顾言应了一声,径直穿过客厅,到庄念床边俯下身亲了亲他,低声说,“我回来了,很想你。”   语住,又亲昵的揉了揉对方的眉心才又重新回到夏青川身边坐下。   他想做到的事情,是将股份全部集中在杨舒名下,包括顾萧的那一份,让顾萧永远没有觊觎顾氏集团的条件。   “如果只有视频呢?”顾言想了解事情最坏的结果,“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夏青川摇了摇头,“这视频听不到声音,单单依靠小护士和顾萧的人碰过面,不能作为证据。”   顾言轻轻蹙眉。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不过...我有办法让你母亲接替你现在的位置,把顾萧踢出去,不过要付出一点代价。”   他说着,将自己手里的资料递给顾言,“不好意思,查了你们家的私事。”   顾言接过东西速读了几页,诧异的望向夏青川。   上面交代着顾穆琛出事前后的所有细节,出入病房里的人,时间,包括从护士、医生及探病者口中打听到的事,都变成对话的形式清清楚楚写在纸张上。   他甚至让自己的人连续盯了顾萧三个月,在他身上查出了警方也未必能查出的问题。   当时在医院里的情形混乱,但杨舒不肯救顾言时说的那几句话,顾萧适时带上的证人,已经足够让一个敏锐的律师察觉到其中问题。   因此即便没有人向夏青川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也第一时间对顾穆琛的死产生了怀疑,并且锁定了顾萧有问题。   “侦探出身?”顾言的语气调侃,但更多是佩服。   他从未见过这么心思缜密、行动力又强的人。   夏青川毫不谦虚的挑起一边嘴角,“查清事情的真相也是律师职责的一部分。”   “你叔叔碰毒,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他是完了,但顾氏集团一定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你想好了?”夏青川平静的说。   顾言将资料交回他手上,“辛苦你了,等卸任和断绝母子关系的消息传出去,合同生效,我可能就付不起你这样段位的律师薪水了。”   夏青川呵笑一声,起身拿过自己的西装外套,“我不急,先欠着。”他抬起右手食指向天花板指了指,“等你重新回到那个位置,连利息一起给。”   夏青川最近几天亲眼见到了顾言的行事作风,他从容不迫,处变不惊,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都能冷静分析利弊。   他由此确定,顾言能站在别人望尘莫及的高处,不是因为他是顾穆琛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是顾言。   “谢谢。”顾言郑重的说。   送走夏青川,顾言洗漱好躺回庄念身边。   他的半边身子都嵌在两章单人床中间的凹陷里,很不舒服,但他不想动。   他微微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庄念的肩膀外侧,转着脑袋蹭了蹭,然后伸手搂住对方说,“抱抱我吧念念...我害怕。”   ...   或许只有在庄念面前,他才能坦诚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脆弱。   如果他还是顾穆琛的孩子,要搬倒顾萧只看他想或不想,可现在杨舒不承认他,这代表他失去的不只是全力和地位,还有家人。   他的心没了寄托,背后没了支撑,就像树没了跟,再怎么茂盛高大也终究是徒有其表。   他很清楚,以现在的身份贸然去对付顾萧很冒险,甚至有可能把夏青川拖下水。   商场上的三个月,足够改天换地了。   可他不能说,他必须搏一搏,为了守住顾穆琛的天下,为了保护杨舒。   他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样坚强、那么无所畏惧。   他在伤害唐周的时候手是抖的,那道刺目的伤痕,泛着腥气的血味黏在指尖,黏在鼻腔,黏在心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更不敢去见他的生母,不敢去窥探他们上一代的恩怨。   戴淑惠为什么会疯掉,为什么那么恨顾穆琛和杨舒,恨到要杀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他的生父顾青岩又为什么会死?   这些问题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可能让他从前信仰着的一切都天塌地陷。   顾言收紧了手臂,潮湿的唇吻在庄念脸上。   他现在面对的问题,这些压力和困境,庄念为他担了整整七年。   “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他哑声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醒,我就去陪你,好不好?”   病房内的灯都关了,唯有一方月色从玻璃窗倾泻而下,在两道同样脆弱也同样强大的灵魂上泼下方寸雪亮。   ...   朝夕之间商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动荡。   富豪排行榜第二位的百唐科技被爆出大量偷税漏税的证据,连同顾氏集团易主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夏青川又在此时拿出顾氏现任掌权人顾萧犯罪的有力证据。   一时间街头巷尾的讨论从娱乐圈的花边新闻变成了对几家财团的议论纷纷。   顾言曾经因为外貌和性向出过圈,自然也更受关注,连同对于顾萧犯罪这件事的真实性也揣测不断。   到底是确有此事,还是前总裁为了争取更多利益和财产刻意构陷。   舆论起初分成了对立的两面,直到一条【养子谋杀养父】的消息传出,顾言的处境急转直下。   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顾氏内部的问题,上升到了社会层面。   大众关注的重点最容易被感情左右,很快事件焦点就从顾萧犯罪的真实性,变成了由顾言这个养子引发的对人性的探究。   ‘人渣’、‘白眼狼’、‘好人没好报’等词汇铺天盖地的蔓延在网络上。   这就代表着护士和段丞的供词变得尤为重要。   和顾萧这场官司的输赢,不仅决定了顾氏的未来,杨舒最终会获得的权益,更决定了顾言今后在大众视线中的定位。   而是善是恶的评判不是事件的终止,是顾言往后人生的开端。 第一百一十六章   ....   ....   由于事件的社会影响巨大,顾萧的案子很快被提上日程。   好消息是段丞在开庭前一天亲自联系了顾言,说一定会到场作证。   坏消息是小护士被找到了,没死,但已经疯了,她的话不能被当做证据使用。   开庭前,夏青川已经将顾萧请的整个律师团队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   “哥,顾萧那边简直把律师界的最强大脑都请来了,十多张嘴,这...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行不行啊?”夏青川唯一的助理不安的捏着双手说。   夏青川推了推眼睛,没什么表情的回复道,“打官司靠证据,不是靠谁嘴多。法律的条框摆在那,他们出界了,把你的脑子都算给对方也赢得了。”   “可是,我们的证据疯了一个啊...对方也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小助理继续说。   “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夏青川放下手中的资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对方可乘之机,才不会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   夏青川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但每次开庭前也都很谨慎,很少像这次这样,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子狂妄劲儿,这说明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赢。   小助理微微眯眼,唇角挂着恭维的笑,“哥,你这么有把握,该不会是有什么其他重要的证据瞒着我啊,你告诉我呗,也让我心里有底。”   夏青川挑起一边嘴角,“该知道的时候就会让你知道。”   他将要用的资料收进公事包丢给小助理,朝病房里喊了一嗓子,“该走了。”   顾言一早为庄念擦洗,换上了新的睡衣,头发也吹得蓬松。   他久久睨着庄念那张漂亮温柔的脸,眼神总是缱绻而深情,仿佛就这样面对面看着,也会忍不住要去想念对方。   “等我回来。”他温柔的说,“今天天气很好,带你去晒太阳。”   他仿佛已经习惯了得不到回应,眼神依旧炙热。   又嘱咐周易看好庄念这才随着夏青川一起离开。   对峙的双方在法庭外相遇。   顾萧西装革履的站在媒体的长镜头下抹了把眼泪,“顾家就剩我一个了,我一定会替大哥大嫂守护好他们的东西。”   顾言淡淡的移开视线,避开一拥而上的媒体,把一切交给夏青川和其助理处理。   他不用为自己争辩什么,不必浪费口舌,他相信夏青川,法院的一纸判决足够堵上悠悠之口。   他前脚走着,顾萧演过瘾了从后面跟上来,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偏婻鳳过头。   刚刚脸上的泪痕早就不见,被一副狂妄的模样代替,“大侄子,小护士都疯了你还不死心?不会还在等姓段那小子来吧?”   顾言脚步微微一顿,右眼随之跳了几次。   他早就预料到顾萧会使用非常手段阻止段丞出庭,一早让李哥带人去接。   “来不了了。”顾萧哈哈笑了几声,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说,“可怜他那个还不懂人语的女儿了,这么小就没了爸妈。”   顾言狠狠蹙眉,才拿出手机,李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顾总,老段他...出了车祸。”   走在前面的顾萧转头和他对视,满意的点了点头,狂妄的笑道,“助你好运啊,大侄子。”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言压低声音说,“找到他的女儿...”   他因为段丞的一个选择失去了父亲,段丞也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   可事情并不会因为谁的死发生改变,惩罚也不会因此终止。   厄运会始终延续,要最亲近最无辜的人来承担惨痛后果。   ...   第一次开庭,就因控告顾萧雇凶杀人的证据不足迎来了休庭。   夏青川的小助理急的快哭了,只有夏青川一人淡定。   他本来就没有想单单靠教唆杀人搬倒顾萧,这些前戏只不过是让顾萧放松警惕的烟雾弹。   接下来的工作需要小助理配合,不能让小助理彻底崩溃失去信心,他这才将杀手锏亮了出来。   是顾萧沾毒的证据,不止这些,具体的人证物证都握在夏青川手里。   只要这些证据拿出来,任顾萧手眼通天也抵赖不得,下辈子要在监狱里享受余生了。   小助理的眼里露出惊诧,掀开眼皮看向夏青川,突然吞吞吐吐道,“哥,你连这些都能找到,真...真牛,那个,我,我太兴奋了,想去个卫生间。”   此时距离开庭还有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等小助理离开,顾言掏出一根烟点燃,问夏青川,“你不信他?”   夏青川愣了一下,无奈的笑道,“我信他,但我不信人性。”   小助理跟了他快七年,他自然是信的,只不过这件事牵扯的都是和他们这些小市民存在断层差异的人。   我们可以为了信念和所谓正义拒绝几万或是几十万的诱惑。   因为那除了让生活获得短暂的宽裕和富足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如果是几百万,几千万呢?   那些钱足够改变普通人的一生了。   没人能拒绝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改变活法的机会。   “涉及到你的未来,也就涉及到庄念今后要陪你过什么样的生活。”夏青川摇头轻笑,“我必须谨慎,可不想等他醒过来终于不用吃心灵上的苦了,又要改受生活的苦。”   顾言轻轻吐出一口烟雾,还是老生常谈的道了一句谢谢。   一支烟燃尽,夏青川一改淡定的模样,有些焦躁的看了看表,“这小崽子,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没等顾言开口,夏青川就说,“我去找他。”   距离开庭还剩十分钟不到的时候,夏青川从外面猛地将门踹开,咒骂了一句,“妈的。”   “这么短的时间,就算你的助理把所有事情都告诉顾萧,他也翻不了身。”顾言起身走近他,“不是吗?”   夏青川欲言又止,看向顾言的神色里不是愤怒也不是愧疚...更像是,一种心疼。   顾言稍稍歪一点头,皱眉说,“他不是把事情告诉给顾萧了。”   沉默片刻,他艰难的说,“他是告诉了我妈妈?”   ...   ...   夏青川抿了抿唇,迟疑着缓缓开口,“顾夫人她...来了。”   顾言的周身一震。   从他和庄念出事开始,除了那两纸协议,他没有一次成功的联系上杨舒。   她不肯见他,也不肯听电话亦是回邮件,像是要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那她这次买通夏青川身边的人,重新回来,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现在完全可以不见她,等这场官司赢了再见面也不迟。”夏青川将身后的门关的严严实实,恨不得将其锁上把钥匙吞下去。   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太清楚顾言...   杨舒已经失去了丈夫和儿子还有他这个养子,在这个时间段内,顾言不会拒绝杨舒的任何要求。   身后的门被敲响,从断断续续的咚咚声逐渐变得暴躁。   夏青川第一次在顾言脸上看到了类似落寞和暗淡的神色。   “开门吧。”顾言说,“她...”   一门之隔,他却不敢再开口叫那人妈妈。   “这么久了她也应该知道我爸的死是因为顾萧,她来,应该是有别的事情要说,而不是阻止我们搬倒顾萧。”顾言说。   身后的门被推开,时隔三个多月而已,出现在眼前的女人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她剪短了头发,消瘦和憔悴连浓抹的妆都遮不住,从前的优雅温和不在,她的眼里携着疯狂和怨念。   啪!的一巴掌,她打在顾言的脸上。   “混蛋!你要让整个顾家都毁在你手上是不是!”怒斥紧随其后,杨舒颤颤的手再次高高抬起,然后重重落在顾言的侧脸上。   “妈...”顾言的眼眶骤然变得宣红,仿佛外界上千万人的诋毁都不及这两个巴掌来得疼。   “别叫我妈!”杨舒愤恨地抬起中指指着他,“马上去庭上说你不告了,我不准你以任何理由再伤害顾家的人!”   顾言的呼吸浅浅一滞,向后退了一步。   他理解杨舒的愤怒,但不理解她出于什么心理要去保护一个伤害他父亲,她老公的人。   “不告了?!”夏青川紧攥着拳,他有气无处发泄,从跟着杨舒的那一群人里猛地揪出小助理按在地上狠揍了两拳。   这些拳头不砸出去,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会对顾言的妈妈动手。   小助理被打的呜呜哭,夏青川脱下西装外套猛地摔他脸上,“今后还有你哭的!妈的!”   夏青川这一通发泄实属杀鸡给猴看,打的又凶又狠,就连跟着杨舒的两个保镖看了也心生忌惮,皱眉警惕了起来。   “您知不知道你所说那个姓顾的杀了您丈夫?”夏青川伸手解开领带,一脸的痞气,接着问,“你又知不知道顾言为什么非要打这场官司?”   杨舒瞳光一震,匆匆一眼瞥向顾言有将头撇开,“我不想听你们说!你们的官司我都看着,你们告顾萧买凶杀人证据不足,你们是想将一切都推在顾家人头上,你们想毁了顾氏!”   “你!”夏青川欲要上前辩论,却被顾言拦了一下。   杨舒重新看向顾言,这次的眸子里满是怨怼,“你和你那个妈一样不要脸!你妈杀了人自己却疯了,她不用为我儿子的死付出任何代价却留我们这些清醒的人痛苦!”   “你也一样!”杨舒喊破了嗓子,指着顾言说,“是你没有好好守在老顾床边,如果你在,老顾就不会死!你现在又想把责任推给别人!”   “你们不能继续告顾萧,碰毒这样的事一旦发酵,顾氏会受到影响,我不准你们再做这些事情听到没有!”   她奋力的朝顾言嘶吼着,“你别想再拿走顾家的任何东西!”   夏青川感觉到禁锢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倏地一抖,似乎是攥的更紧,其实却没了力气。   他很轻松的挣脱开顾言的束缚,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顾言完全可以不这么做,你应该知道,他签了你给的东西就再也没有资格从顾氏集团带走什么,他是为你在拼,为你在挣!”   “你有没有看网络上那些言论?你现在说让我们不告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放弃就相当于告诉全世界,他顾言是个人渣!他不但杀了自己的父亲,还要来谋夺家产不惜陷害叔叔!你让他今后怎么翻身!”   咆哮声责骂声哭喊声都随着夏青川这几句话戛然而止,屋内顿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片刻,顾言哑声开口:“别再说了...”   顾言看着杨舒,不合时宜的笑了一下,眼底盈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眼睑微红。   他说,“你都知道,你其实都知道。”   这是在那句没什么底气的‘妈’之后,顾言第二次开口。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懂顾言的意思,杨舒却身形一僵,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杨舒都知道。   她知道害死顾慕琛的人是顾萧,也知道这个时候放弃这场官司对他顾言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她还是想让他这么做。   对杨舒而言,顾萧害死顾慕琛虽然让她愤怒怨恨,但相比这些,她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儿子没说到做到,间接造成了顾慕琛的死亡。   她更不能接受,那个疯女人杀了自己的儿子,在二十多年之后,丈夫又因为疯女人的儿子而死。   她被夺走了一切,始作俑者总要付出代价。   疯子不能承担的法律责任、道德谴责,就应该让疯子的儿子来承担,让清醒的人来付出代价。   对于现在的杨舒而言,顾萧是敌人,他自己也是。   顾言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夏青川花费了三个多月收集的全部证据交给杨舒,哑声说,“这些东西你收好,有这些东西在,他就不敢动你。”   他的手留恋的碰了碰杨舒手背。   杨舒从进门开始情绪就很不稳定,她的手微微发颤,指尖都是凉的。   顾言摊开手掌搓了搓那处冰凉,哑声说,“妈...不打官司了,别气了。”   你想要我承担的,我都担着,只要这样你能好受一点。   顾言弯着眼睛笑了笑,“你了解我,知道我的脾气倔又不听劝,所以不管你多恨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妈妈。”   “妈...”他还想说什么,杨舒却猛地抽回手,背过身去,不带犹疑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顾言,你...”夏青川恨不能直接打醒眼前的人,“你是不是过于对自己有信心了?现在从这走出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了你知不知道。”   顾言长吁一口气,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理了理西装说,“我知道。”   他的本意也不是为自己正名,网络时代的更迭很快,而决定网络记忆长短的不是群众,是资本。   “走吧。”他说,“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我答应了念念要早点回去陪他晒太阳。”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习惯穿正装的人基本上都苦夏,遇上三伏天简直能要人半条命。   无论是金、银、白哪种‘领’,都恨不得能二十四小时呆在冷气开足的室内。   中午十一点半刚到,办公楼里的小年轻们就纷纷拿出手机定外卖和冰咖啡,这时候连看门的保安都格外仁慈,从来不拦着外卖小哥上楼。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着一身低调深蓝色西装的英俊男人阔步走了出来。   “老板,你不会又要赶着中午离开吧?”杜小娟疼惜的瞧着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俊脸,第一万次感叹男人从鞋底板到头发丝儿散发出的高贵骄矜劲儿。   顾言笑了笑,点头道,“今天又升温了,咖啡饮料畅饮,记我账上。”   十几个人同时举手欢呼万岁。   杜小娟拖着双腮花痴的笑。   老板身上穿的那套英式修身剪裁的西装,是她在淘宝上随便挑选一家性价比高的店铺定做的,里面搭配的衬衫还是商家搞活动时赠送的,那一身行头拢共也高不出两千块。   “啧啧啧,你看看。”她挑着手里的解压笔对着顾言的背影指指点点,“就咱们老板这身材,这长相,这气质,那妥妥就是个财阀家的少爷啊!”   旁边的男生凶她,“你是失忆了是不是,本来就是财阀家的少爷,后来不是被扫地...”   杜小娟啪地一拍桌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少提啊,现在咱们顾总可是房地产开发界的黑马,精英!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财阀!”   男生向下撇嘴,低着头嘟囔,“黑马有个屁用,咱们块地皮是升值了,现在从审批手续到动工开发一步一个巨头大佬拦在前面,挖了十万个坑等着咱们去踩,老板把所有的钱都投在上面,我们不血本无归就不错了。”   杜小娟闻言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摇晃着脑袋,“顾氏和百唐科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咱们老板啊...”   顾言开一台银白雷克萨斯埃尔法在公司旁边的餐厅打包了几道菜,风驰电掣的驶向了距离公司十几公里的医院住院部。   他从地下车库上楼,坐上电梯,在医院虚设的空调下整个人汗流浃背,蓬松利落的短发鬓边汗湿了,汗珠沿着薄削的下颌线淌下去。   旁边一起上楼的女生瞧见,红着脸摸出一张面巾纸递过去。   顾言垂目扫了一眼,没有接,“谢谢,我到了。”   他拎着冒热气儿的饭菜赶到病房,今天负责照顾庄念的是周易。   原本是想请个护工来照顾,但身边这几个人和他一样,都不放心,于是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排好了工作表,比去外面打工赚钱积极的多。   “哟,真准时啊,顾老板。”周易接过饭菜,“听说你去年看好的那块地皮这几天价钱翻了十倍,你在这方面简直是赌神啊。”   顾言应了一声,“本以为把手续批下来才会涨,没想到旁边的跨江大桥提前修建,动工手续恐怕不好办了。”   周易喝了一口鲫鱼汤,“我靠,那怎么办。”   顾言脱掉西装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顺便脱掉皮鞋换成了拖鞋,抬手解开袖口的口子,把空调向上调到了26度,“走一步看一步。”   他去到庄念床边,躬身吻了吻他,拇指指腹在他眼睑上摩挲着说,“我回来了,很想你。”   周易看着他,抿着唇轻声叹了口气,回过身去继续喝汤。   快一年了,他们的病床还是那么挨靠着,庄念一边,顾言睡在另一边。   顾言家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就把家正式搬到了医院,除了必须亲自去办的业务之外,他的每一分钟都守在这间病房里,守着庄念。   他说完亲昵肉麻的话,随手拉上了顶板上的布帘。   周易回头看他,“中午擦晚上洗,用得着天天这样吗?”   “天热,容易出汗,他那么爱干净,会不舒服。”顾言端着脸盆去卫生间打了温水,褪去庄念的衣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将人打理的清清爽爽。   就是因为顾言把人照顾的太好了,庄念这段日子除了瘦一点,每天都像睡着了一样,外貌上没什么变化。   周易欲言又止,最终埋下头去,什么都没有说。   对于昏迷不醒的患者而言,时间拖得越久,醒来的概率越低。   ‘一年’几乎是每个医生判断患者还会不会醒来的重要节点。   周易不忍心戳破,也不敢戳破,他有时候挺希望顾言能自己看清现实停下来的。   照顾植物人的家属周易见得不少,行至中途放弃的、崩溃的,十个人当中要占八个。   除了要面对昂贵的治疗费用,更致命的打击是日复一日的无望。   每天满怀期待的看着床上还有呼吸的人,总觉得下一刻人就会醒过来,然后一天接着一天重复的等待着,一天接着一天重复的失望着。   ...   顾言用一个中午的时间把庄念收拾好,又换了一套崭新的真丝睡衣,漂亮的奶黄色,亲夫柔软,一套睡衣,比顾言身上的一整套行头都要贵。   系好身前的纽扣,顾言提着唇角用手去勾庄念秀挺的鼻梁,“今天也很可爱。”   他凑近对方,用薄唇含住对方的耳垂,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沙哑,“再不醒来,要给你穿更过分的了。”   说完,他久久盯着那张熟睡一样的温柔面庞,像往常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腮边的颌骨轻轻动了动,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拳,“不出声就当你答应了。”   最希望庄念醒过来的人是他,品尝最多失望的人自然也是他。   这两百多天来他也不是一直情绪稳定,也崩溃过,甚至一个人藏起来偷偷哭过,但在庄念面前,他连气都没有叹过一声。   夏青川说他听得见,那顾言就让他听见的所有都是快乐的,像一种固执的、执拗的补偿。   他确信庄念听的到,也感受得到。   “念念,下周是我们两个的生日。”顾言说,“我们今年又可以一起过生日了,以后的每一年都可以一起过。”   说到这,周易从白米饭里抬头。   大学毕业之后周易就没在正日子给顾言庆祝过生日,再后来每年的那一天又都被庄念拉出去猛灌长岛冰茶。   明明就是去年的事,却感觉日子已经过了好久。   他将含着的米饭囫囵咽下,“以前每次你过生日都玩消失,你都去哪过,跟谁过的?”   顾言没有回答,他把遮挡的布帘拉开,看着阳光透过薄薄的轻纱慢慢落在庄念身,提唇笑了笑。   庄念是个孤儿,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到底是那一天。   很小的时候两人就约定过,他们都要在同一天过生日,他们要过同一个生日。   所以哪怕分手的那些年,每年的生日他也都是跟庄念一起过的。   庄念坐在零度酒吧的吧台,他坐在他身后半跃层的二楼包房里面...看着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言下午约了个重要的客户要见,匆匆吃了些东西就先离开医院,从地下车库碰见刚下庭赶来的夏青川。   “正好,之前在微博上造谣的那几个人已经起诉了,很快就会出结果。”夏青川把文件从文件包里拿出来,“你带回公司还是给你放在庄那?”   顾言喜欢听夏青川和他说话时不自觉提到庄念,这样的感觉就像庄念醒着,在这栋冰冷的楼里等着他。   “放念念那,我晚上回来再看。”顾言说罢,打开车门上车之前又说,“下周三念念过生日,记得把工作推了,来庆生。”   距离唐周他们三个人闹出的事件过去将近一年,两家公司为了防止公司股票跌价花了不少钱平息这件事的后续。   不知是不是杨舒有意为之,那之后顾言的负面消息少了很多,但还是不定时就会小小发作一下。   这件事也不难想清楚。   有人想保他,自然也有人看不得他好。   之前因为颜值之类关注过顾言的人,磕过他和唐周cp的人,也是隔一段时间就要挖出些所谓‘猛料’来诋毁他和庄念。   网络上甚至还将唐周患有精神疾病的‘功劳’全扣在他和庄念头上。   当然,呈现一边倒的言论大多出自百唐科技的手笔。   他们把唐周塑造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他和庄念则变成了对感情不忠的人渣。   顾萧被彻底夺了权,在顾氏没翻出水花就变本加厉的把布满发泄在顾言的身上。   那段日子,顾言的生活简直可以用灰暗来形容。   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用了一年的时间重新站起来,还创办了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人都说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他通通不占,反而每一样都要唱反调跟他作对。   工作室被泼红漆,被烧,被盗窃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这些状况一直到正式雇佣夏青川做法律顾问才好了一些。   一朝脱离了顾氏集团,顾言身边的人几乎全变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或者怕沾染上他遭受百唐科技报复,有多远躲多远。   他不但没有气馁,反而在第一时间放弃了大的项目,从别人看不上的小项目着手做起。   可就算这样,他作为一个商人的敏锐嗅觉还是招来了不少人的嫉妒。   去年起步时看上的地皮才一升值,就有人横插一脚想要截胡,用各种办法阻止他继续开发。   夏青川知道他最近压力很大,跟上去一手拍在他车顶上说,“老板,谈完这次的审批手续就给自己放个假吧,不然庄醒过来要认不出你来了。”   顾言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一僵。   身边这几个人,无论是周易还是赵田陈,又或者是哆哆,他们从前还都总念着庄念会醒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选择了闭口不言,那模样就像要接受庄念永远只会是个活死人了一样。   就算谁都不说,他还是感受的到。   夏青川是唯一一个还相信庄念还会醒过来的人,即使是在他们试遍了医学上所有办法都没能唤醒庄念之后,他也依然相信。   顾言松了松攥紧的拳,点了点头,“好。”   从前顾氏集团的小太子如今要底下头求人办事,一辈子碌碌无为又不甘心无人问津的酒囊饭袋都要踩上几脚,仿佛这样才能找到活着的优越感。   “看见没有,小顾总亲自倒的酒。”膀大腰圆头顶油亮的男人甩着双下巴笑着和旁边的人说话。   他的酒喝多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喷,“哼,要说这人啊,哪有一辈子风光的,昨儿还在枝头上,长手都不一定够得着,今儿..”哼笑一声,“我他妈动动脚趾头,他就得栽泥里去。”   杜小娟闻言便将醉醺醺的目光落移动到顾言身上。   杜小娟酒量是公认的好,每次这种场合她都是陪着顾言的不二人选,今天亦是。   顾言之所以会亲自去倒酒,是因为这几个老男人手脚不老实吃她豆腐。   于是顾言替她封了杯,今天不准她再喝了。   看到自家老板被轻蔑诋毁,杜小娟的眼神里却没见着愤怒,反而有些期待似得。   顾言倒了酒,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轻声一笑,“就像您夫人对您那样吗?”   他的语气真诚且客气,就像要好朋友之间的一句调侃,却每一字都戳在了对方作为一个上门女婿没尊严没地位的软肋上,使得对方脸色一阵黑一阵红。   杜小娟压着嗓子咳了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这一年她和顾言也没少被人为难,横栏着竖挡着顾言的人多了去了,但能成功的只在少数。   原因有二。   第一,他这位老板背后有个神人,是个律师,比美剧里的侦探还神通广大。   三环以内偶尔累了找家奶茶店歇脚的功夫,都有可能碰见那位律师的眼线,连你手里的奶茶是全糖还是半糖都能了如指掌。   以至于每次打着请人手下留情、求人帮忙的旗号约饭,最后都成了掌控局面的人。   第二个原因,就是顾言本身,毕竟他是现代社会里唯一一个能驾驭神级律师,又付不起律师费的老板,自然要有些过人之处。   该礼让的时候礼让,该狠的时候也毫不含糊。   “小顾...这种玩笑开不得,说出去还以为我怕老婆。”男人油腻的脸上浮起虚伪的假笑。   顾言松了松衬衫袖口,呵笑,半真半假的问,“我很像在开玩笑吗?”   他们前半场都在扮演老好人,酒也陪得差不多,可这几个人始终不肯进入正题,他只能用些手段。   被老婆踹出家门这种私密的小事都能知道,何况其他见不得人的?   “那我能开的玩笑可不止这些。”顾言收敛神色从桌上的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杜小娟适时的递上燃着的火。   顾言偏过头微微眯起眼睛吮了一口,吐息着直奔主题,“我知道有几家大公司也看上了这块地,想用这种方式逼我转手。”   这些人做选择没什么底线,就看在谁那里获利更多而已。   “我会让出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大家有钱一起赚。”   这些人帮人办事,最多也就拿个几十万好处,百分之十五的让利绝对不是小数目。   顾言软硬兼施,见对方眼睛变得雪亮贪婪,就轮了到杜小娟出来唱白脸。   “来来来,我陪各位领导再干一个。”杜小娟起身和几人碰杯,“各位领导都是有远见的,商场上朝夕都在变化,要投资,当然是看前景好,获利大的。”   从餐厅分别,顾言叫了代驾把杜小娟送回家,自己徒步回了医院。   他出来应酬的餐厅都定在医院附近的那几家,这样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回去。   看了眼时间,七点刚过,天边只剩一抹橙黄的晚霞。   他在路过的花店买了一束郁金香,插在床头柜的花瓶里。   房间里没人,周易今晚在医院值夜班,大概还要最后去查一便房。   顾言给他发了微信说自己回来了叫他不用再过来回去休息,然后去浴室洗掉了一身酒气。   洗掉了酒气,却洗不掉微醺的醉意。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爱的人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心疼和难过之余,他仍然会有反应。   他早就已经适应庄念默不作声沉睡的模样。   但还是忍不住会刻意麻醉自己,幻想庄念是醒着的,甚至病态的想着,是不是欺负狠了他,他就会像从前一样哭着求饶,就会醒过来了?   “念念...”他拉起庄念的手放在自己唇前,吻了吻,将一截小指放进口中吸吮。   昏暗静谧的空间内想起潮湿的水声,一个手吻尽显淫靡。   低沉性感的喟叹紧随其后,那道声音期初是欢愉,在最后的尾声却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念念...醒过来,看看我...” 第一百二十章   顾言没在庄念面前失控过,今天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崩溃了。   或许是夏青川无心的那一句‘等庄念醒来’吧。   周易拎着夜宵来敲门,顾言才突然清醒过来。   “我靠。”周易一抬眼便看见顾言的眼底宣红,“你哭过?”   顾言摇了摇头,虚掩上卧室的门点了一颗烟。   每次都是这样,就算只是离开一小会,就算知道门里面的人不会发出任何动静,他还是习惯将门留一条缝隙。   周易短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吃点东西吧,你晚上去应酬,肚子里肯定一点食都没有。”   顾言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动筷子。   这一年不止庄念瘦了,顾言也一样。   都是死心眼的两个人,一个出事另一个跟着活不成。   周易想到这又是叹气,自己吃了一会也没什么胃口,起身说,“我去看看庄。”   长期昏迷的人容易引起肌张力增高或是肌肉萎缩,每天都要有人为庄念按摩。   慢慢的他们就习惯守着庄念的时候就简单给他按摩肌肉。   周易弓身站在庄念的床头,像往常一样捏了一下他大臂上的肌肉而后微微一皱眉。   隔着衣料的体温高的离谱。   “发烧了。”他低声说。   周易立刻打电话安排检查,顾言闻声赶紧来,“怎么回事?”   “大概率是肺部感染,刚烧起来,需要检查之后才能确诊。”周易说。   “很严重吗?”顾言站在门口,没有在第一时间靠近,而是站在原地捏紧了拳,声音发着颤。   周易抿唇,作为一个医生,他不能单靠初步诊断就断定患者是否严重。   可作为顾言的朋友,他却不忍心看到对方因此而觉得恐惧。   “你先别急,昏迷的人本来就容易发生肺部感染。你把庄照顾的这么好,他肯定没什么大事。”   事实也确实如周易所说的一样,庄念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打了几天针烧就退下去了。   但这件事却对顾言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他终于意识到庄念这样一直睡下去,会面对更多不可控制的并发症。   顾言不再出去工作,整天整夜守着庄念。   他看似正常,却会在专心做着某一件事的时候突然停下来,急匆匆去到庄念床边,探他的鼻息,摸他的额头。   拇指搓揉食指的动作也随之增多,他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安,自然就比平日里更需要烟草的安抚。   可他不敢出去抽,又怕呛到庄念,只能忍着。   有时周易看的实在心疼,会劝他去客厅里抽一支,或是敞开窗哪怕吸上两口,顾言只是摇头。   有他在的时候庄念很少躺在床上,他会在阳光最好的时候推着他晒太阳,每天对他讲很多话。   从小时候到他们重逢之后,仿佛一辈子也说不完似得。   有时候会在推着轮椅的时候说,有时候会蹲下来,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闭紧的眼睛说。   顾言的承受能力无疑是强大的,但太过强大的人一旦崩溃就很难再重新站起来。   某日,庄念的症状稳定了很多,顾言推着他去浴室好好洗了个澡。   庄念的皮肤很好,从小到大都是白白嫩嫩的,毛孔很小,摸上去滑滑的。   他的身材也匀称漂亮,虽然不是很强壮的那一类男生,身上没有大块的肌肉,可他皮肤紧致,小腹很平,吃力的时候会出现很小快的肌肉群,很漂亮。   氤氲的水汽腾起来,将他的皮肤熏蒸的透着粉红。   顾言站在轮椅侧边,一手拦着着他的肩膀和锁骨,让人枕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沾满泡沫的手缓缓擦上脊背。   “你该庆幸我自控能力还不错,这样也能忍住不欺负你。”他的某处硬着,有时候稍一挪动位置就会蹭上轮椅冰冷的边缘,或是对方的身体。   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瞬间乍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说罢,他垂下头自嘲似得笑了笑,“快点醒来补偿我。”   掌心和脊背触碰出更多细小绵软的泡沫,又被打起来的水花冲刷干净。   突然,顾言的手臂顿住。   他弓下身,拇指在庄念脊骨靠近左侧的位置蹭了蹭。   浴室的光婻鳳是昏暗的暖黄色,水汽和泡沫都挡着顾言的视线,他不得不将身体压得更低,才能看清那处。   是一个拇指指腹大小的暗灰色圆圈,擦不掉,像是在身体里长出来的。   顾言轻轻皱了皱眉,快速用水龙头将庄念冲洗干净,用浴巾裹住他抱进怀里。   “躺累了吗?”他将庄念放在客厅的沙发上,那具软软的身体就顺势仰躺在了靠背上,“以后不准偷懒,到了晚上才准上床睡觉。”   说着,他将吹风机拿到客厅,顺了一条很长的插排过来,让庄念保持着当下的姿势,为他吹干头发。   这一天他们什么也没做,他抱着他,他躺在他的锁骨处,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暮色深浓。   周易趁着手术空挡跑过来,发现整间病房的灯都关着,电视机也没开,只能透过冷白的月光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干嘛呢这是。”周易调侃道,“泰坦尼克号式的浪漫吗?”   顾言将头偏向他,薄薄的唇开合,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一笑。   “你公司那个杜小娟联系不到你快急哭了,真的不回公司,把所有事情交给他们?”周易问。   顾言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准备把公司和现有的地皮都买了。”   “什么?!”周易震惊的看着他,顺便将外卖大包的鱼肉粥和虾饺打开推过去,“现在公司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你这样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虽然顾言不多说家里的事,也从不提有关事业上的规划,可周易知道,顾言是那种需要在专业领域找到价值的人。   他天生就是一个商人,商场是能让他发光发热的地方。   “没什么可惜的,那些事情等念念醒过来再做也不迟。”他揉了揉庄念鬓边的头发说,“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他。”   如顾言所说的,他在隔天就像助理和员工视频会议说了这件事,然后寻找合适的买家。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医院里完成的,直到他生日的当天,夏青川催他去买蛋糕,他才终于肯离开医院。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顾言最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好像只要他离开太久,庄念就会离他而去。   他曾经在庄念耳边说过,如果他不想醒过来,那么自己就会去陪他。   他不会食言,只是有些难过。   庄念曾经那么努力好好活着...怎么就不肯醒了呢。   “先生,请问想选择什么口味的蛋糕?”   蛋糕店里飘着甜腻的香味,顾言盯着柜子里的蛋糕说,“面饼要巧克力的,水果只要不放芒果都好,我爱人芒果过敏。”   小姐姐笑着点头,“小尺寸的话这边就有您需要的款式,大尺寸要现做哦,两个小时,可以等吗?”   两个小时对顾言来说太长了,他等不了。   因为等不了而产生的心慌终于让他彻底收回飘远的思绪,在店员身后的墙壁上重新看了一眼这家蛋糕店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预定过。”他说着,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今天来取。”   早在半个月前他就选好了蛋糕的款式,不止蛋糕,他还订了庄念最喜欢的粉红色郁金香,就在医院附近,他最常去的那家花店。   庄念突然发高热,打了三天的针才把烧退下去。   那三天顾言仿佛把什么都忘记了,比庄念还像个活死人。   小姐姐在电脑上查着订单,声音甜美的说,“已经帮您查好了,您早到了三十分钟,这边帮您尽快打包,不好意思。”   她从柜台里拎出一袋三颗装的泡芙递过去,“辛苦您等一等,吃些点心。”   顾言接过泡芙的同时,一对上了些年纪的夫妻排在他后面定做了一个八寸蛋糕,要在这里等上两个小时。   女人啧啧摇着头,一脸可惜的闲聊着,“在医院住了三年了,真不知道该说他丈夫是深情,还是自私。”   这家蛋糕店和医院只隔了一条街,一部分受众是医院的患者,听到这些并不奇怪。   顾言转身向后走,想要找个位置坐下。   身后的女人又说,“什么人能躺在床上昏睡三年,那还叫人吗?背上全是褥疮,照顾的再好也没用,他总有不再身边的时候。”   顾言蓦地停住脚步,握着泡芙的手猛地一颤,柔软的金黄掉在地上,一摊奶油仓促的挤了出来。   女人往旁边看,热心的帮顾言捡起,   “小伙子,没事儿吧,看上去脸色不好。”   顾言脸上露出几分罕见的迷茫,费力的吐出几个字,“褥疮...是什么?会疼吗?”   现在是网络时代,想知道什么查不到?   可顾言没查过,他不敢查,每一天都近乎盲目的按照所周易交代的,分毫不差的去照顾庄念。   女人没发现他的手在微微打颤,尽心尽力的解释道,“疮啊,一开始皮肤会变黑,然后肉会腐烂的,躺太久的人身上都会有这东西,听说又麻又痒!这肉都烂了,当然会疼啊!”   “要是完全没有知觉还好,最怕的就是什么都知道却醒不过来,哎哟,那真是,活着不如死了,造孽啊...”女人忘了给人解释褥疮的初衷,转而又回到了和丈夫刚刚的话题上。   所以人常说,这世界上的悲喜并不相通。   顾言早就不想再听,女人却喋喋不休。   于是他也像那几颗无辜泡芙一样被摔得粉碎,如那些奶油,要仓皇逃窜。   不管照顾的多好,庄念…也会变成那样吗?他那么爱干净…怎么肯和“腐烂”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就算不生褥疮那东西,庄念真的愿意躺在那吗?   被人擦洗摆弄,像个破烂的玩偶?   庄念的意识,会痛苦吗?   顾言狭长的眸子沉如深潭,暗如永夜。   他想到庄念脊背上那一小圈淡淡的灰色,颤抖着用手背虚掩住想要呐喊出声的双唇,犬齿落在上面,狠狠咬出了血。   拿到蛋糕,他像往常一样,徒步走了几条街去到花店。   路上拨通了庄念主治医生的电话。   “庄医生的脑电波显示他是有痛感的,对周围人的谈话也会很积极的给出反应,这对昏迷的患者来说,是件好事。”   顾言等在交叉路口的红绿灯处,像每次那样轻描淡写的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问题主治医生经常听到患者家属询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回答道,“这个还不好确定,要看患者自身的意志力和…”   没等对面说完,顾言就挂了电话。   十字路口的灯由红变绿,他的脚步却调转了方向,往一间药店走过去。   回去的路上,除了鲜花和蛋糕,他的口袋里还揣着些别的东西。   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蛋糕有融化的趋势,像他此刻焦灼的内心。   才走到医院门口,手机响了,是夏青川。   看手机屏幕,除了夏晴川,周易也在十五分钟之前打过他的电话。   这些人近一个星期都在担心他精神出现问题,每天都要催着他离开医院。   现在他离开了,他们又有了新的顾虑,要他早点回去。   顾言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耳朵上,“到楼下了,还有什么不放…”   最后一个“心”字还没讲出口,对面传来夏青川强压着某种情绪的声音,“庄念醒了。”   “顾言…你听我说…”   院区内的车辆入口有设有减速带,车轮压在上面会发出噔噔两声。   顾言立在原地,倏然被那动静惊扰到了似的,手机顺着耳边滑落。   蛋糕、郁金香连同手机一同摔落在地。   匆匆路过的人向他投去些微差异的目光,又同时被那张骄矜的、堪称高贵的脸吸引住,也被他宣红的眼吸引住。   坠落在地的响动顾言没听清,他和夏青川的对话还连通着,对面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他通通都无心去听了。   唯有鞋底触在地面上微微阵痛的酥麻清晰,唯有耳鸣中藏着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庄念醒了。   那些日日压在心头的,反复的期待、落空、无助、失落、挫败和悲痛化成了扬起沙的狂风,席卷上他的心脏。   让他酸更让他疼。   然后蓦地...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变成了彻骨的想念。   他醒了,他就在眼前,他却比过往的两百多个日夜,比过去的每一秒都更加想念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VIP病房里,卧室的门像往常那样虚掩着。   透过门扇上那面窄窄的玻璃窗,能看见屋内挤满了人。   医生、护士、夏青川、周易、赵田陈,每个人都守在那。   阳光仿佛比以往的每天都充足,金黄色的,灿灿的,铺满了房间的每一寸。   倏地,几位医生相继点了点头,脚步微动,让开了床边的一点位置。   顾言不知为何向后退了一步,迅速将头撇开,那双点墨似的瞳仁也灿灿的,乱撞在眼眶里面。   他的双拳紧攥着,拇指将食指捏出窄窄的血红。   他怕了,怕这一刻真的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精神不正常了。   他怕望过去的时候发现夏青川的电话是假,刚刚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到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们两个,最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如此想着,这样的逃避就仅仅持续了两秒。   顾言蓦地抬起头,顺着那一缕透过镂空轻纱窗帘的光,沿着丁达尔效应望向他的爱人。   病床上,庄念坐在那。   他如今的身形纤瘦,脸上还带着初醒的病气和孱弱,可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松如栢,只一眼就能让人沉沦。   他微微仰着头,长睫在眼睑上落下浓密阴影,簌簌煽动。   唇角偶尔弯起,他像从前一样认真又诚恳的望着身边的人,偶尔点头,模样温柔漂亮的如同新落的桃瓣。   “念念...”顾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坐在床上的人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滞住一瞬,将薄薄的眼皮掀起,朝门口望了过来。   这一眼对视顾言盼了两百六十五天,庄念则盼了七年。   他们终于可以活着,在一起了。   “念念...”顾言的眼眶是前所未有的红,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猛地向里推了进去。   他恨不得长了翅膀能飞,他也开始在短短一瞬之间责怪起房门距离病床的距离。   然而他的动作行至一半,另一个力道从里向外推了一下,是夏青川。   顾言狐疑的扫了他一眼,对方已经把门扇上的窗挡了个密密实实。   接着,他听夏青川说,“我出去买个蛋糕庆祝,马上回来。”   说着,门重新被拉开,夏青川推着顾言向外。   “你做什么...”顾言不解的问,眼神还留恋在那扇小窗上,“有什么话等等再说,我要见他。”   夏青川颌骨轻动,推了推眼镜说,“你...还不能进去。”   顾言收回目光落在夏青川脸上,沉声问,“为什么。”   他想起在电话里夏青川未说完的话,心脏向下沉了沉。   “庄他...”夏青川正色看着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   “而且...这不是他第一次醒过来。”夏青川缓缓说,“他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周易给你打了电话,但没能接通。”   “一开始都还好好的,看见我,看见周易,看见赵田陈,他都像从前那样温柔的笑着,我们甚至都没发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夏青川扫了一眼顾言,蹙眉道,“他拿起你落在床头柜上的烟问我们,他有没有抽烟的习惯。”   “周易发觉不对,问了几个问题才知道他把一切都忘了,然后周易就谈到了你,拿出他想要带去国外的那个小箱子给他看...”   沉默片刻,夏青川长吁一口气,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庄他...脸色变的很不好,然后...又晕了过去。”   “大概十五分钟,他重新醒过来,对十五分钟之前发生过什么...再一次...忘记了,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烟盒上面,重新问我们,他有没有抽烟的习惯。”   顾言敛着神色,他明白了夏青川那些话的意思,却不甘心要再求证,“所以呢?”   “应激障碍的一种。”夏青川短叹一声,一股脑的说,“昏睡之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刺激太大了,他沉睡的这段时间激发了身体自我保护的意识,让他将难过的事情全部忘掉...所以他才能醒过来,你明白吗?”   “如果贸然刺激到他或者唤醒他,让他再次感到疼痛难过...这一次是昏睡了十五分钟,下次呢?”   顾言的衬衫早在一路跑过来时湿透了,布料紧紧捆缚着他,胸口起伏剧烈。   他短短的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而后猛地拽过夏青川已领将其推至墙面:   “所以呢?!我好不容易等到他醒过来却不能见他?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在一起了,没有误会也没人拦在我们中间了,我可以好好补偿他爱他了,你却告诉我我如今成了他的病因!”   “凭什么!”他的手臂蹦的紧紧的,压在夏青川胸前,声音却微弱的轻轻颤动,“为什么要这样...”   顾言咬紧齿关,这几句话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他缓缓松开夏青川,转身和夏青川一样靠在墙上,头微微扬起,在口袋里摸着什么。   这里是医院,走廊上禁烟,而他的烟也落在庄念的病房里。   “要多久...”他的嗓子干到像有火在烧,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每说一句话就像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划在里头。   倏地,面前出现一只烟。   夏青川侧眼看他,另一手拿着打火机啪地点燃。   顾言接过眯起眼睛狠狠吮了一口,胸口缓缓抬起又慢慢落下,“我要怎么做,永远不出现吗?”   夏青川谨慎的连他的烟都一并带离了庄念的身边,他的出现又会给庄念带来怎样的刺激?   夏青川的视线落在地面,顾言的皮鞋脏了,他能想到顾言跑上来时迫切的模样,可迎接他的却只有一盆刺骨的冰冷。   “现在还不能判定他对外界事物,对从前的事能接受的底线在哪,只能...慢慢试探。”夏青川说,“我和周易都认为,最好不要让你太快出现,毕竟...”   顾言在旁边轻轻吐息,“毕竟让他疼的,是我。”   走廊中间的电梯室里涌出一批患者家属,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小女生提着蛋糕和郁金香站在廊中左右瞧着,而后眼睛一亮。   “帅哥!”她喊了一声向顾言跑过去,头上写着‘星星快餐’尺寸过大的帽子压低了些,挡住一半滚圆的眼睛,“你的东西!”   顾言偏头看过去,这才想起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医院正门口了。   和女生道了谢,接过东西,他问,“帽子,可以卖给我吗?”   女生像自己头顶翻了翻眼珠,爽快的摘下来递过去,“我家里多的是,送你啦,上面有电话号,可以在我们家订餐!”   顾言应了一声,戴上和白衬衫黑西裤完全不搭边的暗红色脏兮兮的鸭舌帽,对夏青川说,“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的脸。” 第一百二十三章   精神类导致的疾病最是磨人。   它没有确切的数据和条框边界,唯一的办法就是耐心的,缓步试探,才能知道患者的承受范围在哪。   到底需要多久才能痊愈,能不能痊愈,没人能保证。   他们都太珍惜醒过来会说会笑会调侃的庄念了,只能小心翼翼。   病房的门再次打开,顾言跟在夏青川身后,将鸭舌帽按的低低的,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外卖员,来送蛋糕和花。”夏青川和周易对视一眼,露出紧张又难过的神色。   在场的医生已经确认好病情,嘱咐了两句提前离开。   “谢谢,辛苦你们。”庄念温柔的声音响起,顾言双手一颤,蛋糕像一边侧翻,右侧的奶油全部粘在了盒壁上。   “不好意思。”顾言帽沿下的剑眉轻轻一簇,淡声说着将花束和蛋糕放在庄念旁边的床头柜上。   此刻,就连顾言贸然发出声音也会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呼吸一滞,变得警惕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庄念身上。   庄念却没有注意到那些,他浅色的瞳孔轻轻一颤,紧紧盯着那道欲要离开的被影,不知为什么,看到对方汗湿的脊背有些心疼。   “外面...很热吗?”庄念看着他道,“要不要喝点水再走?”   顾言的脚步顿住,他微垂着眸子盯着地面,眼眶灼烧着,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将要盈不住,落下来。   庄念醒着,会说话会笑,会关心人,他就在自己身边,那么近,近到不用再迈开脚步就能够得到。   “嗯。”顾言沉沉的应了一声,抬手将帽沿压的更低,然后突然转身,一把抱住了床上的人。   庄念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了个措手不及,却又仿佛习惯了被人抱着的感觉,配合的仰起头,将下巴轻轻垫在对方肩膀上。   但他还是茫然失措的浅浅滞住呼吸,睁大了那双清澈如镜,温柔若水的桃花眸。   “很热...”顾言强压着嗓子里发颤的声音,“谢谢,生日快乐。”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很短暂,轻轻一拥就分开了,却又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令人难过的东西,顺着那双有力的臂膀钻进了心肺。   庄念缓缓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朝着那道快速离开的背影喃喃着,“生日...快乐。”   他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可高大颀长的身形,似曾相识的声音,包括那人身上的味道,都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心脏酸酸涩涩的,很不舒服。   “你没事儿吧庄。”周易发现他又出现了晕倒前脸色惨白的症状,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与此同时,夏青川侧过一步挡住了庄念追逐那道背影的视线。   顾言缓步走出卧室,关门的一瞬间向旁边一动一步,墙面遮住他。   原以为今后再也没有人能把两人分开,现在,却每个人都在把他们两个分开,连他自己都得参与其中。   他低着头,帽檐依旧挡着他的眉眼,看不清神色。   倏地,浅灰色的毛绒地毯上湿了一块,那是眼泪的形状。   “今天是我的生日吗?”里面传来谈话声,“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你们是我的...家人?朋友?”   周易耐心的将每个人重新的,郑重其事的介绍给他。   “我和他是你最好的兄弟。”他拍了拍赵田陈的肩膀,“这个是天真,从前跟着你的实习生,你从前是医生,特别牛逼的一位外科医生。”   夏青川将蛋糕打开托在掌心,赵田陈上前插上蜡烛将其点燃,“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之后的一切都是新生,生日快乐,庄念。”   “生日快乐。”赵田陈笑着点了点奶油触在庄念鼻尖。   周易将生日帽扣在他的头上,掏出手机大声喊道,“庄,生日快乐!!”   他们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小,还幼稚的像是比赛谁的声音大一样,一声高过一声。   其实他们不过是为了让门外的人也一起听着,不要太难过。   “谢谢。”庄念笑着,眼睛弯的像倒悬着的月,“可是...”他在满屋的祝福声中问,“我没有什么需要想起来的人或者事情吗?你们怎么都这么开心?”   周易的唇角落下,向门口看了一眼,“慢慢来嘛,慢慢的都会想起来的。”   庄念被夏青川强塞了一小口奶油,“你刚醒,还不能吃这些,尝尝味道就可以了。”   “对对,接下来还有很多康复训练要做,虽然顾...”周易抬手拍了一下自己嘴,改口道,“虽然每天都有人给你按摩肌肉,但你躺了将近一年,现在双腿还没有力气,要慢慢来。”   庄念轻轻点头,扫视了一圈屋内。   地上铺着软毯,另一张床边的柜子上放着玻璃花瓶,瓶里的郁金香还开着,是热烈的红色。   卧室内放着单人小沙发,沙发前的桌面上散落着几张A4纸,一只打开盖子的笔,半杯清水。   他的视线从远处落回到身边,落在那两张挨靠着的床上。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生活在这里?”庄念看着旁边叠放整齐的薄被和枕头,还有床侧搭着的一套换真丝睡衣问,“睡在我旁边?”   周易心里咯噔一下,庄念只是失忆了并没有变傻,不过才醒来就发现这么多端倪,心思未免太细腻。   “这...这个...”周易被问的一愣。   “是为了让你睡得舒服,偶尔...偶尔换一边睡,有新鲜感。”赵田陈发动无厘头的脑回路挣扎着解释。   “我又不能动,需要弄两张床吗?”庄念短暂的默认那套睡意也属于他,又指着远处的那个圆桌说,“那上面放着工作用的东西,谁坐在那?”   夏青川和周易同时向赵田陈投去求助的目光,示意他可以发散思维,继续编下去。   “债主!”赵田陈想都没想就说。   “什么玩意?”周易歪过头,瞪大眼睛看向赵田陈。   三个在不同领域里都相当优秀的聪明人此刻都没有发现,他们已经同时陷入了固化思维。   他们在这一刻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怎么抹杀顾言的存在上。   然而,拥有那么强大存在感的人,在这件事里最不容被遗漏的人,要让他消失,理智和情感上先一步的产生了强烈冲突。   导致问题来的那一刻,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把自己填充在故事的环节中,要凭空捏造出来另一个人来。   仿佛是在替顾言执着着,要用这种方法让那个最应该在场的人加入进来。   赵田陈轻轻咳嗽两声,有些愧疚的看向夏青川。   从前他就和夏青川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顾言和庄念一定是得罪了哪路的神仙,要遇见这么多惨绝人寰泯灭人性的责难。   他们互为彼此的最爱,也是彼此的债主。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接着往下说,“是这样的,这一年治疗的花销不少,因为你从前救过很多人,所以有一位...老板,听说了你的事情之后想要帮助你,偶尔会来看看你。”   庄念将信将疑的抿了抿唇,这里明明就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半响沉默过后,问道,“那他人呢?现在我醒了,想亲自对他说一声谢谢。”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位所谓的‘债主’现在一定还在门后,根本就没有离开。   几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要为两个人感到难过。   “出差了。”周易说,“可能...要过很久才回来。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顾言在门口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长吁一口气,仰头将后脑磕在了墙上。   这段时间他预想过无数次庄念醒来时的场景。   他们可以拥抱可以接吻,可以毫无压力的去表白心意。   他们可能会哭,哭的时候也一定是紧紧抱着彼此,吻着彼此。   光是这样想着,他的心脏就被撑得满满的。   可现实与他的预想大相径庭。   庄念忘了他...   如果只是忘了也好,哪怕重新追求庄念,哪怕要追五年十年都好,至少他还能靠近他,还能抱着有一天他能想起从前的希冀。   可夏青川告诉他,那些回忆,过去的疼痛,他的存在,都可能让庄念再次受到刺激,重新陷入昏迷。   ...   那天晚上庄念并没有因为昏迷了太久而失眠,相反,他很快就进入了深眠。   他做了许多个梦,梦见了宽敞明亮的房子,钢琴,落地窗和满屋的郁金香,还有浅淡的...香烟的味道。   无论梦里场景如何转换,都会出现一个人模糊的轮廓,像是被拉长的影子,分不清那女。   那人远远站在那,无论他怎么喊那人都不肯走近他。   对方的五官是模糊的,眉眼是朦胧的,他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凝视那道影时,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人在难过。   他想向对方走近,他想看清对方是不是在哭,可当他抬步,周遭的一切却蓦地变成灰色,梦里搭建的场景分崩离析,割裂成尖锐的碎片。   然后他看见了血,从那个模糊的影胸前渗透出来。   “不要....不要!”庄念在梦中挣扎。   而后,他的梦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人紧紧的拥抱他,滚烫的手掌捋顺过他的脊背。   那人的脸是清晰的,只是被一顶暗红色的帽子遮住,只露出优越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男人薄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庄念听不清楚,却越发想看清对方的脸,可当他的手探过去,男人却倏地松开了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   “啊!”一句接近气声的惊呼,庄念从床上惊醒。   月光斜进屋内,一半被黑暗斩断,另一半堪堪擦着他的指尖落下,是浅淡冰冷的颜色。   绻了绻手,他撑着身体做起来,无意识的揉了揉心口。   说不清他的梦境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外卖小哥,可那种酸酸胀胀的感觉又出现了。   有些不同的是,这次除了酸胀,他还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心脏穿了个洞,该填满它的东西消失了。   “庄医生,怎么了吗?”门口传来敲门声吓了庄念一跳。   他狐疑的看向床头的呼叫器,自己明明没有按下去,怎么把值班大夫招来了。   “我没事。”庄念应声道,“进来吧。”   凌晨一点多,他又被值班大夫抓着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检查了一通。   这次被折腾累了,再睡下是个好眠,一直到日晒三竿客厅传来稀疏的谈话声,他才揉了揉眼睛起身。   医院的饭菜清淡,就算做出花来也让人看着没食欲。   为了不让一早就来守着他的这几个人担心,他只好硬生生的塞了很多。   “你们一直看着我,是想让我喂你们吃吗?”庄念端着空碗有些遗憾的说,“吃光了,怎么办?”   他故意逗趣,为了让这几个人放下心来,不要那么紧张。   他伸手做出拿纸巾擦嘴的动作,周易立马理解了他的意思,先一步将纸巾递到他嘴边,还不忘一脸姨母笑的说:   “看看,我们庄吃的多好。”   那口气,就像广场上的老大爷瞅着亲孙子总也不忍不住夸一样:   “看看,我孙子走路走的多威风。”   庄念抿了抿唇,“那个...你们是不是谎报了我的年龄?我不是二十八,是十八?”   “对对对,在我们心里,你永远十八。”周易将他面前的碗筷收走,顺着他的玩笑话接下去。   几个人凑在一块傻笑。   夏青川这时接了个电话,他连夜看案子,一大早又赶着来看庄念,得喝杯黑咖顶一顶所以定了外卖。   他报了病房的房间号码,准备去门口取,毕竟顾言当时叫人铺了满屋的软毯,外人不好来。   庄念擦着嘴的手微微一顿,在扑着香气的纸巾后面咬了咬下唇说,“外卖小哥吗?”   正说着,卧室虚掩的门被敲开。   庄念的心脏仿佛被人提着向上抓了一把,跟着往门口看。   “哪位先生定的外卖?”小哥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汉语一边问一边露出了头。   小哥很懂行,在脚上套了鞋套。   夏青川接过道了声谢,每人分发一杯,外加一堆蛋糕零食。   “你不能喝这些,给你定了牛奶。”夏青川将牛奶递过去,发现庄念还盯着门口看,眼里的失望快满出来了。   夏青川只好用牛奶碰了碰他的手,“趁热喝。”   庄念这才回过神来。   他瞄了一眼夏青川,“晚餐不吃医院的了吧,我们也定外卖好不好?”   “你们一直在照顾我,我应该感谢你们。”他笑着说,“我们定星星快餐吧,可以吗?”   周易,“...”   夏青川,“...”   赵田陈,“...”   赵田陈含着一口泡芙,凑近夏青川,“我看庄医生不是想定外卖,是想定人吧。”   他口齿不清的说,泡芙里的奶油太满了小嘴巴要装不下,从唇角露出来。   夏青川微微垂头看他,随手用食指将那一点露出的奶油抹在食指上,然后含进嘴里,“嗯,那不正好么,我们点外卖吧。”   赵田陈缓缓的将吐息抽回去,脸唰的一下红了,撒娇似得喊了一声,“哥...”   夏青川偏头看他,“嗯?”   赵田陈一踮脚,趴在他耳朵上说,“下次能不用手,直接...直接用嘴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庄念对他们暗戳戳的撒狗粮行为看的不是很懂,怎么赵田陈说句悄悄话话就把脖子都说红了?   他很快联想到自己,皱了皱眉,发自灵魂的探问道,“难道我穷到连请大家吃快餐的钱...都没有了吗?”   周易疯狂摇头,“那,那什么,我去联系外卖,今天晚上大家都推了工作,我们一起吃饭吧。”   晚上五点整,医院搭配的营养餐和星星快餐的外卖一起送了过来。   庄念的腿还没有力气,走两步就要在轮椅上歇一歇。   就算这样,他还是亲自等在门口。   外卖小哥今天不但带了暗红色帽子,还蒙了黑色口罩。   庄念眨着桃花眼,笑了笑,“谢谢,辛苦了。”说着就去接外卖小哥拎着的四菜一汤。   顾言轻轻皱眉,将菜拿的老远,“病人拿什么外卖。”   他抬起脸来对着周易一挑眉,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得嘞。”周易一拍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外卖,“辛苦这位...外卖小哥哥啦。”   说完场面话,他推着顾言向外,站在房门对着的另一面墙边,凑近顾言道,“我是想来接你的,可庄非要亲自等着。”   他有些诧异的看向庄念,周易又在耳边说:   “我和医生咨询过了,庄在醒来以后只见你一次就对你有好奇,或者好感,这是件好事,说明他潜意识里还记得你。”   周易抿了抿嘴,“但还是不能太急,尽量不要让他受到过大的刺激,否则...不排除他会昏迷,或者再次把所有事情都忘了。”   顾言点了点头,发现等在门口的庄念还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庄念认真的时候薄薄的嘴唇会抿得很紧,样子很乖,像高中课堂上最惹老师疼的那一种好学生。   顾言口罩下的唇角轻轻牵起,对周易说了一句‘知道了’,而后迈着长腿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抱住了庄念。   见了两次被抱了两次,庄念有些狐疑的仰着下巴问,“这是...你们快餐店的企业文化吗?”   顾言笑出声,“算是吧。”   那笑声很轻,很有磁性,听进心里酥酥麻麻的。   庄念抿了抿唇,有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好像空了,又像在反反复复重复着同一件事。   他跳脱的想着,无论他们从前认不认识,对方口罩和帽子下面的那张脸,一定很帅。   接下来几天,庄念都会以各种借口定同一家外卖。   医院和身边的朋友不准他吃他也不气,一边看着别人吃,一边吃医院给他配的餐,还吃得津津有味的。   直到有一天,身边的人忙了起来,他再也没有了定外卖的理由。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每次都是周易打电话订餐,他连那家快餐的电话都没有存。   本来就不准他吃外面的实物,想必也是要不来的。   于是就此作罢。   那之后他开始意识到,夏青川他们三个已经把他当成了一项工作,照顾他陪着他要花费很多精力。   于是他开始更努力的参加复健。   他的双腿还是没什么力气,活动范围大多是在卧室,不过每天都有人定时推他出去晒太阳。   有时是夏青川他们中的一个,有时是护工。   他也开始意识到每天住在这间豪华病房里开销巨大,对金钱的流失产生了不小的恐惧感。   从陈设上来看,这间病房里设备一应俱全,满屋的家具设施都尽显高端质感,恒温空调、二十四小时的空气净化及保湿系统。   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家五星酒店的总统套房,而不是一间病房。   别说他晕着,就算醒来了也实在不用住在这样的地方。   提过几次换房,周易都以没有普通病房为由拒绝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涌上心头,同时也让他有些忧虑不安。   “无功不受禄,这些花销我要还的。”庄念琢磨了好半天,对周易说,“如果有空的话,我想具体看看这一年来的消费账单。我想知道我到底欠了那个...‘债主’多少钱。”   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好跟着赵田陈称呼那人为‘债主’。   他开始关心钱的问题,开始像周易打听他有没有房产或者是别的能变现的东西。   睡着的时候就算了,既然醒过来了,别人的钱总要还的。   可当他拿到那张七位数账单时,气焰瞬间灭了下去。   “我为什么会穷到这种地步,连房子都没有?”任庄念内心再强大,也难免被眼前的现实挫败,“存款也只有这么一点点,我不是很牛的外科医生吗?难道没人送红包吗?”   周易从后面推着他,闻言一怔,抖着肩膀笑出了声。   这种话以前的庄念是绝对不会说的。   “当时送红包的人要从这里排到江边,你从前要是有这觉悟,别说一套房,四套五套也有了。”   庄念听周易笑出了声,自己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算了,我想那位好心人应该会同意跟让我分期付款的吧。”   周易噗嗤笑了一声,见庄念像从前一样幽默,甚至比从前还开朗,他心里高兴,脱口而出道,“你放心吧,顾言不婻鳳会收你钱的,他又不是图你还他钱。”   “顾言?”庄念皱了皱眉,从轮椅上转过头去,看见周易复杂又惊慌的表情,“我的债主叫顾言吗?”   周易瞪大眼睛观察他的反应,好在庄念并没有什么异常。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但真见庄念对顾言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周易又没由来的一阵难过。   纠结的很。   庄念没看他纠结到五官扭曲的神色,转回身去继续问,“不图钱,那他图我什么?”   庄念突自想着,有钱人一掷千金,其中应该不乏那种惜才的。   对方又是个男人...   “大概是图我的才华吧。”他用玩笑的口吻突自说着,“毕竟我从前那么牛,死了可惜。”   周易,“...”   怎么失忆了之后变得臭屁了?   有点可爱。   “不过该还还是得还。”庄念说,“慢慢还,我有手艺,他不用怕我跑了。”   庄念来晒太阳的位置在一层东南门的位置,这里修建着古色古香的朗庭,两边种满了花草绿植,光线也好。   他四处看看,挑选最佳躺尸的地儿。   倏地,余光里出现一个人,带着暗红色帽子,在他的视线里一闪即过。   他没再定外卖,但却常常看到那个人。   有时是匆匆的背影,有时是一张侧脸,有时甚至像短暂的对上了视线。 第一百二十六章   庄念挑好了晒太阳的位置,抬手一指,那边周易手机突然响,他只好乖乖放下手。   周易将庄念推到一边,转身接电话。   对面的同事接到了一个急诊,要他马上过去。   周易啧了一声,对庄念说,“庄,有急诊,你就在这等我千万别动,我叫人来接你。”   庄念点了点头,“你去忙,不用担心我。”   话是这么说,但他接下来的动作明显就是需要人担心。   他是个要强的性子,腿脚不好用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巴不得现在就能跑,明天就能飞。   周易一转身没了影,庄念便攥着轮椅两边的把手,用力撑着身体站起来。   但他对轮椅这种设备显然还不够了解,轮子没有上锁的情况下,他这样推着轮椅向后用力撑着起身,等着他的只会一次摔落。   果然,他才一施力,轮椅就向后滚出去,连带着他自己也向后仰躺。   眼看就要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摔个四仰八叉,倏地,他的腰被人拦住,一顶暗红色的“星星快餐”映入眼帘。   “是你?”他的语气是意外,但眼中却装着一抹皎洁和笃定,“你来送餐吗?”   “嗯。”对方沉沉的应着,将头瞥向一边抓回跑走的轮椅。   庄念试图看清他的脸却都被对方巧妙的避开,于是他开始打量他的衣服。   水蓝色运动款T恤搭配破洞牛仔裤,白球鞋。   庄念笑了笑,“你今天穿的还挺像送快餐的。”   顾言将他小心放在轮椅上,压低声音说,“刚刚太危险了,不准再这样。”   庄念怔了怔,‘不准’两个字带有很强的控制欲,往往象征着一段关系的亲密程度。   如果是朋友或是关系亲密的人这样说很正常,但萍水相逢连脸都不给看的人就用这两个词命令他,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下次我会锁了轮子,然后继续这样。”庄念淡淡的说着,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挑衅和调皮。   他知道轮子是可以上锁的。   顾言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注意到庄念语气里的得意。   他突然觉得现在的庄念和小时候他认识的庄念很贴合,固执坦诚的有些可爱。   顾言无声的笑了笑,推着他往回走。   “你们店的快餐好吃吗?”庄念闲聊着,“医院的饭菜清汤寡水实在不合胃口,每次都看着他们吃都怪馋得慌,你给我留个电话行不行?下次我自己找你定。”   顾言低头看他,细软蓬松的发丝乖顺服帖,有些长了,“医生说你不能吃太油腻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说着,庄念突然从轮椅上将头扬起九十度,像是故意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要看清他的脸一样。   顾言呼吸微微一滞,将头撇向旁边,一时间心跳快的像乱敲的鼓点。   庄念没看到,失望的嘟了嘟嘴,“我想吃鱼,甜滋滋用油炸过的那种。”   顾言从上向下,正好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滚圆秀气的鼻尖还有微微嘟起的粉唇。   “好。”心脏软成一颗团子似得,顾言清了清嗓子,“明天送过来给你。”   “真的?!”庄念眼睛亮了一瞬,但没再突然转过头去。   既然人家不想给看,他得尊重对方的选择。   “不知道你们店里做的好不好吃,我总觉得...”他一改之前欢脱的语气,缓缓的说,“我总觉得,那种味道或许能帮我想起什么...”   车轮在逼仄的廊内缓缓停下,攥在把手上的两只手悄悄捏紧,顾言问,“你想想起来?”   庄念沉默,不点头也不摇头。   半响,他才又开腔,声音轻轻的,有些乖,“我不知道。”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晚上常做的那个梦,也没有说过他常常因为那个梦而惊醒。   他身边的人都在掩饰着什么,他能感觉到。   每个人都不想他记起从前的事情,所以他不能把这个唯一接近从前的秘密说出去,任由自己被折磨。   “其实...每次想到什么我都会感觉很害怕,又想记起来,又怕记起来。”   那些对着其他人说不出来的话,他却想对这个连脸都没见过的人说一说。   庄念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为什么这个人会激起自己的倾诉欲,会让他觉得亲切。   “我最近常常做一个梦,梦里的人很模糊,我看不清他,每次想靠近,他就走的更远,我追不上他。”   “所以...”他搓揉着放在膝上的双手,“我总觉得有人在等我,我记不起来,他会伤心。”   顾言蓦地屏息,酸涩瞬间从鼻尖窜上了眼角。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庄念的话,庄念自然没了再说下去的理由。   一路无话,顾言推着庄念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病房,而且自觉在门口换了一双拖鞋。   庄念看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怔。   夏青川说门口的拖鞋都是他们来照顾的时候会穿的,可那双深灰色的却一直摆在角落,没人动过。   这人来了,别的都不看,径直把那一双穿在了脚上。   庄念默不作声的看着。   他无法不对这个人在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有这种感觉。   临床上,失去记忆的患者只有在面对记忆深刻的人或事才会产生强烈的特殊的心理或生理反应。   顾言没注意到庄念探究的目光,把他放到床边,锁上轮子,准备要离开之前又说:   “你可以再试试没人的时候逞能,把自己摔骨折了,然后再多趟一个月。”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没什么起伏,不像警告威胁更不像关心在乎。   但在庄念听来却格外有用,甚至有想接一句‘不敢了’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炸了毛一身反骨的狗狗,瞬间被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捋顺了。   有点伤自尊。   见人要走,庄念喊住他,“能不能再麻烦你帮我倒杯水?有点口渴。”   顾言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朝饮水机的方向移动,随后意识到什么,脚步顿了顿。   病房里靠墙位置有一排暗柜,那里面放了个小型饮水机。   一个外卖员,怎么会知道VIP病房里的布局?   等他注意到这一点时,已经下意识的将脚尖转到了那个方向。   庄念在试探他...   为什么试探他?   顾言将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拖鞋上,然后平静的转过头问,“饮水机在哪?”   庄念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盯着他脚步移动的方向,仿佛心里的某个想法被作证了一般笃定道,“你应该知道。”   “不喝就算了。”顾言冷冷说着就要离开。   庄念心里一慌,忙指向那个柜子,“在那里。”   顾言于是接了杯水递过去,庄念却没有接被子,而是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个是我的杯子?”   没等顾言将问题重新递回来,庄念又说,“你最近总是出现在医院是为了见我对吗?你认识我。”   浅色的眸子轻轻一眨,“或者我应该说,你就是跟我住在这里的人?”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入,却偏偏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要让对方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说出真话。   顾言被抓着的手腕微微一僵,没有急着承认也没有急着撇清。   被塞了一大堆问题过来,他最先表现的应该是不解和迷茫。   庄念见人不上套,没慌也没乱,不淡定的人瞬间成了他,只能乘胜追击道:   “你知道医生还在控制我的饮食不准我吃油腻的东西,你知道我的病房在哪,你知道哪一个是我的杯子,你脚上穿着的这双鞋别人会刻意不去碰而你穿的那么自然,你根本就认识我!”   看见房间里有地毯下意识的换鞋是基本的礼貌,准确的在几个杯子里拿到了对方的也可以说是巧合。   顾言明明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可他此刻却什么都不想说。   如果庄念已经认定过他的身边有别人,那他不想杜撰出一个莫须有的人来。   那个人,只能是他。   “我醒来那天你穿着衬衫西装,哪个送外卖的会穿正装?”庄念收紧手掌。   “你每天出现在医院,明明在看我却又站的远远的不靠近也不打招呼,要不是我今天...”   顾言立刻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眉心一蹙,由被抓着的一方变成抓人的一方,盯着对方的眼睛沉声问,“你故意的?”   “故意摔倒,为了证明我是不是在看着你?”他的语气冷的像冰,比空调里吹出的冷气还冻人。   “是。”庄念自觉理亏,咬了咬下唇反而不敢去看对方了,他没由来的心虚,心尖都有些发颤,却嘴硬道,“我就故意的。”   远远的站着不肯靠近,这和他梦里出现的那个人太像了,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庄念逼问着,“我醒来那天搭在另一张床上的睡衣根本就不是我的尺寸,比我大了一码,这里明明还生活着另一个人。”   “是你对不对?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脸?” 第一百二十七章   庄念一瞬不瞬的凝着对方。   他一直能感觉得到,所有人都在刻意瞒着他一些事情,极力抹杀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可他想记起来,无论是醒着还是在梦里,他都迫切的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   “让我看看你...”庄念由他抓着,另一只手讨好似得附上对方的手背,“我睡着的时候,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对吗?”   顾言的唇线抿得平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夏青川和周易都叮嘱过,他们不能冒险,要给庄念适应的时间,不能刺激到他。   一旦承受不住,庄念很可能再一次陷入昏迷。   可被爱人遗忘太痛苦,盼着醒来的人就在眼前,他却不得不与对方保持距离的感觉也太痛苦。   他想抱抱庄念,想亲亲他,想告诉他不要怕想起他,别为了他疼...   短短几秒的犹豫,明明双腿没有力量无法依靠自己力量站立行走的人,突然压着他的手背站了起来,一把掀开了暗红色的鸭舌帽。   四目相对,仿佛惊涛骇浪从心头碾过。   不知是因为双腿脱力又或是别的原因,庄念重重的跌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啊,周哥叫我去接你呢。”赵田陈推门进屋,看到房间里的场景惊得立在了原地,屏住了呼吸。   屋内,顾言和庄念两人一站一坐,目不转睛的凝着对方。   灿然的日头洒下来,将两人笼在同一片金纱里。   赵田陈看不到顾言的神色,于是他紧紧的盯着庄念,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心头。   庄念会晕倒,会失控,还是会歇斯底里?   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受到严重刺激是有直接疯掉的可能性的。   庄念虽然内心强大到无人能及,可那是从前,他现在失忆了啊,就连听到关于两人从前的回忆,看到那个小皮箱都会晕倒,那看见顾言的脸呢?   会疯的吧?   还是会晕?   这次要晕多久?一年?五年?十年?!   想到这,赵田陈立刻拔腿朝两人跑了过去,恨不得直接将白大褂脱下来扣在顾言头上。   可他不敢,顾言气场太强了,他会被吓死。   还未近身,他就看到庄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去,唇色也退了个干净。   和那天晕厥之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庄念会晕,或许还会醒来忘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但那已经是最好的一种情况。   “完了...”赵田陈以做医生多年的经验笃定自己预想的状况即将发生,然后突然就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哪怕整间医院的教授专家都堆在这里,也无法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   顾言的下颌线紧紧抿着,一双墨色的眼睛倏地一震暗淡下去。   他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亲眼见证血色是如何从另一个人脸上褪尽的。   他看见庄念那双浅色的眸子也倏忽一闪,神色像是惊慌,也像是确幸,仿佛曾在那片刻震惊中想起什么。   然后被他握在掌心里的那条细腕倏地软了下去,像是盛不住的水和沙,要顺着指缝溜走。   顾言猛地收紧掌心将其向上提了提,另一手捏住对方的下颌骨,捧着那张苍白的脸,逼视着对方沉声说,“不准晕,庄念,我还活着,你看清楚,我还活着。”   说罢,他俯下身,含住了那双没有血色的薄唇。   他不知道他的话对方还听不听的懂,他只是急切的想要留住对方。   然而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住,庄念就在他的唇间,在他的掌心,再次睡了过去。   “不要...”顾言混乱的搂他的肩,托的脊,却止不住怀里的人要落下去,“庄念...不准...”   ...   身边的医生护士来了又走,无意的擦撞在顾言的肩膀上。   他却无知无觉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躲避,像是麻木了,又像是身体的某一部分也跟着床上的人一起走了。   “再这样下去,我看小顾总要先疯了。”赵田陈站在病房角落,悄悄拉起夏青川的手说。   “上次是十五分钟就醒了,这次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赵田陈咬了咬牙说,“哥,你说这次会不会...”   “别乱说。”周易焦急的抻头向病床上看,自责道,“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夏青川说,“其实就算我们再小心,他们两个总要见面的。”   如果顾言是庄念的心结,那么无论时隔多久见到都可能导致庄念发病,这种事情或早或晚,总要发生一次的。   “他们为了跟彼此在一起都拼过命。”夏青川说,“我们...相信庄念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房里的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放慢的胶片,除了机器偶尔的鸣叫和医生们动作间的轻响,更多的是死寂。   顾言立在床前,狭长的眼垂着,长睫遮住眼底的神色。   他的身形挺拔,除了落在身侧不住揉捏在一起的拇指和食指,看不出任何焦虑又或绝望的端倪。   倏地,鸣叫的机器上就有了起伏,有人喊了一声,“醒了!”   顾言明明守在最近的位置,却是在听见叫声之后才有所反应,手缓缓颤抖着攥成了拳,点墨似得瞳仁一震,滞住的呼吸终于顺畅的吐了出来。   这几个小时长得像是几个世纪,他真的不想再离开庄念,不想再装成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身边。   他不清楚夏青川和周易说的那些理论和专业术语,他只知道他不要做庄念梦里那个模糊的,看不清模样的人。   庄念的潜意识里有他,会梦到他,想靠近他,他不能再离开。   庄念也想见他,既然想见,就不会脆弱到只看一眼就离开他。   他赌他舍不得。   无论记不记得,都舍不得。   夏青川和周易错开医生围到床前。   “庄,还记得我们吗?”周易试探的问。   庄念恹恹的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床边站着的众人。   每个人都在等着他看向顾言时的反应,为此大夫和护士都没有离开,然后...在众人屏息的紧张氛围中,庄念的视线轻描淡写的扫过了顾言...   没有任何反应。   “我记得...外卖小哥送我回来,然后...然后我就晕了过去。”他说,“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   在医生的问话中得知,庄念对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记得,包括带着一顶暗红色帽子的小哥送他回来,帮他锁上轮椅的车轮,警告他不要再逞能。   可除此之外的对话、试探和碰撞,内心说不清的亲切和异样,包括那顶帽檐下的脸和看到那长脸时一瞬间受到的冲击,完完全全被忘掉了。   如今他看到顾言,就都像看到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平静中带着浅浅的淡漠。   他一次一次的睡着,仿佛就是为了要将顾言忘得干干净净,才肯彻底好起来。   庄念指着那顶暗红色的帽子问,“小哥走了?他还说明天要带鱼给我吃,我又忘记要他的电话号码了。”   周易掀眼皮瞄了一眼顾言,“呃...没事儿,你先休息,我们帮你联系他。”   庄念本来说的是句玩笑话,但见大家都没有要笑的意思,抿了抿唇,“我是不是...忘了些很重要的事情?”   夏青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只是看你晕倒有些担心。”   医生又问了些问题之后离开病房,还是庄念熟悉的那些人留了下来。   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人。   顾言也没有离开。   “他...”庄念用余光瞥了一眼顾言,盖在被子里的手交叠着不安分的搅动,说不上是焦虑又或者是紧张,“是谁?”   顾言的颌骨微动,眸子沉了沉。   庄念不记得他了,看到他也不会有别的反应,他也就不用再躲开了。   不知道现在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的心脏仿佛已经被折磨的血肉模糊,深一刀浅一刀都不觉得疼了。   庄念还记得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那么对顾言最好的身份定义就是:   “债主。”赵田陈无缝衔接他说过的谎话,思维堪称缜密。   “啊?他...”庄念咬了咬唇,到底没有再看‘债主’一眼,而是轻轻皱了皱眉,随手拽过夏青川压低声音说,“能不能先请那个人出去?”   夏青川狐疑道,“为什么。”   庄念沉默半响,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很陌生,有些心慌,很不自在。   “我...”他扯出一丝苍白的笑说,“大概是欠他太多钱了,我...不太想看到那个人。”   庄念向来是个温和的人,除了那时为了避开顾言会浑身带刺之外从来不会有意或无意的去重伤别人。   ‘不太想看到那个人’这句话翻译一下大概就是‘讨厌’了。   夏青川诧异的看着他,余光不自觉得瞥向顾言,他不确定现在的顾言还受不受得住庄念的一句‘讨厌’。   庄念从醒来到确认失忆,明明将有关顾言的一切都忘了,连细枝末节的从前都不能提及,却偏偏又被看不清脸的外卖小哥吸引。   这对两人来说也算是个好的开始,偏偏又晕倒,醒来之后连那点子好感也没了,变成了‘讨厌’。   庄念抿了抿唇,提高些声音说,“你帮我换个病房吧,那些钱,我会还给他。”   正说着,一只沉默不做声的顾言向前走近了,沉声说,“你们先出去一下。”   庄念下意识的想要去拉住夏青川,仿佛这个人是什么洪水猛兽,在朋友都走了之后会吃了他一样。   但他抬起的手却被顾言挡下,抓在手心里。   “出去。”顾言说。   顾言很少和身边的朋友这样说话,口气冷漠霸道,不容置喙。   周易拉了拉赵田陈,“叫你哥走。”   赵田陈点头,轻轻喊了一声,“哥!”   他们两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把庄念交给顾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就算知道顾言现在情绪不稳定,但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庄念的人。   从前他们几个一开始拦着挡着也只是怕庄念承受不住刺激。   现在两个人已经见了面,没理由再把他们分开。   夏青川却没动,看了看顾言,最终也是欲言又止,什么都没有嘱咐。   他没有身份和立场嘱咐顾言不要对庄念怎么怎么样,顾言比任何一个人都小心翼翼,也同样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庄念。   顾言始终拉着庄念的手,力道不重,但要挣脱却难。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病房,顾言突然使力将人推倒在床上。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突然觉得心跳很快,很不舒服,撇过头去不看他,“你,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拉过他的双手按在头顶,锋利的眉眼微微眯起,“你怎么这么会折磨人...”   庄念偏着头,听不懂他的话,可顾言却执意想让对方看着他。   于是用一只宽大的手掌压在他两条细腕上,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对方和他对视。   庄念的长睫簌簌颤着,不明显的喉结滚了滚。   顾言此刻的难以自控,是物极必反的一种常态,压抑久了的人难免会做出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事情。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想把庄念压在身下,做更过分也更亲密的事情。   “你不是问周易我图你什么吗?”顾言敛着神色,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之前他一直跟着庄念,自然知道他和周易都说了什么。   “不图钱。”顾言向前凑了分寸,“也不图你的才华。”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藏着委屈,从庄念的眉峰刻画至唇瓣,近乎疯狂的占有欲揉在里面,“我图你这个人,图你的身体,要还...用这些来还。” 第一百二十九章   “哈...”庄念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猫咪似得低喘。   他完全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的人会对他说这么直白又露骨的话,不知是惊到了还是吓到了,薄薄的眼睑都变成了粉红色:   “我...我们两个,都,都是男的。”   庄念狠狠眨眼,强压着语调里的颤音和心里的震惊以及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顾言闻言轻轻蹙眉。   一桩桩一件件,庄念都在不断刷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像在刻意折磨他一样。   失忆就算了,难不成性取向也要改变不成?   顾言突然有些悲从中来,而这种情绪堆积到极至之后,又让他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近日总在患得患失中徘徊,就在刚刚他也还以为庄念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可现在人就躺在他的身下,会气人,会不自在,会脸红。   是活生生的,充满生机的庄念,面对这样的庄念他怎么可能还气的起来。   顾言探出一小节舌尖舔了舔下唇,没忍住,低头轻轻舔吻了一下对方的唇。   这一吻很仓促,却出奇的温柔,软软的舌尖抵在唇上,连同湿热的唇一同裹挟着对方的唇,轻轻一吮。   “唔!”庄念心脏仿佛都停跳了,睫毛抖的像小鱼的尾巴。   一吻结束,庄念的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耳朵尖也爬上了一簇胭脂。   “男人和男人又怎么样?”顾言趴在他的耳边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顾言的唇就在他耳边,说话时呼出的气扑在耳廓上,让人心慌。   庄念瞪了瞪滚圆的桃花眼,像一只怒极了的兔子,突然偏过头,一口咬在了顾言耳朵上。   也许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冲击,他发狠的咬,说话也不肯松开,口齿不清的说:   “混蛋。”   顾言被咬的闷哼一声却不躲也反抗,他不躲,庄念就真的等到咬够了,出了气才肯松口。   几颗整齐的牙印清清楚楚的印在了对方耳廓上。   图他的人,图他的身子,还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怎么试?还能怎么试?   庄念的脸还红着,出了气也像个被轻薄了的良家少女,急喘着,无力的倒在枕头上,连踢踹都做不到,实在没用。   ‘轻薄’这样的词用来形容自己这个男人,这对庄念而言简直是自取其辱。   “请你出去。”庄念皱眉道。   顾言睨着他,不恼也不怒,唇角反而挂上了一抹皎洁。   他的目光留恋在庄念发红的眼角上,留恋在他唇边挂着的水痕上,笑容逐渐展的更大。   像是在确幸庄念并没有因为一个吻而发病,又像是因为些别的。   “可以。”顾言随口答应,一直压在对方腕上的手收回来揉了揉耳廓,“那还钱吧。”   “你!”庄念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有钱人。   打着帮助他的名义图别的,他不从就要马上还钱。   他内心愤愤,但强大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再亏欠这个人一分一毫。   于是气急败坏的将自己放进床头柜里的所有银行卡都甩了出去,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八十万,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顾言挑了挑眉,一张一张捡起那些卡片。   每一张卡片背面都贴着所剩余额,庄念打算还钱,就在闲下来的时候做了这些无用功。   顾言将上面的数字加在一起,随口说,“七十三万九千五百二十八块两毛四。”   庄念抿了抿嘴,知道距离对方给垫付的医药费还差得远。   但他不能认输,这个时候认输不就只能用身体来还了?   他可是个男人,是个很牛的外科医生,“我,我微信里还有一点,转给你。”   顾言哼笑,“好。”   醒来之后夏青川就给他买了新手机,还转了五万块给他当零花钱,在医院没什么开销,他直接把钱全都转给了顾言。   “剩...剩下的我慢慢还。”他将手机摔在枕头上。   顾言勾唇一笑,“既然要还,我叫助理把利息也算一下,你顺便一起还了吧。”   庄念狠狠斜了他一眼。   做慈善还有往回要钱的?可又是他非要还钱不可,实在也怨不得别人跟他清算。   他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我...我回头慢慢还你。”他的气焰明显低了,“可以吗?”   顾言虚掩着唇轻轻一笑。   “当然可以。”他似笑非笑的说,“不过既然还欠着我的钱,就没有再赶我走的道理了,你说呢?”   “随你。”庄念将头瞥向窗外,“反正是你花钱租的地方。”   屋内传来几句高声的谈话,夏青川担心庄念的病,急的站了起来。   又有抽屉拉开的声音,他长吁一口气说,“我进去看看。”   周易刚要拦着,就看见顾言自己推门出来了,而且神色还算明朗。   至少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这一刻算是他最明朗的一天了。   “庄没事吧?”夏青川问。   顾言点了点头,拍着他的肩膀说,“让你担心了,他没事。”   第二天,庄念真的吃到了一份又香又酥脆的松鼠鱼,不过他没见到外卖小哥,是周易带给他的,他连声谢谢也没能说。   而且他也没有因为那种味道想起任何一点关于过去的事情。   自从不明所以的晕厥过后,庄念连梦都很少做了,只是心里头莫名还是对那个不再出现的外卖小哥有些介意。   他的腿好了很多,不用人再贴身照看他。   一个人独立行走的自由在好好拥有这双腿的时间里是无法体会到的。   庄念闲不住,没几天就跟楼下的病友打成了一片。   他从前是医生,就算忘了许多事也还能下意识的说出许多临床上的症状和病因,说笑之余顺便免费看病。   长辈们看他长得又乖又帅还有本事,腿脚不太好的样子难免更叫人心疼,常常给他送些吃的,见不到他的时候就让护士送过去。   在这过程中自然也少不了有人来牵红线。   “小伙子,谈恋爱了没有啊?”丢了半颗门牙,头上裹着纱布,很有喜感的老大爷侧头问他。   庄念很少考虑这些事,由他被顾言强吻时怂包的反应来看,他大概没什么感情经历。   就算现在被个年过半百的老大爷询问感情问题,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呢。”他弯着眼睛回答。   “哟,二十七,放在原来的社会,娃娃都要满地跑了!”老大爷一脸惋惜,“怎么不谈一个?”   庄念想了一会老大爷的问题,“要谈的,等我病好了,工作稳定了,就谈一个。”   “那有没有理想型啊?”老大爷来了兴致,“喜欢什么样的?”   又是一个庄念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他再次沉默,顺着问题仔细想了想,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瘦的,头发是长是短呢?   正想着,眼睛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笔挺西装,宽肩窄腰,一双腿又长又直,短发下是锋利的眉眼,挺拔的山根,薄薄的唇和流畅的下颌线。   别人穿一身黑西装都像售楼处的营业员,顾言却像是总裁小说里扒下来的纸片人,帅的快不真实了。   不知为什么,庄念的心突然有一种被惊悚画面冲击撼动的错觉,脑子也像被雷劈了,竟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那个被按着手腕的吻。   “我喜欢眼睛大,娇小可爱的,不那么冷冰冰的,最好是长头发。”庄念一股脑的说。   彼时顾言已经走到他身前,突然弓下身和他对视,“在聊什么?”   庄念快速眨了两下眼睛,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人该不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他如此想着,就见顾言抬手触在了他的额头上,低沉的嗓音响起,“脸这么红,发烧了?”   庄念微微一怔。   撇开别的变态行径不说,眼前这个人对他算是仗义的。   毕竟不是哪个有钱人都有兴趣帮助一个连醒不醒得过来都两说的医生。   眼下对方只是关心他,他实在不应该表现的太过抗拒。   毕竟对方除了强吻了他...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庄念咬了咬内唇,刚要认真的回答对方自己没事,就看到顾言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鼻尖上有汗。”顾言说,“脸红不是因为发烧,难道是因为看见我了吗?”   庄念定定的看着他,眨了两次眼睛,然后默默的把自己的轮椅开锁,向后滑了一段距离,一个利落转身,划走了。   正常人都会在看到他鼻尖上有汗的时候判断出他没有发烧,顾言偏偏要上来摸一摸。   分明就是在戏弄他。   庄念捏紧了两条轮子,疯狂转出了火星。   赵田陈从大堂路过看见他,“庄医生,你的腿不是已经好了吗?”   庄念蓦地停下来,耳朵尖唰地红透了,但语气依然带着固执的从容与淡定:   “有些走累了,不用担心,你忙你的去。”   说罢,他硬着头皮把自己划进了电梯。   顾言站在原地看着,脸上是宠溺的笑。   旁边的大爷原本还打算把自己孙女介绍给那个滑轮椅跑掉的小伙子,看到现在也有些迷茫,问道:   “小伙子,你和刚刚那个小伙子...什么关系啊?”   太阳晒的厉害,顾言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笑道,“我是他男朋友。” 第一百三十章   电梯到了二十一层停下,庄念下电梯,另一边的电梯也同时打开,寥寥几个人走出来。   突然,有人撞了他的轮椅一下,温柔明媚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对不起。”   庄念的腿可以走路了,轮椅是他晒太阳时习惯做的。   他从轮椅上起身,转过去笑笑说,“没关系。”   语住,他微微一怔。   身形娇小的女生长发披散着,头上带着一定暗红色的鸭舌帽,上面写着‘星星快餐’。   女生也定定的看着他,笑的时候嘴角有两颗梨涡,“你好帅啊,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以后一起玩。”   庄念再一次愣住。   他惊讶于女生大大方方的模样,也佩服她的勇气。   庄念没拒绝,大方的掏出手机递过去,“好啊,那我可以找你订餐吗?”   “可以可以,我叫何岁,何年何月的何,岁月的岁。”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要完全仰着头才能看到庄念的脸,“你呢...帅哥?”   “自然不叫帅哥,”庄念笑笑,“我叫庄念,庄周的庄,想念的念。”   何岁笑的甜美,一双圆眼睛水水的,看上去很单纯。   小家碧玉的模样,性格却带着些豪放在里头,“你真幽默,我喜欢。”   她拎着餐盒要走,庄念叫住她,“那个...负责给你们店里送餐的,有没有一个男生?”   庄念怕这样突兀的问太奇怪,补充道,“是这样,他的帽子落在了我的病房里,我想还给他。”   何岁狐疑的看着他,“我们家没有其他送餐的员工,只有我。”   庄念,“...”   “这样啊...谢谢。”   庄念魂不守舍的回到病房,第一反应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毕竟他有这方面的疾病。   可那顶帽子又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   发微信问了周易,得到的回复是:   【辞职了吧,现在年轻人都没什么定性。】   庄念只好作罢。   被落在后面的顾言径直走了进来,随手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   庄念无事可做,窝在沙发上点开了电视机。   “你真的没事可做吗?”他眼睛盯着电视随口说,“整天往这里跑?”   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庄念身边的沙发一弹,凹了进去。   他往旁边看,顾言不但脱了上衣,连衬衫也脱了,裸着上身坐在他身边脱裤子。   庄念,“...”   顾言偏过头去和他对视,又淡淡的转开视线,“很热,洗个澡就走。”   庄念迟钝的眨了眨眼睛,木讷的将视线转过去落在电视机上。   顾言的身材,真的太好了。   劲瘦匀称,曲起手臂吃劲儿的时候能看到大臂上凸起的筋。   肩膀很宽,坐在那也能窥见倒三角处紧实的腹肌。   等到浴室的门关闭,庄念迅速抓起矮桌上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低了几度。   和顾言呆在同一个空间里的感觉他很不喜欢,仿佛空气都变得焦灼了。   庄念左思右想,最后关了电视,回了卧室。   他对这个‘债主’一无所知,年龄,兴趣爱好,从事的工作,家庭状况,等等等等。   顾言在他面前展现出的性格也似乎和他沉稳精致的外表有些不同。   惯会口出狂言,经常性撩拨挑逗,没一点正经,就像个骄矜的富二代,连喜欢和爱都可以很廉价的那种花花公子。   说不定自己只是他想玩弄的其中一个罢了。   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想再去琢磨外面的人,左手无意识的抹了抹右肩。   他的身上有很多疤,除了肩膀,手腕,腹部也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在意肩上这一条,甚至有一种病态的冲动,想要撕开这里的皮肉,看看里面是否只埋了骨头。   他的手摸在那道疤上,望向窗外的目光缓缓失了焦距。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他的肩膀,“庄念,庄念!”   庄念回过神来,茫然转过身去。   顾言离他很近,眉心微微蹙着,俨然是一副担心的模样,这让他庄念一时忘了要去拉开两人的距离,呆呆的问,“我睡着了?”   顾言仍皱着眉,用两只手拖住了他的左手。   “你在做什么?”顾言满眼的心疼。   庄念狐疑的看向自己的手指,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的五根指头上都沾了血,右肩隐隐疼着。   原来是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用手抓破了自己的皮肤。   看着那些血,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手掌的温度迅速退去。   他开始发抖,额上变得汗涔涔的,“我...我有点晕。”   他慌张的看向眼前的人,那人却像梦里一样变得越来越模糊,于是他用手去抓,紧紧攥住对方的手。   顾言立刻意识到什么,随手抓过薄毯包裹住他沾血的手,“别怕,看着我,晕血而已,别怕。”   “晕血?”庄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恹恹的重复着,“你说我晕血?我不是外科医生吗?”   庄念小时候有过晕血的经历,但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就痊愈了。   那时候红色于他而言是伤口的颜色,代表着疼痛和生命的流失,是痛苦的,所以他开始讨厌血,并且出现晕血的症状。   现在又出现晕血的症状,大概与他们出事那天发生的事情有关。   顾言突自想着,从前庄念所受的伤都与那个恶魔般的养父相关。   而现在,庄念的隐痛,都是为了他,是他造成的。   宽厚温柔的掌心轻轻盖住了庄念的眼睛,顾言的柔声说,“会好的。”   庄念眼前的光整个被遮挡密实,但他知道对方是想保护他,于是乖顺的闭上眼睛说:   “如果是这样,我恐怕短时间内不能把钱还给你了。”   顾言的手掌又淡淡的烟草和薄荷味,很好闻,莫名让人安心,他忍不住仔细的去嗅。   简单的一个动作,让他在看见血那一个刹那出现的心慌和惧怕通通消失了。   就连肩膀上的伤口好像都不那么疼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的心脏酸酸涩涩,像是初见那个外卖小哥,又像是看到了那些破碎的梦。   “好。”顾言的声音近了,呼吸扑在他的唇上。   庄念立刻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猛地在睁开眼睛眨了眨眼,目之所及是一片穿透掌心的暖阳,橙红色的。   他的心脏沉闷的一跳,第一次见到顾言时那种心慌和不自在的感觉又出现了。   庄念猛地推开顾言坐了起来,喘息有些急,眼睑被盖的发红,细白的手紧紧抓住卡其色薄毯,“我...”   顾言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再次伸手勾住了他的后脑,倾身吻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顾言的动作十分蛮横霸道,但他的吻是温柔的,庄念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唇在微微发抖。   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   可庄念如今的感情世界和记忆一样空白,他没对谁都动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的潜意识里觉得,正常的男人应该和女孩在一起,所以当下的心跳过速,慌张无措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震惊之余,对方的唇舌勾缠深入,卷舔过齿冠和上颚,吻得人喘息都困难。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轻轻一颤,脊柱像是有电流爬过。   这种生理上的反应也很陌生,越发迅速的心跳频率让他觉得不安,挣扎着后退。   像是被欺负狠了,半阖着的眼睛里有雾气。   他推搡着,躲避着,喘息着,“我...我不喜欢这样!”   染着血的手指在对方侧脸上留下浅粉色的印记。   顾言微微一怔,用拇指推着唇角擦掉津液。   他一瞬不瞬的凝着庄念,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不易察觉的拉长了呼吸,转身抽出纸巾递给对方,“对不起。”   心脏跳动的余震还在,拍打着胸腔,连头脑都跟着一下一下的胀跳着。   庄念匆忙的接过纸巾按在自己唇上。   “我不喜欢男人。”他斩钉截铁的说,“如果你再这样,我...我只能搬出去。”   顾言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患者受伤了,麻烦拿些处理伤口的药水和纱布。”   护士送来纱布、棉签、胶带和红药水,统一放在托盘里准备进房间,被顾言接过,“我来吧。”   小护士往病房里面窥一眼,忧心道,“庄医生怎么会受伤...是...跟梦游症有关系吗?”   顾言抬起食指虚抵在唇边,“嘘。”   小护士立刻抿唇,点了点头出去了。   顾言回到床边,搬了椅子坐下,“把眼睛闭上,如果不想晕过去的话。”   说罢,他伸手解开庄念睡衣上的两颗口子。   庄念莫名觉得羞愤,一把拍开顾言的手,“我会去找护士帮忙。”   顾言耸了耸肩,手上的动作未停,在棉签上裹了一层红,“都是男的,你害羞?”   庄念被问的一噎,没等反驳,对方又说,“既然不害羞,那你别扭什么。”   对啊,别扭什么,不就是擦个药?   强吻别人的又不是自己,自己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别扭,有什么好别扭的。   庄念咬了咬后槽牙,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内心坦荡,刷刷刷解开胸前全部的纽扣,手腕一撩,把半边身子都露了出来:   “那就麻烦了。”   顾言的瞳孔微妙的一震,勾唇笑了,“你别忘了,我喜欢男人,你这样...算是在勾引我吗?”   他抬起狭长而又深邃的眸子,带着笑意看向庄念的眼睛,看向对方耳朵尖悄然改变的浅浅的粉色。   不得不承认顾言骨子里透出的自信和笃定是非常有魅力的,就连使手段也明目张胆的使,坦诚又热烈。   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对方,我就是在撩你,那又怎么样?   正常人应该都抗拒不了他的撩拨。   可庄念现在是个不正常的。   他诧异的拧眉瞪着顾言,无法相信前后左右的路都被眼前这个狡猾的男人堵死了,他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反击。   思忖片刻,他被激发出了作为一名医生的专业素养,正色道:   “荷尔蒙分泌过多会使患者出现脱发、性欲增强、体毛旺盛等相应的临床表现,你该去检查一下。”   顾言微微一愣,倏地抖着肩膀笑出声来。   他的眉眼里揉着无尽的宠溺,温柔的像是隆冬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明媚又温暖,让人无法抗拒。   庄念愣住了,喉结不易察觉的滚了滚。   好像无论他对眼前这个人做什么,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生气。   明明是对方先帮助了他,给他出钱让他治病,醒来之后又常常出现看望他,带很多又贵又有营养的东西给他吃。   虽然对方目的不纯,但说到底除了亲了他几次,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他呢,醒来第一眼就说了不想见到对方那么残忍的话,相处的时候也总是话里带刺,刚刚一激动打了对方一巴掌不说,现在还要诅咒人家脱发。   那么帅的一张脸,真的脱发了...怪可惜的。   庄念抿了抿唇,鬼使神差的也跟着笑了,“对不起。”   “嗯。”顾言毫不谦虚的接受了对方的道歉,他在说笑中就把伤口处理好了,起身揉了揉庄念的头顶婻鳳,“好乖。”   庄念的呼吸浅浅一滞,偏开了头。   赶在大中午回来的人说洗个澡就会离开,现在夕阳已经斜去了半山腰,那人还靠在沙发上端着iPad勾勾画画。   “你不走了?”庄念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一边吃摆在盘子里的水果一边问,粉唇嘟着,左腮被撑的鼓鼓的。   是楼下大爷大妈通过小护士给他投的食,很多种水果,他从袋子里拿出来摆进九宫格的陶瓷盘里才吃。   顾言应了一声,“晚点走。”   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屏幕,偶尔蹙眉,偶尔用亮绿色的荧光特效勾画上面的内容。   庄念戳了一块西瓜,捏着小叉子在指尖转了转。   他对感情的事不太了解,但智商还在线,知道顾言说要走却没有走,是因为担心他。   一个人吃独食不太好,他将小叉子递过去,切成正方形的西瓜块向上挑了挑,“要不要吃?”   他说着,视线落在顾言薄薄的唇上,有些干,一个下午都没见他喝水。   夏青川那几个来这一向是自给自足不用他照顾,可这个不一样,好像别人不照顾他,他能把自己渴死在沙发上。   顾言坐在原地没动,眼睫仍旧垂着,“拿近些。”   庄念呼吸一哽,还是依言站起来把西瓜递过去。   顾言微微侧身,偏过头,手臂和胸前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将衬衫扯出几条不明显的褶皱。   他薄薄的唇缓缓张开,能看到透红的一截舌头。   庄念清了清嗓子,快速把西瓜塞进去,抽出勺子坐回原位,落在沙发上的那只手曲起,食指抠了抠真皮面料。   对面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庄念视线轻描淡写的扫过对方,是顾言在打电话。   “你发来的方案我看过了,需要做些小的变动...”   庄念落在地毯上的脚很慢的左右晃了晃,像是要抖掉全身的不自在,然后随手戳一块水果。   还没递进嘴巴,顾言的手就神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芒果不行,你会过敏。”他的动作很快,膝上的iPad掉在地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顾言的这边话音刚落,又对电话那边的人交代,“一个小时之内改好发给我。”   挂了电话,庄念的手还被他攥着。   庄念有些呆的看着顾言起身,不由分说的拿走他手里的叉子,对他说,“该吃晚饭了,水果不要吃太多。”   庄念是成年人了,有独立的意识和自主的判断。   但此时他就像被人拎在手里的半大孩子,长睫一簌,乖顺的应了一声,“哦。”   顾言凝着他,笑的时候露出了两颗虎牙,“好乖。”   这两颗虎牙的出现让眼前的顾言变了一个人,即便穿一身禁欲的西装也藏不住少年感以及青春的味道。   他怎么开心成这个样子,就因为自己答应他不再动那盘水果了?   庄念突自想着。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医院‘精心准备’的一些‘清汤寡水’。   顾言算有人性的了,没有一边说着‘你身体刚好不能总是吃外卖’一边定些大鱼大肉在他旁边暴风吸入。   “你...”庄念瞥了他一眼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顾言拿着筷子的手轻轻一顿,落在那盘清炒菜心上挑了一根,“你朋友为你众筹药费的时候。”   庄念,“...”   顾言睨他一眼,还是决定把谎言完善的尽量可信,“之前我受过伤...是你照顾的我。”   庄念轻轻点头,“你和周易的关系很好?”   “大学的时候就混在一起。”顾言回答。   “那...”庄念戳着碗里的粥问,“那他有没有跟我提起过我?”   顾言转过头去与他对视。   他明白庄念的意思,他是想知道更多关于从前的事情。   可主治医生说那些记忆最好先不要讲给他听,说不定那一句就会刺激到他。   顾言将头转回来喝尽最后一点粥,“没有。”   这点他确实没有撒谎,周易那个人别的事大大咧咧,对兄弟却从不含糊,讲义气,庄念不想让他讲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提过。   庄念长吁一口气,又想到什么,追问道,“那我以前谈过恋爱吗?”   他问这话时脸有些红,但他实在太想知道梦里那个是他什么人了,至少先确定是男是女。   他是孤儿,身边的挚友又都守着他,那梦里的人最有可能是从前的恋爱对象。   顾言既然对他...有内个意思,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庄念忍着不自在望着他。   顾言放下碗筷,抽出一张纸巾缓缓擦着嘴。   庄念太聪明了,一双鞋,一句话,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看出端倪,让他想到睡在身边的人是谁,让他想要看清帽檐下的脸。   如果他现在告诉对方从前有喜欢的人,庄念一定会从各种蛛丝马迹联想到他的身上来,然后发现更多。   庄念缓缓闭上眼睛从掌心滑落的情景,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顾言不易察觉的回避着庄念的目光,轻描淡写的问:   “你觉得你像谈过恋爱的吗?接吻都会脸红。”   庄念完全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个回答,当即耳根发烫,撇过头去不问了。   顾言总有办法抓住他的软肋,捏住他的七寸。   吃完饭有人来把餐具收走,庄念倒了杯水给他,还带着刚刚谈话时的不爽,尽量克制着:   “你也准备住在这了?”   顾言扫他一眼,沉默片刻道:“你想睡了我就走。”   庄念在医院的作息还算规律,九点左右就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了,顾言也真的呆到这个时间才离开。   富家少爷真是任性,庄念想,说不上班就不上班,不用应付工作就算了,难道也没有家人找他?   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庄念松了口气,紧绷了一天的肌肉和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凌晨一点刚过,卧室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动静。   房门被推开,庄念赤脚走了出来。   他睁着眼睛,目光有些呆,像是在看着某一点,又像只望着一片空茫。   光脚踩在软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客厅沙发上的人却立刻弹了起来。   顾言睡在这,从庄念醒来那一天开始。   他对庄念当下的举动并不意外,只是脸色很不好看,下颌线紧绷着。   庄念径直走到沙发旁边坐下,眼角微微垂着,像只受了上的猫咪。   他很伤心,眼角眉梢都在难过。   就这么安静的坐了一会,他弓下身做了个拉开抽屉的动作,把什么东西放在桌面上,打开笔盖蹲在桌前认真的写了起来。   然而在顾言的视角里,他面前的矮桌根本就没有抽屉,是镂空设计,桌面上没有纸,庄念的手里也没有笔。   但庄念依旧写的很认真。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一会,他在顾言的注视下缓缓坐在地毯上,挺直的肩膀松垮下去,身体缩成一团,不再动了。   冷白的月色爬在他温柔的轮廓上,皮肤泛着细腻的光,像精致又易碎的陶瓷娃娃。   他就那么静静的睁着眼睛盯着一片虚无,然后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连成串的从桃花眸子里夺了出来。   夏青川讲起有关庄念的从前时提到过,写字是他唯一能倾诉真心的事,不用发出声音,不会被任何人知道,很安全。   他的潜意识里还记得那些刻骨的爱和难过,因为太疼了,只有在不清醒的时候才敢想起来。   顾言看着他,心脏仿佛从里到外被人剐了一遍。   眼前的庄念再一次和从前两千多个日夜里因为想他爱他而无助哭泣的庄念重合在了一起。   顾言的呼吸是颤抖,他紧紧将庄念拥在怀里,“我在,念念,我在呢...对不起...”   庄念听不到他的话,今晚经历的一切对庄念而言连一场梦都算不上,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但顾言抱住他的瞬间仿佛让他感受到了安稳,他缓缓闭上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   庄念醒来的晚,快十点了才从被窝爬起来,一头乱糟糟的软发支翘着。   他光着脚走出去,眼睛还不爱睁开,好像总是睡不够,揉着后脑说:   “昨天顾言在这里呆了一个下午,我精神紧张到觉的睡不醒了,青川,你救我。”   今天是夏青川来陪他的日子,他记得。   “为什么紧张?”   一道低低沉沉的声线撞进耳廓,性感的仿佛带着气泡音特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庄念倒抽一口气猛地清醒过来,原本就大的眼睛瞪的滚圆,连双眼皮都宽了些。   顾言挑起唇角看他,“正常情况下,只有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时才会觉得紧张,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更懂这些,我说的对吗?”   说罢,他冲庄念挑了挑眉尾。   庄念这一下算是被惊醒的,但他藏得好,神色早就恢复了温温和和:   “顾老板在恋爱方面表现的这样自负,靠着这个优点,失恋过很多次吧?”   一大早就受到惊吓总归是要失了些好心情,何况他暂时找不到说辞去解释昨天的紧张,只好装成纸老虎,嗔怒着唬人。   顾言闻言轻轻皱了皱眉,一反常态的没有继续撩拨,下巴一挑往桌面上扫一眼:   “奶黄包和海参粥,趁热吃,吃完来我这换药。”   一句玩笑,虽然带刺,但庄念没想要真的重伤对方。   何况他觉得顾言这种长相和身份,大概只有他甩别人的份儿,可看对方如今的表现,倒像是真的伤心了。   “我开玩笑的。”庄念抿了抿唇。   “嗯。”顾言应了一句,头也没有抬起来,一心扑在了工作上面。   顾言今天同样穿了白衬衫,搭配一件黑色修身马甲,箍的宽肩窄腰。   他端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着翘起来,手里端着iPad,少了几分谈话时的不羁,专注的模样自带生人勿进的清冷禁欲。   庄念就这么神色淡淡地端详了一会,转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他对刚才不妥当的玩笑有些过意不去,比往常殷勤,“如果你忙的话,我可以...”   没等他说完,顾言就抬头打断道,“喂我?”   庄念,“...”   “保持一定的饥饿感会使头脑更加灵活,不打扰了。”庄念眯着眼睛笑了笑,两手端着粥,嘴里衔着一颗奶黄包去餐桌上吃。   大半个上午顾言都一直在病房处理工作,庄念就在一边东晃晃西晃晃。   等到顾言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要离开时,他才发现自己没少伺候这位少爷。   水果、蛋糕、浓茶摆满了一桌面。   病房里只剩了庄念一个人。   他把‘少爷’吃过的点心用过的餐盘和水杯仔细刷了一便规制好,没一会夏青川就来接班。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恢复,身边这几个人还是每天不间断的轮流过来陪他。   “我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能出院?”庄念接过夏青川递来的药,比昨天又多了两颗。   夏青川转身端水给他,“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实在无聊的话...要打电动吗?”   庄念抿唇思考了一会,“打电动的话,能赚钱吗?”   夏青川听顾言提过一嘴,庄念把所有的继续都给了他,当做还他的医药费,就连微信里的也被掏空了。   难怪他这么迫切的想要赚钱。   夏青川笑笑,“打的好就能,现在好多人都在搞游戏直播。”   庄念点头,“那我可以试试。”   夏青川立刻从手机上下单,买了个最新款的PS5,搭配双手柄,无线耳机以及VR眼镜,还有N款热门游戏。   庄念和他一起窝在沙发上,他絮絮的和夏青川讲着自己晕血的事,为没办法再重回外科巅峰赚钱还债而感到惋惜。   夏青川偶尔被他逗笑,仔细听着,然后问他,“最近睡得好吗?”   “好啊,上次晕倒之后我连惊醒的时候都少了。”庄念说。   夏青川点头,视线在他肩膀一扫而过,突然认真的看着庄念的眼睛说:   “庄,以前的事不用想起来也可以,你现在不是也过得很开心吗?”   庄念仿佛被看穿了心思,一秒的慌张过后,原本闪着光的浅色眸子倏地黯淡下去。   他无奈的笑了笑,“被你发现了。”   夏青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庄念从前就心思细腻且十分聪明,对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和感情这件事十分在行。   这从前是他保护顾言的唯一手段,现在他没了那部分记忆,却还是习惯性的将最真实的自己藏起来。   “有些事情要慢慢来,别逼你自己。”夏青川温声说。   开朗的庄念,温柔的庄念,没心没肺的庄念,都是他想展示给身边这些朋友看到的。   他知道自己的病因,也知道大家拼命将那个人藏起来是为了他好。   所以他想让大家放心,伪装成对那些记忆毫不在意的样子。   可如果真的不在意,他的病情就不会恶化。   庄念点了点头,将目光瞥向窗外。   外面的世界距离他很遥远,他仿佛是个天外来客,对外面的一切都不熟悉。   没有属于自己的过往和牵绊让他觉得孤独。   他抬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喃喃的说,“我这里是空的。”   “我很怕慢慢来的话...那个人就不会留在原地等我了。”   既然那个人一次次的出现在梦里,既然他对那个模糊轮廓的消失那么恐惧,就说明那是他必须记起来的人。   “青川,你帮帮我吧,也许我受得住呢?”庄念望向夏青川,浅色的眸子里带着深刻的渴求。   夏青川落在他肩膀上的手曲起,揉了揉那处,“庄,等你的人会一直等你,你要健健康康的想起他,他的等待才有意义。”   两人正说着,病房的门猛地被推开,周易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你手机静音了吗?顾言找你没找到,他那边出事了。”   夏青川立刻起身,抓上西装外套,“什么事?”   每次来看庄念他都有将手机调成静音的习惯,怕吵到庄念休息。   “之前给他办理施工许可的人说他伪造签章,拿着假的施工许可施工。”周易急道。   夏青川在门口换上皮鞋,“不可能,经手的人那么多,监控也有记录,这种事怎么可能造假。”   他问道一半倏地收声,和周易异口同声的说,“百唐科技。”   周易连连点头,“现在人证反水,物证销毁,这...这不是要把顾言坑死么!”   两人前后脚离开,庄念起身跟了几步,停在了门口。   之后的好多天都是赵田陈来陪他,偶尔是护工,为了让大家放心,庄念很少自己呆在屋子里。   在医院里又碰到何岁几次。   她各自笑模样又长得好欺负,有一次医院里的客人叫住她,以饭菜里虫为由向她索要赔偿。   庄念刚要过去帮忙,就见小姑娘做出撸胳膊挽袖子的动作,但其实她穿的是粉色的短款半袖。   “你满医院去打听,我们星星快餐做了二十年,有没有人吃到过一回虫!菜都是我一根一根洗的,你说有虫,倒是拿出来让大伙都看看,拿的出来我十倍赔偿,拿不出来你就是在血口喷人!你就是想讹人!”   男人长得五大三粗,很明显是想吓吓人讨点好处,却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泼辣,被吼得一愣一愣。   庄念看出他目光闪躲是在心虚,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男人拍,“这位大哥,现在网络很发达的,要是真有虫你就拿出来,我帮你把她们家的店挂网上。”   庄念哪懂什么网络上的事情,他不喜欢上网,几乎不玩手机,这些都是听赵田陈说的。   据说网友的嘴可以把黑的洗成白的,也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完全不需要证据理论,可吓人了。   男人支支吾吾,最后一挥手,“算了算了,当我倒霉!”   何岁一扭头,看见庄念笑了笑,抬手跟他击了个掌。   “你今年有十八岁吗?就敢说店里二十年都没人吃到过虫?”庄念揶揄道。   何岁嘿嘿笑着,露出两颗漂亮的梨涡,“我是不是长得很年轻?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你呢?”   她说要感谢庄念,在贩卖机了买了两罐咖啡,一人一个。   庄念接过,道了声谢。   二十一岁就要用长得年轻来形容自己,庄念笑笑,“我很老了,二十八”   何岁顿时把眼睛瞪得老大,“不可能,你顶多也就比我大两三岁的样子,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庄念轻轻拍开她端着的手,指了指她另一手上还没送出去的外卖说,“下次吧,待会面坨了又要被投诉。”   何岁撇了撇嘴,“好吧,那下次见!”   庄念看了一眼时间,该有人来给他送晚饭了。   夏青川买的游戏机邮到了,他照着说明书摆弄了好几天,最近这一两天才刚刚上手。   吃过晚饭和药,洗了个澡,又玩了一会孤岛惊魂才上床睡觉。   窗子上拉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光从镂空的雕花处漏进来。   庄念伸出手挡住落在床单上的光,左手的轮廓就印在薄毯上。   顾言那天抓着这只手,伤心的问他在干什么。   他刚醒来那阵子,一个人发呆的时候脑子里是空白的,因为没有回忆可想,最近,他的脑子里总想着同一个人。   庄念翻了个身,点开微信看了起来。   他给顾言的备注是‘债主’,而他们之间的对话起始于一条转账信息,结束于一条收款信息,也属于名副其实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发了挑信息给这位‘债主’:   你还好吗?麻烦解决了吗?   顾言几天没露面,连同夏青川也没有,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两个一定忙翻了天。   他没打算等顾言的回复,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准备睡觉。   没想手机还没撂下,就在掌心里震了震。   债主:都好,不用担心,如果热就把空调调低一度,晚上不准踢被子,已经很晚了,好好休息,晚安。   庄念指尖边缘被荧幕上的光照成浅粉色,他绕着那一行回复反反复复的剐蹭了几次。   他抿了抿唇,然后放下手机安心闭上眼睛。   醒来这段日子他没失眠过,也不起夜,总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今晚可能是白天的咖啡作祟,凌晨三点的时候他翻了个身就醒了。   有些饿,还口渴,他轻手轻脚的下床,想去客厅的冰箱里翻些吃的东西。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愣住了。   沙发上躺着一个人,衬衫来不及脱,领带随便扯开搭在胸前。   或许是觉得热,那人的下半身倒是脱得干净,只穿了一条‘极其合身’的深蓝色四角裤。   庄念心脏猛地一跳,快速转过头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顾言睡在这。   顾言怎么会睡在这...   顾言是什么时候开始睡在这的?   庄念突然想起他从前有几次梦魇惊醒,明明没有按护士铃医生却赶了过来。   难道...都是顾言?   他一直守在这?   庄念双手交叠在身前无措的搅动着,眸子一闪,迅速松开了手。   都是男人,为什么要背过身去?   在紧张什么。   庄念皱了皱眉,轻手轻脚的回卧室拿了一张新的薄毯盖在了顾言身上。   他似乎很累,呼吸很沉且绵长。   可当庄念躬身替他盖上被子的时候,顾言突然伸出手将他揽进了怀里,口中喃喃道:   “别怕念念,我在。”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以为对方是在做梦,却没想到顾言保持着这个动作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这还不算完,顾言将双手扣在自己腿跟向上一抬,将他整个人端了起来,他双腿卡在对方腰胯上,这个姿势无法不在意对方下半身只着片缕的事实。   庄念自觉身量不小,可对面前这男人而言似乎是没有重量的。   被对方端抱在怀里,他娇小的就像...就像那个个子小小的何岁,像个小姑娘。   一种诡异的倒错感让庄念有些心慌,他不敢出声,捏紧了对方肩膀上的衣服。   顾言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带着初醒的沙哑哄道,“别怕,乖,睡吧。”   庄念一脑子问号,就这样被对方撂在床上。   他这才发现顾言眼睛都没舍得睁开,他是真的累坏了。   但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不忘将右眼睛挑开一条窄窄的缝给庄念盖好被子。   他的动作那么熟稔,就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一样。   庄念一向心思细腻,观察能力也很强,但凡他此刻多怀疑一下,或者仔细想一下顾言这种诡异的举动都会发现些什么。   可他的脑子现在无法思考,因为顾言在他傍边的另一张床上躺了下来,自然的把他揽进怀里搂紧了。   庄念谨慎的压着呼吸,他现在其实紧张的想要大口呼气,却又怕对方发现他醒着,不得不强压着,以至于呼吸的尾音是颤的。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一直到身后的人扑在脖颈上的呼吸重新变的轻缓绵长,他才重新放松了下来。   伏天快过了,秋老虎依然嚣张。   房间的空调开着,他听顾言的话把温度调低了一度,盖着被子睡刚刚好。   他被顾言盖得严严实实,可顾言却吹着冷风。   或许...他应该出于礼貌或者回报的心态,把自己的被子分过去一点。   还没来得及动作,他猛地想到顾言下半身只穿了内裤,想到那两条过于长直慵懒摆开的腿。   庄念微微屏息,交握放在胸前的双手捏在了一起,晶亮的桃花眸子睁着,瞳仁无措的乱撞。   顾言喜欢男人,他太主动会被误会。   庄念自我宽慰道:一定是因为这样导致他都变得多心了起来,才会...才会觉得紧张。   庄念抿紧薄薄的唇逼自己闭上眼睛,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我得赶快交个女朋友。   翌日,庄念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周易值了夜班,眼下正倒在外面的沙发上打呼噜,旁边的桌前放了一份鱼肉粥和虾饺。   庄念看了眼时间,七点刚过,顾言就已经走了,如果他昨晚不醒,是不是连顾言来过都不知道?   他走上前把周易拱掉地上的薄毯捡起来盖在对方身上,然后去洗漱。   吃完了药喝过粥,主治医生按照惯例来问了些问题。   “昨晚没做噩梦,睡得很踏实。”庄念回答。   医生又问,“醒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身上有伤口或者淤青?”   庄念摇头,“上次抓破了肩膀是个意外,医生,我觉得我的状态很好,可以出院了。”   医生应和着,庄念用药的效果确实不错,幸好第一次有自我伤害的行为时被及时发现才没有导致情况变得更糟。   “只要你短时间内放松心态,不要过于执着想起什么,你的状况确实恢复的很好。”医生说,“我会尽快和你的朋友们沟通,让你出院。”   “真的?!”庄念如同被刑满释放的犯人,内心雀跃到了极点。   他的语调过高,把周易从周公那里抢了回来。   周易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从沙发上起身,“真的可以吗?再梦游怎么办?”   “梦游?”庄念诧异的视线在医生和周易身上掠过。   这件事顾言和夏青川的意思是不让庄念知道,以免他有心里压力。   可周易迷迷糊糊的就把真相说了出来。   意识到不对,周易猛地睁开眼睛,支支吾吾,“内个...偶尔,不是很严重。”   主治医生也为了宽慰患者附和道,“不用担心,留下来陪你住的朋友说你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生类似症状,恢复的很好。”   留下来陪住的朋友...   庄念第一时间想到了顾言,也终于明白顾言轻车熟路的把他抱上床的动作,和熟稔的安慰都是因何而来了。   “顾言,不只是我的债主吧?”医生走了之后,庄念把门关严,敛着神色问周易。   周易早知道这种劣质的谎话骗不了庄念多久,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少见的脑子灵光,回答道,“你不是都看出来了,他想追你,当然要表现表现。”   “可我不喜欢男人。”庄念立刻说,“我平白受他那么多照顾,让他付出那么感情,这样对他很不公平。”   不喜欢男人。   周易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庄念之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闭目为自己的好兄弟那份真心默哀三分钟。   不由想吟一句屈原的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哎~”长叹一声,周易耸了耸肩,捡起桌上吃剩的那一刻虾饺放在嘴里边嚼边说,“他自愿的,没什么公不公平。”   庄念一屁股坐在周易身边,“他住这多久了?”   周易可惜自己兄弟那份真心,不忍瞒着,照实说,“从你晕过去开始。”   庄念倒抽一口气,“我旁边那张床本来就是他在睡?”   周易瞥了他一眼,慎重的点头。   庄念突然有一种想要双手护在胸前问周易自己昏睡时有没有被非礼的冲动,但想想顾言好像...不像那种人。   否则他现在一定连渣都不剩了,顾言更不会因为强吻他而道歉。   而且,夏青川和周易这几个人对他如何他清楚,他们一定不会允许伤害自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他对我有意思,你们还让他睡在我身边,这不是...”庄念琢磨着措辞,最后仿佛为对方忧心似得,叹了一句,“造孽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喜欢的人睡在身边,不能动也不会反抗,这种任人宰割的状态完全可以激发出另一个人的兽欲。   会不会...很憋啊...   “那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庄念问。   “早点告诉你你能接受吗?”周易挑起一边眉毛。   庄念想了想。   在谁也不了解的情况下,醒来被告知昏迷不醒的他和债主同床共枕了快一个年头,那个债主还对他有意思。   他大概真的会疯。   周易怕他想多了对病情没好处,拿起桌上的手柄问他,“来一局?”   庄念愤愤的抄起另一个手柄,“打爆你。”   要说在医术上的造诣,周易不可否认要对庄念佩服的五体投地,可要说游戏,他可是连顾言都不服气。   初中那会盛行王者荣耀,他可是被工作室邀请过,好几个英雄都能打进国服排行榜。   像庄念这种从小到大都没有生活的学习机器,刚开始接触游戏,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一个小时候...   周易啪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你吃什么长大的,这游戏机不是才买回来的么。”   桌上的双人对战游戏一共五个,他连败了五次。   有几张庄念甚至一次没玩过,只看了一遍规则就把他完虐了。   周易有些怀疑人生,“怎么说我也差点成为国家队选手,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庄念笑笑,“不好意思,如果你需要放水的话,下次提前告诉我,我会做的天衣无缝,让你感觉不到我在放水。”   这句话说的,简直是往小趴菜脸上又踩了一脚。   周易看他一会,爽朗的笑,用手指点他,“从前也这么皮多好,非要藏那么多心思。”   庄念歪头看他,“都藏什么了?”   周易刚要开口,发现被人给套话了,摇了摇头,“医生说了,不能急,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知道从前太多的事情。”   庄念长出一口气,仰靠在沙发上,“那就说说现在的事情吧,顾言那边棘手的问题解决了吗?”   庄念以往对顾言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这个债主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不会去问更不会去关注。   从游戏机到位那一天就信了夏青川的邪,准备跟紧时代的脚步,当个游戏主播赚些钱还债。   周易没想到他会主动打听这些事情,有些欣慰。   “还...不算解决吧。”他说,“对方的手腕很硬,这次摆明了要让他吃亏,事情做的天衣无缝。”   庄念皱眉,“连青川也没办法?”   周易点头,“据说不太好办。”   庄念闻言眉心锁得更紧。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真理和事实往往不是最重要的,要比财力,比背景,比关系。   和有钱人拼手腕,真的就如同螳臂当车。   普通人的真相被看见的几率太小,被公平对待的机会也太少了。   “不过你放心。”周易说,“顾言在这方面很强,如果你看到他这一年是怎么把公司做起来的,就不会太为他担心了。”   庄念点头,“嗯。”   周易的话让他稍微安心,顾言既然能让他住在这种地方,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这天开始庄念就藏了小心思,他会准时关灯上床,但都尽量让自己不要睡着。   说不上是什么心理,他就是想知道,顾言是不是每天都回来,又是在什么时间回来。   不过第一天他就败了,等到了凌晨一点多,太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病房里只有他自己。   第二天他学聪明了,定了闹钟,又买了十几罐咖啡放在卧室的暗柜里。   十二点刚过,门外传来很轻的动静。   庄念屏住呼吸,听到浴室传来的浅浅水声。   紧接着他的房门被推开,顾言帮他揶了揶被角,又轻轻走了出去。   那是顾言回来最早的一天。   之后他回来的时间几乎都是后半夜,有一天甚至凌晨四五点才进门,前前后后加起来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又离开。   他不知道顾言工作的地方距离医院有多远,但既然还要回去,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路上?   庄念不明白。   出院的日子定了,顾言难得在白天出现,夏青川和赵田陈也一起来吃了顿晚饭。   庄念定了星星快餐,何岁亲自来送,结果在迷路了,要给庄念打语音电话才能找过来。   “我们可没少光顾你的生意。”他笑着说,“怎么门都找不到?”   何岁嘟了嘟嘴,“小庄哥哥,你什么时候点过我们家的餐了?”   庄念还要开口,何岁的视线穿过他落在他身后,“是你啊帅哥!”   庄念跟着转头,是顾言跟了过来。   顾言虽然不记得这个女生是谁了,可他认识她头上那顶帽子。   “你们...认识?”庄念问。   顾言应了一声,他怕何岁乱说话,一把按住她的帽檐把人拎了出去。   顾言的个子还高他一头,一手按在何岁脑袋上就像在欺负小学生,但那个动作又莫名带着点亲切感。   庄念抿了抿唇,拎着外卖转身离开。   相熟的人有话要说,他这个外人没道理呆在这里碍事。   “奇怪,我们从前不是经常定星星家的快餐?老板的女儿竟然连门都找不着。”庄念对客厅里的人说。   “她又没亲自给送过餐,这么多间病房不记得也正常。”周易上前接过外卖一一打开。   庄念点了点头。   饭菜摆满了一桌子,一次性碗筷也摆好之后他往门口看,顾言还没回来。   顾言不像个对谁都善谈的人,出去那么就还没回来让他有些意外。   “好饿啊,先吃一口。”周易太筷子去戳那条鱼。   庄念挡住他,“再等等,你饿了的话...”他往桌上看,最后端起饺子递过去,“先吃两个饺子垫垫。”   鱼和其他菜不一样,就算只戳一块肉下去后来的人看上去也像是一道剩菜。   这顿饭虽然不豪华,但也是他想感谢大家的心意,当然...尤其想感谢顾言。   周易和夏青川对视了一眼,立刻看出了庄念的小心思,撂下筷子笑了:   “好好好,最重要的一个还没上桌,我怎么能动筷子呢。”   庄念心头一跳,从这句话里多心的听出了些别的意思,连忙接话:   “你们都重要,一个都不能少。” 第一百三十六章   顾言把何岁打发走,回到桌前,大家默契的留了庄念旁边的位置给他。   “哟,最重要的人回来了。”周易一挑眉,贱贱的说。   庄念顺手把纸巾团成一团丢过去,“你最重要。”   顾言坐在沙发上也比庄念高,一侧脸就能看到对方的耳朵尖,红红的。   一群人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自然少不了酒助兴。   红的白的啤的连连碰杯。   庄念不能多喝,但也心里痒痒,顾言就倒了一杯底的红酒给他。   大家碰杯,提前庆祝庄念出院。   庄念抿了抿嘴里又苦又涩的余液,眯着眼睛皱着眉,很不习惯。   顾言笑笑,夹了快鱼肉给他,“吃点东西。”   庄念原想夹给顾言的,没想到被抢了先。   他也同样夹了一筷子放在顾言碗里,“你也尝尝,我吃过一次,很好吃。”   说罢,他把顾言夹给他的那一块吃进嘴里,抿了抿味道,轻轻蹙眉,喃喃道,“换厨师了吗?”   顾言瞄他一眼,没做声。   “来来来,我们再干一个。”周易举起一次性纸杯招呼大家撞在一起。   他自从认识了夏青川,酒量分分钟涨了上去,没用多少时间,就在顾言和庄念两个人昏迷的那几个月练成的。   他不学些好,喝的又急又快。   夏青川挡了一下他抬起的酒杯,“霜霜都怀孕了,你喝醉了怎么照顾。”   庄念夹在筷子头上的烧芸豆掉回碗里,“你都结婚了?都有孩子了?!”   连月来他的状况一只不好,大家又刻意不提从前的事情,庄念甚至不知道有霜霜这个人。   大家都一心一意照顾他,全心全意对待他,而他却忘了他们每一个人。   庄念觉得难过,“对不起,我把你们都忘了。”他抿了抿嘴,“还好有你们在。”   “又不是你要忘的。”周易白他一眼,“不许煽情,今天只说高兴的事情。”   “好!”庄念举着杯子和他撞了一下,“回头补个大红包给你!”   一提到这个周易眼睛刷地一下就红了。   庄念过去想彻底离开这,求婚那天给他包了个大红包不说,就连结婚的红包也在准备他离开的那天打到了他的银行卡里。   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却没打算要和他告别。   “你还好意思说。”周易撇了撇嘴,他贫道,“我没办婚礼,等你好了再补办,给你攒钱的时间。”   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庄念的肺管子。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很神奇,明明身无分文却能住在这种豪华的VIP病房。   “我谢谢您。”他托着又长又滑稽的音调说,把大伙逗的咯咯直笑。   既然谈到了钱的问题,出院之后他要住在哪就成了问题。   虽然周易提过要他重回医院,可一个晕血的外科医生显然是不合格的。   他也不确定自己对从前学过的病理知识还记得多少。   短时间内应该还不能靠医生的身份赚钱。   “内个...”庄念咬着筷子说,“青川,我出院之后,能不能先去你那里住一阵子?”   夏青川闻言抬头,先看了一眼赵田陈,又看了一眼顾言,就是没看当事人。   庄念追着他的目光,终于等到夏青川看向自己,裂开嘴讨好的笑。   “不行。”夏青川直接了当的拒绝,连理由都不说一个。   庄念立刻像泄了气的气球,挺直的肩落了下去。   夏青川有意逗他,现在又不忍心了,“我和陈陈住在一块,不太方便。”   庄念歪了一下头,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陈陈?天真吗?   “我可以跟你们两个挤一挤。”他弯着眼睛时尤其温柔,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向两个人,“睡沙发也行。”   他醒了之后对感情的事情非常迟钝,甚至可以用木讷来形容,尤其是对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感情。   “拒绝。”夏青川继续说,“会有声音。”   “哥,你说什么呢....”没怎么出声的赵田陈刷地红了脸,咬着筷子头朝他哥拜了拜,求放过。   赵田陈模样很可爱,撒娇卖萌在他的动作间毫不违和,也丝毫不显女气,和他的长相一样,带着清清爽爽的可爱。   夏青川挑起嘴角一笑,搂过他的肩膀在对方脸蛋上吻了一下。   庄念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挺直了脊背,做贼心虚的瞄了一眼顾言。   难道夏青川也是...天真也是?   “别琢磨了。”顾言突然将手按在他的头顶,操控着他转向自己,“你只能住在我那。”   “为什么?”庄念眨了眨眼睛,“我拒绝。”   他强行脱离掌控,在顾言掌心扭过一点头去看夏青川,“你借我钱,我要租房子。”   夏青川又不看他,看顾言。   庄念有些急了,“青川,你能不能看我?”   顾言轻轻皱眉,又把他的头掰过来,“去给我当佣人洗衣做饭打扫,或者马上还钱,或者...”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凑近庄念的耳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唇峰轻轻蹭过那处,“否则今晚就用身体还,你来选。”   庄念只觉得从被碰的那一处开始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腰莫名发软。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向旁边蹭了蹭。   顾言轻轻挑眉看他的反应,呵笑一声,“你不会是因为害羞才不答应吧?能跟青川住却不能跟我住,难道是因为...你对我也有感觉?”   “放什么屁!”庄念突然炸了毛,抓着沙发上的抱枕丢过去,“去就去。”   他说完,发现桌前所有人都特别诧异的看着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怎...怎么了吗?”   赵田陈第一个没绷住,靠在夏青川的肩膀上哈哈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见庄医生炸毛说脏话,哈哈哈...有点可爱怎么办。”   周易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   没说出什么调侃的话,只发自内心的重复着,“真好,真好,这样真好。”   庄念这七年活的太压抑太累了,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几乎没有这样毫无顾忌的玩笑打闹过。   大家都为他高兴。   就连顾言也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样也好,就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要他能开开心心的,也好。   庄念被他们笑的脸颊发热。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他借机不理人,掏出来看一眼,是何岁发给他的:   小庄哥哥,听说你要出院了,我还能找你玩吗?   庄念回复:当然。 第一百三十七章   酒过三巡,顾言起身去卫生间抽烟,夏青川跟过去。   排风打开,夏青川随手关了卫生间的门,问,“庄念梦游症好多了,你可以不用每天从公司赶回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不安全。”   顾言叼着烟偏头点燃,吸了一口夹在两指间,“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一年来推心置腹的相处,夏青川已经很了解顾言的为人了。   和庄念一样倔,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他不劝了,双手插口袋里靠在墙面上缓解头晕,“施工许可那件事,多亏你手里还攥着让百唐科技惧怕的东西。”   顾言耸了耸肩。   无论手里的底牌有多硬都不能一朝亮出去,要缓缓的出牌,让对方摸不清他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所以当初捅出百唐科技偷税漏税的证据,本意就是让唐家无暇顾及唐周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   顾言当初会那么爽快的答应杨舒放过顾萧,也没有真的对唐家做什么,不是因为他心软,更不是疏于权衡。   相反,就是因为他清楚,许多事不会以敲定一个人的下场而宣布结束。   监狱能关住人,却关不住对方的爪牙。   他必须时刻掌握着对方的软肋,这样他的底牌才永远有价值。   这也是百唐科技和顾萧只敢使些小手段对付他,却不敢把他逼得无路可走的原因。   “底下拦路的虾兵蟹将是彻底清除了,不过这次我们做的这么绝,以后对接我们的人想必也不会给好脸色,后天的酒局,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夏青川说。   顾言的公司之所以不能轻易被撼动,就是因为他从不钻法律或者道德的空子,一切按照规矩来。   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被百唐科技绊了一跤。   百唐科技这次把坑挖的天衣无缝,他和夏青川只能选择曲线救国。   抛开施工许可证件造假的事情不说,另辟蹊径的把相关人员一个一个弄进了局子里。   用夏青川的话来说就是,‘干他们这行没有一个是干净的,随便扒开一层就够呆个一两年的了’。   “我知道。”顾言回答。   “对了,你当初对唐周...”夏青川指着自己的肩膀说,“有没有抽空听一听,搞不好能听到些更爆炸的新闻,让他们连小动作也不敢再有。”   顾言一挑眉尾,摇了摇头。   他当初跟唐周说过,那个监听器在他身体里少呆一天,他就让百唐科技董事长多蹲十年。   那些话说的信誓旦旦,就仿佛中间出一秒差错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一样。   但其实...   “坏的。”顾言说,“我放在他身体里的那枚监听器是坏的。”   也就是说,就算唐周第二天把东西弄出来,他也不会知道。   但他赌唐周不会想到这些。   卑劣的人眼睛里看到的亦是卑劣,他们终将被捆缚在自己肮脏龌龊的心思里。   顾言的烟燃至末尾,被他丢进马桶里冲掉,“走吧,明天陪我去看看我妈吧。”   一屋子的医院关系户闹到了午夜十一点多才意犹未尽的准备散去。   那条不怎么美味的松鼠鱼也因为战线拉的过长被全部消灭掉。   周易手里拎着垃圾,夏青川端着一箱子空酒,两人左摇右晃,左脚跟右脚直打架。   赵田陈被夹在中间,他身量小,几乎扶不住两个喝大了的人。   顾言上前帮忙,赵田陈随口道,“不用了顾老板,你快回去早点休息吧。”   顾言闻声一怔,向身后的庄念扫了一眼。   他还不知道庄念已经看到他晚上在客厅留宿,以为自己前脚走后脚又偷偷回来的事情瞒的好好的。   周易倒是清楚这件事,可几人都忙起来的时候做不到消息互通,眼下他又喝的舌头都找不着嘴了,自然解释不清。   赵田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自顾自的往回圆,“那个...你,你叫的代驾还没到呢,再等等。”   庄念低头专心擦着桌面上的油,好像没听见似得。   顾言应了一声,“到家在群里说一声。”   他们为了方便敲定时间照顾庄念特地建了个微信群,顾言弄得,因此连群名都没有,点开之后就明晃晃放着四个人的名字。   “知道了知道了。”赵田陈搂着两个人先离开。   顾言清了清嗓子,关门的同时说,“代驾还没来,我再等等。”   “嗯。”庄念也没拆穿他,这个时候拆穿顾言就等于拆穿他自己。   顾言那么精一个人,一定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之前的梦游症是发假的。   可他又不想真的看顾言喝了那么多酒,还得拖着眩晕演完这出戏。   庄念用酒精湿巾擦了第五遍桌子,又把地毯来来回回吸了一次才终于满意。   满屋子的酒气,味道不好闻,他把所有的窗都敞开,闷热的气流顶进来,空调都吹不散。   他扯着衣领前后煽动着往天上看,晴空万里,月亮明净的,仔细看都许能看见嫦娥。   琢磨半响,他回头看坐在沙发上的顾言。   庄念今天喝了酒,来来回回打扫屋子又热出了薄汗,脸蛋和嘴唇皆是又红又粉,顾言躲着不去看,然而越克制就越叛逆,余光有了独立意识,全落在对方身上。   庄念转过身看他的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偏要假装漫不经心的抬起头,装模作样的问一句,“怎么了吗?”   庄念支支吾吾,咬了咬内唇的软肉才说,“外面天这么热,容易中暑...要不你今晚就...留下吧。”   这句话说的,怎么听怎么像被酒精烧糊了脑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晚的太阳把月亮的活计给抢了,要大晚上追着把人晒中暑。   顾言轻轻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确实觉得有些头晕,说不定已经中暑了。”   他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手机,把莫须有的代驾给取消了。   然后抬起头问庄念,“我睡哪?”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庄念直想怼一句原来睡哪还睡哪。   可他不能暴露自己,烧着的CPU还坚挺着,就是逻辑有些混乱过头了:   “反正我又不喜欢男人,只要你不觉得b...睡我旁边...我也不介意。”   那个没发完整的‘憋’字儿,是他对‘淡定’这一人设的最后抗争。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喝了酒说出的话经不起细琢磨。   其实他们两个算是约法三章过,庄念一天没有把钱还够,就一天不能从这里把顾言赶出去。   就算现在、此时此刻,他的住院费和医药费都是顾言在付的。   债主想要留下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很明显,两个绝顶聪明的人现在脑回路都不是很清晰。   庄念一手握拳虚抵在唇前咳了两声,走到冰箱旁边抓了几块冰用毛巾包起来递过去,“放在额头上,能缓解头晕。”   顾言说他中暑了头晕,庄念就真把他当中暑了照顾。   两人都挺自然,谁也没有因为拙劣的借口脸红心跳。   把冰块交出去就找了套睡衣先去洗澡。   庄念的房间里最不缺少的就是睡衣,一米宽的衣柜拢共两个,已经挂满,差不多能凑出个六十四色来。   面料都很舒服,款式也好看,只是某些颜色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某实在是...过于骚气。   他选了一套银灰色的,洗好换上和顾言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说话,顾言就在他之后去洗了个澡。   这一眼对视过于默契了,不像心怀坦荡,倒像是要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得。   庄念晃了晃发沉的脑袋,重新去衣柜里找一套睡衣给顾言。   那套大一码的睡衣还躺在角落里,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庄念避开了那一套,挑了件鹅蛋黄,挂在了洗手间的把手上。   洗掉了一身热汗很舒服,窗子关严实之后空调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他爬上床靠在床头喟叹一声,不知是不是可以出院了的兴奋劲儿又上头了,他心里不平静,转手拿了本书看,让自己冷静一下。   是赵田陈拿过来的一套黄家驷外科学,里面包含了整个外科领域能遇到的临床问题。   纸张上的专业术语繁杂,生僻字居多,但庄念却阅读通顺,仿佛只是把装进脑子里的东西重新复述了一便。   他看的认真,门被推开了也没注意,直到颀长的身影包裹住了他和手上的那本书。   庄念落在书页上的手微微顿住,突然有些后悔给顾言拿了那套小一码,颜色还偏骚的睡衣。   万一顾言拒绝了,岂不是还要穿着正装睡下?   每次他偷偷醒来,在沙发上睡着的顾言都还穿着正装,有时袜子都来不及脱。   顾言在陪着他,因为在乎他的感受只睡沙发,如果不是偶然喝了杯咖啡,他可能到今天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守着他,在他梦游的时候一次次把他抱上床,盖好被子,让他一直到症状有所缓解才知道自己因为心理问题患上了梦游症。   他对他好,他不应该作弄他。   庄念浅浅的呼出一口气,偏过头去就想要道歉,而后突然怔住,浅色的瞳仁悄然一闪,掩唇笑出了声。   顾言无疑是一位很注重外表的‘老板’,他完全可以拒绝那套‘鹅蛋黄’,可他没有。   衣服在他身上小了一码,露出一小节手腕和脚腕,显得他的身形更长,有些愣。   滑稽,也很可爱。   他的皮肤很白,不过分,是独属于亚洲人的白,蛋黄色衬得他整个人都透着洋溢,与平日里的禁欲大相径庭。   这样的顾言...大概没人看到过,除了他。   独属于对方的权利及小概率事件的专属权会巧妙的让人生出兴奋愉悦的感觉。   “蛮可爱的,很适合你。”庄念展开一个明朗的笑容说,“以后你真的可以尝试改变一下风格。”   原本准备好的道歉脱口而出成了一句玩笑,那一刻他们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   看他笑顾言也跟着笑,眉眼少了素日的清冷,是灿烂的。   庄念习惯了他怎么着都不会生气,刚才那点子歉意不在,揶揄也好,调侃也罢,他很少能在顾言面前吃到便宜,难得逮着机会自然要多说两句:   “穿成这样还凶得起来吗顾老板?”   顾言的凶不体现在外表上的暴躁也不体现在拔高的腔调,凶人都凶的很内敛。   不笑的时候就那么敛着神色,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人说话,单单是这样就会让人觉出一种很强大的压迫感。   顾言一挑眉尾,掀开薄毯子躺上床,“我什么时候凶过你?”   庄念撇了撇嘴。   第一次见面他就把身边的朋友都请了出去,盯着他的眼睛说图他的人,他的身子,还压在他身上强吻他,这还不算凶?   这样说起来,每次顾言要吻他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不容反抗的凶劲儿。   庄念的心脏咚咚砸了两下,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些...   他反手关了灯,坐在床上老半天没动。   顾言不清楚他的心理活动,只当他想不出回嘴的事由,转而将庄念的前一句玩笑话丢了回去,“我照过镜子,这套衣服还是你穿更可爱。”   庄念已经知道在这里陪着他将近一年的人是顾言,这些东西当然也都是顾言为他准备的。   “你有这方面的...癖好?”庄念很认真的问。   接触的这段日子,他知道顾言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可顾言到底对他有别的心思。   趁他睡着满足一些衣着方面的欲望也不是不可能。   顾言躺在枕头上,双手点在头顶侧着脸看他,没解释也没否认,思忖片刻问了一句,“觉得讨厌吗?”   顾言这句‘觉得讨厌吗’,显然不止是在问对方他准备的这些衣服,还包括他的心思,他的贪图。   庄念那么聪明,他听得懂。   庄念这才记起书还放在膝头忘了收。   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抻了抻被角躺下,“我尊重你的喜欢,感谢你的照顾,不过...我其实对这些衣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果让我选的话...我不会穿这种颜色。”   换句话说,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睡着的时候他感觉不到穿上身的衣服的颜色,只能感觉到贴身的质感舒适,那是顾言照顾他的心意。   他尊重对方的喜欢,感谢顾言的心意。   醒来之后他可以自己做选择,并不会否认对方的心意,但也不会把不喜欢的颜色穿在身上。   他把答案给的很明确。   坦诚是他能想到的,对顾言最大的尊重。 第一百三十九章   庄念的两句话说完,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两人都没有闭上眼睛,却也没有看向彼此,穿透昏暗盯着天花板。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两张单人病床拼凑在一起,手臂稍稍放松就能牵上手。   庄念的眼睫轻轻一簌。   他昏迷的那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顾言都这样安静的睡在他旁边吗?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讨厌,反而有些难过,心脏隐隐的发酸发胀。   他那时没有感觉,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顾言却执意要把两张床挨靠的这样近。   他一定每天都在盼着自己醒过来。   撇开其他事情不去想,顾言的这份深情就值得他动容。   他刚才又说了残忍的话,也许他应该再委婉一点。   “那就是不讨厌了?”顾言突然出声。   “嗯?”庄念还沉浸在愧疚当中,没反应过来。   庄念说尊重,说感恩,说选择,唯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讨厌吗?   也许庄念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并不讨厌。   顾言笑了笑没说话,侧过身伸手给他揶了揶被角。   庄念反应过来顾言那个问题,然而未等开口就被顾言一把抱住。   “没什么。”顾言说,“睡吧,晚安。”   顾言很高,靠过来抱着他的时候下巴垫在他的头顶,手臂圈着他,是一个极靠近极亲密的姿势。   鼻腔里都是对方的味道。   庄念僵直着身子又要挣扎拒绝,“顾言...顾..”   “你让我留下的。”顾言压低的声音响起,喉结就在耳侧震动,“别再动,否则我不保证今晚只抱着你睡。”   庄念,“...”   庄念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了,就真的任由顾言抱着他睡了一整晚。   或许是顾言太快变沉的呼吸声让他不忍心再打扰吧。   顾言好像总是很缺觉,沾枕头就能睡着的那种。   平时他等他回来,外面的洗漱声停了没一会大厅里就静悄悄的。   有时他出去给顾言盖被子,顾言的头发都还是湿的。   隔天庄念睡醒顾言已经不在身边,那套骚里骚气的睡衣也折叠整齐放在另一张床上。   庄念又接受了一些身体和精神上的测试,检查结果是出人预料的好。   医生给出了明确的建议,只要不去纠结过去的记忆,他的状态会越来越好。   出院定在了第二天,庄念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上床补了个眠。   自从开始等顾言回来,他一天比一天睡得晚,只能在白天争分夺秒的多睡会,不然脸色太差容易引起怀疑。   他的生物钟已经完全乱了,白天睡多了晚上窝在床上干瞪眼。   第九十八次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到了他出院的日子,顾言还没有回来。   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或许顾言不会来了?或者他听错了,顾言已经回来了,又睡在沙发上?   庄念摸下床,光着脚,做贼似得趴在门缝上看,客厅没有人。   庄念走出去,没什么目的的在客厅来回走着,门口静悄悄的,有一种全世界都在休息了,只那个人还在忙碌的错觉。   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难过。   庄念站在原地望着门口的位置,短短叹息,找了双鞋去走廊上等。   医院的门很轻,没什么声音,推开的那一刻庄念愣住了。   站在房门斜对面的那个人显然也愣住了。   “你怎么...不进来?”庄念凝着门口的人问。   不是你怎么来了,也不是你怎么在这,而是你怎么还不进来。   顾言斜倚在墙上长久的看着对方,那目光很沉。   他们都是聪明人,许多事不用多说也不必多问就都了然于心。   庄念早知道他睡在这,庄念在等他回家。   顾言缓步走过去,拉着对方手腕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抱住,“好想你。”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庄念皱起了眉,顾言贴在他额角的脸也滚烫,要不是靠这么近,他甚至没有发现这人是喝醉了。   “你喝了多少酒?”庄念一边拖着一边倒退着吧顾言带进门。   “很多。”顾言将头埋婻鳳在他的肩上,用力嗅了嗅他的味道,声音透着哑,“多到不敢来见你。”   庄念想问,你喝多少酒跟来见我有什么关系?   话还没出口,他就感觉脖颈被吮了一下,那一小块皮肤变得湿湿凉凉,又被滚烫的喘息覆住。   庄念的呼吸微微一滞,他想躲,可顾言喝了酒,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动弹不得。   “你不该让我进门。”顾言喘息着说,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推着他向屋内走,“如果你知道我多想要你的话...”   鞋底踩在软毯上,像是陷进了棉花里。   顾言的话音刚落,庄念的腿撞在沙发上,重心不稳,一个拉着一个倒在了沙发上。   庄念心跳有些快,这感觉每次都会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手脚并用的向后退,“你喝醉了。”   顾言轻轻皱眉,他不喜欢庄念总是要逃开他的样子,搂着对方的腰狠狠的将人抓回来。   这次没再给庄念反抗的机会,他箍着腰将人抬起一截,附身吻了过去。   他太想庄念了,想到快要发疯!   这一年来堆积的想念和爱从来没有找到过倾泻的途径,它们堆在胸腔里水涨船高,总要爆发上一次。   他喝了那么多酒,能维持清醒已是不易,再也无暇去顾及对方的感受,等不到对方一点点去接受他。   蓬勃的心跳叫嚣着,想要欺负他,占有他,就现在。   “唔!”庄念睡衣的衣领被几个动作弄的篡上去,露出一截如玉似得肩头。   胸腔剧烈欺负着,里的空气尽数被抽走,他被吻得缺氧,开始克制不住的浑身发软,从腰开始。   这种感觉太奇怪,庄念慌张的挣扎,双手推在对方肩头,又被吻的脱了力,突自落下去。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吻可以凶成这样,唇舌推抵着唇舌擦蹭出滚烫的热度。   顾言嘴里的那两颗虎牙笑起来那么稚气可爱,此刻却像是锋利又妖媚的利爪,磨着他咬着他,恨不得将他嚼碎,吞吃入腹。 第一百四十章   庄念刚糟了一场罪,眼下才醒没多久,身子还瘦弱,本就窄的腰现在更是不盈一握。   顾言宽大的手掌附上去揉捏,摸着软,也硌手。   他粗喘着,借着酒气才忍心嗔怪,“怎么这么瘦...”   话音里带着情欲托出来的哑,心疼的不肯放掉那两瓣软唇,要细细的舔吻。   庄念身子软的躲不开,可也觉得害怕,在对方堪堪错开毫厘喘息的空挡半阖着眼睛求他:   “顾言...不要了,别这样,放过我吧,求你。”   这几个带着喘声的字滑进顾言耳中,哪里是让他停下来,简直就是在求他再凶一点。   顾言的呼吸浅浅一滞,猛地勾住对方衣领刺啦一声将布料扯了个粉碎,几颗纽扣摊开,无声无息的落在软毯上。   衣摆散落,露出庄念腰间的指痕,勾人的红。   顾言的眉微微蹙着,俯身下去咬住对方不明显的喉结。   庄念轻轻一颤彻底慌了,朦胧的眼底清明了几分,下意识的推着对方挣扎,“不要,顾言,别这样,我害怕...”   他是真的害怕,对方是个比他高大强壮的男人,就算今天在这里撕碎了他他也反抗不得。   庄念的反抗在顾言的眼里确实是无用功,可那句‘我害怕’却让顾言微微一怔,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   可他依旧没有放开庄念,一瞬不瞬的凝着那张让他发疯的脸。   他今天确实喝了不少,对方故意为难要看他的诚意,白酒红酒当成水和饮料一样喝,今天还能站着出现在这,是他的本事。   生意上的事情没什么好委屈的,应酬、奚落、为难,这些都是他想要混出个名堂来主动选择的路,顾言早就在这一年当中习惯。   可在爱的人面前总是希望能讨到些安慰,无病也要呻吟几声。   “别躲着我。”顾言压低眉眼,故意显出几分脆弱,“起码今天...别躲着我。”   庄念听夏青川提过,顾言的事业上遇到了些麻烦,难免要受些委屈。   不得不承认,就算顾言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他无措、害怕也气愤,但看对方那么无辜的看着自己,用请求的语气说话,他还是有些受不住。   他对顾言狠不下心。   和喝醉了的人没有道理可讲,庄念抿了抿唇,“那...那你别再继续...继续亲了...”   他的声音还软着,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气声发出来。   此时此刻他还有闲心去哄别人,照顾别人的感受,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种行径并不是拒绝。   “好。”顾言勾唇笑着,那两颗作乱的虎牙又恢复了原本的稚气可爱,“不亲了...”   顾言将脸重新埋下去,唇和颈之间没了布料隔着,他肆无忌惮的在那处贴了贴,撒娇似得咕哝了一句,“难受。”   庄念以为他是喝醉了难受,“你先起来,我去弄蜂蜜水给你喝。”   顾言在他肩颈处转了转头,声调里仍旧带着撩拨和蛊惑,“不要蜂蜜...”   语住,他抓住对方的手腕往下带,气泡音响在对方耳边,“庄医生,你好人做到底...帮帮我。”   庄念被攥着,掌心猝不及防的一烫。   庄念的指尖猛地一缩,浑身汗毛颤栗,“你你...你开什么玩笑。”   他的脸涨的通红,觉得这事荒唐,想要抗拒,耳边却又响起委委屈屈的一声:   “念念,真的难受...”   庄念觉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对今早一行人来接他出院这件事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周易见他总盯着右手看,半抬不抬撂不下的样子,一边拎行李一边问:   “怎了这是,那只手得罪你了?抓宝了?要这么供着?”   庄念右手一颤,心虚的将手背过去,“去你的抓宝了。”   指尖碾了碾,仿佛还有黏腻的触感。   那是宝吗?那是凶器!   他感受到了什么,猛地一转头,果然见顾言从房间的另一角睨了他一眼,唇角提起来,俨然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庄念背过身去,把那顶写着‘星星快餐’的帽子和一束干枯的粉色郁金香小心装进了盒子里,啪嚓一声狠狠扣上盖子。   身边几个朋友在这一刻充分发挥了重色轻友的本质,在庄念第一万次祈求借钱或者同住的时候遭到了拒绝。   他有些后悔当初一股脑把钱都交给了顾言,哪怕留两千块,也能租个顶好的地下室来住了。   顾言的车和他住的小区与庄念对顾言的印象不太一样。   七座的商务,没有伺机,小区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处,甚至算不上新。   单看顾言平日里的衣着打扮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子骄矜劲儿,还有他住在医院里一天大几万的开销,都觉得豪车和别墅与他更配。   “青川。”庄念悄悄喊了一声。   正跟赵田陈并肩走在前面的夏青川闻声停住,回头问,“怎么了?”   庄念窥了一眼顾言,小声问,“他一直住在这种地方?他不是...很有钱吗?”   提到这个,夏青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当初分道扬镳的时候杨舒做的很绝,就连顾言脱离顾氏集团发展很好的几个公司也一个不留全都收了回去。   卡里的钱更是搜刮的要多干净有多干净。   夏青川就算再有能力,也敌不过顾言一退再退。   顾氏集团作为本市的首付,就算辞去一位贴身多年的伺机也能给个几百万安家,谁能想到顶着顾慕琛独子头衔的顾言最后会连个司机都不如?   对于富商们来说,顾言手里那点子钱也就够开几瓶好酒。   没人能想到顾言只用一年的时间,就把那些昂贵的酒变成了价值连城的地皮、公司。   但他的钱都用在生意场上周转,在银行也有贷款,生活上能省则省。   其实庄念醒过来之后也已经不需要再住那么高端的病房,但顾言依然坚持。   夏青川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说,“会有钱的。”   庄念听得云里雾里,追问道,“他不会是借钱在帮我吧?”   怎么会又这么傻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真的亏欠顾言太多了。   “想什么呢。”夏青川笑说,“他的钱都在工程上压着。”   说到这,夏青川又很骄傲似得多说了一句,“只要他手头上这块地顺利开发,不出一年,他的本金就会翻一百倍。”   顾言的眼睛太刁了,用买石头的钱开出了块上等羊脂白玉,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来掺一脚的原因。   他的锋芒让许多给他下过绊子的人觉得害怕。 第一百四十一章   庄念不知道顾言的本金是多少,对‘翻一百倍’之后的价值也模糊,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放心的喃喃:   “那就好。”   小区从外观上看不怎么样,但室内的装潢却上乘,摆件风格也都足以见得主人的品味。   三室一厅,现代极简风格装修,白色为基调,黑灰点缀,设计感十足,每一处都透着高端的质感。   庄念最后一个进屋,门还没关,一梯两户的对门欠开了一条窄缝。   “哥哥你别推我呀。”一个梳辫子的小丫头站在门口,刚会将长句子的年龄,奶声奶气的。   庄念回过头,蹲下去还是比对方高了一截,他笑着他打招呼,“你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我叫庄念。”   他看到小女孩的身后还藏着一双不大的脚,应该是她口中的哥哥。   “我叫段瑞珊。”小女孩弯着眼睛笑的可爱,“我哥哥叫...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双小手就从背后伸出来捂住她,拦腰把人揪回了屋里,房门也跟着咣一声关闭。   庄念耸了耸肩,进屋关了门。   “怎么这么慢,快进来自己把东西放好我们去吃饭。”周易喊他。   “来了。”门口放了一双新拖鞋,鞋底很厚,毛柔柔的,有两只蓝色的耳朵在上面。   庄念轻轻笑了一下,穿上去看自己的卧室。   两间屋子都是朝南,大小差不多,和顾言的卧室中间隔了一个大厅。   他其实没什么行李,睡衣就占了一个半箱子,他也没打算在这里常住,就连皮箱一起放进了柜子里。   “外出穿的衣服在衣帽间,去看看。”顾言抱着肩膀靠门上,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自从昨晚那一场荒唐之后庄念总避开他,现在同一屋檐下,避无可避了。   庄念扫了他一眼,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很慌,不自在,想跑。   他想错开一步离开,顾言却偏偏在这时站直了身子,宽肩拦住他,“还在害羞?”   庄念吸气的时间倏地变长,吞了吞口水,脑子发蒙的憋出一句,“你那么快,害羞的不应该是你吗?”   偌大的房间,两人挤在门口呼吸缠着呼吸发愣。   顾言先妥协的,没忍住笑出了声。   庄念憋了他那么久,他不快才有问题。   他勾了勾鼻尖,斜斜的挑唇说,“我下次一定注意。”   庄念刚想呛声,顾言突然附身下来,几乎贴着庄念的耳廓说,“到你满意为止。”   庄念的心尖一跳,耳根烫的慌,呛人的话也都堵在嗓子眼发不出来,臊得慌。   顾言看着他的模样,笑容展的更大,露出两颗人畜无害的小虎牙,又摸了摸他的头顶说了句真乖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还想有下次,这混蛋。   庄念抿着唇一脚踹在门框上,疼的原地蹦了两下。   顾言不止为他准备好了外出的衣服,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品,只要他想到的,顾言全部都给准备齐全了。   牙刷、毛巾,深色的和浅色的挨靠着,就像他已经住在这里很久了一样。   庄念不得不承认,顾言对他太好了,好到让他讨厌不起来。   就算做许多自己认知之外的荒唐事儿也讨厌不起来。   收拾的差不多,周易和赵田陈吵着饿,几人商量着下馆子。   庄念看得出大家搬搬抬抬折腾一天都累了,主动提出去餐馆买些菜回来,在家吃。   他现在已经正式拜托了‘患者’这个称呼,乐得要扛起照顾大家的责任。   他也太久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了,呆不住,想出去走走看看。   顾言要跟,庄念拒绝了,他不想再像个病人一样做什么都要别人照看着。   他前脚离开,顾言后脚去了窗边,打开窗子点了一支烟。   “怕他会迷路吗?别巴巴的看了。”周易走过来拍他肩膀。   顾言吐息着笑了笑。   这么久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庄念身上,怕他受到刺激,怕他旧疾复发,怕他会一睡不醒。   没人问过顾言一句“还好吗”。   爱到骨子里的人不记得他了,如果没人提及,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记得。   被彻底的忘掉了,真的没关系吗?   “他要是一直想不起来,你准备怎么办?”夏青川问。   顾言另一手端着烟灰缸,抬起弹了弹烟灰,随口说,“重新追。”   “那也要追的上啊。”赵田陈心直口快的说。   他不是想泼冷水,相反,就是因为太怕顾言不能得偿所愿才不得不说,“庄医生想不起来是小事,万一转头去喜欢姑娘,那才是真的悲催。”   这话说的虽直白,却是最关键的。   同路人可以慢慢追,不同路,再怎么追也只会是两条平行线。   “按照道理,就算失忆也不至于连性向都改变啊...”周易站在医生的角度上说,“性向是心理,该与失忆无关。”   “但庄医生失忆是心理问题导致的。”赵田陈加入进来,“会不会对自身性向认知的偏差也和潜意识有关?”   ...   小区上了年岁,入住的人自然多,周边的店也多,内部还有一间小幼儿园,隔两条街有学校。   正赶上周末,小区里玩的孩子多,出来吃饭的人也多,到处都热闹。   庄念喜欢这里,到处都要看看。   他走的慢了,怕一大堆人饿着,就挑了角落里人相对少的店点了五菜一汤,坐在角落里等。   临街的店,对面也是入住率很高的小区,中午的街道上也人声鼎沸。   没一会,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叫骂声。   “臭婊子,当初明明是你勾引的我,知不知道我的人生都因为你毁了!你怎么不去死!”   庄念正摆弄着手里的钥匙,也是顾言给准备好的,上面拴着两只猫咪,一只炸了毛,另一只乖顺的蜷缩着。   两个摆件做工精致,惟妙惟肖看起来非常可爱。   闻声他将钥匙好好揣进口袋,向外望了望。   “走,跟我去记者那澄清!快走!!”   门外的人又喊了一嗓子,接下来是一个女人的哭声,“放开我,你这个变态,快救救我!”   庄念起身向门外走过去。   街对面,争吵的男人和女人撕扯在一起,女人落了下风几乎被拽着头发拖着向前走。   两人身边已经围了几个路人,拿着手机一边录像一边劝阻。   男的穿一身西装,本应该是体面的人,只是疏于打理,又脏又褶皱,倒显得落魄。   有人上去阻拦,男人猛地一甩手肘,往庄念的方向转过了脸。   街道上奔驰的车流从眼前掠过,庄念清晰的看到了那张被怒意染成了狰狞的脸。   “庄均泽,你这个变态,警方怎么没多关你两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喊着。   庄念迈出的脚步蓦地顿住,脑子倏然嗡地一声疼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太疼了,像是一根钢针从太阳穴猛刺进去。   那一瞬间庄念一并失去了听觉和视觉,眼前一黑,手不知撑在谁的身上才勉强站住。   “不要脸的东西,身下长的东西不会用?要和男人搞在一起?!”   脑中闪过细碎的片段,是间昏暗的地下室,吊顶上的灯等来回晃动,明暗交替着擦过地上瑟缩着的单薄的身影。   “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念觉得疼,每一根神经都刺痛着,他不由的捏紧了手。   “你不是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在乎他吗?好,敢把这件事闹大丢我的脸,我不弄死你,我去弄死他!”   急促的喘息声闷在耳廓里,庄念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额头撞在什么人身上。   “你的脸色很差,没事吧?”那人扶住他,引着他走到角落,直到看不见也听不清街道另一头发生的一切。   庄念回过神来,“对不起。”   他的腿还软,头很沉,没有松开攥紧对方的手却也无暇顾及抓着的人是谁。   刚刚一瞬间涌入脑中的记忆仿佛退潮般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越想抓住那些残存的画面或者对话,头就越痛。   可他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激烈的反应,街道对面那张脸他或许认识,或许能帮他想起什么。   如此想着,他的视线擦过男人想要再去看清街对面那人的模样。   男人却追着他像旁边挪了一步,庄念的视线再次被挡住。   “不好意思,能松开我的衣服吗?”男人开口。   庄念应声松开,道了歉,“不好意思,谢谢你。”   他这才掀眼看过去,面前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黑色基本款西装,五官硬朗身形挺拔,耳朵上带着黑色蓝牙耳机。   男人对他点了点头,“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庄念忙摇头,他刚从那地方回来,可不想再回去了。   男人又看了他一会,报了个小区名字问他知不知道。   这一片都是居民区,小区挨着小区,会找不到路也很正常,可庄念也是第一天来这,帮不上他。   男人还是礼貌的道了声谢离开,庄念再想去看对面那个人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去。   那个让他头脑剧痛的男人已经不见。   庄念带着打包好的饭菜往顾言家走,半路就见顾言从远处跑向他,很着急的样子。   “他们饿狠了要吃了你吗?”庄念逮着机会揶揄,“跑这么快?”   顾言怔了怔,喘息着打量他一会笑道,“嗯,你再不回来真要吃我了,那你岂不是很亏?”   庄念偏开头婻鳳看别处,“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言接过他手里的饭菜,两人并肩上楼。   庄念不会做饭,但打包回来的饭菜也不愿意就着餐盒吃,讲究的摆进了盘子里。   油沾了满手,盘子在指尖打滑,险些把美食喂给地板,好在顾言眼疾手快,连同他的手一起拖住。   庄念的五指都被覆住,他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把盘子交到顾言手上,“我去个卫生间。”   顾言应了一声,几个人热热闹闹的把碗盘摆好,就等着庄念从卫生间出来。   长方形餐桌前四个人对着坐,都是要好的朋友没有那么多讲究,椅子靠一靠凑得进些能够到全部的菜。   顾言旁边留了庄念的位置,其他三个人挤在对面。   “不好意思,肚子有些不舒服。”庄念去洗手间的过程有些长,下意识的开口解释,“饿坏了吧,快吃快吃。”   他挂着笑,拉开顾言身边的椅子往旁边推了推才落坐。   很小的动作,其他几个人都没有看出异样,顾言却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视线落在庄念的手背上。   庄念的皮肤很白,稍稍攥紧些就会留下红痕,而此刻,他的手背上红了一整片,带着零星血斑,那是他刚刚碰过的手。   今天无疑是个开心的日子,可大家下午都还有工作,只吃饭,没有酒。   “庄,今后有什么打算?”周易咗着糖醋排骨说,“要我说你就直接回医院算了,院长都给我打两百多个电话了,说只要你愿意回去他养你。”   庄念很感激那位被遗忘的院长,但他不能不劳而获,更得对病人负责,“帮我谢谢他,等我确定我可以了再回去。”   夏青川点头说也好,“那就再多歇一阵子。”   庄念摇头,“我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何岁教我直播。”   因为那顶星星快餐的红帽子,大家对何岁也都不陌生了。   “噗!”赵田陈把半口鲫鱼汤全吐回碗里,有些责怪的看了一眼夏青川。   他反应快,嘴也直,摇着头说,“不行不行,你尽量...别搞网络。”   “为什么?”庄念狐疑的看着他。   其余几个人立刻反应过来赵田陈的意思。   顾言、唐周还有庄念曾经捆绑着冲上过热搜,这件事至今也没有完全平息,偶尔会蹦出些人身攻击来。   庄念昏睡之前发生的事只要上网一搜就能知道个大概。   况且有人刻意让这件事留在大众的视线内,意图再明显不过。   从前的隐患还在,只是碍于顾言手里同样有筹码才没有爆发。   庄念带着病,曝露人前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要不是庄念从前因为监听器的原因养成不刷手机不上网的习惯,就算顾言再怎么有本事,也是瞒不住的。   说道直播,夏青川当初也是为了给庄念解闷随口说一句,谁承想他真的要下海去做网红?   “呃...内个,你也知道顾言的公司最近势头正盛,你又和他住在一起..”周易绞尽脑汁想出了个不怎么样的说辞,“还是尽量不要...太高调。”   庄念眨了眨眼睛,眼睫轻轻垂下看着碗里的筷子尖。   顾言是有头有脸的人,被人知道和个男人住在一起总归不体面。   就算顾言对他有意思,想必也不愿意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不定还会影响到顾言的生意。   是他欠缺考虑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庄念笑着说,“我知道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你知道什么了?”顾言轻轻敲了敲他的碗,挑起一边眉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和我住在一起。”   庄念,“...”   “有我呢。”顾言仿佛将他看穿了似得,每一句话都砸在他的心坎儿里,“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怕。”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顾言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挑起一根芸豆放嘴里,视线扫过众人,“在你们心里我不是挺牛逼的吗?你们在担心什么?”   庄念听不懂顾言话里的意思,只单纯的觉得他出去抛头露面,被人知道他们住在一起也不会对顾言造成任何影响。   但夏青川几个人明白顾言,顾言是在回应他们的顾虑。   顾言是在告诉他们,从前打不倒他的流言蜚语,现在更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敢让庄念放心去做,就代表他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保护好庄念。   庄念是个行动自由的成年人,顾言总不能把他绑在安全的地方囚禁起来,他要生活,就一定会和和外界发生联系。   哪怕不在网络上抛头露面,有心人想做什么也总能找到他,该经历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   倒不如先把弱点抛出去,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严防死守。   况且有些秘密是被纸包住的火,一味的想着如何灭火太冒险了。   顾言可以做他的铜墙铁壁,但他也要让庄念变回那个不会被烈火烧尽的人。   “哟呵!”周易咋么了一下嘴,“这逼真的装到我了,好他妈帅啊顾总。”   庄念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看向顾言的,当对方带着笑意的眸子望过来的时候,那只被自己搓红的手微微一顿。   他局促的撇开视线,戳了一筷子米饭塞嘴里,“谢谢。”   吃了午饭,夏青川几人结伴离开,庄念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个机会去见见霜霜。   周易连连答应,临走还不忘把门口的垃圾一并带走。   房子里瞬间只剩了两个人,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和紧张又从庄念心里徒然升了起来。   “我去刷碗。”庄念转头想跑,被顾言一把抓住。   顾言抓他的方式不是很友好,拎着他的脖领,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动作间完美的避开了他的皮肤。   “干嘛。”庄念慌张的问。   顾言拎着他,不由分说的将人按到沙发上,从茶几找出一管芦荟胶,“手,自己擦。”   庄念心虚的盖住自己的左手,等着顾言质问他是不是讨厌被触碰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被碰了一下就这么大反应也是很伤人的,何况那个人是顾言。   庄念忐忑的等着顾言开口,可顾言却什么都没有问,转身去收拾碗筷。   厨房传出刷刷水声,庄念抿了抿唇,把冰凉的芦荟胶涂抹在手背上。   他们同住的第一天,他好像就把房主给惹到了。   庄念长出一口气,窝在沙发上老半天不想动。   手机震了好几次他才提起劲头接听。   婻鳳“小庄哥哥,我到你的小区门口了,你下来呗。”   何岁说等他出院要找他玩,没想到‘等’字还没写完,何岁就到了。   庄念从沙发上坐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顾言还在刷碗。   毕竟不是自己家,何岁问他要地址的时候庄念只报了个小区名字。   “你等等,我马上下去。”   庄念挂掉电话,蹑手蹑脚的拉开厨房门。   顾言只稍稍转了脸,甚至都没看到人就把头重新转回去,“去休息,这里不用你。”   “哦。”庄念犹疑片刻,“何岁来找我,我要下楼,有什么需要我带上来的吗?”   顾言刷碗的动作顿住一瞬,压低声音说,“没有。”   “哦。”庄念又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中午的饭点刚过,看何岁的样子是帮店里忙完就直接赶过来,星星快餐的帽子系在牛仔裤的腰间。   “小庄哥哥,乔迁之喜怎么能少了蛋糕呢。”何岁摆动着手里的小蛋糕笑着说。   “大老远来就是为了送这个?”庄念伸手接过。   那只手还没撂下就被何岁一把抓住,“天,这怎么弄得?”   庄念有些苦恼的看着自己右手,“洗手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这是弄上多脏的东西了,洗成这样?”何岁仍然抓着那只手,心疼的吹了口气,“我给你呼呼。”   “不是不是!”庄念摆着那只手,说话的口气有些急,“不是因为脏。”   庄念是个温柔且沉稳的人,讲话也总是慢条斯理,就算是周易也很少见他炸毛或是迫切的模样。   何岁认真的看着他,“洗手,不是因为脏?”   庄念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有些颓丧的叹了口气,“算了,我们精神病患者的行为很难考究,走吧,带你去吃饭。”   何岁本来还认真听着,瞪了瞪眼睛,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逗笑了,“哪有人用精神病来形容自己的啊。”   庄念这次却没跟着笑。   他神色淡淡的看着前面的路,晌午的阳光落下来却照不进他浅色的眸子。   他的语气恢复成平日里的温和,缓缓道:“精神刺激导致大脑功能紊乱,失忆,行为过激,矛盾,这些就是精神病患者的临床表现啊。”   说完,他看着何岁笑了笑,“我也刚搬过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他指着街道对面的几个餐馆说,“我们去那边逛逛怎么样?”   “哦。”何岁看着他,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不太开心,可偏偏现在又笑的那么灿烂...应当是看错了。   “好啊小庄哥哥。”何岁回答。   人行道上来往的车不少,这里的每一个时间段都热闹。   何岁兴奋的左右张望,嚷嚷着要经常过来玩,把附近的馆子吃个遍。   她不看脚下只看着庄念的脸,一脚踩进街道年久失修的凹陷里险些摔倒。   庄念伸手拦住她,被她的活泼影响笑的开朗,“看路啊年轻人。”   何岁两只手紧紧抓住庄念的小臂,惊吓之余对上庄念盈着笑的桃花眸,脸色一红,松了手。   庄念没提过自己已经吃过东西的事,两人边吃边聊,时间过的很快。   何岁有些意外,无论她说什么话题都能很自然的和庄念聊在一块,好像无论呆在一起多久都不会冷场。   庄念又咨询了一些关于网络直播的事,他对网上的事情实在不是很了解,用何岁的话来说他好像是从原始时代穿越过来的。   庄念耸了耸肩没否认。   要不是想快点赚到钱还给顾言,他也万万不想冒着影响顾言事业的风险搞这些。   饭吃的差不多,何岁满意的撂下筷子擦了擦嘴,庄念也喝了口清水不再吃了。   不是正经吃饭的时间,店里总共就两桌客人,站在前台的中年女人也占了一个位置休息。   庄念喊老板结账,女人走过来的时候他试探着问,“老板,今天在你门口发生争执的两个人你认得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板娘摇了摇头,“男的从来没见过,不过女的我倒是认识,叫钟燕,就住在后面的小区里,经常来我们家订餐。”   女人在面对八卦的时候总是很难控制住热情,老板娘干脆搬了把椅子坐下来:   “不过我后来听店里吃饭的人议论,说那个叫...庄均泽的男人从前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医生呢!”   庄均泽...   庄念口中喃喃着那个人的名字,太阳穴突然开始隐隐胀痛,很不舒服。   “钟燕那女人实在可怜,听说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不好的事情,到现在五十多岁都没说个对象,一靠近男人就跟碰了脏东西似得躲出老远。”   老板娘指着自己的心口说,“这儿有病,哎,今天被拽着头发叫骂这么一场,她恐怕又好久都不愿意出门了。”   老板娘打量着庄念,见对方斯斯文文长得又帅,气场很不一般,就多问了一句,“你是哪个台的记者吧?找那个男人做什么?”   庄念连忙否认。   他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老板娘,虽然这样有点唐突,不过如果您见到那位阿姨,能不能把我的号码给她?”   “是这样的,我有几个朋友也是做医生的,如果那个男人再来骚扰,我们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哟,小伙子真是个热心肠。”老板娘将电话号码好好揣进口袋,“行,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   庄念闻言摇摇头,眉心轻轻拧着,“我也有些事情需要那位阿姨帮忙。”   庄念结好账又道了声谢,带着何岁离开。   家常菜馆的门口,庄念前脚带着何岁离开,后脚便进了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不消片刻,男人撩开老旧的门帘探出头,对着蓝牙耳机说了一句:“电话号码已经丢掉了,那个女人马上就会搬走。”   庄念送何岁离开。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何岁捏了捏手,偏过一点头看庄念,喊了一声,“小庄哥哥。”   “嗯?”庄念看她。   何岁咬着下唇盯着地面,片刻,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想过...交个女朋友?”   庄念莫名对这些话题有些敏感,和比自己小七岁的丫头谈论这些更是让他不自在。   不过庄念确实想过要交个女朋友,这个想法在顾言吻过他又抱着他睡觉之后变得尤其迫切。   “年纪到了,总要找个人谈恋爱结婚过日子吧。”见他不答话,何岁大喇喇的说,“小庄哥哥,我介绍个女朋友给你吧。”   “介绍个...女朋友?”庄念跟着重复,“相亲吗?”   庄念瞄了一眼被自己搓破的手背。   那种被顾言触碰后的慌张无措、心跳加快,就像伤口上面突自冒出的细密血珠,止不住。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仿佛不及时回避那种感觉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好啊。”庄念弯着眼睛,“辛苦你了小媒婆。”   庄念揉了揉何岁的头顶。   他的心思在别处,没发现何岁眼里盈着的兴奋雀跃。   恰巧有车路过,他招手拦停,送走了何岁。   “小庄哥哥,蛋糕你记得吃!”何岁从出租车后座探出头跟他摆手。   “好!”庄念看着手里的芒果蛋糕摇了摇头。   到家时顾言还在洗澡,浴室里有水声。   庄念拆开蛋糕摆在茶桌正中央,又多此一举的调转个方向,让那几颗软糯的小芒果正面着将要食用他的人。   他是想讨好一下‘房主’的。   对方衣食住行都给安排好,又出钱又出力,他只被碰了一下手就险些把自己的皮给扒下来,行为实在惹人伤心。   ...   浴室里水汽氤氲,干湿分离的玻璃门上也一片雾蒙蒙,里面若隐若现着漂亮健硕的脊背。   动作间肩胛骨凸起又落下,顾言撩起额前略长的碎发至脑后,右手避开喷洒的水流,对电话那头说:   “尽量满足她对房子的要求,明天傍晚之前搬走。”   挂掉电话,关上淋浴,顾言听见外面的动静。   他的目光落在早准备好的一套睡衣上片刻,随手抽了条白浴巾在腰间走了出去。   庄念终于把蛋糕摆弄到满意的位置,浴室的水声也停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浴室方向。   “内个,要不要吃蛋糕?”他装作若无其事的问,搁在膝上的双手却绞弄着。   他先得罪的人,被拒绝了也不意外,只是可惜了那块蛋糕。   他正在心里琢磨,身后的拖鞋声顿住。   顾言擦着头发看他背影,简短的回应,“嗯。”   一个人住的缘故,顾言家的沙发只有长长的一张,地上铺着软毯。   脚步声近了,庄念从中间的位置移动到最旁边。   顾言斜他一眼,像是丝毫不在意对方刻意保持距离的模样,问,“芒果的?”   “嗯,何岁带来的。”庄念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耳根顿时热了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见顾言裸着上身了,可每次都扫一眼就快速挪开视线,就像对方身上长了刺会戳瞎他一样。   这里是顾言的家,在家里主人应该有绝对的穿衣自由,他无权干涉。   如此想着,庄念清了清嗓子,“晚餐,你想吃什么?”   顾言用透明的白色勺子挖走蛋糕一角放在嘴里,“你会做?”   记不得了,庄念想。   不过当初顾言要他搬过来时说过,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可以用这些来还欠下的债。   “我可以试试。”庄念挑了挑眉,“说不定我做的很好。”   赵田陈带来的那些医学方面的书,他只要稍稍打眼就能懂其中的意思,脑子里就像开了buff,自动加载相关知识。   这件事无疑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那些天书似得字儿都看得懂,菜谱理应难不倒他。   “好。”顾言又吃了一大口蛋糕,悄悄挑起了唇角。   屋外的阳光滚烫,落地窗前拉了一层遮光纱也挡不住,斜进来,笼着沙发上的人。   庄念不由自主的将那一切纳入眸子里,眼眶也烧的滚烫。   顾言的头发还未干,水珠顺着脖颈落至胸前,肌肉饱满的肩上也落着一片晶莹,随着吃蛋糕的动作拉扯出紧致的线条。   庄念不知想到什么,身体轻轻一震,顺着原来的位置又像旁边蹭了蹭。   沙发的两边没有扶手,他便保持着仓皇的模样掉在了地毯上。   顾言的动作稍顿,余光明明看到了对方的慌张却没有立刻转过头去。   他咬着勺子边缘,目光沉了沉,转过头去看着地上的人,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喜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庄念渐急的呼吸悄然一滞,指尖不知为何轻轻发抖。   他想跑,顾言却看穿了他似得走过来。   那脚步好像踩在他心头的软肉上,每靠近一寸都仿佛要撼动整颗心脏。   顾言缓缓弓下身,一手撑在沙发垫上,另一手向他的下巴探过去,又在触碰的前一刻堪堪停住。   “可惜...”顾言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吃芒果了,不能吻你。”   庄念的心尖猛地一颤,突然间头脑空白,自说自话了一句,“疯了...”   疯了。   到底是谁疯了?   顾言呵笑出声,带着趁虚而入的坏。   他始终和庄念保持着靠近但不触碰的距离,挑眉问,“现在去休息,还是等我刷过牙回来?”   庄念瓷白的皮肤上挂着两坨难堪的红,偏偏还要故作镇定将唇线抿得平直,自以为很淡定的说:   “我去休息。”   ....   庄念换了身睡衣滚在床上,从这边滚到那边,又生无可恋的滚回来。   负气似得将枕头扣在脸上,闷得呼吸困难。   “好乖啊你刚刚。”他的声音闷进枕头里,听起来像枕头芯儿一样软绵绵的,“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让你选就选,这世界上难道只有阳关道和独木桥?”   接吻还是休息?   用身体还还是用劳动力还?   搬过来住在一起还是滚一次床单?   他总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顺从对方的安排。   这世界上当然不是只有阳关道和独木桥。   可他总是找不到第三条出路,以至于怎么选择,站在对面等着他的人,都是顾言。   “我该谈一段恋爱。”庄念突然把蒙在头上的枕头甩走,透粉的唇微微张开大口呼吸着,“一定是睡着的这段日子被憋疯了。”   第一天搬过来就心绪不宁,明明觉得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甚至有点怀念医院里的那张床,那个不怎么软却很舒服的枕头。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吃东西,晚饭也没胃口,只准备了一人份的热汤面。   明明按照手机上的菜谱一步不差,还是把鸡蛋煮成了飞沫,好在出锅的时候闻着还过得去。   他刻意回避顾言,把饭准备好了就回房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非要发微信。   。:面在桌上,吃完我会去刷碗。   债主:好。   不知顾言是真的脾气好,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被躲着。   庄念一晚上去刷了个碗,又去了两次卫生间,都没有碰见同一个屋檐下的债主。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起床,债主已经出去工作了。   庄念不好吃闲饭,把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一遍,篮子里的两件脏衣服洗好晒在阳台上。   何岁发来关于网络直播的文件夹,话术,游戏类型,一应俱全,问庄念会什么游戏。   庄念答只会玩PS5,又不想露脸,问何岁带VR玩可不可以。   何岁发了一串逗点给他。   PS5之所以没有普及,不像其他游戏那么热门,和价位有直接关系,会关注这类直播的人自然也不会多。   再加上VR眼镜的游戏是无法给观众带来直观视觉上的冲击的。   市场缩小再缩小,就等于是没市场。   【小庄哥哥,我劝你改行。】   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何岁劝退了。   庄念勾唇轻笑,只回复,‘试试’。   一个人在家午饭也好解决,庄念按照昨天的步骤做了同样一碗汤面给自己。   顾言昨晚把汤都喝光了,这碗热腾腾的面不知道要有多好吃。   庄念尤为骄傲的挑起一根面咗进嘴里,吐露一声,没等咀嚼,一皱眉又吐回去。   “甜的...”他忙不迭跑进厨房,跟那两瓶长得一模一样的罐子对峙,再三确定和昨晚拿的是同一瓶。   庄念,“...”   这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未消,门铃被按响,叫门的人自称是搬家公司。   庄念以为是顾言又添置了什么新家具,一开门,搬家公司的小哥怀里抱着个枕头递给他。   “加急配送,请您签收。”   庄念接过枕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在医院里他睡的那一个,枕套还是他一周前刚换上的。   庄念坐在沙发上,盯着枕头出神,发了个微信给债主:   找了个搬家公司,就是为了送枕头?   没过三十秒,对面的回复发过来。   债主:补个眠,枕头可以帮助你缓解认床的症状。   庄念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不识好歹的回信息:我不是小姑娘。   债主:我知道。   庄念抿唇还要回复别的,对面消息又弹过来。   债主:别炸毛,乖一点。   庄念把手机摔在沙发上跟着倒下去,枕着医院加急送来的枕头,又把手机抓回来:   。:面是甜的,你不喜欢可以直接告诉我,或者倒掉。   债主:我喜欢。   庄念盯着那三个字,举着的双手无力的坠下去,转了个身趴在枕头上,耳朵尖悄悄变了颜色。   这么会撩,至少得谈过一百次恋爱了,情场老手!   他闭上眼睛,心脏仿佛被撑得很满,又涨又酸。   庄念很久没失眠过了,折腾一晚上确实吃不消,抱着熟悉的枕头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他现在很少做噩梦,在梦里突然出现庄均泽的脸时,他的额头立刻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梦里的男人站在昏暗的地下室里,还是那盏摇晃的灯。   光线扫过他熨烫平整的白大褂,手里那把滴着血的高尔夫球杆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   庄念在梦里屏息,仿佛有重物砸在身上,疼的他无法动弹。   倏地,男人勾了勾嘴角,阴鸷的眸子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他说,“是你害死了他。”   庄念骤然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日头没入天边,客厅内昏暗一片,几乎快要看不清他纤瘦的轮廓。   他吞了吞口中虚无,在过快的心率中抓过手机,在网页上敲下‘庄均泽’三个字。   罗列的信息展开在眼前。   庄念顺着向下翻阅,试图在字里行间找出他们之间的联系。   进户门就在这时被拉开,顾言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人。   他皱了皱眉,“做恶梦了?”   庄念的神色还带着初醒时的恐惧,哑声问,“庄均泽...你认识吗?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庄念被那个梦吓到了,忘了顾言是一年前他昏睡过去之后才参与进他的生活。   了解他全部过去的人,大概只有夏青川了。   可他不能去问,因为不会听到实话。   梦是潜意识的影射,梦中所形成的事件及场景来自于人们已有的认知以及记忆。   这其中记忆所包含的内容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感觉等。   他见到那个人,梦到那个人的感觉太糟糕了,就算是曾经认识的人,也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庄念揉了揉眉心,“抱歉,我梦到那个人,他说我害死了谁...”   庄念扬起脸,面色是脆弱的苍白,就像他每次晕厥之前那样。   “我...害过人吗?”庄念恹恹的问,“我不是医生吗?”   顾言的身形不易察觉的一僵,只短短一瞬就明白他开门之前庄念在做什么。   他扯松脖颈上的领带,克制着语气当中的忧心,淡声说:   “因为一个梦来问我这些问题,我现在也很怀疑你的医生身份。”   庄念被不轻不重的噎了一下。   或许是他太敏感了,可见到庄均泽之后他总有一种感觉,只要接近他就能接近过去的自己。   顾言扫了一眼他手里的手机,沉声说,“他出过名,犯过错,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现在网上关于他的信息应该不少,你想了解,自己查。”   说罢,顾言往自己的房间走,眉心蹙着,恨恨捏住手里的西装外套。   他万万没想到庄念会在这里碰上庄均泽。   是他的失误,他该再仔细一点,让可能会伤害到庄念的一切都消失。   “顾言。”庄念突然开口问,“你怎么...不开灯?”   顾言身形一僵。   他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他不想让庄念看出端倪才不开灯。   要在庄念面前表现出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对潜在的危险无知无感,这太难了。   庄念太聪明了。   两人的视线相接,庄念那双眸子里带着审视,似乎非要在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才肯罢休。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西装外套丢一边快步走过去,俯下身,两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将庄念围在中间。   房间是昏暗,缀满星辰的眼睛却明亮,那里头装着彼此。   庄念悄悄屏息,被对方突然之间的动作吓了一跳。   “开灯还怎么做坏事?”顾言斜斜的挑起唇角快速凑过去。   庄念本能的向后躲开分寸,落在沙发上的五指收紧,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发生太多次了,他几乎能预见下一秒顾言那双薄薄的软软的唇就会贴在他的嘴上。   卷长的睫毛簌簌颤着,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然而时间一秒两秒的向前跳,顾言的吻却并没有如庄念所料那样霸道的贴上来。   “呵...”一声轻笑过后,沙发靠背上的凹陷消失,顾言离开了。   庄念有些迟钝的睁开眼,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说不上此刻的感觉是什么。   空白的大脑里只余下极不规整的一条心电图像。   “饿了,查完你想查的,煮碗面来吃吧。”顾言拖着懒懒的音调说。   庄念后知后觉的抓起手机,因为那一场梦境而带来的不安和恐惧早就烟消云散。   他在网上也查到庄均泽曾近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后来因为涉险骚扰被人报复,割掉了...   这件事的始末网络上都交代的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几段庄均泽被网友围堵丢菜叶,或是失魂落魄被赶出酒吧的视频。   庄念紧抿着唇,大胆的搜索了一下关于庄均泽家人或朋友的事。   网友扒出他父母双亡,因为不能生育膝下无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稍稍放下心,但见到那个人时的感觉仍然让他不安。   而且自从这种不安的感觉出现之后,他整个人的状态也变得非常奇怪...   他变得越来越焦虑,开始无法正视顾言的眼睛...更无法接受顾言撩拨似得触碰。   想要马上从顾言身边逃走...   他这种状态对于帮助过他的顾言来说很不友好,他愧疚,但毫无办法。   为了避免尴尬,庄念尽量减少两人的交集。   他会起很早准备早餐,听见顾言起床就回到房间等人出门了再去洗漱。   某天他听到入户门开了又关,短短的出了一口气踏上小耳朵拖鞋出门。   秋天干的厉害,庄念习惯在床头放杯清水,一边出门一边叼着吸管咕咚咕咚喝。   顾言似乎很喜欢猫,连给他准备的马克杯杯盖上也站着一只橘猫。   模样很怪,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眼睛瞪得滚圆,尾巴斜向上翘着。   一只猫而已,把吃惊演绎的活灵活现。   出右转走几步就是玄关,庄念的步子拖着懒,走的不紧不慢。   倏地,余光里扫到什么。   庄念蓦地绷直了身子,吸管还叼在嘴里就瞪着眼睛转向门口。   “你...”他欲言又止。   顾言立在门口,双手插在藏青色的西裤里,正挑眉看着他,“躲我?”   顾言压着眼不笑时看上去很严肃,有点凶。   可他的视线从庄念脸上落在马克杯的杯盖上,淡淡一扫又重新看向庄念时,唇角带上了一抹浅浅的笑。   庄念敏锐的捕捉到对方那一丝并不明显的神色变化,一口没咽干净的清水滑进嗓子,想咳嗽。   他强忍着,脖颈闷的有些红,笑道,“怎么会,枕头很舒服 ,想多躺一下。”   顾言一瞬不瞬的凝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还远,再多走几步伸出手也够不到的距离。   庄念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像是碰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行动远没有语调镇静,踉踉跄跄。   “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庄念问。   顾言脚步一顿,唇边浅浅的弧度也消失不见。   他沉默了几秒,把叹息压的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知道,“没什么。”   他说,“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   庄念的呼吸浅浅一滞。   顾言从来不隐藏对他的喜欢,像是从来都不在乎这份喜欢能不能得到回应。 第一百四十七章   庄念没想把疏远回避这件事摆在明面上,他不想伤害顾言,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然而就算他表现的如此明显,甚至已经到了伤人的地步,顾言还是愿意把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不觉得疼一样。   那次之后,庄念就发现不只他在躲着顾言,顾言好像也在躲着他。   某天庄念看书看的入迷,一本写着密密麻麻英文字的克氏外科学。   看到中途觉得口渴,拿着杯子出门正撞见一厅之隔的顾言也拿着杯子出来。   庄念一见着顾言就莫名其妙的局促,这种感觉从见他第一面到现在都没消减过。   他想说‘你先’,还没开口,顾言就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又转回了卧室。   庄念,“...”   更有某次,他洗澡的时候弄得满地水,刚穿好裤子就脚下打滑摔个重重的屁股墩儿。   他窘迫的仰着脸,茫然的看着闻声匆忙赶来的顾言。   明明都是男人,他却因为上半身还光着产生一种说不清的局促和难堪。   “我是不是应该...遮一下?”他眨着眼睛问,不太聪明的样子。   顾言的视线淡淡扫过他,眼眸深邃,说不清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期初顾言什么都没说,随手抓过一条浴巾往他身上一丢,离开了。   庄念,“...”   庄念突自在原地坐了二十分钟,脑子里走马灯似得掠过顾言刚才看他的那一眼和那副表情。   这一下摔得其实不算重,但他很怕再次社死,每一步都拖得很慢。   结果才到门口,一床加厚的棉被兜头盖了下来。   顾言把他包裹在被子里,连被带人一起运回了房间。   后来他听顾言打电话推掉了一些的工作,然后他就被禁止下床。   除了去卫生间之外,三餐都是在卧室解决的。   他第一次知道顾言原来会做饭,而且味道攒的让他想竖大拇指。   那晚他的梦游症又出现过一次。   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都做了什么,只是第二天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睡在顾言的房间里。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有梦游的症状,但庄念还是浅浅的诧异了一下,转头往旁边看,顾言不在房间。   他的动作没多大,肩膀却扯着疼。   抬手去摸,竟摸了一手纱布。   还是在右边靠近锁骨的位置。   庄念定定的坐在前面,浅色的瞳仁空空洞洞的望着房间一角。   他大概又发疯了,顾言又一次无声无息的照顾了他。   庄念突自想着,他神志不清的摸过来的时候顾言是熟睡还是醒着?会不会觉得害怕?   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说这些...   庄念蜷缩起双腿,手掌压着心脏将头埋下去,喃喃一句,“顾言...”   日子就这样悠悠过着,顾言每天早出晚归,连休息日都没有。   直播的设备到了,他一个人在家摆弄。   顾言家的电视屏幕占据了半面墙,他随便开了个直播,带上VR眼镜玩了一会丧尸围城。   庄念站在茶桌与电视之间,光着脚,穿了一身乳白连帽卫衣,宽松的版型也遮不住挺拔的骨架和身形。   刚一开播就有人要做他的场控,这让庄念挺意外的,没多想,答应了。   他是个医生,自然不怕那些看似腐烂发臭的身体,觉得不恐怖,放了些乱七八糟的音乐,左右顾言家有顶好的音响。   没一会直播间里就进了几个人。   找**:我靠,大白天的以为点进阴曹地府了。   23448:你见过这么帅的鬼吗?   找**:脸都挡成这样你也能看出帅?缺男人?   23448:是你瞎   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直播间的弹幕飘在巨幕上。   庄念扫一眼,笑一笑开口说话:温馨提示,这里是我家,主播是个人类。   23448:主播好可爱...   找**:【翻白眼】好吧确实可爱...   摄像头主要对着电视画面,庄念只露出侧脸。   流畅的下颌线稍稍绷紧,薄唇翘着,鼻梁秀挺,鬓边被VR眼镜压的落了汗挂着晶莹,在镜头里看帅的不真实。   就在这时,电视屏幕里的黑暗处猛地窜出两个模样狰狞凶狠的丧尸,像是要撕开屏幕闯出来,配上夸张的‘阴’乐,效果更甚。   屏幕前的人都心尖一跳吓的后退分寸,庄念却只淡淡的骗了一下头,抬起右手啪啪两枪解决掉。   荧幕上延迟的弹幕才发出恐怖的尖叫,庄念已经将危险解决,动作行云流水,像谍战片里惯会耍酷的主角。   他露出两颗瓷白的牙,唇角的弧度温柔的不像话,擦掉额角的汗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吗?   ...   另一边,举着手机的周易推一推旁边的人,揶揄道,“听到没有,庄说那是他家。”   顾言挑唇,指尖轻轻扫了扫眼角,“难道不是吗?”   庄念播了一个多小时,直播间里的人气只从两三个变成了二三十个,始终不温不火。   周易端着手机问顾言,“就这么两个人,你至于请那么贵的PR团队来控场?播十年也不够人家一个月的工资。”   正说着,弹幕上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主播看着好眼熟,手腕上的疤也眼熟...   那个人的消息很快就被场控的消息推上去,而那个人则被禁言之后丢出了直播间。   周易明白了顾言的意思。   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庄念在安全的范围内做他想做的事情。   “你还不回家吗?今天的事不是都忙完了?”周易也收了手机揣进白大褂里,“我等下有一台手术,不能陪你了。”   “嗯。”顾言走到窗边,敞开一条窄缝点了一支烟,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忙你的。”   周易走过去拍他肩膀,“那天见到庄均泽的后遗症还没消?”   顾言吮了一口,吐出一圈白雾,“嗯。”   周易摇了摇头,拍了拍对方肩膀表达了他深切的同情,“看得见,摸不着,碰不得,兄弟,憋得慌么?”   顾言挑起一边眉毛,没什么表情的看过去,“你说呢?”   “你知道西天取经吗?”周易抱着肩膀一脸绝望的说,“我怎么觉得你比唐僧还难。”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顾言,纸保不住火,你清楚。”周易正色道。   顾言长长的吸气,尼古丁的辛辣顺着气管攥紧心肺,“我知道。”   他可以让庄念从庄均泽的档案里消失,可以找最专业的团队在网上保护庄念,可以让李哥二十四小时跟着看着。   可就像他当初预想的一样,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很多事会像庄均泽的出现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庄念得好起来,才能真正安全。   夏青川说过,让庄念好起来的办法有两个,全部想起来,或者彻底忘掉。   现在看来,每每触及回忆都会让庄念陷入糟糕的状态。   而庄均泽出现之后,他对庄念的亲近无疑会加重这种糟糕的连锁反应。   顾言靠在窗沿旁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难道要他退出庄念的生活,才是真正对他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天顾言在周易的办公室呆到每天下班的时间才回家。   庄念今天没煮面,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他。   顾言有些意外,他们好像有好多天都没有对视过了,即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庄念穿了一条米色长裤,藏青色连帽卫衣,看上去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看着他笑,笑的顾言心尖发软。   可深究庄念这么开心的原因,心脏又仿佛压了块铁。   “赚到钱了?”顾言问。   庄念一双眼睛闪亮亮的,弯的像一轮月,“嗯!”他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   顾言应了一声,沉声说,“可惜了,不够租房子搬出去。”   说完,他余光扫了一眼庄念。   顾言脚步未停,躲开庄念远远的往客厅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庄念抿了抿唇说,“何岁也来,我们三个一块?”   顾言轻轻皱眉,扯领带的手没轻没重,把脖子勒红了一块,“她喜欢你?”   他将领带随手丢开,落在沙发上一角,又顺着边缘无声无息的坠落。   他明知故问,谁都看得出来那个小丫头对庄念有意思。   庄念突然被这么一问,怔了一下,“你误会了,她把我当哥哥,还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   “相亲对象?”顾言哼笑,说不上是无奈还是自嘲,“那你答应了,要去相亲?”   “...”   顾言一来一回的这几个问题都带刺儿似得,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的挖。   庄念就像无知的地鼠,一个接一个往下跳。   “我的年龄也到了,该谈个恋爱。”庄念每每谈论这个问题都不自在。   和医院老伯聊的时候带着长辈和小辈之间的羞怯,和何岁谈的时候有点尴尬。   现在轮到顾言了,他突然有点说不清的心虚和紧张...   控制不住的想解释一句:不过只是随口一说,她也没有真的介绍。   可顾言没给解释的机会。   “你说的没错。”顾言手臂一展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把音响打开放首轻缓的音乐。   庄念,“...”   顾言的视线轻轻扫过他,带着点懒散的不在意,“去约会吧,我累了。”   他说完又把刚点开还没蹦出几个音符的音响关掉,转身回了房间。   “不是...约会。”庄念立在原地,不自觉得拧了拧眉。   ...   何岁祝贺了庄念第一场直播完美收官,挑了两根水晶粉放在小桐锅里开始打听喜好。   “小庄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庄念有些心不在焉,何岁问了第二遍他才回答,“我没太考虑过这个问题...”   思忖片刻,他说,“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是性格要合适,起码要有话聊...如果对方能温柔一点,当然最好。”   庄念随口说着,心里还在琢磨顾言这个情场老手不合格。   还说何岁喜欢他,喜欢怎么能会这么尽心尽力的给他介绍对象?   何岁嘿嘿笑着,入秋的第一顿火锅把她巴掌大的脸蒸熏出一团绯色。   两人吃过饭沿街散步,步行街依旧热闹,店铺间斑斓的灯光落在脚下,人群熙攘,热闹又繁荣。   路过眼镜店在做活动,在步行街中间搭上了棚子。   何岁蹦跳过去,点着下巴琢磨出个奇形怪状的戴在庄念脸上。   过大的菱形镜框盖住了半张脸,镜片是夸张的墨绿色。   何岁原本抱着捉弄人的心态给庄念带上,看到效果后微微一怔。   这种常人根本不能驾驭的设计,戴在庄念脸上竟然是精致超前的漂亮。   店员拿着相机走过来,“不好意思,可以拍张照放在店里做宣传吗?”   女生嘴上在征求意见,相机却早已举了起来,咔嚓一声按了下去。   庄念只好笑了笑,“可以。”   照相的女生从柜台里拿出一张VIP会员卡,“下次来店里可以直接享受VIP折扣。”   庄念接过卡片向柜台里看,突然有一种每一款都很适合顾言的感觉。   想买给他。   顾言一直照顾他,他好像从来没有给顾言买过像样的礼物作为感谢。   庄念咬了咬内唇,脑子里倏地闪过顾言说‘去约会吧,我很累’时的神色。   像是落寞,又像难过。   庄念的心口仿佛被无形的手压着,闷闷的,很不舒服。   他今天总是在想顾言...   “如果今天购买的话可以享受八折的优惠活动。”店员热情的推销,“送给你女朋友带刚刚好。”   何岁闻言窥了一眼庄念。   庄念的心思却没在两人的对话上,盯着柜台里的一款方框墨镜问,“想选一个送男朋友...也可以吧,感觉很适合他。”   店员被问的一怔,何岁也愣住。   庄念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奇怪,温柔的笑笑,“想送给男性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店员连忙点头说好,“您看看,我们家的基本款,一万三千六,您是会员,可以享受九折优惠。”   庄念,“...”   “下次吧,谢谢。”   ....   这样别扭又让人尴尬的相处又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直到顾言说:   “今晚要加班。”   他顿了顿又补充,“这阵子都会很忙,不用起那么早准备早饭,晚饭...也不用了。”   他说完转身出门,庄念从那天开始之后的半个月都没有再见到顾言。   一切仿佛又变成了在医院时的那段日子,顾言在他睡着的时候离开,在他睡着的时候回来。   如果他不刻意等着,留心听着,这间房子里仿佛就只住了他一个人。   周易难得有休息日,打电话来约着去他们去家里做客。   庄念早就想见见霜霜,当然不会拒绝,还在外面逛了半天选了几件礼物带过去。   时间约在中午,他一个人打车过去。   周易出门迎他,见他一个人来也没有多问什么,只说霜霜在准备水果,青川和天真也早就到了。   对于庄念会因为什么事情什么人触发对过去的回忆产生过激反应,大家都说不清,因此心里其实都没什么底。   好在霜霜端着水果出来的时候庄念只是略微怔了片刻,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庄念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就算真有什么不舒服也不会当场表现出来让霜霜觉得尴尬。   他是那种哪怕遇到不喜欢的人也能保持体面和礼貌的人。   几乎面对所有突发事件或是意外的时候也都能从容的应对,唯独对顾言不行。   一遇到顾言他就没了章法,总是会把关系弄得很糟糕。   到了开饭时间,餐桌上意外的出现了一道松鼠鱼。   霜霜把鱼推到庄念面前,“尝尝,鱼是你房东特意找人做好送过来的。”   霜霜和那些男人不一样,带着女人特有的浪漫和柔软,这种能替顾言加分的事情她是一定要讲出来邀功的。   庄念顿了顿才道了声谢,夹了一筷子鱼肉问,“顾言...很忙吧。”   这话问的有些怪,早出晚归的人当然是忙的,而且他们两个才是住在一块的人,忙不忙的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庄念尴尬的笑了笑,给自己找补,“怪不得他今天没来。”   绕了一圈原来是想打听顾言为什么没来。   别人不知道,夏青川现在在顾言手底下工作,最清楚不过。   前些天是很忙,不过从昨天开始公司就没什么事了,顾言今天没来不是因为工作。   可顾言叮嘱过他,不能乱说话。   夏青川摇了摇头,夹了快鱼肉放赵田陈碗里。   是关心,也是暗示他不要乱说话。   可这边按住了,周易那便又偏偏翘起来,“顾言已经去医院打了三天针了,你不知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啊?”庄念筷子上的菜没衔住,掉在桌子上。   夏青川无奈的摇了摇头。   “知道就知道吧,不然小顾总太可怜了。”赵田陈凑近夏青川耳边悄悄说。   夏青川也没反驳,由着去了。   周易深深叹了口气,把替顾言叫屈的话生生憋回肚子里。   真要叫屈,他们两个又有谁不委屈呢?   “没什么大事儿,不用惦记,就是发烧了有点咳嗽,他怕传染给你就赶紧去打针了。”周易笑着说。   庄念,“...”   怎么可能会传染,他们两个现在连空间都是不重叠的,甚至没吹过同一片晚风,何谈传染?   庄念的性格在集体活动力不算活跃,但绝对会在关键的时候蹦出几句经典的玩笑话逗得大家都开心。   今天他从那顿午饭之后就变得格外沉默,偶尔发呆的时候会轻轻蹙眉,但大多数时候都在温和的笑。   只有了解他的朋友才能看出他的状态很差。   夏青川和赵田陈送他回家,他也少见的一路沉默。   “我今天是不是太闷了。”庄念扶着车门对赵田陈和夏青川说,“对不起。”   夏青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顿住了,笑了笑说,“和我们这一群人你不用说对不起。”   “和顾言更加不用。”他补充道。   庄念一怔,抿了抿唇。   这天庄念没有先回房间,照旧只点了一盏落地灯,缩在沙发上发呆。   顾言早就不忙了,为什么不回家呢。   就因为他有心躲着,他就连家都不回了?   他可以赶自己走啊...可以回来跟他发脾气...甚至可以像从前在医院里那么霸道的用钱来威胁他...   就算再怎么喜欢,顾言也不用退让到这种地步...   一时间庄念的脑子里好像想了很多事情,揪着一条线去深究时又发现想理清的仍是一片混沌。   混沌的尽头是他消失了的记忆。   最后他的脑子妥协似得只反复出现一条信息: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顾言病的要去打针,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的倏忽显得那么冷漠,顾言不气吗?   庄念抱着双膝,下巴点在摞起来的手臂上,没精打采的眨了眨眼。   那盏灯他平时也会点着,顾言进门时屋里静悄悄的,没觉出什么不同,垂着眼换上拖鞋。   嗓子又疼又痒,他想咳却皱眉压着,从口道理摸出含片放嘴里,一回身,发现庄念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咳...咳咳...”顾言猝不及防的咳嗽出声,右手握拳虚抵在唇边,“怎么还没睡。”   庄念咬着内唇没说话,从沙发上下来,没穿鞋跑进厨房盛了碗温着的川贝雪梨汤。   “喝。”他很久没有主动和顾言说话了,像是被圈养的狼崽子,没良心。   顾言扫了眼,碗口上腾着的白雾带着甜味儿。   他轻轻一笑,接过来喝了个干净。   碗没递回去,搁在旁边的钥匙台上:   “用不着自责愧疚,我想瞒着,你当然不会知道,已经好多了,不要难过。”   他的视线轻轻擦过庄念眼角微垂的眉眼,落在身侧的手抬起一寸,想到什么又垂下去,轻轻笑了笑。   庄念突然觉得鼻酸,酸的发疼,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伤心。   生病的人是顾言,一句关心也没有得到的也是顾言,最后却是他被宽慰了一句‘不要难过’。   顾言说话的时候没太去看庄念,也并没有发现庄念红透了的眼尾。   他自然踢掉脚上的鞋,蹲下去,隔着衣料拖起庄念的脚踝,一只一只穿在对方脚上。   “地上凉,会感冒。”   顾言对鞋子有洁癖,住院时他就发现了,他穿的拖鞋别人从来不换着穿,他自己也会很刻意的在离开时把鞋子放进柜子里。   现在那双鞋套在自己脚上。   庄念觉得喉咙干,又立刻凭借医生的专业素养知道感冒不会这么快被传染。   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把,向着提着,他慌张的退了一步。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最起码也要说一句对不起,再补一句谢谢。   可眼下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嗓子紧的厉害,被碰过的脚踝烧烫着,让他只想逃跑。   “那你...你早点休息。”说完,他就真的踏着那双不太合脚的鞋磕磕绊绊的跑走了。   顾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被一碗雪梨汤暖着的神色倏地暗了下去。   玄关处的落地灯将他的影斜斜投在地面上,孤零零的。   这一夜顾言睡得不安稳,半夜又烧起来。   庄念偷偷送进来的白开水被他喝光,他起身去客厅找水喝。   房门才一打开,卫生间亮着的光从虚掩的门缝透出来。   没刻意藏着,拖鞋踏在地板上是有声音的,可里面的人却听不见一样。   窄窄的门缝里,庄念坐在地上,露出半张无措的侧脸,正用刷鞋的塑料刷狠狠蹭着脚踝。   白玉色的皮肤在动作间变成猩红。   那是他碰过的地方。   ... 第一百五十章   顾言的身体素质向来不错,高中之后就很少感冒了。   这次连打了一个星期的针还不见好,反复发热。   周易不放心,亲自带着做了一遍身体检查才放人回去。   “你这个样子就不要去公司了,去爷爷那睡一会。”周易嘱咐着。   顾言偏头咳嗽几声,“孩子们都在,老人家也经不起这个,放心,我没事。”   就算关系再好,也不能太过干涉别人的感情。   周易能感觉到顾言和庄念之间的关系比在医院时紧张,可他不能深问,但也没有真的不管。   他几乎每天都和夏青川通话研究怎么能让庄念快些好起来。   他们是医生,但同时又是最在乎庄念的朋友,难免诸多顾虑。   顾言在公司睡了大半天,到了下班时间回家,庄念踩着他进门的时间盛了一碗粥端出来。   “饿了吧,趁热吃。”庄念回头扫了顾言一眼。   顾言生病了之后庄念又开始每天做饭,不问顾言有没有时间吃,他知道只要自己做了,顾言就一定会吃。   把热粥放在桌子上,庄念突然迈步朝顾言走了过去,伸出手往顾言肩膀上探过去。   往日都是他躲着顾言,这次顾言却狠狠蹙了一下眉,向后躲了一步。   庄念的动作顿住一瞬,指尖快速在对方肩头捏了一下,是一片香樟树的树叶。   小区里种着几颗香樟树,每棵树下都放着带烟灰缸的小垃圾桶,常常能见到在那处抽烟的人。   “嗓子不舒服就不要抽烟了吧。”庄念说。   他关心顾言,但没有立场干涉顾言,“我先回房间了,你趁热吃,碗就放在那,我会刷。”   顾言应了一声,叫住他,“明天不用忙了,公司最近很多事情要处理。”   庄念的脚步顿了顿,点了点头离开。   因为担心顾言的身体状况,他早就和夏青川打听过顾言最近的行程。   地皮开发的事情都已经上了轨道,根本就没什么可忙的。   那之后顾言又是很久都不出现。   庄念最近情绪一直很低落,电话不喜欢接,微信也不爱回,常常心不在焉。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病人,但同时也清楚他曾是一位医生。   他仿佛习惯了在情绪快要失控的时候自救,逼迫着自己和外界有所交流,不想在这个时候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何岁约他出去的时候他欣然答应。   和何岁在一起会让他觉得放松,像是身边多了个小太阳,明亮的,温暖的。   可今天小太阳似乎有心事,眼睛红红的,哭过。   问了才知道是妈妈生病了,情况不太好,需要动手术,她的压力很大。   “出院之后我还没出去玩过,你陪我去到处看看?”庄念笑着说,“去远一点的地方,最好除了风景什么都看不到。”   这些话如果换一个男生说,何岁站在女生的角度都会觉得那个人或许有别的心思。   可庄念的眼睛太干净了,就算她喜欢对方,本来就带着不单纯的念头会过度分析,也无法从那双桃花眼里看出关心以外的其他东西。   原本是要去城市周边的景区看看,只可惜方向感极差的路痴碰上了对这座城市毫无记忆的患者。   结果就是景区没看到,人烟倒是真的稀少,是一处正在发展中的区域。   位置临江,在修跨江大桥。   一阵秋风扫过,在没遮没挡的空地上打了个旋儿,带着土星扫进两人衣领,同时打了个哆嗦。   对面高楼耸立,透着繁华的热闹,两人周围则是施工的嗡鸣声...另一种热闹。   庄念往旁边看看,何岁也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他,对视两秒,噗嗤一声笑打破了尴尬。   “小庄哥哥。”何岁攥着冻僵的手缩着肩膀笑的肩膀小幅度的抖,“我真的不拐卖人口,一定把你带回城里去。”   庄念跟着笑,把围巾摘下来套在何岁脖子上,“嗯嗯,希望你说话算话,我现在没什么本事,脑子也坏了,真的不值钱的。”   围巾上还带着庄念的体温,鼻腔里是淡淡的薄荷沐浴乳的味道。   何岁快速眨了眨眼睛,攥紧了衣袖。   “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喝羊汤吃馅饼的店,要不要去暖和暖和?”庄念问。   何岁点头。   两人吃了顿热乎的,手也不僵了,并肩在江边的堤坝上散着步。   庄念掏出手机给顾言发了条消息,说今天没法做晚饭,叫他吃些清淡的,记得吃药。   债主的消息很快发回来:天气预报说今晚暴雨,注意安全。   都是成年人,实在不用叮嘱太多,大家都有分寸,也能照顾好自己。   至于和谁出去又问什么晚归,顾言没立场问,庄念也没立场说。   秋天的风惯会欺负在外奔走的人,太阳一落山就止息了。   施工的队伍也停下来,天黑沉沉的,庄念竟然觉得这里安静的有些寂寞。   两人慢慢的走,何岁开了个头随便说了句什么,庄念自然的把话题接过,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永远聊不完似得。   庄念总有这种本事,只要对方想聊就不会出现尴尬的冷场,只要他想藏起来的事情就不会被人发现,永远一脸的从容温和。   他的笨拙和无措只有一个人见过。   时间差不多,待会又有暴雨,庄念带着何岁往回走赶公交车。   两人已经走出很远,回去也不是原来那条路,旁边是一处正在开发中的土地,围挡长的看不到头。   “小庄哥哥,今天谢谢你陪我。”何岁说。   庄念笑笑,语气和他的模样一样温柔,“小朋友还学会客气了。”   对话间隙的沉默中只剩两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何岁耳边却好像还飘着庄念温温柔柔的嗓音,正扫在心尖上。   她停住脚步喊了一声,“小庄哥哥。”   庄念闻声停下来,何岁突然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妈妈病了我真的很害怕。”何岁说,“还好有你。”   庄念仍笑着,手垂在身侧由她抱。   何岁也不过才二十一岁,一边上大学一边顾店,现在妈妈病了她不得不休学照顾。   小孩子遇到困难挫折难免要撒个娇。   庄念揉了揉她头顶,“辛苦了,小丫头。”   何岁缩了缩肩膀,又往庄念怀里钻了钻。   “庄?”   一道声音从围挡的尽头处传过来。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夏青川和周易。   庄念惊喜的抬头。   他在那一瞬间为了可以蹭车快点回家这件事感到雀跃。   然而在看清眼前的人时,他脸上的笑又蓦地僵住,多此一举的推开何岁向后退了一步。   夏青川的旁边还站着一个比他高半头的男人,是顾言。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色暗的厉害,这里偏僻没有路灯,但庄念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顾言的目光。   清清冷冷的,在他和何岁之间淡淡一扫,转头离开。   庄念,“...”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顾言嘴里不再说许多露骨的话,不再刻意亲近他,也不再对他做过分的事情。   就像那个堪堪止住的吻,他们保持着同一屋檐下不尴不尬的距离。   顾言甚至还说他可以和何岁约会,也可以相亲。   他本来对顾言炙热坦诚的心意很有压力,可当顾言不再表现出执着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夏青川往前迎几步,“何岁?”他欲言又止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庄念看了夏青川一眼,侧身离开。   莫名其妙的觉得刚归位的心脏又顺着断崖落下去,沉到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去了。   四人坐在车上,夏青川开车,顾言坐在副驾驶,何岁和庄念坐在后面。   车里的气氛安静的有些压抑,何岁瞪着眼睛看也看不出端倪,不明白刚才还温暖的小庄哥哥怎么变得阴云密布。   夏青川咳了两声,先打破了尴尬,“顾言公司新开发的地在这,准备建成旅游区,设备和材料今天进场,我们两个来看看现场。”   他斜了一眼顾言,又问庄念,“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   这明摆着就是借着闲谈让庄念有机会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可庄念却不做声,头转向窗外,手肘靠着窗,右手撑在颈间,下巴抵在上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最近心情不太好。”何岁有些局促的说,“约小庄哥哥出来玩。”   到底是未经事的女孩子,心思还单纯,约出来玩就好比当着两个大哥哥面承认她和庄念在偷偷约会一样,说完脸就红了。   夏青川从后视镜里窥了一眼庄念,又偏头扫了一眼顾言...   脸色都不太好。   “我和顾言晚饭还没吃呢,到家还要两个小时,不如一起吃个饭?”夏青川说。   既然庄念不肯说,那就只能让顾言自己看。   夏青川不信庄念对何岁有那种意思,只要他们在一起多呆上一会,自然不用多说就能知道两人之间没什么。   庄念这次倒是开口了,说好。   应下来,夏青川就沿路找了一家看上去很高档的餐厅。   谈恋爱这种事情,氛围有时候很重要,能事半功倍。   不过夏青川这一下有些用力过猛了,他们来的是间情侣主题餐厅。   昏暗的灯光,私密的布局,一圈一块坐着的都是关系亲密的人。   抱着亲着的都有。   他们四个这种搭配一起进店,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何岁没见过一群人谈恋爱,说不上兴奋还是害怕,往庄念旁边靠了靠,手不自觉得就抓住了庄念的手臂。   服务生已经端着菜单找过来,笑脸相迎,他们没有再起身离开的道理。   何岁落坐之后离庄念更近了,庄念只当他是被刚才的场景吓到了,没躲。   夏青川接过菜单随便点了几个菜,现在也就他还能有多余的心思点菜了。   这时候他要是个姑娘就好办了,可以约着何岁一起去卫生间,给顾言和庄念独处的机会。   可他不是,约不了卫生间。   他绞尽脑汁的揉了揉太阳穴,内心痞子的成分被逼得冒了头,一挑眉,“妹妹,跟哥出去抽支烟?”   庄念,“...”   何岁,“...”   四人的圆桌,挨得近,庄念用手肘推夏青川,“怎么不教好呢,她才多大,又是个女生。”   “庄医生倒是会疼人。”顾言突然开口,压着眉眼睨着庄念,不冷不热的说。   庄医生...   上次顾言这么叫他还是在医院里,他被顾言攥着手做了许多荒唐事。   那时候顾言的嗓子是哑的,分明是求人帮忙,那三个字却叫的又凶又痴缠。   不止如此,顾言还趴在他耳边,叫了他一声念念...   庄念突然头脑发晕,没被当下这句庄医生冻透不说,还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些别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不自在。   他没觉得这句话说的有什么过分亲昵的成分在,也没觉得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算会心疼人了。   就算把何岁换成任何一个别的女生,他也会这么说。   可顾言现在的眼神就像带了刺,看的他心慌。   “小庄哥哥本来就是个温暖的人啊。”何岁笑嘻嘻的把话接了过去。   庄念搁在桌面上的手臂不自然的一僵,垂了眼睛,长睫簌簌的眨了几下。   “我去抽根烟。”顾言起身说。   这一去,一直到菜上齐了顾言才回来,带着一身的寒气,和他现在的脸色比起来,说不清哪个更冷一点。   半路,隔壁桌突然有人站起来拦住了顾言的去路。   庄念的余光追着顾言,见状心下一紧。   他能看出顾言现在心情不好,也知道顾言为什么心情不好,怕出事。   然而他的担心多余了,那个站起来的男生并不是想找麻烦,而是操着一口软软的音调说,“哥,能加个微信么?我们约出来玩。”   约出来玩...这词儿用的,巧的让人生气。   顾言淡淡的和庄念对上视线,什么都没说,掏出手机把二维码递了过去。   本来就是情侣主题的餐厅,何岁和庄念靠那么近,顾言和夏青川看起来就像是一对。   顾言这种长相的人,就算带伴侣来也不影响别人对他的心思,会被小男生追也很正常。   夏青川扶了扶额头,悄无声息的扫了一眼庄念。   他是几个人中最了解顾言和庄念现状的人,因为他不只是朋友,还是心理医生。   关于庄念的事情,顾言就算不想多说也不得不说。   庄念现在从心底里认为自己喜欢女性,又莫名对感情的事情很迟钝,想来不会有什么太过的反应。   而他此刻的没反应,无疑会更加刺激顾言...   正要叹息,却见庄念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我去个卫生间。”   他起身的动作太快,推得椅子向后蹭了一块,吱呀响着。   邻桌的人看过来,庄念温声说了几句不好意思。   余光里的顾言也看过来,庄念轻轻拧眉,快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夏青川看庄念的反应,突然眉尾一挑,勾唇笑了。   “我也想去个卫生间,辛苦让一下。”何岁的位置在最里面,她要出去必须要夏青川让一让才行。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纹丝不动,只道,“排队,他们家就一个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庄念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跑,左手无意识的抓挠着右肩。   顾言跟进来把他推到墙上时心底的惊慌无措攀至极限,庄念几乎喊出来,“别碰我!”   顾言垂眸凝着他。   庄念淡蓝色卫衣的领口因为挥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右侧的锁骨,那里红了一片,他从上车就开始无意识的抓了。   顾言轻轻皱眉,墨色的眼底罕见的露出些委屈来。   庄念可以和何岁拥抱,可以自然的触碰夏青川,可以温和的接受每一个人,唯独他不行。   “不舒服?”他淡声问。   此时此刻这个问题无疑是有双重含义的。   顾言是在问庄念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也是在问庄念,看到他把微信给别人,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可他偏偏没有把这两个问题分开来问,带着些自欺欺人的成分,想得到同一个答案。   可庄念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连那一丝惊慌也在抬眼时消失不见。   “我只是不习惯毫无预兆的身体接触而已。”他温声说,“你吓到我了。”   他的解释听上去那么合情理,表现的又那么平和,平和的让人觉得疏离。   卫生间正好有人出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们两个。   庄念轻轻拧眉,侧过身离开。   他这一晚上都是沉默,比以往的每个时候都沉默。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就像无法说清自己的心情一样。   一顿饭吃的夏青川胆战心惊,终于把何岁送走,车上只剩了三个人。   如果说夏青川从前还因为庄念性取向的事情发愁,那么今晚之后他就豁然开朗了。   他看得出庄念在乎顾言,只是庄念自己不清楚罢了。   虽然不能在回忆的部分刺激庄念,但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是要推他一把。   “刚才那个小男生挺漂亮的,不考虑发展发展?”夏青川突然这样说,顾言怔了怔,和他对视一眼就明白了意思。   “嗯。”顾言顺着应了一声,却听不出他是在肯定那句‘挺漂亮’,还是在回答那句‘可以发展’。   庄念望向窗外的眼睛轻轻一眨,卷长的睫毛缓慢的簌了簌,突然有一种心跳变慢了的错觉。   只要遇到顾言,他这颗心上就像栓了根看不见的绳,绳的另一端握在顾言手里。   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操控着那条绳子把他的心拽起来或者拉下去。   夏青川笑笑,“这样也挺好的,何岁那小丫头看着也不错,庄,你也可以发展发展。”   “我把他当妹妹。”庄念咬了咬唇。   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自控不了,但他想摆脱,想逃离的心思没变。   他无意识的衔着内唇,用牙齿碾着那一块无辜的肉,舌尖抵上去有一种生了锈的触感时倏地笑了一下,“不过遇到合适的我会试试。”   夏青川从后视镜里撇了一眼,食指原本敲在方向盘上,见庄念那种不达眼底的笑意指尖慢慢停了下来,有些不忍心再说了。   那种笑容夏青川看得多了,从前那七年,每次庄念把他叫去家里,进门时都能看到他这样笑。   像是小孩子受了伤,血肉模糊疼的冷汗直流,却怕家长担心,怕哭出声了伤口会更疼,所以强忍着的模样。   现在终于不用再忍了,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意了,他却什么都忘记了。   夏青川简直拿他没办法,狠下心来跟着笑,”庄,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才这样笑,怎么了?“   庄念淡淡的目光从后视镜里与夏青川对上一瞬,语气也淡淡的,“精神病患者的情绪值得仔细琢磨吗?”   他太平静了,所以用精神病患者形容自己的时候才会让听的人觉得难过。   顾言和夏青川同时蹙了蹙眉。   “乱说什么呢,谁说失忆就成精神病了?”夏青川啧一声,“你可是个医生。”   庄念知道身边这几个人是最关心他在乎他的,就算真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也不该用这样的状态说出来让别人为他牵心。   “我开玩笑的。”庄念笑了一下。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偏偏又说不清具体失控的具体节点在哪,克制的有些辛苦,下车的时候没控制住力气,车门在身后狠狠的摔了一下。   “呵,火气够大的。”看庄念这样夏青川其实挺高兴的,反应大代表在乎。   他从前就跟庄念说过,会发脾气的人才是真的活着。   庄念就算失忆了,也没改掉他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的坏毛病。   “他...”顾言没急着跟上去,倚在夏青川车门上点了一根烟。   夏青川知道顾言想说什么,怕这样的刺激庄念受不住,心疼庄念。   “总不能看着这小傻子误入歧途吧。”夏青川摇了摇头,“庄均泽那老王八蛋从前是不是经常用庄念的性取向问题刺激他?不然不至于在潜意识里也继续折磨庄。”   顾言被这个问题问的心尖一疼。   他从前总以为自己已经把庄念保护的足够好,可那时的他也还是个孩子,不知道除了被他撞见的折磨之外,庄念其实还承受着更多。   “庄念的情绪不好,我刚刚之所以故意刺激他,是觉得无论用什么方法,得先让他发泄出来。”夏青川也是无奈使用疼痛疗法。   “庄太能抗了,他把情绪继续积攒在心里对他的病没好处。”夏青川正色道,“顾言,别太由着他。”   庄念刚醒来那阵子,夏青川最担心的就是顾言一腔感情得不到回应,压抑久了会失控,会伤害庄念。   被逼急了的狮子自己都能撕碎了,何况是别人。   可他还是低估顾言了,顾言是一只发狂了也记得保护好庄念的狮子,他只会撕碎他自己。   “你把他保护的太好了,适当的时候也得推他一把,他已经不像刚醒来那阵子那么脆弱了,不会一吓唬就晕倒的。”   夏青川和庄念的关系就像异性的亲兄弟,是庄念的哥。   当初别人都放心把庄念交给顾言的时候只有他不放心,他信不过顾言,就算顾言守着庄念一年他也信不过。   因为他只见证过庄念因为顾言疼,因为顾言疯,甚至因为顾言死过。   一年的守候和庄念被监听七年想要保护他的心还差得远。   但现在他信了,在庄念一次次把他忘记,一次次无意识的伤害时顾言的照顾和隐忍中信了。   爱是外放的,大声说出来是因为需要被回应。   可顾言的爱却不是这样,他说出来只是为了让庄念知道他在。   他把真心摆出来,无所谓庄念要用刀剐还是用剑刺,他不在乎自己,他只在乎庄念。   就算夏青川是亲哥,他也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对庄念最好的人是顾言。   “我们当初都以为他见到你之后会一睡不起,可他还是醒了。”夏青川冲他挑了挑眉,“我和周易都是医生,但能治好庄念的只有你。”   “因为你爱他。”夏青川思忖片刻又说,“他之所以只对你反应这么大,说明他也爱你,只是他想不起来了。”   顾言抽烟的手微微一滞,转身拍了拍夏青川的肩膀,“谢谢。” 第一百五十三章   顾言到家时庄念刚洗过澡从卫生间走出来,头上盖着白色鸭绒毛巾,遮住了整张脸,从侧面只能看到圆圆的鼻尖。   听见门关上,庄念从抽屉里翻出两颗感冒药放桌上,没说话,转身往卧室走。   顾言的手机响了,微信通话邀请,是今天那个小男生。   庄念路过顾言身边,视线轻轻扫过顾言的手机,继续低着头往卧室走。   顾言没管那通电话,侧身拦住他,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不去触碰,“发什么脾气?”   庄念微微一怔,“我没有,我为什么发脾气。”   “先抱着别人的明明是你。”顾言不接他的话,突自说,“说要恋爱,要相亲的人也是你。”   庄念指尖轻轻一颤,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解释。   可他为什么要解释,解释之后呢?让顾言觉得他在意他,然后继续对他好吗?   顾言的手机又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对方的头像是自拍照,随着铃声明暗在屏幕上。   分明是个男生却生的女相,眉眼间有媚态,很勾人。   “我觉得青川说的对。”庄念始终垂着眼,目光落在那个陌生人的头像上,淡淡的说,“顾言,我没想过要和男生在一起,你应该去试试别人。”   顿了顿,庄念笑了一声,掀起眼皮看对方,“我以后当然也会有女朋友,我会结婚,会有家庭。”   “顾言,我们不同路。”   庄念这几句话说的太绝了,几乎切断了他的所有念想和前路,一点余地都没留给他。   顾言压着眉眼,那目光极富侵略性,“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发脾气。”   庄念惯会偷换主题,永远能巧妙的将自己不想说的东西藏起来。   可这招在顾言身上从来没灵验过。   “因为我加了别人微信你不高兴?”顾言步步紧逼,“为什么不高兴?不想让我和别人在一起?”   庄念轻轻咬住内唇,“我说了我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不高兴。”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又说,“你该不会忘了我有病吧,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也没办法向你解释我的行为,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疯的顾言,你何必跟一个疯子纠缠?”   “你去谈你的恋爱不好吗?”   庄念一句一句的说,完全没有给对方接话的机会,字句明明都用的那么揪心,但他说话的语调始终是平的,没什么起伏,是从容,也是淡漠。   “呵...你不知道为什么?”顾言哼笑,气息从鼻腔里划出来,“你不知道,那我来教你。”   说罢,他突然矮身将庄念整个人扛了起来。   “啊!”事发突然,白色的鸭绒毛巾随着惊呼落在地上,在庄念的视线里越飘越远。   “顾言,你发生么疯,你放我下来,你”   庄念被箍着腿,上半身完全悬空的状态,他胡乱的抓着顾言背上的衬衫,攥出层层褶皱,“你要带我去哪?我...我很不舒服,别这样...”   顾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语不发快步走进卫生间,拍开灯,将庄念放下。   他的动作激进,完全不管庄念如何挣扎或反抗,压着对方的背,让庄念几乎伏在洗手台上,脸面对着镜子。   镜子上还残留着庄念洗澡时的水汽,潮湿的痕迹挂在镜中两人的脸上,一个脆弱一个偏执。   一瞬间亮起的光线让庄念眯了下眼,视线才清明,就看到镜子里的顾言接了语音通话。   “喜欢我?”顾言沉沉的嗓音响起。   一句话出口,电话那头好半天都没了声音。   庄念试图挣扎的动作也突然停了下来,浅色的瞳孔微微一缩,长睫打下的阴影落进了眸子里。   对面的男生娇滴滴的笑,声音软着,又乖又甜,“哥,你怎么这么直接啊...”   “我不玩。”顾言显然没什么耐心,直截了当的说。   他盯着镜子里的庄念,语气认真的重复道,“我不玩,想好好谈一段恋爱,找个人过下辈子,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那双点墨似得狭长凤眼微微眯着,锋利的仿佛能穿透镜面看透人心。   说完这句话,顾言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丢在一边,让对面听不见他们,他们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个男生。   顾言俯下身,胸膛几乎贴在庄念的脊背上。   落在庄念背上的手掌顺着脖颈绕过去,用虎口卡住对方下巴,迫使对方看着镜子里的他们。   “只要他答应,我就去好好谈一段恋爱。”顾言压着嗓子,很凶,又透着无奈的伤心,“怎么样?这样会让你舒服点吗?”   庄念那双浅色的瞳仁充满惊惧,无措的撞在眼眶里,却始终不敢去看镜子里的人。   他不敢看顾言,也不敢看现在的自己。   “跟我...跟我没关系。”他粗喘着,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发抖。   顾言夹在他颌骨上的手徒然用力,“没关系,那你躲什么?”   就在这时,对面的男生语气里夹着兴奋回了话,“哥,既然你这么说,就代表今天跟你在一起的人不是你男朋友,我很高兴。”   “我跟你实话实说,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找人要联系方式...我,没谈过恋爱。”   男生一句‘没谈过恋爱’砸出来,让庄念的喘息骤然缩短,眉峰微微上挑。   像是诧异,又像在难过。   镜中的雾气积攒成水珠,顺着镜中人的脸颊落下,像一滴泪。   他的一切反应都分毫不差的落进了顾言眼睛里,而电话那头的男生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仍徐徐说着:   “我要是说我也是认真的有点假,毕竟我们还都不了解,但我绝对不是为了玩玩才问你要联系方式的。”   “我...真挺喜欢你的哥,你愿意认真对待我,我很高兴,也很幸运。”   如果男生说话的语气和头像一样妩媚妖娆或许不会让人觉出他的特别,可他偏偏那么真诚。   感情里最怕的就是真诚。   “你可能不了解我庄念。”顾言看着镜子里的人,“我从来不玩弄感情。”   顾言无疑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开始了就会负责到底。   顾言是在告诉他,即便今天和另一个人开始一段关系有其他原因,但只要开始了,就一定是认真的。   就算从前喜欢他,今后也不会再看他一眼。   庄念瞳孔一震,落在洗漱台上的五指轻轻绻起。   被顾言触碰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和不安仿佛化成了实体,像长着倒刺的藤蔓一样紧紧桎梏着他,让他喘息困难,每一寸神经都是疼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庄念觉得疼,钻心刺骨的疼。   他费力的撑起身,颤抖的右手附在左肩上,无意识的想抓。   “做什么!”顾言突然呵斥,紧紧攥住他的手。   “我...我有点奇怪...”庄念无措又茫然的看着镜子里的顾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这种反应。   被抓住的那只手握成了拳,五指深深没入掌心。   明明已经疼的无以复加,却还是想更疼一点,仿佛只有身体上觉出疼了才能缓解精神上的痛。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顾言摆正他的脸,动作间将洗漱台上的手机推到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是真的想让我和别人在一起?”   话音一落,庄念眼底那份茫然猝不及防的变成了震惊,他随着顾言的话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的脸色,紧绷的唇,眼底的水光...   怎么觉得难过呢...   他真的希望顾言和别人在一起吗?   顾言没给庄念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他要让庄念看清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他端着庄念下巴的手腕稍稍用力,让庄念的脖颈向后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不由分说的吻住了那两瓣苍白的唇。   “唔...”庄念蓦地睁大了双眼。   顾言的唇舌在他的口腔里横冲直撞,扫过敏感的上颚,让他的腰都跟着发麻,忍不住轻轻一颤。   顾言和庄念一样是个无神论者,从不信命运只信事在人为。   可面对庄念的抗拒,从身体到言行都那么一致,饶是顾言也会觉得崩溃,也会开始埋怨命运的不公。   从前那么爱他的庄念没有了,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他无从下手,笨拙的像得不到奖赏的孩子,只有蛮横的占有,激进的用身体反应来让庄念看清他自己的心意。   这无疑是个充满色晴极具诱惑的吻,顾言甚至在接吻的途中压低喘息哼出了声。   他就是在刻意的引诱,就是在竭力的勾引。   “不要...顾言...不要...”   庄念回避着,试图咬紧齿关,顾言却不准,端着下颌线的拇指顺着嘴角探进嘴里。   他们吻的津液纠缠,染在指节上,又顺着唇角流下去,在辗转中拉出透明的银丝。   分开的那一刹那,庄念甚至无法控制唇瓣的开合。   “哈...”他大口的喘息着,来不及反应就被又顾言擒住下巴,视线再次望向了镜中的自己。   “念念。”顾言在他耳边叫他,“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明明有感觉。”   庄念的眼睛半阖着,唇被吻的发红,微张着,急喘着,透出一小节透粉的舌尖轻颤着。   他的眼底是朦胧的,俨然是一副情迷的模样。   潮红已然从脖颈连至耳廓。   明明只是接个吻,他的模样却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性事。   庄念的心跳砸在身体里,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皮囊跳出来。   心脏跳的越快,对顾言的反应越大,那种说不清因由的焦虑和不安就越是被放大,然后在他看清自己的那一刹,猝然变成了深刻的恐惧。   对,是恐惧。   他一直搞不明白的感觉在这一刻终于清晰。   那种亲近后的焦虑,悸动后的不安,都源自于恐惧。   就像有人在背后扼住他的喉咙,用刀抵着他的心脏,告诉他,不能再靠近眼前的人。   会跌落深渊,会万劫不复。   “我...”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却仍旧否认,“我没有...”   “哥,哥?”落在地上的手机里仍有男生的声音。   庄念仿佛被那道声音惊醒,突然使力推开顾言,“我不可能喜欢男人,顾言...”   他无力又颓丧的顺着洗手台滑坐在地,整个手臂都在微微发抖,亢奋与不知名的难过激出的泪再也盈不住,涌出来。   “别弄我了顾言...”他就以那副无助又脆弱的模样看着顾言说,“我很怕...每次你碰我我都很害怕...我真的不喜欢,你去喜欢别人吧好不好...”   顾言的呼吸猛地滞住,绷紧了脊背。   “我没想把事情弄成这样,我没想让你难过...”庄念哽咽着,“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真的...我真的受不了...我害怕...”   庄念不再看他,将脸埋进手肘间,纤薄的肩膀脆弱的浮动着。   他失控了,这样失控的自己让他觉得陌生,让他觉得心惊,“顾言...你放了我吧...”   顾言落在裤线边的手已然攥成了苍白的颜色,他静静的看了庄念一会,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   那句‘放了我吧’对顾言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他觉得浑身发冷,从脚底到指尖都凉的刺骨。   庄念不爱他了,抗拒他的触碰已经到了觉得恐惧的程度...   他竟然求他...放过他。   一年前庄念昏迷不醒,他失去家庭,失去父母,失去一切时...也不过就是这种感觉。   顾言从茶桌上拿了根烟叼在嘴里,拇指擦过打火机的滚珠,试了几次才将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夹烟的食指和中指在冷白的月色下不明显的发着抖。   无论让庄念变成现在这样的是有关庄均泽的心理阴影或者是晕厥之前所受的刺激太大,现在这种状况都是无法逆转的。   无论庄念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今天以前,顾言从来没有一次觉得他会真正意义上的失去庄念。   他始终觉得,活着或者死了,他们都是要在一起的人。   庄念现在却要他放过他。   不知过了多久,庄念从卫生间走出来,拖鞋在刚刚被顾言扛起来的时候就掉了,光着脚,脚步和嗓音一样轻,“我去收拾东西...顾言...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哭后的闷,却难得的有了些除了歇斯底里和淡漠之外的软。   “讨厌我而已,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顾言吐出一口白雾将烟头按熄,正了正衣领起身,“喜欢没有错,讨厌也没有。”   “房子给你。”顾言拿上外套,“我离开。”   “这里是你家,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能”庄念上前一步欲要抓住顾言的衣角,被顾言突然回身的动作打住。   顾言的目光只落在他脚上,把鞋子脱下,弓身用手把两只鞋摆整齐放在庄念脚边。   随着动作,他说,“我也会疼,庄念。”   “乖一点,至少别让我找不到你。”顾言没有看他,也没有再拖着他的脚踝为他穿鞋。   “放心,我不会再来纠缠你。”   顾言重新回到卫生间,捡起地上破碎的手机。   没想到那通电话还执着的连接着。   男孩的声音在绝对安静中显得有些突兀,“哥,你不会是后悔了吧,别呀,这种事儿可不兴后悔的。”   顾言把静音解除,电话放在耳边,嗓音沉沉的,“没后悔,电话号码发给我。”   房门关闭,庄念仿佛也在刚刚的痛哭中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慢慢蹲下去,双手抱膝蜷缩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那晚下了很大一场暴雨,巨大的闪电像要把天撕开个口子。   倾盆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混乱的响动在雷声中忽隐忽现。   庄念一晚上过的比那些破碎的水珠还有浑噩,断断续续的睡着又惊醒,记不清内容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庄,醒醒。”   他被人摇醒,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还没睁眼就吐出一个顾字。   然而会叫他‘庄’的只有夏青川和周易,庄念于是又把第二个字吞了回去。   “青川,你怎么来了?”庄念哑着嗓子问。   昨晚哭的太凶,眼睛连着太阳穴的位置一跳一跳的胀痛,庄念捏着山根揉一揉,动作间右肩传来拉扯的痛感。   他短短叹气,无奈的笑,自说自话道,“顾言让你来的...他不放心我。”   夏青川应了一声,没什么好瞒着的,“起床吧,看你睡着也难受,做一晚上噩梦吧。”   庄念这才睁开眼睛,面前的夏青川也眼底乌黑,应该是在这守了他一个晚上。   见庄念从床上坐起来,是真的清醒过来,夏青川才离开床边,矮身捡起地上沾血的纱布和药棉。   顾言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庄念昨晚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不清醒。   他反复把右肩抓破,疼的冷汗直流,却始终紧抿着唇线一声也不发出来。   到最后夏青川只能按着他的手,他才能勉强睡一会。   “让你担心了。”庄念拖着鞋出门,餐厅桌上放着煮好的粥,“你做的?”   夏青川扫了一眼,“哦,是隔壁邻居送来的,说做多了分给你。”   隔壁。   庄念立刻想起了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娃娃,还有藏在门后面的一双小脚。   “段瑞珊...”他轻轻笑了笑,“不知道她藏在门面的那个哥哥是不是也长得一样可爱。”   自从搬过来还没去打过招呼,庄念问,“附近有玩具店吗?我该去回礼。”   夏青川把卫生间让给庄念,“有,我陪你去。”   庄念仍笑着,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谢谢。”   夏青川没有离开,斜靠在卫生间门上,“昨晚的事,不准备和我说说?”   从前庄念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跟他说,好歹也算是感情的一个出口,现在倒好,庄念是完全把自己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庄念捧着冰凉的清水泼在脸上,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肩膀上半露的伤口。   憔悴又狼狈。   而顾言的状况只会比他更差。   昨晚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每每回忆起来都疼的钻心。   我也会疼,庄念...   想到顾言的话,庄念蓦地咬紧了牙关,终于想起昨晚不连贯的梦境为什么反复令他惊醒。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挂在脸上的水珠顺着眼睑流向秀挺的鼻梁,砸进水池里消失不见。   他疼是因为自己的病,顾言会疼却都是他造成的。   “青川,我第一次觉得...我或许不应该醒过来。”庄念转了转浅色的眼珠,通过镜面看向夏青川。   关于昨晚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顾言既然把夏青川叫了过来照顾自己,自然是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夏青川也不是真的想听他讲故事,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应该醒过来,这就是庄念此刻的想法。   夏青川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眉心锁着,“因为顾言?”他试探道,“你...就那么讨厌顾言?”   讨厌?   昨晚顾言也这么说,喜欢没有错,讨厌也没有。   可他讨厌的并不是别人。   “我讨厌自己...”庄念转身靠在洗手台上,神色淡淡的,“我讨厌什么都记不得,精神不正常的自己...”   夏青川,“...”   认知是最难改变的东西,庄均泽的出现让庄念觉得自己不可能喜欢男人,但他又确确实实因为顾言产生了一些精神或身体上的反应。   这种矛盾和割裂的情绪本来就让他痛苦,他又因为这种自身的矛盾,下意识的反应去伤害顾言,庄念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所以他求顾言不要喜欢他。   “人之所以会矛盾,是因为没有意识到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夏青川长长叹息着说。   人在觉得痛苦的时候会第一时间就选择让自己不受伤害,庄念在感情上的回避也一样,是自我保护的一种行为。   他在自我保护的过程中伤害到了顾言,会觉得痛苦,恰恰说明了顾言是重要的。   否则没人会因为拒绝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追求者而难过,甚至痛苦。   在庄念的潜意识里,顾言和他自己同等重要,或者...比他自己更重要。   得让庄念明白这一点。   夏青川松开上了锁的眉头,勾唇一笑,搂住庄念的脖颈向下一兜,“庄,今天开始你可能得受点苦了,不过别怕,我们都陪着你呢。”   庄念被兜的一躬身,踉跄着坐在了餐厅桌前。   受点苦...   除了和顾言之间的关系让他难过,他醒过来的这段时间总体来说是衣食无忧,有好友相伴,有事可做,有目标可循,日子算是滋润。   唯一能让他受点苦的就只有在将要想起什么的某几个瞬间了。   “你要告诉我从前的事了吗?”庄念问,“我觉得我可以,不会再昏睡过去了。”   夏青川把粥往他面前一推,挑眉看他肩膀,“得了吧你,和顾言吵一架都差点把自己皮扒了,还不到时候,别急。”   ‘吵一架’这种形容,仿佛是把破碎的关系用胶水粘了一遍,看上去不那么...无可挽回了。   庄念于是笑着把碗里的粥都喝光了,“好好吃,味道...有点熟悉...”   夏青川端着手机处理事物,闻言挑起左边眼睛斜他一眼,“嗯。”   他复又看了庄念一会,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庄,我和陈陈的关系,你知道吗?”   庄念没想到夏青川是问这个,愣了一下,揶揄道,“你们两个那么明显,有想过瞒着谁吗?”   夏青川呵呵笑,“那...你觉得...接受不了?恶心?”   庄念团了一块纸巾丢过去,“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他明白夏青川的意思,思忖片刻认真的说,“我尊重每一份感情,但...”   他直截了当的说,“我不能接受。”   夏青川耸了耸肩,不再问了。   再问下去怕庄念会顺藤摸瓜,深挖出别的什么惊心动魄让自己昏迷不醒的回忆出来。   下午庄念买了玩具送去隔壁,一台玩具遥控车,一个换装洋娃娃。   傍晚的时候送过去,开门和他讲话的是个年迈的爷爷,脸上的纹路深刻,是爱笑的人才会长出的笑纹。   “以后不用这么客气。”老人说,“我们住这么近,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   庄念道了谢离开。   老人拎着两大盒玩具,门没关严就被两个小家伙扑上来抢走。   “我喜欢那个哥哥...明天我去送饭,找哥哥换洋娃娃。”段瑞珊操着一口小奶音说。   小男孩抱着玩具车一路从客厅冲回卧室,爷爷从后面喊他,“顾思念!不准跑!”   小男孩管不了那么多了,哐一声撞开卧室门,几步路跑的气喘吁吁,对办公桌前的男人说:   “哥,我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躲着啊,我也想去送饭。”   男人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过头,脚下一蹬连人带座椅划到顾思念面前,接过玩具很自然的打开,“再等等。”   爷爷从客厅追过来,站在门边说,“顾言,今晚别睡沙发了,让两个孩子跟我挤一挤,你睡他们俩的屋。”   顾言笑着抬头,眼底是平和温柔,“不了爷爷,我定了张单人床过会送来放书房,最近我就睡在这。”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夏青川留下来陪了庄念三天,他换地方睡不着,庄念怕他昼夜颠倒出事,说了好半天才把人哄走。   也是因为庄念晚上发癔症给自己扒皮的行为好了很多,夏青川才放心离开。   庄念刚下了一场直播,满身的热汗,回到房间去找一套舒服的衣服穿。   他堆在角落里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被顾言一件一件的挂在了卧室的衣柜里。   那套明黄色的依旧很扎眼,不过左右家里不会再回来别人,无所谓穿什么。   庄念洗过澡就穿着那蛋黄一样的颜色擦着头发向外走。   上次滑倒之后,顾言从公司回来带了好大一张防滑垫,几乎要铺满整个卫生间。   顾言总是很细致的照顾他,但那份体贴却是不声不响,无所谓他知不知道。   他总是很大声的说喜欢,却不提如何喜欢怎么喜欢,又做了多少去喜欢。   庄念知道,他是不想给他压力,他连表达喜欢都要谨小慎微的去顾及他的感受。   ...   庄念在顾言的房门口停住脚步,他每次路过都要在这里站上一会,有时脑子里是空白的,有时会想,顾言会不会回来过,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很多东西都会潜移默化的形成习惯,比如早上起的很早,让全年无休的顾大忙人吃上热乎乎的早饭。   比如下了直播之后就要准备晚饭,在那之前礼貌的问一问‘今天想吃什么?’   再比如看见胡乱堆在椅子上的衣服,发微信唠叨几句没营养的闲话,然后得到几句撩拨性质极强的回复。   庄念短短的叹息,把微信输入框上的‘对不起’再一次删掉,有些暴躁的扯过棉被兜头将自己盖住,终于没了动静。   从前朝夕相对的人突然就没有了再去主动联系的理由,还挺让人难过的。   庄念打算在他赚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在名正言顺的联系顾言,然后出于礼貌他应该请顾言吃一顿饭,当面把钱还回去。   之后的几天庄念都很卖力的工作,直播时长拉满,下了播之后跟跑完一场马拉松一样,大脑都是缺氧的状态。   他瘫坐在沙发上,无意识的拿起手机,点开和顾言的聊天界面。   他们之间的信息还截止在一个月前那条‘天气预报说今晚暴雨,注意安全’上。   他咬了咬唇,在即将把屏幕上锁的前一刻,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一个月没有更新过的聊天界面突然就多了一条消息。   是一张自拍照,顾言的自拍照。   他的模样有些无奈,不情不愿的看着镜头,头后仰着,微微偏向左边,眼神懒懒的,看上去带着股生人勿近的酷劲儿。   一件V领的乳黄色松垮睡衣贴在身上,露出一小节凸起的锁骨。   庄念觉得心脏被重重砸了一下,呼吸都忘了却下意识点击查看原图,把图片保存在了手机里。   耳朵里轰隆隆的,激动劲儿还没过,那条信息就被对面给撤回了。   后面跟着一句:不好意思,发错了。   庄念,“...”   这么晚了会发一张穿着睡衣的照片,给谁?   指尖有点凉,果然降温了。   庄念把落在毛毯上的两条腿缩到沙发上蜷起来抱住,回了一个:哦,没关系。   那天他的梦游症又犯了,这次疯的有些厉害。   他在顾言的房间里醒过来,发现屋内的柜子抽屉全是被敞开的状态,活像是遭了贼。   他面无表情的把翻乱的东西归位,带着点破罐子破摔随他去的悲怆。   然而躬身去关床头柜底层的抽屉时,庄念猛地怔住。   一个橡胶制品摆在里面,看上去...很软。   旁边还搁着几管透明的液体,中英文都有,意思是...润滑。   原地站了一会,庄念木讷的眨了眨眼,突然跌坐回床上,慢慢弯下腰把脸埋了起来,露出的脖颈和耳朵尖红透了。   他的直播事业小有成效,经过了只有二三十人的平台期之后终于迎来了一波小高潮。   这全都要归功于帮他控场的管理员姐姐,他们加了微信,对方经常交他直播技巧和应对方法。   有效的话术加上出挑的外行,很快让庄念获得了第一批过万的粉丝。   第一桶金提现之后庄念先给姐姐发了工资和红包,然后马上跑去之前那家眼镜店给顾言选了最新款墨镜。   正巧那天夏青川发了一段顾言的视频给他,是地皮正式开始建设的当天,现场放烟花爆竹的片段。   顾言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西装站在人群里。   面前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红色的飞絮和青烟让现场热闹又混乱,他身在其中又仿佛置身事外。   偶尔轻笑偶尔拍手,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镇静从容,骄矜高傲。   庄念没再看过比顾言更好看更有气场的人。   他的手缓缓凑近屏幕,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   滴滴--   夏青川:是不是还在看呢?很帅对吧?   庄念看的投入,突然出现的信息从屏幕上方摊开时让他有一种心虚的慌乱感。   。:今晚有时间吗?请你帮个忙。   夏青川:关于顾言的?   庄念手指绞了绞,回复:嗯。   夏青川:拒绝。   。:...   夏青川:今晚庆功宴,真不来?   周易一早打给他说今天是顾言的好日子,话说的跟顾言要结婚了似得,庄念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现在想来他早上挂掉电话的行为多少有点过激了。   夏青川的信息又发过来:可以带家属,把何岁带着。   。:...别开玩笑。   夏青川弹回个表情包:【认真脸】别怪我没提醒你,顾言可是会带家属的...哦...   夏青川的手机上有十分钟没有收到回复,在他以为庄念不会再回消息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挺好的,我会打车过去。   以为是会有很多陌生人的庆功宴,结果出现在餐厅的还是庄念熟悉的那些人。   顾言还没有到,周易喊庄念,“过来,坐这!”   十人的圆桌摆了七张椅子,周易和霜霜挨着,夏青川和赵田陈挨着,两对之间留了一个单独的位置给庄念,对面的两个位置空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庄念拎着礼物袋子串着空隙坐过去,把其中一个礼品袋递给了霜霜,另一个小心放在身后多余的椅子上。   “给我的?”霜霜问,是个床头放置的小音箱。   “上次听你说睡眠不好,听听轻音乐会有所帮助。”庄念笑着说。   霜霜当时只是随口一提,自己都没往心里去,庄念却记住了。   最近两天降温降的厉害,庄念已经穿上了毛衣,纯白的长款针织毛衣配上一条千鸟格的围巾,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柔极了。   不消片刻,顾言和另一个男生结伴进了包间。   庄念掀开薄薄的眼皮看过去,浅浅的呼吸一滞。   顾言身边那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问顾言要微信,通话说很喜欢他的那一个。   男生相比那张微信头像乖了很多,没有美颜相机带的夸张妆容,少了股子妖媚勾人的劲儿才发现他有一双又乖又无辜的小狗眼。   他大方的挽着顾言手臂和每个人打招呼...   他们在一起了...   原来那张发错了的照片,是给他的。   “哥哥姐姐们好。”男生看上去大学没毕业的样子,蓝底格子衬衫搭配棒球服,背上还背着双肩书包。   他的头发略长,在后脑扎了个小辫子,看上去青春又有活力。   “不好意思来晚了,公司临时加了个视频会议,。”顾言将西装外套脱下来,被男生适时的接过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夏青川微微侧过身在庄念耳边介绍,“还记得吗?就是那天那个,叫陈慢。”   庄念轻轻应声。   顾言对陈慢点了点头,两人先后落坐在挨靠着的位置上。   庄念落在凳子两边的手无意识的捏紧了边沿,挂着笑,眼睛却尴尬的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开。   闪躲的视线里,顾言和他的连余光没对上过。   事实上那天之后他和顾言始终都没有联系过,当然也没有见过面,今天的聚会多少有点不请自来的意思。   顾言从始至终都没有通知他,是周易和夏青川找他过来的。   “慢慢,可把我们顾总照顾好点,他前一阵感冒闹了有一个月可才痊愈。”周易说。   “好嘞周哥,包在我身上。”陈慢说,“他现在烟都放在我身上,我不给他他就抽不着。”   庄念和陈慢是第一次见面,但看陈慢的样子,好像已经和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混熟了。   陈慢的性格热情外放,活泼中总是透着一股子真诚劲,这样的人很难不讨人喜欢。   “这位就是庄念庄医生吧?”陈慢爽朗的笑,举起一根大拇指说,“周哥说你是这个,第一牛的外科医生。”   庄念嘴角也挂着浅笑,“以前的事了,现在连怎么拿刀都忘了。”   他的话说的轻飘飘的,仿佛不在意失去一项出类拔萃的能力,周易和赵田陈的眸色却暗了暗,觉得可惜。   或许庄念也是在意的,在每一次以玩笑的口吻说自己是‘没什么用’、‘脑子坏了、没什么本事’、‘不值钱’的‘精神患者’时,多少也带了些落寞在里头。   毕竟他曾经那么优秀。   “要不要喝酒?”顾言开口问了一句,将这一段话题岔开。   “好啊好啊。”陈慢看像庄念,“庄医生,那我以后也管你叫哥吧,我们喝一杯,今后一定还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陈慢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以后他也会成为他们这群人里的一员,抬头不见低头见,因为顾言。   “好啊。”庄念说。   从前他的酒量怎么样记不得了,在医院的时候喝过一次。   浅浅的一杯底红酒就头晕闹热的把顾言留下来,两人抱着睡了一整个晚上。   但他大可不必再有这方面的顾虑,因为顾言已经有了别人,不会在纠缠他,甚至不会在多看他一眼。   服务员陆陆续续的把菜上齐,陈慢作为年龄最小的,给每个哥哥都倒满了一杯啤酒,还贴心的给霜霜满了一杯温水。   “大家碰杯吧,祝我哥开工大吉,赚个盆满钵满!”   说完,陈慢举着酒杯在顾言杯口撞了一下,靠近压着嗓子补了一句,“哥,你是最棒的。”   顾言听完弯着眼睛笑了一下。   在人群里,这样贴近的耳语让两人的关系显得尤其亲近,他们再相视一笑,那份亲近就又变成了亲昵。   那一刻旁边的人看起来甚至有点多余。   庄念弯着唇跟着笑,却不知道笑的到底是什么,仰头将杯里的酒喝尽了。   一杯酒咽下去大家都打开了话匣子。   都是相熟的人,重叠的回忆和话题很多,即可以调侃工作,也能捉弄感情生活。   没什么边界,因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德行,没人往心里去。   就连赵田陈给夏青川夹菜也能引来嘿哟几声揶揄,“真乖啊天真,会疼人。”   周易赶快现学现卖的表现,“来老婆,和我儿子一起多吃点。”   庄念看着他殷勤的模样,觉得好笑。   “你们差不多行了。”霜霜瞪周易,转头给庄念夹了一根炸肉条,“这不是欺负单身狗么。”   庄念一怔,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他扯起嘴角笑的更开,用手抓着肉条咬一口,“霜霜学坏了,肚子里的宝宝一定也是个机灵的。”   没人不爱听庄念说话,霜霜摸着肚子笑,“不欺负你了。”   这边话音刚落,陈慢软软糯糯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哥,人家都有了,我的呢?”   说着话,他还用食指戳了戳顾言肩膀,撒娇似得。   顾言偏过头看他一眼,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汤放在他面前,继续把餐盘里剩的蘑菇吃完。   庄念收回视线笑了笑,小幅度晃动手里的肉条对霜霜说,“大恩不言谢。”   咚咚咚---   包间的门被敲响,服务生端着果盘进来说,“赠送的,各位慢用。”   “没有芒果吧,我们有人芒果过敏。”赵田陈问。   这句话不知哪说的不对了,夏青川短短的嘶了一声,手放在赵田陈的脖颈上捏了捏。   赵田陈撇了撇嘴,又吐了吐舌尖笑了。   服务生摇头,“订餐的时候就备注了,任何菜品里不能出现芒果。”   庄念动作微微一怔,视线轻轻的落在顾言脸上。   今天是顾言组的局,订餐的自然是他。 第一百五十八章   庄念在服务生说完话那短短几秒内脑子莫名空白,无法思考,心脏跳动的频率很快。   像是在卑鄙的期待着什么...   顾言的饭局,就算是他手底下的员工来办事,没有顾言的嘱咐也不会有‘芒果过敏’这一说。   他不可控的看向顾言,而顾言吃东西的动作也在此时不易察觉的一滞,墨色的眸子垂着,抽出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像是要开口说些什么。   庄念捏紧筷子...   “不好意思啊大家,因为我芒果过敏,委屈大家今天也吃不到芒果了。”旁边的陈慢话音一出,庄念的眼底便多了几分无措。   陈慢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后脑,偏过头跟顾言嗔怪道:   “哥,我就说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不动有芒果的菜不就得了。”   顾言的视线就在这时看向了庄念,一触即收。   庄念仿佛被那一眼刺穿了眼睛,快速撇开视线,匆匆扫过陈慢底下了头,抓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他觉得尴尬,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原地埋了。   “那个...我去个卫生间。”   庄念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绕着圆桌向外走的时候连呼吸都忘了,出了门就往墙上一靠。   滞后的呼吸让胸口发闷缺氧,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迫切或急促,他的呼吸还是很缓慢,每一次都拉的很长。   他长久的发呆,脑子里却并没有想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他把抗拒表现的撕心裂肺,他口口声声说不会和男人在一起,他把顾言推开...   他说会谈女朋友,会结婚有家庭,说他们不同路...都是他说的。   在这种前提下还因为顾言和别人的亲昵而觉得失魂落魄,那不是太坏了吗?   庄念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往回走的时候见顾言从对面走过来。   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么尴尬,顾言无疑都是帮助过他的人,对他好的人。   他们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何况他现在还霸占着他的房子。   顾言显然注意到他的视线,狭长的眼睛微抬着望过来。   庄念停下脚步,尴尬的笑了笑,“内个...我赚到钱了,以后可以每个月先还你一部分,能不能给我个卡号?”   顾言没什么表情的凝了他一眼,从他身边擦过的时候淡淡的说,“嗯。”   “房子...”庄念抿了抿唇说,“我再住下去不合适。”   他现在的收入还不稳定,但发展趋势很好,自己租一套像样的房子来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顾言这会已经只留下背影,但他还是停了下来,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没有烟,回头说:   “陈慢不喜欢那个小区,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如果觉得白住不舒服可以付房租。”顾言碾了碾指尖,“你自己考虑。”   陈慢不喜欢...   顾言为了陈慢的喜好挑选房子,那是不是代表他们准备住在一起,或者...已经住在一起了?   庄念胡乱的点头,没答话就转头往回走,又迟钝的停下,补了一句,“好,我会付房租。”   酒喝的多了,眼前的一切都像被拉的很近,五感却不敏锐,越发迟钝。   庄念听不见屋内的吵闹声说笑声,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手怎么了?”夏青川扫一眼就发现庄念摊开落膝上的掌心通红,仔细看是被抓出了四道指痕。   庄念不太灵活的转了转头,“没什么,可能是喝多了,胃里难受。”   对方问他手怎么了,他回答胃不舒服,答非所问也没发现不妥。   无所谓,他难受的不是手也不是胃。   后来都聊些什么庄念记不太清,酒气上了头他就不再喝了。   他始终记着自己是个病人,需要时刻监管他糟糕的情绪,才不至于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桌面上的啤酒眼看着没了大半,周易不知说了句什么,几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庄念也滞后的跟着笑了笑。   霜霜靠近他问,“喝多了?眼神都木了。”   庄念支着头,半阖着眼睛点了点头,“有点晕。”   笑声渐渐平息,他听见顾言说,“拿支烟。”   “哥,不行,你嗓子才好。”陈慢就算故意装的很凶,语气里还是透着一股子乖顺的软。   庄念眼睛盯着面前的瓷盘,拇指和食指拎着筷子左右扫着上面的一颗芸豆。   一直到饭局结束,他也都没听见顾言再开口要烟。   抛开他自己的问题不说,庄念是打心底里觉得,做顾言的对象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挺好的。   “庄,走了。”夏青川推他肩膀。   庄念跟着起身,没站稳,薅住夏青川的小臂,“辛苦青川大哥和天真弟弟,送我回家呗。”   夏青川扫一眼顾言,见对方和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于是半推半扶着庄念向外,“走走走,酒量怎么还是那么差。”   “嘿嘿...”庄念手肘撑着他肩膀,斜着身子嘻嘻笑,和旁人挥手,“都慢点走哈,各自顾好身边的人,我就交给青川和天真啦,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他笑的起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遇上什么喜事儿,喝的多高兴。   周易看看庄念又看看顾言,摇了摇头,“行,那我带着霜霜先走了,你们自由分配吧。”   庄念被夏青川和赵田陈左右扶着向外走,觉得不体面,抽出被夏青川扶着的胳膊,一边笑一边说:   “我没喝那么多,把我扶的像生活不能自理似得。”   突然想起来礼物还没送,庄念急停住脚步,“镜子,我的墨镜。”   “好好好。”赵田陈被他扯的一个趔趄,“你别着急,青川去给你拿了。”   夏青川回到座位上,发现庄念不止把礼物落下了,连围巾都也忘了,还说没喝多。   他叹了口气,把礼品袋交给庄念。   庄念笑的有些天真,喝了酒的眼睛挂着湿气,亮晶晶的,“什么礼物都太轻了,不及我想感谢你的心情,但还是希望你能喜欢。”   他说着,把礼物递送给顾言。   顾言挑着眉看他,刻意避开庄念的手接过来,“谢谢。”   庄念忙摆摆手,怎么能让顾言谢他呢...   还没等说话,陈慢就突然跳过来,一把圈住了顾言的胳膊说,“这个牌子的墨镜我最喜欢了!”   庄念微微一怔,没站住,又靠回赵田陈怀里,下意识揪紧了赵田陈的手臂。   “喜欢?”   庄念听到顾言的声音,然后就看到顾言长指的手勾着礼品袋的黑绳,把袋子摇进了陈慢怀里,“送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陈慢一脸惊喜的抱着庄念大半月的收入,笑的纯良,问庄念,“哥,可以吗?你不会生气吧?”   庄念浅色的眼珠轻轻一颤,呆滞的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怎么会,你们两个...给谁都一样嘛。”   住在一间房子里,一家人,这东西交到谁手里本来就没差别。   庄念呵呵的笑,把视线固定在陈慢那一方空间里,连余光都尽量不去触碰他身边的那个人。   这会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催着夏青川和赵田陈送他回家了,对着陈慢笑了好一会。   顾言抿着唇,原本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从夏青川手里抓过庄念的围巾,向前一步往庄念脖子上一套:   “别傻笑了,回家。”   庄念就又像生活不能自理一样,被夏青川和赵田陈扶上了车。   他喝多了需要人照顾,赵田陈原本要和他坐在后座,庄念却不肯,摇晃着去副驾驶,坐在代驾旁边。   “我可不当电灯泡。”庄念双手乖乖的放在身前,侧身靠在玻璃窗上闭上眼睛,“本来就晕,受不了瓦数太高的东西。”   夏青川被他逗笑了,手自然的扶在赵田陈的后腰上,推着他上车,“超级忍者都发话了,我们就照做吧。”   车子启动那一瞬间,庄念有一种身体跟着车冲出去灵魂却被落在原地的错觉,倒抽气睁开了眼睛。   视线正对上后视镜,顾言和陈慢并肩站在一起,先后坐进了那台七座商务。   “顾言恋爱了,什么心情?”夏青川把眼镜摘下来用手攥着,挑眉往庄念的肩膀上盯。   赵田陈啪一巴掌拍在夏青川腿跟上,压着嗓子耳语,“差不多得了,太过分了?”   那句‘差不多得了’说的很轻,庄念没听到,后面那句‘太过分了’庄念却听真切了。   他脑子转的乱,把夏青川和赵田陈那两句话听成了一句,‘顾言恋爱了,太过分了。’   庄念抵着窗摇头,短发蹭翘了两根:“不过分,不过分,多好啊。”   “顾言把你的礼物给别人也不过分?”夏青川按住赵田陈的手,五指相扣搓了搓,“你还挺大度,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   庄念半阖着的眼睛眨了眨。   他是一点都不在乎吗?   说不清。   于是低低的呢喃,“不过分,比起我对他做的,真的不过分。”   外来车只能停在小区外面,庄念拒绝夏青川和赵田陈要把他送上楼的举动。   “我又不是小姑娘。”庄念挡在车门外面跟两人再见,“放心吧啊。”   秋风一扫,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连同迟钝的感受也被吹的苏醒过来。   缓慢绵密的难过冒出了头,庄念不由加快了脚步,甚至小跑起来。   电梯门打开时走廊的灯亮着,隔壁的小丫头正捧着一个吃了大半的苹果蹦跳着朝他望过来。   “哥哥,你回来啦。”她含着苹果,嘴巴鼓鼓的说话。   庄念弯着眼睛笑,蹲下去捏了捏她的脸,“玩的时候不能吃东西,会呛到,很危险。”   段瑞珊嘟着嘴点头,“我知道啦。”她把苹果递过去,“那给你吃。”   庄念接过来道了声谢,又问,“怎么还不睡觉?”   段瑞珊往电梯门看过去,“我等哥哥回家给我讲故事。”   庄念点了点头,他一直都知道隔壁除了段瑞珊还有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子,只是还没见过。   “哥哥这么晚还跑出吗?”庄念有些担心。   正说着,段瑞珊家里虚掩的门大敞开。   庄念抬头看过去,喊了声,“爷爷好。”   爷爷弯着眼睛点了点头,“他哥去小区的超市帮我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庄念放心了,说了再见回到家。   身后的门咔哒一声上锁,庄念盯着空荡荡的房子又是一阵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到了什么,抬手往脖子上摸。   “围巾...”   顾言套在他脖子上的围巾不见了,一定是刚才跑的时候弄掉了。   庄念轻轻皱眉,开门往外跑。   段瑞珊已经回家,隔壁的门紧关着,想必是哥哥已经回家了。   庄念拧着的眉头没松开,垂落身侧的手不受控制的捏着裤线。   倏地,电梯门打开,他横冲直撞的向里走,迎面撞上了下电梯的人。   顾言的眼里闪过短短一瞬的诧异,伸手搂了一下欲要摔倒的庄念的腰。   “顾言?”庄念呼吸微滞,长睫像蝶翅似得忽闪几次,“你...回来了...?”   顾言松开他的腰向后退一步,手里捏着他的围巾,在单元门外面捡到的。   “嗯。”顾言的喉结轻轻一震,“回来拿点东西,方便吗?”   庄念点头,“当然,这..这是你家。”   “嗯。”顾言手腕一勾,把围巾扔他怀里,“开门。”   庄念应声往口袋里摸,越摸越迷茫,“钥匙...落在屋里了。”   顾言没什么反应,侧过身绕开他掏出自己那把钥匙开门,随口说,“你不是个丢三落四的性格,急什么。”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责怪的意思,“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庄念跟在后面,捏着手里的围巾,想了想说,“我可以去隔壁借住,赚钱不容易,这条围巾挺贵的。”   门咔哒一声打开,顾言侧过头垂眼看他,“...”   “进屋吧。”庄念催他,“外面冷。”   顾言先一步去卧室和衣帽间之间翻翻找找,庄念在门口换鞋的动作出奇的慢,轻描淡写的开口,“内个...你送你男朋友回家了?”   不住在一起吗?   顾言的声音隔一会从卧室方向传过来,“没,他在楼下等我。”   “哦。”庄念用气声回了一句,忘了对方可能听不见。   顾言上次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这次用袋子装了几件衣服,回来见庄念还站在玄关,脚上仍然不记得穿鞋。   “我先走了,剩下的东西我会找时间拿走。”顾言淡淡看了他一眼,用提鞋器把皮鞋穿好就开门离开。   “嗯。”庄念立在原地。   人都走了,他还自顾自说着,“不用麻烦,就放在这里...也可以。”   走廊里响起几声脚步,电梯的门开了又关,彻底没了动静。   庄念胸口缓缓起伏着,唇色有些泛白,宽大的毛衣照在身上显得他十分脆弱。   蓦地,他瞪大了眼睛,急匆匆的跑去顾言的卧室,快速拉开左边床头柜的第二节抽屉,哗啦一声。   里面的东西还在,一个都没少。   庄念像是没了线提着的木偶,一下子蹲在地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章   顾言走的时候没有把钥匙带走,庄念第二天才看到。   挺好的,挺好的。   庄念絮絮叨叨的一个人念着,去厨房连干了两杯清水。   他今早是被微信震醒的,对话框上悬着两百多条未读消息。   是陈慢建的微信群,把这些人全都放在了一块,天南地北的扯。   称呼也是这个哥那个哥叫的亲,就差把群名改成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大多数时间都是赵田陈周易他们三个说的热络,夏青川偶尔插两句,顾言则他一样,一整晚都没有动静。   庄念这两杯水把衣服前襟都喝湿了,手机和房门就在这时一同响了起来。   他拿着手机去开门,门口站着的人问他:“不好意思,是您预定的密码锁吗?”   庄念怔了两秒,刚刚以为是微信群的消息没去看,这会才看到发消息来的是顾言。   债主:公司福利,青川他们也有。   ...   换锁的人叫庄念设置人脸识别和密码,庄念随手输了一串数字,给顾言回了条消息。   。:密码是0625,谢谢。   一条微信发出去就再也没得到回复。   庄念坐在玄关连接客厅的台阶上盯着那款密码锁愣了一个小时。   管理员姐姐说适当改变他直播的环境会给观众带来新鲜感和视觉上的刺激,要他去买些恐怖元素的装饰品,最好连衣服也带有相关风格。   还问他,cosplay介不介意。   庄念挺介意的,可能是从前是一位医生的缘故,他不太喜欢那些太过夸张或者花哨的衣服。   但为了钱也无所谓了。   直播只是为了能在这个社会上好好生活下去,可以不用亏欠顾言太多。   但其实庄念并没有把医生这个角色放下,卧室的书架上已经堆满他看过的书。   无奈的是光懂得理论学术根本没什么用,他是个晕血的外科医生。   这件事说出去有够滑稽的,不在乎他的人觉得可笑,在乎他的人则会伤心,所以庄念从来不提还想重新回到医院的事情。   买了一大堆东西大包小裹的回家,房间门上挂着一份午餐,外带一张小字条:   爷爷做多了要我拿给你,不用客气。   落款是‘顾思念’。   对于隔壁的邻居庄念了解不多,只知道生活着一位老人和两个孩子。   原本人家姓什么不是他该八卦的事,就算哥哥和妹妹不同姓也没什么好细究的,可偏偏那个男孩姓顾。   庄念有些好奇,挺想见一见那个孩子。   突然去拜访有些唐突,隔了几天庄念在网上定了一份大闸蟹,准备登门。   外卖的时间到的有些晚,七点左右庄念才敲门。   “爷爷,朋友送的螃蟹,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我们可以一起吃吗?”   知道是庄念来敲门,爷爷当然不防备,把门大敞着,能看到屋里的摆设,还能听见两个孩子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跑向他,另一个则快速跑进了卧室。   庄念看爷爷犹疑的脸,想着果然还是唐突了,改了口,“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分着吃。”   他说着就要动手。   段瑞珊跑过来,“爷爷,一起吃嘛,我想跟哥哥玩。”   “这...”爷爷往身后的房间看。   这意思是要等里面的另一个孩子同意才迎他进门,庄念于是没催也没再急着走。   直到里面闷闷的传来一声,“进来吧。”   庄念得到邀请换鞋进屋。   那个男孩子总是神神秘秘的,现在突然准许他进来,他竟然还有几分期待。   “爷爷,我的西装呢。”卧室里的男孩喊。   庄念是第一次听这孩子的声音,莫名心里一紧,觉得很熟悉。   爷爷缓步走进房间,低声说了句什么,男生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哥说可以了,我前几次从他身边路过他都没注意到我。”   不消片刻,换好了一身小西装的男孩就跟在爷爷后面走了出来。   特意换了身正装出来见他,庄念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从沙发上起身,郑重的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庄念,从前是个医生。”   小男孩捏着衣摆,从爷爷身后探出一点头。   庄念这才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小朋友’。   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呢,就像是此刻正发生着的事件,从前的某一个节点上也发生过。   典型的Deja-vu现象,似曾相识,也可以称作即视感。   庄念是个失忆过的人,他忘了从前的一切,这种即视感对他这种人来说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庄念缓步走过去,很自然的牵起了男孩的手,躬下身与他对视,“我见过你。”   他说的笃定。   小孩子不会说谎,而他这一句不容置喙的肯定句,更是会直接切断对方想要说谎的念头。   他成功了,明显的感觉到掌心里过小的手掌颤了一下。   庄念突然因为对方的这一点反应感觉到兴奋。   与每次不同,他的心情是愉悦的,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帮帮哥哥。”庄念很轻的捏了捏他的手,干脆蹲在了对方面前,“哥哥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你在哪见过我,可以告诉我吗?”   顾思念向下撇了撇嘴,眼神里带着很赤裸的委屈和心疼,说出的话甚至带了哭腔,“小庄哥哥...”   婻鳳 一句小庄哥哥带给庄念的感觉是无法言喻的亲切感,他甚至也跟着心头发酸,却抓不住心酸的因由。   “你从前帮过我,在古塘村。”顾思念咬着红彤彤的唇,强含着眼底的泪。   顾言早就嘱咐过他不能乱说话,但他还是一紧张、一激动、一害怕就把古塘村的名字说了出来。   庄念的呼吸微微一滞,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嘴里听到有关他过去的事情。   “为什么伤心?”庄念试探着问,“你既然认识我,早就知道我住在这,为什么不早点见我?”   他握着顾思念的手,心思转的飞快。   故意瞒着他,不见他,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孩子会存的心思,于是他问,“谁教你这样做的?”   虽然每一句都是在发问,在质疑,可他的语气很轻,态度很温柔,没有给人任何紧迫的压力,只让人觉得心疼。   顾思念蓦地一怔,实在没想到几句话就要把他家的老底儿都问清楚了。   小庄哥哥聪明的有点可怕。   亲哥的嘱咐还言犹在耳,顾思念滚圆的黑眼珠转了转,自然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再多说了。   “我偷听隔壁来的那几个哥哥说话,说你把什么都忘了,你生病了,不记得我了,我很伤心。”   顾思念的话是假的,伤心却是真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然而顾思念到底是个孩子,再怎么被叮嘱也还是会无意之间说出些关键的事情来。   他抽噎着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想起来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是为什么想不起来,也不是为什么不想起来。   而是,为什么不愿意想起来呢。   ‘愿意’两个字主观意识太强了,像是每次夏青川对他做心理辅导,最终下结论时才会用到的字眼。   萍水相逢和他没什么接触的孩子,就算受到过他的帮助,那么久没见又怎么会知道他潜意识里对待过去的态度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不愿意’想起来。   “我很愿意想起来。”庄念继续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愿意呢?”   顾思念抽泣的厉害,眼睛却瞪圆了,明显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那句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他们站在客厅里正对着入户门的位置,电梯打开的动静听上去很真切。   顾思念瞬间停止了哭泣,抽出被庄念握住的手转身跑回了屋里哐的一声关上门。   爷爷听到那一声之后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就像是知道门外的人是谁,却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似得。   哒哒哒哒哒--   顾思念很快又从房间跑出来,手里捏着手机,推着庄念和爷爷,“爷爷,你带小庄哥哥去弄螃蟹吧!”   爷爷听了立刻点头,拉着庄念进厨房,“来来来,我没吃过这东西,小伙子,你来教我怎么弄吧。”   就算庄念对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有这位老人的表现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过度干涉别人家事的道理。   庄念只好先跟着去厨房。   顾思念是拎着两盒饺子回来的,喘息着,松了口气似得笑的开怀,“我忘了,晚上定了饺子吃。”   庄念想起刚刚爷孙两个紧张的模样,再看一老两小的组成结构,多少有些不放心,多说了一句,“要是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顾思念听不明白庄念话里头的忧心,只要是小庄哥哥说的话他都爱听,没心没肺的笑着点头,“嗯嗯。”   “哥哥,饺饺。”段瑞珊不管他们刚才在聊什么,也不管他们现在要干什么,迈进厨房找吃的。   “有火,多危险!”顾思念凶她,拖着腋下不由分说的把人往外抱,“烫,出去哥哥喂。”   顾思念凶巴巴的表情、霸道的做派和他那张过分可爱漂亮的脸不太相配,多看几眼竟觉得似曾相识,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顾言。   庄念无奈的摇了摇头。   螃蟹很鲜美,壳很硬,就像顾思念接下来的嘴一样硬。   “我胡乱说的。”顾思念那一晚上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哥哥你是很聪明,可小孩子说的话不能过度分析。”   一句‘过度分析’把刚刚所有的猜想都变成了空穴来风的揣测,庄念只能暂时放下这一茬。   坐在餐桌前有老有小一起吃东西的感觉,和平日里与夏青川他们在一起的感觉不同,多了些克制遮拦,有一种郑重安稳的幸福感。   吃过螃蟹段瑞珊就困了,奶声奶气的黏着顾思念。   “哥哥,要抱抱,困困。”   顾思念坐到沙发最里面,拍了拍腿让段瑞珊躺下来,捋顺着头发说,“睡,哥拍。”   这一幕让人觉得温暖,同时也让庄念更好奇两个孩子为什么会不同姓。   “想爸爸。”段瑞珊用肉呼呼的小柔攥着顾思念的衣角,哝哝唧唧的想哭,“要妈妈。”   “睡着了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顾思念说。   段瑞珊哼唧了几声,拱了拱脸,又说,“要哥哥。”   “哥在呢。”顾思念很有耐心的回答他。   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回答,段瑞珊却生气的蹬了蹬腿,“要哥哥!”   顾思念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庄念,庄念也敏锐的接收到了他目光里的忐忑。   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哥哥。   一个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哥哥。   顾思念让段瑞珊在沙发上睡的原因就是想让庄念多呆一会,可时间太晚了,庄念承诺下次有空带他们两个去玩,起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听见几道雷声,今天的雨一直淅沥沥下着。   他没带手机,不得不承认陈慢建的那个微信群让他有些在意。   里面时常会出现大篇幅的有关顾言的事情,两人相处的细节,同框的合照。   他强迫着自己不去看,又自虐似得控制不住叛逆。   就像现在,他还没进门就开始在揣测微信群里的内容了。   唰啦--   站定在入户门前,人脸识别自动启用,门扇自觉的向外弹出一条缝隙。   庄念确定他离开的时候关掉了每一盏灯,但此刻,屋内投射出一簇温黄的光,就斜在他的脚下。   庄念的心莫名空了一拍,迅速打开门,胡乱的踢掉鞋子往顾言的卧室方向走。   “找我?”   声音在身后衣帽间的方向发出来,庄念蓦地停住,没几步路也没有跑,他此刻却有些喘。   庄念转过头去,见顾言裸着上身,扎着皮带的西裤严丝合缝的卡在小腹下面。   他不自然的移开视线,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回来拿东西吗?   这话一问出口好像就没有了继续交谈的必要,何况这里是顾言的家。   最近还好吗?   未免太过生疏,又太不自然。   脚步声近了,庄念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场。   顾言停在他面前,裤脚上沾着一大片泥污。   外面下了一天的雨,但在市内也不至于把衣服弄成这样,顾言应该是从施工现场回来的。   “你的工作,还顺利吗?”庄念终于寻到了一个还不错的话题,可他仍不抬头,转头往厨房走。   顾言在他面前裸着上身的次数不少,但他都刻意避开不去看,盯着同性的身体,多奇怪。   没走出两步,卫衣的帽子被顾言一把抓住,往后拖了拖,后背贴在前胸上。   “怎么不看人。”顾言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现在连看到我也会觉得不舒服吗?”   这话婻鳳说的就有些戳人心窝子了,好像在提醒他有多白眼狼似得。   庄念抿了抿嘴,保持被揪住的状态抬眼,偏着头,仰着脸,带着点拘谨的可爱,别扭的问了一句,“降温了,你不冷吗?”   庄念从来温柔平静,但医生做久了,难免带着些超越年龄的克制和淡定,很少露出被人捉住尾巴似得仓皇可爱。   顾言怔了怔,松开他往卫生间走,“工作一切都好,借你浴室用一下,可以吗?”   庄念终于被松开了,光着脚往厨房里面冲。   把恒温壶里的温开水倒出来一杯,洒在大理石台面上几滴,喉结滚了滚说,“这里本来就是你家,当然可以。”   声音刚落,他就听见拉链拉开的声音。   顾言在他身后把西裤脱下来丢在了沙发上,“谢谢。”   庄念倏地捏紧了杯壁,清了清嗓子,“不客气。”   这杯水原本是倒给顾言的,被他自己仰头喝了个干净。   顾言看着对方的背影,斜斜的挑了一下唇角,转身往浴室走。   顾哆哆一直嚷嚷着要见庄念,他总觉得需要再等一等,再找个更好的时机,毕竟除了身边这几个朋友,顾哆哆是在他回忆里占比最多的孩子了。   而且顾哆哆不止联系着他们,也联系着顾家所有的人。   没人能保证庄念见到哆哆之后会不会联想到其他痛苦的事情。   庄念看到庄均泽之后的反应太让人难过,他没办法不小心一点、谨慎一点。   到了家门口才被告知庄念在,他们已经见面了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慌的,就像被悬在崖壁上,没个着落。   所以他没有走,转头来了这里,他需要亲自确认庄念的反应。   事实证明庄念很好,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至少表面上庄念的状态很好。   还会像从前一样,看到他不穿衣服就害羞的不行。   顾言觉得很欣慰,这或许就像夏青川说的,他已经不会像刚醒来时那么脆弱了。   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做些过分的事情,来逼庄念一把... 第一百六十二章   在听到门响时顾言原本在挑洗澡之后穿的衣服,但庄念回来他突然就不想穿了。   洗过澡也打算光着出去,非要把外面那个从容淡定的人刺激透了不可。   然而一抬眼,发现洗手台上放着两套干净的衣服,烫熨妥帖。   一套睡衣,一套西装。   顾言挑了挑眉。   庄念做事处处都透着精明,八百个心眼子。   唯独在感情上是个榆木脑袋,又笨又固执。   拿套睡衣来变相告诉他可以留下,偏偏又多此一举的拿了套西装,让他自己来选。   好人坏人都给他做了。   “嘁...”顾言呵笑一声,眼底突然多了几分类似心疼的情绪。   庄念习惯隐藏自己的感情,习惯伪装,现在他病了,忘了,伪装到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因为在那畸形的七年里,他的爱必须是心口不一的。   客厅里,庄念规矩的坐在沙发上,后背绷的笔直,双手落在腿两侧,无意识的抓着沙发上的布料。   顾言已经有男朋友了,不会在对他有别的意思,他也不喜欢男人。   就算顾言留下来,他们也不睡在一张床上,陈慢...应该不会介意的。   庄念如此想着,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去看手机群里的消息。   他垂下眼睫,收起五指,拇指把食指抓挠的有红又白。   他那天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顾言一定不愿意留下来。   那套睡衣...放的不合时宜。   想到这,庄念腾地起身往洗手间方向走,行至门口...   唰啦--   对拉门从里面被拉开。   庄念屏息,猝不及防的和顾言对上了视线。   顾言身上穿着藏青色真丝睡衣,垂眸看他。   洗手间和客厅相连的位置做了加高,顾言原本就比庄念高出一个头,现在更是要庄念仰着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这一撞,这一眼,再加上顾言身上那套衣服,庄念完全乱了套了,“你...你要不把陈慢也接过来一起住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   顾言要是有接陈慢来住的闲工夫,为什么不直接去陈慢那住算了?   他们反正住在一起了。   说到底还是愧疚,对陈慢愧疚,平白留人家男朋友在家过什么夜。   已经知道了顾言的感情,他就算再否认,他们之间也带了点不清不白的意思。   何况,他们亲过抱过,还...   庄念倏地捏紧了右手,又要命的想到了顾言房间里的东西,脸刷地一下红了。   对方一句话还没说,他就在心里自行播放了几场带颜色的小电影。   要了命了。   庄念想撞墙,或者干脆装晕算了,反正他之前也不是没晕过。   顾言拧了拧眉,“你想什么呢?”   庄念慌张的向后退了一步,“没,我什么都没看见。”   顾言,“....”   顾言长吁了一口气,手里拎着的毛巾往庄念脸上一扣,手掌盖上去,推着他向后,“别瞎琢磨了,有吃的吗?”   庄念通通通跳着的心脏稍微平静了一点,盖着毛巾点头,“有面。”   顾言往客厅走,手机响了,这么凑巧就是陈慢。   庄念煮面煮的心不在焉,听顾言接了之后说了一句,“家。”   片刻又改口说,“庄念这。”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顾言老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偶尔应一声嗯,然后斜睨了一眼庄念,往厨房走过去,点开了扩音功能。   “庄哥。”陈慢又软又有活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哎。”庄念赶紧应了一声,“什么事儿慢慢。”   他学着周易,叫的怪亲的。   “顾言给你添麻烦了。”陈慢悠悠说着,“今天下了一天雨,我让他先去你那洗个澡换个衣服免得感冒,这不雨又下大了,就麻烦你收留他一天,我明一早就去接他。”   进门的时候没问顾言为什么会在这,因为这里是顾言的家,他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现在听陈慢这么说才知道,原来顾言本来也没打算回来,是听男朋友的话,在站下一脚洗个澡。   “不麻烦。”庄念捏着手里的筷子,缓慢的搅动着锅里的面,“明天过来一起吃早饭吧。”   “好嘞庄哥。”陈慢欢快的说,“那换顾言听电话吧。”   “嗯。”庄念递给顾言一个眼神。   顾言没什么表情的把电话接过来,几乎是同一时刻,陈慢又开口,说了一句极其露骨的话:   “哥,你晚上可别想着我偷偷弄,在别人家里注意分寸。”   一句‘想着我弄’,一句‘别人家里’,颇有一种小狗撒尿强占地盘的劲儿。   顾言轻轻咳嗽了两声,把电话的扩音功能关闭,随口应道,“嗯,知道了。”   庄念,“...”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顾言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欲望。   可他理解的欲望仅限于接吻和拥抱,再深一层的东西他没法想,也没法把那些事情和顾言联系到一起。   顾言整天西装革履,除了亲他凶他的时候眼睛里没一点波澜,完全是禁欲系。   直到在抽屉里发现那些东西,才深刻的体会到顾言除了拥抱和接吻,也会对男人有生理方面的需求。   那他和陈慢...做了?   “嘶...”庄念的手落在滚烫的锅延上,密密实实的烫出一条凸起的红痕。   顾言回了卧室打电话,卧室的门紧关着,他点了一支烟打开窗慢慢吸吮着。   电话那头的陈慢还絮絮说着,“我说哥,你能不能记着点你是个有男朋友了的男人?”   “你怎么能偷偷跑去前暧昧对象家过夜都不报备呢?”陈慢不满道,“你怎么比我还没有恋爱经验的样子,是不是想穿帮?”   顾言端着烟的手顿了顿,“下次注意。”   陈慢长叹了一声,“请你时刻记着,你要骗的不是一般人,是庄念那个大聪明,拜托你演的像一点!要演的很爱我才能刺激到他。”   大聪明,这形容有趣。   如果陈慢知道庄念刚刚慌张的邀请他一起过来住,不知道还会不会把‘大聪明’这个绰号给庄念。   顾言轻笑了一声,“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挂了电话,顾言收到顾思念的消息,问他还回不回家住。   顾言回复不回了,在小庄哥哥这里住。   顾思念回了一个小人举着花喊加油的表情过来。   顾言确实饿了,本来买了饺子要回家吃,结果被半路截胡。   工作上的事他非常谨慎,几乎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这样很耗费心力。   夏青川说过很多次,让他不至于把自己操劳成这样,可顾言始终记得,夏青川说不想庄念跟他吃够了心里的苦,再陪他吃生活的苦。   他想给庄念好的生活。   当初他不争不抢做最大的妥协,除了让养母杨舒心理上平衡一点,也是他骨子里被顾慕琛养出来的骄傲。   他想做给庄念看,更想做给杨舒看。   让他们知道,他不会轻易被任何事情打倒,他拥有的一切不是因为他是顾家的儿子,是因为他有实力。   他执拗的认为,或许这样他就有资格做顾慕琛的儿子,有资格再喊杨舒一声妈妈。   庄念在他吃面的时候换好了新的被单床罩,道了声晚安回房间休息。   顾言也累,每天忙着工作就算了,还要穿插着空隙和陈慢制造约会的假象,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自从庄念晕厥,他的睡眠就一直不是很好,有一点动静就能醒过来。   从前是盼着庄念醒过来,后来是怕庄念梦游会伤到他自己,睡着的时候也要多留一根神经。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睡觉不关门,在对门住的时候两个小的做梦胡言乱语或者咯咯笑都能让他惊醒。   惊醒之后还偷偷跑回来看过庄念几次。   今天人就住在隔壁,他比每天都安心了许多,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睡的很沉。   半夜脚步声想起的时候他甚至没能第一时间醒过来。   庄念安静的躺在他身边,扯开被角钻进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转了个身,把对方搂进了怀里。   睡衣很薄,真丝的,贴着就能感受到身体的线条,窄窄的腰线。   这种感觉对顾言来说很熟悉,尽管是七年前才会发生的事,但他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就像是做了一场穿越时间的梦,梦见他和庄念又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家,他们每晚都相拥着入睡。   那时候庄念从来都不吝啬说爱他,让他每分每秒都能深刻的感受到,对于庄念来说,他就是他的一切。   那时庄念会窝在他的颈侧撒娇,软软的吐息扑在脖颈上,“顾言...抱抱我...抱紧紧的。”   也会在动情的时候朦胧着那双桃花眼央求他,“你绑着我好不好...”   顾言问他,为什么要绑着。   他会红着脸,毫不避讳的对他说,“绑着我的时候你更凶,你喜欢看我被绑着。”   还没有到供暖期,一个人睡多少会在翻身的时候觉得被窝里凉,可两个人抱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会觉得暖。   顾言不自觉的像旁边靠了靠,贪恋着那份温暖,和独属于对方的气息。   或许是陈慢那一句‘别想着我弄’勾起了许久没露头的欲望,擦蹭着就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顾言瞬间清醒过来,睁开惺忪睡眼低了一点头。   庄念微微蜷着身子靠在他的怀里,乖得像只顺了毛的猫咪。   卧室的窗帘很厚,透不近什么光亮,但两人挨得太近了,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还是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庄念的眉心舒展,透粉的唇放松的闭着,每一口呼吸都平稳,是睡熟了。   被抱的热了,面颊上红扑扑的,也不躲,就这么缩着。   顾言无声的笑,庄念大概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会抗拒他的触碰,还会主动靠近他。   轻轻的出了一口气,顾言平躺回去揉了揉眉心,哑着声无奈的低喃,“惯会折磨人...”   庄念这样贴着他,他根本没办法让腾起的火灭下去,于是伸手去拿手机,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   可能是动作大了,庄念轻轻哼了一声,往他怀里钻,一条腿压在他的身上,唇无意识的贴在他脖颈上。   顾言的身体一僵,拿手机的手整个顿住。   庄念并没有碰了他一下继续睡,而是很轻的,很慢的吻着他的脖颈,像是猫咪无意识的卷舔着爪子。   除此之外,他清楚的感觉到,庄念也有了反应。   顾言的心脏猝不及防的猛砸了两下,伸手去挡开庄念的嘴欲要起身。   庄念却突然支起上半身搂住了他,趴在他身上,软着声音说,“顾言...我想做...”   顾言的呼吸滞住,趴伏在他胸前的庄念也在这时抬起头,含着水汽的桃花眸子睁着,盈着缱绻的情愫。   未等顾言回答,庄念便半阖着眼睛,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嘴。   一个勾缠性感的吻,极具诱惑。   将哼喘都渡进对方唇齿间,吻的那么虔诚,那么情动。   可顾言知道,庄念没有醒,因为他从来没有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对着自己有过生理上的反应。   庄念在做梦,只是在梦里重复经历着过去某个节点发生的事情而已。   可那又怎么样呢。   顾言狠狠蹙眉,箍着庄念的腰将人狠狠按在床上,勾起衣摆探进去。   庄念对他有些粗暴的行径甚至没有分毫露出惊诧的模样,就好像他们曾无数次的经历过这些。   他仍就那么痴迷的看着顾言,探出一截舌尖够过去,再一次和顾言纠缠在一起。   顾言用手碰他,却始终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庄念的脸上浮现出片刻迷茫,却又在这时被碰到敏感的点,只能先埋在顾言的颈间哼喘。   到底是个梦,不用经历完整的性事,单靠几个模糊的片段就能发泄出来,就像初长成的少年经历梦遗。   顾言怔了怔,摊开掌心用小指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低头去吻过去,却见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绵长。   他盯着庄念那张泛着潮红又尤其无辜的脸,拧了拧眉将脸埋在他颈间,无奈的笑出了声,“妈的...”   当牛做马也不过如此了。   顾言就这么趴在他颈侧呆了不知道多久,才将心底萌生出的多个凶兽压制下去。   起身脱了庄念的裤子,从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两样东西去了浴室。   水声潺潺,顾言锁着眉心,一手撑在墙上,半阖着的凤眼深邃,含着氤氲水汽。   滚烫的水顺着短发滑至优越的下颌线,也打在青筋暴涨的手臂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仰头,猝不及防的喟叹了一声。   隔天一早,庄念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尤感疲累,但心情不知为何格外舒爽。   纯棉的被套蹭在身上,莫名有一种...光溜溜的感觉。   庄念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角一看,蓦地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妈呀...”   彼时顾言正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喝咖啡,听见房间内的动静抖着肩膀无声的笑了几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庄念昨晚睡那么死,他完全可以再找条内裤外裤给换上,可他偏偏没有。   他就是要让庄念羞,荒唐一场,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顾言放下咖啡杯信步走去卧室,斜倚在门边,双手抱在胸前欣赏庄念的无措。   “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庄念掀起被角的手还没落下,手都酸了还是固执的举着,眼睛也盯着被下光着的腿,好像盯个窟窿出来就能知道昨晚他干了什么。   闻声他一愣,霍地将被子拽上来,兜头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庄念从来不是个会逃避‘事故’的人,他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只是因为太羞耻了,但该问清楚的还是要问清楚。   “我昨晚,都做了什么?”庄念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我的衣服...”   “什么?我听不清。”顾言朝他走过去。   坐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只熊的庄念从被子下面动了动,露出一双眼睛出来,眨了眨,“我非礼你了?”   顾言差点没绷住笑出来,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庄念的神色倏地暗了下去,“我明明每天都按时吃药,可我还是会发疯,对不起,我会和陈慢解释清楚。”   顾言很轻的蹙了下眉又松开。   他们在梦里亲热,他会叫着他的名字起反应。   这对顾言来说是一种安慰,是补偿,让他知道庄念心里有他,并不是像表面上那么抗拒他。   可醒过来的庄念却为此而感到抵触,甚至焦虑。   “我没想这样。”庄念在被角下努了努鼻子,“顾言对不起。”   一边推开别人,一边又赤身裸体的在别人床上醒过来,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他把顾言当什么,自己又成了什么?   顾言站在床边,短暂的和他对视,转身从后面柜子里拿出新的内裤和睡衣丢床上。   “别想太多,我昨晚睡的你房间。”   庄念浅色的眸子一颤,“真的?”   “嗯。”顾言说,“你念着热,脱了衣服躺在我旁边,我顺路把你的衣服丢洗衣机里洗了。”   他说完向外走,沉声说,“别忘了我有男朋友了,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太好了。”背后是庄念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顾言蹙眉,他还是太心软了,不忍心看庄念慌张无措的模样。   其实他的话里漏洞很多,庄念那么聪明不一定听不出来。   可是他选择不去纠缠细节,就代表他真的不希望他们之间发生什么。   陈慢说要一起来吃早餐,真的早早就来敲门,手里还拎着两袋子高级水果。   看见顾言没顾得跟他打招呼,就直接把水果丢在地上,飞扑进顾言怀里,“哥,可想死我了。”   顾言站在玄关高一节的抬上,陈慢就正正好好的到他胸脯的位置。   他欠着缝偷看庄念,抬手捏了一下顾言肚子上的衬衫,咬着牙说,“说话啊,说想我。”   顾言愣了一下,轻声咳嗽,“想你。”   陈慢,“...”   陈慢想说这么木讷怎么谈恋爱,倒不如他这个常年看小说漫画的人来的会撩。   陈慢担心火候不够,踩上顾言脚边的台阶,凑近顾言侧脸啵的一声,上下嘴唇合一起裹了一声响出来。   庄念原本弯着眼睛看两个人,本就有些闪躲的眼神干脆撇向身后。   陈慢满意的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庄哥,做的什么东西啊这么香。”陈慢拽着顾言的胳膊问。   “哦,我不怎么会做饭,只简单的煮了粥,凑合吃。”庄念笑着往厨房走。   “对了,我们在群里说要一起出去玩呢,哥,就差你没回话了。”陈慢第一次来顾言的家,好奇的到处看。   眼睛不经意扫到阳台上晾着的内裤和睡裤,张了张嘴,瞪大眼睛看着顾言,用嘴型问了一句,“拿下了?”   一提起这个顾言就骤觉头疼,揉了揉额角没出声。   陈慢抿唇啧啧了两声。   当初顾言没讲完的语音通话,后来变成了交换电话号码后长达二十分钟的一笔交易。   陈慢是学建筑设计的,家境一般,靠着拿奖学金完成学业,他需要一个崭露头角出人头地的机会。   在追求成功的路上遇到了顾言,一见倾心,觉得追寻成功顺便追个男朋友也不错。   后来听说庄念这么个人的存在,又了解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果断选择了放弃男朋友,为自己则一位前途无量的‘老板’。   “我帮你追他,你看看我的设计稿。”   两人一拍即合,一份建筑师设计师的工作换一个假男朋友。   帮老板搞定初恋对象现在是他工作的一部分,陈慢做的尽心尽力,尽职尽责。   他追着庄念进厨房,“哥,我帮你。”   庄念拿他的热情没办法,只能让他留下。   “我哥不错吧,对我可温柔了。”陈慢在庄念耳边碎碎念。   庄念盛粥的勺子微微一顿,陈慢都看在眼里。   “顾言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他会对你好的,你们两个...好好的。”庄念说。   陈慢眯了眯眼,一下发现庄念手上的烫伤,抓过来问,“这怎么弄的啊。”   庄念把手抽回来,“昨晚煮面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陈慢心思活络,立刻反应过来,昨晚和顾言通话的时候庄念在煮面。   那就说明昨晚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庄念,得乘胜追击啊。   回想昨晚,最过激的就是那句‘想着我弄’了,陈慢窃窃一笑。   心道有戏。   “哎。”他叹息道,“可怎么办呢,我哥太心疼我了,怕我疼,没真的碰过我。”   庄念端着的碗啪嗒一声磕在台面上。   陈慢又说,“所以我打算这次出去玩的时候灌醉他,把他彻底拿下。”   陈慢眼神往庄念手底下一瞟,眼疾手快的端住庄念手里那碗即将喂给底板吃的粥,烫的哎呦一声。   庄念忙道歉,拿纸巾给陈慢擦手。   陈慢本来也没烫着,机灵着呢,一把握住庄念的手,“哥求求你了,你去吧,帮帮我。”   庄念用眼神问他‘我怎么帮?’   陈慢嘿嘿一笑,伸出手比划,“霜霜姐不去,青川和天真一个房间,你和周哥一个房间,我就能顺理成章和顾言一个房间啦!”   庄念,“...”   “你们两个,本来就是一对,我不去,你们也能顺理成章吧。”   陈慢,“...”   庄念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清醒,这么不好对付!   “那不一样,我哥那么好,怎么忍心看周哥一个人孤零零的。”陈慢据理力争,“万一他定个三人房,我的第一次还怎么献出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们总喜欢给‘第一次’赋予特别的意义,情侣之间尤其如此。   陈慢在电话里就坦白自己没谈过恋爱,再把第一次献出去,又是献给顾言那样的人...   那不就相当于给两人之间的关系上了一把无敌大金锁?   牢固着呢。   庄念直播的时间自由,这点身边的几个人都是知道的,他没什么能推脱的借口,只能当个助攻选手跟着去。   顾言的七座商务派上了大用场,一行人加个伺机正正好好凑满了一车。   周易和他坐在最后面,看了半路前面那两对亲亲我我,黏黏腻腻。   “我有点晕,想睡一会。”庄念于是眯着眼睛晕了一路。   半冷不冷的季节,大多数地方都只剩枯枝残叶,陈慢提议去山上看枫树。   去的快了勉强能赶上最后一波枫叶被秋风卷落。   凑热闹的人不少,但山腰上的温泉度假酒店要五万块一晚上,由此劝退了大多数人,六个人便闹中取了一块静谧。   顺着盘山路开上去,没看见半个人影,订房的时候老板却说只剩下三间房,顺利的就像特意要住陈慢一臂之力似得。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去放下行李。   陈慢和顾言两个人始终牵着手,无论做什么都不分开。   庄念觉得他来的有些多余,和陈慢的担心一样多余。   顾言那么喜欢他,会发生点什么,应该不止是陈慢单方面的期待。   庄念把东西放好,又跟着集体活动吃了一餐酒店安排的豪华午餐。   大家好像都不会累,一个比一个兴奋,才吃过饭就准备去泡温泉,顺便欣赏满山红色的枫叶。   庄念兴致缺缺,大概是疯病又犯了,回房间把药吃了才去和大家汇合。   酒店的环境很好,古色古香的建筑和陈设,男女混合的汤泉就分了八种。   庄念理所当然的迷了路,反正在哪泡都是泡,随便寻一间走进去。   里面只坐了一个男人,背对着他,望着如云的红枫。   想打声招呼免得无声无息走进来吓到人,没想到才一迈进水池,对面男人的电话响了。   庄念就没再打扰,顶着一块白毛巾仰靠在池边上。   “还没找到吗?”那男人的语气不善,有些暴躁的拔高音调说,“有名有姓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派去跟着顾言的人都是草包吗?次次让人甩掉!”   庄念微微一怔,抓下头顶的毛巾抹了把脸。   正巧那个男人挂掉电话站了起来,大概是气狠了没有赏风景的心情了。   偌大的汤池里对角坐着的两个人,一个转身,一个抬头,就这么整整好好的望见了彼此的模样。   男人手臂猛地一颤,手机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庄念?!”   庄念歪了一点头,“你是...不好意思,从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噗通噗通噗通---   水花随着男人奔向他的脚步炸了起来,水波推在胸口上,让他有一种晕海的感觉。   庄念身子还没坐直,男人扑到他面前,猛地抓起了他的双手,“哥!我是康哲!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人因为见到他情绪激动,眼眶都红了。   庄念响起刚刚那通电话,前因后果一串,问了一句,“你找人跟着顾言,是为了找我?”   康哲拼命点头,他相比一年前成熟了很多,头发黑色的,短到贴着头皮,耳钉也不带了,模样更端正了些。   只是这些庄念都不记得了。   康哲激动的用双手紧紧攥着庄念,“顾家出事儿之后我爸妈送我去当了兵,妈的,我一直在找你,哥。”   庄念定定的看着他,听到‘顾家出事’莫名心头一紧,追问道,“顾家,出什么事了?”   康哲微微一怔。   他回来之后和顾言斗智斗勇了那么久,自然也知道庄念的病。   不仅知道他差点永远也醒不过来,还知道他把顾言忘了,现在不能受刺激,尤其不能受关于顾言的刺激。   康哲吸了吸鼻子,仍有些不可置信的捏了捏庄念的手。   “也没什么,他爸妈不要他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康哲对顾言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不感兴趣,随便搪塞过去。   他感兴趣的是庄念,庄念已经不记得顾言,开始新的人生了。   那就代表他这次和顾言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可以公平竞争。   分开的每一天他都在想庄念,这种感觉快要把他折磨疯了,他这次一定要让庄念先喜欢上他。   “哥,你把我掰弯了,你得对我负责。”康哲笑的一脸孩子气,弯起的眼睛里竟真的流出了泪。   庄念眉心抽了抽,他这样对男性触碰反应过激到能扒了自己一层皮的人,怎么可能去掰弯别人?   他将手从对方那里抽回来,礼貌的笑了笑:   “今绝大多数科学家、心理学家、医学专家认为性取向是先天决定的,被谁掰弯的情况是不存在的。”   他现在虽然记忆缺失,却也不会逮着每一个从前见过面的人问东问西。   一是对方说的不一定是真话,二是他对这个人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就算是旧相识,想必也交集不深。   三嘛,这人见到他反应太过激,突然见面对着他哭,他很有压力。   “不好意思,我的朋友还在等我。”庄念匆匆起身。   对方不冷不热的模样刺激到了康哲,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放他走掉。   他猛地将庄念抱进怀里,赤裸的胸膛贴着,“心理学什么学我都不懂,我只知道除了你我没喜欢过别的男人。”   康哲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力量上完全碾压庄念,他被抱的呼吸困难。   “不好意思,请你冷静点,我不喜欢男人。”庄念轻轻蹙眉,语气却依然镇定。   康哲闻声愣住片刻:   “你在说什么啊哥,你从前一直喜欢男人啊。”   怀里的庄念周身顿时一僵,他有些诧异,但也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请你不要乱说。”庄念挣扎了几次,不耐道,“放开我。”   这时汤池的门口又出现一个人,身形颀长挺拔,正是顾言。   庄念背对着门口自然没有看见,康哲在这时将庄念搂的更紧。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顾言,带着不满与挑衅。   要不是顾言拦着挡着,他也不至于到现在才跟庄念见上一面。   而顾言之所以这么不想让他和庄念碰面,不过就是还在乎从前庄念和他在酒店的那一晚。   在顾言心里,他和庄念做过。   为了这段时间受的戏耍也好,为了恶心顾言也罢,康哲压着嗓子说了一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上过床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庄念的呼吸顿住。   无论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喜欢男人,和男人上过床这两件事加起来足够让他心惊。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绝对不会喜欢男人的,所以才会对顾言产生那么强烈的抗拒。   可如果康哲说的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要抗拒顾言,或者说...为什么只那么抗拒顾言?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他想起梦里常常出现的那道身影,他始终认为如果对方是他的爱人,那就一定是个女人。   可在他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哪个女人来找过他。   他也不是没想过可能被人甩掉受了情伤,所以青川他们才一直不肯提起。   可存在过的人又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何况他们感情深到让他无法触及有关过去的任何回忆。   反而...是顾言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顾言真的是一年前才认识他的吗?真的只是因为从前被他救过喜欢上他的吗?   如果顾言在说谎呢,如果他就是梦里那个人,是他想见到的那个人呢?   那一切都说的清了。   可顾言为什么说谎?他们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顾思念会说他不愿意想起来呢?   许是温泉水的温度太高,庄念在短短几秒之间就觉得头晕目眩。   捋顺不清的回忆就像拉着他下陷的泥沼,他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越觉得窒息。   突然,背后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从康哲怀里拉了出来。   紧接着,青筋暴起的小臂擦着他的脸侧挥了出去,径直打在了康哲的脸上。   “啊!”庄念向后踉跄,双腿一软,被人搂近了怀里。   他皱眉去看,视线定格在康哲唇角流出那一丝鲜红上。   庄念蓦地开始发抖,瞳孔一震,喃喃道,“血...好...好多血...”   好多的血,顷刻之间,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连远景里那一片红枫也变成了流动的浓浆,泛着铁锈般的腥气。   “念念...”   有人在喊他,庄念却听不清,挣扎着拽着顾言的浴袍,喊着他名字,“顾言...好多血...”   他分不清眼前的虚幻或真实,却下意识的觉得那些血会流出来都是他造成的。   他的记忆是混乱的,眼前的一切景物也都变得混乱,颠倒着,震颤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将要崩溃沦陷。   他拼命的抓紧顾言,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却一直在问,“你疼不疼...我弄疼你了是不是...”   “我怎么...总是让你疼呢...”   他的手终于支撑不住,从顾言的脸上滑下来。   顾言的眉心狠狠蹙着,“不疼。”   他去抓庄念的手,搭在自己脸上,肩膀上,却都抓不住,一次一次落下去。   “我不疼念念。”他的声音发哽,眼眶充血似得红,“不疼,别睡,别睡念念。”   康哲第一次从顾言那样的人眼中看到类似于恐惧的神色。   仿佛能扛起世界的人一旦绝望了,就真的代表末日要来临了。   他无意识的向后踉跄,噗通一声跌进了滚烫的水里,“庄念...怎么...会这样...”   顾言一双锋利的眉眼扫过去,勾着庄念的膝下将人抱在怀里,嗓音沉得像蓄力撕咬的狮子:   “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没有人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康哲,就像没人知道庄念在听到那句话之后联想到了多少东西一样。   庄念的意识就像易碎的瓷器,说不定会因为哪一句话,哪一种措辞,哪一个场景就被击碎成七零八落的千千万万片。   顾言千方百计的疼着护着,却还是避免不了疏忽遗漏。   来的路上陈慢还一直在他耳边说着庄念如何在乎他而不自知,还在出谋划策如何让庄念接受他...   怎么一瞬间就从天堂入了地狱。   每次都是这样,在他即将看到希望的时候去经历更深的绝望。   先是庄均泽,现在又是康哲。   一瞬间铺天的挫败涌上心头,顾言的脚下踉跄,抱着庄念一起陷入了软床上。   他的手在发抖,仿佛在抱庄念回来的路上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这里没有专业的医生,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赶回医院起码要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怎么样让庄念醒过来...   也不知道庄念这次还会不会醒过来。   “你疼疼我吧念念。”他跪伏在床边,脸埋在庄念的颈侧,纯白的床单片刻就晕开了稠密的泪痕。   “我还活着。”他无力的摇晃着庄念的肩膀,偏过脸去亲着吻着,“你睁开眼睛看看,念念。”   他近乎绝望,声线抖的不成样子,字字句句都能在心里戳个窟窿,潺潺的流着血。   他想起当初抢救庄念的医生说过的话,让他说些什么来刺激庄念,让他的潜意识颤声波动从而醒过来。   如果庄念还有意识,那他潜意识里最希望听到的就是顾言活着,可他偏偏又固步自封的不愿去相信,要把自己困死在痛苦里。   既然真相唤不醒他,那就让他再疼一点,再难过一点,会不会就肯醒过来了?   顾言近乎偏执的想着,缓缓凑近庄念的耳边,“如果你不肯醒过来,我就再往心口捅上一刀,你不要醒,我也不要醒了,我陪你睡。”   他在感情上从来都是固执又偏激,从以前到现在,没变过。   从前他还有父母要顾忌,在腕上留下和庄念相同的伤疤时也带着仅存的理智,疯狂而又小心翼翼。   现在身边只剩了一个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疯子生母,他早就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庄念,你听着。”顾言吻在他的耳廓上,喉结震动出沙哑绝望的音调径直的渡进对方耳中,“我们一起好好活着,或者我陪你去死,你来选。”   像是绝望中的孤注一掷,小心翼翼而无果后带着鲁莽的反扑。   他就是要逼庄念醒过来,哪怕痛苦,也疼在一块。   本就短暂的日头没入天边,红枫枝叶间最后的绚烂也被强取豪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我在哪?”庄念恹恹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顾言用手捋顺着他由湿变潮的软发,已经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   第一次听见这声音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直到对方又说:   “你好重,能不能先起来。”   顾言微蹙着眉抬起上半身,手驻在庄念头的两侧,一瞬不瞬的凝着他。   ‘我在哪’、‘你是谁’这种问题,足够把顾言的一整颗心都牵起来。   是又不记得了吗?这次忘了多少?有没有连同他也一起忘掉?   庄念觉得头疼,拇指还按在太阳穴上悠悠转着,似乎一点也没感受到对方的忐忑。   他缓缓睁开眼,半阖着,目光懒懒的落在顾言脸上,眉头轻轻一蹙。   顾言屏息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就像刀刃悬在颈上,等待的每一秒都难熬的像是凌迟。   其实只要庄念醒过来,他不在乎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来过,可真到了被当成陌生人来看待的那个瞬间,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你的父母...为什么不要你了?”庄念轻轻眨了眨眼睛,平静的躺在顾言的双臂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顾言点墨似得眸子倏地一闪,眨眼间瞳仁仿佛渡上了一层薄雾。   “顾言,你很难过吗?”庄念抬起右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拭,又问,“你在为我哭吗?”   这是庄均泽出现之后,庄念第一次主动的触碰他。   只轻轻一扫,那只手欲要落下,被顾言抓在手心里,递到唇边吻了吻。   庄念手臂一僵,轻轻叹息。   他的眼底闪着柔软的微光,像月亮的颜色,“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顾言只摇摇头,“没关系。”   此时此刻许多事情不需要再问。   记不记得,想没想起来什么,这些问题在庄念的眼神和动作间都能看得出来。   “心疼我了?”顾言笑的声音也带着哑,听上去有些憔悴。   庄念仍然抗拒他,在他落下一吻的时候仍然会因为不安短暂的皱起眉头。   可庄念也知道他对他好,所以不愿意看他流泪,仅此而已,与喜欢无关。   就像他那天歇斯底里时说的,他没想把事情弄的那么糟糕,也没想让他难过。   “嗯。”庄念躺在床上点头,模样很乖。   在他仅有的记忆里没见过谁哭,尤其是像顾言这种人,眼泪跟他表现出的果决、从容、雷厉风行都太过违和。   顾言无奈的笑了一声。   当着庄念的面哭,小时候或许有过几次,长大了,除了分手时哭过,再也没有了。   就算难过也是偷偷藏起来,顾总也要面子的。   他随手擦掉眼泪,眉眼间是缱绻的温柔,“今天发生的事还记得多少?”   他没有再握着庄念的手,起身拿了套新的浴袍递给庄念,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侧过头看向他。   庄念抿了抿唇,起身穿好衣服和顾言隔着一小块距离坐在一起。   他两手交叠着,不轻不重的擦蹭着那只碰过顾言侧脸的、被顾言握在手心里的手。   “只记得他抱了我,说我把他掰弯了。”他轻轻晃晃脑袋,“后来的都不记得了,我是怎么晕倒的,为什么晕倒...想不起来了。”   “不急,慢慢想。”顾言轻声说。   顾言在面对他的病情时,态度从来都是包容且温暖的。   庄念抿唇睨了他一眼,笑了笑,突然说,“其实你搬出去...我还挺不习惯的。”   这是他第一次谈起他们之间最敏感的话题,没什么预兆,只是觉得气氛到了,想说这些。   “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庄念温和的说,“还有很多句谢谢,可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和顾言曾经住在一起,虽然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但也是朝夕相处。   饭在一起吃,衣服混在一块洗。   会因为晚餐吃什么而斗几句嘴,也会因为看谁情绪不对随口安慰。   这些都是无需去在意的细节,只要住在一起就理所当然会发生的牵绊。   从前没觉得交集多深刻,但分开了之后会在不经意间觉得寂寞。   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顾言是特别的那一个。   虽然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拉扯,据理力争,一个撩拨一个闪躲,但他们仍算得上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顾言。”庄念喊他,等对方看过来才缓缓的说,“我其实常常会因为我的病而感到无力。”   顾言第一次听到庄念去剖析自己的心,庄念无疑是个坚强的人,就是因为这样,他那么平静的说出‘很无力’这种话时才更让人心疼难过。   “我知道你们瞒着我很多的事情是怕我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会一睡不起。”庄念垂了垂眸,“但我觉得我不是个脆弱的人,我不会被病症打倒,我想好起来。”   “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可怕...”他绞了绞指尖,重新面对顾言,“可比起这个,更可怕的是因为忘掉的事,因为我的病,会无意间伤害到你。”   他抬起手往顾言的脸侧探了探,又堪堪停在可以触碰的分寸间:   “就像现在,我知道你在为我难过,也知道你疼,可我不懂你的执着,我给不了你任何回应。”   “那些伤害你的话和下意识的反应,我根本就分不清是因为我的过去,还是我的真心。”   庄念咬住一截下唇,眉眼间多了几分委屈和无奈,眼底红了一片,“我找不到我自己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或许康哲用肯定的语气说他喜欢男人,和男人发生过关系这几句话他记不得了,可发生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会对庄念的潜意识造成影响。   庄念此时此刻无疑是混乱又无助的,可也恰恰说明了他在动摇。   顾言狠狠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陈慢蹦跳进来,房卡插进电源里,整个房间的灯都亮了起来。   “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陈慢诧异的瞪着眼睛,伸出食指在两人指尖来回扫动。   两个人午饭后同时消失了一整个下午,这原本是个好兆头,陈慢用公款享受人生正玩的不亦乐乎,谁承想回来休息竟然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坐在床上的两个人眼睛都有点红,一副伤透了心的模样,场面很像漫画里主人公之间分手决裂前的最后一帧。   这怎么行...   老板失恋,那就是在变相的在宣告他失业啊!   不对。   他再次瞪着眼睛看向两人,庄念的手是抬着的,明显是想要摸老板的脸啊。   糟了,这不是分手,这是他坏了老板的事儿啊...   陈慢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进行了一次小幅度的头脑风暴。   一短路,转身要跑,丢下一句,“你们继续!”   然而这一切反应被庄念进眼里,就成了一场被想歪了的天大的误会。   庄念忙起身去追,“慢慢,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慢应声急刹,这时候跑路明显不符合自己的人设,更不符合他和顾言之间真情侣的关系。   他得不高兴,得作才行。   于是就地啪叽一坐,努着嘴看了看庄念,又看了看顾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庄哥,你是不是想跟我抢男朋友,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他指着庄念透红的眼睑质问,“那你看着我哥脸红什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陈慢这句话说的单刀直入,正好切在刚刚他发了病,化了浓的腐肉上。   庄念下意识的摸自己的脸,心底悄然生出了几分心虚,又听陈慢言辞凿凿的说:   “你别想骗我,我可精着呢,没事儿脸什么红啊,俩大男人,除非喜欢!只有对着喜欢的人才会脸红!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就是喜欢我哥!”   这一句接着一句的肯定句砸下来,饶是真直男也得适当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动了歪心思。   何况他庄哥本来就是个伪直男。   “慢慢,你先冷静点。”庄念温声说,“对不起,能不能听我解释?”   陈慢存在的目的就是让庄念认清自己的心,承认他对顾言有感觉,本来是进行刺激疗法,初见成效,现在这么一闹不得不临时改变了策略。   已是覆水难收,要捍卫住他和顾言之间铁铁的真情侣关系,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他不理庄念,捂着脸抽泣,穿着指缝偷看床上的顾言,却不想被对方那副寒冬腊月的模样冻了一个哆嗦。   这一来更是思绪混乱,演技一下子没收住,“你可别告诉我你生病了我哥在照顾你,白莲花要不得!”   顾言眉心抽了抽,抬手搓了一把脸,“行了。”   淡淡两个字,陈慢立刻来了个急刹车,心道不好。   起反效果了?   他仰头看庄念,眼泪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眨么着小狗眼一脸委屈,内心吼叫着:哥你快清醒吧!承认自己的心有那么难吗?NPC也很累的!   庄念却蹲在他面前一时失了神。   他原本想着的解释就是,【你别误会,我刚才晕倒了,是顾言在照顾我。】   被陈慢这么一说,还真感觉有点茶里茶气的意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样。   他扶着陈慢的手,顿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一个真疯子哄一个假疯子,哄人的和被哄的都难免力不从心。   “陈慢,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以后会注意分寸,尽量少和顾言单独呆在一起。”   他像哥哥对弟弟一样揉了揉他的头顶,“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别...别啊。”陈慢伸手挽留,只抓到了一片苍白的空气。   庄念紧抿着唇线光着脚在酒店的走廊里快步走着,他的心很乱,没由来的烦躁。   还记得当时他们分房间的时候,夏青川和赵田陈的房间,他和周易的房间都在这一层。   他现在急需有人能跟他说说话,分散一下这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顺着记忆里的号码找到房间,门虚掩着。   庄念预备抬手敲门,还没动作,就看到虚掩的门缝里晃出两个人。   紧接着,一道急喘着的娇喊就撞进了耳中:“青川,哥,你,你慢一点...”   庄念倒抽一口气,心脏突然轰隆隆响出了万马奔腾的效果。   他侧身一步靠在墙上,门里的声音从克制的推搡变成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央求。   庄念吞咽了一口虚无,快速将那半扇虚掩着的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他口口声声说选择尊重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感情,但他本人接受不了。   可真当听见这些声音,看到这些真切的画面时,他的心底却意外的并没有产生反感或是抵触的情绪。   他甚至觉得有些热,在头脑发热的间隙里又不可控的想到了顾言。   想到顾言抽屉里的东西,想到顾言用那些东西时的神色或表情,会不会和在医院沙发上的那一幕幕荒唐类似...   庄念抬手虚掩着唇,脖颈慢慢变了颜色。   他在想顾言...   然后顺其自然的想起陈慢言辞凿凿的质问:   “你就是喜欢我哥!不然怎么会脸红!”   庄念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巨大的刺激似乎让他的认知都整个颠覆。   “庄念!”   顾言从房间里追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双拖鞋。   庄念看到他下意识的逃走,跑回房间敲响周易的门。   待门开了就迫不及待的跑进去,哐的一声砸上门。   “哎哟喂怎么了这是,山里有狼追你?”周易捂着胸脯向后跳了一步。   庄念扫了他一眼,粉唇微张着喘息,“狮...狮子...”   回到房间庄念就把自己埋在了被子底下,叫也不应,偶尔动一动,被子上鼓出个蹬腿的形状。   他右手按在心脏上,隔一会就要揉一揉。   从刚才醒来开始,心脏就闷闷的不舒服,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人难过的话,偏偏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今天受到的刺激实在是有些大,可能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平复消化。   暮色深了,周易和他的手机响个没完没了。   “陈慢说不醉不归,今晚要一举拿下顾言献出第一次,快走啊。”周易喊他,“陈慢说你必须到场。”   庄念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睫毛扫在垂落的被罩上。   陈慢原来还没放弃这件事...那是不是代表顾言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了?   特意说要他到场,颇有些要宣誓主权的意味。   傍晚的事情本来就让他觉得亏欠陈慢,这会再不去更是说不清了。   庄念霍地掀开被子,软发蹭了一个多小时都起电了。   周易被吓了一跳,看过去的时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别说,你现在这状态,和你之前用的钥匙链可以说一模一样。”   之前顾言给他家里钥匙的时候,那上面栓了两只猫咪,一只温顺一只炸了毛。   虽然家里换成了指纹锁,但钥匙链他还留着,好好放在抽屉里。   咔嚓--   相机响了一声,周易拍了一张他的照片转手发在了微信群里。   这个群庄念不知道,是陈慢和其他人用来搞事情用的群。   陈慢负责出点子刺激庄念,顾言打配合,周易搅混水,夏青川负责给予心理方面的指导,让事情往大家希望的方向发展。   当然,必要时刻也充当恋爱关系的启蒙导师,和天真情实感的甜蜜一番。   大家各司其职,都为了庄念这个小疯子豁出去了。   天真:这就炸毛了,待会慢慢轻点虐【双手合十】。   慢慢:你们两个两个下午有没有内个?门是开着的?   青川:...   顾言:??   周易:我靠,你们两个开着门做不要脸的事儿了?   提到这个夏青川就一阵无语,回复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陈慢出的鬼点子,说服夏青川的说辞就是:   --既然庄念不能接受男性之间的爱,那从心理层面来讲,是不是多听听,多看看,慢慢就能接受了?   --即使不接受,起码也不会再那么抵触。   --不给他刺激狠了,他要装迷糊到什么时候?是要让我老板委屈死吗?   --而且这一层只住了我们这几个人,有什么不好意思婻鳳的,又不会真的看到什么。   --让他听听,听听声就行。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夏青川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却莫名在庄念这个病上面毫无办法。   他可以帮助、引导甚至催眠来让患者记起从前来,或者找到令他恐惧的源头将其淡化,说服他忘记。   可这两种方法对庄念都不可行。   不管哪一种方法,在行进的过程中都势必会触碰从前的某段记忆,庄念受不住。   于是他即不能让庄念想起来,又不能让庄念彻底忘记。   顶着个心理医生的虚名,只能靠这些旁门左道来让患者慢慢清醒。   “庄,快走快走,顶层有个酒吧,我们去那玩。”周易从床上把人拖起来送卫生间,“穿帅点,没准能碰上漂亮姑娘呢。”   庄念靠在洗手台上,闻言站直了身子,快速打理好了自己。   他病了,病了就得积极治疗。   故步自封不行,他得去弄明白自己。   坐落在半山腰上的酒店,最顶层竟然还有半封闭半露天的酒吧,有钱人真的会享受。   各色的霓虹灯照亮了山间一角,映衬在枝叶错落的红枫之间,犹如梦幻之境。   天气也成全人,没什么风,可以坐在外面的卡坐上一边喝酒一边赏景。   酒店还贴心的为客人准备了软毯用来取暖。   庄念转头眺望着栏杆外面大山的轮廓,脸上已经没了下午时的苍白。   他出门之前给顾言发过微信,晕倒的事情不要告诉大家,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说出去也是平白让大家担心。   “哥,你喝嘛,多喝点。”陈慢的声音始终响着,仿佛永远都不会累似得。   他也真的说到做到,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桌上的酒大半都进了顾言肚子里。   人家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外人不好说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主的,既然选择喝,就表示不介意被灌醉。   可庄念听见碰杯声还是轻轻蹙起了眉头。   他的视线收回近处,看那枫叶不像叶,倒是有点像上了年岁的斑驳血迹。   轻叹一声,“我们只喝酒吗?要不要...玩点游戏什么的?”   他瞥向隔壁那一桌,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有十几个人,正揪着一张面巾纸玩的不亦乐乎。   庄念只是随便扫一眼,并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他不太了解这些。   陈慢却眼睛一亮,“好啊!那不如我们一起玩吧!”   当和隔壁的人凑在一张拼起来的大方桌上时,庄念多少有些后悔刚才的提议。   不就是多喝了几杯酒吗?又不会出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提出玩什么游戏呢?   陈慢敲敲筷子,站起来甩了甩手里那一小片摊开的纸巾,“还是老规矩,这东西在谁嘴里掉了,脏了,坏了,就喝酒!”   “记着,只能用嘴传,其他地方碰到纸也算犯规,要罚酒。”   这规矩大家都挺熟悉,没什么异议,唯独庄念和周易愣了一下。   周易作为一个中规中矩的外科医生,除了,每年和庄念去一次酒吧之外,平常属于滴酒不沾的人,是认识夏青川之后才能喝了点。   酒吧这些游戏他哪懂得,听都没听过。   “不行不行,我老婆在家给我养儿子呢,我出来和别人嘴对嘴,那真不行,你们玩,我看着。”   他说完就要了一张单人小沙发往后一退,饶有兴致的看这一桌酒蒙子。   “那我也..”庄念刚要开口,就被陈慢打断。   “哥,你不想玩?你不是单身吗?难道你也和周哥一样,心里有惦记的人玩不了这个?”陈慢的话说的阴阳怪气,还委委屈屈的瞄一眼身边的顾言。   庄念,“...”   这么一来,他不跟着这群人玩就好像明目张胆的惦记人家男朋友了似得。   庄念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左右是一张纸隔着,旁边坐着两个女生都不介意,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好别扭的。   纸从陈慢旁边的陌生男孩开始传递,大家玩的都挺嗨,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好像真的只为了能少喝酒才玩那么认真。   一连传了四五个人,都很顺利,过程也并没有像庄念想的那么尴尬或者暧昧。   纸很轻,只要大口吸气,在传递的过程中是有很多种办法完全不用碰着对方嘴唇的。   庄念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张薄薄的纸就在这时由一个女生衔着传递到了夏青川嘴边。   夏青川旁边坐着的是赵田陈,再往旁边是个穿着机车服的男生。   那个男生从一开始选位置的时候就冲着赵田陈去的,这点连庄念都看得出来,何况是夏青川。   以夏青川的性格,如果对方中规中矩的还好,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场面没准就控制不住了。   那可是披着律师皮的痞子啊...   庄念不由有些担心。   然而下一秒,他就认识到自己担心的有些多余了。   夏青川微张着嘴,那张薄薄的纸就贴在唇上。   在贴近赵田陈的那一瞬,夏青川就直接将那一片单层的纸舔破了...然后不由分说的箍住赵田陈的后脑吻上了去。   在熟悉和不熟悉的一群人的见证下,他和赵田陈就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纸片,接了个潮湿的吻。   “唔...”赵田陈迷离着眼睛,身子一软,靠在了夏青川身上。   “芜湖~!”   “咻咻!”   有人吹口哨,有人拍手,大家都因为夏青川的这个举动变得更兴奋了。   庄念浅色的瞳仁悄然一震,突然很想往顾言和陈慢的方向看一看。   可他忍住了,只是低下头,捏紧了手。   原来这个游戏还能这么玩...   那顾言做的只会比夏青川更露骨...   “输了。”夏青川从嘴里捏出被唇舌绞成一团的纸屑,随手抹了一把赵田陈嘴边的水痕,满眼的宠溺。   “我连喝两个,游戏继续。”他举着酒杯往陈慢旁边那个男生那里抬了抬,“从你开始。”   赵田陈的唇微微张着,还喘,跟着点头,“我哥帮我喝了,你们继续。”   这一举动直接让挨着赵田陈的男生死了心,随口应了一声游戏继续。   “哥,哥!”圆桌对面,陈慢的声音尤其清晰的传入庄念耳中...   “我也要。” 第一百七十章   纸巾从一个人的嘴里到另一个人的嘴里,最多也就三五秒的时间。   庄念却觉得这段时间焦灼又漫长,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片纸已经含在了陈慢的粉唇间。   顾言喝了一口烈酒,漫不经心的朝陈慢转过头。   不知是不是庄念的错觉,他觉得顾言转头的时候曾短暂的看了他一眼。   顾言在公共场合的时候大多数都没什么神色间的变化,一股子高冷禁欲的做派,对谁都淡淡的。   再加上外貌上的出挑,更是给人一种很不容易亲近的感觉,再大胆的人要上去搭讪也得思量一番。   可此刻,陈慢正无所顾忌的抓着他领口的衬衫。   那双让人心生怜爱的小狗眼半阖着,俨然是一副诱惑情迷的模样。   一个禁欲淡漠,一个热切迷恋...   两人慢慢靠近的画面平白让人肾上腺素飙升,仿佛唇瓣相贴就能让人脸红心跳。   庄念旁边的两个女生已经掩住了嘴,期待值拉满。   庄念突然觉得有点慌,他低下头,双手不自然的绞在一起。   每个热恋中的情侣都会接吻,就像夏青川和赵田陈一样,顾言和陈慢当然也会。   用接吻的方式像陌生的人宣告‘你是我的,别人碰不得’,这是爱人之间理所当然会存在的占有欲。   所以为什么要慌,为什么这么焦虑,为什么不能像直面夏青川和赵田陈一样,直面顾言和陈慢呢...   庄念的指尖轻轻一颤,霍地抬起了头。   这一抬眼才发现,顾言正看着他,墨色的眼眸深沉。   庄念的心脏没由来的漏了一拍,再去看陈慢唇间的纸已经不见了。   亲...亲完了?   他的目光沉了沉,绷紧的肩膀也随着目光落了下去。   霓虹灯就在这时变了颜色,从灿然的紫变成了温柔的橙。   这样的颜色打在庄念侧脸上,衬得他轮廓越发柔和,但他此刻的眼角确实微微下垂着,温柔中又带上了点委屈。   饶是他再淡定再能忍,此刻也仿佛盈不住那份心酸,从眼角眉梢滑出去,让满眼都是他的人无法不注意,无法不心疼。   而庄念这些反应近乎是趋近于生理性的,无法自控,就像是面对极度悲伤的人会流泪,他面对顾言和别人亲吻时,会难过。   可为什么会难过,他抓不住导致这些情绪的源头在哪。   顾言微微抬了抬眉尾,无奈的摇了摇头,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又落下。   “我就说他不敢看吧。”陈慢从桌子下面戳顾言的腿,小声说,“老板,这次算我将功补过了吧?你看庄念,都快哭了。”   他还是习惯叫庄念名字,没办法,这人从头到脚哪里都不像比他大的。   顾言端着酒杯挡住半张脸,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嗯。”   庄念的嘴巴太硬,人看着软,脾气比谁都倔。   许多事情不让他自己来认清楚,别人再怎么说,再怎么劝都是无用功。   顾言舍不得,但他也没办法。   庄念不是嚷嚷着要相亲,就是一口一个两人不同路,再不逼他一把,说不准将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等到真的带女朋友给他们认识,到时候才真是后悔莫及。   “我去个卫生间。”陈慢立了大功,心情好,蹦蹦跳跳的离开。   纸片还在传,已经到了庄念旁边那个女生的嘴里。   他身边这两个女生的位置也是自己选的,出来玩的没有哪个是心思单纯的,大家不言而喻。   可庄念这八百个心眼子都往没用的牛角尖里钻了去,一个也没留给自己,现在只想这个伤人伤己的游戏赶快停止,没犹豫,偏过头去接。   他速度很快,已经做好了在不触碰的前提下把纸片弄过来。   然而本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的女生的脸突然向后仰了一下。   紧接着,她嘴里的纸被突然出现的顾言用双唇衔住。   没等庄念反应,顾言就携着那一方薄薄的纸片,贴在了他的唇上。   庄念立刻瞪大了眼睛,卷长的睫毛像是展翅欲飞的竹蜻蜓,快速煽动了几次。   这短暂的,轻轻的一贴,实在算不得一个吻。   顾言的神情也出奇的自然,就像游戏刚开始那一阶段,他们嘴贴着嘴,好像只是为了完成这个无脑的游戏。   “什么情况啊这是!”有人揶揄。   夏青川歪着头,见状把搭在赵田陈脖颈上的手臂拿下来,双手合在一起用力拍了两下。   庄念唇上还带着嘴唇压在纸巾上贴过来的触感...粗粒的,蛮横的。   反应过来肩膀一抖,往陈慢落坐的位置看过去,唇上的纸巾也顺势掉了下去。   “罚酒!罚酒罚酒!”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说。   庄念下意识的去抓酒杯,其实他的面前只有一杯饮料而已。   然而手还没碰着杯子,就被顾言一把抓住,拉着他起身。   跟着,顾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丢给夏青川,“今天这顿算我的,你们接着闹,我先送他回去。”   庄念的脑子空白,做贼心虚似得往卫生间的方向看。   这算什么?   他想甩开顾言的手,却被对方更加蛮横的握住。   “顾言,我不能和你走。”庄念急的声音有些抖,“这不行,我成了什么,男小三吗?”   男小三。   顾言没绷住,短暂的笑了一声,只不过他背对着庄念,庄念没有看到。   另一边,陈慢从卫生间出来,眼睛一撇,看到一个长得端正的大帅哥。   寸头,合身的黑色T恤衫下能看到肌肉的线条。   他蓦地停住脚步,多看了几眼。   那帅哥正目光炯炯,带着点杀气的盯着某处,他出于好奇,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正看到自家老板抓着庄念的手离开酒吧。   “庄念...”帅哥叫了一声庄念的名字,作势就要往外冲。   顾言和庄念离开酒吧的路线正巧会路过两人,这一冲出去,不仅帅哥会暴露,他也藏不住了。   陈慢一个屏息,顺手抓住那帅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哎哟我的妈呀,可不能再坏事儿了。”   这边刚放下心来,陈慢就觉得一道目光带着浓重戾气瞥向了他。   “你谁啊你。”帅哥挺帅,但脾气不咋样,“刚才那两个人你认识?跟你什么关系?快说!”   陈慢机灵着呢,抗压的本事也被顾言练就的炉火纯青。   眼睛一转,想着凡是认识庄念的人,最好都不要知道他和顾言真正的关系,否则万一哪个环节露出破绽,那可就控亏一窥了。   于是掐着细腰反问,“你谁啊?找我现男朋友的前男友作甚?” 第一百七十一章   庄念被拉着下楼,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两道混乱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   “顾言,我找得到房间,你回去吧,陈慢看见又要伤心。”庄念强行逼着自己镇定。   顾言的手没松开,反而一用力将庄念压在墙壁上。   走廊里昏暗,刻意追求古色古香的韵味,灯罩里的亮光做了特殊处理,像摇曳的烛火。   两人靠的很近,能看到彼此脸上光影的变化。   “什么叫小三?”顾言压低声音问。   他松开庄念的手,一条腿却曲起在对方两腿之间,不触碰,也不允许对方逃走。   “小...小三...”庄念清了清嗓子,想说顾言明知故问。   却听顾言说,“意图破坏别人感情的叫小三,喜欢别人老公的叫小三,想抢别人男朋友的叫小三。”   “你属于哪一种?”   庄念眨着一双桃花眼,诧异的看着身前的人。   他脑子当机,完全被顾言这几句话问懵了,八百个心眼子也斗不过一个顾言。   “我哪个都不是。”庄念偏过头,视线落在深色的地板上面,“我只是不想让陈慢觉得不舒服。”   顾言睨了他一会,收起长腿向后退了一步,“放心吧,我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了,他不会误会。”   庄念今天已经受刺激晕了一次,他本来也不想再做出什么让他再多思多虑。   但他也看不得庄念和别人近距离接触,只能先把人抓回来。   “等你状态好一点,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顾言无意识的撵着右手。   既然庄念想知道,与其让他在别人的几句话之下胡思乱想发生意外,不如由他来把握尺度。   “真的?”庄念眼睛闪了闪,“你愿意帮我?”   “那就麻烦你把从青川他们那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如果直接去问他们,他们什么都不会和我说的。”   今天之前,庄念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顾言说过的话。   因为对方对他太好了。   康哲那一番话之下产生的怀疑又随着记忆一并流失消退,他现在仍然认为,顾言是一年前才和他有所接触的。   顾言把他送回房间之后就离开了,接近凌晨,周易等人才醉醺醺的结伴回来。   庄念一直没睡,听到动静去门口接。   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几人同时朝庄念看了过来。   陈慢原本和顾言前后走着,看见庄念之后突然向前扑了一步,一脸的醉态撒了个娇,“哥,你等等我嘛...”   庄念,“...”   顾言还说已经和陈慢解释清楚,对方不会再误会,可这一看见他就过于激进的反应,分明就还是介意。   所以说成人之间,关于性的增进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唯有身心交融,才觉得自己是对方的,对方也是自己的。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周易说完,往旁边陈慢那看了一眼,顺便用手肘推了推夏青川。   这一场说走就走,以公谋私的旅行,说到底就是为了看看庄念会不会阻止顾言和陈慢把该做的都做了。   或者有些特殊的反应也可以。   可庄念半路就走了,顾言也不让再闹下去。   本来这几个人都已经死心了,却见庄念不但没睡,还巴巴的等在这。   “内个...难得出来放松,大家都还不想休息,再去汤泉泡一泡。”周易说。   “庄,你也休息好了,一起去?”夏青川说。   庄念歪了一下头,突然一脸审视的看着几个人,淡淡的说:   “喝酒之后应该尽量避免泡温泉,水温过高,会出现体内血液循环加速,血流加快,从而导致心跳加速甚至引起血压增高,诱发心脏病的发作。”   他的目光一转落在赵田陈和夏青川身上,“天真都喝成那个样子了,你确定还要带着他去泡温泉?”   夏青川和周易终于明白庄念看着他的目光为什么带着琢磨的意味了。   周易是个医生,这些常识普通人都知道,更何况是他。   而夏青川平时宝贝天真宝贝的不行,现在人都喝歪了还带着去疯,这显然不符合夏青川的性格。   每个人都这么反常,只能说明这个提议者另有目的。   周易曲起食指抠了抠太阳穴,心里暗暗道了一句:真难啊...   这么小的一件事儿也能让庄念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过...你们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照顾天真。”庄念突然说。   他的模样有些别扭,不知又用那八百个心眼子琢磨出什么事儿来了。   顾言看着庄念,突然挑了挑眉。   这时陈慢开口说,“对啊,泡什么泡,周哥,别耽误我事儿嘛!春宵一刻啊!”   是了。   夏青川和周易原本的心思是想把顾言和庄念凑到一起,气氛到那了,说不定陈慢再抓着顾言去入洞房,庄念就不愿意了呢。   而在庄念看到的,心里琢磨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夏青川和周易到底和他关系比较近,也知道顾言对他的心思。   这两个人无疑是希望他和顾言能走到一块,自然不希望陈慢真的把顾言给拿下。   所以横栏着竖挡着。   庄念心里要是真没什么,就应该像刚刚摆出医生谱那样,不接招就行了。   各回各的房,各疼各的人。   可他偏偏说了一句可以帮忙照顾天真,让周易和夏青川继续绑着顾言和陈慢去疯。   “呵...”顾言突然笑了一声。   周易和夏青川沉浸在心虚里,怕庄念觉出他们几个在搞猫腻,自然想不到这个层面,毕竟他们俩没有八百个心眼子。   可顾言不一样,在庄念开口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哥,你笑什么啊?”陈慢到底年龄小几岁,再机灵也机灵不过另外两个。   顾言摇了摇头,隔着浅淡的光凝着庄念。   “算了算了,你们去泡,我回房间照顾陈陈。”夏青川推了推眼镜,“陈慢,好事不怕晚,何况...你带东西了吗?”   夏青川也不是吃素的,一个官司想要打赢自然也少不了百转千回的心思,他是老狐狸了。   虽然琢磨不透庄念具体怎么想的,可看顾言的反应也能猜到一二。   庄念这是有心想拦着。   陈慢当然也没真的想和顾言睡。   现在顾言可是他的财神爷,不能轻易染指,夏青川这么一说,他自然也不再坚持。   “对对,那哥你快去洗香香,我去准备点东西,回头去找你一起洗香香。”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到底还是能折腾的年纪,一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能精神饱满的使各自的小心思。   庄念换了泳衣,外面披的浴袍还是下午匆忙从顾言房间里拿出来的。   临出门,手机震了两次,是条短信消息,发件人是康哲,约他见一面。   庄念把他号码存了起来,回复好。   下午无缘无故晕倒,还有很多事情想问,比如他怎么就把对方给掰弯了,比如他晕倒之前他是不是还对自己说过别的什么话。   就算康哲不找他,他也要想办法找到这个人。   这次庄念没有找错地方,一进去已经看见顾言和周易并肩坐在那了。   脚上的软底拖鞋踩在地面上发不出什么声音,汤泉里的过滤器还哗啦哗啦响着。   庄念清了清嗓子给了个动静。   两人同时看过来。   “庄,快过来坐。”周易叫他。   庄念脱了外袍,只留了个纯黑色的四角裤在身上。   顾言清了清嗓子,顺手把顶在头上的毛巾盖在了周易脸上。   周易是直的,对男性的身体本来就不感兴趣,被盖就被盖,也不躲。   庄念本来也是这么想,大家都是男人,这样太正常不过了。   可一看顾言的举动,他莫名其妙的跟着多了几分局促。   本来磨蹭着把衣服挂好免得弄湿,现在也没心情了,随手一丢,快速泡进了池子里。   庄念的身材匀称,大病初愈时的细瘦已经改善很多,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平坦的地方平坦。   他的腿很长,又直,腰细的不盈一握,肩膀也很漂亮,直角肩,就算随便穿个T恤在身上也看上去很有范。   最重要的是他的皮肤很白,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像是剔透的羊脂白玉。   随便抓一下就会留下绯色的痕迹。   他下水下的急,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水面下的皮肤立刻被烫成了匀称的粉色。   顾言觉得嗓子很干,转头猛喝了一口服务员送来的普洱茶。   “坐过来啊庄,这风景可漂亮了,等霜霜卸货,我必须带她来享受享受。”   周易头上还顶着毛巾,没有要摘下来的意思,脸却固执的朝着他的方向,有点滑稽。   庄念没忍住笑了,别扭的感觉也消减不少。   坐过去一点,越过顾言把他头上的毛巾摘下来,揶揄了一句,“蒙着头还能看见风景漂亮呢?”   周易耸了耸肩,突自欣赏自己那一边的美景。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滤水器的哗哗声,落入山间,穿过火红的枫叶,再悠长的传回耳廓。   没人不喜欢大自然,身在其中会让人变得渺小,从而觉得烦恼也无甚紧要。   说起来他们三个也真挺有意思的。   这个忘不了那个,偏偏不说,要找个第三方来转弯抹角的刷存在感。   周易那时候就相当于这两个人的传话筒,被使唤了四年而不自知。   顾言就算了,这些年一直得着机会就为这点事儿道个歉。   可庄念偏偏把这混账事都忘了,他连个解释都讨不来。   想当初庄念对谁都点到为止,维持着亲切的表象,保持着淡漠的关系,唯独对他不一样。   会和他喝酒,会偶尔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也就是因为这样,在得知庄念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准备打,他才觉得伤心,心里一直憋屈着。   这会月黑风高,难免又想起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周易长长吁出一口气,忽地转过身捧了一手滚烫的水一股脑泼向两个人。   “你俩大爷的,吃我一记水遁水龙弹之术!”   “啊!”猝不及防的被泼了满脸滚烫,庄念还有点蒙,顾言已经抄家伙开始反击了。   茶杯里上好的普洱茶,一杯两百六十块,就被顾总潇洒的倒进了下水道。   碗大的杯口盛满汤泉,一股脑的泼向了周易。   只有他们三个的临山汤泉里瞬间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笑声。   “傻逼...”顾言抖着肩膀笑,头发湿透了,往下滴着水。   在庄念的印象里顾言从来没有这么开怀的笑过,像个孩子似得。   夏青川不止一次提到过他的事业开展经历了很多困难,可顾言一句都没有提过。   他只是匆忙的周转在自己的计划里,不叫苦也不叫累,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很难在他脸上看到疲累的神色。   顾言很强,他面对压力和挫败从不退缩,他游刃有余的披荆斩棘。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却因为担心他掉了眼泪。   庄念觉得心脏闷闷一疼,转瞬又柔软的不像话。   这么好的人,怎么父母都不要他了呢...   愣神的间隙,周易突然拿着沾满水的毛巾朝他扑了过来。   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庄念完全可以躲开,却发现周易想攻击的对象貌似并不是他。   他的背后还藏着一杯水,俨然是要等到顾言来护着他的时候泼向顾言的。   庄念快速反应过来,先顾言一步将对方揽进怀里,背后果然被泼了一整杯温泉水。   汤池里凹凸不平的底部滑的厉害,庄念一个重心不稳,往前倒,瞬间将顾言压在身子底下,两人一起跌进了水里。   事情发生的虽然快,但庄念也并没有慌,水并不深,只是两个人罗在一起有些狼狈。   一手勾在顾言的脖颈上将人从水里捞起来时,他嘴角还牵着笑。   “幼不幼稚啊周易,还不来帮忙。”他笑着说。   顾言是实实在在的被他压着倒进了水里,头发彻底湿透了,略长的额发挡住了一边眼睛。   庄念随手把那缕头发撩上去,话里也带着笑音儿,“你没事儿吧,对不起对不起。”   顾言眨掉眼睛里的水,表情突然变的有些不自然。   倒下的时候庄念压在他身上,扶他起来的时候也没换姿势。   现在在水下面,庄念正坐在他的身上,压着他要命的地方。   庄念笑的时候很漂亮,脱下沉稳的外衣,揉了些天真在里面。   他的脸被打湿,长睫上也挂着几滴晶莹,灯光一晃,就像是羊脂白玉上渡了层金边。   脸颊红着,这会跟顾言对视的短短几秒倏然变得更红,不只是热的又或是因为别的。   “我...”他的心跳漏了几拍。   挣扎着想起身,却立刻被顾言压着腰制止,“不准动。” 第一百七十三章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暧昧不清,周易也适时的没再闹,转过头给两人足够的空间。   顾言的喉结轻轻一滚,突然问,“有没有不舒服?”   “啊?”庄念不懂他为什么顾言突然这么问。   要说不舒服,现在也应该是顾言不舒服吧...   憋得慌。   庄念摇了摇头,“没有。”   “呵...”顾言展了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两颗略尖的虎牙,再次确认,“真没有不舒服?”   庄念歪了一下头,终于明白了顾言的意思。   “你刚才抱了我。”顾言在水下牵起了他的手,隔着湿滑的温泉水,指缝穿插在指缝间,“现在身体贴着身体,你也没有觉得不舒服。”   说起来他从前也并没有多抵触和顾言过于亲密的接触,只是心里会有些不舒服,不会反射到行动上。   是见到那个庄均泽之后才发生的变化,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玩闹的时候庄念也很投入,根本就没有想太多,身体接触发生在一瞬间,也来不及多想。   可现在,顾言眼眸深邃的看着他,他坐的地方不可忽视的起了变化,他就算再木讷也没法不去在意。   这一在意,内心那种焦虑的感觉就又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庄念被握着的手剧烈一颤,逃一般的从顾言怀里站了起来。   脸上也完全没了笑意,他变得警惕又疏离,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仿佛刚刚那个笑着的人不是他。   庄念低着头,盈不住的水从长睫落入汤泉中,他颤抖着抚摸自己被牵过的手,一来一回间在手背上留下几条鲜明的抓痕。   他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因为说不清原因的恐惧。   顾言望着他的神色沉了沉,从水里站起身来,淡声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周易背对着两个人,刚刚气氛明明很好,突然听到顾言说要去休息,语调也压的很低,就知道又出了问题。   那中暧昧热络的感觉是一瞬间冷下去的,几乎不给人任何反应接受的机会。   周易一直觉得,比起绝对的失望,一次一次燃起希望之后再去经历绝望更让人难以承受。   他不是这份感情之间任何一方的当事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看到顾言付出很多却得不到一点回应,难免有些心疼,也着急。   “回去?慢慢把东西买回来了?”他故意说这些话,“回去吧回去吧,你不是能休息几天么,晚上可劲儿折腾,明早我们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顾言轻轻蹙眉看向周易,示意他别再说了。   “算了算了,我回房间了。”周易挥了挥手,先一步离开。   没有人能在这种反反复复的情绪里还能保持冷静和耐心,周易都替他累。   顾言站在汤池边缘等着庄念拿浴袍。   过了十二点,山里的气温骤降,离开滚烫的温泉水身上的热气瞬间消失了。   庄念上牙碰着下牙打哆嗦。   顾言看到,就自然的把他身上那件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庄念没拒绝,他知道这方面顾言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这个时间泡汤的人也没几个,其他几个汤池干脆关了灯。   要去到他们住的地方还要走一段嵌在酒店中原本的山路,距离不近。   顾言身上还湿着,体质多好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糟蹋。   庄念抿了抿唇,往旁边靠了靠,“你擦擦吧,冷。”   顾言随着他的动作躲开一步,语气淡淡的,“不用。”   庄念看到他的动作,明白顾言并不是真的想要避开他,是怕突然接触之后,他会伤害自己。   顾言哪怕在气头上,也总是第一时间去照顾他的感受。   而这样只会让庄念更愧疚。   就像他和顾言说过的一样,他很怕无意之间伤害到对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用躲着我。”庄念捏着浴袍说,“你不用...迁就我。”   顾言睨了他一眼,没答话。   庄念也没再开口,两人沉默着,快步的走着。   半路,顾言的电话响。   接起来就听到陈慢的声音,“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我还没和你一起洗香香呢。”   顾言沉沉的应了一声。   陈慢是被周易通风报信之后才给顾言打的这通电话。   几个人的计划已经被推到了这个节点,没办法不继续下去。   只要顾言回房间,就算今晚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做,在庄念心里也是做什么都做过了。   如果庄念对这个都毫无反应,那今后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他动摇,让他认清现实?   他们今晚要么把庄念刺激透了,要么就得让庄念知道他们没做成。   这样才有意义。   “哥...”陈慢突然拉长了音调,嗓子里带着黏黏腻腻的软,“我可是第一次,你得对我负责。”   “我这人最正经了,我太爷爷可是军人,正派着呢。”陈慢越说越离谱,连太爷爷都搬出来了,“我们家明文规定,发生关系之后那可就得定下来了。”   周遭太静,庄念很难听不见对面的话。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在凸起的山石上,“啊...”   顾言听着电话,也在庄念将要摔倒的第一时间伸手扶了一下,隔着两层浴袍。   陈慢听到动静,压低声音,蚊子似得问,“成了?留你了?不让你跟我睡是不是?”   顾言挑了一下眉,却是在回答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嗯,我负责。”   陈慢叹了一口气,这是没成。   陈慢越说越露骨,甚至连什么套子,什么颗粒的都摆在明面上去谈。   可无论他们两个怎么上纲上线,庄念那便却再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陈慢说的口都干了,弱弱的问一句,“你们到哪了?”   顾言往前看了一眼,还有最后一节山路,就要进到酒店内部了,“快到了。”   陈慢又是哎呦一声,压着嗓子说,“老板,要不咱俩将错就错,你要了我吧。”   看来庄念是铁了心不打算干涉顾言谈恋爱,他们这一趟算是白折腾了。   顾言也轻轻叹气,只是他在商场上厮杀惯了,只要不想表现出来,能跟庄念藏的一样好。   庄念不在意,或者他在意过,但不会因为那点子在意干预他的生活。   潜意识对他的影响深重,让他不能鼓起勇气承认自己的心思,来喜欢他。   也或者现在谈‘喜欢’太理想化了,庄念那么抵触他的触碰,该是潜意识里的‘讨厌’或者‘厌恶’才对。   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和别人在一起。   顾言最初只当陈慢是在胡闹,但亲眼见到庄念因为他们之间的一个小动作露出在意的神色时,他也会期待。   现在,这份期待被彻底揉捏粉碎了。   “挂了吧,等我回去。”顾言沉声说。   最后的一段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连山路都被修葺的尤其平整。   顾言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扶庄念的那一下,如果庄念倒下去受伤了,或者他受伤了...是不是这出戏就还能演下去?   就像他们七年后重逢时那样...   顾言皱了皱眉,一旦动了心思就很难收住,就在他咬紧后槽牙欲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旁边蓦地传来噗通一声!   “呃...”庄念皱着眉捂着膝盖。   光腿磕在山石上,那么大动静,血近乎是喷涌出来,染了满手。   庄念慌张的仰起脸看他,“顾言...血...”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庄念晕血,症状比小时候要严重很多。   有时不用看那黏腻的颜色,光是体味浓稠的触感就能让他打冷战,对血的味道也很敏感,好像整个鼻腔都被腥气充满了。   他此刻恨不得将两只沾了血的手斩断了丢出去。   顾言扯掉他身上一层浴袍擦掉手上的血,又胡乱的叠一叠将多余的颜色全部盖住,然后打横把人抱起来往酒店的医务室跑。   庄念的腿很疼,头还晕,想吐,和顾言这么近距离接触又让他心里焦虑恐慌的厉害。   几种感觉糅杂在一起,简直比地狱酷刑还可怕。   “别乱动。”是命令的口吻没错,但顾言的语调不凶,大概是知道怀里的人现在怕狠了。   庄念的手不听话,不但不听顾言的,也不听他自己的,太慌张了就想随便抓住点什么,谁说都没有用。   他去抓顾言的肩膀和脸,势必要找到让他有安全感的落点。   用来遮挡膝盖和双手上血迹的浴袍被弄掉在半路,顾言看着叹了口气,妥协似得说,“那把眼睛闭上。”   庄念都分不清自己在听到这句话之前眼睛到底看在哪,这会乖乖的闭上,手也老实了,衔着顾言胸前的衣服。   医务室里值班的医生已经睡下,顾言敲了好半天的门才将其叫醒。   一开门,医生把镜子掏出来戴上了,一边把人迎进屋,一边问,“伤的到底是哪个?”   庄念折腾了一路,手上沾着水和血合着泥蹭了顾言满身满脸,把好好一人弄的怪惨,他自己看上去倒是除了脸色苍白点没别的大毛病。   “他。”顾言这会声音发冷,有点没好气的意思,在发火的边缘。   医生把最亮的灯打开,往庄念膝盖上瞄一眼,啧道,“真够能折腾的,我在这做了三年,小孩都不把自己摔成这样了,啧啧。”   沿路都有小心滑倒的提示牌,白天提醒游客小心的广播更是不间断出现在舒缓音乐的始末,就差提着每个人的耳朵喊一句‘小心点,别摔倒’了。   庄念有些尴尬的道了歉,“这么晚给您添麻烦了。”   手上残留着的血渍和味道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小脸苍白着,看上去楚楚可怜,委委屈屈道了歉,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医生拿着药水和纱布想简单处理一下,借着灯光一看,又啧了一声,“你这得缝针了。”   庄念咬着内唇没说话,但显然也并没有因为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又是消毒又是麻药,折腾完了天都要亮了。   庄念表情僵硬的扫了一眼顾言。   从他摔倒那一刻,顾言的脸色就不好看,不是一般的不好看,是特别的不好看。   他看过顾言伤心,看过他难过,也看过他笑甚至哭,还从来没有看过顾言发脾气。   顾言被他气的最狠的一次大概就是搬出家去的那天晚上。   他做了那么多让人难过让人抓狂的事,顾言表现出的也仅仅是无奈和心碎,没凶他。   那天顾言太伤心了,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句,‘庄念,我也会疼。’   “哎..”庄念小声叹气,带着点畏畏缩缩的心虚。   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让他气炸毛了快。   他这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顾言发脾气时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那气场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压力再大点膝盖都要喷血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庄念表情依然带着尴尬的僵硬,“现在回去,还,还来得及,距离天亮还早着呢。”   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庄念的视角里,这是这次出来玩的核心目的。   顾言咬着后槽牙瞪了他一眼,用湿毛巾给他擦手的力度骤地加重。   庄念嘶了一声,小拇指被搓掉了皮似得,火辣辣的疼。   这得是多气啊,气他坏了春宵一刻。   庄念自觉心中有愧,被搓掉皮就掉皮吧,哪还敢有脾气。   他晃了晃那只手,推着顾言也跟着晃了晃,“别生气,不是还有明天呢?”   “明天?”顾言冷哼一声,“你说的对,何止还有明天,还有以后的很多天呢。”   顾言把他的手擦干净,毛巾折一折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庄念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会腿也没那么疼了,他眉心舒展,慢慢揉着指缝里残留着的温热的潮湿,想着这大概就是话题的完结了。   却不想顾言又转向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歪着一点头说,“所以别再瞎折腾,没用。”   “...”   庄念听不懂他的话,撇开视线,“大夫,我不怕疼,麻烦您快点,我朋友还有大事儿要办。”   顾言,“...”   这边折腾完,窗外已经是一副日照金山的模样,华盖如云的红枫美得不真实。   顾言没让他走路,背着回去。   走到他们一行人住的那一层,发现几个人把行李都收拾好了,等在门口。   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怎么了?”庄念的视线扫过众人。   昨晚的事他用顾言的手机在群里发信息道歉了,难道陈慢不肯原谅他,闹着要走?   庄念忐忑的看向夏青川。   夏青川的脸色尤其不好,疲累的说,“我爸那...出了点事儿。”   “本来我们两个想先离开,你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夏青川叹气,“周易说还是一起离开。”   夏青川那边出事自然也没人再玩的下去。   几个人最快的速度退了房间往回赶。   夏青川的父亲是个赌徒,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这些年都没有改变过。   从前为了多点筹码去赌,把七八岁的夏青川卖给了一个变态男人。   夏青川丢了半条命才逃出来的,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无法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入睡了。   这么多年他怨恨那个人,却也因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一直照顾着。   夏青川每个月给的生活费足够他过上优于大部分人的生活了,他却仍然死性不改。   “还是原来那家公司绑的人?”顾言问,“这次对方要多少。”   夏青川仰靠在真皮座椅上,衬衫解开几颗褶皱的敞开着,完全没了金鹰律师的范儿,活脱脱变成了戾气很重的痞子。   他抬手将头发从额头开始缕至脑后,“两百万。”   说罢,他抬眼去看顾言,无奈的笑了,“怎么,你还准备偷偷帮我还上?”   听到这个数字,顾言也愣了一下,这笔钱对现在的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半年前他爸就被人抓过一次,也是高利贷,欠了一百二十万。   夏青川早就和他约法三章,这样的赌债他不会帮忙还,非要赌就用自己的命去还。   所以他爸索性直接找到了顾言。   顾言当时刚事业上遇到不小的困难,生活也一团糟,但他还是想办法弄来钱堵上了窟窿。   夏青川嘴上说着不会管,但自己亲爹因为赌债被人追着满巷子打,怎么可能真的不管。   这些年虽然也赚钱,但除了经营自己的工作室,生活,平时也没少帮他填各种小窟窿,手头除了几套房子,根本攒不下钱。   这也是他当初在面对赵田陈的追求时选择拒绝的原因。   “我来想办法。”顾言拍着他的肩膀说,“就当今年给你的年终奖。”   夏青川摇了摇头,“没用的,无底洞。”   他仰头看向顾言,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不还了吧。”   赵田陈以为他是没办法了在说丧气话,心疼的揉了揉他的手,“哥,我那还有小金库呢,都给你,咱们还。”   夏青川最怕的就是这样,要让恋爱对象跟着背负他的原生家庭。   这太缺德了,那他宁愿不谈这个恋爱。   他捏了捏赵田陈的脸,没说话,再一次偏过头看顾言,“不还了?”   两个人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剩下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顾言却轻轻一耸肩,附和道,“那不还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放贷的这间公司和夏青川、顾言都是老熟人了。   夏青川那个爹手里的第一笔巨款就是从这家公司贷出来的。   那种敢背地里高额向外放钱的公司都有些背景,精着呢,自然不可能白拿钱去打水漂。   借钱之前一定就把他们几个的老底摸清楚了。   他们有心想抓着夏青川那个不着调的爹狠狠讹上一笔,剑走偏锋玩痞的。   这次却得罪错了人,论痞,痞子他祖宗在这呢,这招在夏青川这可行不通。   从前之所以能忍则忍,能靠钱解决的尽量不把事情闹大,完全是因为他和顾言是一条船上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么多双眼睛在揪着顾言的错处和软肋,他出事儿就相当于是把顾言拉下水。   但他知道,顾言选择偷偷帮他不是因为这,这社会上比他手段多有能力的律师多了去了,顾言完全可以弃了他找别人。   帮他是因为拿他当兄弟,这些事儿用不着多说,说多了虚。   他明白顾言,顾言也明白他。   从前他们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现在顾言的公司完全上了轨道,这匹黑马就算暂时够不上塔尖儿也在中上游,名声实力都响当当,断然不会再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轰然倒塌。   这时候再忍就是惯得他们了。   顾言那句‘不还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们两个准备干什么?”庄念眼明心亮,听出这是要不按套路出牌,有点担心。   但他自觉挺了解这两个人,一拍即合的事儿就是有九成把握甚至更多。   这么一想他也不拦着了,换了个态度说,“计划说来听听,有需要我帮忙的吗?三个臭皮匠低过一个诸葛亮。”   顾言和夏青川相视一笑。   夏青川说,“你别说,还真需要你这个蒙面网红帮忙搞点噱头和舆论。”   周易和赵田陈是临时串休年假出去玩的,接下来的事情也用不上他们两个学医的。   顾言让他们两个老实消了假期回去上班。   之后顾言给了陈慢一个银行账户,让他去预约取钱。   并且从此刻开始,每个一个小时取一次。   放高利贷的公司不能转账交易,怕留下把柄,他们只收现金。   “哥,你是尊贵的VIP,取区区两百万,还用这么劳师动众?”陈慢问。   顾言这个账户里其实根本就没有两百万,最近项目投入建设,烧钱似得往外花,哪还有那么多现金。   但他没说,只告诉陈慢,“你取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钱当然是取给别人看的,也不会真的交出去,总要让对方放松警惕。   说罢,他从陈慢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着了,一挥手,“去办吧。”   交代完,夏青川他们三个直接回了顾言那里。   关系到亲爹的半条命,时间紧任务重,耽误不得。   “我去弄点水,你们两个先忙,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庄念的右膝盖摔的不轻,左脚点地蹦跳着去厨房烧水。   顾言皱了皱眉,直接将人扛起来丢沙发上,“老实点,需要你的时候再动。”   “喂,小李,黑一下富力金融的内部系统,三个小时之内把超出国家明文规定的交易记录发给我。”夏青川去哪都带着笔记本,这会已经放在桌面上打开。   “你还养黑客?”庄念惊的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是律师吗?”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目不斜视的敲打着电脑,“偶尔是律师。”   电脑上的几张报表和交易记录是当时从他爸那里备份的不平等合约,他早就搜罗好了,就等个反击的机会。   弄的差不多,夏青川给借款方回了个电话,对方说一个星期内交钱放人。   夏青川回复说不用,并直截了当的说,明天晚饭前他要是不能把这笔钱还上,允许对方直接撕票。   顾言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摞纸质文件,往夏青川桌上一丢,“这是近三个月我故意扔里面的钱,合同,来往帐都有明细可查,看有没有能用的。”   夏青川手上的动作一顿,真真没想到顾言在忙的脚不沾地,还要应付庄念这个磨人精的情况下,还能再分出心思帮他放出一条长线,钓上大鱼。   顾言原来早知道他有心思收拾那家公司。   夏青川朝他扬了扬下巴,“本来只能扒对方一层皮,现在骨头都能给他捏碎。”   庄念窝在沙发上,目光完全被眼前这两个人吸引住了。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原本是想多拍几张发给天真,结果到选照片的时候才发现他拍的每张照片里,顾言都在镜头的正中心。   他无奈又单给夏青川拍了一张,发给天真:青川可牛了。   天真的消息回过来:我老公自然牛。   庄念笑他,想再给他发几张两个人的合照,不想这时手机上又收到一条消息。   还是原来的对话框。   天真:你老公也不赖。   这条消息在发过来的一瞬间就被撤回了,要不是庄念惦记着再发几张过去根本看不见。   他的睫毛颤了颤,盯着那条已撤回提示的浅灰色小子看了半天,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这边表现的挺淡定,发消息过来的天真没这么从容了。   他穿越大半个急诊楼,一口气跑到周易的办公室。   “完了完了,我惹祸了。”天真指着手机说,“我说小顾总是庄医生老公,我夸他老公也不赖,是不是穿帮了啊?”   “咱们庄医生心思百转千回,这会肯定分析着呢。”天真唉声叹气,“陈慢被我暴露了,是不是啊哥。”   “我真的装都没法把陈慢和小顾总想成一对,他们俩...没cp感啊...”他一屁股坐在周易对面,给自己找补,拍着胸脯安慰,“没关系,反正庄医生也不怎么在乎小顾总,他肯定不会多想,是我太敏感了。”   “不在乎?”周易从病历本上抬眼,呵呵笑了两声,学着顾言高深莫测的眯着眼睛说,“不在乎他腿能摔成那样?”   赵田陈反应了一会,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的意思是,庄医生是故意摔倒的?”   周易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刚才那么一说纯粹都没过脑子。   他的意思当然也简简单单,就想表达一下庄念其实挺在乎顾言,因为心不在焉所以摔倒了。   经赵田陈这么一提醒,他才琢磨出还有这么一种可能,病历本唰啦被他撕下一条,“你说什么?庄念故意摔的?”   赵田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到了傍晚庄念每天开播的时间,夏青川让他把腿伤漏出来卖一波惨。   不过伤了腿的原因就得改一改。   “改成什么?”庄念清了清嗓子问。   “比如...见义勇为,反正想办法往放贷害人这方面引导。”夏青川说,“要说的隐晦,让大家自发讨论才能引起较大的反响。”   庄念听明白了,不过要做的滴水不漏万无一失,还得是他的场控姐姐最在行。   发了个求助信息过去,没过半个小时一整套完整的方案就出现在了手机上。   “我不玩游戏,带着VR眼镜直播也太奇怪了。”庄念想了想,视线落在夏青川松垮的领带上。   他挑唇一笑,没等夏青川反应,就一把将夏青川的领带扯下来,随手系在了眼睛上。   “怎么样?我盲播。”他这会笑的有点傻,因为能帮上夏青川的忙让他有些亢奋。   “白痴。”夏青川笑的肩膀直抖,虚掩着唇喊顾言,“你能不能管管他。”   顾言被身上西装绷的难受,跟夏青川一起窝在地毯上弄文件不方便,这会换了套睡衣出来,还顺便给夏青川找了一套。   夏青川突然发笑他还以为怎么了,这会远远一看,脚步滞住,整个人都微微一怔,薄唇下意识抿紧了。   庄念的眼睛看不见,但能听见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踏踏声,寻着顾言所在的方向转过去。   可那声音突然停了,他有些迷茫的歪了一下头,“不好看吗?”   庄念很漂亮,从团子大小长成身形挺括的大人,每一个阶段都出挑,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抓住视线。   五官凑在一起是温柔平和,单去关注某一点又勾人的紧。   那一窄条纯黑的领带蒙住眼睛,边缘贴合着瓷白的皮肤搭在又窄又挺的鼻梁上,鼻尖圆圆的。   因为看不见,嘴巴微微张开。   不好看吗?   也亏得庄念能问的出来。   不过外人看来只是美与不美之间的区分,对于顾言来说却远不止如此。   领带曾经是两人之间最隐秘的,不为外人所知的情趣。   庄念在情事上害羞,蒙上眼睛时就尤其放的开,像是惯会诱惑人的高岭之花,收了刺的艳红玫瑰,让人欲罢不能。   顾言的喉结轻轻一滚,眉心却蹙了起来,手里的那套睡衣精准的丢在夏青川头顶,盖住脸。   “去换。”他声音有些哑,却是不容置喙的。   夏青川这只痞狐狸立刻听出了不对劲儿,顶着衣服就离开了。   庄念蒙着眼睛这会只能用耳朵听,大概知道现在正发生着的事情。   他偏偏不去摘领带,给人一种想要等顾言回答那个问题的错觉。   仿佛勾引人而不自知,他坐着不动,修长的手指处在眼睛上摸一摸,“你声音都沉了,怎么了?”   这话说的又让人觉得他没那么单纯,带着点明知故问的坏。   像是看透一切要蓄意捉弄,怪顾言允许这些人组团耍他一样。   顾言缓步走向他,躬身,越凑越近。   眼睛被蒙住,其他的嗅觉、听觉、触觉就会越来越明显。   庄念最先感受到对方的味道,然后是鼻息,带着烟草和薄荷的味道扑在唇间。   他往后仰了仰,靠在沙发背上。   “从刚刚开始就缩在这里敲手机,然后突然发呆。”顾言勾唇看他悄悄红起来的耳朵,“谁和你说了什么?”   庄念心尖一颤。   “琢磨我?”顾言十分故意的在他耳郭上吹了一口热气,“琢磨明白了吗?”   八百个心眼子就够绕的了,偏偏撞上了另外八百个心眼子。   加在一块,谁也不知道谁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庄念蒙在领带下的眼睛徒劳的眨了眨,“没琢磨。”   他勾着脑后的结将领带解下来,眼中一片茫然与局促,倒像是真被人误会了。   “我琢磨你干什么?”他咳了一声,像只猫一样,一翻身,从顾言捆缚出的方寸间逃了出去。   “我去直播了,你们两个在客厅,我去卧室。”庄念说着就往卧室的方向挪动,“晚饭,叫外卖吧。”   “站住。”顾言随手把他捏在手里的领带拽走,压着嗓子说,“你最好乖一点,别再碰这东西。”   一条领带而已,碰碰怎么了?   庄念不是一个会轻易被人拿捏住的人,无论是失忆之前还是失忆之后。   想当初就算唐周在他身体里埋了监听器,到底也没能彻底操控他。   区区一句威胁,他会怕?   他欲要上前理论,总不能真的露脸直播,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和顾言住在一起了,可人设得立住,固有的形象不能塌。   顾言看出他跃跃欲试的模样竟然就真的停了下来,挑衅似得双手抱在胸前,在对方开口之前冷冷丢出一句,“你可以试试。”   庄念,“...”   他莫名感受到了不妙的威压,短暂的失语已经是败下阵来。   顾言顺势挑一下嘴角,“等着。”   人丢出去就救不回来了,现在再出言挑衅只会更损颜面,说什么都像输不起。   “等就等。”庄念小声嘟囔。   没一会,顾言从皮箱里翻出一副墨镜,不由分说的卡在了他的鼻梁上,“灯光开暗一点,这样就可以。”   那副墨镜化成灰庄念也认得,那可是用他挥汗如雨得来的第一桶金买的。   当初被这个人很大方的送给了现男友。   庄念偏一点头去看顾言的皮箱,敞开的两边叠着几身衣服,最上面放着一顶与他形象不符的,过于夸张的贝雷帽,是陈慢的。   想的太多伤人伤己,就跟饭桌上的‘芒果过敏’事件一个道理。   庄念收回思绪,“谢了,用完还给你。”   他现在的直播间每一场都有一万左右人观看,人不算少,但真的不多。   他不明白单靠这样一场直播能为夏青川带来什么帮助。   虽然存疑,但他还是尽最大努力去做。   这场直播目的性很强,庄念整场都带着耳机,随时听从场控姐姐的指挥。   他自觉直播之前学习了许多话术等方面的知识,甚至为此接触了一下心理学。   但那些书本上的东西和场控姐姐策划的流程及切入点比起来,显然都太小儿科了。   庄念深刻体会到了资本的可怕,还有隔门如隔山的信息差冲击。   夏青川的本意是多少制造点舆论就可以,但没想到庄念这场直播直接被推上了好几个平台的热搜。   一个小时,直播间的人从万跳到几十万,甚至还有上涨趋势。   顾言当初花高价找幕后团队,不止是要帮助庄念在这个行业赚钱,更是要限制庄念在这个平台上过于出彩,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庄念做了这么久只能做到维持较好的生活质量。   可这一场直播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顾言不得不亲自给PR团队打电话,适当控制一下流量。   得到的回复却是,“已经控制了,不然现在起码再涨五十万。”   “庄念临场发挥太绝了,除非他别再讲话了,不然数据还会继续涨。” 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从直播间人数过万之后,庄念就很少再去在意弹幕了,太多,看不过来。   今天这场更是。   许多话一下子就飘过去,他都快被晃晕了,到后来干脆偷懒闭着眼睛说。   凡事全靠耳机里的场控姐姐,告诉他谁说了什么经典的话,再由他临场发挥说出更多。   就算这样下播之后还是累的不行,脑子累。   “姐,我表现的还行吗?”庄念揉着太阳穴问,“太费脑子了,我头都要炸了,能达到预计的效果吗?”   对面的团队接过很多工作,全部都是怎么把话题炒热,把流量推上去,没有强往下压还压不下去的。   这两个小时,从后半场开始场控姐姐都不说人话了,就怕流量继续涨。   结果庄念还是能完美的把话题圆回来,并且朝另一个更有意思更能带动人情绪的方向延续下去。   “宝,下次别用脑子了。”场控姐姐嗓子都哑了,“姐真受不住。”   庄念听出她话里的揶揄,笑了笑,“辛苦了姐,待会发大红包给你。”   挂电话之前,庄念听场控姐姐和其他工作人员确认,“踢出去多少人?”   只要带‘熟悉’两个字的弹幕,无论对方熟悉的是什么,一律直接踢出直播间。   对面回复一句,“将近十万。”   庄念自然不知道直播间往外踢人的真正原因。   他只知道直播间的弹幕有时候会影响风向,观众会被带跑偏,偶尔踢出去几个人也是正常的。   打完电话一瘸一拐的出去,夏青川和顾言皆是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你不是医生吗?”夏青川说,“你是不是从前就偷偷背着我搞直播了?”   单纯是句玩笑话,别说直播,在夏青川提到这个词儿之前,他连这个app都不知道。   庄念摆了摆手,不爱说话,说话实在太累了,动脑子说话更累。   顾言端着一杯冲好的蜂蜜水给他,“接下来可以休息几天,今天一天赚的抵你从前一个月了。”   庄念,“...”   他现在没心思关心营业额,喝光了水才问,“明天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做?”   “带着钱去赎人啊。”夏青川抻了个懒腰,“抓住现行比什么证据都有用。”   抓现行,那就是要深入虎穴,演一出戏,然后再唱一出黄雀在后,请君入瓮。   “几个人去?”庄念问,“对面几个人?”   会把人绑起来要求拿赎金的,不可能是什么善茬,无论几个人去都太危险了。   但抓现行这种事儿当然人越少,越吃亏才越真实,最好再挂点彩效果才会好,于是夏青川想说他自己去。   还没开口,顾言抢先一步,“我跟他,我们两个。”   “不行。”庄念立刻接话,“太危险,带着我,关键时刻可以出出主意。”   夏青川和顾言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他的腿上,又同时撇开了视线。   带着个瘸子,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那他们约你去哪见面?”庄念问,“起码告诉我地点,如果你们太久没回来我就报警。”   这个提议倒是没毛病,夏青川一边收拾电脑一边开口,“在..”   “用不着你报警。”他的话被顾言打断,“天真、周易还有陈慢,随便谁都行,用不着你。”   夏青川扫了他一眼,识相的闭上了嘴。   庄念当然知道顾言是担心他乱来,担心他有危险,可听到他把所有人都算进去唯排除出了自己,他难免有些不舒服。   “嗯。”庄念短短叹了一口气,“那我不给你们添麻烦,祝你们马到功成。”   事情办的差不多,夏青川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从前他不管多晚都要回家去的原因是在外面没法入睡,现在回家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天真在等着他。   庄念也没留,只说路上小心,慢点开车。   夏青川点头,随口说,“明早让陈慢把钱送到你家?”   “嗯。”顾言应了一声。   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两个人都没又觉出什么不对劲,夏青川更是说完就摆了摆手离开了。   顾言侧脸扫一眼庄念,“发什么呆呢?早点休息。”   他几天没回家,惦记隔壁那两小一老,今晚得去看看。   “哦。”庄念眨么着眼睛回答。   顾言挑了挑眉,看出他有些不对劲儿,但庄念自己不愿意说的事儿轻易问不出来。   这一天所有人都挺费脑子,顾言也不问了,去玄关换鞋准备离开。   临走,顾言手都打在了门把手上,身后的庄念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和陈慢没住在一起?”   顾言开门的动作一顿,背对着庄念没回头。   对方看不见,他笑的也就格外放肆,嘴角勾着,带着点称心如意的笃定,“暂时还没有住在一起的打算。”   房门打开,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应该会很快提上日程。”   这次一直到顾言离开,电梯门开了又关,脚步声也没了,庄念才跳到沙发跟前坐下。   ...   有一阵没有见到何岁了,庄念还挺惦记这个小妹妹。   发了条信息过去问候,还说找一天要去看看对方的妈妈。   他心思坦荡,提出去见对方家长完全是基于朋友妈妈生病要动手术的基础之上。   可何岁却不这么想。   小姑娘别看年龄小,心思可深着呢。   她太喜欢这个哥哥了,得谨慎,不能贸然表明心思。   要准备妥帖,反复试探,力求十拿九稳。   现在庄念这么急着要见她妈妈,想必时机成熟了。   何岁简单说了一下母亲的病已经没有大碍,又试探道:“小庄哥哥,你选另一半的标准,变了吗?”   这句话要是在他们出去玩之前问庄念,他可以坦坦荡荡的回答没变。   可这一圈走下来,他突然有些拿不准了。   至于为什么拿不准,他克制着不去深究,也不敢多想。   思来想去,给何岁回复了一条:   感情要是真的来了,标准就没用了吧?   何岁正在陪护,病房里的几个人都睡着了,她腾地从折叠床上坐了起来,动静不小。   没影响到别人,唯有亲妈被吓的激灵一下,翻身又怕扯着刀口,斥了一声:   “乖乖啊,你是不想我出院了。”   何岁抱着手机贴在心口,扑通扑通的震感顺着手机钻进掌心。   自言自语的呢喃了一句,“看的这么透彻...那就是动心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的心思太重真不行,凡事都要琢磨,凡事都要惦记,累的只有自己。   庄念心里有事,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睁了眼睛。   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马克杯,摸了两三次都没摸到。   心里一沉,霍地起身。   果然,他又睡在了顾言的房间里。   庄念皱眉,蜷缩起腿时伤口蹭到被罩疼的他嘶了一声,赌气似得拍了拍那条腿:   “都这腿脚了,还有心思往人家房间跑呢?”   昨晚和何岁聊着聊着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等他回消息。   一瘸一拐的下床去自己房间把手机找到,先给何岁回了昨晚约他出去那条消息。   。:最近几天我还有些事要忙,忙完了我找你。   另附一句:不好意思,昨晚太累睡着了。   他早早收拾好自己,在膝盖上多缠了几条绷带,然后打电话给周易,说伤口不舒服要去医院找他看一下。   他腿上的小伤口在这些朋友们的眼里可是大事儿,周易直接说要亲自来接。   庄念马上拒绝了,来回一堵车这伤口都能愈合了。   他自己打车到了医院,周易带着他检查一遍,哪都没什么问题,换个药就行。   但就算换药这么小的事情,晕血的人自己也是做不成的。   “行了。”周易把带红的东西都清走,拍拍庄念肩膀示意他可以睁开眼睛了。   “昨晚一播成名,来的路上有没有碰见粉丝啊?”庄念打趣。   昨晚他回家休息,都快睡着了被霜霜揪起来看庄念直播。   该说不说,听庄念说话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霜霜还撂下豪言壮语,“以后庄念的每一场直播我都要听,比什么胎教都灵。”   周易当时有些忐忑,就随口问了一句:“那孩子生出来,不会以为他才是亲爹吧?”   他把这段插曲讲给庄念听,还不忘把耳朵凑到庄念眼前,指着下面那一小块青紫说:   “看见没有,差点吧我耳朵拧掉了。”   庄念呵呵笑着,说一句,“你该。”   周易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神色间就带了些探究和审视,问庄念,“来到这,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从前庄念在这住院,大多数呆在病房里,这次却是来了周易的办公室,也是他从前正经工作过的地方。   算是第一次亲密接触过去生活过的环境了。   庄念仰着头前后左右看了一边,最后认真的看着周易说,“没感觉。”   周易没说什么,在他对面坐下了。   没感觉也好,有感觉了容易晕倒,在他这晕过去,顾言还不吃了他。   看了眼时间,顾言和夏青川那便大概已经出发去交赎金了。   庄念转了转眼珠,“对了,对方要现金,怎么可能真的提那么多现金去赴约?”   两百万,将近五十斤了。   周易随口说,“当然不可能都收现金,规定内的利息包括本金可以走明账,多的才是现金。”   “哦。”庄念又问,“那也不少了,带一路不安全,还是从附近的银行提钱比较安全,是吧?”   周易离开的时候顾言还没有让陈慢去取钱,实际上顾言也已经指定了银行。   只是周易不知道,更不知道庄念其实知道这件事情。   庄念把话问的自然,像是闲聊,周易也没多想,随口说:   “新秀街道那边都是场子,哪有银行,肯定是要在市..”   周易说一半蓦地停下来,指着庄念,“你套我话。”   “顾言说了不让你知道地点,你这腿脚去了也是送人头。”周易按住他肩膀,“你别害我啊,给我老实点呆着。”   庄念面前摆着周易倒给他喝的温水,一直没喝,这会拿起来咗了一口。   “我这腿脚,你有心按我我跑不了,别紧张。”他弯着眼睛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周易松开手,一下一下的点着他,“行,我今天正好没手术,就在这看着你。”   庄念点头,“嗯,好好。”   另一边,顾言、夏青川和陈慢三个人同时出现在新秀街上一家二手车回收厂里,大院子里堆满了变形生锈的汽车,摞的老高。   周遭安静的厉害,这里的工厂大部分都已经倒闭,还开着的几家也半死不活,人很少。   废车场占地很大,院子里除了废弃汽车还套着三个大车间。   车间里三面混凝土墙,只有最顶端有一排窄窄的窗,光线不太好,里面一股子铁锈的味道。   等三个人都进到车间里面,身后的卷帘门被拉了下来。   哐啷一声,腾起的灰尘从外面投射进来的光柱里打了个璇儿。   正中间,夏青川的爸爸被绑在椅子上,嘴角有一小块淤青。   可能是知道会有人来交钱赎人,没有太为难。   “儿子。”男人吃力的想活动手臂,奈何被绑的紧,一挣扎差点连人带椅子侧摔过去。   “哎哟,儿子,儿子快点把钱给他们,爸再也不赌了,真的,这次是真的,你再相信爸一次。”   “消停点。”夏青川轻轻皱眉,“不能把他嘴塞上吗?”   对面四个膀大腰圆,大冷天却只穿着断袖露出纹身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   加上身后关门那两个,一共六个可用战斗力。   其中一个朝陈慢抬了抬下巴,“拿来吧,当着我的面把账户上的钱打过来,人你们带走。”   顾言斜了一眼陈慢手里的袋子,接过来,噗通一声丢在地上,“点点。”   陈慢闻言呼吸一滞,搁在身体两侧的手有点抖。   那袋子里哪有什么钱,别说百元钞票,一块钱纸笔都没有,根本就是胡乱塞的一堆A4纸。   他简直不敢相信,顾言竟然还面不改色的让对方打开来点点的。   这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除了屋里这几个凶神恶煞,别的车间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个。   一人一脚都能把他们踹死在这,顾言这...得是多强的心里素质啊。   “我说哥们儿,薅羊毛没有在一只羊身上薅的。”夏青川左右看了一圈,这种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趁手的武器。   对方坑了他们这么多钱,夏青川这次来的目的绝对不单单是让他们现出原形这么简单。   吃的亏就算不能都讨回来,那也得适当求个心里平衡。   “这么说就有点冤枉人了,兄弟。”看上去像个头目,脖颈上挂条金链子的男人说,“你爸缺钱,我们帮他,这怎么成薅羊毛了呢?”   “你们在自己经营的底下赌庄里诱导放贷,哪一条单拿出来都是触犯法律的。”夏青川呵笑一声,“我是个律师,你们这么做,多少有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金链子嗤笑一声,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怎么着?   “点点。”夏青川表现的满不在乎,向前走两步把那袋子往前踢踢,“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是不是。”   金链子把拇指放在嘴边舔了一口,典型要数钱的动作。   陈慢吓得小腿都打转了,心想这两个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怕死。,非要把注意力引到那些空白纸上,多活一会不好吗?   就在这时,金链子已经把黑袋子拉开一条缝。   他们经常过钱的人,里面装的是什么光看轮廓就能知道,之所以看出些端倪还要拉开来看看,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太淡定了。   真拿着碎纸片当钱糊弄,不可能还表现的无所畏惧,毕竟这个是他们的地儿,是龙潭虎穴啊!   光是一条窄窄的缝,金链子脸色立马就变了,骂了句妈的就准备动手。   “不想活了拿这些来糊弄老子!”   夏青川等的就是他先动手,第一下甚至没躲,生生挨了一拳。   他笑了一声,用拇指擦掉唇角的血,再抬眼时目光骤然一变:   “你给机会我就不客气了兄弟。”   “接下来的每一下我都能为自己辩护成正当防卫,你挺住,别哭。”   话音刚落,顾言那边已经把一米长的铁棍丢到了他手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陈慢是个搞设计的,那双手用来拿笔敲键盘的,哪里打过架,又哪见过这么大阵仗。   他原本不用来的,偏吵着要见世面,这下后悔了,差点哭出来。   “我后悔了,哥,我想回家...”他双手太高捂住半张脸,怕的原地跺脚,“我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可不兴英年早逝啊。”   “说什么丧气话!”夏青川一脚踢开扑上来体格肥硕的大汉,勾唇笑道,“把门堵严了。”   顾言展开手臂将人揽到身后,交代一句,“冷静点,回去涨工资。”   灰尘绕开在棍棒间,随着动作旋转着飘起又缓缓落下。   陈慢后退至落下的卷帘门前,双手抖着,“堵堵堵...我们堵门?我们不是应该跑吗?”   夏青川和顾言此时已经放开了手脚,以他们两个的伸手,别说眼前这六个,就算再来六个也不会吃亏。   “你妈没教过你不能惹律师朋友吗?”夏青川一铁棍敲下去,每一下都打在最疼的地方,又每一下都避开了要害,“尤其是王八蛋,更不能招惹律师。”   顾言则闷不吭声,他手里也根本没有武器,全靠拳脚。   但每一拳每一脚应该打在哪,都是庄念教的。   一脚踹过去,大汉腹部的赘肉整个陷进去,嗷的一嗓子就倒地不起,没再站起来过。   “我靠。”陈慢意图拉开卷帘门的手顿住,“你们两个...还有什么隐藏技能没使出来?”   “什么总裁什么律师,我看你们两个根本就是打手!”   陈慢见两人一前一后背靠着背,不管几个人同时扑过来都找不到破绽只有挨打的份儿,当时就不怕了。   “好一记左勾拳!”   “扫堂腿漂亮!”   他站在旁边观战,还不忘得意忘形的拍手喝彩。   倏地,身后的卷帘门从外面被拍响。   哐哐哐的动静震的人心慌。   “开门!妈的,敢在咱们底盘找麻烦!我看你们是不想站着出去了!”   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听那动静,少说也得有十来个。   “哥,怎么办啊,他们援军来了!”陈慢徒劳的跟卷帘门较劲。   赶来的人一定是带了家伙的,这样一下冲进来,就顾言和夏青川算再能打肯定也讨不到便宜了。   “钥匙在这,他们进不来。”顾言呵笑,指着金链子的腰间说。   金链子偷偷摸在腰间的手蓦地顿住,扭头撒腿就跑。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院子里的狗和猫都得听他们使唤,谁能想到这两个不要命的敢在这里动手?   他拿着仓库钥匙本来是要断了三人的后路,却不想现在堵住自己逃生的路口。   金链子被夏青川一棍子打在了麻筋上,现在手还是抖得,颤颤巍巍的托起钥匙正要按下开门按键。   突然,一道破风声直对面门冲了过来。   夏青川那根铁棍仿佛自带GPS,不偏不倚追着壮汉手里的钥匙砸了下去。   “啊!!”壮汉眉心一抽,捂着手大喊,“快他妈去找备用钥匙!”   ...   另一边,庄念喝够了茶,一挑眉看周易,“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间报警?”   周易一怔。   庄念连这都猜到了,就好像顾言给他布置任务的时候庄念就在旁边站着似得。   “咳..”周易看了一眼手机,“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吧。”   “这么久?”庄念蹙眉,不免在心里责怪这两个人太大胆。   不速战速决托这么久叫救援,是想干什么?   周易给了他答案,“青川说他这口气憋得太久了,最少得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来泄愤。”   “...”庄念和陈慢隔空有了相同的疑问,“在人家的地盘...泄愤?”   周易耸了耸肩。   庄念拖着白瓷茶杯缓缓转着,指尖擦蹭着杯口。   片刻,他突然顿住,“天真呢?他早上知道我要来还说来陪我,怎么没见着他?”   周易拿着胶带把撕坏了一块的病治本粘好,“哦,你放心吧,青川没把这件事儿告诉他,怕他乱来。”   庄念半信半疑,给天真打了个电话,响到最后一秒钟也没被接听。   他觉得不对劲,又问,“你今天和他碰过面吗?”   周易那双用来做缝合切除的手,沾个小纸片还不是信手拈来,正欣赏着,随口回答,“见了啊。”   庄念,“...”   “你觉得,从你身上打探出秘密,难吗?”   周易手臂一震,又在刚粘好的胶带下面撕开了更大的一个豁口。   庄念立刻起身说,“报警,马上。”   周易一边点头一边跟着庄念往外走。   夏青川和顾言之所以不让别人跟着,是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两个才能放开手脚。   如果赵田陈能沉住气跟到最后不冲动行事还好,要是不能,那他的出现就会成为夏青川的软肋。   情况恐怕有变。   ...   二手车回收厂内,一号车间里穿着短袖秀纹身的几个大汉纷纷滚在地上,面色痛苦的哀嚎着。   夏青川矮身捡起卷帘门的钥匙,在大金链子身上补了一脚。   “以后你还可以向那个人放贷,不过你记着,你放一次,我揍你一次。”夏青川揉了揉手腕,“前提是,今天过后你还没被抓进去蹲的话。”   “凭一己之力捣毁富祥金融的半壁江山,也是...有些本事。”顾言靠在一边,对陈慢勾了勾手指。   陈慢哦了一声,拿出一根烟放顾言嘴里,咔哒一声,打火机点着凑过去,“老板请。”   一家规模不小的金融公司,自然不会由大老板出面来对接夏青川父亲这样的赌徒。   盯着夏青川父亲的应该就是这个大金链子。   不过能做这么久,当然也是得到默许的,像大金链子这样的爪牙和夏青川父亲这样死性不改的赌徒肯定不少,不知道要坑害多少没什么本事的家庭。   也算对方倒霉,惹到了这两个睚眦必报的人头上。   既然决定动手了,那只动一个小弟多不过瘾。   金链子不算笨,听出这两位不好惹的话里的意思。   他今天出了这个门,蹲局子事小,整个公司都会因此受到影响。   “你...你们两个少在吓唬我,我早就查过你们,一个顾氏的弃子,一个一分钱也没帮主子留住的废物!”   夏青川睨了一眼顾言,两人相视一笑。   “哟。”夏青川蹲下去拍了拍金链子的脸,“知道的还不少呢。”   他啧了一声,对顾言说,“你看看,我威武的形象都因为这事儿毁了。”   顾言用小指扫了扫太阳穴,笑笑没说话。   当初是他什么都不想争,真要把一切都交给夏青川,别说财产,整个顾氏集团都还得是他说的算。   看了一眼腕表,他们解决这几个人比预计快了半个小时,“告诉周易报警吧。”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一声:   “再给你们十秒钟的时间。”   “晚一秒钟开门,我们就往这个嬉皮嫩肉的医生脸上填一刀。” 第一百八十章   卷帘门外面,十几号拿着铁棍的人站在那。   最前面两个染着黄发的男人钳制着还穿着白大褂的赵田陈。   “青川哥...”赵田陈脸上脏了一块,从医院出来的太急,不小心摔得,“对不起。”   夏青川捏着钥匙的指腹白下去,咯吱轻响着。   “啊!!”金链子突然尖锐的大叫一声,“哎哎哎,别,别踩了。”   “放他过来。”夏青川狠狠才在金链子的手指上,眉眼里都是暴躁,“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金链子疼的横肉上浸满了汗,眼睛一转说,“放了那个小白脸也行,你,你也放了我。”   “不行!儿子,你放了这个头头,外面那么多人,两分钟就能把咱们几个打死在这!”夏青川的父亲一直很沉默,这会突然焦躁的开口。   他赌了一辈子,见惯了这些凶神恶煞的人,也算了解自己的儿子。   既然来了,就不会丢下他不管。   刚刚看到袋子里的纸就明白,他儿子要用别的办法救他出去,所以场面再混乱他也没喊一声。   可这会情况有变,要是把大金链子放回去,他们怎么可能还出的去。   而且那个惯会勾引人的小骚男人来了,儿子在关键时刻不可能保护他,一定会去护着那个小骚男人。   “小骚货!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你是克我们夏家是不是!”一旦影响到自己的利益,夏青川的父亲就尤其暴躁。   “闭嘴!”夏青川猛地把手里的钥匙丢过去,堪堪擦着他父亲的脸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叔..叔叔。”赵田陈眼眶红了,“对不起。”   “你你,你个不孝子!”男人在后面骂骂咧咧,“还拿东西砸老子,小兔崽子,看老子不卖了你!”   夏青川敛着下颌线,勾了勾卫衣领口,一把将金链子从地上拽起来往赵田陈的方向走过去。   “你不要命了!你前脚放了他,后脚那些人就会把你和那个骚男人一起打的爹妈都认不出!”   夏青川没再理会身后那个‘爹’,把金链子往对面一推,赵田陈挣开束缚冲进了夏青川怀里。   这一来一去的都还没站稳,金链子就挑高嗓子吼道,“给老子卸他们一条腿!”   赵田陈的出现无疑打乱了他们能全身而退的计划。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也没有人会怪赵田陈。   夏青川把赵田陈往陈慢跟前轻轻一推,说,“躲远点。”   陈慢接住他,不合时宜又特别真诚的夸赞了一句,“天真,你和青川大哥是真爱啊!我好感动!”   夏青川和顾言压根没把今天行动的事情告诉赵田陈,可赵田陈还是找了过来,虽然碍手碍脚,但也真的代表他在乎夏青川。   在这种时候人难免会有对比的心思,顺势就会想到那个知道全部计划,说不让来就不来了的庄医生。   “哎...跟青川大哥一比,我们家老板也太可怜了点。”陈慢说。   陈慢的声音不大,但顾言还是听的清楚,一分神,小臂上挨了一下,疼的他皱了皱眉。   “老板小心啊!你不还有我呢吗,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专心揍他们啊!”   陈慢手舞足蹈的挥着纤薄的拳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竟说些让人分心的话。   他声音太大态度又嚣张,惹得黄毛怒目圆睁,拿着短棍就朝他们两个冲了过去。   “啊!”陈慢忙拉着赵田陈绕着仓库跑开了,“你染个黄头发就不当男人了是吧,有本事去打他们两个厉害的啊...啊!!!!”   顾言,“...”   今早出发的时候夏青川交代周易,他们到这里之后的一个小时如果还没有消息再报警。   现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早,再等警察赶过来...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还好,可现在身后还托着三个...看来今天这亏是吃定了。   正想着,赵田陈突然尖声喊了一嗓子。   夏青川心下一惊,转头去看就无暇顾及身后,背上狠狠挨了对方一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顾言说,“钥匙呢,想办法把他们的人分开。”   夏青川刚刚一暴躁早就把钥匙丢出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正懊恼,面前的敌人越逼越近。   不止如此,远处的其他几个车间里又用涌出了二十几个人!   “...”顾言皱了皱眉,“青川,用你的东西跟他们谈条件。”   夏青川的东西就是富祥金融触犯法律的证据,没了这些东西,他们这两天就算白忙活了。   一但把底牌交出去让对方有了防备,再想反击就难上加难,夏青川父亲的事情也不会得到彻底的解决,对方只会变本加厉。   思忖的片刻,夏青川和陈慢已经被对方的人完完全全围了起来。   他们没有选择了...   夏青川操骂一声,丢了手里的武器,“等”   “停手!”他婻鳳的话音刚出就被打断。   摞着废弃二手车的大院里,门口的方向,庄念站在那。   顾言眸子倏地一闪,短短一瞬脸色又沉了下去。   “顾言!”庄念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顾言,跛脚踉踉跄跄的往那边赶。   他急坏了,来的路上就坐立不安,现在一看见这副被围困的场景和顾言小臂上蹭着的污痕,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又来一个活够了的!”黄毛男人啐了一口,“还他妈是个瘸子。”   他说着,掂量着棍棒就要往庄念方向走,腿窝却在这时剧烈一痛,发出咔嚓一声。   “啊!!”他立刻疼的跪了下去。   顾言又抬起下一脚揣在对方的背上,直接让黄毛的脸拍在了水泥混凝土地面上。   “不准过来!”顾言突然大声呵斥,“回去!”   这边话音刚落,被围困的陈慢和赵田陈不知用什么方法突破了阻碍,还顺便解开了绑住夏青川父亲的绳子。   三个人连闪带躲,在半路被夏青川接应,一起往顾言的方向跑了过来。   另一边,黄毛被踹倒在地的情况彻底激怒了大金链子,他操了一声,抢过旁边人手里的木棍,猛地朝身后那几个老弱病残挥了出去!   “都是废物,老子让你们狂!”   “啊!”庄念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金链子在顾言和陈慢等人中间的位置,他没去动顾言,确保一击必中,这一棍是冲着陈慢去的。   距离太近再躲开已是来不及。   “哥!”陈慢下意识向顾言呼救。   这几个瞬间太混乱,庄念看到顾言毫不犹豫的跑向了陈慢,一把将其抱住,用后背挡下了金链子落下的那一棍。   短棍发出咔的一声,直接在顾言背上断成了两节。   嗡嗡---嗡嗡---   警铃骤然在院外响起。   大金链子等人闻声一怔,顿时像无头苍蝇一样慌了起来。   “哥,哥!”陈慢带着哭腔的叫喊揉在了一片兵荒马乱当中。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今天的一切本来就是夏青川和顾言刻意安排的,从警察来了开始,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人证物证齐全,饶是对方派来了本市数一数二的律师团队,也不能将黑的洗成白的。   金链子叫闹着要见董事长,嚷一些没有营养的屁话。   顾言和夏青川在另一个房间录口供,出来的时候却意外听金链子吼一嗓子:   “我还要见百唐科技董事长!”   顾言的脚步顿住,和夏青川对视了一眼。   金链子的来头不小,富祥的董事长亲自现身在警局,气势汹汹,一副势必要保住金链子的模样。   富祥财大气粗,多少会对接下来的事情造成一些阻碍。   不过没关系,比这再坏的情况夏青川也早就预想到了,这就是庄念那场直播的意义。   富祥这次犯的事已经引起了外界铺天盖地的舆论,影响巨大,就算对方背景再大手段再硬,也是保不住的。   现在盯着这件案子的不止他们这一帮人,更有庄念通过那一场直播吸引来的近百万粉丝。   “你没事吧哥?”陈慢围着顾言打转,眼睛里满是心疼。   从前他只认为顾言和他是互助互利的关系,认识不到两个月,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   可顾言却在他面对危险的时候义无反顾的冲上来保护了他。   就算是演戏,这一下也让陈慢杂了些假戏真做的心思。   “哥,你快把衣服脱了我看看,周哥在这呢,让他看看用不用去医院拍个片子什么的。”陈慢说着就要去扒顾言的西装。   两只不规矩的小爪子正好扫在脖颈上,顾言痒的忍不住,笑着扫开他的手,“行了,没事。”   “不行不行,我给你呼呼。”一见顾言笑了,陈慢心里也上了热乎劲儿,卖力逗弄着,“来嘛,快脱,羞什么,早晚都是我的人。”   陈慢越说越离谱,顾言转头让他适可而止,这一回头左脚绊在另一个人右脚上,向前踉跄了一步,被那人拖住了腰。   这动作一般都是他对别人做,被这么一搂还真不习惯,忙着躲开看看是谁。   “没事吧。”庄念松开他腰上的手后退一步,也体会了一次被人躲着的感觉,“还是去医院看一下才好放心。”   庄念大多数都是这样一副温和的模样,说话慢条斯理的,不像陈慢那么咋咋呼呼。   但平时这样是温柔,今天这么混乱的情况,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之后还能这样从容淡定,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冷漠。   现在站在庄念面前的要是另外的人,一定会这么觉得,可对面的不是别人,是顾言。   “嗯。”顾言向后退了一步扫了一眼他的膝盖。   刚缝了针的患者就这么没命的跑,什么伤口都被扯开了。   庄念顺着他的目光垂下头,顾言突然抬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流血了,不能看。”   手掌的热度在这个寒流肆虐的季节是难以被忽略掉的。   就算顾言特意避开了一段距离并没有真的贴在他的脸上,那股让人心安的热度还是丝丝缕缕的传递过来。   “我没事...倒是你。”庄念轻声说着,眨了眨眼,长睫扫在对方掌心上,像是一种隐秘的触碰。   他又向后退一步,笑了笑,“还好有惊无险,现在事情解决了,真好。”   不得不承认,刚才顾言抱着陈慢的那一幕给了他很大震撼。   让他深刻的感受到了顾言和陈慢之间的感情。   赵田陈的一条‘你老公也不赖’发过来,说的那么自然,就像认定他们之间有那层关系很久很久了一样。   他忍不住,难免要胡思乱想些别的...   关于陈慢和顾言之间的关系,关于陈慢那句‘你去了我们才能名正言顺住在一起’的话。   关于顾言一边承认他和陈慢在一起了,又一边对他无微不至的种种。   都要想一想。   他甚至还短暂的怀疑过这段关系的真实性。   庄念丢失了一段过去,再加上精神疾病引起的各种无法控制的反应,他其实对感情这种东西很迷茫。   有时过于敏感,有时又过于神经大条。   就像个完全没有谈过恋爱的新手,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何为心动。   或许他对顾言心动而不自知过,或许这种心动还不是一次。   可无论哪一次,随之而来不止悸动,更有深刻的无法排解的焦虑、恐惧和不安。   后者被无限放大,自然就体味不到前者的滋味,以至于要一直回避逃脱才能安心。   现在他看到陈慢绕着顾言转,看到顾言为对方奋不顾身,那点琢磨跟臆测就都拨开云雾了。   看着两个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庄念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喜欢,就应该是快乐的,安心的,愉悦的...   绝对不可能是痛苦的。   他端着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   “有慢慢照顾着你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等下还有约,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他说完转身欲要离开,顾言牵住他的手腕,隔着一层厚实的布料。   “你腿有伤。”他顿了顿,“如果是约了何岁的话,可以把她带到家里,你先去医院处理伤口。”   庄念没有回头,指尖蜷了蜷,说好。   警局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顾言和夏青川配合,顾言走不开,嘱咐周易先跟着一起回去。   庄念的身影从推挤的人群里消失,顾言望着那处,眸色沉了沉。   “哥,过来这边坐。”陈慢见他和庄念说完话才又上前来,拉了一下顾言的手。   没多用力,顾言却皱眉嘶了一声。   刚才和他闹都没见顾言反应这么大,陈慢有点慌,半举着手说,“你不是说没事吗?很疼是不是?”   顾言咬紧后槽牙。   那根木棍那么粗,折在了他后背上,怎么可能真的没事。   他知道庄念在这,不想让对方担心而已。   “我知道了。”陈慢嘟着嘴唇,又来了机灵劲儿,“哥,你对庄念可真好。”   “我都有点嫉妒了。”陈慢嗨哟一声,“他最好早点接受你,不然我不保证还能忍住不对你下手。”   顾言苦笑一声。   “你跟谁约了啊?何岁妹妹?”周易一边开车,一边偏过头扫了一眼庄念。   庄念把头转向窗外,看不清什么表情,“没约,明天呢。”   他轻轻叹息,“我觉得有点累,能不能麻烦你直接送我回家?”   “不行。”周易直说道,“刚才去救人的时候碰上道路施工车子要绕一下,你不肯等非要抄近路徒步跑过去。”   他扫一眼庄念膝盖上那一大片血迹,“我有理由怀疑你膝盖上的缝合线已经被扯断了,严肃拒绝你的请求。”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正经事儿上不能惯着,周易还是把庄念带回了医院。   伤口也果然需要重新消毒再缝合一下。   不知是疼的还是坐车太晕了,周易去差了一趟房回来看到庄念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庄,你怎么了?”周易最怕的就是庄念突然出现脸色惨白的情况,是真的害怕他会再一睡不起。   昏迷那一年的经历,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了,想想都心惊,心塞,心疼。   庄念有些木讷的转过头,“可能是今天被吓到了,我真的想回去休息一下。”   这次周易不敢耽搁,上前扶庄念。   “我这样子真的太讨厌了对吧。”庄念一只脚跳着,“好像一碰就会碎一样,总要折磨你们跟着担心我。”   “说什么呢。”周易啧一声,“咱们之间不扯这个,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庄念恹恹的笑了一下,身上的卫衣随着蹦跳的动作串了一节,露出右肩。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被抓破了一块。   “我刚刚在车里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感觉。”庄念淡淡的扫了一眼周易,状似无意的说,“或许...顾言曾经也那样保护过我吗?”   周易的动作蓦地一僵,“你想起来了?”   周易心思直,什么都写在脸上,很多时候像个心无城府的孩子似得,对突如其来的发问会下意识说出真话。   庄念笑了笑。   周易看他脸色又白了一度,再这样下去太阳一照就要原地消失了。   “你,你快别想了。”周易捏了捏他的肩膀,“我跟你说,恢复记忆这种事情真的不能着急,尤其是你现在这种情况,突然想起什么,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儿。”   “我知道。”庄念说,“不想了,想也想不起来。”   他只是对刚刚那一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没有想起什么。   单单是这种感觉就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怎么还敢再想。   还没到供暖期,坐北朝南的房子白天的时候很暖和,一到了傍晚也凉的难受。   庄念裹着棉被缩在沙发上,像一只仓鼠。   明明很累,却睡不着。   捂得有些狠了,感觉身上都出了汗。   从腿伤了开始他就没洗过澡,作为医生的觉悟他是想忍着的,否则感染之后会更麻烦。   可这一出汗,理智瞬间坍塌。   他霍地掀开被子去厨房找保鲜膜和塑料袋。   周易怕他一个人在家会晕血,特意在他的伤口上缠了很厚的纱布,膝盖上一滴多余的颜色都没有。   保鲜膜缠上去,再把两端用塑料袋系上,应该不会弄湿伤口。   弄到一半,房门突自打开。   知道房门密码的就只有他和顾言。   庄念坐沙发上往门口瞧,却先看到两个抬着大件的搬运工人。   顾言跟在后面,“卫生间没有位置,放在阳台就可以。”   庄念定睛一看,那大件不是别的,是浴缸。   “...”   顾言掀开薄薄的眼皮扫了一眼庄念,看手上动作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还好他来了。   庄念从来爱干净,不洗澡觉都不爱睡的人,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就能挺两个晚上,多一天都不行。   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一起,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只可惜现在的家不是很大,卫生间里再也塞不下一米八的浴缸了。   “顾言...”庄念站起来,一条腿能用站不稳,晃了晃,“放阳台,没有下水也没办法用...这...”   “你不用管。”顾言一边指挥着浴缸的位置一边说,“坐那等着。”   为了洗个澡这么劳师动众,哪至于啊...   庄念哪还有心思老实坐着,他简直已经是坐立不安了。   浴缸就如顾言所说摆在了客厅连着的阳台上。   安装好了浴缸上的五金配件,送走了搬运工人,顾言就把西装外套随手丢沙发上去了卫生间。   浴缸这么个大件进门时庄念很惊讶,没注意顾言不止买了浴缸,还顺带着买了个两个新的小水桶。   他就在庄念的注视下,一脸平静的往返于客厅和卫生间之间。   在没有办法放走脏水的情况下,顾言光靠水桶和毛巾,反复了n次,把浴缸里里外外刷了一遍。   庄念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不是洗澡,这不是折腾人呢吗?   “顾言,别弄了,我不洗了,我能忍住。”庄念说。   顾言瞥了他一眼,突然站那不动了,沉默几秒,开口说,“行,那我再找人搬出去,近一个月,你都不准进浴室。”   庄念,“....”   “那要不...我和你一起弄吧。”   顾言刚挪动的脚步又停下,“算了,我叫人搬走吧。”   “别别别。”庄念短叹一口气,顾言总是有办法拿捏住他,“我不动了,我乖还不行么。”   这句话一出口,顾言和他都愣了一下。   没办法,在顾言这样精心的照料下,庄念要是还能再硬气起来就是出了鬼了。   顾言老让他乖一点,他这回是真的打心眼里想乖一点,顺嘴就说出来了。   “...”顾言睨了他一会,右手握拳虚抵在唇边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呵...”   庄念拧着眉,大男人说出这种软绵绵的话,忒害臊了。   可看见顾言笑,他又莫名其妙的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揉了揉后脑的软发,他也跟着笑了两声,“呵...呵呵呵...”   “我都让你惯成杨贵妃了快。”庄念复又抓了抓染成绯色的耳垂,喃喃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骄奢成什么样了,忒不像话。   靠着顾总不遗余力的努力,满满一缸热水弄好的时候外面天都黑透了。   氤氲的热气飘在带着凉意的客厅里,荡开在暖黄色的灯光下。   庄念定定的站在浴缸前,抬手将掌心摊开放在浴缸上面蒸腾的水汽里。   只觉得,这浴缸背后的人,可比那冒着热气的水...烫人多了。   “脱衣服。”   顾言低沉的,带着点命令口吻的话从身后响起。   庄念莫名心尖一跳,转过头去看对方。   在那短短的一秒钟不到的瞬间,他脑子里竟然冒出了很多句惊天地泣鬼神的疑虑:   什么意思,他要看着我洗吗?   都是男人,看了又能怎么样?看了也没婻鳳什么吧?   不行不行,别人就算了...顾言不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顾言为什么是那个特别的,就见顾言把颈上的领带解下来,系在了眼睛上。 第一百八十三章   庄念只是右腿受伤了,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浴缸虽然很大,又有点高,但只要他小心一点,完全可以不碰到膝盖以及膝盖以下不太严重的小擦伤。   庄念面对着顾言,心里这么想着,却一时失语,没能开口。   顾言将领带系在眼睛上,像他那天一样。   一条窄窄的黑顺着眉眼延至耳后,穿过鬓边的短发,在脑后系了个不松不紧的结。   剩余过长的那一段,一半落在脑后,另一半在收手的时候勾落到了肩头,搭在白衬衫上面。   他折腾一晚上打了满浴缸的水,颈上落了汗,领口的口子也解开两颗,松松散散的露出一段纤薄的锁骨。   暖黄的灯光洒下来,灿灿的颜色落了满身,将眉眼上那条领带也渡了一层暖色。   水汽蒸腾着,让眼前的画面莫名带了些...温柔又神秘的...性感。   庄念喉结滚了滚,随手抓了一把右肩。   “你不用这样。”一句话出口,他浅色的瞳仁闪了闪,肩侧的手又落在喉结上摸了摸。   嗓子...怎么有些哑。   他清了清嗓子,“你扶我一下就可以了,不用...咳,不用抱。”   顾言微微歪了一点头,嗯?了一声,“我说要抱了?”   庄念慌张抬眼,“没,没说吗?”   顾言只是让他脱衣服,没说要抱他进去...   庄念觉得有点尴尬,这情况倒像是他存了什么非分之想,琢磨了些不应该琢磨的事情。   “哦。”多说多错,庄念住了口。   他早就回家了,身上就穿了一套顾言给买的睡衣,面料滑的跟水似得,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化开,顺着皮肤流下去。   别再别扭了...   庄念拧了拧眉,抬手脱了上衣。   稀稀疏疏的动静响了一会又不见,顾言侧头听着,没动静了往前迈一步,手伸出去,又莫名其妙顿在半空。   庄念本来也要伸出手去抓住对方,见对方停住,他也就随着动作顿了一下,“怎么了?”   “可以碰吗?”顾言问。   庄念搁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手轻轻一颤,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难过。   而伴随着难过蔓延开的,仿佛还有些别的东西。   “...嗯”他说,“没关系。”   话音一落,顾言腮骨动了动,突然上前将他整个抬了起来,横抱进了怀里。   “啊...”仓促的一声,音调却不大,压在喉咙里,含在唇齿间。   他光溜溜的,被抱起来的那一刻浑身毛孔都在颤栗。   手指蜷着,虚虚的靠在顾言胸前,一点也不坦荡的姿势。   他说了可以碰,顾言还是没有直接接触他的皮肤,用小臂和手腕拖着他。   顾言绷着劲儿,能让怀里的人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致使隔着衬衫能看见手臂上分明的肌肉线条。   “小心点,右腿搭在边上,千万不能碰到水。”顾言说话的时候轻微震感顺着喉咙一直延续到胸口,又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传递给另外一个人。   那份微弱的频率,仿佛一瞬间将庄念心底某种自固自封的东西撼动了。   顾言拖着他,直接把他安稳的放进了水里,在这个过程里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为这次惊天地泣鬼神的‘沐浴’出上一点力。   顾言的衣袖全湿了,连带着前胸也湿了一整片。   他的衬衫并不是五六七位数的高定款,是助理在某平台上定制西装时赠送的,水一泡就变成了透明的。   有些狼狈,有些...性感。   庄念被抱了的别扭劲儿其实还没过,身体绷着,腰也悬着不能完全放松。   “你快去换衣服吧,我不乱动。”他咬着内唇,语调倒是坦然的像是心无旁骛,盯着水面说,“其实你不用蒙着眼睛。”   “我不介意,我反正...”他要说的是,他反正也不喜欢男人,真的不介意这个。   这些话每次都能随口说出来,这次不知为什么就卡在了喉咙里。   短短几秒的卡顿,顾言没再等他继续说,“我介意,我会对你的身体起反应。”   哗啦--   悬着的腰失了力,跌进水里,水从浴缸里满出来,洒在深色的地砖上,流到顾言脚下面。   顾言欲要离开的脚步顿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快要忍不住扯掉眼睛上的东西,做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让那个从来能忍的人不知羞的哭着承认喜欢他,爱他。   “洗好了叫我。”顾言转过身,摘下领带攥在手里,捏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都是凸起的。   天气越来越冷,浴缸又是在大厅里水温流失的很快。   顾言怕庄念洗太久了会感冒,早早又把人抱出来,擦干了放回卧室。   “别下床了,好好睡一觉。”顾言顺势丢了瓶身体乳在床上,“要折腾在床上折腾。”   洗完澡要讲究的擦身体乳,庄念为自己这个习惯感到羞耻,尤其是在顾言面前。   他平躺着,顾言怎么摆弄的他,他还是保持着什么样的姿势,乖的狠。   眨了眨眼睛,小腿一蹬把身体乳蹬走,“我不怎么用这个,除非天气太干了。”   顾言睨他一眼,“不用?”   他后退一步靠在房间的衣柜上,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的打量庄念。   犹记得他们住在一起的第一晚,他抱着虚脱了的庄念去洗澡,明明话都不爱说了,还央求顾言给他把身体乳擦擦好。   顾言说不擦了,累,庄念摇头说可不行。   “干了会脱皮。”他白嫩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滚在床上打了个哆嗦,“我怕蛇。”   顾言至今也没弄明白人脱皮和蛇能产生什么联系,但看不得他讨厌成那个样子,耐着性子从头到脚擦了一便,顺便再欺负他一次。   “那别擦了,脱皮吧,跟蛇似得。”顾言挑了挑眉,一脸无所谓的说。   庄念盖在被子下的身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轻轻抖了抖。   眼看着身体乳挂在床边要掉下去,又让他用脚勾了回来。   “休息,我走了。”顾言轻笑了一声。   “等等。”庄念喊他,“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顾言当然不舍得这些事儿让庄念分出心思来担心,只说,“我没事,放心。”   他说完就离开了,没一会,庄念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两声。   是何岁问他忙完了没有要约他出来。   退出微信,还有两条未读的短信消息,一条是康哲,另一条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是钟燕,听说你想像我打听庄均泽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庄均泽...   庄念霍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快速回复了一条消息,希望对方能把知道的都告诉他,并承诺可以付给对方相应的报酬。   钟燕的消息隔了半个小时才回复过来:   我不要钱,我只希望那个人能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接下来跟着的一条消息,让庄念瞬间觉得脊背发凉。   钟燕:我只知道他从前有个领养的儿子,后来成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因为那个儿子也抛弃了他,他才又反过来折磨我!   钟燕:听说你也有朋友是医生,那个变态最怕的就是丢了颜面,能不能请你的医生朋友来帮帮我,让他远离我的生活!   庄念的呼吸变得急促,突然觉得慌张。   说不清这份慌张的感觉究竟是因为找到了可能的家人,还是因为庄均泽那张狰狞凶恶的脸。   他回复信息时手都有点抖:   请问,他的儿子,是叫庄念吗?   这一条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庄念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到回复,第二天一早打去电话对方始终关机。   隔了几天再打,干脆就变成了空号。   有了这件事情牵着心,庄念连每天面对顾言来抱他洗澡这件事情都平静了很多。   嗡嗡---   手机捏着手里震着,庄念回过神来接听,何岁兴奋的声音传过来,“小庄哥哥,你到哪了?我就在瑞星咖啡的天台上等着你呢!”   庄念仰起头,用手遮了一下刺目的阳光,笑着说,“在马路对面,这就过去了。”   瑞星咖啡的露台布置的很漂亮,排列开的圆桌铺满梦幻的白色桌布,细颈的玻璃瓷瓶摆在正中央,里面点缀着几只玫瑰。   圆桌搭配竹椅,竹椅上放着马卡龙色的抱枕,整个环境青春又浪漫。   何岁一改往日见面时穿的T恤和牛仔裤,着一身凸显身材的国风毛衣裙。   翠绿色,带着些复古的元素,有些像旗袍,但又没那么古典。   即淑女又活泼,很适合她。   一头长发落在肩上,托得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又大又亮。   “小庄哥哥!”何岁喊他,挥动着手里的一捧向日葵。   庄念招了招手,走快了几步。   何岁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又是心直口快的年龄。   小心思憋了这么久,自然是一刻也等不了,把花塞进庄念怀里就大喇喇的表了个白:   “小庄哥哥,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谈恋爱。”   “啊?”   谈个恋爱,和某位女性发展一段恋爱关系,是庄念这个年龄顺其自然就应该去经历的事情。   他对何岁很欣赏,对方浑身散发出的蓬勃朝气就像怀里这一捧向日葵。   没人不喜欢温暖的东西。   可是...   庄念清了清嗓,温柔的笑着,“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可以吗?先点些热乎的来吃,你手都冻红了。”   何岁自觉这份心思不是贸然表达出来的,沉淀了挺久,也话里话外试探了很久,百分之九十九都该是成功的。   她没多想,美滋滋的点头坐在庄念对面。   “你不是说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吗?”庄念喝了一口咖啡香气浓郁的‘奶茶’,笑着问。   “我那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打探你的喜好。”何岁红着脸回答。   庄念,“...”   亏他当时还和顾言夏青川他们言之凿凿的说何岁对他没有别的心思。   原来顾言没有陈慢的时候让他去跟何岁去‘约会’,是认真的在难过。   “哎...”   “小庄哥哥,你叹什么气啊?”何岁握着玻璃杯,一时间有些紧张。   庄念歪着一点头,模样出奇的认真,像是真心讨教答案的乖学生,问了一句:   “喜欢,是什么感觉?”   何岁抿了抿嘴,明亮的眼睛有一瞬间暗淡。   问她喜欢是什么感觉,言外之意,就是对她没有喜欢的感觉。   她沉默了一会,在这一刻倏然认识到自己今天有可能会失败。   “你这是在变向拒绝我吗?小庄哥哥?”她噗嗤一声笑了,玩笑道,   二十出头,是刚刚拥有完整的自我认知,可以做出选择并能够承担后果的年纪。   勇敢且无所畏惧。   就算有可能会被拒绝,也会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庄念笑笑,“我现在的记忆里没有关于恋爱的经验,喜欢这个词对我来说也很陌生。”   他认真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突然失去一大段记忆是会对性格和认知造成一定影响的,这点庄念没法控制。   再加上一些下意识且不定时的过激反应,更导致了他现在对爱情的理解和感知比普通人要混乱木讷。   两人对坐的旁边圆桌旁边是一棵仿真的五角枫,斜下来的影子刚好遮住正午的太阳。   何岁双手撑在竹椅上,两只脚交换着抬起,用脚跟点着地面。   “喜欢...”她的脸颊有些红,看着自己的鞋尖说,“看不到的时候会想念,会担心,看到就会心跳变快,像生病了一眼,会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庄念还是头一次看到何岁这副模样,害羞、腼腆,如果不是何岁亲口说这些,他简直想象不到那个大喇喇的女孩还有这样细腻的一面。   喜欢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吗?   “听上去很美。”庄念弯了弯眼睛。   何岁恰巧在这个时候看向他,透粉的下唇被吮入口中一半,被雪白的牙齿衔着,屏住了呼吸。   别看她平时和庄念相处表现的自在,真到坦白心意的时候就什么小心思都藏不住了,满眼的喜欢,更是不能再淡定。   平日里离开庄念的视线才会表现出的亢奋,现在都一并发作在对方面前。   何岁倏地捏紧竹椅的边缘,“这就是喜欢,小庄哥哥,有些喜欢是见一次就会萌生的出的冲动,有些要在接触的过程中才会开出花来。”   她紧张的声音有些发颤,然后突然起身,隔着白色的圆桌,吻在了庄念的脸颊上。   “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们接触看看,说不定你很快就有喜欢的感觉了呢?”   太阳的位置移动了一寸,一缕裹着明黄的烈阳穿透五角枫贴在庄念的眼睫上。   他被那束光晃了眼,又仿佛被晃了心,长睫轻轻一粟,想到了顾言。   庄念匆匆低下头,右手握成拳虚虚的抵住唇边,捧在怀里那束向日葵仿佛盛在了浅色的瞳仁里。   “小庄哥哥?”何岁试探的叫了一声。   庄念的耳朵红了,连带着耳根和细白的脖颈。   他的反应太过纯情,让同样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的何岁心跳快到炸了锅。   “有...有感觉吗?”何岁话都连不成句,想撩又做不到游刃有余,“有感觉,就,就是喜欢。”   庄念的肩膀轻轻颤了一颤,桃花眸蓦地瞪大了。   他有感觉,心脏酥酥麻麻的仿佛有电流穿透肌肤攀至肺腑。   可他的心里想的不是何岁,是顾言。 第一百八十五章   怎么可能是喜欢呢...   何岁说那些有关‘喜欢’的细节,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他并没有。   他不但没有想要靠近顾言,还会在对方靠近的时候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他会觉得恐惧,会慌张。   这明明就不应该叫做喜欢,可他现在的脑子里出现的,却真真切切的...全是顾言...   “小...小庄哥哥。”何岁也紧张的快要炸了,空白的情感阅历使她看不懂庄念此时此刻的反应,却又迫切的想得到个答案来。   “谢谢你。”庄念卷长的睫毛轻轻一粟,弯着眼睛笑的格外温柔。   其实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怎么说,只要是拒绝,何岁就会受到伤害。   ‘对不起’太决绝残忍,‘我拿你当妹妹’又太折损对方的喜欢。   庄念避开这些‘通俗’的‘官方’的回答,先说了一句谢谢。   这无疑能让何岁感觉到对方并没有站在所谓大人的视角看轻她这份喜欢。   庄念在认真的对待她,就好像在说,‘你的喜欢我都看到了,很谢谢你。’   何岁怔了一下,心窝莫名发酸,眼睛跟着红透了。   “是我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没有注意分寸,某些举动让你误会了....”庄念无奈笑了一声,垂眸又抬起,“是我的问题。”   他认真的说,“其实...我现在很多时候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疯起来甚至有些恐怖。”   “我原本的样子,不是你面前这个我,我没有那么好。”   他将右肩露出一角,那上面是这几个月被他抓破,痊愈,再抓破,再痊愈时留下的疤。   把自己难堪的一面讲出来需要很大的勇气,没有人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疯子’。   尤其是庄念这种从小就习惯了‘体面’的人。   可何岁真诚的对待他,做了今天这一切,他必须要给予对方同等的尊重和真诚。   那些狰狞的东西出现在庄念这样温柔而平和的人身上,更会让人心惊。   何岁捂住嘴巴,眼泪顺着眼眶夺了出来。   “当初随口答应要相亲,是我欠缺考虑了。”庄念仍笑着,“我现在这个状态,并不适合谈恋爱。”   “小庄哥哥...”何岁抽噎着。   庄念抽出桌角的纸巾递过去,“别哭啊,这么漂亮的妆都哭花了。”   何岁觉得心疼,疼的眼泪止不住。   平日看庄念都是一副开朗善谈的模样,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会在自己身上弄出这么多伤来。   他每次弄伤自己醒过来时...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会难过吗?”何岁问他,“会害怕吗?”   “嗯...”庄念短暂的思考了一会,“第一次的时候确实很怕,但后来就不怕了。”   一个晕血的人,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醒来,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满身满手都是干涸凝固的血。   怎么可能不怕。   “我可以陪着你吗小庄哥哥?”何岁说这话的时候在乎的已经不是能不能和庄念确定关系。   她只是单纯的心疼庄念。   “不用啦,我真的没事。”庄念笑着,“你不信吧,我发病的次数很频繁,可这些伤口,一次都不是我自己处理的。”   他说这话时浅色的眸子闪烁着,说不清是有点骄傲或是别的什么。   具体的他没有细说,只告诉何岁身边几个朋友把他照顾的很好,他已经不害怕了。   因为无论他醒来时在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都会有人来救他,告诉他不要怕,他在呢。   有人让他靠着,无论他对对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他都让他靠着。   何岁手上的纸巾湿透了,庄念又拿了一张新的递给她。   “别哭了呗。”他笑了笑,“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等下我带你去看电影?或者...你想去游乐场?”   何岁努了努鼻子,嘴角向下撇着,眼睛却睁得很大,像是没想到庄念会这样说。   “可别不理我啊。”庄念语气带着些调侃和揶揄,又带着点点忐忑和委屈似得。   何岁突然觉得这个大哥哥除了温柔,还有点可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那好吧,你陪我坐过山车。”   他并没有因为拒绝何岁的心意而刻意和对方保持距离,那样太让人难看了。   撇开这些不说,何岁是他醒过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她热情开朗,有担当,敢爱敢恨,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也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这世界上比他好的人一抓一大把,他不必太把自己当回事,也相信何岁不会为他难过太久。   两人吃过饭去游乐场完了一整天。   庄念腿好的差不多了,也真的好久都没有放开了好好走一走玩一玩,这一下还怪期待的。   两个人并没有窗户纸捅破后的尴尬,玩的嗨了,坐海盗船的时候还同时把额头撞肿了一块,互相取笑着结束了后半程。   到了傍晚又带何岁去吃了一顿她喜欢的小龙虾才把人安全的送回了家。   “小庄哥哥,我的初恋是你,我敢保证日后找男朋友的眼光不会差。”何岁微仰着下巴对他说。   庄念回答她,“我很荣欣。”   折腾到家已经很晚了,小区的设施老旧,很多内部路的灯都不亮,脚下的路面也多有凹凸。   庄念小心着走,突然听到身后有谁叫了他一声。   回头去看,只见着一个西装革履身形很高大的男人,和另一个嘻哈范儿十足的小男生勾肩搭背的离开了视线。   那两个背影都挺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庄念摇了摇头,冷风钻进脖颈冻了他一个哆嗦,小跑回家。   他平时没有玩手机的习惯,一般都是听到铃声才会瞥一眼,有时会错过很多消息。   这次也是,洗完澡听到手机震动。   是顾言发来消息说腿还要注意,尽量不要洗太久。   腿受伤之后顾言经常会发几条这样叮嘱的信息过来,有时早有时晚。   平常他收到这些消息只觉得心里格外暖和,今天却有些别的感受,有点心慌,并不是难受的那种心慌,说不清,嘴角不受控制的一直咧着。   攥着手机盯着那几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将回复框里的几个字删了改改了删。   手机弹过另一条语音的时候他有一种一脚踩空,心被提起来的感觉。   吞咽了一口虚无,点开语音播放,对面传来的是陈慢和顾言的声音。   一句软软的像是撒娇的‘我和庄哥说句话嘛’。   一句淡淡的‘别闹’。   顾言去出差了,和陈慢一起。   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能阻止他们睡在一起,阻止陈慢献出第一次的人了。   庄念垂了垂眼,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把,站在空荡的客厅长长的呼气又吐出,最后提了一口气,回了条语音:   你们两个好好玩,早点休息,我会注意的,不用担心。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跌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这下应该不会再收到回复,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哪知手机又在掌心里震了两声,又是一条语音消息。   庄念犹豫再犹豫,还是点开听了。   顾言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响起,只说了三个字:在工作。   庄念反复听了十几二十遍,退出微信界面。   除了未回的微信,短信列表里还有好多条未读,来自不同电话的号码,都自称是康哲。   “哥,快把你的小区名字和楼号告诉我。”   “我靠,有人跟着我,你再等我消息。”   “哥,快告诉我你们家地址啊,否则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哥!我要见你!”   庄念,“...” 第一百八十六章   庄念在见何岁之前约过康哲几次。   可能他们两个真的没什么缘分,每次都会在临见面前发生变故。   康哲给的原因从车胎爆了,到车被偷了,最后甚至是被人绑架了,丢上飞机抛去了国外。   理由一次比一次离谱,庄念一度认为对方是不想见他。   庄念揉了揉头上的毛巾,想着对方大概不方便接电话,于是给四五个电话号码统一回复了条信息,约对方明天见面。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康哲那边再次失联。   所有的号码都成了关机的状态。   很明显康哲的举动和他信息中所表现出的迫切两相违背。   如果只是想耍他,大可不必弄那么多电话号码,有点奇怪。   庄念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还是去了约好的餐厅。   才坐下没一会,服务生就拿着菜单走过来。   并没有让他点餐,而是东张西望了一会,从菜单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纸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庄念狐疑的看他一会,随着他的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   他拆开纸条,而是先问了一句,“康哲?”   服务生立刻比了个嘘的手势,点了点头。   庄念,“...”   纸条上写的是街上的另一家餐厅,他来的时候有注意到。   道了声谢,庄念起身去了第二家餐厅。   没想到这样的指路‘纸条’不止一张。   从附近的餐厅把他引到商场的时候,他收到了地八张纸条,目的地是一家男装高端定制。   庄念照样道了谢,将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顺着导购提供的方向找了过去。   商场里的人很多,庄念在临近电梯间的位置侧身避开一对情侣,刚一转身,手臂被人抓住猛地一拽。   庄念没躲,顺着那人的力气往后退了两步。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怔了一下。   庄念趁着空挡扫一眼他来时的路,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东张西望,不是在找他就是在找康哲。   “别愣着了,这里我不熟,接下来从哪里走?”   康哲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捂的亲妈都不认得,闻声连连点头,“哥,跟我来。”   两人没有坐电梯,庄念注意到,康哲带他走的路线基本上都避开了监控。   从商场的后门出去,康哲推着他直接坐进了一台出租车里。   上车之后还没等康哲出声,庄念先开口报了个地点。   康哲立刻明白了庄念的意思,偏过头看他,“你不信我?”   庄念揉着膝盖,喘息着,淡淡应了一声,“嗯。”   没什么好瞒着的,他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如果刚刚从商场出来之后等着他们的是一辆私家车,庄念不会跟着康哲走。   按照康哲的纸条找过来,是因为他必须要见这个人一面。   庄念始终盯着出租车行驶的路线,手里捏着手机,防备的姿态。   康哲摘下帽子和口罩,有些暴躁的皱着眉,很受伤的表情,“哥,我还能害你不成?我们两个...”   他还想说什么,又突然顿住,拧着眉垂了一下膝盖。   上次庄念晕倒把他吓坏了,顾言这段时间连威胁带强迫的让人嘱咐他那么多,他怎么还能乱说话。   “我现在相信你不能来赴约的那些理由了。”庄念的语调仍是淡淡的,偏过头和康哲对视,“顾言为什么不愿意我们两个见面?”   为了见他这么大费周章,像是反侦察的间谍游戏一样,代表对方不好甩掉,不好对付,是真的不愿他们两个能见着。   能做到这么多事,让康哲这么忌惮,除了顾言他想不到别人了。   这也是他必须见到康哲的原因。   如果只是个没什么关系的人,顾言不至于这样。   拦着康哲,是为了不让他贸然接触到从前的回忆,还是有别的原因?   康哲瞄他一眼。   任他脾气再暴躁,现在开口之前也得三思四思五思一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得考虑好了。   万一再因为他的某一句话让庄念受刺激出事儿,到时候不用顾言来弄死他,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弄死。   但什么都不说也是不可能的,什么都不说还怎么把庄念从顾言那抢回来。   “还能为什么,怕我把你抢走。我这么帅,论家庭论背景样样比他强,长个眼睛的人都会选我吧?”   “他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也难怪他没有自信,要靠耍手段拦着我们两个。”   庄念攥着手机的手收紧,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太喜欢这个人了,“首先,如果我从前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跟你道个歉。”   “其次,我不喜欢你这么评价我的朋友,我也并没有觉得你比他帅。”庄念的语速逐渐加快,“而且你所谓的家庭、背景,不出意外都是家里给的,可顾言的钱是他自己赚的,你怎么好意思和一个靠自己获得成功的人拼爹?”   康哲,“...”   庄念,“???”   康哲还没见过这么有攻击性的庄念,他凶的时候除了语速加快,模样还是温柔,给人一种奶凶奶凶的感觉,很可爱。   可一想到他这么凶是为了维护顾言,康哲就欣赏不起来了。   他从前并没有对顾言这么大敌意,没有因为顾家的事落井下石或避而远之,相反,他一直很欣赏顾言。   只是庄念出事之后顾言对他做的事情都太过分,不但不给看望的机会,还把庄念当成私有物品藏了起来,他怎么可能没有情绪。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坚持一个委屈,就这么对视了一会。   “最后。”庄念先开口,“顾言已经有男朋友了,你给的理由不成立。”   从康哲和他接触时的语言、动作方面不难看出,这个人并不想上伤害他。   庄念一直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等着康哲再说个理由给他。   “男朋友?”康哲冷哼一声,小声嘀咕,“亏你也信。”   庄念对顾言有男朋友这件事情深信不疑对他没有坏处,用不着替别人做嫁衣解释。   庄念现在什么都不记得,那不就跟小白痴似得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他是真想让庄念和顾言一样,认为他们两个人曾经上过床。   这样他在庄念心里的地位肯定就不一样了,可能会超过顾言在庄念心里的位置也说不定。   这样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   康哲攥紧了手,决定再试一次。   “其实...顾言不希望我们两个见面...”康哲清了清嗓子,“我现在再说一遍原因,你会不会再晕过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庄念上车时报的位置是顾言家附近,他平时的活动范围就在这,完全属于下意识的反应。   “靠...怎么又回这来了。”康哲拧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有什么问题吗?”庄念问。   “哥,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多少个小区,有多少个住户?”康哲双手插在机车服口袋里,侧着脑袋问,“这其中又有多少个跟你同姓的?”   庄念摇了摇头,随口说,“有人会查这些东西?”   康哲挑起眉,身出右手指缓缓指向了自己,并说,“从那边学校到我们面前,周围大概有7个小区,最大的一个小区人口达到了十万人。”   “其中姓庄的59874个,姓顾的再翻一倍,排除结婚生子,和你们两个年龄相仿的没有,但我就是找不到你们。”康哲勾着舌头在牙齿上舔了一圈,“我有理由怀疑顾言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把你藏起来这件事上。”   庄念,“...”   顾言想要把他藏起来根本就不用走自己的账户,只要夏青川手底下的那个‘黑客’随便动动手脚就可以了。   说不定康哲最初拿到手的那份数据就是错的。   顾言这样防备康哲,让他也不得不再谨慎一点。   庄念抿了抿唇,指了指旁边咖啡馆,那里的窗户是落地玻璃窗,人也不少,“我们去那坐坐吧。”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康哲自作主张给庄念点了杯热牛奶,庄念拒绝之后换成了一杯冰拿铁。   “你也看到我的情况了,受的刺激太大会晕倒。”庄念无奈笑笑,“这点我自己也控制不了,也说不准什么情况下会再受到刺激。但我现在大概能猜到,上一次让我反应过激的点,应该和你所说的‘掰弯你’有关系。”   晕倒之前关键的对话他记不清了,不过康哲当时抓着他‘被掰弯’这件事不放,想必后面的对话也和这些相关。   除了这些,他最近的一些反应也有点奇怪,他需要和康哲确定一些事情。   康哲一瞬不瞬的凝着庄念,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庄念落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搓弄着垂落的桌布,徐徐开口说,“如果你要告诉我的事是关于性取向的,我大概做了些心里准备。”   “你喜欢男人。”他的话音刚落,康哲立刻快速接了一句,好像缩短说话的时常就能相对减少对话内容带来的刺激似得。   庄念摆弄桌布的手轻轻顿住,而后捏紧了。   他的心跳很快,但掩饰的很好,神色淡淡的,看上去很温和。   康哲紧张的捏紧了杯壁,见庄念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才稍稍松了口气,“真的,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喜欢男...的。”   庄念的唇线紧抿着。   其实从何岁亲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自己对顾言的感觉是不同的。   正常人不会因为被同性亲吻而产生心跳加速,身体酥麻的感觉...只是从前这些感觉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他才觉得应该与喜欢无关,是过去的某种经历导致的。   现在康哲坐在他面前,和他的过去有过交集的人亲口告诉他,他是喜欢男人的。   他的心跳的那么快,反应那么明显,甚至不需要去怀疑对方是否撒谎了。   可为什么会觉得痛苦呢?那种来源于灵魂深处,无法抗拒的,深渊般的恐惧,是为什么?   为什么,唯独是顾言呢。   庄念轻轻叹气,勾了勾唇角,玩笑似得说了一句,“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五年前我见到顾言那么优秀的人,没有追求他,想跟他谈恋爱吗?”   说完,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掀开眼皮扫了一眼康哲。   他现在不相信他和顾言之间的牵绊仅仅发生在他晕厥之前的一段时间,刻意对康哲说了谎。   如果康哲顺着他的时间线说,那就代表顾言说了谎。   “你和顾言原来那么早就已经认识了吗?”康哲皱眉,不满道,“我是通过朋友认识的你,比他晚了一步。”   庄念揉了揉指尖沾上的水汽,垂下了眸。   康哲还记得初见庄念时他对顾言抵触的态度,也记得他那一整晚都喊着顾言的名字,接到顾言的电话就突然间泪流满面,甚至精神状态都很糟糕。   顾家出事之后他就被送走了,他并不知道顾言和庄念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回来想查清楚时顾言早就把当年的事清理的差不多,只有一些相关唐周的花边新闻。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庄念心里有顾言,但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别的我不清楚。”康哲冷哼一声,“可你当时并没有和谁谈恋爱。”   庄念点头,又问了一些别的,还听康哲讲了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   康哲和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他们之间的回忆很少和他身边这些朋友有交集或重叠,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庄念对那些事情没有任何感觉。   “那你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下,或者我做了什么事...”庄念纠结了一下措辞,开口道,“让你觉得你被掰弯了呢?”   康哲正喝着咖啡,闻言呛了一下,偏头重重咳嗽几声。   他什么时候被庄念掰弯,大概和庄念所说的情况一样,根本就不存在掰弯这个过程。   他第一眼见到庄念,见到瑟缩在床上漂亮又脆弱的庄念时就动了心。   那晚房间里勾人的、诱惑的、沙哑的动静,每每想起来都会让他产生生理上的冲动。   让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去幻想那晚房间内的场景...   可这件事他不能告诉庄念,以任何方式都不行。   一来怕庄念会晕倒,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二来顾言不止一次交代过,关于庄念过去的事情不能轻易提及,尤其是有关于他的那部分。   一边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拦着他见到庄念,一边又交代他怎么避免引起庄念的过激反应。   康哲长长呼气,不管怎么说,顾言对待庄念的这份谨慎和用心,他不一定能做到。   “你长成这个样子,站在这就行了。”康哲咳红了一张脸,“还需要特别做什么?”   庄念,“...”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能感同身受对方的脸红心跳其实是一件让人觉得尴尬的事情。   庄念勾了勾耳后的头发,目光眺向窗外,一眼就看到顾思念拉着段瑞珊在横穿马路。   他吓的倒抽一口凉气立刻冲了出去。   人行道上的绿灯频闪成黄又变红,顾思念和段瑞珊正走到马路正中间。   别说是小孩子,就算是大人面对突然湍急起来的车流也会慌张。   两个年龄不大的小人,一个比一个腿短,加快了脚步动作还是很慢,段瑞珊更是小跑着才能跟上顾思念的脚步。   他刚想开口让两人先不要动,就见顾思念突然转身朝远远驶来的车流鞠了个躬,然后蹲在了马路中间。   段瑞珊把手里捏着的棒棒糖塞嘴里,动作熟稔的蹦到了顾思念背上。   与此同时,车流远远的停了下来。   顾思念背好段瑞珊,抬眼就看见了庄念,他挥手加快了脚步,“小庄哥哥!”   庄念为两个小朋友捏了一把汗,却发现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慌,好像早就习惯了独自出行,游刃有余。   “好厉害啊,小哥哥。”庄念蹲下去,揉了揉顾思念的头,“带着妹妹去做什么了?”   顾思念把段瑞珊放下来,段瑞珊顺势扑在庄念怀里,努了努小鼻子,奶声奶气的说,“你身上的味道和哥哥一样。”   庄念捏了捏她的脸,“是你的大哥哥吗?”   顾思念嘶了一声,段瑞珊立马做错事了一样,把脸埋进庄念肩膀。   “我去学画画了小庄哥哥。”顾思念转过身,背上背着画板袋,里面只装了一个张画纸,“今天老师让我们画爸爸。”   他微微低了点头,捏了捏衣角,“我爸爸说我有画画的天赋,让我一定不要放弃好好学。”   “爸爸从前还会在我的画本上写很多字,说我长大了就会看懂了,小庄哥哥,你要去看吗?”顾思念突然抬头认真的看着他,眼睛里除了期待还带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这是想爸爸了。   庄念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好啊,我也很想看你画的爸爸。”   康哲从咖啡馆追出来,扫了一眼两个小豆丁,转头和庄念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哥,明天我还来这里等你,带你去我们从前去过的游乐场,好不好?”   还没等庄念开口,顾思念就拦在了两人中间,不由分说的拒绝道,“不好意思,明天小庄哥哥没时间。”   因为明天他哥要回来了,小庄哥哥当然得和他哥在一起。   “而且我小庄哥哥也不喜欢游乐场那种小孩子去的地方。”顾思念冲他挤眉弄眼,模样十分可爱,“是不是啊,小庄哥哥。”   “是是。”庄念看他霸道的做派,掩唇一笑,“康哲,今天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事,有机会我请你吃个饭吧。”   说罢,他左手牵起顾思念,右手牵起段瑞珊说,“明天我的确没有时间,嗯...我想我们见面的事情顾言应该知道了,以后我们见面不会那么困难。”   庄念说着,往咖啡厅转角处的小巷子扫了一眼,穿西装带墨镜的男人见他看过去,忙将脸转向了别处。   康哲现在看见穿黑西装的就气不打一出来,拧了拧眉,“那你跟顾言说,我要求有一个公平和他竞争的机会。”   庄念无奈道,“顾言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不要误会,他现在只是把我当成朋友照顾我而已。”   他其实用不着和康哲解释这些,但又不想康哲误会顾言的为人。   顾言那么好,他不想让任何人误会他诋毁他。   康哲离开之后,庄念跟着顾思念和段瑞珊回了家。   进门时爷爷正给阳台上养着的几盆花浇水,看到他来笑的开怀,“小庄来啦,晚上在这吃。”   庄念说个好字,就被顾思念拉着进了卧室,要找画给他看。   顾思念从刚刚开始就转着大大的黑眼珠琢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站在凳子上够话本的时候差点踩空。   “想什么呢小家伙。”庄念吓的不敢让他再折腾,扶着他的肩膀坐在卧室上下铺的小床上,“柜子上面的那些下次再看,先看看你背包里的那张吧。”   顾思念抿着嘴,动作慢吞吞的把画纸拿出来递到庄念手上,“小庄哥哥,你刚才说有男朋友了的人,是之前住在隔壁那个哥哥吗?”   顾思念的画是人物速写,看得出有些画画功底,但构图还不是很好,落笔生涩。   庄念只看出那是个爱笑的男人,顾思念把他嘴角上挑的弧度画的很漂亮。   听见顾思念的话,他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先说,“你爸爸很帅。”   画纸规整的放在书桌上,庄念才回答说,“是啊,怎么了吗?”   庄念有些担心这么小的孩子接受不了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感情,毕竟今天之前连他也很抵触。   又补了一句,“如果这样的感情让你觉得不舒服,以后我会注意不在你面前说这些。”   “为什么不舒服?”顾思念带着些天真和不解看着庄念,“要喜欢谁是每个人的权利,爱情本身是很美好的东西,无论他以何种形式存在。”   庄念有些诧异的看着顾思念,猝不及防的受到了小孩子的教育,稀罕的摸了摸他的脸说,“谁教你这些的。”   顾思念抿了抿唇,“我爸爸。”他犹豫了一会又说,“我哥喜欢男生,我爸很支持他,说我哥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完话仍用那双大眼睛看着庄念,看上去有点紧张有点忐忑。   “你和哥哥都很幸运,有那么好的爸爸。”庄念揉了揉他的脑袋,“哦对了,还有你的小妹妹。”   “妹妹来的晚,爸爸已经去世了,她没见过。”顾思念短短的叹气,突然反应过来他的重点不是这些事情,拉着庄念的手晃晃,“小庄哥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嗯?”庄念被他晃的直笑,“那是什么,别急,慢慢说。”   “我是想说,隔壁那个哥哥不是喜欢你吗?”顾思念很认真的看着庄念,指着卧室外面说,“他搬来这里的时候就说过,他将来要和最爱的人一起生活在那里,只有他的爱人能住进去。”   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当时顾言点着顾哆哆的鼻子说,“对,你也不行,你是亲人,是弟弟,你小庄哥哥才是爱人。”   顾思念又摇了摇他小庄哥哥的手,“你是唯一一个住进去的人,他的男朋友,不应该是你吗?”   小孩子太单纯了,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谎言,眼神里都是直白的真诚,说出的话也就格外的能震撼人心。 第一百八十九章   慢慢:呼叫亲友团,明天晚上我过生日不要忘了哟,麻烦准备好礼物来参加生日派对。   慢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晚上七点不见不散,都别开车,不醉不归!   慢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晚上七点不见不散,都别开车,不醉不归!   慢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晚上七点不见不散,都别开车,不醉不归!   庄念拒绝康哲,不完全是因为顾言出差回家。   陈慢早就提前把生日聚会的时间发在了群里,今天又乐此不彼的重申了几遍。   庄念选了一双限量版的球鞋做礼物,尺码还是问了顾言才知道的。   晚上周易来接他,拉开车门刚要坐上副驾驶,余光一瞥,夏青川也坐在后面。   庄念歪了一下头,“你自己?”   夏青川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嗯。”   气氛不对,庄念朝周易抬了抬眉毛,歪了一下头,算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周易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不知道。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能不能学学我和霜霜,多安稳,我说,不然你们都找个姑娘结婚生子得了,免得折腾来折腾去。”   周易副驾驶有个垫腰的软枕,是霜霜专用的。   庄念拎起来丢过去,“好好说话。”   周易又好好把腰垫放回原来的位置,叹气道,“我真不知道,问一路了,这哥们什么都不肯说。”   关了副驾驶的门,庄念坐去后座,和夏青川挨着。   车子启动,庄念拍了拍周易的肩膀,“去接天真。”   周易从后视镜瞄一眼夏青川,“得嘞。”   能撮合闹脾气的小情侣,让自己兄弟不至于黑一路脸,周易当然愿意。   夏青川歪过头看窗外,“不用了,他不会来。”   庄念一手撑在两人中间的座椅上,歪着身子撞了一下夏青川肩膀,“怎么了青川,我们天真前一阵还连命都不顾去救你呢,闹什么别扭?”   夏青川落在膝上的手卷了卷,淡声说,“不是闹别扭,分手了。”   周易和庄念在后视镜里对视一眼,皆是满眼的疑惑和不可置信。   两人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里,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把自己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对方,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说分手就分手。   “你爸?”庄念立刻反应过来,追问道,“他去找天真了?”   周易嘶了一声,“真的假的,怪不得我看天真最近情绪不对。”他一拍方向盘,“对了对了,那天我看他嘴角有一块乌青,他说是自己不小心碰的,该不会跟你那个极品爹有关系吧。”   夏青川的喘息很轻很慢,一脸颓然的模样。   他这辈子什么样的人没遇见过,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没怕过谁,摆在明面上的手腕,见不得光的手段他都有。   可任他再有本事,也拿那个唯一的血亲没办法。   “你爸...打了他?”庄念小心翼翼的求证,心里头跟着发闷。   “嗯。”夏青川没否认,叹了声,双手蒙在脸上搓了搓,“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他,我没办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更没办法保证以后的事不牵连他,他跟我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痛苦。”   “这世界上的好人多得是,他犯不着耗死在我这。”双手拿下来的时候夏青川的眼睑发红,眉心紧紧蹙着,“我就不该去招惹他。”   庄念胸口缓缓起伏,坐正了身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他突然明白,或许喜欢可以一直维持两个人之间快乐愉悦的关系,但爱绝对不是。   爱不仅要承担两人的情绪,大多数时候还需要去承担两个人的家庭。   夏青川说的没错,赵田陈没必要陪他一起承受他糟糕的家庭,他们都有选择。   而这时候站在制高点上,因为自身的情绪或旁观者的遗憾随便给当事人建议很不负责任。   赵田陈是夏青川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们彼此相爱就势必会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   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忍受对方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或者委屈呢。   那样...夏青川会觉得害怕吧。   因为很爱对方,所以会害怕。   “比起错过对方,承受着心里那份恐惧和不确定继续在一起更难吗?”庄念复又望向夏青川,“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觉得...天真比你勇敢。”   夏青川一怔,庄念却已经转过了头。   因为很爱对方所以会觉得害怕,那他对顾言的感觉,是不是与这些有关呢?   “周易。”庄念叫前面那个心惊胆战的司机,“直接去餐厅吧。”   周易叹了口气,车头在宽阔的四车道上转了个头,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庄念没太记住餐厅的名字,到了门口才想起来,这里是陈慢和顾言第一次见面那家情侣餐厅。   陈慢在这里勇敢的要走了顾言的电话号,他在这里焦灼失措,一次又一次赶走了顾言。   勇敢的人得到嘉奖,懦弱的人品尝落寞与挫败。   庄念拍了拍夏青川的肩膀,“走吧,夏律师。”   服务员将几个人领进包间,顾言和陈慢已经等在里面。   两个人下飞机就直接赶到这里,时间仓促,但顾言还是安排好了一切,入目就是彩色气球和烛台鲜花,很浪漫。   “生日快乐。”庄念把限量版球鞋递给陈慢。   陈慢的眼睛都亮了,连连道谢,还不忘调侃顾言一句,“哥,我们的鞋码不一样,这次庄哥送的礼物不能和你分享了。”   他暗指之前庄念送的墨镜,还怕庄念听不懂,又补了一句,“庄哥,你不会是故意选的这种礼物,让我们没办法分享吧?”   这话放在普通朋友之间说笑也有些过分了,何况庄念特意选了礼物来给他捧场。   周易啧了一声示意他适可而止,顾言也轻轻皱了皱眉。   庄念却只是笑笑。   论毒舌程度,论反应速度,庄念完全可以吊打陈慢好几个来回,一句‘顾言有洁癖不会随便穿别人的鞋子’怼回去,陈慢怎么接都是输。   接顾言没有洁癖,代表他还不够了解身边这位男朋友。   接顾言有洁癖,他们两个确实没互穿过鞋子,那他只需要再补上一句:是吗?可顾言曾经亲手把自己的鞋穿在我的脚上呢。   “想什么呢?”周易轻轻碰了碰庄念的胳膊,“坐啊,别傻愣着了。”   庄念从假想中回过神来,突自发笑。   他怎么还真的跟小朋友认真上了。 第一百九十章   说了不醉不归,连桌上的菜都没几道是热的,全是下酒的凉菜。   啤酒啵啵啵一瓶接着一瓶的开。   “来,庆祝我哥今天又谈成了一笔大买卖。”陈慢喝的满脸通红,摇晃着站起来说,“等手头的工程投入运营,看谁还再敢看不起我哥!”   在陈慢眼里,顾言就是妥妥的霸道总裁,谁见着都要礼让三分的那种。   这次一起出去,对方因为顾言穿的一身行头诋毁轻蔑,陈慢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顾言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些,仍然面不改色的和对方周旋,甚至还会偶尔顺着对方的话调侃自己几句。   “就我哥这身材,这气质摆在那,就算穿地摊货也能走出红毯高定的气势,他们那些长得跟猪头一样的人凭什么...凭什么笑话我哥...”   “你知不知道他当时看我哥的眼神多轻蔑。”陈慢拉起旁边周易领口的衬衫,两根手指捏着布料往上拽了拽,“就这样拉着我哥的衣服笑,说‘哟,你身上这西装,我们公司上个月刚给司机每人发了一套,要几千呢,可不便宜’。”   陈慢说着眼睛有些红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摇晃着顾言的手臂说,“哥,他们欺负你,你别伤心,等我赚钱,也给你买高定。”   “下个月去参加那个猪头办的展会,咱们也穿高定去!”   陈慢喝多了,拦不住,非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完才安静下来。   其实这些事除了庄念,在场的另外两个都知道,更过分的事情他们也陪顾言一起经历过。   都过去了,顾言也不是矫情的人,提起来没意思,都笑笑没说话。   顾言也无奈的看着陈慢笑。   他是真觉得无所谓,要是一直在乎狗怎么吠,那人怎么活?   他并不是买不起高定,只是早就不在乎这个了。   现在让他再去花个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去置备一身行头,他不愿意。   他的钱有更重要的用途,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   这些门面上的功夫,等他真的能接触到上层的那些人物的时候再去包装也不迟。   他觉得无所谓,身边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事情办的不顺利吗?”庄念也喝了不少,面颊上挂了两坨绯色,眼尾也有些红。   “顺利。”顾言笑着看他,“别担心。”   庄念食指缓缓的勾勒着酒杯的形状,应了一声,“哦。”   工作上的事情,家里的事情,顾言都很少跟他提及。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顾言在照顾他,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顾及他的感受,而他好像并没有主动的去关心过顾言。   “他们穿的衣服,都是什么牌子?”庄念又追问了一句,“很贵吗?”   “嗯?”顾言没想到他会再问,顿了一下,垂头笑几声。   他在抽烟,细杆的香烟夹在修长弯曲的两指间,慵懒又随意的衔着,头低了一点,眼睛却始终盯着庄念。   那眼神卷着稀薄的白雾,仿佛带了绒毛的触手,拨在心上。   庄念轻咳两声,“没什么。”   对于那些自认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金钱只是衡量身份的一种工具而已。   三五十万甚至是上百万在他们看来都不值一提。   用钱堆砌起来的身份和地位太浮夸,顾言用不着那些虚浮的东西。   庄念转着眼珠很久没有出声,最后一抬桃花眼,问了句,“下个月的什么展,你的服装我来帮你提供怎么样,可以吗?”   顾言闻言挑了挑眉。   下个月朱总办的画展很私人,去的都是商界数得上的人物,这对顾言来说是个机会,关乎他在建的项目能不能顺利启动运营,他从头到脚都不能出错。   但他却表现的无甚所谓,勾着嘴角轻快的应一声,“嗯。”   他们中场休息闲聊,夏青川始终没怎么出声,有心事,谁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只顾在旁边一杯接着一杯喝。   庄念拦了他一下,“没不让你醉,慢点喝,喝快了难受。”   “嗯。”夏青川苦笑了一下,“知道了。”   这边说着,陈慢也吵着难受,拉着顾言陪他去卫生间。   庄念本来偏着头和夏青川说话,这会把身子完全侧到了夏青川那一边,左手支起来撑着脸,余光也不肯分给旁边那两个人的架势。   夏青川看他介意又不肯承认的模样,笑了一下说,“我也觉得,你和我一样怂包。”   庄念当然明白夏青川的话,以往每次都要否认两句,今天却乖乖的闭了嘴,咬了咬内唇没说话。   顾言没有在饭桌上问赵田陈的事情,庄念猜想夏青川已经和顾言聊过了。   没一会推门进来的人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赵田陈从门外探了一点头进来,提着手里的蛋糕晃了晃,有些尴尬的笑,“嘿嘿...”   “快进来!”庄念立刻起身,没等往门口走,顾言和陈慢也回来了。   顾言推着赵田陈往里面走,不给他尴尬的机会,“去坐。”   “小顾总,谢谢你让司机接我。”赵田陈笑着说。   他是真的不打算过来了,突然收到顾言发给他的一段视频,是夏青川在灌酒,他实在不放心。   犹豫的时候顾言又告诉他司机就等在外面,于是就赶过来了。   现在看到夏青川的模样还非常紧张忐忑,蹑手蹑脚的不知道应该坐在哪。   庄念让开夏青川旁边的位置,接过蛋糕时看到赵田陈嘴角还带着很大一块淤青。   他和赵田陈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这么久痕迹还没有消退,足以见得当时打的有多狠。   他推着赵田陈到夏青川旁边的位置,笑着说,“坐啊天真。”   赵田陈出来的急,外套都没穿,一套干干净净的卫衣休闲裤就赶过来了。   虽然一路上都在坐车,但他在餐厅外面犹犹豫豫半个小时,早就冻透了,搓着冻红的手喊了一声,“哥,我...我能坐吗?”   夏青川拧眉,一把抓住赵田陈的手捧在手心里搓了搓,“外套呢?”   他们之间的感情没问题,就连决定分开也是在为对方考虑,现在心尖上的人委委屈屈可可怜怜的站在旁边,软着声音喊哥,夏青川怎么还狠得下心。   庄念长吁一口气,刻意把椅子搬开了一段距离,给两个人集体环境里较为私密的空间。   他一心想着让两个人好好说话,忘了旁边就是顾言,椅子磕着椅子才倏地回过神来。   这家情侣餐厅名副其实,包间大到离谱,桌面小到让人怀疑人生,加了一张椅子进来几乎就是人贴着人在吃东西。   “哥,晚上去我那。”离得太近了,陈慢和顾言小声说话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出差的时候你说忙,现在回家了,不忙了,你能和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吧?”   “...”庄念不自在的动了动,起身说,“我去个卫生间。”   庄念在卫生间洗了个脸,喝了酒导致的烧热稍稍降下去一些。   卫生间连着后门,屋内屋外的温差不小,镜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猝不及防的想起了那天晚上,顾言层捧着他的脸,让他看清镜子里的自己。   庄念的心尖猛地一跳。   一时间,何岁和他表白时那个吻,康哲口中有关于他的取向,还有顾思念说的那些话,一瞬间铺天盖地奇奇卷进了心里。   像是滚烫的熔岩顺着灰黑色的火山蜿蜒而下,某种滚烫的,焦灼的心绪仿佛呼之欲出,再也按耐不住。   “顾言...”   “叫我?”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积压的情绪到了某一个点,他只是不自觉地叫一声对方的名字,没想到能得到回应。   庄念的呼吸猛地滞住,蓦地转过身去。   脸上的水珠顺着额角落下去,渗进眼睛里,将眼白沙的通红,又裹着湿热的泪又流出来。   顾言轻轻蹙眉,走近了,用拇指揩去那滴泪,“不舒服?”   不舒服。   庄念胸口起伏频率混乱,呼吸时轻时重,眼里带着不容忽视的...恐惧。   这种恐惧从他意识到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时出现,在顾言触碰后攀升至顶点,他控制不住的发抖,心慌,无意识的开始抓挠右肩。   不仅这样,他还想抓被顾言碰过的眼睑。   顾言眉心拧的更紧。   庄念知道他这样很伤人,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手,用力的擦过眼睑就垂落下去,慌张的解释,“对不起...顾言,我...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可以,可以喜欢男生了。”   他的心跳的很快,额头上除了水痕还染了一层薄汗。   对眼前这个人的感觉越清晰越分明,那种难耐的感觉就越剧烈。   他再也忍不住,左手附在右肩上用力一抓,瓷白的皮肤上立时留下了几道鲜红的指痕。   顾言的呼吸都停止了,上前欲要抓住他的手,身后却突然传出一声,“你还要再碰他!”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出现,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回头去看。   “康哲?”这个人出现的太突然,庄念被万种情绪折磨,看过去时眼神是茫然的,“你怎么在这?”   “你告诉我的,你说今天会喝酒让我来接你,忘了?”康哲走向庄念,拉着他的手将人拦到身后,毫不客气的打开顾言停在半空的手,“你看不出他恶心被你碰吗?”   庄念这种抗拒和过激反应,在外人看来确实很像恶心另一个人的触碰。   顾言的眸子沉了沉,目光落在康哲脸上,转向庄念时突然冷笑道,“你见了他之后发现自己又可以喜欢男生了,是吗?”   “他来接你,可以碰你,不会让你觉得难受。”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问,“是吗?”   庄念快速摇头,但他的所有动作都被挡在康哲身后。   “我没有。”他颤声解释,嗓子却因为刺激过大很难发出声音。   庄念突然觉得很绝望很想哭,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和他作对。   就在这时皮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是顾言要走了。   庄念急促的喘息着,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康哲,踉跄着上前一把抓住了顾言的手,“不是这样的,不恶心,不是恶心。”   误会太多了,他竟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开始解释起,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笨,力不从心的笨。   “哥!你还跟他解释干什么,你看看你的眼睛,流血了!”康哲暴躁的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   “你能不能别缠着庄念了,你看不出来每次你和他接触他都很痛苦吗?!”康哲咆哮着指向顾言。   庄念今天穿的毛衣,袖口上有两排装饰扣,刚才擦眼角的时候太用力,勾破了一块皮,他甚至都没觉出疼。   “跟你有什么关系!”庄念冷着声音说,“我没有让联系过你说我要喝酒,也没有要你来接我,你是我什么人?我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请你离开!”   庄念本来也不是什么暴躁的人,发脾气也和别人不一样,透着一股子冷淡默然的狠劲儿,话音不大,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康哲完全没有想到庄念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想着和顾言解释,他的痛苦分明是顾言给的,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顾言。   为什么...   从前他都是能躲着顾言绝对不亲近,喜欢也是偷偷的。   是因为失忆了,记不起当初想要离开顾言的心情了?   如果是那样,他就必须让庄念醒过来,记起来。   康哲觉得意外,但更多的是愤怒。   “哥!”康哲指着顾言说,“你知不知道顾言一直找人跟着你,你去哪就跟你到哪,他拿你当什么,犯人吗?!你怎么还敢信他?”   “我在跟你谈信任吗?”庄念虽然经常将话题巧妙的岔开,但谁想岔开他的话却难如登天,“我是在请你离开,信不信任他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不也是跟踪我才找来的?你拿我当什么?”庄念压着声音说,“我最后说一遍请你离开,否则我要报警了。”   包房里,周易也凑热闹去卫生间,一出门就看到了三个人剑拔弩张的这一幕。   餐厅里酒鬼和酒鬼打架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周易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一场打架斗殴,当机立断回去叫兄弟,人多势众。   不消片刻,周易就带着陈慢和夏青川等人赶了过来,离老远就喊了一嗓子,“你给我松手!”   他喝飘了,以为是康哲在拽着顾言找麻烦,其实那只手是庄念的。   庄念余光看见陈慢几个,咬了咬内唇,松开了顾言的手,“康哲,你帮过我,我不想跟你起冲突,请你先离开。”   他的话音还未落,一双握拳的手就擦着他的余光挥了出去。   那只手本来的落点应该在康哲的脸上,但顾言的动作太快,庄念甚至没看清怎么拳头就突然改变方向打在了康哲的肚子上。   康哲生生挨了一拳,疼的闷哼一声。   饶是在部队专业训练过,他也受不住顾言使尽全力的这一下。   这还不算完,顾言又抬腿补了一脚,“让没让你滚,说没说过不准再出现。”   他忍了很久了,要不是庄念一直拉着他,他怕突然出手吓到对方,这一拳早就挥出去了。   他尤其难以容忍康哲,因为康哲是庄念这么多年除了他之外唯一有过一次的人,无论前提条件什么。   这个人染指过他最爱的人。   “妈的。”顾言松了松领口,又连着补了几脚,“部队不算远是吧?那就让你爸妈再把你送远点。”   康哲捂着肚子滚在地上,闻言忽然意识到什么,暴怒的从地上冲了起来,“我草你妈,我说我爸妈怎么突然送我去部队,都是你搞的鬼!顾言我草泥马!”   他猛地朝顾言扑过去,然而还没等动手,双手就被左右两边的人禁锢的严严实实。   “别闹了小少爷。”夏青川呵笑,“你去的地方可是我对比了五百公里外条件最好的,你不满意,我再帮你换,别气。”   康哲挣扎着,怒急反笑,被丢去部队一年多的怨气彻底爆发出来,“顾言,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呵呵...你在乎庄念和我的那一段。”   他还有些理智,没有把‘睡过’这样露骨的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他说他现在可以喜欢男人也是因为我,不是你!!”康哲笑的张狂,挑衅的看着顾言说,“他对我不一样,你看得出来,所以你在乎!” 第一百九十二章   顾言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几点,夏青川给周易使了个颜色,直接把康哲丢出了餐厅。   “小少爷,我劝你别再回去,否则近两年你都别想回家了。”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我没开玩笑。”   “你们算什么东西!”康哲躬身捂着小腹,“你当他还是顾家的儿子?还能干涉我的去留?顾言早就完了!那么多人盯着他,他起不来!他这辈子都起不来,他保护不了庄念!”   “他保护不了,你一个摆脱不了父母被送走的小纨绔就保护的了?”夏青川挑起嘴角笑了,“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庄念。”   康哲被带出来这一路没少挣扎,手机从口袋里调出来也不知道,被夏青川顺手捡了起来。   这会把手机丢过去,夏青川有点骄傲的朝康哲扬了扬下巴,“好好看着吧小少爷,顾言靠的从来都不是姓氏或背景,他靠自己的。”   好哥们被夸,周易当然也骄傲的不行,医生范儿都出来了,双手插在口袋里适时的接一句,“我们家顾言靠自己的,混成现在这样是他的本事,以后只会越走越高,去,回家找你爸妈去。”   都喝了不少酒,亢奋,两人勾肩搭背的往回走,背影也是一股子狂傲的劲儿。   康哲还没放弃,断断续续的在后面咆哮着,“百唐科技董事长病重,唐家要彻底归唐周那个疯子管了,现在的顾言怎么可能护得住庄念!”   夏青川听到这一句时脚步顿了顿,搂紧周易走进了旋转门。   包间里的气氛不是太好,几个人分散坐在房间靠墙的几张椅子上。   小圆桌上摆着蛋糕突自燃着蜡烛,蜡油模糊了蛋糕原本的模样。   “好点了吗?”赵田陈捏了捏庄念的肩膀,一脸忧心的打量庄念。   庄念摇了摇头,掀开薄薄的眼皮,扫一眼另一边的顾言和陈慢。   顾言仰头靠在墙上,眼睛闭着,很疲累的样子,陈慢捧着他的一只手,又是揉又是吹。   庄念垂下眸子,轻声说,“没事了,别担心。”   本来大家还计划着吃过饭再去下一场,现在有了这一段插曲,连饭桌都不想上了。   “慢慢,不好意思。”庄念对陈慢很愧疚,愧疚的点不止是这一顿饭,“对不起。”   “没事儿,庄哥,你们陪我过生日我可开心了。”除了夏青川,陈慢今天喝的最多,说话都卷着舌头,听上去更软了。   他呵呵傻笑着,酒劲儿彻底上了头,这会思绪是短路的,完全忘了要扮演好男朋友的角色,松开顾言的手八卦道,“庄哥,那个人是你前男友吗?你也不记得他了?长得多帅啊。”   其实只要庄念恋爱经验够丰富,或是像以往那么细心,就会发现陈慢现在关注的点有问题。   康哲当着他的面对他男朋友说,“顾言,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在乎庄念和我的那一段。”   如果他和顾言是真的,现在应该问的是,“你们两个有一段,我哥为什么要害怕?”   可他现在的重心完全偏离到了那个前男友长得很帅上面。   他迷糊,庄念只会比他更迷糊。   对陈慢愧疚,对康哲愤怒,对顾言...更是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   他的心思被这些事情搅的一团乱,实在不能冷静清晰的做分析,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不要让顾言再生气,不要让顾言再伤心。   “我记不得了。”他看见顾言的手指卷了卷,抿了一下唇又说,“可我很确定,我对他没感觉...”   庄念这句话说完,顾言原本紧闭的眼睛睁开一些,半阖着,朝庄念看了过去。   夏青川敏锐的捕捉到了顾言和庄念神色间的变化,以他多年研究人心理的经验来看,他们的‘大计’离成功不远了。   不过现在还差点火候。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各回各家吧。”他把打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来披在赵田陈身上,“周易我们三个叫了代驾先走,顾言,麻烦你们两个把庄送回家。”   顾言起身理了理衬衫,应了一声,“嗯。”   顾言的司机一直等在外面,七座商务,庄念却坐上了副驾驶,上车就将头瞥向了窗外,一副给后面两个人留空间,目不斜视的模样。   陈慢喝的脚步虚浮,要靠顾言撑着才能安稳的坐上车,车子一启动他就开始迷糊,手机在手心里震了百十来条信息他都没察觉,最后还是顾言咳了一声,推了推他。   陈慢哝叽着,“干嘛呀哥,痒痒,别闹嘛...”   顾言,“...”   庄念看不见后面的两个人,光听动静手臂一僵,每根神经都绷紧了。   车内放着温柔舒缓的轻音乐,庄念却一点也不觉得放松,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他现在很混乱。   顾言和他早就说清楚了,他当着他的面给陈慢打的那通电话,他亲口说过他从不玩弄感情,他和陈慢是认真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顾言之后对他的好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和夏青川周易对他的好是同一种。   他单方面对顾言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种心思刚刚萌芽就戴上了‘破坏人家感情’的帽子,内心受到了道德上的谴责。   “电话。”顾言压着声音说。   陈慢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去看微信上的字。   夏青川也是真的很了解这位小弟弟,微信第一条发过来的几个字就是明晃晃的,‘清醒!’和‘扣工资!’   陈慢立刻坐直了,眼睛都不花了,一条接着一条往下看。   这个时间路上的车不多,司机很快就把车开到了庄念家小区外面。   “谢谢。”庄念没回头,只稍稍偏了一点视线,余光都不能看到后座,“你们两个..”   ‘慢点’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陈慢就突然开口打断,“哥,你去我那...”   他的声音太具诱惑,明晃晃的在勾引。   庄念蓦地屏住呼吸,开门的动作都乱了,“我,我先走了。”   他甚至没再敢听后面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就哐的一声关了车门。   既然已经下车了,就该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走,可庄念没动,就背对着车站在原地,紧紧捏着毛衣下摆。   冷风一贯,轻轻颤了颤。   他不走,身后的车不知为什么也没有动。   一人一车,默契的僵持着。   庄念面对生活上的各种问题都是迎难而上,这是一名外科医生刻在骨子里的品质,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要解决许多棘手的疑难杂症。   可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医者不自医。   不能客观的看待问题,就很难着手去解决问题。   “不行...”庄念喃喃着。   陈慢醉着,他们都醉着,就算他真要和顾言说些什么,也得等所有人都清醒了,起码要先和陈慢道个歉。   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无论将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必须承担。   庄念提了一口气,倏地转过身去,隔着防偷窥玻璃挽着眼睛挥了挥手,“再见,拜拜。”   坐在车里的陈慢,“...”   顾言,“...” 第一百九十三章 喜欢你   庄念的话音刚落,商务车的电动门悠悠的打了开来。   他挥着的手僵在半空,修长的指尖卷了卷。   顾言眉心轻轻蹙着,脸色沉的吓人,淡淡的斜了他一眼,突自向前走远了。   商务车的门复又关上,庄念不明所以的跟上顾言,“怎么了吗?你...你不走了吗?你们”   “上去个拿东西。”他的话被顾言冷声打断,六个字,话直接撞破了庄念的遐想。   “哦。”庄念轻声应一句。   顾言的脚步很快,落在身侧的双手始终攥着拳,像是随时都会发脾气一样。   庄念心虚的低着头,紧紧跟在顾言身后上了楼。   做了这么多事情,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像是在温泉酒店的那次一样,只是这里没有山路,他们也没有光着腿。   一路无话,两人前后脚进屋。   顾言的动作很快,皮鞋一蹬,拖鞋都没有穿就径直往卧室走。   庄念的球鞋系的紧,急着解开手指头都勒的通红,蝴蝶结硬是被他连慌张带混乱的扯成了死劫。   “哎呀...”他不耐烦的凶自己,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到。   眼看着顾言往卧室走,他干脆不脱了,鞋带长长的甩在脚步间,模样有些狼狈,“你要取什么?用不用我帮你找?”   顾言这次没给对方太多时间,像是在跟自己较着劲一样。   他迅速的拉开床头柜第二节的抽屉,随手拿了个袋子把两三个瓶瓶罐罐一股脑塞进去原路返回。   康哲今天有句话说对了,他确实怕,也确实在乎。   庄念也确实是见了康哲之后才发现自己又可以喜欢男生了,而改变庄念想法的人却不是他。   这还不足以说明康哲的不同吗?就算庄念想不起来了,潜意识里也一样觉得那个人是特殊的。   他被刺激到了,被激怒了,偏偏在这样的前提下庄念又十分抗拒和他身体接触...   偏偏庄念总是能无所顾忌的离开,把他丢给别人,偏偏庄念一次也不肯留住他...   庄念跟到卧室,看到了打开之后空了的抽屉,目光复又落在顾言手里的透明袋子里,心里一空,向后退了一步。   听到和亲眼看到完全是两码事。   他现在直观面对着成年人的欲望,他很清楚顾言下楼之后要去做什么,他和陈慢之间将会发生什么。   “让开。”顾言微微垂着眸子,墨黑色的瞳仁深邃,充斥着恼怒,或者还有一点点委屈,“陈慢还在楼下等着。”   庄念透粉的唇微微张开一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向旁边让了一步。   顾言眉心微动,侧过身从他旁边离开。   他负气似得走的很快,像是不给庄念任何再开口的机会,又像是接受了自己不会被挽留的窘迫,想要快点离开。   庄念依然跟在后面,一语不发,只有球鞋撞在地板上让人心焦的摩擦音。   提鞋器放在门边的柜子里,顾言将其打开,利落的将皮鞋穿在脚上,跺了跺脚。   这时庄念已经追到了玄关,靠在钥匙台边无声的站着,浅色的眸子垂着,像是在看着顾言穿鞋,又像单纯的在发呆等人离开。   顾言向旁边斜了一眼,只看到庄念头顶的软发。   他收回视线,手落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拧,连再见都没有心情说一句,提步离开。   倏地,落在身侧的那只手被牵住,碰到食指上够到的塑料袋,沙沙响了几声。   “小三...”庄念紧紧咬着下唇,在上面印出了一窄条牙齿的轮廓才又开口说,“我做。”   顾言的手臂悄然一僵,转过头,一语不发的看着对方。   屋内没有开灯,唯有落地窗外洒进一点微弱的冷白色。   分明是清冷的颜色,却将拉着他的人染上一层如云如雾的温柔。   庄念始终低着头,拉着对方的手一直在收紧,甚至有些发抖,“能不能...别走。”   庄念的声音很好听,此刻一改往日慢条斯理的从容模样,多了些忐忑下的笨拙,听的人心头发软,也跟着轻轻颤动。   顾言的喉结轻轻一滚,“为什么?”鞋尖转了个方向,他面对着又羞又怯的庄念,压着嗓子开口,“说清楚。”   庄念的呼吸浅浅一滞,很轻很轻的吁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然而舌头跟不上勇气,他只能磕磕绊绊的开口,“我不想...我不想你们...”   一双漂亮的唇被他折磨的一会泛红一会泛白,可怜的狠。   可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既然已经开口了,他得把想说的话说完,“是我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是我做错了...我让你难过了...也伤害了陈慢。”   现在把病痛或者忘掉的记忆摆出来太卑鄙了,对陈慢不公平,对顾言也不公平。   这些不应该是他逃避的理由,也不能成为他搞不清楚状况的说辞。   错了就是错了,是他误以为对顾言的感情只有恐惧和抗拒,是以为自己不会喜欢男人,是他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做错了,那就真诚的道歉。   庄念往前走了一步,很小的一步,头仍低着,“我总是想着你...”   一直低着头,是因为他觉得惭愧,觉得愧疚,内心还谴责着自己。   这样乘人之危不光彩,不道德。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再强烈的自责也抵抗不过此时此刻想要留住眼前这个人的心意,告白的话,他想看着顾言的眼睛说。   庄念终于抬起头,卷长的睫毛根部湿湿的,在昏暗的环境里闪烁着晶莹的光,“我知道你不一定愿意接受我,我会和陈慢道歉,我...我可以和陈慢,公平竞争,追...追求你吗?”   那双桃花眸子里,浅色的瞳仁胡乱的撞着,让他的此刻显得又慌乱又真诚。   顾言一瞬不瞬的凝着他,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眸底的颜色却越来越深。   庄念见他不出声,心里更忐忑,冲动之后又开始怪自己唐突。   他一次次的拒绝顾言,把话说的那么狠,事情做的那么绝,现在突然这样激烈的表白,或许对方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   不信没关系,那他就把话说的再直白点,说到对方相信为止。   “顾言...”庄念试探着喊他的名字,鼓起勇气又向前一步,软着声音,“喜...喜欢你...”   “我喜欢...”   “唔...!!” 第一百九十四章   哗啦--   塑料袋落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滚到两双凑在一起的脚边,被皮鞋扫开,又险些被球鞋踩到。   顾言捏着庄念的腰,拦着背,将人抵在钥匙台上疯狂的吻着。   一句喜欢你,前前后后等了八年,终于听到庄念亲口说出来。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翻涌成了原始的欲望,只有抱着吻着,才能为这份隐忍的爱意找到宣泄的出口。   “唔...”庄念生涩又卖力的配合着,因为力不从心委屈的哼喘出声,却不愿对方停下来,仰着脆弱的颈贴上去。   他的双手落在顾言劲瘦腰上,指尖蜷着,将烫熨平整的衬衫攥出凌乱的褶皱。   对庄念而言,接受自己的心意,接受顾言,就等于一同接受了心底那份没由来的恐惧。   这种感觉其实很痛苦。   心动明明应该是一件让人觉得愉悦的事情,可他的每次心动都伴随着深刻的痛苦与惧怕。   找不到的回忆就像丢了的钥匙,打碎的针剂,他无法解救自己,对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毫无办法。   他忍不住心慌,流汗,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一切反应都能通过肢体的碰触,传达给最亲密的人。   顾言微微抬一点头,胸口还无法克制的起伏着,眼神也依旧滚烫缱绻,唯有动作带上了克制。   “你在发抖。”他的声音带着干涩的哑,是烧起来的情欲。   庄念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离开,他的唇微张着,探出一小节舌尖轻轻颤着,却只舔到一点冷冷的空气。   他迷茫的睁开一点眼睛,可怜的双眼皮变大了一圈,俨然是一副动情又疑惑的模样。   “嗯...”   他轻声回应着,手从对方腰间离开,勾上脖颈,歪着一点头踮起脚,在亲密的间隙也不忘解释,卖力的不想让对方觉得伤心:   “我病了...不是讨厌你...我很喜欢...”   仿佛被开了灵窍,一旦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情话就好像弹在舌尖,张口就能说出来撩拨,又乖又充满了诱惑。   “顾言...我喜欢你亲我。”那双迷离的眸子扫在对方眉眼间,又落在对方唇上,“很舒服...我很舒服。”   他说的自然又真诚,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稔。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这样搂着顾言的脖子,在与他交颈缠绵的时候说些勾引人的情话。   顾言的喘息在他的话音里逐渐加重,贴在一起的胸腔能感受到彼此心脏跳动的频率。   落在对方腰侧的手失了分寸,五指一收,带着柔软的毛衣也跟着卷上去,露出一条细白的腰。   口腔和唇舌碰撞出的啧啧水声就像油锅里烧干的水,焦灼又热烈。   庄念亮白的思绪稍稍回笼,猛地想起什么,双手手肘费力的抵在顾言肩上抬起头,用含着沙的嗓子说,“先等一下,我...我得去和陈慢道个歉。”   顾言闻言微微一怔,突然一下没绷住,笑出了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些呢。   他将庄念放在沙发上,随手脱掉外套解开领带丢一边,没用上多大力,西装外套连带着领带一起掉在地毯上。   “你笑什么?”庄念还保持着被放下时的动作,歪着头,脸颊挂着两坨绯色,目光里都是探究,有一种和他精明的心思完全相反的,呆呆愣愣的可爱。   “假的,司机已经送他回家了。”顾言弯着上身在他唇上轻轻贴了一下,宠溺的去看对方的眼睛,“破绽那么多,只有你看不出来。”   要说破绽,顾言的眼神就是最大的破绽,他无时无刻不落在庄念身上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偏爱,有这两个前提条件,任何高端的话术都显得拙劣。   只有庄念傻乎乎的分辨不清。   然而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庄念什么都懂了。   他清楚自己的懦弱混乱更清楚顾言的痛苦和执着,在这一场闹剧里,他看到的不是欺骗和玩弄,只看到顾言深刻的无奈和固执的坚持。   庄念有些心疼的摸了摸顾言的脸,“那如果我刚刚没有拦着你,你怎么办?该有多伤心啊...”   顾言顺势偏过头,在他探过来的小指上轻轻咬了一口,又心疼的含住,吮了吮。   “心疼?”顾言明知故问,将庄念的手握在手心里,“那就补偿我。”   语住,他带着庄念的手向下,再一次含住了庄念的唇。   布艺沙发很宽,庄念平时直播累了就会在这上面睡上一会,因婻鳳此碍事的抱枕都收了起来。   现在两个人一起闹在上面完全不觉得挤。   顾言的吻从磨红的唇沿着下颌线落在颈上,又麻又痒的触感让庄念轻轻一颤,偏过头细碎的哼了一声。   这些荒唐事他们从前就做过一次,谈不上陌生,但绝不熟稔。   庄念觉得羞涩,有些连着悸动的心慌反应在微颤的指尖上,他甚至听见了自己错乱的心跳声。   倏地,顾言蜷起的腿无意间碰到他敏感到不行的位置,庄念身体骤地一僵,颤着声音说,“别...别再亲了。”   那调子像是求饶,软的像猫咪的尾巴,尾音撩拨在顾言的心尖上。   “为什么...”顾言谢谢的挑着嘴角,腿却不老实,故意似得蹭着沙发的表面,“不是很喜欢,很舒服吗?”   庄念绷紧脊背,仰着脆弱的颈,脸已经红透了,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迷茫的说,“我...我变得有点奇怪,顾言...呃...你别动了,别再动了。”   这是庄念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在和顾言亲近的过程中产生了生理反应。   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骨直直的冲向头顶,让他的意识都变成空白。   “不喜欢吗?”顾言用舌尖勾了一下他的耳垂,带着点得逞的坏,用气声说,“不喜欢也忍着。”   顾言的声音仿佛也通了电,顺着耳廓钻进心里。   庄念咬着唇,被折磨的精神都涣散,分不清今夕何夕。   “念念。”顾言仍凑在他的耳边不肯放过他,带着蛊惑低声说了一句,“我也爱你。”   庄念瞳孔猛地一震,用力的攥住了顾言的肩膀,挺着上身颤抖着发泄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说是要庄念补偿,最后却是顾言一直在服务他。   顾言打理好自己从卫生间出来,手上还沾着水,蹲在地上点一下庄念的侧脸,揶揄道,“还抖呢。”   庄念用手臂挡着眉眼,露出又圆又红的鼻尖和喘息着的粉唇,被冷水冰了也不躲,被笑了也不恼,侧过脸露出一只眼睛。   是害羞的模样,开口却问了一句,“你...舒服吗?”   他的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喜欢和贪恋,勾人而不自知。   顾言呼吸浅浅滞了一下,没等开口,就见庄念突然起身在他唇上吻了吻,模样虔诚的说,“我下次会努力做的和你一样好。”   顾言长睫一簌,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拇指在唇上揉了揉,动作温柔,语调却发着狠,“不想下床了?我一直忍着呢,别勾我。”   庄念这会不乖,闻言抿上的唇随着对方的动作张开一点,探出一小节舌尖舔了舔对方指腹。   那双浅色的眸子此刻并不清澈,蒸腾着浓重的情欲,颤着声音说,“你想的话...我可以。”   顾言的喉结一滚,猝不及防被捏住了心尖。   他们情绪积攒的太满,情不自禁了一次,双方都发泄过之后顾言就停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庄念在努力的配合他,也能感觉到庄念除了动情之外还带着从前那种克制不住的战栗和恐惧。   庄念醒过来的每一刻顾言都在试探,他习惯了小心翼翼。   轻笑一声,他揉了揉庄念头顶,把靠背上的小毯子拿下来盖身上,“今天不想,下次。”   庄念被裹的严严实实,双手抓着被角盖住半张脸,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睛盯着顾言看。   那小模样一看就是在琢磨事儿,八百个心眼子一个没落下。   顾言大概能猜到他在琢磨什么,斜斜的挑着嘴角,“行不行等你哭着求饶的时候自己告诉我。”   庄念被子下面的半张脸烧得慌,烧的眼尾都红了,抻着被角缓缓向上,慢慢盖住了整张脸。   顾言今晚特别爱笑,会发出声音的那种笑,庄念很喜欢,心脏都被托举的高高的。   “你今晚...还走吗?”庄念的声音闷着。   “想我留下?”顾言顺着他的话明知故问。   情侣之间的把戏,这样一来一回也甜蜜。   庄念在薄毯下咬住下唇,点了点头,露出圆圆的额头的形状。   顾言不可能离开,他们的关系在今晚突飞猛进,他不舍得走,也不放心走。   庄念从迷糊到抗拒到现在的接受,每一步都走的胆战心惊,甚至还晕厥过一次,他得看着庄念,确保这个把脆弱都藏在心底的人不会因为今晚的刺激伤害自己。   “那不走了。”顾言把两人踢掉的鞋捡起来并排放到玄关,“明天搬回来。”   听到顾言不准备走了还准备搬回来住,庄念卷着被子坐了起来,眼睛盯着顾言出出进进的身影,白皙的脚趾卷着,在被角下扬起又落下。   顾言放了鞋去衣帽间换了身睡衣,又去厨房接了杯水,庄念的视线始终追着他。   顾言把水杯递到他面前,他也不看杯子,看顾言的脸,乖乖喝水的时候眼睛也抬着。   “怕我跑啊,这么盯着。”顾言挑了挑眉。   “嗯。”庄念应一声。   一旦坦诚的面对自己的感情了,原来藏着掖着的小心思就都跑出来,那时就会发现本以为浅浅淡淡的喜欢其实早就暗潮汹涌,在心里翻出了百米高的巨浪。   “其实我真的应该好好谢谢康哲。”庄念笑着说。   话音刚落,顾言的脸就沉了下去。   庄念在感情方面没什么经验,哪怕是失去记忆之前他的感情生活也是一片空白,从头到尾就只有过顾言一个人,守着一段回忆过了七年,难免木讷,后知后觉。   好在他对喜欢的人从不吝啬说情话,性格又温和,见顾言脸色变了,立刻把水杯放下,抓起顾言的手,仰着头哄:   “别气啊,我是说,谢谢他告诉我,我从前就喜欢男...男的,让我认识到自己的心意,没错过你。”   双手捏着对方晃了晃,“顾言,我忘了很多事情,就算从前真的和他有过一段也不作数,是你陪着我,你照顾我,我...”   顾言手臂一用力,把人从沙发上拉起来,双手圈住他细窄的腰,“你什么?”   庄念没说话,先在对方侧脸上很响的亲了一口,啵--的一声。   见顾言眉眼变得柔和了,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啵--,他聪明的来了一次故技重施,这次离嘴巴进了一点。   “喜欢你。”庄念认真的说,“谢谢你还愿意喜欢我。”   “谢谢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   “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对我那么好。”   他每说一句就要吻上一次,从眉眼吻到下颌线,就是不碰嘴,软软的唇扫在轮廓上,吻得顾言忍不住一直笑。   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好谢的了,庄念眼珠转了转,回归了主题,“谢谢你不跟我生气,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以后不让你伤心。”   这一次说完,庄念亲在顾言嘴上,顾言就没再让他离开。   和顾言确定关系之后的感觉很奇怪,他原本以为不熟悉的一切都手到擒来,庄念一度怀疑自己从前根本就是个情场老手。   顾言其实很担心庄念接受不了太长时间的触碰,把人亲回房间就准备离开,要分房睡。   庄念不肯,凑在身上粘着,现在只要一想起顾言为了他受那么多罪他就心疼,想补偿。   “摸都摸过了,抱着睡吧。”庄念搂着他的腰,把人推床上,“就在这,我新换的床单,可香了。”   顾言被他磨的没办法,躺在靠门口的一边,留了很大位置给另一边的庄念。   才确定关系,太热情了显得不矜持,庄念没说什么,关了灯,扯开被角钻了进去。   “有没有觉得不舒服?”顾言在床的另一边问,隔得远远的,自觉拉出一条楚河汉界来,“不舒服要说,不准忍着。”   庄念乖乖的点了点头,后之后觉得发现顾言看不到,‘嗯’一声,“知道了。”   顾言白天一直专注于工作,和陈慢坐飞机赶回来就直接去了餐厅过生日,晚上回家再这么一折腾,躺下没一会呼吸就变得绵长轻缓。   他睡的沉,梦里就没了那么多顾忌,翻身时自然而然的就把身边的人搂近了怀里。   庄念不困,一直没睡着,听着顾言浅浅的呼吸想东想西。   被顾言抱住一兜,转了个身,前胸贴进滚烫的胸膛里,他愣了一下,大眼睛盯着暗处眨啊眨的,也不敢乱动。   因为他的关系,顾言睡眠一直很浅,稍稍一点动静都会惊醒过来。   于是他就这么睁着眼睛,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屋里很安静,落针可闻,耳边除了呼吸声,偶尔还能听见角落里木质材料发出的咔吧脆响。   他们两个都穿着睡衣,布料轻薄,腰间和手腕的触碰在这种环境下变得越发清晰,仿佛布料都消失了,他们皮肤贴着皮肤。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个姿势睡累了,顾言又翻了个身转向另一边。   庄念轻轻眨了眨眼,睫毛脆弱的煽动了两下,悄悄起身下了床。   月色探进来,打在庄念刚刚躺过的枕头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阴湿了一片。   ...   第二天顾言还有个活动要出席,生物钟七点准时叫醒他。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顾言就往旁边摸了摸。   那短短一秒钟心里的忐忑只有他自己清楚。   “嗯...”身边的人软软的咕哝了一声,顺着他的动作往旁边拱了拱,钻进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顾言轻声一笑,转过身,抱住庄念之前先用食指挑开他的衣领,检查了一下肩膀。   在餐厅抓红的地方已经看不出来,只有旧的伤疤依然刺目。   顾言长长出一口气,长臂一展将人搂紧了,下巴在对方头顶蹭了蹭。   “上班吗?”庄念也醒了,就是还困,不愿意睁眼睛,“这么早。”   “嗯,要出席个活动。”顾言捋顺着他的后背说,“你继续睡。”   庄念在他怀里蹭了蹭,扬起头闭着眼睛找顾言的嘴。   顾言配合的低一点头,跟他接了温柔的吻。   庄念心满意足的吮了吮被吻湿的唇,喟叹一声,“我怎么感觉,我们从前就这样生活在一起过...好舒服。”   他的嗓子里还带着刚醒时的哑,闭着眼睛问,“顾言,你是不是骗我了。”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庄念的话说的像将醒未醒的梦呓,顾言没回答,撩起他额前的头发吻了吻下床洗漱,庄念也翻了个身接着迷糊。   没睡实,还能听见外面稀稀疏疏的动静,庄念觉得安心,舒服的在棉被里拱了拱。   顾言临出门前又走到床边亲了亲庄念的嘴,庄念半梦半醒的嘱咐,“男朋友...路上小心。”   他还记得昨晚陈慢说过的话,有人因为着装看低了顾言,又哝哝唧唧的说,“你的西装,以后交给我。”   太困了,两句话说完也没听清顾言回复了什么就又睡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庄念揉着卷翘的头发,先坐在床边打了个电话给陈慢道歉。   陈慢昨天喝蒙了,顾言放他走的时候特意说今天给他放个假,接电话的时候还没醒,比庄念还迷糊,第一反应就是怕昨天没帮领导把事办好。   他揉着和庄念同款的炸毛头发,直接开演,“庄哥你等一下,我出去接,我哥还没醒呢。”   庄念,“...”   讲清楚了这通电话的初衷和昨晚发生的事,陈慢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庄念以为陈慢假戏真做了在伤心。   正琢磨着如何是好,对面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笑声,陈慢的兴奋通过通讯网络传递过来,只增不减,“衣食父母啊庄哥,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顾言说了,只要他办成这件事情,以后到手的每个项目都由他来设计。   这就相当于是抱住了金饭碗,以后顾言做出的每一个项目后面都会跟着他的名字,他要出人头地了!   庄念松了口气,不嫌麻烦,把这个消息挨个打电话告诉顾言的其他几个同伙。   除了周易,夏青川和赵天陈都很淡定。   他最后一个联系的夏青川,没打电话,发了个微信视频,俩人看着说。   和顾言那点事儿一大早复述了这么多遍,这会都有点机械性汇报的意思了,但说到在一起了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青涩的像个大学生。   为了避免尴尬,他说完自己的事立刻多问了一句,“你和天真怎么样了?”   夏青川看他害羞内样正觉得好玩,镜头还偏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笑的太忘形了。   这会一听到天真两个字儿,笑容僵了一下,有点愁眉苦脸,“还不知道。”   庄念撇了撇嘴。   虽然是视频通话,但也不至于一直盯着镜头那边看,他们俩通视频的时候都不太注意形象,有时画面近的能看到毛孔,有时横街面上就能见着鼻子往下,照到鼻孔了也不说动一下位置。   庄念垂了垂眼,用两只脚摆弄拖鞋,踢走了再用脚尖勾回来,这会倒是不介意用自己做反面教材,直言道,“你可别学我,风险太大。”   夏青川听见直接被逗笑了,咯咯乐了一会说,“知道了,放心吧,属你最能折腾。”   庄念也不反驳,嗯了一声。   “怎么突然开窍了?”夏青川摆弄着碳素笔,嘎达嘎达在桌面上按,“那种害怕的感觉还有吗?”   庄念灵活的两只脚慢慢停下,眼睫簌了簌,“好多了。”   “突然就好了?”夏青川那边的动静顿住,很明显是带着心理医生的专业素养在合理怀疑他的话,“以前碰一下手都要扒掉一层皮。”   “庄,我说很多次了,你想好起来就不能把情绪藏着忍着,你得相信我,告诉我,我才能帮助你。”   庄念又用脚勾着拖鞋上上下下摆弄,掀开薄薄的眼皮扫一眼镜头又垂下眼,“知道,我当然相信你,不过我真的没事,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没藏着,你别担心。”   他这么说,夏青川也就没再追问,庄念嘴最严,不想说的谁也打听不出来。   这么沉默了没一会,庄念这边弄出点动静,后脚跟撞在床板上了。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他抬起头盯着眼前的衣柜,手机放膝盖上照着天花板,又说,“为什么这种感觉只对顾言有呢?”   说这些话时他的眼神没什么焦点,空茫茫的。   这句话说的像是自言自语,并没有特别想要从夏青川那得到答案的意思,很快他就短促的笑了一声说,“算了,不纠结这个。”   身边这些人对他好他知道,无论是谎言或是刻意的隐瞒,每一件事都是为他着想,怕他的病情变得更严重。   他像个易碎的瓷器被每个人捧着疼着护着,有时候凑在一起发个呆都要被抓着忧心的问上好一会有没有不舒服。   现在深想的这些东西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在夏青川面前他瞒不住这些,被看得透透的,会惹人担心。   庄念把偏掉的镜头正回来,笑的挺灿烂,“青川,我现在觉得很幸福,我希望我们都幸福。”   “所以真别欺负天真了,孩子受不住。”他有些替赵田陈打抱不平的意思。   赵田陈一门心思都扑在夏青川身上,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那么好的人,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遗憾。   他没立场替谁决定什么,自己都还一团糟呢,但昨晚赵田陈已经放下两人之间那点不愉快到场了,他还是得适当的说上一句。   “哪舍得欺负。”夏青川无奈的接上一句,想到庄念还有个问题没回答他,又问一遍,“先别说我,问你呢,发生什么事儿让你突然就开窍了。”   庄念眨了眨眼睛。   要说哪件事让他开窍,那可太多了,何岁,青川,天真,还有康哲,和他们接触过程中一些感觉,一些对话都影响了他,推着他往顾言身边走。   庄念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根本就不是别人推他,是他心里一直都有,有感情,有顾言,所以别人做什么他都要自发的往顾言身上扯,不扯出点什么不一样都不肯罢休似得。   “你们每个人都对我影响挺大的,看得多听得多就开窍了吧。”庄念不擅长谈感情,在这方面脸皮薄,不自在,“但最重要的...是顾言对我太好了。”   前面的话说的都挺好,后面这句乍一听也没毛病,但不能细想。   心思粗一点的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夏青川虽然是个心理医生,但也不至于每一句都揪着研究。   “哟哟,这通电话打的,是找我秀恩爱来了。”夏青川笑着调侃两句,眼睛一抬向镜头外撇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琢磨案子时的神态都出来了,“那个,庄,我这边还有事儿,先挂了。”   庄念看一眼时间,“天啊,你快去忙吧。”   他打电话时正赶上中午休息,这会一看都到上班时间了。   从醒过来嘴就没闲着,这会有点饿了,踏着拖鞋去外面找东西吃。   一出门就闻着香味了,没想到顾言赶着去工作,临走前还把早餐给做好了。   粘稠浓郁的瘦肉粥放在恒温锅里温着,外加两个煎到两面金黄的荷包蛋。   他美滋滋的给顾言发了条微信,说谢谢男朋友。   这边男朋友把烟掐灭,黯淡的凤眼里终于见了点亮。   “不是,怎么着啊,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夏青川从办公桌前起身,往办公室里的真皮沙发那走,顺便倒了杯水给顾言。   顾言吐出最后一口辛辣,接过水杯无奈的笑了笑,“没什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从知道庄念的心意,到守着昏迷不醒的庄念,再到得知庄念失忆,这中间情感上的起伏冲击大概只有顾言自己明白。   中间有一段时间,看到庄念因为他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他真的想过只远远看着守着,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庄念身边也可以。   只要庄念好好的。   后来他也确实从庄念那里搬了出去。   那段时间他有多难捱多痛苦,没人知道。   无论表面上他表现的多不在意,多豁达,就像他从前说过的一样,他是会疼的,也会觉得难过。   庄念把他忘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就连和他在一起的理由都是他对他太好了。   这句随口说出的话,其实和庄念从前无意之间表现出的抗拒和防备是一样的,对顾言来说是很伤人的。   就像在提醒着他,小时候相伴长大,那一路磕磕绊绊一点一滴累积起的‘非你不可’没有了,庄念不记得了。   他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只是因为他太好了。   那如果在这中间是别人来对庄念好呢?如果那个对庄念好的人是康哲呢?   如果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中间哪个步骤他们错过了,哪一个时刻他离开太久,或者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康哲的存在....   那昨晚庄念告白时那句‘对他没感觉’的人,会不会就得替换成他自己?   他不敢想。   太爱庄念了,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敢细想。   想多了他会怪自己,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会断,让这些年累积起来的情绪反扑,那时他会垮掉。   今早他们相拥着醒过来,他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淡定,庄念半睡半醒间说的那两句话更是把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险些揉碎了。   他今早本来有个重要的活动要出席,到车里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开车。   满脑子都是庄念,除了早上那两句话,还有这段时间发生的所事,倒带似得在脑子里过了一便。   有得偿所愿的悸动和满足,也有一直以来都存在的失落和难过。   交代了手底下的人去代替他出席活动之后,他转头就来了夏青川这里。   和夏青川说话很舒服,这一年多要不是夏青川在旁边,他也不能以现在这种状态挺过来。   今天听到庄念和夏青川的通话完全是个意外。   其实听见庄念用温柔放松的语气和别人谈起他,感觉还是很甜蜜的,可能是最近情绪波动太了,竟然也犯了次玻璃心的毛病。   成年人不就是这样么,遇见难办的事总能憋着一股劲儿,绷着忍着,咬牙扛着,一旦见着亮了就受不了再被打击一次,总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绷不住,泄气了。   其实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最后不管怎么着,他都得把庄念变成他的。   真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人不靠回忆活着,人得往前看,去积攒更多的回忆。   他有信心让庄念还像从前一样,非他不可。   顾言仰头喝了几口温水,杯子往桌上一放,起身理了理西装说,“去工作了,今天活动上差的礼数得补回来。”   夏青川那边撸胳膊挽袖子,正准备着伸出心理医生特有的思维触手去探究患者内心,喝口水的功夫,患者又自己痊愈了。   “...”夏青川早习惯他这样了,恢复能力惊人,显得他这行业多余,“行行,路上慢点开车。”   ...   庄念美滋滋的喝完了一碗热粥,两颗煎蛋也都吃了,最后发了个光盘的照片给顾言,配文是:好吃。   信息才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复。   债主:嗯,乖。   庄念,“...”   两个无甚特别的字,看到那瞬间却有一种苏苏的气泡音就响在耳边的感觉,莫名让人心里痒痒的。   庄念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心里发软,还想再说点什么。   想了想,先给顾言的微信改了个备注,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你不忙吗?每次回消息都特别快。   男朋友:很忙,只回你的消息。   庄念抿着嘴怔了一下,双腿缩起来蹬椅子上,抱着手机和膝盖左右晃了晃。   嗡嗡--手机又震了两次。   男朋友:念念,今天也很爱你。   庄念划开屏幕,看到手机上突兀出现的几个字让他呼吸都停了,原本就嘭嘭嘭闹得厉害的心跳这会更放肆,脸都跟着烧得慌。   “干嘛呀这是...”庄念咬着下唇,把脸埋在膝盖上,右手握拳又轻又快的锤了会桌面,而后双腿一僵,整个背都绷直了,喃喃了一句,“不得了了...”   手机偏偏又在这时候响了两声,这次屏幕没上锁,那一行字直接撞进了心里。   男朋友:不准想着我自己偷偷弄,晚上我帮你。   庄念下意识夹紧了腿,一副毛头小子情窦初开被现场抓包的狼狈模样。   他赶忙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   。:我没有!!   指尖落在发送键上顿了顿,又一下一下把那几个字和标点符号都删了,重新输入。   。:那不弄了...我...等你回来。   “可真能撩啊...”庄念趴在桌子上,红着一张脸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说对方还是在说他自己。   收拾好碗筷,一大早被勾起的火终于消停下去。   他说要帮顾言准备参展的礼服,这话可不是随口说,真上心了,吃过中午带早上的饭就坐电脑前面研究上了西装。   自从腿伤了之后,他就按照夏青川要求直播了那么一场,出圈涨粉儿之后也没想蹭自己热度,请个假就彻底消失了,连短视频都不更新。   这样的网红忒随性,一般结果就是涨的人会迅速掉下去,网络上更新换代可快着呢。   但这规律到庄念这失灵了,后台不但没掉粉,始终疯涨。   那些喜欢他喜欢没招了的,就在网络疯狂传播上一场直播的精彩瞬间,网友直言看不够,跪求他快点开播。   就连霜霜也发微信打听什么时候开播,她要胎教。   庄念对朋友向来上心,连发了十条六十秒语音,最后实在没什么说的了,唱了一首宝宝睡快睡的童谣,给霜霜当独家胎教语音。   后台粉丝群里的人同样在催,场控姐姐说让他至少在群里冒个泡,安抚一下躁动的人心。   庄念就听话的跟小粉丝们道个歉,说他再偷懒几天。   这些群他平时不看,今天来都来了就顺手向上翻几条,大家都自发的在说早安,还有很多祝他开开心心让他注意身体的。   都是些萍水相逢的人,他连对方的音容笑貌都不知道,他们却每天守在这给他送上祝福,这种感觉很奇妙,庄念决定以后多来看看。   翻着翻着,突然一句‘破坏人感情的小三’冒出来,还跟着一句‘把他还给唐周’。   庄念点开那人的头像显示该人已经被踢出粉丝群了。   大概是把他认错成别人了吧,他每次直播都蒙着大半张脸,认错了也不奇怪。   早上光顾着报备感情状况,都没打听顾言要参加的展是什么展,时间也忘了问了。   为了不打扰夏青川工作,卡着下班时间播了个电话过去,还是视频。   夏青川在事务所是老板,在顾言那也不算员工,哪都来去自由自然不会和纯正上班族一起赶高峰期,接视频的时候正推着小车逛超市呢。   “知道这样我早就给你打了。”庄念支着头长话短说,“上次吃饭听慢慢说顾言要参加个什么展,很多人去吗?什么时间?”   夏青川丢了几包泡面在车里,视频里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一闪而过方便面的袋子,“下个月末朱总要办个画展,主要是帮他儿子在圈里造势,挺私人的,朱总在房地产行业面子不小,去的人不会少,而且都是大腕儿。”   夏青川拎着泡面手一顿,如果那天康哲说的是真的,那这次唐董事长应该会带着唐周一起出席。   再加上杨舒...   每个人都够顾言受的了。   “哦...”庄念拉长音调说,“一个比一个腕儿大,那他们都穿什么?”   “干什么。”夏青川也不看镜头,随口说,“高定西装,从几万、几十万到几百万甚至上千的都有,镶金带银来展示自己独一无二的身份地位。怎么,真想亲自给你男朋友准备?”   私人聚会不像会上社会新闻的房地产展会什么的,无论多腰缠万贯都要表现的低调,赏画的地方,在小圈子里搞艺术,那就等于是变着法子展示钱的地方,没人会选择在这种地方低调。   平时穿五万的,这会就得穿五十万的。   庄念自己也查了一天西装品类,那种大几千万的都是镶钻的,全世界也没两件,真有人穿那种东西去,那段位就太高了,不在他的对比范围。   “我没钱。”庄念很认真的说,“别说几百万,几十万也没有。”   “噗---”夏青川让他逗笑了,“那你想怎么着?”   拼钱拼家底的地方,没钱,他想不出庄念要做什么才能让顾言不掉链子。   顾言被顾家扫地出门在上流圈子里不是秘密,不仅不是秘密,顾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包括顾言在生意场上不如意还有他那个疯了的生母,现在都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朱总的邀约对顾言来说是机会,也是一场鸿门宴。   他做的中规中矩什么都不差都很难保证全身而退,要是在着装方面出了问题,只怕处境会更难。   顾言什么都不说由着庄念,宠着惯着,夏青川没办法。   “庄,其实你不用为这个操心,顾言又不是买不起像样的衣服。”夏青川说。   这些庄念知道,但他就是想为顾言做点什么。   “我男朋友的气质不用靠钱堆。”庄念浅色的眼珠动了动,缓缓说着。   一句‘我男朋友’说的温柔又自然,说他是在刻意秀恩爱都觉得自己俗气了。   夏青川认识庄念那阵子他就是单身,但他从那时候就知道,庄念对顾言的爱很热烈,从他苍白着一张小脸坚定说‘我爱他’时就看的出来。   所以庄念在短时间内就进入状态这么上道,夏青川并不意外,他们早就该在一起了。   “是是是,你男朋友最帅最有气质了,谁也比不过。”夏青川应和着。   说归说,但这两个人瞎闹他不能也跟着往前凑,能劝还是得劝着点,毕竟顾言这一路走过来太不容易。   “可那种场合不看谁长得帅谁有气质,就是看钱的地方,着装就跟车一样,不仅仅是装逼,也是实力的象征。”夏青川看着镜头说,“所以庄,你要不下次再准备?”   夏青川这么说,庄念就明白了展会的重要性。   商人之间的会面没有单纯的,都和生意金钱打勾勾,想合作想投资不止要看能力,还得看实力,他不可能让顾言跌面子,不能冒险。   沉默了一会,庄念说,“你们那边该怎么准备还怎么准备,到时候如果我的衣服更有牌面,你们就用我的。”   他把话说的很笃定,是他惯有的信心满满的模样。   “呵,那行,没有钱,我看你怎么弄出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夏青川很欣赏这样的庄念,但现实摆在这,高定的西装要提前一个月制作,庄念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来几十万,再去弄一套高定。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早上顾言给煮的粥很好吃,晚餐庄念不好意思再用热汤面条对付。   在一起的第一天,一起吃的第一顿晚餐,他想弄像样点。   小区外面就有生鲜超市,庄念挑花了眼,买多了两手拎不住,借了个小推车推回来,往楼上运了两趟,把冰箱都堆满了。   系上围裙往厨房一站,才发现阵仗弄的有点大,琳琅满目的青菜肉类和海鲜,没一样他会做的。   翻开手机查了半天,先拿出朵西兰花和几只青虾。   西兰花掰的一朵大一朵小,大的一口塞不下,小的丢锅找不着。   好好的一只青虾,不是少了块尾巴就是被掰碎在手心里。   “我不是外科医生吗?”庄念狐疑的看着自己那双不能再笨的手,咬了咬牙,又加工了一下。   想到他和顾言住在一起那阵子,上顿下顿吃的几乎都是热汤面,这么久了他的手艺也还停留在‘能吃’的段位。   做饭庄念实在不行,他没长这方面的脑子。   那双手做缝合的时候比机器都准都稳,一到菜刀身上,就跟被小傻子附体了似得。   顾言开门回家没见着人,换上拖鞋听见厨房里叮铃哐啷,斜着身子一瞅,乐了。   庄念系着围裙举着锅铲,淡定的向后退一步的同时锅里冒出一股呛鼻的黑烟,还带着点火星。   “哎哟我天呀。”他很小声音的喃了一句,站那两秒没动,然后又淡定的走到洗碗池里接了点清水。   顾言在身后,一声‘别’没发出音来,随着刺啦一声,整个锅呼地着了起来。   庄念整个人都傻了,但也仅仅表现在眼睛瞪的有些圆,不毛躁也没声音,站在那一动不动。   被顾言扶着肩膀往后退两步才木讷的偏过头,卷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着说,“我是想确保这些虾...能熟。”   顾言噗地一声笑出来,关了火,淡定的把锅盖盖在上面火才渐渐灭了。   “肯定熟了。”他重新走回到庄念面前,双手缓缓伸过去把对方后腰的围裙带解开。   这样的动作让两个人离得很近,乌烟瘴气的厨房里都能呛死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有别的想法,庄念垂下眼,偏开视线吞了吞口水。   他们用的同款沐浴乳,味道应该是一样的,但庄念闻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儿,隔着浓重的焦糊味他也能闻着除了沐浴乳之外的另一种薄荷味,独属于顾言的。   顾言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兜头把围裙拿下来套自己脖子上,“去开窗。”他侧着脸,视线落在庄念额前的汗上,“顺便洗个澡。”   “洗澡?”庄念心思不单纯,这会听什么都不单纯,脸都红透了,眉眼间带了点羞耻和欢喜,“嗯...洗澡。”   这一整天他除了看那些款型面料各色的西装之外,就惦记顾言微信里说的那点事儿呢。   他和顾言都快三十了,成年人,有什么想法也正常,太喜欢了,亲亲抱抱的不够劲。   顾言房间里那些瓶瓶罐罐都让他倒动自己屋里去了,放在一顺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这个澡洗的有点久,他站在镜子前面倒腾了好一阵,擦了身体乳之后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换洗的衣服也不是睡衣,从衣帽间里选的水蓝色衬衫,扣子没系到头,显得放松,下面搭配米白色西装裤。   都是顾言准备的,正和他的尺寸。   逛超市的时候他还顺路在隔壁礼品店买了蜡烛和香薰,就想着怎么把这顿饭吃的正式一点。   正倒腾,卫生间的把手上下动了两下,门锁着,顾言没拧开。   这里的卫生间是里外两层门,洗澡不耽误洗漱,完全没必要锁门。   “来了。”庄念应了一声,低头扫一眼裤脚,又向下拽了拽去开门。   铺面的一股水汽拖着精精气气的漂亮男生站在那,每根头发丝儿都带着打理过的痕迹,很难让人不动心。   顾言向后推了一步,目光漫不经心的把人烫了一遍,挑了挑眉,“锁门,防我?”   庄念刚洗的澡,闷在里面穿这么整装,热,脸颊透着粉,笑笑说,“没有。”   “我本来想好好给你做顿饭的。”庄念说到这还有点尴尬,房租欠着就算了,还差点把房子烧了,好在他乖,会哄,“以后你做饭我刷碗吧,我给你打下手。”   顾言哪会怪他这个,笑着点头,说好。   庄念的发尾没吹干,水顺着耳后流到锁骨,再往下就把衬衫弄湿了,顾言伸手过去,快速用拇指将那滴水扫走。   简单的一个动作,就算有点突然也是恋人之间最正常不过的触碰、亲昵,却惹得庄念身体僵了一下,向后退了很小一步。   顾言的眉心微微一动,收手的动作僵了一下,“对不起。”他无奈的笑笑,“吓到你了。”   没有任何预兆的亲近庄念还是会下意识抗拒,这些因为心病产生的应激反应不会一时半刻就消失好转,他们两个都知道。   都知道,也都控制不住会难过。   ‘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两个关系亲密的人之来说太生分了,刺的人心脏都疼。   顾言那只手落下去,连带着眉眼里那点上扬着的情绪也跟着垂下去。   庄念浅浅的倒抽一口气,快速用双手捧住那只堪堪要落下的手,用力的攥在掌心里。   他看着顾言的眼睛,往前挪了一步,贴的很近。   握着的手放在身前影响贴近的距离,庄念就用一手攥着,另一手弯着勾在顾言腰上,攥着衣服又往前凑一步。   距离太近都有点站不稳了,庄念还继续往前,这样多少有点幼稚,顾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了,我知道了。”他眼睛里带着笑,“吃饭,待会都凉了。”   庄念没跟着他笑,也没搭他的话,腰上的指尖又收了收,脚跟抬起来一点,这下不止身体离得近,脸也离得近。   他用那双浅色的眸子将对方临摹一遍,靠这么近不讲话,四目相对就会生出缱绻旖旎来。   什么都不用说,就这么几个眼神,两人的呼吸就乱了。   “我现在,可以吻你吗...”他的眉眼间是温柔,是严肃,还带着点试探和藏不住的心疼。   他迫切的想用自己的主动去抚平对方眼里的难过,毫不掩饰那份炙热的迷恋和渴望。   就像什么都记得的那个庄念在虔诚的说着,别难过,我的好爱你,一直都爱。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除了睡梦中的那次,庄念第一次主动亲吻顾言,不是被动的接受配合,而是主动的索取,热切的靠近。   他的聪明不止体现在专业上,情事上也能无师自通,该乖的时候乖,该软的时候软,该撩拨的时候就卯足了劲儿撩拨。   卧室太远了,沙发要绕一圈,他就推着顾言往餐厅走,左右都要吃饭,烛光晚餐都准备好了,就差他们两个了。   椅子腿擦在地板砖上咯吱一声被推开,顾言的腿撞在餐桌上,半坐在上面,紧挨着醒着的红酒,一手撑着台面一手搂着不盈一握的腰不受控制的使力。   庄念把人吻的喘息凌乱,自己的腰也软,塌下去,整个人都倒在对方怀里。   他的手不老实,摸在腿上,摸到顾言口袋里的烟盒,咯手。   嘴也不老实,小猫一样舔在脸上,顺着下颌线移动到耳垂,头一偏又咬在喉结上,引得顾言嗓子里发出性感的一声喘。   “别弄了。”顾言轻轻皱眉,被折磨的不轻。   惹火的时候,庄念的手却冷的惊人,唇也泛着白,这模样顾言看着揪心,反而成了身心都折磨。   庄念一早知道自己没有顾言的手段,心虚的问,“不舒服吗?”   顾言抬手摸他的脸,心疼又喜欢的用指腹揉着,“舒服,但不急着做这个。”   庄念看了他一会,很多事不用开口问就明白,顾言心疼他。   心里头都装着对方呢,做什么事儿都是为了对方好,都不考虑自己。   顾言怀里抱着个易碎品,爱和喜欢都不敢太放肆,怕伤着了,弄坏了,庄念都替他亏得慌。   刚醒那阵子住在医院,那时候他对顾言的触碰还没这么大反应,顾言醉酒扑过来,他都以为那晚顾言能把他吃了。   现在他让吃了,手抖一抖颤一颤对方又舍不得了。   “急。”庄念臊的眼尾发红,实在没法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这些话,额头抵在顾言肩膀上,“我急还不行么...”   他声音低低的磨,“给我一次吧...”   这方面庄念可太精了,像是能勾魂摄魄的妖精,软绵绵的喊,“顾言...老公...”   顾言捏在对方腰上的手蓦地一颤,双手一段反身将人压在桌面上,醒酒器一晃,倒在桌面上流出几滴,浓香的酒气熏的人头眼发昏。   “跟谁学的?”他低沉着嗓子问,“嗯?”   庄念倒在桌子上,左边肩膀不敢完全撂下,怕把一桌好菜糟蹋了,侧着身挡着眼睛,视线很低。   顾言的脸和侵略性极强的眉眼很快出现在逼仄的视线内,那画面太刺激,庄念呼吸都停了,仰起脖子哼了一声。   “自己...学的,我想...这样...叫你...顾...”后面的音调发不全,被喘息占满了嗓子,怎么听怎么勾缠。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庄念也会这些,但到底是害羞,说个一两句就要臊上半天,不像现在,张口就来。   庄念是太想讨好补偿了,顾言的眼神那么伤心,他的心也要跟着碎了,这时候他什么都愿意做,让他怎么样都可以。   顾言眉头紧蹙,发狠的捂上他的嘴。   庄念精神恍惚,喘的像脱了水的鱼,再也顾不得其他,手臂一扫,修长干净的手指勾在陶瓷盘的边缘,弄撒了好好的一盘海鲜沙拉。   有些事就是这样,过程中可豁的出去,收拾残局的时候就没那么自在了。   顾言刷了牙从卫生间出来,用拇指抹掉唇边的水痕,一抬眼,庄念带着口罩拿着酒精湿巾在擦桌上的酒。   “...”顾言握拳抵着唇想笑,又怕他羞恨了饭也不肯吃,强忍着咳了一声,“这回能吃饭了?”   庄念不看他,就点头,“嗯。”   “带着口罩吃?”顾言又问。   庄念闷着声音说,“就带一会。”   他脸太红了,穿个袍子都能上台唱戏了,不遮一遮没法见人。   已经带有一会了,脸不烫了,只觉得闷得慌,一勾手要摘下来,却听顾言又说了一句,“怪能喊的。”   庄念往那一站,又把勾下来的口罩重新带了回去。   这回顾言忍不住了,太可爱了,坐在桌子前面笑了老半天。   庄念爱看他笑,因为什么笑都行,走两步过去坐在顾言旁边说,“我学会了。”   “什么?”顾言的话里还杂着笑音,眼睛也弯着,一点都不锋利了,温柔的让人心动。   庄念抬起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可以”又掀开口罩指了指嘴,“这个也可以,我都学会了,下次我来。”   顾言,“...”   再这么下去这顿饭真不用吃了。   他是顾忌庄念的病,但也有底线,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尤其那个人是庄念。   顾言长长的叹气,揉了揉他的头顶,“能吃饭了吗,很饿。”   庄念点头,看了顾言一会说,“不给你的弟弟妹妹送一点吗?”顿了顿,“顾思念。”   顾言收回落在对方头上的手,没什么表情的拿起筷子夹了块西兰花放庄念碗里,“你想送就送,叫过来一起吃也行。”   顾言今早把那晚粥摆在桌子上就相当于是摊牌了,味道和顾思念送来的一模一样,庄念不可能尝不出来。   庄念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顾言对他好了,但许多事情前前后后加起来一琢磨,心里还是又软又疼,还是忍不住想感叹一句‘怎么这么好’。   他们吵架之后顾言就睡隔壁的书房,那间屋子里摆满了书,还有一架钢琴,只能再摆下一张小小的单人床。   顾思念邀请他去看画那天,他就注意到了那间屋子。   庄念没说什么,八人台的桌面,他就挤在顾言旁边,还嫌不够近,挪了挪椅子贴在一起,“还是下次吧,今天就我们两个。”   谢谢和对不起一样会让人觉得生分,表白那天已经说了很多次谢谢了,再不说了。   “嗯。”顾言笑了笑。   醒酒器里还装着酒,庄念给自己和顾言都倒上,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动静,尾调悠长。   “你的钢琴很漂亮。”庄念侧过头,目光突然变成探究,“上面为什么摆着一个空的爆米花桶?思念说他哥留了很久,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第二百章   庄念问顾言钢琴上的爆米花盒子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顾言回答有,但具体是什么意义,他说不上来。   当初庄念用康哲当挡箭牌不让他靠近,顶着约会的名头自己去看了场电影,结果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他陪着看他完了那场电影,走的时候就拿走了爆米花。   回家的路上就吃完了,盒子一直没扔,说不上为什么。   这件事不提也罢。   他没说,庄念也就没多问,很自然的岔开了话题。   长桌上的烛台很漂亮,两朵大小不一的水晶郁金香挽在同一株金色枝杈上,叶片婉转向上,蜡烛将烛台的影斜打在桌面上,气息一动就像风吹过了一片郁金香的花田。   有情人的眼里,看什么都是多情的。   庄念喝的微醺,瓷白的肌肤透着粉,平日里看是从容优雅,现在离近了,挑眉眨眼间就都成了风情。   顾言没想再跟他做什么,有些事得一点一点来,他怕庄念跟他藏着事。   这点不怪顾言,庄念也确实太能藏了,心意和病都藏了七年,监听器也被他藏了七年。   许多事情不能细想,想多了抽筋拔骨的疼。   眼前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可现在气氛摆在这,贪图的都在桌上,他们这顿饭吃的注定是没眼看。   音箱旁边的架子上留声机缓缓转着,如果庄念还记得,就能听出那张黑胶唱片是去年生日他送给顾言的。   舒伯特的《G大调第十八号钢琴奏鸣曲》D.894。   舒曼曾用‘万事都在有机的混沌生命中存在着’来评介这首曲子。   随着乐章的推进,曲调从轻缓柔美到热烈蓬勃。   顾言的手落在对方后脑,突然仰起颈,眉头蹙起来,在弹动的琴音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   “吐出来。”他迅速滑动椅子向后退开一块,把庄念从地上托抱起来。   庄念的脸和耳根都发红,眼神带着点迷茫,需掩着唇无辜的盯着顾言,半响才喃一句,“...没有了。”   一句话说出来,他的脸烧的更红,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骑坐在顾言腿上,额头磕在对方肩膀上,低低的说,“吞下去了。”   顾言,“...”   “抱你去漱口?”他轻声问。   庄念在他肩膀上转了转脑袋,累了。   就这么坐在一张椅子上抱着,谁也没说话,顾言的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捋顺着。   庄念酒量一直都不好,一杯长岛冰茶就够睡一晚上好觉,这会舒服的喘息发软,抵在唇上的手垂下去,就这么倒在顾言的肩膀上睡着了。   像只餍足的猫。   又抱了一会,估摸着睡着了顾言才将人送回房间。   穿着正装睡觉不舒服,顾言抬手帮庄念解衬衫,解到一半庄念又突然醒过来,双眼皮宽了些,有些惊慌的摸了摸裤子。   该做的都做差不多了,这会矜持也太晚了。   顾言冲他挑了挑眉,庄念眨了两次眼睛,笑的迷迷糊糊,“我自己换吧,再这样下去今晚要被榨干了。”   “谁榨干谁?”顾言挑着唇逗他。   “我榨干你。”庄念嘿嘿笑,带着醉态多了点孩子气,“顺便把自己榨干。”   这些话清醒的庄念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对比之下也就格外可爱。   刚才那么热情,这会换衣服却不让人看了,推着顾言出去他才换了套睡衣。   酒劲儿根本就没过,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还不忘敞开门喊了一声,“碗我明早刷,你待会要睡在我旁边。”   顾言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泡沫,哄着,“知道了,睡吧。”   ...   和隔壁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又正好赶上周日,庄念睡醒起来就去敲隔壁的门,约着一老两小一起吃早饭。   小孩都贪睡,爷爷说这会还没醒,睡醒就过去。   老人对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从来不多问,看状态就能猜出个一二三来。   庄念从隔壁回来也没关门,提前准备好几双拖鞋房门口,去厨房帮忙。   “辛苦了,顾总。”庄念拿着小毛巾,跟前跟后擦擦煮粥过程中落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水,殷勤的很。   “叫什么?”顾言呵笑一声,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温柔,很平和,“昨天不是挺会叫的?”   在哄顾言开心这件事儿庄念从不退缩,害羞也挡不住嘴甜。   凑过去从后面搂着腰,软声喊一句,“老公...”   喊完羞的在顾言背上蹭了蹭鼻子,“你喜欢我以后都这么叫。”   顾言把水加进锅里,小孩子要一起过来吃还特意切了香菇和胡萝卜丁一并放进去。   他笑着,拖着背后的人一起往旁边挪了两步,把米先煮上,随便擦了擦手,抓着庄念的手腕往前一拎,将人扣在双臂中间。   “再叫一声听听。”他靠的近,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庄念发红的鼻尖。   “老公。”庄念受不了顾言这样,不禁逗,心里痒痒,乖乖的仰着下巴,迷蒙的说,“亲我。”   顾言挂着笑,扣着他接了个密实的吻。   “哥!”   “哥哥!”   门外响起两道奶声奶气的叫喊,啪嗒啪嗒的拖鞋声混乱的敲近了,后面还跟着爷爷衰老却慈祥的叮嘱,“慢点,哆哆,不准跑。”   庄念正去门口迎,听见一声‘哆哆’怔了一下,迎面被段瑞珊撞了个满怀。   “小庄哥哥。”顾思念穿着秋衣秋裤,略长的学生头支翘着,眼睛里闪着光问,“你答应我哥了?”   庄念点了点头,纠正了一下,“你哥答应我了。”   “哥!”顾思念拥抱了一下庄念,接着往厨房跑,太替他哥高兴了,高兴到语无伦次,奶声奶气的喊,“哥,哥!哥哥!你真牛哥!恭喜发财哥!”   “别哥了。”顾言端着一锅冒着热气儿的粥放桌上,揉了揉顾思念的脑袋说,“去拿碗筷。”   这边动作刚落,段瑞珊就贴在顾言腿上,“哥哥抱抱。”   顾言笑着将小丫头抱起来,向上端了端,“饿了没有,不准吃手手。”   爷爷和庄念一起站在门口,笑的眼角皱纹都深了,“好几天没见着小顾了,都想他了。”   庄念知道这话里没别的意思,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于是说了句,“爷爷,对不起。”   “嗐,出来过日子不就是这样么,总不能一辈子围着两个奶孩子转。”爷爷拍了拍庄念的肩膀:   “这对门住着跟生活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想当初你奶奶跨省嫁到我们村,几年也见不着家里人,那才叫想呢,这算什么。”   “你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两个孩子也高兴。”   这话把庄念听笑了,说的好像顾言嫁到他这来了。   爷爷把他们比作小两口,这话说的自然,就好像他们和正常的恋人之间没什么分别,听的庄念心窝都暖。   关于顾思念和段瑞珊,顾言没有说太多,庄念只知道两个人都是领养的,连同爷爷在内,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可他们无疑胜似亲人。   庄念看向顾言,他正被两个孩子围着亲近,偶尔目光会跟他对上,然后无奈的笑笑。   庄念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嗯,好好过日子。”   他不止一次想问一问关于顾言父母的事,怕唐突,怕惹顾言伤心,始终没能开口。   顾思念口中那个只希望顾言幸福的‘父亲’已经不在了,那他的母亲呢?   为什么不要他。 第二百零一章   之后的几天庄念先联系了顾言的助理杜小娟,然后和顾言定做西装的网店取得了联系,之后又用一份【一个月将中端品牌做成高端】的策划案顺利和网店老板进行了一次视频通话。   上流社会,挥金如土,钱对于那些人来说反而成了最容易得到的,最廉价的东西。   他们中所谓的‘尊贵’,要贵在稀有,贵在难求。   其实要做到稀有和难求有很多种方法,评他现在的热度是完全可以接触到顶尖设计师来设计出一套独一无二的西装,简单又直接。   可庄念偏偏选择了比较难的一条路,他要把顾言一直光顾的那家网店做起来。   不为别的,就是想给顾言争口气。   顾言因为一套衣服一个品牌被看轻,他就让那套衣服因为穿在了顾言身上,变成别人高攀不起的品牌。   所以他跟网店老板谈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今天起网店挂牌的衣服价格翻十倍,且月底之前不售卖,并用同一个logo单开一条生产线做手工定制。   凡购买手工定制的人要做实名认证,并且设置审核条件,行业、背景、用途都要通过审核才予以售卖。   什么人买,什么人穿,都要有讲究。   这样一来卖的就不是衣服,卖的是地位。   但这条消息的推进不能冒失,需要契机,否则就成了卖弄,会适得其反。   而且不能虚有其表,他还得有实质性高端的材料和手工制作的师傅。   庄念和网店老板分工合作,一个负责造势,一个负责找稀有的布料。   他从前没做过这些,对西装品牌也是最近这段时间才有了解,脑子里有计划,但做起来相当费心费力。   通过声势和包装还有话术广告来打造一件事,一个人,或者一个品牌,还是他从场控姐姐指导的那场直播中学到的东西,举一反三拿来用了。   其实成功的概率不大,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   但他做事情一半不会去考虑概率问题,决定了就卯足了劲,尽最大的努力让成功的机会变大。   场控姐姐最近都没有催他直播,但粉丝对这件事情来说非常重要,于是庄念又开始重操旧业,每天开播两个小时。   开播之前庄念会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再装饰上一些恐怖且可爱的小物件。   背后的沙发上就放着一根鱼竿,垂落的鱼线上拴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夸张布娃娃。   他依旧专心玩他的游戏,偶尔扫一眼弹幕随便接个几句话。   简单的几句调侃就能让屏幕上飘满成排的‘哈哈哈哈’,因为庄念的说话风格,直播间始终保持着和摆件、氛围不一样的感觉,亲切轻松又幽默。   正好满足了大部分人空闲时间来网络上消遣的需求。   倏地,屏幕上快速飘过了‘小三’两个字。   本来一个两个说这样的话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最怕的就是有人打抱不平。   一个跟着一个,不知道的人会问,而有人问就有人回答,一来二去,打抱不平也成了火上浇油。   慢慢的直播间风向就变了。   ‘你是不是被第三者*足*怕了啊,看谁都像小三?’   ‘我念谈恋爱的时候你在旁边看见了?说的这么笃定?’   ‘你才是小三,你们全家都是小三!’   ‘话说,主播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同问!’   ‘同问!这对我很重要,请告诉我!’   庄念玩了一会都有些流汗了,手机响才停下来,站在原地擦汗,笑着问了一句,“你们在说什么啊?聊这么开心?”   扫一眼屏幕,正见一条消息飘过。   白菜123:他手腕上的疤我认得,他就是那个小三。   庄念换了一只手听电话,视线轻轻扫过手腕上的疤。   电话那头场控姐姐让他先下播,直播时长早就已经到了,可粉丝都留他,他就又多播了一会。   庄念很信任这个姐姐,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还有事就下播了。   犯不上因为一条弹幕就忧心忡忡,这个时代想通过一两句惊人的话博取眼球的人太多了,要是每句话都揪着想,那没法活了。   手上的疤他没想藏着,开播第一天就穿的短袖,有人想拿这些做文章也无可厚非。   人红是非多嘛。   这边刚把VR眼镜收起来准备去洗个澡,顾言就开门回家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庄念弯着眼睛笑。   “嗯,临时取消了一个会议。”顾言站在玄关脱鞋,手里还拎着一盒新鲜的草莓。   冬天没法施工,顾言的项目停工了,最近在忙别的。   庄念迎过去,下了一节台阶直接扑进顾言怀里,裹挟着顾言身上的凉气,点着脚和对方接吻。   “手好冷。”庄念的掌心附在顾言手背上,吻到两个人都乱了气息,朦胧着一双桃花眼问,“今晚做吗?”   “不做。”顾言挑了挑唇,一手松领带一手拖着他的腰往客厅走,草莓袋子挂曾在庄念腿上沙沙响。   庄念抿了抿唇,“为什么,我真的没事了。”   顾言是个正常的男人,当然会有这方面的欲望和需求,庄念不想让对方把他当病人,他想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给对方。   老公都已经叫顺了,事儿却始终没办成,总有一种明不正言不顺的错觉。   受不了顾言吃亏,在他这吃亏也不行。   他扯着T恤衫领子让顾言看肩膀,“你看看,都成老疤了,没犯病。”   顾言看着他笑,嗯了一声,还是说,“下次,外面下雪了,待会多穿点,带你去看雪。”   最近庄念的状态确实不错,早上尤其贪睡,要一直睡到中午才起,长胖了点,气色看着也好,快新年了要涨一岁,他却更像个大学生了。   “下雪了?”他一直拉着窗帘,没注意到外面,这会帘子一拉开,外面已经铺了很厚一层白色,被路灯的橙黄照的亮晶晶的,“哇...”   这是他失忆之后看到的第一场雪。   顾言推了工作,就是为了和他看一场初雪。   两人都换了身衣服,穿上厚厚的同款羽绒服,牵着手等电梯下楼。   “不叫孩子们一起吗?”庄念往隔壁扫一眼,有心虚的看顾言。   两个当哥的不像话,有好玩的都不带着弟弟。   “不叫。”顾言说,“碍事儿,明早上学就玩着了。”   这边电梯到了,庄念用厚实的编织毛衣挡住半张脸,笑的挺灿烂,“那就不叫了。”   另一边,顾思念和段瑞珊正挤在门口,听见隔壁开门声俩小的就上这趴着了。   “哥可真偏心呀。”段瑞珊嘟着个小嘴哼一声,“哥是不是只喜欢小庄哥哥,不喜欢我们了?”   “怎么可能,哥疼媳妇,也疼弟弟妹妹。”顾思念拍了拍段瑞珊的肩膀,摆出大哥的样子,“没事儿,哥对小庄哥哥偏心,我对你偏心。” 第二百零二章   雪很厚,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   爱的人就在身边,手牵着手,披着同一道月光相伴着前行,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   “顾言。”庄念紧了紧两根手指,捏在顾言指腹上,“我在呢。”   他说的突兀,顾言却不意外,偏过头看他,另一只把他额前碎发上雪扫下去,“嗯,我知道。”   庄念弯了弯眼睛,“我也知道。”   顾言还是笑着,“从前的事情不是说想知道,怎么从来没问过我?”   第一场雪,小区里凑热闹的人不少,连大人也藏不住爱玩的心思,抓起雪球就往旁边人的身上砸,笑声此起彼伏。   庄念的脸转向另一边看热闹,叫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只听到温柔的嗓音说,“我不问了,你会伤心吗?”   “嗯?”顾言缓缓走着,视线始终盯着庄念,片刻,他的手一紧,脚步也停下来。   庄念没防备,被拉了一下转过身,“怎么了?”   自己的回忆,想不想的起来要问另一个人会不会伤心,是代表庄念已经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过去是相关联的,还是庄念已经想起了什么?   顾言的目光是审视,是琢磨,更是心疼。   他们两个很多时候都不用说太多,好像看着眼睛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想起来,也没乱琢磨着偷偷难受,你别担心。”   庄念往前靠了一步,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抱住顾言,笑了笑,“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没法对从前发生过的事情给你交代,再来一个康哲说跟我有一段,我也解释不清,那样,你会觉得伤心吗?”   顾言睨着他,似乎是在分辨他那些话是真是假,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庄念抬手蒙上他的眼睛,掌心带着两个人的温度,“是真的,别这样看着我。顾言,我想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和你在一起。”   他的尾音很软,甚至有点抖,不知是不是太冷了,“所以先不想起来,可以吗?”   从他们在一起开始庄念就太安静了,他的安静表现在对待回忆的态度上,不再琢磨也不再多问,对他自己的过去是这样,对顾言的过去亦是,仿佛一切执念都在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个晚上画了休止符。   顾言回抱住他,“只要你是真的好好的,怎么样都可以。”   “好。”庄念在他肩膀上点头,瓮声瓮气的说。   雪还在下,细碎的一点冰凉顺着领口落到脖颈上,和怀里的暖意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羽绒服很厚,裹挟着体温和彼此身上的味道,同样的薄荷味,动作间从领口滑出来,钻进对方身体里。   “你好香。”庄念贴在顾言的颈上嗅了嗅,像只撒娇的猫。   “在公司忙一天了,哪香。”顾言轻轻呵笑,眼睛弯着,盈着落雪和暖光显得温柔。   “哪都香。”庄念用鼻尖在对方颈侧碰了碰,“气氛都到这了...男朋友,接个吻吗?”   什么时候庄念都忘不了这个,顾言笑了两声稍稍错开一点,将将吻下去的时候,余光里出现了一个人。   他停住了动作,蹙了蹙眉,喊了声,“妈。”   庄念背对着那个人,闻声惊了一下,又很快恢复镇静转身要打招呼。   顾言用手挡了他一下,把他往肩膀上按了按。   “顾言...”庄念闷着小声喊他名字,第一次见顾言的妈妈,不打招呼不像话,但顾言没让他动,他就听话的没动。   杨舒和顾言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法院,她拿走了顾言对付顾萧的证据,拿走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但顾言还是把新家的位置告诉了杨舒。   对顾言来说,他是在那天才真真正正的没有家了。   杨舒从远处走近,高跟鞋稳稳的踩在积雪上,旁边有人给她撑着伞,一片雪花都没有落在她的貂皮长褂上。   她的容貌和最后一次碰面没怎么变,高贵优雅始终,不近人情亦是。   “我妈妈,你心里有个准备再回头,好吗?”顾言轻声问,是怕旧人刺激到庄念。   “嗯,好。”顾言松了手,庄念才小心回过头去。   面前的女人妆很浓,仿佛是为了挡住眉眼间的温柔,颜色用的很艳丽。   “阿姨,您好。”庄念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莫名觉得心口发疼,又像是被人抓住把柄被人按住命门一样,有点慌。   离得近了,女人的样貌就越发清晰。   庄念稍稍歪了一点头,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上挑的眼线也盖不住的难过。   杨舒的视线扫过顾言,看到庄念时微微一怔,皱了皱眉。   当初就是为了这个人顾言才没能陪在顾穆琛的床前,让他最爱的男人独自面对厄运。   庄念是促成那件事的罪魁祸首,顾言却还是和他在一起。   杨舒还没说话,先是一声讥笑。   这么多年她的心思没变,在她心里,眼前这两个人和顾萧一样,都是杀人凶手。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杨舒的话音里是咬牙切齿的恨,该活的没能活,该死的却一个没死掉,这其中也包括庄念。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拉起庄念的手,赶在杨舒再开口之前说,“妈,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冷。”   杨舒的视线落在两人牵起的手上,这是顾穆琛曾经最想看到的画面,现在却成了她最恨的。   “不用了。”她冷声说,“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下个月朱总办的画展你不能去。”   她的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庄念不明白这其中的牵扯,但也感觉到了女人凉飕飕带着厌恶的语气,怕顾言难过,转过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顾言笑着。   “妈,展会对我很重要。”顾言慢条斯理的说着,没有半句隐瞒,“我的项目后期启动需要资金,我得去。”   杨舒很明显没有想到顾言会拒绝,目光沉了沉,“怎么,时间久了,杀了自己养父的愧疚淡了,可以不听话了?”   杀了...养父?   庄念的手臂僵了一下,顾言感受到他的反应,捏了捏他的手指。   顾言不想让庄念被吓到,不想让庄念跟着他难过,但他嘴角的笑却不受控制,淡了,消失不见。   没见到顾穆琛最后一面,没听到一句遗言,顾穆琛最后对他不是亲生儿子这件事是怎么想的,还会不会承认他,还是和杨舒一样不要他,这些都成了永远的秘密。   是顾言的遗憾,当然也是杨舒的遗憾。   他们两个是这件事里最直接的受害者,最难过的人,不应该再互相伤害。   “妈。”顾言喊了一声,松开庄念的手走到杨舒面前。   起风了,落雪被吹的没了方向,粘在杨舒肩膀上,顾言抬手扫去。   他的视线跟着手,没去看对方的眼睛,落下去时轻轻碰了碰杨舒的手,在掌心捏了捏,“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好受一点,我没关系,你别太难过。”   杨舒从前是个温柔的人,他要为她的刺负责任,所以允许他的母亲伤害他,刺伤他。   杨舒的手轻轻发着抖,顾言一触即收,掀开薄薄的眼皮看向养他长大的妈妈,“可画展我得去。”   说到这他突然笑了笑,笑的有些孩子气,像是抓着妈妈不放撒娇一样,“我要养家啊,得赚钱,我得去。” 第二百零三章   面对杨舒咄咄逼人的态度,顾言没多说什么,一口一个要养家,耍着赖一样说要去。   他背对着庄念,语调没什么变化,但庄念却鼻尖发酸,他知道他在难过,他看得出来。   顾言这个态度,杨舒拿他没办法。   她皱着原本秀气的眉,转身时冷声留了一句,“既然你喜欢去那种场合给人当谈资,你要丢人我管不着,但别带上顾家,你不配。”   都是体面的人,有教养,今天这些话从杨舒嘴里说出来足够狠,她又是最了解顾言的人,站在‘儿子’最柔软的心尖上向下捅刀子,足够让顾言疼一阵子了。   ...   天不早了,顾言下班就张罗着带庄念看雪,下楼之前晚饭都没吃。   庄念走过去拉着顾言的手,两人一起看着杨舒的背影越走越远。   “回家吗?”庄念晃了晃拉在一起的手说,“饿了,想吃你做的饭。”   顾言把他拉到怀里搂着,“嗯。”   杨舒离开之后顾言表现的很冷静,只是话更少了,会无意识的沉默很长时间。   庄念在厨房陪着,顾言不说话,他就也把注意力放在手边的事情上面。   利落迅速把做菜过程中用过的碗盘洗好,擦干水放回柜子里。   都做完了就跟在顾言旁边,贴着靠着站在一起,发呆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鲫鱼汤。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顾言关了火,一转身把庄念整个抱住,按在怀里。   庄念站直了,让他抱的舒服一点,手在对方背上一下下轻轻捋顺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顾言偏头亲了亲他的脖子,然后额头抵在了他肩膀上。   他比庄念高很多,这样的姿势要弓着背,显得脆弱。   而脆弱这样的词出现在顾言这样的人身上,尤其让人心疼。   “她恨我。”顾言哑着声音说,“她该恨我。”   庄念用双手环住他,掌心托在脊背上,是绝对保护的姿势,仿佛要把对方拥进身体里,血脉里,“我觉得今天这些话,阿姨在电话里也能说,如果她不想见你不想和你说话,应该也能以别的方式通知你。”   “可她亲自来了...”庄念顿了顿,“我猜,她是想你了。”   恨和爱很多时候都是共存的,并不矛盾。   庄念没有否认对方的恨,但也没有忽略其中的爱,很真实,也足够宽慰人心。   顾言压在他肩膀上轻声笑了几声,“嗯。”   “那你要跟我聊聊你的家事吗?”庄念跟着弯了弯眼睛,“如果你想说,我很愿意听。”   顾言轻轻吁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再等等,以后慢慢告诉你。”   “嗯,好。”庄念应了一声,想起顾思念的话,又说,“顾言,我很爱你,我们大家都很爱你,包括你爸爸。”   这次顾言没回答,他就这么长久的靠着庄念,一直到锅里的汤冷下去。   有些难过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纾解的,最亲近的人也不行,需要用时间一个人慢慢消化。   那天顾言洗完澡,庄念帮他吹的头发。   晚上睡觉的时候庄念还特意找了套粉红色的睡衣穿,他皮肤白,不挑颜色,粉粉嫩嫩一上身,把人托的软乎乎的,看着就很好抱。   他本身并不习惯穿亮色的衣服,觉得男人穿这些太夸张了,但他知道顾言喜欢看他穿,衣柜里琳琅满目的彩虹色已经说明了问题。   “今天我抱着你睡。”庄念把枕头挪到比顾言高的位置躺下去,让顾言靠着他,“男朋友,你是最棒的,我为你骄傲。”   顾言回了一个,“嗯。”然后抱紧他,“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我?”庄念摇头,“没有,我就是心疼你。”   他们两个睡在一张床上有一阵子了,顾言除了工作忙,平时的压力也不小,每次睡着都很快。   他很难想象这样累到这种程度的一个人,在他梦游的那阵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开始顾言还是会因为他翻身的动过过大惊醒一瞬,要他出声说没事才会重新睡过去,最近好多了,一整晚都睡的很沉。   庄念感受着怀里平稳的呼吸,在顾言翻身的时候向旁边挪了一步,又等了一会,悄悄下了床。   顾言今天也睡的很沉,但做了梦,梦里都是小时候那些事,顾穆琛双臂抱着他,把他举的很高,杨舒站在旁边拍着手看着他笑。   他的童年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回忆,笑着的,被捧在手心里的。   他会学钢琴,是因为一次顾穆琛带他去商场买新年穿的衣服,一层就摆着一架钢琴。   当时顾穆琛坐在上面弹了一首小星星亮晶晶,一边弹还一边唱。   明明是单调稚嫩的几个音符,曲调甚至称不上连贯,但顾穆琛坐在上面,像个绅士,更像个王子,那么坦荡那么自信又那么快乐,那画面他永远都忘不了。   他崇拜顾穆琛,崇拜他的每一面,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商人,在家里慈爱的父亲,还有他最真挚的朋友。   顾穆琛把他教育的这么好,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他,他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父亲,终究是亏欠了。   顾言从床上醒过来,眼角湿了。   他缓缓睁开眼,下意识的去摸旁边的人,然后心里一空。   没有坐起来的动作缓冲,他直接下床站了起来往卫生间走,没穿鞋,脚碰在门框上也没觉出疼。   卫生间的灯亮着,还是敞开一条窄窄的缝。   距离那扇门越近,他的脚越不听使唤,突自慢下来,身侧的手轻轻抖着握成了拳。   他竟然不敢推开那扇门。   倏地,一阵水声响起,不消片刻,卫生间的门被从里面拉开。   庄念看到门口的顾言蓦地一怔。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站在亮处背对着光,另一个站在他身形投下的阴影里。   “...你怎么醒了?”庄念轻声问。   顾言没说话,眉头紧着,错开一步走进卫生间扫视一圈,然后又突然转身拉开庄念的衣领,“你在这里做什么?”   庄念的脊背一僵,脸上的神色有些慌张,“我...我在...”   “我有没有说过难受就告诉我,别藏着。”顾言眉心拧的更紧,抬手撩起庄念的衣摆,“伤在哪?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前面没见着伤,顾言压着声音命令,“转过去。”   庄念看着对方的眼睛,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凑上去把人抱住,“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你别担心...”   他的声音小下去,软软的,“我只是在洗内裤呢...你别着急...”   顾言愣了一下,“什么?”   虽然不知道庄念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他还是在庄念好好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松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打碎了一件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心痛惋惜难过都尝了一遍,结果发现是个梦,那件珍贵的东西好好的摆在床头,没丢,没坏,都好好的。   “内裤...脏了。”庄念复又小声喃喃一次,一只手拎起来挥了挥手,水还没干,“想去阳台上凉呢,刚洗好,你就来了。”   他往顾言身上贴贴,衣服有点凉,有地暖烤着也没有被窝里热乎,抱着顾言就像抱着暖宝宝 一样。   水龙头没关好,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顾言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着,像是在考量对方话里的真假,手却自然而然的回抱住了庄念的腰。   “你怎么突然醒了?”庄念的手还湿,用手腕环着顾言的背,“做恶梦了?我在呢,别害怕。”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顾言突然开口,没接庄念的话头,落在腰上的手伸进衣服里往背上摸。   庄念微微一怔,咯咯笑了两声,就听顾言又说,“把衣服脱掉让我看看。”   “痒。”庄念伏在他肩膀上笑,却不躲开,继续说,“是真的,我真的只是洗内裤而已。”   检查完后背,顾言的手向下,抻开睡裤的裤腰要往里探。   “别弄了,真的痒。”庄念一把抓住顾言的手,转过头亲了亲顾言的脖子,声音小下来,“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内裤会脏吗?”   顾言的动作蓦地顿住。   他是真的担心庄念,真的不敢相信庄念说的‘没事’,猝不及防的被庄念撩了一下,让他的心跳一下就乱了,被揪紧的心也终于落下去。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他的精神紧绷着,或许真的是他太敏感了。   如此想着,顾言回抱住他,头埋在对方肩膀狠狠吸了吸,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为什么会脏?”顾言闷在对方肩膀上说话,滚烫的热气扑在对方肩颈上,“偷偷做了什么?”   没等庄念回答,他挑了挑嘴角,唇贴在庄念颈上吮了吮。   庄念仰着颈哼了一声,被吻的手软,刚洗好的四角裤掉在地上啪嗒一声。   “你很难过...”庄念半阖着眼睛,被推着靠在墙上,有些自责的说,“我不该这样的..”   “可我忍不住...”他软软的哼着,不管手上的水紧紧扣住顾言的腰往自己身上按,“顾言,我控制不住...” 第二百零四章   没有比庄医生更会撩人的了,都能把人肾上腺素推爆表了,是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拒绝的得了他左一句‘忍不住’,右一句‘控制不了’。   他简直是个天才。   洗手间的位置太小了,不够摆弄,顾言把人丢在沙发上,勾起对方一条腿俯下身。   庄念撩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这会又上了害羞劲儿,半遮着眼睛不看人。   衣服弄乱了,露出一节细白的肩,领口也敞着,成了很大的一个V字。   他这模样太好欺负,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的再狠一点,顾言的手失了分寸,一用力捏在脚踝上。   庄念掩着眉眼,发出嘶的一声。   “疼?”顾言有些疑惑的停住,他是用了点力气,但不至于疼。   他立刻停下所有动作起身,沉声道,“我去开灯。”   庄念不放人走,脚一勾把人勾到眼前,从腰后摸出个遥控器来,“不是你弄疼的,咯着腰了。”   “开什么灯。”他对着顾言轻轻吹气,语气里带着嗔怪,“我没有魅力吗?你不想要我?”   他边说,边勾着顾言的脖子坐起来,轻轻一推,将人推在沙发上跨着坐上去,一抬手把睡衣脱了。   “你不是要检查,来查啊...”他咬着顾言的唇,手环在顾言的腰上轻轻揉了一下,胸脯压的极低,诱惑的喃着,“都给你...”   顾言的喘息分明变沉。   隔着衬衫,庄念感觉顾言腰侧有一块小小的凸起,正在想是不是摸错了,手慢下来,两指尖并拢仔细触一触。   倏地,双手都被顾言紧紧握住禁锢在了身后,紧接着顾言仰着头吻上他的脖颈。   本该是悸动的时刻,庄念却不知为何心脏猛地一紧,脊背上立时起了一层冷汗。   “去房间里...”说话时尾调带上了颤音,语气是祈求和迫切,“去卧室好不好...”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再不做点什么那还是人么。   ...   庄念做好了一切思想上以及身体上的准备,却被顾言抱回房间按在怀里命令了一句,“乖乖睡觉。”   庄念在黑暗里眨了眨眼,半响没说话,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又过了好一会,心跳没那么快了,他狠狠捏着被角小声嘟囔一句,“你...简直不是人...”   都亲成那样了,小兔子三只耳朵都竖起来了,怎么睡?   庄念瞪着桃花眼,浅色的眼珠偶尔动一动开始琢磨。   到底是顾言不行,还是他没有魅力?   可顾言明明就有反应啊...为什么不碰他呀...为什么不跟他做呀,怎么回事呀这是...   正想到这,被顾言拍了拍后脑,很轻的两下,“都不是,睡你的觉,乖。”   庄念撇了撇嘴,一翻身背对着他,哼了一声,“你真这么淡定,那别顶着我啊。”   顾言,“...”   这种事儿不可能睡一晚上就过去了,庄念心里一直琢磨呢。   第一次第二次是因为担心,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有一阵子了,他一直挺正常的没发疯,不至于一直因为这件事小心翼翼。   琢磨归琢磨,也没耽误干正经事儿。   他给那个叫‘缪缎’的网店老板设置了单独的铃声和短信提示音,生怕错过一点消息。   这天天还没亮手机就响了,还是个坏消息。   拍卖会的布料没弄到。   要做最好的西装,没有布料就相当于汽车没了发动机,整个计划都无法继续下去。   好在老板提供了个地址,说有一家老牌手工定制服装店干了四十多年了,老板很牛,每年那能弄到最上乘的布料,让庄念去碰碰运气。   但老板脾气有点怪,做事儿不看钱也不看背景,看眼缘。   而且后天就要出国移民,要在这之前搞定,拿到布料。   外出办事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人,眼缘这个词太模棱两可了,根本无处下手,时间上又这么赶,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庄念问了一句男的女的,网店老板竟然说不知道,说从来没见过本人,布料都是店主的儿子在国外拍回来。   地址在本市最中心寸土寸金的中心位置,庄念第二天一早就收拾好自己,买了束花当做见面礼赶过去。   他觉得无论男女老少,应该没人会拒绝大自然馈赠的美丽,尤其是在萧瑟的冬天。   打车到了目的地,庄念一眼就看到了整条商业街上最显眼的店铺,不是因为它精致,而是因为扑面而来的年代感。   从牌匾到装潢都是从旧时代保留下来的东西,带着浓重的怀旧的味道。   庄念理了理呢绒外套,信步走过去。   “老太太,我真没空跟您聊,开门做生意呢,您别为难我了行不行。”   前面金店打工的小伙子赶着位老人出门,愁眉苦脸的快哭了,点头哈腰求着老人快点离开。   庄念这次目标明确,时间紧迫,没时间管闲事,加快脚步从两人面前走过去。   “庄医生!”   身后的老太太喊了一声。   庄念对这个称呼陌生,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老人是在喊他,直到老太太抓着他的衣服,站在他旁边喊了一句,“庄医生,真的是你!”   “你陪我聊聊天吧好不好,从前你不是经常陪我聊天的吗?”   庄念歪了一下头,随后蹙起眉。   他不认识这个老人,但他看出这个老人现在状态不对劲。   大冬天的,她穿的不多却在冒汗,瞳孔闪着,是不安焦虑的症状。   庄念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店铺,叹了口气拉住老人的手,“对面有家蛋糕店,我们去那里坐会?”   “好好好。”老人笑着,用苍老的手握住他。   抑郁症严重时大部分人会失去沟通的欲望,所以很多自杀的人离开的毫无征兆,老人刚才的行为并不是在拉着人解闷,她是在求救。   庄念给老人点了块慕斯蛋糕,一杯热牛奶,推了推说,“奶奶,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吃点甜的。”   “胰岛素增长会使酪氨酸与苯丙氨酸在血中浓度降低,使色氨酸处于优势,进入细胞转换成血清素,让人产生愉悦的感觉。”他徐徐说着明知对方听不懂的话。   高度集中的时候也会让人忘记烦恼和焦虑。   老人的脸上却不见迷茫,笑的更和蔼了,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说,“那今天有没有糖给我啊?”   庄念歪了一下头,嘴角自带着点上翘的弧度,像是在笑,“奶奶,真不好意思,我也生病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您是我从前的病人吗?”   “你病了啊...”老人心疼的看着他,“我就说你怎么好久都不去看我,后来田陈也不去了,医院太没意思,我就不住了。”   庄念应和着陪聊,心不在焉,他要去的店铺就在对面现在却过不去,又不能把老人一个人留下来,难的他直咬嘴唇。   好在他就不是个不周全的人,尤其是在对顾言的事情上,planB是必须的,发条微信给夏青川,问助理给顾言准备的高定准备的顺不顺利。   “小庄啊,你谈没谈朋友啊。”老人的症状好了很多,语速慢下来,“要是没谈,奶奶给你介绍个对象好不好啊?家里很殷实的,是做服装的。”   庄念端着咖啡喝了一口,弯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谈了,他对我很好,谢谢奶奶。”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庄念拿起手机看消息。   奶奶笑着说,“那谁和你在一起可真是有福气了,你啊长了张笑面,和你在一起的人运气也不会太差。”   庄念在这时看到夏青川的回复:顾言说都交给你,你准备什么他穿什么,没有高定,没有后路,成败全在你一举。   庄念手颤了一下,“奶奶,相面很有意思,下次别相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一耽误时间已经快到中午,第二天要移民的人,下午怎么还可能呆在店铺里。   庄念腾地从椅子上做起来,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男朋友会不会受委屈就看今天了,您反正也闲着,跟我一起去谈生意吧。”   老太太没反应过来就被庄念套上外套往蛋糕店外面走了。   “别急啊小庄医生,你男朋友怎么受委屈了?你要带我去哪?”老太太急道,“你要是忙你就去,带着我这么个老太太怎么谈生意。”   “奶奶,辛苦你陪我跑一趟。”庄念边走边说,“您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我很快的,待会送你回家。”   庄念一手拿着捧花,一手拉着个身形娇小的老太太,行色匆匆的走进了那家‘布庄’。   他的呢绒外套都乱了,左边肩膀比右边肩膀低,捧花也在路上碰掉了一朵,人和花都狼狈。   很显然,要给对方的第一印象已经稀碎了。   “不好意思,请问老板还在吗?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麻烦你帮我通知一下。”庄念语速有些快,听着店铺里唯一一个店员一愣一愣的,“不请自来我很抱歉,我打过电话,没有人接听。”   “如果他不在的话,方不方便把他的住址告诉我?”庄念混乱的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庄念,我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以前是医生,现在...现在算是个网红,我只是想买一块布料,钱...”   他低声喃着,“我现在没多少钱”叹了口气,他急道,“不过我有很多粉丝,如果对方愿意把布料卖给我,我可以免费打广告,多久都可以。”   “先生。”女人笑的有点尴尬。   庄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急了,急的没了章法,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胸腔塌下去,庄念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不是不是。”女人摆了摆手,“我是说老板...”   庄念跟着说,“老板?”   “呃...不是已经被你抓回来了吗?”女人笑的更尴尬,细细的手指掉了个方向,指着庄念旁边的老人叫了声,“师傅。”   “什么?”庄念诧异的看向老人。   彼时老人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戴上老花镜扫了一眼,“哎哟,还真的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这就是你的号码吗?小庄。”   庄念,“...”   “你想要什么布料啊急成这样?”老人一手摘下眼镜熟练的折叠放回口袋里,“小柔,去把咱们镇店的宝贝都拿出来。”   庄念愣怔的看着叫‘小柔’的女人前前后后抱出了四种布料,罗列在金丝楠木的长桌上。   “选吧,都拿走也可以。”老人弯着眼睛站在一边看庄念。   “...”庄念看看布料又看看老人,笑一声,“奶奶,我收回刚才的话,您相面,挺有一套,呵呵...”   老人闻言笑的更欢,笑的眼角皱纹都堆在了一起,“这傻孩子,你那个男朋友知道你因为他急成这样,得高兴坏了。”   白拿是不可能的,庄念信誓旦旦的保证,“奶奶,我一定按照市价给您,只多不少。”   老人只看着他笑,没出声。   庄念不懂这个,除了颜色看不出每一款布料之间的不同。   不过网店老板说让他来这找,就代表这几款‘镇店之宝’都不简单。   老人看他犯难,笑了笑说,“选西装布料,季节、场合、活动的目的这些都要考虑,你要是信我,我帮你选一款?”   “那太好了,谢谢奶奶。”庄念说。   “挑西装布料呢,要分三步,看,摸,捻,好的布料,摸上去手都会很开心的。”老人一边说一边挑了其中一款纯黑色布料说,“就这个吧。”   “师傅。”老人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女人开了口,“这款可是...”   “啧。”兰姨发出个单音节。   女人又软着声音又叫一声,“兰姨。”   “是我的店还是你的店,小家子气。”兰姨抿一下眼,看到庄念又变成了慈祥模样,“小庄,这布料不能糟蹋,我需要看看你们那边的手工师傅,再决定要不要把他送给你。”   庄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事关顾言,他也顾不得这样合不合规矩,真的夺人所爱也没办法了。   庄念打了个视频电话给网店老板,问了手工师傅的名字,老人听了都不满意,最后说,“这衣服,我帮你做。”   既然老人的布庄能开这么多年,手艺自然了得,庄念也没客气,时间上也容不得他客气,只把顾言的尺码告诉老人,十五天之后来拿衣服。   “奶奶,这衣服,我要加上别人的logo,您确定没关系吗?”庄念临走前又确认了一次。   “没关系。”老人笑嘻嘻的,“我这辈子还没给别人打过工呢,到时候让那个老板按照其他手工师傅的工资给我结账就可以了。”   “兰姨,卫先生已经给您定好明早的机票了。”叫小柔的女人这么一说,庄念才想起来,奶奶已经决定要移民了。   “那又怎么样。”老人哼一声,“我不去他还能来绑我不成?”   回到家,庄念把布料的照片发给网店老板,确保万无一失,还问老板,这块布料给奶奶多少钱合适。   老板发了条语音过来,“这块布是去年国外拍卖会上最上乘的,全世界只有那么些,你要用钱来衡量的话...”   老板顿了顿,“有房吗?卖一套吧。”   庄念,“...”   “听什么呢,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顾言洗完澡,蹲在沙发前面揉了揉庄念的脸。   庄念还生着气,但一想到顾言那么信任他又不忍心了,抿了抿嘴说没什么。   其实也算不上生气,他就是想不明白顾言为什么会那样,太刻意回避那件事了。   嘴里说着喜欢和爱,却又不肯和他更进一步。   距离展会的最后十五天,庄念忙的脚不沾地,顾言也出差,他们两个都快发展成柏拉图式恋爱了。   庄念终于明白了何岁说的‘什么是喜欢’。   看不见的时候总会想着,想着想着又会莫名其妙的担心起来,什么都担心,没有确切的范围和具体的事由。   从吃的好吗?睡的好吗?到...没有发生什么抢劫车祸之类的危险吧?   无论想到哪一种,都会立刻抓起手机迅速编辑一条【在吗】发过去,再巴巴的等着回信。   顾言只要收到他的信息都会在第一时间回复,无论他发了什么都会很耐心的回答。   比如今天这条‘在吗?’男朋友回复的是:嗯,在签合同,等下去吃个饭就回酒店了,别担心。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天,顾言终于回来了,想着念着的人就在身边,不亲近亲近实在难解相思。   可事情的发展和庄念想象中的亲密完全背道而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前阵子撩的太狠了,明显的感觉到顾言有点刻意回避他。   比如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不超过两秒,亲吻也会很快结束,晚上很晚回房间,也不抱着睡了,好像生怕离近点自己能把他吃了似得。   “你出差这阵子,外面有人了?”庄念喝着牛奶,上嘴唇边上挂一排白白的奶渍,眼睛里含着一点笑意问。   他八成是质问恋爱对象是否出轨的人里面,最温柔的一个了。   顾言掩唇咳嗽了几声,米饭差点卡在喉咙里,没忍住笑,“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呢。”   说完,他放下碗筷站起来,弯着腰用嘴吃掉了庄念唇边的牛奶,声音温柔宠溺,神色又特别严肃,“没有,永远不会。”   本来就是一句藏着小心思的玩笑,没想到顾言真的会认真回答他。   庄念愣了下神,被撩的心尖发颤,舔了舔嘴唇说,“我开玩笑的。”   气氛没什么问题,但一到动真格的要做点什么,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顾言在躲。   都是成年人,两厢情愿的事情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或许是顾言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对方不想,他还用强的不成?   是这么想没错,可也不耽误庄念在心里憋着股劲儿。   十五天之后庄念去取西装,还不忘给卫兰奶奶写了张欠条,数目不少,他现在可谓是外债累累了。   回家之后连同礼盒一起交给顾言,让他第二天穿着去参加画展。   关于这套衣服,顾言完全没有给过庄念压力,好像随便从街边夜市拿过来一套给他,他都会依言穿去参加重要场合。   一想到这些庄念就不忍心表现出他那点私心引起的不适。   顾言拿出衣服,看到logo还是他平时穿的那一家,挑眉问了句,“先穿给你看看?”   顾言的身材很挺,肩宽腰窄,非常适合穿带点腰线的西装,他还特意把这些告诉了卫兰奶奶。   成衣什么样他也没看过,这会也好奇,非常期待顾言穿上的样子。   男朋友这张脸惊为天人,再被西装一衬托,那得多性感,勾人啊...   庄念清了清嗓子,咬一口苹果从容淡定的说,“你想试的话我可以看看。”   顾言拿着西装转身要回房间换,庄念叫住他,“就在这,我看着你穿。” 第二百零六章   看着穿,并不是因为多么的色欲熏心,好吧...也有一点。   但更重要的是,庄念想确认一下昨晚在顾言腰上摸到的是不是个疤。   在这之前他也看过顾言的...上半身,他们甚至还一起泡过温泉,能摸得到,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除非他摸错了。   不过说到底,他从来也没正经八百的盯着顾言身体看过,不好意思,也不敢。   腰侧又是很私密的地方,尝尝被遮挡,没注意也有可能。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庄念把苹果举在唇边咬的咯吱作响,说出的话都含着一口汁水的感觉,“脱啊。”   顾言勾了勾唇,挑起左边眉毛,礼盒往沙发上一扔,盯着庄念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他下巴微抬,导致狭长深邃的眸子半阖着,像是挑衅似得模样太欲也太有侵略性了。   修长干净的手指扣在纽扣上,拇指一推,纽扣弹开,立刻露出颈下的一小节胸膛,堪堪能窥见锁骨。   只一个动作,庄念的心跳就不受控制的疯狂起来。   着了魔似得。   顾言的动作没停,一路把扣子解开到露出倒三角的腹肌,双手一勾,整件衣服落了下去,堪称完美的身体线条完全曝露在视线之下。   刚才他一说要试穿衣服,庄念就把客厅所有的灯都点着了,这样看的清楚。   赤裸的灯光下,自己和对方也都变得赤裸裸的,所有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庄念含在嘴里的苹果忘了嚼,潮红爬上了面颊。   顾言却从容,依旧是那副十分刻意勾引的模样,看着庄念的眼睛转过身,弯腰拿沙发上的礼盒时露出细窄的腰身。   皮肤是光滑的,没有疤。   庄念回过神来,顾言已经把作为搭配的衬衫穿好了,再次回头看庄念,向前一步,拉开了裤子拉链。   “停。”庄念囫囵吞下嘴里还没太嚼碎的苹果,起身往厨房走,“你换,我去热牛奶。”   他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时间拖的有些久,出来时顾言已经穿戴好了站在客厅里。   黑色是西装里最经典的颜色,也是最挑人的颜色,因为他的用途太广泛了,上到名流富商,下到司机打手,黑西装似乎都是标配。   穿不好了,很容易被从红毯上拉走去当群演。   顾言永远不会,他的身材太好了,举手投足间都是骄矜贵气,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一身剪裁精致贴合的西装更是把他身上所有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   外套肩线挺括,背心箍着细窄的腰线,稍短,在视觉上拉长了腿的比例。   在家里的缘故,顾言没有扎领带,衬衫的领口解开两颗,慵懒随性与雅致考究结合出一种禁欲的诱惑。   庄念的呼吸浅浅一滞,偏开视线随便看一眼别处,耳朵上捏了一抹粉,“挺合身的,脱下来吧,明天还要穿,别弄皱了。”   他手里端着牛奶,这会突然觉得腰眼发麻,手也软,快端不住,放在厨房往卫生间去,“我去洗漱,睡觉了,明天的展会那么重要,今晚要好好休息。”   都是成年人了,要脸面,一次两次感受到对方的回避就不好再扑上去了。   再心动也得忍着,端着。   “牛奶不喝了?”顾言勾唇挑眉看他,一副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模样。   庄念的脚步顿住,转身又往回走,“喝,喝完去睡,你快把衣服换下来吧,别弄脏了。”   “躲什么?”客厅连接厨房的路就那么宽,手一捞就把人拽住,顾言笑了笑,贴近了说话,“耳朵红了,在想什么?”   “没有。”庄念低着头,温声说,“我躲什么,躲的人不是你吗?”   对于庄念这种温温雅雅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借着调情来稍稍表达一下近日来被疏远的不满了。   他在等顾言给一句解释。   不用太多,一句就够了,太累了,压力大,都可以。   可顾言只是怔了怔,没有解释,甚至没打算否认。   掌心一松,顾言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庄念头顶,“不逗你了,去喝牛奶,洗漱完早点睡觉,我还得处理些工作,今天晚点睡。”   庄念的手垂下去,不看他,应了一声去厨房把两杯牛奶都喝了。   躺在床上还撑得难受,睁着眼睛睡不着。   “渣男。”庄念蒙着头,侧过身把多余的被子卷在腿中间抱着。   屋里的窗帘拉着,再加上被子蒙着头,周围一点光都没有,但他的眼睛却睁着,眨啊眨的。   第二天下午夏青川直接来家里接顾言。   庄念还没起,他中午就醒了,脑子昏沉沉的,不想动,闭着眼睛躺着。   “我的天,庄还没起呢?”夏青川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   “嘘。”顾言应一声,“别吵。”   庄念要给顾言做一套西装这件事儿在他们这一伙人的小群里都讨论开了,每个人都等着看成品呢。   夏青川拿出手机拍张照发群里,小声问一句,“什么来头,看着不便宜。哎,袖标在哪,我看看。”   顾言只笑笑没说话。   夏青川以为他故弄玄虚,没袖标那就看领标,扯着领子看一眼logo,“what?这不还是那家网店吗?”   “现在换衣服还来得及。”夏青川的语气有些急,“不是我虚荣,那就是个看钱的地方,你的身份本来就尴尬,你在穿个网牌去,那不是更给人可乘之机了?别难为自己了行不行顾总。”   庄念缩在被子里,看夏青川往群里发的那张照片,查看原图然后保存了下来。   那天庄念拿来的礼盒里除了衣服还有一个领针,设计很别致,是个古色古香的兰字。   顾言从盒子里拿出来,戴在左边领子上说,“不换了,就穿这个,走吧。”   收到照片的几个人在群里炸了锅。   周易说言言穿什么都好看,天真说真帅,陈慢说老板威武,顺便和夏青川一样问了句衣服什么来头。   慢慢:光贵不行,要让别人知道贵才行,老板,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陈慢发了张放大的截图放群里。   慢慢:面料我没见过,不是最近的拍卖品,也没见那家设计师发同款图,手工师傅也未知。   慢慢:老板   慢慢:老板?   一套房子都穿身上了,还要问有什么来头?   庄念本来挺有自信,被陈慢和夏青川这一系列发问怼过来,突然就不安起来了。   难道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没被人看见的努力,有些时候会成为完完全全的徒劳。   另一边,顾言和夏青川一起赶到画展现场,门口堆着蜂拥而至的记者,闪光灯把阴沉的天都照亮了一角。   两人坐在轿车后座,还没下车镜头就怼了过来。   “顾言,真是顾言。”   这边话音没落,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后面那辆是杨董事长!拍一起,快把他们两个拍在一起。”   夏青川从后玻璃往外看一眼,扶了扶额,“怎么这么巧。”顿了顿,他又说,“顾言,我觉得今天这个展不会好看,你做好准备。”   顾言笑着点头。   “等你妈...”夏青川叹了一声,“等杨董事长进去我们再下车?”   “不用。”顾言理了理西装的前襟说,“走吧。”   司机下车给夏青川开门,夏青川绕到另一边,手拦在车顶等着顾言的动作。   这一下在场记者都沸腾了起来,这是时隔当年那场风波之后顾言和杨舒这两个话题人物第一次凑在同一个场合,共同现身。   这时候哪还有人关心时尚和艺术。   “哎,小顾总当初走的颜面全无,就差扒光了丢出去,再看到杨董事长那个夜叉,得绕着走吧。”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同时引起周围几声窃窃的笑。   “要是我我也绕着走啊,说不要就不要了,养条狗也有感情啊。”有人接话。   夏青川听到这些,脸色一沉,冷着眉眼看过去,周围的人从明目张胆的谈论,变成了讥笑着的交头接耳。   在这种情况下,杨舒和顾言最好还是不要同框比较安全,无论关系是好是坏,凑在一起都不会有人往好了想,巴不得制造点让人下不来台的话题。   正想着,纤尘不染的皮鞋笃定的落在地上,顾言手伏在西装扣子上,矮身下了车。   他从前为了早点在顾氏集团站稳脚跟利用过媒体和舆论的力量,还收获了不小一批颜粉,但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众面前。   “来了来了。”一个年龄偏大经营自媒体的胖女人说,“听说他半年前混的可惨了,公司经常被人泼油漆,都说受了大打击的人面相都会跟着变,这回他的迷妹们要失望了。”   的确,顾言一年前的那些经历,单拿出一件来都足够击垮一个正常人了。   合在一起没有间隙的衔接起来,那简直就是毁天灭地,断崖似得坎坷。   相比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大家显然都更期待去看站在高处的人怎么跌落神坛,看那个曾经受人拥护的天之骄子如何的落寞挫败,好借此多制造些有看点的话题。   可这会人一露面,刚才吵杂的环境突然就静了下去。   “辛苦了。”顾言对着拥挤过来的人和镜头笑着点了点头,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的此刻是自信的,自我的,甚至是自负的。   “我靠...”年龄稍大的胖女人叹了一声,掩住唇说了一句,“好帅...怎么感觉比从前更帅了。” 第二百零七章   一个人的经历会沉淀在眼睛里。   很多人在承受过剧烈的打击之后,神色状态会变得颓靡,瞳光该是黯淡的。   但顾言的眼睛是明亮的,比当年还要锐利,更多了些从容不迫的气度,沉淀着深沉的自信和笃定。   现在的他无疑比从前更有魅力。   闪光灯的频闪突然增多变快,有些自诩高端,与众不足,专挑大佬拍照的媒体也不自觉围上来,现场一度失去了控制,连现场固定位置的安保也聚集到了门口控制局面。   身后杨舒那辆车迟迟没有动静,很显然是不想和这个曾经的‘儿子’碰面,想要避开舆论和风头。   就在大家以为顾言也会息事宁人先一步进入会场时,他突然转变方向,朝身后那辆劳斯莱斯走了过去。   “顾言。”夏青川皱眉看他。   不管顾言这一去的出发点是什么,都绝对得不到正向的揣测和杜撰,反而会把所有矛头都引向自己。   顾言脚步未停,对站在杨舒那辆轿车前准备开车门的司机点了点头笑着说,“我来吧。”   坐在后座的杨舒显然和外界的人一样没想到顾言现在这种行为,蹙了蹙眉。   顾言打开车门,面上挂着得体的从容的笑,喊了一声,“杨董事长,请。”   一时间,现场呈现出另一种让人窒息的安静,快门的声音都成了背景,不怀好意的人早已在心里打好了无数个初稿来编排这曾经的母子二人。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算不算...攀关系?”   “利用杨董事长炒热自己的公司?”   “呵呵...小顾总是认准了顾家这条大腿要抱到低了?为了钱和地位也真是拼了。”   杨舒听到了几句议论,脸色沉了沉。   当着媒体杨舒不好发作,踩着高跟鞋下车时脸上已经带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不自然和僵硬。   顾言审视的勾起手腕,笑着看一眼杨舒。   杨舒控制着想要皱眉的冲动。   她是顾穆琛的夫人,是房地产介风云人物的妻子,她独自出现在这里不止代表了自己和顾氏集团,更代表着顾穆琛。   腕上顾言的手,她对着镜头笑了笑,点了点头。   杨舒穿了件端庄典雅的一字肩水墨色礼服,是意大利著名设计师秀场上的压轴款,只有两件,算是藏品级的。   顾言睨了一眼说,“很漂亮。”   杨舒轻轻应了一声,目不斜视,仿佛连余光都不想分给旁边的绅士。   一路无话,她在进门时也还体面的挽着顾言的手,面色却冷了下来,呵笑一声说,“你还真是和你那个妈一样,为了自身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顾言的手臂僵了一瞬。   “如果我不去勾你的手臂驳了你的面子,没给你你想要的东西。”杨舒故意要刺痛身边的人,话怎么难听怎么说,什么带刺说什么,“你会不会也来杀了我?”   她说完转过头去,和顾言对上视线,嘴角牵着类似胜利者的笑容。   “不会。”顾言也将头转向她,墨色的瞳仁深邃,万般情绪堆在里面,唯独没有怨怼,“妈,我不会。”   他说的笃定认真,和问问题的人一样,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杨舒冷哼一声松开手,“别叫我妈。”   两人所在的位置已经不会被媒体拍到,顾言笑了笑收回手臂说,“我们两个同时出席一个活动,无论表现的多坏多好都会受人编排。”   是啊,夏青川能想到的事情,顾言又怎么会想不到?   “我只是想,我主动贴着你,媒体的冷箭就会对着我。”他还是笑着,缓慢的语调像是一种温柔的纵容,“让您不舒服了,是我考虑不周。”   大众的视角总是先入为主,谁先有所动作谁就目的不纯,会成为讨论的焦点,剩下那个无论内心活动怎么样,都是被动的一方。   指责和谩骂都不会冲着杨舒,没人会抓着他冷血无情的做派,矛头完全对准了顾言自己。   杨舒脊背一僵,嗓子哽了一下。   “妈,听说今天展会的酒是从法国拉菲酒庄订购的白葡萄酒,你最喜欢的,待会别贪杯,喝多了头疼。”顾言弯着眼睛笑了笑,回头看一眼夏青川说,“走了。”   夏青川对杨舒一直都没有好印象,这女人做事太绝了,恨不能亲手弄死顾言。   可她到底是顾言的养母,夏青川还是礼貌的点了点头,快步跟上顾言。   “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不出两个小时,外面那些媒体能用文字把你捅成筛子。”夏青川稍稍歪一点身子靠着顾言说话,“你是怎么做到她怎么拿刀捅你你都不喊疼的?”   顾言斜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就夸我。”说着,他扯了扯身上的西装,“算了,还是夸我的衣服吧。”   夏青川,“...”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夏青川叹口气,硬着头皮夸,“衣服...内个...支持国产,光荣,真不错。”   展会上已经到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站在价值不菲的画作前极尽赞美之词。   服务生也精挑细选换各个精神挺拔,标配的黑色西装搭配黑色领结,稳步穿插在人群中间,端着酒水周到的服务着身价同样不菲的人。   夏青川拦住一位服务生,拿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顾言,小声说,“这画的都什么鬼东西。”   顾言一挑眉,正要开口,听见有人叫他:   “哎哟,顾总啊。”   一道油腻的声音从左手边传过来,“怎么着今天还跟服务生撞色了。”   顾言嘴角先扬了一抹笑,头转向左边稍稍躬身,叫了声,“朱总。”   朱绍文大腹便便,人如其姓,凑近的时候肚子碰到了顾言手肘:   “刚才外面乱成那样,我一猜就是你来了,看来你和你前...前养母,今天是要把我儿子这展会的风头都抢走了。”   “朱总说笑了。”顾言依旧保持着优雅体面,眉眼间看不出任何的外露情绪,徐徐说,“要是被家长里短抢了风头,贵公子今天这艺术搞的得未免太不纯粹。”   分明是一句没什么攻击力的谈笑,朱绍文的脸色却黑了下去。   如果说这场宴会中谁最有资格对墙上的画发表些言论,那非顾言莫属。   这个被顾穆琛一手带大的小子,在各个方面的眼界都远远高于同龄人。   十八岁之前,大大小小的画展,国内国外名家散人的画展就参加过近百次,更有知名的画家亲自邀请招待。   而一幅画的价值,有时并不需要真的过人优秀,更多时候全评资本的一张嘴。   他自己把顾言请到这里来,那顾言当然也是这次‘资本’中的一员,而且还是最有发言权的一员。   “呵呵。”朱绍文干笑了两声。   顾言手里那块价值翻了百倍的地皮,当初差点就成了朱绍文的,只不过一开始他没看上,没想到那块地能涨价。   和他预计的价款差了二十几万的差价,一瓶酒的钱,他没豁得出去,隔天就被顾言买走了。   现在他看着眼红,连同自己的愚蠢和鼠目寸光也都怪罪到了对方身上,不出口恶气当然不会轻易罢休。   “顾总,画这东西咱们这些粗人不懂,来,咱们里面说话。”朱绍文抬了抬酒杯,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任何的聚会都是幌子,获利才是本质。   朱绍文带着顾言穿过展厅,转个弯下楼梯,四周的光线立刻暗了下来。   展厅的地下是一间藏酒室,四面墙都打满了柜子,上面排列整齐的放着世界各地收集过来的名酒。   中间圈出一块较为私人的空间,一张两米长的方桌,两排真皮沙发。   这才是真正谈生意的地方,以顾言现在的位置没机会进入的核心圈子。   而朱绍文带他来这自然不是为了给他机会。   “下面空调开的大,顾总,外套脱在外面吧。”朱绍文和门口的服务生使了个眼色。   顾言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朱绍文扫一眼领口位置,挑眉一笑。 第二百零八章   顾言在这个隐蔽又私人的空间里看见了不少老熟人,都是当初逢年过节都要往顾穆琛身边跑的那几个。   顾言挨个打招呼,最后亲切的喊了其中一个最相熟的,郑秋,“郑叔叔。”   当初在房地产开发行业,顾言的父亲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顾穆琛去世之后,郑秋就成了首屈一指的人。   当初郑秋亲切的喊顾穆琛大哥,对顾言也是百般疼爱,如今再见面,却是比陌生人还要疏离,甚至带了点和其余人一样的轻蔑。   “嗯。”郑秋点了点头,捏着雪茄的手抬了抬,示意他到对面坐,而非旁边的位置。   一山不容二虎,就算看到了老虎的儿子,也会有所忌惮或心生厌烦,难免的。   顾言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去对面的位置坐。   “那块地皮,你的眼光不错,一战成名,有你爸当年的风范。”郑秋勾唇笑了笑,那笑容只浮于皮肉,不达眼底,“哦,现在...不是你爸了。”   一句话说出来,旁边几个西装革履的也都跟着嗤笑两声,看向顾言的神色就像是神明在俯视蝼蚁。   郑秋没有给顾言开口的机会,他的段位要比朱绍文高多了,继续说道:   “怎么,听说你缺钱?”   服务生在这时送来了一杯和其他人一样的红酒,递到顾言面前说了句先生请用。   顾言笑着点了点头,郑秋接着说,“银行现在连几千万都不肯房贷给你,要出来找人投资才能投入后续运营了?”   他看着顾言手边的那瓶酒,哼笑一声,“大侄子,要不...让朱老弟把这藏酒室里的酒送你几瓶,回头卖了,说不定资金就凑够了呢,也不至于这么低声下气的出来求人了,成什么样子。”   “噗...”   “呵呵...”   此起彼伏的窃笑声响在逼仄的空间里,每个人的眼神,神态,动作,都是带刺的,而他们要重伤的是同一个人。   顾穆琛的儿子。   顾言从落座开始,一句话没说就被在场所有人里里外外嘲讽了一遍,换做任何一个与他同龄的人,不说当场哭出来,这会也该愤愤离场了。   “呵...”顾言跟着周围那四五个人一起轻轻笑了一声,端着酒杯晃了晃突自酌一小口,挑了挑眉徐徐说,“1990年份罗曼尼·康帝葡萄酒,当初以134万元的价格被我爸拍回来送我做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一共十二瓶。”   “朱叔叔,这酒...或许是您那年为我庆生时,我送您的那一瓶?”顾言仍笑着,向前坐直了把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扫一眼朱绍文。   藏酒室里的灯光昏黄,在脸上打下明暗的光影,五官不立体的人这会被照的脸色极差。   朱绍文不懂酒,更没想到顾言会懂酒。   顾言十八岁的时候他还没有现在的财力和地位,十几万一瓶的红酒对他来说已经是天价了,会收藏起来也无可厚非,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你,你还懂酒?”朱绍文立刻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的属于不打自招了,立刻改口喊了一声,“小顾....”   他还要再说什么,顾言却打断他,“我开玩笑的。”   他说完就把目光落在了郑秋身上,不再关注朱绍文的窘态,薄薄的唇勾起一点浅浅的弧度,从郑秋的第一个问题开始回答:   “郑叔叔,我爸从小就教我,做人不能忘本,叫了一声爸,他就一辈子都是我爸。”   顾言修长的摊开来,两指夹着酒杯在桌上缓缓转了个圈,“就像您从前叫我爸一声大哥,我也会一直尊您一声叔叔。”   郑秋咬了咬后槽牙,其实他和顾穆琛同龄,生日甚至还大顾穆琛几个月,叫大哥完全是因为当初的地位低人一等。   现在顾言用这声大哥做前提叫他一声叔叔,分明是还想压着他,未免太狂妄。   “哼...”郑秋冷哼一声,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折成了两半。   “还有。”顾言继续说,“您说我是在找投资方,话这样说也没错,不过...更准确的说法是,我是在找能够实现共赢的伙伴。”   两句话就将局势逆转,把谈话带到了他这次来的主题上。   当顾言用平缓的语调说完一整套后续运营方案以及投资回报率之后,郑秋眯了眯眼,显然动心了。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几瓶酒的钱投进去换回来一间酒庄,这样的买卖没人不动心。   “赚钱的事情不能急,投缘的商业伙伴还需要耐心等一等。”顾言说完,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这话说的狂,摆明了是没把在场这些人划分在‘投缘的商业伙伴’之内,就算他需要钱,也不妨碍手里是块肥肉的事实。   那么,谁能来分一杯羹,人选要他来定。   他笑了笑又把话题带了回来,“叔叔们,这酒真的不错,尝尝。”   朱绍文的脸色已经和锅底一样黑沉。   想要让人出丑却连连被对方摆一道,现在还主动牵线为对方找到了有意向有实力的投资方,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们今天出来放松的,别谈那么死板的工作了。”朱绍文笑了两声,和旁边的郑秋碰杯,往对方西装上扫一眼说,“郑总,听说您对西装和布料颇有研究,今天这身,一看就价值不菲啊。”   郑秋满意的笑了两声,摸了摸领带最下端的那几颗钻石,报了个设计师的名字和布料的来头,引得其余几人连连称绝。   “别说这设计师和布料,就是这领带和外套上的几颗钻,那也是天价了。”朱绍文追捧道,“恐怕今天这会场里,再也没有比您这身衣服更名贵的了。”   郑秋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衣服名贵不名贵,除了看设计师,看布料,更要看手工师傅。”   说到这他有些可惜的啧了两声,“如果这套衣服是由国内最顶尖的手工师傅Orchid来缝制,那才叫真的名贵,可惜...人家早就金盆洗手了,请不来啊,多少钱都请不来。”   “那...”朱绍文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转头看向顾言说,“不知道顾总这身西装是什么来头啊?刚才我看到领标上的牌子...”   说到这,他摆手叫刚才端酒的服务生过来,粗暴的让对方弯下腰露出脖颈后的领标,拔高嗓音说,“哟,可不真的和我们今天服务生穿的是一个品牌嘛!”   顾言懂酒,懂画,懂音乐,懂投资,但对布料西装这些东西,除了几个高端品牌的名称之外,确实是一无所知、一窍不通了。   “顾总,您这...”朱绍文呵呵笑了两声,眼神里的鄙视更甚,仿佛是在质问,都和服务生穿一个品牌的衣服了,还说不着急找投资方?   寒酸成什么样了都!   “顾总,您这身衣服到底什么来头?”旁边下巴上留了一层青茬,看上去稍年轻一点的男人问了一句。   其余几个人的目光又同时落在了顾言身上,不怀好意的等着这个高傲甚至自大的人颜面尽失。   顾言勾唇笑了,实话实说,“没什么来头,男朋友送的。” 第二百零九章   男朋友送的。   不管顾言把这句话说的多坦荡,多从容,多无所谓,又或是...多骄傲,都不耽误在场的每一个人精,认定他的此刻是落魄的。   就连之前信誓旦旦说的那些关于投资的计划以及盈利,都会在这一瞬间成为应该要被怀疑斟酌的‘大话’。   “哈哈哈...”朱绍文挺着滚圆的肚子靠在沙发上笑的肩膀直抖,“哎哟我还以为小顾总多牛逼,原来都沦落到和下人穿同一个品牌的地步了,郑总,看在小孩管你叫声叔叔的份上,这几瓶酒我必须要送!”   “呵...呵呵...”郑秋也跟着笑了几声。   就在这时,顾言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守在藏酒室门口的夏青川发来的微信:   要不要我给你打电话叫你出来?   朱绍文这孙子,肯定是特意打听了你会穿这家网店的衣服,给服务生一人配了一件,妈的。   他接连发了几条过去都没有等到顾言的回复,因为楼下的顾言根本就没看手机。   夏青川靠在门上脾气暴躁的直踢墙,过一会突然顿住,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场画展是个鸿门宴,他和顾言一早就知道。   朱绍文出了名的小肚鸡肠,顾言在他流拍的地皮上赚的盆满钵满大放光彩,而他因为看走眼被贬的一文不值,这口气早晚得找回来。   请了杨舒,就是想把顾氏集团拖下水的意思,顾言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言辞间难免霸道犀利。   但顾言现在确实需要资金周转,总要放低姿态。   那么既然对方想要看他出丑,他就让对方抓住把柄,让对方对着他并不在乎的地方捅刀子。   夏青川咬了咬后槽牙。   顾言最不在乎的就是他自己,这点倒是和庄念一模一样。   不过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猜想,扫了眼手机,这条消息仍然没有等到顾言的回复。   另一边,庄念带着墨镜,即将结束一场两小时的直播。   他一改往日休闲打扮,破天荒的穿了套西装,三件套,和顾言那一套除了颜色和布料不一样,乍一看款式是相同的。   这是他和那个网店老板计划中的最后一步,造势。   下了播算着时间,顾言那边应该已经进入展会现场有一阵子了,他有点坐立不安。   时间太紧迫了,他担心今天的一切达不到他当初预想的效果。   凡事不能琢磨,一琢磨就更放心不下,庄念抓起手机,随便披了件外套出了门。   刚到楼下,电话就响了,是卫兰奶奶。   “怎么样啊,你的男朋友没有因为我做的衣服被人欺负吧?”卫兰的声音和蔼,带着温暖的关切。   “奶奶...我还不知道。”庄念一边伸手拦车一边说,“我得亲自过去看看。”   庄念这时候才真正理解为什么夏青川当初说让他‘下次’再做这件事情。   他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结果仍然是未知的,顾言可能会因为他的豪赌受尽委屈,或者失去重要的机会。   只有一次的,非常重要的机会。   顾言完完全全可以拒绝陪他一起胡闹,完全可以不用承受附加的这些委屈,可他什么都没问,甚至连planB都没有为自己准备。   庄念越想越懊恼,全世界的出租车也在和他作对,接连过去几辆都是有客。   他捏了捏手,突然对着电话那头的卫兰说,“奶奶,我是不是做错了...”   “因为我的自负,给他的事业带来了许多隐藏的危机。”庄念短短叹了口气说,“如果没有我,他自己会做的更好,他很强,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那要看是不是有人刻意想要为难了他了。”卫兰慢慢悠悠的说,“哪有人一辈子不会受委屈的?如果对方是刻意的,那么无关你做了什么,他该受的一样都不会少。”   “但现在他穿着你准备的衣服...”卫兰笑笑说,“那么他在受委屈的时候就会想着你,想着有人为了保护他替他争面子费尽了心思,应该会很幸福吧,你那个男朋友。”   远处一辆空车放慢速度朝着庄念行驶过来。   “我知道了,谢谢奶奶。”庄念说着就要挂电话,往出租车跟前跑,“我去陪着他。”   “等等,等等。”卫兰在电话那边说,“那个什么画展,没有邀请函进得去吗?”   庄念在马路上来了个急刹车,顿了顿说,“不能进我就在外面等着他。”   “你等着。”卫兰那边的声音变小,把电话拿远了说了几句德语,而后身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庄念听不懂德语,但能听出对面那个男人语气有些焦急,强压着火气似得。   倏地,卫兰在电话那头提高嗓音说了一句,“要不是庄医生,你今天接着的就是我的尸体了!给我掉头!”   十分钟后,庄念在小区门口等来了一辆房车,卫兰打开电动门,在座位上摆了摆手,让庄念上车。   一场名流之间的聚会,从容貌到着装到背景,无一不在媒体的关注之内。   托朱绍文的福,当他带领着金字塔尖上的一群人从藏酒室出来的时候,顾言身上穿的那套西装品牌的店铺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   连同和杨舒在场外遇见的照片一起,冲上了好几个热门app的热搜榜首,标题一个比一个离谱。   【顾氏集团前总裁与服务生撞衫!】   【身价大跌!顾氏集团养子顾言下海做服务行业!】   【抱紧养母大腿,是否还能重回房地产行业巅峰?】   “庄这套衣服送的,可真值钱啊...”夏青川把西装外套搭在顾言肩膀上,拿出手机翻开几条刺目的标题,实在笑不出来了,“现在别说找投资方,明天咱们公司还能不能保得住都两说。”   顾言扫他一眼,拍了拍夏青川的肩膀,“走吧,去看看画。”   “看画?”夏青川破罐子破摔的哼笑了一声,“你现在可比外面那些画要好看的多。”   乘着夏青川的话音,顾言掀开薄薄的眼皮扫了一眼,见到展厅里大部分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角落里,杨舒也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顾言对任何人轻视或者探究的目光都不在意,但却受不了杨舒这样看他。   他蹙了蹙眉,就听身边有人窃窃了一句,“杨董事长看上去人不错,没想到心这么狠。”   “是啊,听说当初把小顾总自己创立的公司都拿走了。”另一个女人呵笑一声,“把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逼得这么落魄,一点余地都不留,看来今后和顾氏集团的生意,咱们也要斟酌啊。”   “是啊是啊,虎毒还不食子呢,要我说,前顾总的死也蹊跷,说不定都是她搞的鬼。”   这边说着,杨舒从角落里缓缓朝着顾言走过来,眼睛里带着盛怒,更有委屈。   当年的家事顾氏集团和百唐科技都出面封锁过消息,外人只知道顾穆琛走的突然,知道顾言并非亲生,更具体的内情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顾言的生母曾经残忍杀害她的亲生儿子,最终以‘疯子’两个字告终,连追讨的权利都没有给她。   现在她又要因为那个疯子的儿子受人非议,背上杀害丈夫的骂名,让顾氏集团也因此受到牵连!   杨舒敛着神色,没有比这一刻更痛恨顾言的存在,甚至连基本的体面都顾不得,直接冲上去,高高扬起了手臂。   顾言紧紧抿着唇线,俨然一副不打算躲开的模样。   夏青川皱眉往前走了一步欲要拦在顾言面前,被顾言抬手挡住。   杨舒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只是在这种场合上被曾经的养母打一巴掌,那再想息事宁人就真的不容易了。   “你还要拖着顾家后腿到什么时候!”杨舒的话音很低,却像把刀子一样锋利,连同她的手掌一同砸向了顾言,“我们顾家是摆脱不了你了吗?!”   就在掌心堪堪碰到顾言的脸颊时,倏地,他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来,不偏不倚的握住了杨舒落下来的手腕。 第二百一十章   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两个人突然靠近,自然吸引来了不少探究和八卦的目光。   但顾言刚从藏酒室出来,位置很偏,杨舒又背对着所有人,因此这一巴掌没有落下之前,所有的状况都还处于被揣测的阶段。   那只托住杨舒细腕的手,出现的正是时候。   顾言和杨舒以及会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只手的主人看过去,庄念目不斜视,微微一笑,提高了些嗓音说,“阿姨,我来吧。”   他说完,转身面对着顾言,在顾言卷长的睫毛上虚空捏了一下,挥了挥手说,“一根棉线。”   庄念其实已经出现有一会了,但顾言瞳仁里的惊喜和震撼却没有消散,“你怎么来了?”   “嗯。”庄念仍笑着,一身蓝灰色西装衬得他挺拔英俊,“来陪你。”   “没有邀请卡进不来,你哪溜进来的?”夏青川凑到跟前问。   “没溜。”庄念压低眼睛嗔了一句。   杨舒还站在身后,庄念转回身叫了声阿姨,然后道谢,“谢谢您在经历那么多事之后还愿意照顾顾言,在他心里,您永远是他的妈妈。”   那一瞬间的冲动退去,杨舒冷静下来也发觉刚才的行为不妥,皱了皱眉,“办完你的事就快点离开,别在这丢人现眼。”   “丢人?”庄念歪了一下头,态度却是谦和。   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和热搜,这会当然知道杨舒指的是什么,笑了笑,“阿姨是只这身衣服吗?”   话音刚落,朱绍文和郑秋结伴走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朱绍文打着关切的幌子,一脸诧异的火上浇油,“杨董事长也听说顾总这身衣服和我们展会的服务生撞衫了?啧,这消息也传的太快了,连新闻上都闹开了,这算什么事儿嘛,我马上叫人去封锁消息,这顾总毕竟和您是一家人,不能丢了咱们顾家的脸是不是?”   对方这几句话句句戳在杨舒肺管子上,她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开口道,“我们两个”   ‘没关系’三个字没说出口,旁边的庄念突然开口打断,“和服务生撞衫?这位...”   庄念不认识展会上的人,自然也不知道面前这位穿着淡粉色西装看起来骚里骚气的先生是谁。   但他无疑是想让顾言下不来台的人,庄念眨了眨桃花眼,温声叫了句,“这位粉红先生,您大概是买了仿品吧?”   在庄念的眼里,会场上的人不分高低贵贱,他们只是自诩上流,这句粉红先生叫的实在微妙...   夏青川撇过头笑了一声,没想忍着,笑的很大胆。   朱绍文一怔,蹙眉问了一句,“你是谁?谁叫你进来的?保安呢,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放进来!”   他一边动怒,一边还不忘展示他的财大气粗,“几千块的衣服,我至于买仿品?”   庄念抬了抬眉,“几千?您这么说的话我就更确定,您买的是仿品了。”   他微微一笑,挡在顾言面前,一脸平和的面对趾高气昂的朱绍文,不卑不亢,携着从容和笃定,递送上一张名片徐徐说,“您好,我是‘缪缎’的老板,我们公司早在一个月前就停止售卖任何西装了,您不看新闻吗?”   “老板?”顾言侧过头,他站在庄念身后半步的位置,微微垂眸,能看见庄念的侧脸。   他的声音不大,没有想打断庄念的意思,但庄念还是听到了那句疑问,转过头给了顾言一个眼神,“嗯,老板。”   “卖弄。”朱绍文冷哼一声,“怎么,停止售卖就能让那身国产的破烂货升值不成?”   “我们现在不是在谈论顾总身上这套西装的价值。”庄念抓住他偷换主题,将话题拉回来,“我们国家一直提倡支持正版抵制仿品,粉红先生您不像是会差几十万的那种人,下次还请通过我们官方渠道预定西装。”   他顿了顿又说,“哦,对了,不过我们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三年后,而且...我们不是什么订单都接的,需要您提供身份信息给客服筛查,符合要求我们才会进行私人订制。”   朱绍文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会去你们那种地方私人订制?呵!你们的店也配?知不知道我这身衣服值多少钱?我的一个扣子,顶你们顾总这一身行头了!”   问别人知不知道他那身衣服多少钱,一颗扣子顶一身行头,这话听着不像是城府深沉的成功人士说出的话,倒像是哪个市井里出来的暴发户。   因为被别人瞧不起,急切的要用金钱来找回颜面。   “呵...”庄念还是笑。   “你笑什么!”朱绍文怒斥一声,引的画展上大部分宾客都这边移动过来。   他分明是趾高气昂的那一个,却在此刻觉得自己在这不知来头的小子面前失了颜面,像是被欺负的软柿子急着找靠山,拉着郑秋说:   “怎么,你不信?没有比我们郑总懂得布料和西装的人了,让他来评一评,看看你们顾总身上穿的那件三流货值不值得我们等三年!”   庄念一挑眉,像旁边让开一步,说了句,“好啊,那就麻烦这位郑总指教一下,看看我们‘缪缎’够不够格让在场的各位花上三年,来等一套预订的西装吧。”   一边是不知名不知怎么混进展厅的毛头小子,另一边是目光短浅的展会主办人,两边显然都不值得郑秋袒护或者偏帮。   他更不可能因为两个人一人一句话,就真的出面去盯着一件‘网店’做出的西装研究。   没内个必要。   只要他不说话,顾言身上的那件衣服无论什么来头,今天在这个会场里,就已经被定型成了‘三流’,这对他没坏处。   就在郑秋选择高深莫测的沉默时,展会厅内倏然响起一阵哄闹的寒暄。   一直盯着看热闹的人也突然转变了阵营。   “谁啊,这么大阵仗。”夏青川话音刚落,就见拥挤的人堆里挤出了一位个子小小的老太太。   个头虽小,身材比例却匀称,穿着一条暗绿色的旗袍,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她一从人群里走出来,被围在中间的男人也立刻追了出来,“妈,您去哪?”   男人看上去五十岁往上,没有刻意染黑过的头发利落的背在脑后,胡子刮的很干净,脸上的表情是难掩的无奈。   “别管我。”卫兰一摆手,“你别跟着我,乱哄哄的烦死了。”   男人闻言只好止步,转眼又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杨舒也被身后的动静吸引,转头看了一下,他认识那个男人,卫城,和顾穆琛在生意上有过几次交集,做布料服装生意起家,在房地产领域也有涉及。   杨舒对他点了点头,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了身后的顾言。   在做服装布料的商人面前,他们身上这几块布料的价值就像批发市场写着底价的菜。   已经够丢人的了,这会朱绍文要是拽着卫城来鉴一鉴顾言那身衣服,那才是丢人丢到家了。   朱绍文喊了声卫总,顿感蓬荜生辉似得握着卫城的手不肯松开,郑秋也放低姿态喊了声‘卫总’。   “闹到现在这样还不够吗?”杨舒趁着那边叙旧,催促道,“还不离开?”   话音刚落,朱绍文就把卫城从人堆里拉了出来,朝顾言这边走了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卫总,我还没见过比你们‘布庄’更难约的西装定制,今天碰上一个,快来帮我们鉴定鉴定,让我们开开眼。” 第二百一十一章   展会上人多,朱绍文的目的性又太强,目不斜视的拉着卫城往前走,和庄念擦肩而过。   庄念是去迎落在后面的奶奶卫兰。   “快快,看看我们顾总身上的这套。”朱绍文觉得好笑,放开嗓子笑了几声说,“一个网店,叫缪缎,做这样一套西装要我们等三年,还得筛选购买人信息,真是不得了了。”   顾言和卫城对视,礼貌的点了点头伸出手叫了一声,“卫叔叔。”   卫城凝着眼前的年轻人,突然眼睛一亮,“你是...穆琛的那个儿子?”   顾言笑笑,“嗯,好久不见。”   “小伙子长大了,当年你去我们那钢琴比赛时还只有那么丁点。”卫城笑着拍了拍顾言的肩膀,手落上去,摸着布料那一瞬指尖一顿。   “你这身西装...”卫城饶有兴趣的伸手又摸了摸顾言的衣领,看到领边那个设计感十足的‘兰’字时突然笑了。   这枚领针就像是画布上画家的落款签名,卫兰这一辈子制作的成衣无数,但这枚领针只送出去过三枚。   老人家自己决定谁可以明目张胆的顶着她的手艺出去抛头露面,具体评判标准是个迷,还记得十二年前丹麦的王子问她要,老人家也没给面子,他这个亲生儿子也是没有的。   现在...竟然给了这个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顾言。   想必也是因为那个庄医生...   卫城因为太过诧异惊讶而失笑,但这笑在狭隘的人眼里却是一声讥讽。   “卫总,怎么?”朱绍文挺了挺腰杆,有些惭愧的说,“实在不好意思,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劳您伤神。”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苍老但温柔的质问,“上不了台面?不会是在说我缝的那套衣服吧。”   郑秋闻声回头,刚刚混乱他没注意到会场上还有这么个小老太太,这会眼睛一亮,喊了声,“Orchid?”   Orchid,英文中兰花的意思。   庄念在被接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卫兰和卫城的来头,当时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在场这几个。   朱绍文脊背一僵,依稀记得刚刚郑秋说过这个英文名字,还说什么国内最顶尖的‘手工师傅’...可不就叫Orchid!   不是请不来吗?不是多少钱都请不来吗?!   为什么会说顾言身上穿的那一套,是她...亲手缝制!   庄念轻轻蹙眉,他不喜欢这个郑秋,不喜欢每一个和粉红先生一个阵营的人。   “奶奶,你们认识?”他躬身在卫兰耳边问了一句。   卫兰抬高一边眼睛扫一眼庄念的神色,嘴唇立刻向下撇了撇,“不认识,这里奶奶就认识你,还想认识认识你的男朋友。”   卫兰的声音不低,引得郑秋尴尬,掩唇轻咳了一声。   “我当你们多懂布料。”卫兰哼笑一声,路过郑秋和朱绍文时犀利的抿起了眼睛,“一个个的都在这卖弄。”   她等着庄念给自己介绍那位‘男朋友’,却不想庄念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犯了难色。   他来这只是想替顾言撑腰,没想让别人知道他和顾言之间的关系。   这样不请自来没准已经对顾言造成困扰了,在没有提前沟通的情况下,万万不能再单方面的坦诚自己和顾言的关系。   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顾言突自向前一步,拉着卫兰的手笑着说,“奶奶好,我就是他的男朋友,顾言。”   庄念猛地抬起头,在和顾言对视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被烫了一下,有点热。   “嗯。”卫兰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好,然后目光扫向一边,对卫城道,“让你评一评这身衣服,怎么,我的手艺拿不出手了?还是你不会讲话了?”   卫城勾唇笑了笑,“不好意思各位,这件衣服出自家母之手,我不方便评论做工手艺。”他顿了顿说,“那就单独说说这块布料吧。”   “是我两年前在奥里亚的拍品。”卫城说,“当时以八位数的价格成交,本来是送给家母做收山之作,我还以为她收山的最后一套衣服会做给我。”   话音一落,现场全部的男士都收了声。   国内第一手工师傅Orchid收山之作,布料两年前值八位数,那这套衣服就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了,已经称得上是藏品。   而且收山之作给了顾言和他的男朋友,足以见得两个人和卫兰、卫城之间关系的亲疏。   “这..这怎么可能呢。”朱绍文哑然了片刻,“后面的logo,是...那么三流的店铺...您怎么会...”   “一辈子没给人打过工。”卫兰接话说,“人生嘛,什么都要体验体验,而且,你们是不是对那个店铺有什么误解?什么三流?”   “您为了他们...给人打工?”这下就连郑秋也不得不高看一眼庄念和顾言。   卫兰不理他,熟练的摆弄着手机,随便点开财经方面的新闻都在报道名叫‘缪缎’的横空出世。   封面的展品模特不是别人,正是穿着由Orchid手工缝制西装的庄念。   这两条消息加在一起,已经不能再用市值去评价这间店铺了,它的声势已经远远超过国内许多顶尖品牌,市值只会水涨船高。   刚刚还被看清嘲讽的顾言,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变成了Orchid亲睐的年轻人,还有卫城这样国际主流做靠山。   风向变得太快,那些暗讽冷嘲此刻也都成了一边倒的巴结。   别人说了什么顾言没有仔细去听,他的视线还落在卫兰的手机屏幕上,向前两步,礼貌的问了一句,“奶奶,可以让我看看吗?”   卫兰笑着把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一张‘缪缎’的宣传海报,熟悉的人才能一眼就看出画面里的人是庄念。   他的眼睛被一条镂空雕花的宽缎带盖住,只露出一节秀挺的鼻梁、薄唇以及下颌线,一改直播间里那个偶尔亲切偶尔搞怪的‘网红’形象,着一身正装端端正正的站在那,下巴微微扬起,唇角勾着抹温柔的弧度。   他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垂落在身侧的手拿了一只郁金香,亭亭的,仿佛就要携着郁金香的花语,去见他最爱的人。   海报的背景是明亮的,衬得他明媚、矜贵,俊逸潇洒,看上去那么遥远又难以企及。   而此刻,璀璨夺目远如星辰的人就站在他的身边,是他的。   “瞧瞧,人不是就在这么,看照片做什么。”卫兰笑的眼睛弯弯,调皮的用手肘碰了碰庄念。   庄念私下里会哄会撩,把这些事情抬到明面上来就不行了,害羞的要命。   顾言侧头睨了一眼庄念,墨色的瞳仁里盈着流转的情绪,“嗯。”   “给您添麻烦了。”他转头跟卫兰说话,并把手机递送回去,“谢谢您。”   “不客气,庄医生看上的人,准没错。”卫兰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倏地想起什么,问了句,“听说你有个新项目需要找个投资方?你看,奶奶我行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自从卫兰和卫城出现,无论是展会上还是网络上,对顾言的风评完全是三百六十度大逆转。   就连郑秋也想借着顾言和庄念跟卫家母女攀攀关系。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顾言亲自应酬,有夏青川一个人就够了。   顾言和庄念索性陪卫兰看画,看了一会,卫兰评了一句‘浮华’就去贵宾室休息了。   庄念还要陪着,卫兰笑着拒绝了,“别陪我这个老太太了,去陪你男朋友吧,眼睛都快掉你身上了。”   庄念愣了一下,余光扫到顾言时脸刷地红了,但面上还装的很淡定,“那奶奶您先休息,我们...去一下卫生间。”   拙劣的谎话,卫兰也不拆穿,笑着摆了摆手说,“多去一会,那人少,还有单独的隔间,不错。”   “...”庄念,“奶奶...”   顾言掩唇笑了笑,很自然的拉起了庄念的手,“谢谢奶奶。”   转出休息室,庄念清了清嗓子,“这里人多,别拉着了吧。”   顾言没想松手,但庄念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公众人物,虽然很多人还不知道他的隐藏身份,也得注意一下。   “那走吧。”顾言冲他挑了挑眉。   “去哪?”庄念一脸狐疑的问。   “卫生间啊。”顾言说。   顾言说话的时候嘴角勾着笑,看的庄念有些心虚,于是辩解道,“我没想和你单独去人少的地方...我是真的想去个卫生间。”   “哦。”顾言和他相对而立,闻言向前迈进一步,在连接休息厅和展厅的走廊上一步一步把人逼到墙角站好,又问,“真的?”   庄念莫名感觉到了一种‘最好说真话’的压迫感,掀开眼皮扫对方又快速落下,不明显的喉结滚了滚,小声说,“假的。”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他的手被对方重新抓了起来,顾言牵着他,顺着卫生间的指示牌走过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庄念莫名感觉心跳有些快。   最近他和顾言都揣着心事,除了试西装那天顾言拉了下他的手,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亲吻触碰过了。   喜欢其实是一件很极端的事情,极端到连对方一声喘息都要拿出来分析揣度一番,力求为对方的情绪变化附加上了不得意义,不爱了?烦了?巴拉巴拉诸如此类。   更何况顾言把回避表现的那么明显。   庄念自认为是理智清醒的,起码应该是严谨的,至少不应该给尚未进行讨论的问题下结论。   但恋爱知识和学术问题不一样,有些事情根本没法说出口,也讨论不得。   顾言不肯说的原因,他也没再追问的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就在心里琢磨成一了个小疙瘩。   小疙瘩不大,但距离太亲近的时候总会磨得慌,关系亲密的两个人受不了这个。   这会被顾言牵着的手很烫,那层本就若有似无的隔阂又好像不见了,他的掌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展会的卫生间很干净,里面带着某个奢侈品牌香水的味道,清清凉凉的,清新自然,像野外的白花香,也像冰镇的西瓜汁,是蓝风铃。   和卫奶奶说的一样,没人。   顾言随手打开隔间的门,揽着庄念的腰将人推进去,反手锁门的同时,另一手勾住庄念的下巴,躬身吻了下去。   庄念配合的扬起下巴,手却因为紧张紧紧攥住了对方落在腰间的西装外套。   “嗯...”他不受控制的哼出一声,羞耻的起了反应。   顾言狭长深邃的眸子睁开一点,视线里都是庄念情迷的模样,那么陶醉。   睫毛簌簌颤着,分明是脆弱、柔软的,刚刚却笃定的站在他的身边,挡在他的前面,无坚不摧。   那一刻带给他的震撼不只是一点点。   无论庄念记不记得,都还是那个会不顾一切冲上来保护他的庄念。   顾言蹙了蹙眉,发狠的吻在对方唇瓣上。   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卫兰和卫城,那个三流店铺的逆袭,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的出现,每一个小细节都在告诉他庄念有多在乎他。   他简直不敢相信庄念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能把这件事做成现在这样。   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办到。   “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做的,嗯?”顾言用额头低着对方,心跳过快导致胸腔的起伏也跟着变快,话音里带着粗重的喘息。   庄念微微长着嘴又轻又快的喘息,将刚才胸腔里流失的氧气添补回来。   他的眼眸垂着,手还紧紧攥着对方的衣服,背靠在隔间的墙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站不住。   “很多。”他喘了一会才说。   “比如呢?”顾言低声问,目光流连在铺着水光的粉唇上。   “不会做饭...也...不太会谈恋爱...”庄念轻声说着,“不会忖测男朋友的心,不知道他为什么...”   庄念的话音突然顿住。   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冷忽热,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肯要他...   要这样问吗?   这样让自己难堪又让对方尴尬的问题,怎么可能说的出口。   心里的小疙瘩又悄然冒了头,庄念咬着下唇吮了吮,松开手站直了,喘息也慢慢平静,“我开玩笑的...不是说今天的展会很重要吗?我们出去吧。”   顾言见到他的反应微微蹙起了眉。   庄念替他正了正领带,“卫兰奶奶为了我们的事情又改签了机票,我得照顾好她,等你忙完,我们请奶奶和叔叔吃饭吧。”   顾言向后退了一步,拇指在他侧脸上揉了揉,“好。”   顾言这次来展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带着公司一起露了脸,找到了投资方,还意外的跟庄念捆绑在互联网上互相成就了一番。   最重要的是,没有连累顾家,不算丢顾家的人。   他并没有打算巴结朱绍文,在这里买上几幅过于‘浮华’的画作,于是和杨舒打了招呼之后就提前离开。   卫城这次回国主要目的是带着老母亲去国外养老,本来在庄念碰到卫兰当天,卫兰就应该离开,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这世界上总是存在着很多美好的意外,意外的遇见,意外的停留,然后意外的可以继续接下来的缘分。   顾言和庄念一起和卫兰母子吃了顿饭。   本来两人只是想感谢母子两个,没想到卫兰直接在饭桌上就跟顾言拟订了一份投资合同,并将利益让到了最大,这样实在不合规矩,顾言叫人重新拟订,卫城拒绝了。   “我妈在这边多亏了庄医生照顾。”卫城自责的说,“要不是这次回来,我甚至不知道我妈换上了抑郁症。”   “她说,要不是遇见了庄医生,她恐怕挺不到我放下国外的工作来接她过去了。”卫城握着卫兰的手捏了捏,看着庄念说,“我该感谢你。”   其实关于过去的事情庄念早就已经不记得了,这声感谢担的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得,他的过去...或许是个还不错的人。   那顾言...会不会更喜欢从前的那个他? 第二百一十三章   送走了卫兰和卫城,顾言的司机来接两个人回家。   七座商务。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肩膀靠着肩膀,手指勾着手指。   庄念一直不太理解顾言这样经常在外面应酬谈生意的人为什么会买这样一台车,还是夏青川告诉他,在他昏睡的那一年里,顾言请过很多国外的专家来会诊,小车接送不方便。   顾言把他生活里的一切都规划成了与他有关的样子。   “看什么。”顾言靠在椅背上,慵懒的转过头看庄念,笑了笑,“我脸上有字?”   庄念点了点头,说有,是个‘帅’字。   顾言弯起嘴角,露出两颗虎牙。   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仿佛白天发生的一切都没挂在心上。   展会上外人冷嘲热讽的态度,媒体露骨的报道,这些顾言或许都可以不在意,可杨舒的厌恶也那么明显,那曾经是最爱他的妈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波澜。   庄念捏着他的手指揉了揉,扫一眼司机的视线,一歪身子,迅速仰头吻了吻顾言的嘴角。   吻是一触即收,眼神却依然缱绻痴缠,“顾言,你今天真的很帅。”   顾言每天都帅,他只是想在此时此刻多夸两句。   车里毕竟不止他们两个,庄念没再动作,顾言也靠在椅背上,没牵着的手抬起来揉了揉庄念的嘴角,相望的目光里是泛滥的情愫。   进门后是谁先吻的谁记不清了,两双鞋被混乱的留在玄关,他们拥抱着跌进床榻上。   感情到了许多事情都该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但他和顾言总是会在做到最后一步时戛然而止。   “念念。”顾言按住庄念落在他衬衫里的手,沉默片刻说,“我去洗个澡,还有些工作上的邮件要回复。”   庄念没出声,卧室里没开灯,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顾言等了两秒,起身下床,刚出房间手机突然响了,回头对庄念说,“青川的电话,你先去洗。”   “嗯。”庄念躺在床上,隔着一团黑暗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才起身往衣帽间走。   他把换下来的西装直接折好放进了柜子里,不打算再穿了。   这衣服太贵重,如果这辈子不能赚到那么多钱还给卫兰奶奶,还能把衣服还回去。   收拾好了顾言还在和夏青川通电话,已经打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庄念热了两杯牛奶,一杯放在客厅桌子上,另一杯他直接干杯,喝完胃里暖呼呼的去洗了个澡。   小区的地暖很好,室内温度最高能达到二十七度,睡觉穿着长衣长袖太热了。   洗完澡庄念干脆找了件顾言的球服上衣来穿,红色的,上面印着号码24,下面不伦不类的配了条黑色长款睡裤。   顾言的号码大了他一号,球服的款式又本来就宽松,从侧面几乎能看到全部的春光。   包括瓷白肌肤上落着的两点艳红。   折腾着从衣帽间出来,顾言也拿着手机到了客厅,视线轻轻的扫过庄念,很久都没有说话。   “顾言,顾言?”电话对面的夏青川催促道,“干嘛呢你有没有认真听?”   顾言的喉结轻轻一滚,感受到目光的庄念也在这时抬起了头。   两人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顾言轻轻的将目光转开,对着电话说,“在听。”   庄念手里捏着充电线,直播的时候落在客厅的,这会攥紧了,在顾言转头时也转身回了房间。   又过一个半小时,庄念听到浴室的门打开,顾言的脚步声距离房间越来越近。   他捏着被角,尽量放缓呼吸,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动静很轻,床的另一边陷下去一块,没过两秒钟又弹起来。   顾言没在客卧睡,这次走了就一个晚上都没回来。   第二天顾言直接去上班,临走前照旧吻了吻他的嘴,像是无事发生。   庄念约了夏青川一起喝下午茶,他现在的作息也只能约人家喝下午茶了。   “犯懒、嗜睡。”夏青川从口袋里摸出个眼镜布,摘下眼镜擦了擦,掀开眼皮看庄念,“怀孕了?”   庄念手里的搅拌勺磕在咖啡杯边缘上,清脆的一声。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琢磨,心道,就算真有那个功能也怀不上,夫夫生活不是很和谐。   这种事不能和别人分享,就算是夏青川也不行。   太私密了。   庄念抿唇,神色淡淡的看了对方一会,起唇道,“天真呢?”   这句问的一语双关,可以理解成,天真怀没怀呢?也可以理解成非常正经的一句,‘天真在哪呢?’   两个幼稚鬼之间的文字游戏。   夏青川笑笑,耸了耸肩,“大概是在医院吧。”   这是还没和好呢。   庄念不问了,喝了口咖啡说,“我看了新闻,富祥被收购了,以超低的价格。”   那个房贷给夏青川父亲的富祥金融在本市也算是数一数二企业,就算他们上次没有手下留情,也不至于能让那么大一个公司面临破产。   夏青川抬眼看庄念,“难得啊,开始关心新闻了?”   庄念抿唇不出声。   没办法,顾言工作上的事情什么都不跟他说,他只能自己想办法找线索。   “收购方是...百唐科技?”庄念用手指拨弄着搅拌勺,“你们昨晚通话是为了这个?会对顾言有什么影响吗?”   夏青川轻轻出了口气,靠在沙发上思考怎么和庄念说。   本来以为只是件私人恩怨,扒对方一层皮出出气就好了,没想到他们不是黄雀,百唐科技才是。   唐董事长用了招借刀杀人,借他和顾言的手把富祥金融捅出个窟窿,顺着破绽越挖越深,最后成了整件事的获益方。   最重要的是,始作俑者是他和顾言,富祥金融的老板无疑会把这笔账算在顾言头上。   要是获利的第三方是本市任何一家其他公司,夏青川都不会这么警惕,可对方是百唐科技,这明摆着是冲着顾言来的,在给顾言树敌。   更让人头疼的是,老唐董事长已经病入膏肓,实在不可能分出精力安排算计这些事情,是唐周在暗箱操作。   这么费尽心思,说明他还不肯放弃顾言,也许这件事仅仅是个开端而已。   现在他已经几乎掌握了百唐科技的实权,只怕会比从前更疯狂。   “影响大概就是...又多了个想扳倒顾言的人吧。”夏青川无奈摇了摇头,更多的跟庄念说了也没有用,只会多一个人为了这件事情担心。   “不过顾言的敌人本来也不少,多一个也不算多。”夏青川故作轻松的说了几句,话头一转,对庄念说,“你那个直播,要不别搞了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庄念现在不靠直播也能养活自己了,这一切都要托卫兰的福。   网店老板在知道给庄念做衣服的人是卫兰之后,主动让出了一半的股份给庄念,条件就是在宣传海报上公布卫兰是顾言那件衣服的手工师傅。   卫兰完全不介意,在赶去画展的路上直接抢走庄念的电话,亲口应下了这件事情。   本来就是一件共赢的事情,庄念没推却。   但他并没有想因此就放弃直播这个行业,毕竟是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他一直都很认真的在做。   因此没能答应夏青川,但承诺会好好考虑这件事情。   舆论的力量他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在网络上什么事实都能被掩盖,也能被杜撰,大多数人只了解过表层的东西,就觉得自己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去评论去诋毁或者去赞扬。   庄念认同网络的片面性,但也不否认,它其实是把双刃剑。   “对了,康哲真的被你们送走了?”庄念问。   他知道顾言不喜欢康哲,连提到这个名字都会不高兴,所以对于康哲的电话又成了空号这件事,只能来问夏青川。   “嗯。”夏青川喝着咖啡笑,“我劝你还是别提他了,再提他就不是被送走,在国内都呆不了了。”   庄念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他之所以又联系康哲,是因为在这之前他收到了康哲发来的信息,五个字,【哥,我们做过】。   本来没想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是他完全记不得的事情了,他现在喜欢的人是顾言,这点不会因此而改变。   可顾言在性事上表现出的那种微妙的距离感,让他无法不去介意康哲这个人。   庄念不相信康哲的话,但顾言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又像是变向证明了康哲说的是真的。   他想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能告诉他的人已经不知道被送去哪个地方去了,根本无处求证。   和夏青川分开之前,庄念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青川,现在的我和从前的我,哪个更有魅力?”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十分中肯且严谨的给出了答案,“现在。”   从前庄念在顾言面前表现的像块冻人的冰,把心思藏进海底,天王老子来都发现不了,哪像现在,看着顾言的眼神都是软的,那么勾人。   所以夏青川肯定,对于现在的顾言来说,现在的庄念必然是更有魅力的。   “不过...”夏青川从头到脚扫一眼庄念,“无论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我想顾言都抗拒不了。”   “真的?”要是没有之前的几次,庄念可能会对夏青川的话深信不疑,可现在嘛...他保留意见。   “啧,不信你撩撩看啊。”夏青川随口说。   庄念心道,撩了啊,撩不动。   庄医生浅色的眼珠转了转,坚毅的性格和迎难而上的品质发挥了极致的作用,又道:难道是撩的不够劲儿?   这几年顾言算是没白和夏青川交心,但如果顾言知道庄念的改变是因为夏青川这一番话,那他选择失去这个朋友。   开了一天的会回家,顾言疲累的按下0625四个数字开门回家。   屋里的灯亮着,灯光调成了暖黄,代表有人在等着他。   从庄念搬进来开始,屋子每天都很干净,地板都反着亮光,厨房的流理台上永远放着一束盛开的鲜花,这对工作了一天的人来说很治愈。   “念念。”他随口叫庄念的名字,没听到回应,卧室里传来几声抹布和地板摩擦的动静。   顾言换了双拖鞋寻着声音找过去,脚步在距离卧室门口两步远的地方蓦地顿住。   眼前的画面撞进眸子里,连心脏也被撼动。   庄念跪在地上,手里拿着块蓝色的抹布正仔细的擦着地砖,耳朵上带着耳机,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   他只穿了件衬衫,很大,一看就不是自己的,衣摆堪堪能遮住屁股。   松垮的布料垂在腰间,勾勒出细瘦的曲线,随着向前的动作凹下去又挺起来。   从侧面能看见曲起来的细瘦纤长的腿,膝盖因为跪久了有些发红,再往下,没有鞋,脚上穿了双黑色的童袜,将脚踝往上一点的位置包裹住,脚趾点在地上吃力,因此小腿绷得笔直。   原本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此刻却因为一件衬衫而多了很多很多的...色晴。   庄念最近确实很会撩,情话张口就来,但那并不影响他骨子里是内敛沉稳的。   想当初在医院,他可是连穿明黄色睡衣都会觉得浮夸轻佻的人,而现在...他却主动穿成了这幅勾人的样子。   对于一个在办公室呆了一整天眼前只有报表和提案的人来说,此时此刻的刺激无疑是巨大的。   更何况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念念。   顾言收紧了五指,喉结猛地一滚,精神世界犹如平静的海面突然卷起狂风,掀起海浪,要将他的理智统统淹没。   彼时的庄念因为太过紧张,手有点抖,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他的余光始终跟着门口那双鞋,快把手底下那块地砖擦出火星了。   倏地,门口那双鞋动了一下,庄念下意识屏息。   顾言喜欢这些东西,从顾言买给他那些睡衣,还有昨晚他穿上球服之后顾言看他的眼神都能看出来。   他这么做也算是投其所好,应该效果不错。   可就在他期待着会发生点什么的时候,门口的鞋尖转了个方向,俨然是要往客厅走了。   庄念轻轻蹙了一下眉,心脏莫名沉了沉。   他抿着唇向后移动了分寸,手上的动作没停,但心思早就已经不在这几块地砖上。   耳机线的存在被忽略,在移动的过程中卷进在了膝盖下面,细窄滚圆的凸起咯的他哼出声,膝盖拧巴着疼了一下。   多像他此刻的心情。   不装了,庄念一屁股坐在地上,姿势刚摆正,一道身影从正前方压下来。   顾言蹲在他面前,目不斜视的盯着他被蹂躏的没眼看的双膝,手掌附上去揉了揉,“不是有洗地机么,怎么不用?”   庄念曲着脚趾向后缩了缩,这一下咯的不轻,膝盖正中有一条更粉的细长印子,“擦的不干净。”   顾言挑了挑眉,看他耳朵上的耳机。   这会能听到他说的话了?   顺着挂在耳朵上的白线一路向下,扫开庄念遮挡在另一端的手,发现耳机根本就没有连在手机上。   也就是说庄念现在的耳朵里根本就没有音乐声。   再换句话说,从他进门开始,庄念就听见了。   “我没听到。”庄念目光闪躲,视线斜在顾言西裤下面那一节脚踝上,“真的,我擦得太认真了,没听见你...唔!” 第二百一十五章   某一次顾言突然停下来,是因为腕表卡在了他的头发上,某一次,是因为他摸了顾言的胸口,某一次,是因为他被遥控器咯到了腰,疼的哼了一声。   庄念这次提前规避所有意外,多难以自控都没有伸手乱摸,连被吻时的哼喘都忍在喉咙里。   太乖了,乖的让人心疼。   还躺在地板上,头和背凸起的地方都咯的慌,顾言伸手托住庄念后脑,想让他躺在自己手臂上。   庄念突然警惕的抬起头,迷蒙的张开眼睛提醒道,“手表,要不要我帮你摘。”   就这几个字,顾言揉在他侧腰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庄念,“...”   顾言抬起头看着庄念的脸,一手撑在他头旁边的地砖上,另一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跟谁学的这些。”   庄念迷茫的眨了眨眼,眼睑被刚刚的热烈激的发红,此刻看上去像极了委屈。   顾言矮身吻了吻他的眼睛,不想让他在这样看着自己,语气宠溺的说,“起来,地上凉。”   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就差在脸上明晃晃的刻上**两个字了,顾言还是不为所动。   庄念觉得羞耻,难堪到什么求证的话都说不出口,一口气闷在胸口,成了心头那个小疙瘩的养分。   顾言把人拽起来,目光扫过白衬衫下笔直的双腿又快速转向别处,匆匆的说,“我先去洗澡,等下想吃什么,做给你吃。”   庄念整理了一下衣服,纽扣已经被扯开两颗系不上了,他捋顺着领口,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   再抬眼时神色镇定,眼底甚至带着丝丝笑意,语气平静的点了几道菜,催促顾言,“那你快去洗澡吧,等会我来打下手。”   明明是几句毫无杀伤力的话,甚至称得上温柔。   但不知为什么,顾言总觉得在哪句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诸如...你给我等着。   他们平静的一起吃了晚饭,期间庄念还神色自如的和他说了许多今天发生的趣事,甚至还向他建议顾思念的寒假应该怎么安排。   晚上也照旧睡在同一张床上,只不过中间的楚河汉界比他们第一次睡在一起时要宽阔的多。   翌日,顾言正常上班,庄念还是睡到中午才起,他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傍晚,顾言推门回家,庄念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照样是一件白衬衫,曲起的双腿用薄毯盖着,书放在膝盖上面。   “饿了没。”顾言莫名觉得松了口气,笑着问他。   庄念从很厚的一本医学书中抬头,笑着嗯了一声,“辛苦了,今天想吃糖醋排骨。”   “好。”顾言勾了勾唇,抬步向衣帽间走。   就在这时,庄念放下书起身抻了个懒腰,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嗓子里发出慵懒的一声软哼,薄毯顺着腰滑下去。   顾言转身的动作一顿,视线再次落在庄念身上。   庄念神色淡淡,一个余光都没分出去,径直往厨房走。   顾言皱了皱眉,压低的声音有些哑,说了句,“站住。”   庄念越过沙发,这时正站在和顾言平行的一条线上,狐疑的歪了一下头,问,“怎么了?”   顾言挑了挑眉,视线再次压低到对方腿上,目光赤裸。   “哦,今天穿正装出去见朋友。”庄念慢条斯理的说,“所以带了衬衫夹,忘记脱了。”   他说完就收回视线,转头只留给顾言背影。   随着动作,大腿上系着的倒T型衬衫夹绷劲了,严丝合缝的贴合在膝窝以上的皮肤上,顶端压在四角裤的边缘,勾着白衬衫。   顾言扯着领带有些暴躁的松了松,衣服都没换,先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庄念站在厨房里捏着杯子,空的,里面没有水也没有牛奶。   大理石台面上放着他的手机,屏幕是打开的,倏然,上面弹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音频。   这种垃圾信息庄念从来不会看,但那条音频的标题却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你脏了,庄医生】   庄念心尖一跳,点了播放键。   浴室里响着断断续续哗啦水声,庄念始终站在原地没动过,垂着眸子,长睫挡住眼底的情绪。   浴室的水声响了多久,他就在原地站了多久。   脚底连着脚踝的位置站得酥麻,卫生间的门才重新响起了被拉开的响动。   庄念回过神,手从杯子上离开时掌心已经失了血色。   他轻轻跺了跺脚,快速将手机上面的那条音频删除,嘴角提起来,背对着顾言问,“有什么我能做的?”   “哦对了。”他恍然大悟般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排骨还没有拿出来解冻,我忘记了。”   话音刚落,一条领带突然从头顶落下,轻轻盖上他的眼睛,在脑后洗了个不松不紧的结。   顾言的身体从背后贴近他,裹挟着升腾的寒气,惹得庄念心尖猛地一跳。   “顾言...”庄念轻声叫了一句,尾音未落,他的衬衫蓦地被向两边撕开,袖子没脱下来,顾言用衣襟把他的双手绑在了身后。   “顾言...”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被蒙住双眼的庄念一时有些紧张,但顾言对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没有挣扎,甚至很轻的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怎么样你都不肯碰我。”   啪...   腿上勒紧的皮圈弹了一下,庄念肩膀瑟缩着的同时,顾言的吻落在了他的后颈。   “嗯...”庄念心脏被拨的一颤,稍稍低下头,领带下徒劳睁开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厨房的主灯没点,靠着大理石台面的那一边还很暗,客厅洒进来的余光也被顾言高大的身躯挡住。   旁边立着的冰箱门上映衬着两个人的虚影,模糊的一点点,庄念蒙着眼睛,头竭力的转向身后,脊背向前弯出一点脆弱又性感的弧度。   顾言在身后,一手握住他被捆绑的双手,另一手落在庄念腰腹上的疤痕上,偏着头和对方接吻。   他的眉心紧蹙着,一直都没有开口,可庄念现在比以往都更需要一个解释。   他需要知道顾言不愿意和他进行到最后一步的原因是什么,是不是和他的过去有关...   好让他近日来所做的一切,看上去不那么的蠢...那么的...   可顾言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切的反应在庄念看来,是他刻意诱惑促成的,对方并不情愿。   那是不是说明,音频里的内容是真的?   庄念压在领带下的眼睛有些酸,睫毛根部湿了一块,突然颤声问,“觉得我脏吗?”   因为和很多人做过,所以不愿意碰,就算再喜欢也会觉得不干净?   顾言的动作蓦地一滞,一时间没明白庄念突然这样说的意思,“在说什么傻话。”   “因为康哲,因为...”庄念说不下去了,音频里他的声音和其他男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所以...你不想要我不愿意碰我?”   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庄念在领带下睁开眼睛,却依然只能看见一片茫然的漆黑。   他过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我很害怕...”庄念的无措和无奈,难过和彷徨都表现的那么明显,“顾言,我真的值得你爱吗?”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挽掉了一块肉,顾言压着声音,拉着手臂将人转向自己,温柔的吻了吻庄念的嘴,“对不起,是我的错。”   “跟康哲没有关系,跟你的过去也没有关系,别怕。”他的吻落在喉结上轻轻一咬,声音里突然发了狠,“谁告诉你我不想要你?”   他握着庄念的手,碰上自己滚烫的欲望。   庄念的手臂颤了颤,每次都会为手上的触感觉得心惊,“可你...躲着我。”   “呵...”顾言将头埋在庄念肩膀上,语气中的无奈更深,“就是因为太想要了啊...”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已经忍的很辛苦了。”顾言保持着现在的姿势,伸出指尖划在对方小腹上,庄念的皮肤顺着指尖的流动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把人抱上大理石台面,徐徐的说,“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我都想得到你,忍得不知道多辛苦...你偏偏还要这样激我。”   “那为什么...”庄念的眼睛看不见,靠着听觉来寻找顾言的位置,微微偏了一点头,犹豫了一会才说,“我的病,真的没事了。”   顾言审视着庄念,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庄念的眼睛被蒙着,但他吃力的寻找着顾言的模样足以看出他的真诚。   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身子倾斜着,是个完全被摆弄禁锢着的姿势,并不舒服,可他的脸上没有抗拒,乖顺的接受着顾言给他的一切。   “真的。”庄念没听到回答,复又说了一句。   他身上常常表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沉稳安静,却总是因为绑着他的人失去控制,因为听不到顾言的回应而表现出的慌张迫切,那么让人心动。   “顾言...”他颤声叫着对方的名字,勾起的脚轻轻碰在对方的腿上,似乎只是为了确定对方还在不在。   顾言深邃的眸子里是积攒满溢的情动,克制到指尖微微发颤。   厨房的灯光依旧昏暗,顾言刚洗过澡,背上还挂着冷水,水珠顺着肩膀流下去,落在后腰上。   那里本该有道疤,是当年在度假村他和庄念跌到断崖下面被支翘起的木棍刺穿留下的。   同样应该存在的疤,手腕上有一处,胸口也有一处,一个是他年轻时自己留下的和庄念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另一个是当年刀刃刺进去时留下的。   现在都看不到,是因为他一直用仿真皮肤贴着,每次洗完澡之后都会用新的替换上。   从庄念醒过来那天开始,从得知过去的记忆会刺激到庄念让他重新沉睡的时候开始,这件事情顾言每天都在做,从来都没有间断过。   在这之前他们虽然有过几次擦枪走火,但都没有到坦诚相见的那一步。   庄念是个医生,这些东西平日里还藏得住,真做了就瞒不了了。   夏青川不止一次说过,庄念不愿意想起过去的事情,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顾言已经死了,因为他而死的。   身上的疤,是他死过一次的证据。   那天在沙发上,光是碰到他腰上的疤都让庄念脊背冷汗涔涔,他不可能再因为自己的欲望去冒险。   庄念再昏迷一次,他受不住。   “别推开我。”庄念用双腿环住他的腰,将人向前带了一步,“无论因为什么,我都很难过。”   棉袜曾在皮肤上,撩起一团灼热的火。   顾言的胸口骤然起伏,拇指压在他的下唇上。   庄念张口含住那节手指,吸吮着。   他那么聪明,虽然仍然弄不清顾言拒绝他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但手被绑着就是不让摸,眼睛被遮着就是不让看,于是乖顺的诱导着:   “我不乱动,不看你,也不说话...可”   一句完整的话没能说出口,顾言的身体和手指突然用力,庄念蓦地扬起颈,猝不及防的露出了个破碎的音节。 第二百一十六章   顾思念放寒假了,被嘱咐过不能去打扰哥哥和小庄哥哥,但好几天没见着了,实在想的紧。   昨晚又做了噩梦,今早睁开眼睛就忍不了了,穿着睡衣睡裤就来按门铃,手里拎着个话本,是昨晚画的爸爸。   段瑞珊穿着连体皮卡丘睡衣揉着眼睛跟在后面。   “哥你早上怎么哭了,你是不是想爸爸妈妈了呀。”段瑞珊问。   顾思念说没有,小手却不自觉捏紧了画本。   “哥,我昨晚来趴门儿了,听见里面有声音。”段瑞珊站了一会觉得累,缩在墙角蹲着往门上看,“哥哥们是不是打架了呀?”   冬天太冷了,顾言允许段瑞珊不去上幼儿园,可他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还有来趴门的习惯,否则抱着电热毯也要把人拎起来送到学校里去。   “什么?”顾思念最惦记的就是他哥和小庄哥哥了,忙问,“打架?你听见什么了,哥不可能跟小庄哥哥动手。”   段瑞珊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的说,“就...小庄哥哥喊哥哥名字,骂哥哥混蛋,可大声呢。”   “啊?”顾思念赶紧又按了几次门铃,“不会吧。”   顾言昨晚推了今天全部的工作,生物钟都没能叫醒他,听见门铃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不算贪睡,因为他们是今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倒在床上睡过去的。   旁边的庄念眼睛上的领带都还没摘,松了,只遮住一只眼睛和一半鼻梁。   侧脸贴在顾言肋骨上呼吸轻轻浅浅,身体缩成一团,整个人看上去都很软。   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肩头又红又紫,有点可怜。   段瑞珊之所以听到小庄哥哥骂人,是因为顾言不肯解开绑着他双手的衬衫,最后是在顾言百分之百确定他没力气再乱抓乱挠的时候才解开的。   谨慎的让人头皮发麻。   顾言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太久没做过,怕他发烧。   屋外的门铃又响了几声,他小心起床去开门,顺便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那几块仿真皮肤。   随手在衣柜里找了件睡衣去开门,庄念的,手臂短了一截。   门外站着两个小机灵鬼,听到门咔哒一声立刻围了上来上下打量。   顾思念原本还不相信段瑞珊的话,没想到顾言一开门,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竟然带着一排牙印。   “哥。”顾思念扔下手里的话本捧住顾言的手。   “嘘。”顾言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嘱咐道,“小点声,小庄哥哥还没醒。”   顾思念立刻压低声音,摸了摸那一排整齐的牙印。   虽然心疼,但还是觉得小庄哥哥不是个凶悍的人,可温柔着呢,于是滚圆的眼睛转了转问道,“哥...你是不是欺负小庄哥哥了?”   顾言笑了笑,捏着顾思念棱角逐渐分明的脸,毫不避讳遮掩的说,“算是。”   他转身给两个孩子找拖鞋,又嘱咐,“不许吵,待会告诉爷爷不用做早餐了,来这边吃。”   一老三小早饭连中饭都吃好了,庄念还是没醒。   顾言今天难得不上班,两个孩子舍不得走,缠着顾言画画。   “哥,新画本都用完了,这个是在家里搬来的旧的。”顾思念翻开话本的第一页,上面的画还看不出完整形状,是第一节画画课学的内容,“哥,我画的是手套,你看,爸还在下面写字了。”   “嗯。”顾言拿过画本在手里掉了个方向,苍劲有力的四个字‘继续加油’,是顾穆琛的笔记。   他用拇指摩挲着那几个字,很久没有说话。   从前爷爷奶奶走了的时候,顾穆琛曾经给他念过一段某位文学作家说过的话,他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耳边仿佛真的响起了顾穆琛沉着稳重的声线,在搂着他的肩膀在徐徐说着话。   “活着的人会困在这潮湿当中,清晨空荡的厨房,晚归漆黑的窗,都会在每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骤雨。”   小时候他听不懂这些,总要追着顾穆琛问出十万个为什么,长大了没人解释给他听了,偏偏理解的透彻心扉。   “哥。”顾思念靠了靠顾言,“爸爸突发心脏病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顾言放下画本,搂过顾思念的肩膀说,“我知道,你说过,现在还会做恶梦吗?”   “偶尔。”顾思念思抿了抿嘴说,“我当时正在画画,哥,是不是因为我被吓傻了没及时通知你和妈妈,所以才没能救回爸爸?”   “不是。”顾言的心沉了沉。   顾穆琛当时的手术做的很成功,如果不是突然发生意外,他很快就会醒过来。   是顾萧拔掉了顾穆琛生的希望。   顾言碾了碾手指告诉顾思念带着妹妹玩,他绕过阳台上的浴缸,把窗户敞开一条缝隙,点了根烟来抽。   顾萧虽然被杨舒夺了实权,但他也一直没闲着,明里暗里拉拢了不少股东,而且近几年行事越来越谨慎。   顾言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顾氏集团,但以他现在的实力还远远不够和顾萧过招,真的东窗事发,他恐怕没法帮杨舒。   其实他当年只掌握到了顾萧碰毒的证据,没有拿到他害死顾穆琛的重要证据,唯一的人证也在赶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就算当初真的把顾萧送进监狱,也不算真正意义上为顾穆琛了报仇。   他始终没放弃继续调查顾萧身边的人,只可惜他现在能动用的财力和人力都大不如从前,在很多事情上都会受到限制。   “哥哥怎么好像不开心?”段瑞珊把头上绑着的小辫子甩去脑后,小声说,“爸爸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去看看江,把秘密和心事都丢进江里,就不难过了。”   顾思念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手上忙着涂色,应道,“哥只是想爸爸妈妈了。”   “哦。”段瑞珊撇了撇嘴,正要和顾思念一起涂色,顾言突然掐灭烟蒂快速走了过来。   “珊珊,你爸爸从前说过要把秘密和心事丢进江里这样的话?”   段瑞珊点了点头,“嗯,跟妈妈说,也跟我说,说了好多好多遍,每天每天都说。”   顾言的手逐渐收成了拳。   或许段丞早在去出庭作证之前就预料到了自己会出事,所以特意把这些话重复说给一个不到四周岁的孩子听,或许...他还留着当年的证据。   段瑞珊比一般的孩子说话晚,顾言刚接她回来的时候她说话还连不成句子,也正是因为这样顾萧才没把这个孩子放在眼里。   “珊珊,告诉哥,你爸爸有没有说江的什么位置?”顾言蹲在他面前问,“或者说,他曾经带你去过临江的那些地方玩?”   段瑞珊嘟了嘟嘴,摇了摇头。   顾言马上起身给夏青川打了电话,重新调查段丞。   既然段丞留了后手,就一定会在他身边的人那里找到其他蛛丝马迹。   电话一经接通,还没等他说话,夏青川就先开了口,“我正要找你呢,唐董事长刚刚没了,百唐科技现在正式由唐周接手。”   顾言脸上并未见多少意外,这是早晚的事情。   然而夏青川的下一句话,却让顾言紧紧锁起了眉。   “我的人查到,顾萧最近这半年和唐周有账目上的流通,数目不小。”夏青川长吁一口气说,“顾言,你觉得,顾氏集团,你和庄念,唐周会先动哪个?”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下午三点四十分,庄念从床上翻了个身,腰酸的像是注射了两斤柠檬汁,屁股也疼。   他轻轻皱眉,忽地想起什么,迅速睁开眼睛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领带在翻身的时候掉了,拧在下巴上,浑身光溜溜的,脚上还穿着昨天的长筒袜。   “醒了?”   旁边突然有人说话,庄念呼吸一滞,拉起被子盖住了半张脸。   只要听见顾言的声音,他就会想起昨晚顾言近乎疯狂的种种行径。   太疯了。   完全,超乎想象。   记忆倏地闪现,他又想起他被摆成各种羞耻的模样,想起顾言附在他耳边质问,“你是从哪看出我不想要你的?嗯?”   “现在知道我有多想要你了吗?”   “回答我。”   庄念又将被子向上拽了拽,这次盖住了整张脸,闷声说,“饿了。”   能不饿么,操劳了一晚上,又睡了一白天,不饿才怪。   嗓子哑的没耳听,说完这两个字就闭了嘴。   “给你温着粥呢。”顾言的语调里带着笑意和温柔,“顾思念和珊珊也在外面,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我就端进来给你吃。”   两个孩子,就算再让他们安静也安静不到哪里去,庄念却一点也没听见。   这哪是睡着了,简直就是晕过去了。   “我起来吧,两天没见着他们两个了。”庄念哑着嗓子说,“你先出去,我换件衣服,得先去洗个澡。”   早晚折腾的太凶了,实在没力气爬起来,顾言虽然帮他做了简单的处理,可这会肚子上还黏黏的。   顾言轻声一笑,说好,出去的时候帮他带上了门。   庄念探出头来往门口到一眼,长长吁出一口气,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昨晚那个陌生号码,除了给他发送了一条音频之外,还约了他出去见面,说如果他想知道那一晚全部的事情,就甩掉跟着他的人,单独去见他。   他必须要弄清那条音频的真假。   因为始终没有人确切的告诉过他从前的事情,所以庄念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音频的内容确实让他受了些刺激,但听到时心底那种莫名其妙的抗拒竟然和见到庄均泽时的感觉相近,他得去搞清楚。   而且,无论那条音频是不是合成的,那个人背后的目的才是他真正担心的。   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顾言和这几个朋友之外,一无所有,没什么好值得对方陷害又或图谋的,那么对方费尽心思是为了什么?   让他想起来什么,或是左右他的记忆,能得到什么好处?   庄念起身下床,换了身衣服,趁着客厅里两个小家伙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卫生间。   他现在的样子真的没法见人,浑身都是吻痕,尤其是腿上绑过衬衫夹的位置,眼尾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都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顾思念推着他到餐厅桌前先做,顾言从厨房转过身来吩咐,“给小庄哥哥拿个垫子。”   “...”庄念在情感上是非常想拒绝这个坐垫的,但在理智上还是觉得坐一下会比较好。   顾思念快速去衣帽间里翻出个软垫铺在庄念椅子上,庄念道了声谢,小心翼翼的坐上去。   疼的他呼吸都屏了一下,往左边侧了侧身子。   顾言做饭的速度很快,又快又香,其中有一道是昨晚没吃上的糖醋排骨,端上桌的时候特意摆在了他的面前。   “爷爷不来吗?”庄念问。   “爷爷说中午吃多了还不饿,待会饿了的话自己下面吃,让我们吃自己的。”顾思念看着小庄哥哥说话,说着说着眼睛就直了,狐疑的眨了眨眼睛。   庄念察觉到对方的目光,突然就变得有些局促。   已经刻意穿了件高领T恤,难道还没有完全遮住印子?   刚要找个话题岔开,顾思念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耳垂,“小庄哥哥,你耳朵肿了,好红啊,我哥咬的吗?”   顾思念早上就知道他哥被咬了,真咬回去的话也说的过去。   他的思想都体现在纯净的一双眸子里,比白雪还白,比金子还真。   庄念轻声咳嗽,强压住脖子处传来的烧热,正要开口,段瑞珊突然奶声奶气的接了一句,“咬的有牙齿的痕迹,应该和哥哥手上的一样,小庄哥哥这里没有...是吸的。”   她和顾思念呆在同一个椅子上,生怕看不清判断不准确,站起来,一手扶着顾思念的肩头,另一只软软的在庄念耳垂上碰了碰。   庄念,“...”   “哥你没有妈妈所以不知道,我小时候喝奶的时候,就总是吸我妈妈的...唔!”段瑞珊的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了庄念头顶。   庄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低着头捂上了段瑞珊的嘴,温声说,“小朋友们,拜托了,饶了我。”   烧热没压下去,这会两只耳朵都红了,倒是看不出肿了。   顾言从厨房出来就看到这一幕,站在原地端着盘子笑了好半天。   “别闹你们小庄哥哥,吃饭了。”   自从挑明了关系,和两个小的一起吃饭的次数稳步增加。   那种逐渐从陌生变成亲密的过程很窝心,他们会慢慢变成彼此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然隔着血缘。   “公司准备修年假了,最近不忙,要不要出去走走?”顾言给每人夹了块排骨,看着三个人说。   “嗯嗯嗯!”段瑞珊徒手抓着排骨,小小的嘴唇一抿,肉就脱离骨头一整个进了嘴里,“哥我要去。”   “带着爷爷一起,我们回古塘村看看,怎么样?”顾言的视线落在庄念身上,笑了笑说,“如果你还想继续直播,可以把设备什么的都带着。”   古塘村,庄念记得顾思念说,他们就是在古塘村遇见的,那里有他的一部分回忆。   “真的吗?那爷爷肯定高兴死了!”顾思念兴奋的握着小拳头,“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顾思念是古塘村里长大的孩子,后来成了顾言户口上的弟弟。   庄念弯着眼睛看了看顾思念又看了看顾言,或许古塘村的回忆不止是他自己的,是属于他们三个的。   顾言挑了挑眉,“你小庄哥哥同意了就出发。”   随着话音,两个小孩子同时看过来,两双眼睛bulingbuling的。   庄念本来也不想拒绝这个提议,顾言是故意让两个小的来磨他逗他。   “同意同意。”庄念笑着举起手说,“双手赞同。” 第二百一十八章   庄念没想走的那么急,可事情发展真的就像顾言说的那样,他同意了就马上出发。   他太阳落山的时候才起床当然不嫌累,就怕两个小的和爷爷颠簸,车虽然可以和顾言换着开,但走夜路到底不安全。   可劝阻的话没能说出口,大家一个比一个期待,别说两个小的,就连爷爷听了也十分积极的去收拾了几件衣服,老早就坐在玄关的长椅上等着出发了。   又不经常这样,偶尔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程也挺不错的,此刻的心情比什么都珍贵。   “我睡了一天了,让我开吧。”庄念把两个行李箱装上车,转身要往驾驶室走,当了那么多年的独居医生,不可能连车都不会开。   顾言拉住他,把他往副驾驶上送,“你的驾驶证过期了,还没有补办。”   开了车门,庄念一眼就看到真皮座椅上还放着个坐垫,中间镂空的那种。   庄念,“...”   这事儿是过不去了吗?   庄念在这方面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平时遇事总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上去从容淡定,体面。   但这事儿装不来,生理反应不受控制,而且...在顾言面前也没必要装。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算出去玩的?”庄念红着脸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他们昨晚发生的关系,今晚才提议要出去玩,车里就已经出现了这种坐垫,该说顾言是行动能力超群,还是早有预谋?   庄念果然,在什么事情上都能透过问题看到本质。   不过这次他想错了。   顾言把他的围巾正了正,“你的问题没问到点子上。”   他扫了一眼后座,爷爷正陪着两个小的说笑,于是快速在庄念侧脸亲了一下,笑着说,“你应该直接问我,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东西。”   庄念怔了一下,心跳突然漏了两拍。   “在接你出院的那天...我就已经准备好了。”顾言斜斜的勾着嘴角在他耳边小声说,“知道我忍多久了吗?”   “别再说了。”庄念咬了咬粉粉的下唇,一侧身,自己乖乖坐了上去。   他昨晚就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   “小庄哥哥,你好乖啊。”顾思念在后面的位置探过头,笑嘻嘻的说,“每次你跟我哥在一起,我都觉得你好乖。”   庄念尽量勾着嘴角,表现出他成熟稳重的一面,“要让司机先生保持好心情,我们才好顺利到达目的地,学会了吗?”   市中心到古塘村要开五六个小时,这个时间出发只是单纯的赶了一晚上夜路,看不上日出。   汽车行驶到半程,后面三个就熬不住睡着了,前面只剩他们两个人,车厢内还放着段瑞珊要听的儿童故事,很催眠。   庄念用手机连上蓝牙换了首能提神的哥,转头问顾言,“这里没什么车,我来开吧,你休息一下。”   顾言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用,你陪我说说话就不困了。”   “好。”庄念双手捧着保温杯,打开盖子递到顾言嘴边,顾言自然的叼住吸管喝了一口。   庄念对顾言有很多好奇,生活,工作,家庭,能问的能聊的太多了。   不过这些话题都太沉重,他始终不忍心轻易触碰。   如果那些伤心的过去到了非触碰不可的时候,他希望那时能抱着顾言,或者牵着顾言的手去说。   “顾思念...当初为什么会决定领养他?”庄念问。   顾言目视前方,远光灯照在反光板上,勾勒出路面的形状,“因为他很像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人。”   顾言领养顾思念的理由从头到尾都没改变过,他不是什么慈善家,不会看着哪个孩子可怜就要往家里带,填在他的户口本上。   顾思念太像小时候的庄念了,模样和乖巧的性格都像,好像把顾思念带在身边照顾好,也算是对小时候庄念的一种补偿。   “是...留给你爆米花桶的那个人?”庄念随口说。   他完全没有要纠缠别人过去的意思,要怪就怪他的脑子转的太快了,竟然瞬间就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顾言愣了一下,埋头笑,说算是吧。   庄念点了点头,过了会又说,“那这么特别的人,如果有机会也带我见见?”   顾言侧过头扫他一眼,心情有些微妙,“吃醋?”   ...自己在吃自己的醋。   庄念抬了抬眉毛,说不是,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你不是说你从不玩弄感情?我信你,所以我觉得你现在的一整颗心都在我身上。”   如果是前先天那种情况,他和顾言谈论那个爆米花桶恐怕没这么轻松,但现在不一样了,肉体上的关系确实会让两颗心靠的更近。   成年人需要这些。   顾言勾唇捏了捏他的脸,“说的没错。”   庄念握着保温杯轻轻抬起又落下,跟着勾了勾嘴角,“嗯...”   他顿了顿,想起顾言见到杨舒那天失落难过的样子,还有在画展上杨舒那只将将落下的手。   如果杨舒那一巴掌落下去,顾言以后在那些人面前该如何自处?   顾言什么都不说,他什么都一个人扛着。   “顾言...我喜欢看你笑。”庄念的情话说的有些突然。   顾言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曲起,伸到旁边握住了庄念。   没人受得了被喜欢的人当面说这些话。   虽然不比那晚的告白直击人心,却像潺潺的水,温温热热的烫在心口。   “嗯。”他轻轻应一声。   “所以...”庄念摊开手回握住顾言,“我希望你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   “我陪着你。”他分明的感觉到了顾言手心传来的僵硬,转过头去看着顾言的侧脸,“我也希望可以保护你,能成为你的依靠。”   “虽然我现在...没什么本事。”庄念撩人而不自知,小声说着,“可我至少可以安慰你,抱着你...让你不要一个人难过。”   距离新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高速上还没有多少返乡的人,开了三个多小时都没看到一辆路过的车。   但顾言突然变道靠在路边停下还是下了庄念一跳,忙着回头确认睡着的三个。   “怎么突然停车?”庄念低声问着,视线从后面转向驾驶室。   先是听见咔哒一声安全带打开的声音,而后被顾言捧住了脸,“接个吻先。”   “唔!”庄念蓦地瞪圆了眼睛,长睫快速的煽动了几次。   这样坦诚的庄念,认真说着要成为他依靠的庄念,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很难想象一个喜欢表达爱意,愿意袒露真心的人,是怎么将深刻的感情藏在心里整整七年的。   ...   顾言的吻从来不纯情,带着满满的侵略性。   庄念被吻得发抖,明知现在的情况非常荒唐甚至危险,但他仍然不想停下。   “行..行了。”他避开分寸,需掩着唇,余光扫了一眼车后座。   顾言将他的脸摆正,嘴角勾着又坏又欲的笑,贴上去说,“最后一次。”   如果荷尔蒙分泌的足够旺盛,相爱的人是完全可以在接吻中获得绝顶的快感的。   庄医生亲身体验。   车厢里,顾言放在车门上的手机震了几下,发出很轻的几个音节。   音乐声盖住了克制的亲吻声,也同样盖住了那几个音节。   微信弹窗上显示夏青川发来的几张图片,在最后一次震动时才是编辑的文字。   青川:和你想的一样,有人通过缪缎的宣传海报和展会外露的照片认出了庄念,唐周你们三个的事情被扒出来了。   青川:现在网络上一边倒的舆论对庄不利,你们在那边多呆几天,我正在想办法。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行人赶到古塘村时是凌晨三点左右,村里静的厉害,羊肠小路上只有这一台车缓缓行驶着。   远光灯的两侧是凸起与凹陷比邻着的田埂,光秃秃的,偶尔覆着几块化不开的积雪。   后面三个人醒了有一会了,兴奋的趴在窗户上看还不过瘾,把窗子敞开,忍着刺骨的寒风要看清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爷爷,到家了。”顾思念指着不远处的砖瓦房说。   他们一时兴起就出发,完全没考虑后面住宿的问题要怎么办,现在这个时间又不好去别人家借住,也不知道有没有能烧的东西暖屋子。   “太久没住过人的房子会非常冷。”庄念回头叮嘱说,“我和顾言先去生火,你们在车里等一下。”   乘着话音,汽车驶入小院内。   “哎哟,我还真的把这个事儿忘了,恐怕得去邻居家借点煤和柴火来烧。”爷爷啧了一声,有些责怪自己兴奋过头了的意思,“再冻着孩子们就不好了。”   当初走了就没想着能再回来,小院的门却一直没上锁,敞开着。   爷爷说这样就算他走了,哪家闹了矛盾负气出走的也还能来这呆一晚上。   “没关系,来的路上看到路边堆着干的玉米梗,可以先拿来烧。”庄念说,“他们两个结实着呢,冻不坏,况且车里也不冷。”   正说着,顾思念指着窗户咦了一声,“灯亮着呢,家里有人。”   话音刚落,平房的门被推开,里面接二连三出来四五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是看到有亮光进院子出来看看。   “哟,是张老哥一家和王贵小子。”爷爷从窗户探出头去招招手,“怎么这么晚还在这!吵架了?”   从前村里就经常有两口子吵架闹离婚的,闹的不可开交,最后总要来爷爷这里让给评评理。   一个寸头,国字脸的老伯笑着招手,“没有没有,听说你要回来,还带着小顾总和庄医生,我们老早就给烧好了屋子,怕你们冻着。”   “哎哟,还麻烦你们一宿都睡不好。”爷爷嘴上怪罪,眼睛却笑的又弯又细,看见熟悉的人难免亲切,车还没彻底挺稳就打开了车门,急的像小孩子似得。   一行人走过来握住爷爷的手,国字脸说,“杨伯,你对我们大伙好,这么点事儿不是应该的么,何况还有小顾总和庄医生,都是为我们村造福的人,不能怠慢。”   庄念和顾言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快进屋,外面冷。”国字脸迎着他们进屋,“看您这身子骨,比走的时候可硬朗多了!你好福气啊!有哆哆这么个娃疼,现在又多了个小顾总,有福气!”   “是啊是啊,好人有好报。”有人跟着附和。   “现在不叫哆哆了,跟他哥姓顾,叫思念。”爷爷说的一脸骄傲,尽数接受了别人说他有福气这个事实,笑的更开怀了。   厚厚的棉窗帘掀开,铺面的热气合着柴火燃烧的味道扑向鼻端。   庄念和顾言不好打扰他们叙旧,简单跟着说了两句就提前离开了,把行李拿下来放放好。   两个孩子都还兴奋着,又在车上睡够了,这会满屋子跑,新鲜着呢。   尤其是段瑞珊,城里小丫头没见过火炕暖气,总要缠着顾思念看这摸那,不跟两个哥哥去睡觉。   顾言拿他们没办法,只拖着最听话的那个回房间。   乡村里不比城市,屋子和屋子的距离都远,不点灯的地方都是漆黑黑的一片,借不到隔壁的余光。   在陌生的环境里,这样完全的黑暗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庄念下意识的顿了顿脚步,往顾言旁边靠了靠,“我们去哪?”   家里一共两间屋子,中间隔着一条宽敞的走廊算是客厅,顾言牵起庄念的手往对面的房间走。   进屋拉开灯,屋子一下亮了起来。   门旁就是连墙的火炕,并排睡上十个成年人都没问题,对面墙角堆着被褥,看样子是新换的罩子。   右边摆着老式的电视柜还有大头彩电。   窗台上放着两只新牙刷和牙缸,甚至还有两条新毛巾。   “九点多才听爷爷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他们还是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庄念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买些礼物给大家吧。”   “嗯。”顾言推着他去炕沿上坐,“等着,我去端盆水过来。”   “做什么?”庄念问。   “洗漱,后厨房的灯坏了,很黑。”顾言说着就拿着新牙刷和毛巾开门走了出去,“热水器没开,今晚没办法洗澡了。”   再回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是村里人提前烧好装在暖壶里的,牙刷上也已经沾好了牙膏。   顾言把脚边的垃圾桶踢过来,“泡沫吐在里面,我去扔掉。”   庄念看着刺啦一声滑到脚边的垃圾桶怔了一下,落在炕沿边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好。”   隆冬的天很长,早上太阳出来的晚,这会睡下补个眠也不错。   顾言铺好床铺,一张厚垫子在最下面,上面还铺了两个薄的。   这里的被子很实诚,都是单人的,有点重,没有什么真丝被羽绒被的旗号,却也非常保暖。   庄念躺进去,长长吁出一口气。   今天这个行程对昨晚体力超负荷的他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了,哪怕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坐在副驾驶,偶尔给顾言喂喂水。   哦对了,还顺便接个吻。   “关灯吗?”顾言收拾好洗漱的东西,站在庄念头顶的地上问,“还是今晚开着睡?”   庄念仰着头,“有你在,我不怕。”   从前没发觉他对黑暗有些抵触,是来这里才有的感觉,庄念想,顾言大概知道他在害怕,大概...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害怕。   顾言笑了笑,捧着他的下巴碰了碰嘴唇,“嗯。”   村子很落后,电灯还是细长的一根管子,没有开关,挂了一条细长的白绳子,一拉一扯控制开关。   绳子已经因为年岁久远变了颜色。   关了灯,旁边的被子被掀开,顾言躺在了他的旁边,一伸胳膊,把手放在他那一方被子里,牵着手。   刚刚觉得黑,这会要睡下了才发现,这里的晚上比城市要亮得多。   整排的窗上没挂帘子,悬着的一轮弯月将微光探进来,莹莹的落在地上。   并非伸手不见五指,靠的近了能看见对方的眼睛,也盈着月色。   顾言翻了个身,往庄念那边挪动了分寸,握在一起的手捏了捏,问他,“想起什么了吗?” 第二百二十章   庄念的心跳空了一拍。   从前只要他有熟悉的感觉,身边的人就会马上制止他,不准他再继续想下去。   突然被这么问,他有一瞬间茫然,竟然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应对。   模糊的熟悉感像是断线的风筝,看得见,却越飘越远,抓不住就会觉得难过。   “会不舒服。”顾言掌心里属于对方的温度慢慢消退,他攥紧了手,靠过去,“我知道,我陪着你,你想一想,好不好?”   顾言用商量的口吻,目光里携着心疼来对他说这样的话,庄念莫名跟着难过。   他吞咽了一口冰冷的虚无,缓缓开口,“我现在,必须要想起来了,是吗?”   顾言从来不透露任何关于以前的事,除了医院,身边的人甚至没有提起过他从前经常出入过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生活过。   所以顾言突然说要来古塘村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出了不对劲。   “是。”顾言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你不是说,要健健康康的和我在一起吗?”   顾言尽量让语气变得轻松,“所以好起来吧,念念。”   这些年他刻意回避的问题,用特殊手段维持着的平衡,总有一天要爆发一次。   庄念必须好起来才能避免别人利用病情伤害他,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庄念曾经因为他被监听七年,他绝对不能让庄念再经历一次类似的事情。   顾言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抱住。   庄念清晰的感受到了顾言紧绷的肌肉。   顾言在紧张...或者在害怕...   庄念向顾言的怀里钻了钻,贴的更紧,“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   “不急。”顾言手臂稍稍放松,捋顺着庄念的脊背说,“慢慢来。”   翌日,两人被院子里叽叽喳喳的笑声吵醒。   庄念转了个身,身子底下虽然暖,但露出的鼻尖和脸是冷的,贴在顾言肩膀上蹭蹭,手伸过去抱紧了,哝叽一声,“困。”   顾言转过来搂住他,嗓音带着初醒时的哑,“那再睡会。”   说罢,手轻轻附上对方的耳朵,顺势捏了捏耳鼓。   屋子外面,村里的孩子听说从前那个不让跑不让跳的哆哆回来了,都跑过来看热闹。   顾思念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小朋友们都嫌弃他不能跑也不能跳,说跟他玩没意思。   但这并不耽误顾思念单方面的想念这些脸熟的孩子。   知道哥哥要带他回来,还特意把新买的话本带回来好多,分给来看热闹的孩子们。   顾思念机灵聪明,接受能力也强,已经比从前开朗活泼了很多。   但面对同龄孩子的时候还是腼腆,可从小被孤立,没有父母只有个年迈的爷爷,这些因素加在一起总会对性格造成些影响。   抱着很厚一摞子画本走到门口,还怕人不要他的礼物,手伸出去又顿住,人如其名,给的哆哆嗦嗦。   “哥,你给是不给呀。”段瑞珊在旁边催促。   顾思念啧了一声,脸红了,有点像他小庄哥哥,问站在面前躲在大门后的那个男孩说,“你...要吗?”   “谢谢。”男孩儿伸出袖子摸了摸冻出来的大鼻涕,憨厚的笑着接过去。   顾思念仿佛收到了鼓舞,送礼物比收礼物的还高兴,滚圆的眼睛明明亮亮的,发礼物的速度也变快了。   然而他没预料到几乎全村的孩子都来了,没够分。   “我的呢?”一个长得高高壮壮,带着老头帽子的男孩说。   “下次再给你吧,我下次回来会记得多带点。”顾思念笑着说。   男孩往他手里一扫,突然伸手往顾思念怀里掏,“这不是还有两本吗?!”   顾思念心下一惊,“这是我补习班的作业,要交的,不是礼物。”   “你们家现在有的是钱,你不就是为了回来显摆吗?回去再让你哥给买啊!”男生猛地一用力,顾思念的画本在手里被撕成了两半。   “那么有钱就拿两个破本子回来,你装什么高高在上!”男生推搡着,将顾思念怀里的另一半也一同抢过来甩在地上,“病秧子,拖油瓶!等那个有钱人不要你了,看你还拿什么出来装!”   段瑞珊没想到男孩会突然这么粗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顾思念来不及伤心,先把妹妹拉到身后,“你发什么神经,吓到我妹妹了。”   那点子骨子里养成的腼腆被气没了,顾思念往前跨一步,一把推在比他高一头还多的男生身上,“跟我妹妹道歉!”   村里的小混子,只靠一个人当然不能称王称霸敢在人家院子里放肆,一招手,身后窜上来几个小兄弟,抬手就往顾思念身上招呼。   顾思念又是一个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还是在他们家门口,这要让他哥知道了,多丢人啊。   可对方人太多了,他又没打过架,只能先把段瑞珊护在怀里。   男孩一边打还一边说,“我妈说了,有钱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要你这么个赔钱货!没准是为了养胖了卖器官!”   顾思念被打的疼也一声不吭,吭出来丢人,这会忍不了了,咆哮道,“用不着他卖!我哥要什么我给什么!”   庄念隔着掌心听到外面动静不对,立刻从炕上爬了起来。   顾言按住他,“别动,外面冷。”   话音未落,他自己就爬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东北的天零下二十几度,顾言直穿着一层薄薄的丝绸睡衣。   庄念哪还躺的住,慌张爬起来穿衣服。   孩子们打的热火朝天,根本没注意到屋里来人了,看热闹的又都是胆小的这会不敢出声。   一道身影压下来的时候,带老头帽的男孩蒙了一瞬,没认出是谁,吼了一嗓子,“你谁啊!看什么看!”   男孩打的气喘吁吁,头上的老头帽都掉下来,遮住了一半眼睛,这会推上去,掐腰看着顾言。   “他哥。”顾言把顾思念和段瑞珊从地上扶起来,蹲在地上检查两人身上,“伤着没有?哪疼?”   顾思念抹了一把眼泪,摇头,“穿得厚,不疼。”   顾言摸了一把他的脸,冻得冰凉,看到脚边分开两半的画本从地上捡起来。   “谁先动的手。”顾言的模样不算和善,眉眼更是锋利,不笑的时候连商业伙伴都要忌惮三分,更别提面前这几个小孩儿了。   一起动手的几个小兄弟纷纷叛变倒戈,同时指向带老头帽的男孩。   骑虎难下,小脾气一挺胸膛,“是我怎么样,你还能打我?你是大人,跟我动手不嫌害臊?!”   这么一听颇有道理,几个小兄弟也挺了挺胸膛,不怕了。   对方是大人,在大人面前小孩干什么都有理,怕什么,谁叫我们小呢。   没成想老头帽小男孩话音刚落,顾言就伸手推在他肩膀上,没用多大力气,但足够把小家伙推倒了。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弟都不怕害臊,我臊什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老头帽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顾言。   男孩子,在面对身高和体魄都强于自己的人时会生出本能的畏惧,更何况这人一看就不好惹,不想放过他的样子。   这会他终于知道害怕了,哆哆嗦嗦的要哭,但碍于‘老大’的颜面强忍着。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会看在你小对你网开一面。”顾言蹲下去,把作业本丢他身上,“你在我家,欺负我弟,这不行,听懂了就道歉。”   薄薄的眼皮掀起来,顾言看着老头帽身后那几个动手的,“没人听懂?”   话音一落,几个小子齐刷刷喊一声“对不起!”撒丫子跑路。   老头帽背后没了支撑,彻底败下阵来,抽咽着白了顾思念一眼,“对不起。”   “没,没关系。”顾思念抿了抿唇,把段瑞珊薅到跟前,“还有我妹,你把他吓哭了。”   “对不起!”老头帽觉得太没面子了,哭着喊出来就要跑,又被顾言一把抓住脖领子。   “你还想干啥!”老头帽抽噎着。   顾言把撕开的本子摔他身上,“粘好了,送回来。”   老头帽愤愤的看向顾思念,那眼神就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顾言又伸手推了一下,没什么表情的说,“我不会不要他,所以你以后要是不能和他友好相处,那就躲远点,别招他。”   庄念穿好衣服追出来,一出来就看到院子里的孩子们一溜烟跑走了。   他把棉袄披在顾言身上,伸手抱起还小声呜咽的段瑞珊,哄着,“好了好了,不哭,先进屋再说。”   顾思念咬着小嘴唇,不太好意思看顾言。   刚才顾言说的那些话太让他震撼了,从小就没人这么为他出过头,这会觉得比挨打的时候还想哭。   说不出来,就只能去牵哥哥的手,一碰,凉的惊人。   “哥。”顾思念这才反应过来顾言只穿着睡衣,“哥你快回屋,待会冻感冒了。”   “嗯。”顾言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个本子不能用了,作业还能重新再画一幅吗?”   顾思念点头,“能,我会画的更好。”   小孩子的天阴的快,晴的也快,进屋没一会就玩上了别的,对刚才的事不再提了。   不消片刻,爷爷拿着一兜鸡蛋回来,说是邻居给的,让他们自己做饭吃。   这次来没准备那么快走,爷爷也就没跟着客气。   说完就去厨房忙活,顾言这次成了打下手的。   “待会吃完饭你们两个出去转转。”爷爷把煎的金黄的鸡蛋放在盘子里,家养鸡的鸡蛋就要这样吃才香,多余的什么都不放,撒些盐就这么煎着吃。   “嗯。”顾言把盘子放在一边,拿出切切好的青椒丢锅里。   “当初医援搭建的简易房还没拆,带小庄去那看看,说不定能想起什么。”爷爷又说。   顾言看了爷爷一眼,说知道了。   老人家什么都不问,但孩子们心里在想什么他心里都有数,从来都关心适度。   饭桌上爷爷提起回来的时候看到一群孩子从这跑走,大概猜到都是来看热闹的。   村子里不富裕,好多人都没去城里看过,好奇也无可厚非。   “那个李家小子怎么哭着跑的,你们打架了?”爷爷问顾思念。   “没有。”太丢人,顾思念不想多说,他现在还担心哥哥因为刚才的事情着凉呢。   “哎,那孩子也可怜。”爷爷说,“他爹是个疯子,妈一个人拉扯他不容易,日子过得紧。”   小村子里没什么秘密,谁是谁家的,谁家发生了什么,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人都知道个大概。   “对了,那个疯子...”爷爷说到这里扫了一眼顾言。   当初庄念带着团队来医援,那个疯子开着货车差点撞到顾言,这些话不敢贸然提起,也怕刺激到庄念。   而且疯子这个词有些敏感,老人家也怕刺激到顾言。   “算了,不提别人家的事,多吃点,吃完去村里逛逛。”   吃了饭顾言和庄念就起程出发,两个小的跟在后面。   让庄念记起来这件事不能急,谁也不知道让庄念难以接受的边界在哪里,只能慢慢试探,因此不能直接把他带到从前生活过的地方,从古塘村开始是顾言认为最安全的。   “哥,你别跑呀。”段瑞珊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戳在顾思念羽绒服上,不给戳就喊着哥哥要生气,“你别跑。”   这一声喊出了哭腔,顾思念只能停下来,“戳坏了哥还得买新的,多贵。”   一见他停下来,段瑞珊就不撇嘴了,笑的咯咯的比谁都欢,“我轻点,不戳坏。”   庄念看着两个人,笑的眼睛弯起来,牵着顾言的手捏了捏,“小哥哥当的很合格,你教得好。”   顾言偏头看他,把飞到帽子外面的头发掖进去,问,“冷不冷?”   庄念摇了摇头,视线里突然出现一排与村子建筑格格不入的几栋简易房。   顾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带队来过这里,记得吗?”   这次庄念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但又不想让顾言失望,“我们走近点,再看看。”   没走几步,庄念的脚步又突然顿住。   他的视线落在一颗叶子掉光了的柳树上,树干笔直略粗,错落的枝条诉说着它应有的茂盛。   柳树正对着圈起几栋简易房的大门口,从里面走出的人第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乡村里的树木本就生长自由,在哪里出现都不算新奇,也不算特别。   庄念的视线却久久落在上面,捏紧了垂落的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在想什么?”顾言绕到他侧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想起什么了?”   庄念攥紧的手倏地松开,仿佛意识被困在了别处,才叫顾言的声音叫回来。   他摇了摇头,扯了扯苍白的嘴角,眼睛莫名有些发酸。   很久没有出现过的那种...有人在等着他的感觉又出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难过,焦虑,恐惧。   他觉得很难受,单不想让顾言担心更不想让顾言失望,忍着长长的吸进肺里一口冷气,“再多看一看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念念。”顾言突然抓住他的手。   庄念蓦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又无意识的把手伸向了右肩。   他已经很久没有无意识的做出过伤害自己的行为了,这下也有些慌,就像久病不愈的患者在以为可以痊愈的时刻被下了病危通知,突然感受到了无望。   他看向顾言,不知是不是冷风入了眼,眼底有些红。   “顾言。”庄念哽着嗓子叫他,声音是克制的脆弱,“我该从哪里开始记起来呢?”   消失的记忆就像无底的洞穴,看不到尽头,寻不到起点,抬眼望过去,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没有尽头。   “不怕。”顾言摸了摸他的脸,温柔的抱着他,“别怕,慢慢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哥哥,我也要抱抱。”段瑞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两人脚边,抱着顾言牛仔裤包裹着的腿哝叽。   顾思念临出门前把段瑞珊包裹成了小包子,白兔的帽子盖住了整个额头,随着抬头的动作挡住了些眼睛,下巴裹在围巾里,只露出冻红了的圆鼻头,模样非常可爱。   庄念让开一步,摸了摸她的脸,无助迷茫的脸上终于见了些暖色。   顾言躬身将小团子一兜,抱在了怀里,“是不是困了?”   段瑞珊压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带着手套的手揉了揉眼睛。   早上起来就被村里的小朋友们吓哭了,又跟两个哥哥绕着村子走了一圈,人小腿短的受不了,太贪玩,这会耗尽体力趴哥哥身上说什么都不动了。   顾言将她的帽子向下拽,连小鼻头也被盖住,“到家再睡,好不好。”   说罢,他喊还在远处疯跑的顾思念,“妹妹困了,回家了。”   “哦!来了!”   这里是顾思念从小生活的地方,与大城市不同,这里更自由。   不用担心身后突然出现疾驰的车,不用怕喊的声音大了影响邻居,没有那么多公共设施怕被破坏。   他可以把石头仍的很高很远,可以在田埂上倒退着走路,可以从村子的这一头扯着脖子和村子另一头的爷爷喊话今天晚饭吃什么。   “哥,你看。”顾思念捧着一根玉米,“不知道谁家忘了收,拿回家去做成爆米花,珊珊一定爱吃,放很多蔗糖和黄油,好不好?”   顾言看着他笑笑,用一只手抱着段瑞珊,另一手落下去牵住庄念。   两个人都没带手套,牵起的手掌很凉,顾言握着那只手一起揣进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庄念配合的放松,在口袋里攥紧了顾言的手。   “你自己弄,弄好要洗干净。”   这里很自由,也值得怀念,但顾思念现在口中的‘家’却并不是村子另一头的旧房子了。   回去的路上庄念一直都很安静,还是像来时一样会四处看看,很少主动说什么,偶尔顾思念拉着他时他才会弯着眼睛回答。   如果说要失忆的人恢复记忆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那么对于庄念来说,这种痛苦只会被无线的放大增加。   “休息一下,别再想了。”顾言捏了捏他的手说。   “嗯,放心。”庄念笑着回答。   下午两个孩子睡觉,顾言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爷爷用村里人送来的柴火把屋子烧暖,开门进屋的瞬间都会扑到面上一股热气。   庄念则在后厨房隔出来的小房间里面洗了个澡。   浴霸和热水器是那年医援时顾言找人装上的,还没用过几次,隔间虽然简陋,但空间小,没一会就蒸腾起了氤氲的雾气,很暖和。   庄念站在水流下面,微微低着头,滚烫的水把他的肩膀冲成粉红。   乡村里值得记住的淳朴宽阔的景色有很多,他的脑子里却只有那一颗伫立在简易房外的柳树。   渐渐的,树在脑中变了模样,干枯的柳条上抽出细嫩的牙,长出翠绿的叶,风一吹,卷着几朵如云的絮吹远了。   庄念捏紧了手,闭上了眼睛,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天,他在距离那棵树不远的地方驻足。   风里开始有了枝叶碰撞出的沙沙声,他抬起眼眸,如盖的枝叶下端正的站着一个人,那人利落的短发飘动,指尖香烟缭绕,每个细节都很清晰,脸却是模糊的。   倏地,那人丢掉香烟对他抬了抬手,迎面走了过来。   欣喜雀跃的同时,恐惧又抗拒。   蓦地,庄念的心仿佛被拧成了一团,太痛苦了,疼到近乎失语。   滚水仿佛堵住了鼻腔,庄念向后踉跄一步,磕在淋浴上也不觉疼,开始大口的喘息。   一时间身体里仿佛出现了两个人,一个迫切的想要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让自己更疼,另一个则拼命制止。   “念念,还没有洗好吗?”   突然,门外面响起顾言的声音。   庄念猛地回过神来,抬头才发现热水器上的红灯已经尽数变成绿色。   他在这里呆太久了。   咚咚--   “念念?”门把手上下动了两次,庄念一时忘了自己是否锁了门,下意识的拍灭了隔间的灯。   顾言站在门外,鞋尖向后退开一寸,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暗了下去,皱了皱眉。   “洗好了。”庄念尽量控制住声音里的异样,“很快。”   周围变成漆黑一片,只剩了水声和微弱的呼吸声,庄念关了水,微颤的手拿下挂在门上的浴巾把自己围住。   “开门。”   门外,顾言的声音没多大,许是怕吵到孩子们,但他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庄念呼吸浅浅一滞,隔着黑暗望向门口,站在地上的脚不安的靠在一起蹭了蹭脚踝。   他没有反抗,直觉告诉他现在还是不要反抗的好。   生活在顾言的眼皮底下,要藏起一个秘密太难了。   咔哒--   门锁从里面打开,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起开一条缝,里面黑黢黢的,没看到庄念的人,反倒先涌出一团缭绕水汽。   顾言盯着那条门缝,眉心蹙的更紧。   刚要抬手推门,里面伸出一截细白的手腕,精准的抓住了他,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就被一起反锁在了漆黑逼仄的空间内,和庄念一起。   “弄伤了?”顾言说。   被水汽瞬间包裹,T恤和休闲裤仿佛贴在了身上,带着一丝清凉的黏腻。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啪嗒一声浴巾掉在水里的声音,紧接着,他被对面的人严丝合缝的抱住。   庄念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潮,却比周遭荡起的水汽暖得多。   他的身上有玫瑰花的味道,是在村子里唯一一家超市里买的,虽然廉价,却意外的好闻,很甜。   顾言从前嫌味道太不清爽所以只用过一次,但在这一刻,他却立刻产生了把家里所有的沐浴乳都换成这种香味的冲动。   “别藏着。”他开口的声音比以往要沉,也尤其性感,“受伤了也没关系,你不用跟我藏着这些。”   关着门,黑了灯,顾言几乎能肯定庄念是弄伤了自己不想让他知道。   “灯打开,让我看看伤在哪?”顾言抬起手,绕过肩膀摸了摸庄念右肩,指尖一顿。   一层比水粘稠的液体粘在上面。   “别担心。”一直沉默的庄念终于发出一点声音,“就你摸到的那一块,抓破了。”   顾言于黑暗里沉下了脸。   他一向果决,能在最混乱的时刻做出最明智的判断和选择,哪怕是必败的局势也能奇迹般的扭转局势。   可来到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怀疑自己。   带庄念记起来,打着未雨绸缪的旗号,是否真的正确。   “我去拿药。”他向后退一步,马上被庄念搂回来。   “别走。”庄念紧紧抱着他,眼睛已经完全适应黑暗,能看到对方的一点轮廓,“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我想快点好起来,顾言,疯子配不上你。”他如实的说,“你别心软,推我一把,帮帮我。”   “我不怕疼,不需要擦药。”他仰起头,捧住顾言的脸吻上去,“你就是我的药。” 第二百二十三章   屋子被爷爷烧的很热,但还是比高楼里的暖气差的多,时间长了水汽散去就会觉得冷。   庄念的唇微颤,动作却又冲动又痴缠。   “别闹。”顾言微微偏过头躲开,双手却紧紧扣住庄念的背,试图让对方暖起来,“会感冒。”   庄念伏在他的肩上轻轻哝叽,腰跨有意无意的向前蹭了蹭,手向对方探过去,持续着浅显易懂的勾引。   “那就别让我感冒。”他往对方怀里钻,讨好似得吻着顾言的颈,像只撒娇的猫咪,“真的很冷,你想想办法,暖暖我。”   庄念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无疑是喜欢和他做这种事,但并不会太明显的表现出渴求,甚至很少主动提出来。   就算有反应第一时间也是藏起来,他在这方面向来害羞,所以他们之间才会有领带的故事。   可现在的庄念,总是保持着一种献祭似得狂热。   温雅的人因为欲望变得崩溃,无疑是一件极其诱人的事。   乘着话音,庄念抓着顾言的手,蹭过臀峰朝更隐秘的地方探索,咬住耳垂说,“我想要,求你,给我一次。”   “别乱摸。”顾言抓住他作乱的手,猛地一用力,将人反推在墙上背对着自己,顺手摸到沐浴乳挤了满手。   如果此刻灯是亮着的,就能看到他修长白皙,指骨分明的手上挂着摇摇欲坠的粉红汁液。   倏然,木门外响起几声脚步,沉稳但有些缓慢,是爷爷的。   村里的火炕需要按时添柴火,这样才能保持屋内的温度一直是暖的,烧柴的炉子就在洗澡间的前面,与他们只隔了一扇薄薄的门板。   庄念的双手都被攥住,交叠的按在粗粝的冷墙上,强压住喘息,忍着面颊上的滚烫,终于是有些怕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庄念更是连呼吸都忘了,仔细的听着外面稀疏的动静,耳廓里因为紧张涌进了血脉膨胀的心跳声。   就在他以为顾言也会和他一样紧张时,沐浴液透着的凉意突然钻进了身体。   “唔!”庄念猝不及防的挺起身,腰软下去。   “小庄,水是不是不够了?”爷爷突然开口,庄念仓皇的眨了眨眼,叼住透粉的唇,生怕再露出一点声音。   “别洗感冒了,要不要用水壶先烧一盆给你送进去?”柴火噼里啪啦的烧起来,爷爷的声音响在门口。   顾言微微躬下身,胸膛贴着脊背,箍着腰庄念的腰靠近,在他耳侧用气生说,“回答。”   “啊!”庄念紧着嗓子喘很小的一声,交叠的手攥成了拳,迅速调整腔调,“不用,爷爷,您休息。”   哗---   身后的淋浴被顾言随手拨开,水洒下来浇在顾言背上,浸湿了T恤,流到庄念脊背上。   热水器上变绿的水位线悄然变成了红色,氤氲的水汽再次挤满了逼仄的空间。   脚步声远去,卧室厚重的门帘落下时坠在墙面上,碰撞出的响动也是闷闷的。   “还冷不冷?”   “唔...很...很热...好热...”   之前弄的印子还没消,这次又添了更多。   顾言穿着湿衣服轻手轻脚的出去拿了两套干净的回去给庄念。   洗澡间点了灯,庄念已经穿好了自己带过来的内裤和袜子,肩膀上披着一条擦脸用的黄色毛巾,正拿着淋浴头将洗澡间的证据冲进下水道里。   他脸上红扑扑的,看向顾言的目光变得闪躲。   顾言轻轻勾了勾嘴角,衣服递过去,“穿好再出去,外面很冷。”   庄念抬头看一眼热水器,已经没有足够的热水给顾言洗澡了,他的身上还穿着湿衣服,不快换下来更容易感冒。   他接过衣服迅速穿好,白色宽松的套头卫衣搭配刻意做旧的牛仔裤。   穿好顾言还站在那,没有把衣服脱掉的意思。   庄念把唯一还干着的毛巾从脖颈衣服下面拽出来,往前两步撩起顾言的衣摆,“我帮你擦干。”   顾言按住他的手,反手捏在掌中,狭长的眸子从低垂着到慢慢抬起,视线刮过庄念被攥红的手腕再到眉眼,挑了挑唇说,“你帮我脱?”   一个说着擦干,一个说着脱,对上视线的瞬间却都噤了声。   顾言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大,索性松开手,“孩子们快醒了,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   庄念手一哆嗦,抽回来,下一秒又淡定的咳了两声,毛巾丢过去说,“我出去等你。”   他们来的时候没有计划什么时候回去,不过看顾言收拾行李那架势,不住上十天半个月是不能罢休了。   庄念事业心相当重,不但把直播设备都带上了,就连买的小道具,鱼竿勾着一只长发盖脸的小娃娃也一并带了过来。   可惜一打开手机,竟然显示他的账号被封了。   而这件事甚至没有人告诉他。   庄念,“...”   他给场控姐姐打了个电话,得到的解释是手底下员工私自用他的账号发布了一条恐怖视屏,官方筛选封建迷信,就把号给封掉了。   “封多久呢?”庄念站在窗台前,摸着顾言常用的打火机,若有所思的问着。   “怎么着也要两三个月吧。”   挂了电话,庄念拿起打火机旁边的烟盒,中午看到顾言拆开的,这会里面只剩了两只。   放下烟盒,庄念站在窗前盯着外面轻轻叹了口气。   冬天,怎么看都是萧条。   晚上村里人送来了一大钢盆的小鸡炖蘑菇,相熟的人凑在一起喝了些酒。   两个小的睡够了,吃饱饭就在屋里呆不住。   顾言让两个人穿好衣服,在院子里面升了一堆篝火,顾思念顺势捡了两个土豆两个地瓜丢进去,说给妹妹尝尝野味。   安排好两个小的,回去坐好时旁边的人又给他倒了满杯的白酒。   “人参泡的,可是好东西,小伙子得多喝点。”   叫不上名字的老伯红着一张脸说。   庄念在旁边耸了耸肩,表示太热情了真的拦不住。   顾言一扫他面前的杯子,高度酒流出来挂在杯壁上,最上面鼓起一条弧形的轮廓,满的不能再满了。   “适量。”他在桌子下面捏了捏庄念的手说。   庄念弯了弯盛了醉意的眸子点了点头。   顾言跟着笑了笑,举起酒杯和对面老伯碰了一个,“谢谢,以后我常带爷爷回来团员。”   饮了一大口辛辣,顾言放下杯子,叮嘱爷爷,“爷,别贪杯,咳嗽才刚好。”   爷爷呵呵笑着,“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这边应和着,那边又跟老伙伴碰杯,嘴里念叨着,“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犯,我都不当事儿了,这孩子每年都要唠叨我。”   “你啊,老来福,有这么好的孩子孝敬你,看的我们都眼红!”旁边的老伙伴说着哈哈笑了几声,仰头喝了一大口。   “小顾这孩子,真好,优秀,谁家要是有这么一个娃,那简直是祖上冒青烟了!”红脸老伯啧啧两声,“你爸妈一定是上辈子积德了!”   话音一落,庄念和爷爷同时看向顾言。   红脸老伯喝多了,没了平日里的拘谨,话说的也随意,又慨叹道,“真想看看,什么样的父母能教出这么好的孩子,让我家那个媳妇也学一学!”   “小顾,以后有机会一定让你父母也一起来,我们杀猪宰羊招待!”   顾言仿佛没注意到庄念和爷爷的目光,始终勾着得体的笑,点点头说,“好,有机会一定。”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其实在场的人里面,当然也包括爷爷和庄念,都没有参与过顾言原来家庭分崩离析、毁灭坍塌的全过程。   他们只是浅显的看到或者知道,顾言被本市首富顾氏集团扫地出门,从户口本上除名,身无分文的丢出去。   再打听多一点的,甚至可能还会说上一句,害死了养父被养母发现,所以养母才会做的这么决绝。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原委和因果,连安慰都无从说起,贸然开口,说出的话大概也是苍白无力,不到点子上。   酒喝了半杯,顾言起身说去卫生间。   庄念看到他拿走了桌面上的烟和打火机,是新开的一盒,之前的那两只已经在晚饭前抽完了。   顾言径直走到院子里,看着两个小家伙用木棍翻找丢进去的土豆和地瓜,这会应该已经烧糊了。   反正也不饿,就是给他们找些事做消耗消耗经历,顾言没提醒,笑着点着了一根烟,看着两人继续翻找。   庄念跟出来时他没注意到,被拍了一下肩膀才偏过头去。   “外面冷。”喝了酒,顾言的嗓子发沉,说出的话仿佛含了口深情在里面,听得人心头发软。   庄念凑近了抱住他的一条胳膊,“还记得来的路上我说过什么吗?”   “你在保护我,我一直都知道。”庄念将下巴垫在对方肩膀上,一杯白酒是他的极限了,这会一闭眼睛就是天旋地转,“我也想保护你。”   当着孩子们的面不能做的太过火,只能在肩膀上转着脑袋蹭蹭。   “我在呢。”他说着醉话,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回答,突自说着真心,“你别一个人偷偷难过,我会心疼,真的。”   顾言夹烟的手轻轻一颤,或许是酒喝多了,眼睛有些发红。   当年他几乎是和杨舒同步知道自己真正身世的,但也紧紧知道自己并非顾穆琛和杨舒亲生。   他觉得没关系,甚至没有把这当成多大的一回事。   顾穆琛和杨舒那么爱他,他是被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又能如何?   爱并不会因为血缘减少,日积月累堆砌的亲情也不会。   他们永远是他的爸妈,他相信顾穆琛和杨舒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或许会难过一阵子,但他们还是一家人,这点不会改变。   可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没了爸爸,妈妈说他的疯子生母杀了他的兄弟。   没人给他适应又或接受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劈头砸下来,没人在乎他是否受得了。   那时庄念昏迷不醒,他蜷缩在庄念的身边哭过一次,也仅仅只有那一次。   原本以为忍过去的难过就真的过去了,现在庄念靠着他,跟他说他在呢,难过也没关系,只是不要偷偷的,因为他会心疼。   这一刻他才骤然发现,所有的难过都没有过去,他像一只鸵鸟,把会刺伤他的都藏在心里不敢碰也不敢提起,最后酝酿成了一场只会淋湿自己的狂风暴雨。   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再一个人撑着,陪他一起淋雨,为他撑伞的人,是他的念念。   顾言丢了半截未抽的烟,把人搂近怀里,过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开口,“我没能替爸爸照顾好我妈,他一定很失望,大概...也不想认我了吧。”   “念念...”顾言将头抵在庄念的肩膀上,“我不是让他们骄傲的儿子....他们恨我。”   这样脆弱的顾言,说着这些无能为力的话的顾言,能让人一颗心都揪起来,为他疼,跟他一起难过。   庄念酒醒了大半,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他紧紧的回抱住顾言,倏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想安慰却找不到入口,无从下手。   只记得杨舒说过,顾言亲手杀了他的养父。   “我不信她说的话,顾言。”他捋顺着顾言的脊背,温柔的问着,“你妈妈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会?你尝试过解释吗?”   重提旧时难免会揭露伤疤。   可就像现在的他一样,他们想要真正好起来,不陷在名为‘过去’的泥潭里,就必须要坦诚一次,去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治好他。   “我很爱你。”没等对方回答,庄念又开口,仿佛是为了奖励吃药的孩子一颗糖果,让对方的心里不单是苦涩,“非常爱。”   这颗糖果显然奏效了。   顾言脊背一僵,扶着对方的肩膀抬起了头,微醺的眼底带着浓重纷杂的情绪,每一种表现出来,都成了爱意。   这是庄念第一次对他说‘爱’而非‘喜欢’。   喜欢和爱本来就是两个概念。   一个是受荷尔蒙支配寻求欢愉,一个是身心交付,寻求永恒。   他和庄念纠缠执着了这么多年,求的不就是这一生不解的短暂永恒吗?   庄念抬手揉了揉他飞红的眼尾,心疼的垫脚吻了吻。   “从前我觉得,不去触碰你的过去,不提起那些你就不会难过,是对你好,可现在我才知道不是这样。你还是会难过,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没办法安慰你。”   庄念徐徐说着,声线温柔,却仿佛掷地有声,“所以讲给我听吧,给我一个可以安慰你的机会,好吗?”   他的手始终放在对方面颊上没有落下去,就像他想的一样,如果有一天非要去触碰顾言的伤口不可,那他希望抱着对方说,看着对方的眼睛说。   顾言垂了垂眸,掌心手附在庄念手背上,带着对方的手在脸上摸了摸。   “我爸病重,我没有照顾好他。”顾言把过去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把过程中的庄念全部剔除,就算这样,他每说一段也要去仔细观察庄念的反应。   这些事是庄念为他保守了七年的秘密。   庄念因此被人监听了七年,心意也藏了七年。   如果不是决定要帮庄念想起来,这些话他绝对不会说,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生母杀了养母的儿子,她把我替换过去是为了报复,自己却因此疯了。”顾言向旁边移动了一步,重新点燃了一根烟,“妈妈怪我...应该的,疯子没办法为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但这些债总要有人去还。”   “只是...我爸最后一句话都没能留下...”顾言重重的吸吮了一口香烟,在胸腔里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吐出。   似乎只有辛辣的刺激能让他好受一点,“是我的错。”   “所以除了杨舒,我其实还有一个妈妈。”顾言哑声说,紧绷的指尖带着香烟轻轻颤着,“你想去见见她吗?” 第二百二十五章   那年顾言是在百唐科技私人病院里找到的她,戴淑惠。   她被关在一间窄小的病房内,坐在单人床上,双目无神的盯着面前的白色墙壁看。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短暂的定格在顾言的脸上。   那是顾言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生母,别人口中尝尝会撕心裂肺寻找儿子的疯子。   看护的人员说,只要走廊里路过的是个男人,她就会情绪激动的扑上去,隔着房门上的铁窗伸出瘦骨伶仃的手,声嘶力竭的喊着‘我的儿子’,让他注意安全。   顾言做足了心里准备,就算她面目狰狞行为极端,那也是他的母亲,哪怕神智不清的相认也没关系,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   可当他真正站在那,等着对方叫他一声儿子时,戴淑惠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   当时的场面堪称讽刺。   她从他出生开始就决定毁了他的一生,他背负着她留下的一切,她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他甚至比不上一个陌生人。   疯子就是这么的让人毫无办法,连怪罪都无处使力,她随性而为,倒是让人羡慕。   当时是夏青川陪他去的,双腿发软快站不住的时候,夏青川从被后拖住了他。   带着戴淑惠从医院地下一层离开时,他们路过一间简陋的手术室。   顾言让别人先离开,留下了一个工作人员,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   譬如,七年前,有没有人一位医生被带过来在这里做过手术。   本来没抱希望能得到准确的答复,毕竟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   可工作人员给的答案却是肯定的,因为这些年来,这里只给一个人做过手术,就是一位医生。   至于为什么记忆深刻,是因为当时整个地下一层都能听见撕心裂肺的喊声。   “叫的太惨了,听着都疼。”   当时那个医护人员是这么说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场手术根本没有用麻醉,也没有用束缚带,那位医生就乖乖坐在那生生挨了两个小时。”   “再后来他又被唐小少爷带来过几次,都是来见那个疯女人的。”   医护人员不解道:“每次医生来这里走一趟,脸色都惨白惨白不像个活人,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都不反抗,他看着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没理由受人钳制到这种程度,毕竟是法治社会。”   从回忆里抽身,顾言徒手捏灭了烟头,灼烧的痛感划过指尖。   他的生母也会成为刺激庄念的一部分不确定因素,那么与其让别人有机可乘以此威胁,倒不如他亲自带庄念去看。   可这样真的正确吗?庄念还能不能受得住?   他转头看庄念,正见庄念弯着眼睛回望他,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怎么了?”顾言勾了勾唇,“这样看着我?”   庄念歪了一下头,酒精使得他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迟缓,思维也想断了层,很久才连上。   他盯着顾言抽烟的样子看的出神,这会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搔了搔鼻尖,“我说我愿意跟你去见你的妈妈。”   “嗯。”顾言揉了揉他的头顶。   “我觉得...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庄念站直了,在外面呆的有些冷,握着顾言的手放进口袋里,拇指轻轻的摩挲着顾言的手背。   “卫兰奶奶跟我说过,有些人刻意想做出伤害你的事情,那么无论你做什么都有可能受到伤害。”庄念顿了顿,“所以...就算你当时守在叔叔身边,他们也能找到其他的方式...谁都不能预料到的事,又怎么能都怪到你头上?”   他笃定的看向顾言,“错的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你和阿姨都是受害者。”   顾言在口袋里捏紧庄念的手。   他把故事里的庄念抹掉,就是怕庄念会像他一样,把当年的事情都归咎于自己。   无论现在的庄念是出于安慰还是别的,他都希望庄念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嗯。”   “糊啦!”院子里突然传来段瑞珊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像是被气坏了。   两人同时看过去,段瑞珊扒着顾思念的羽绒服来回晃悠着,又气又急,“哥,你还我土豆,你还我土豆。”   顾思念扫一眼段瑞珊,又看向地下滚着的几团焦黑,泄了气一样垂下了肩膀。   等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想好怎么分了,一个给哥哥,一个给小庄哥哥,珊珊和爷爷他们三个平分剩下的两个,没想到全毁了。   “你别晃我了,做饭我真的不行。”顾思念叹一声,“我真的不会做饭,烤地瓜也不会,烤土豆也不会。”   他把手里拿着的粗树根随手丢火里,彻底垂下了头。   那失落的,又笨又无奈的模样,像极了站在墙根下的某个人。   顾言轻轻扫一眼庄念,庄念正同情的看着顾思念,突然很正经的说了一句,“我很理解他的心情,要不你去帮帮他吧。”   “噗..”顾言抖着肩膀笑,“呵呵...”   顾言又去厨房拿了两个土豆两个地瓜,丢进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夜还长着呢,重新来一次。”   段瑞珊气鼓鼓的小嘴一咧,抱着顾言的腿说,“哥哥最厉害了。”   顾思念也知道哥哥很厉害,可这不耽误他因为自己笨手笨脚而感到挫败和失落。   庄念凑到顾思念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大部分由基因决定,婴儿时期的外界影响也很重要,这个改变不了。”   在顾思念看向他的时候,庄念挤出个十分夸张且尴尬的笑脸说,“如果刚刚那些东西是我在弄,现在恐怕已经化成灰了。”   顾思念突然抿住双唇,就听庄念又说,“做饭,我也真的不行。”   那神色,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宿命感。   “噗...”顾思念和他哥一样笑出了声。   庄念自觉说出的话没有那么密集的笑点,不明白这哥俩怎么就笑起来没完了。   笑一会,顾思念跑到顾言身边,拉了拉顾言衣角。   顾言俯下身把耳朵凑过去,顾思念在他耳边说一句,“哥,我发现了,小庄哥哥只有在你面前的时候才会变得可爱。”   顾言隔着篝火望过去,庄念正看着他们。   暖黄的火光勾勒出顾言罕见温柔的脸,在猝不及防的对视中径直撞进眼眶,庄念浑身一僵,酒气仿佛一下涌入头顶,让他觉得眩晕。   “我们..”庄念看着顾言说,“要不要...回房间?”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他现在对顾言的感觉...就像是恶极了的肉食动物,已经吃了几年的草,偶然遇见荤腥。   外露的那些突然上头的欲望,都已经是克制后的成果。   他情不自禁,情难自已。   仿佛这一切早该发生。   隔壁还有客人,顾言用手喂饱了他,还是得回去继续陪着。   庄念软在床垫上,衣衫不整的喘着。   “我开着灯,你困了就先睡。”顾言长腿一迈下了地。   庄念仰起头目光追着他,想起身,腿软的不行,头也晕,自暴自弃的说了一句,“我真的起不来了。”   他将被子扯起来蒙住脸,“我真是...荒唐...”   顾言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吻了吻他的眼睛,“不荒唐,我喜欢。”   顾言去后厨房接了盆热水洗手,路过门口还不忘朝院子里喊一句,“顾思念,最后十分钟。”   顾思念挥着树枝点头,“知道了哥。”   段瑞珊从屋里拿出两个小凳子,并排和顾思念坐在一起,累了就靠在顾思念肩膀上,烤着火也不冷,干坐着也不嫌没趣,乖得很。   没一会,大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顾思念抬眼望过去,蹙了蹙眉。   “我来还你作业本。”   是今天来找麻烦的老头帽,爷爷说村里人都叫他牛二。   已经道过歉了,对方现在出现又是来还本子,顾思念也不再计较,起身迎过去,“谢谢。”   “今天的事儿是我不对。”牛二正了正帽子,一挑眉说,“我们都在河边玩,他们带了好多冰车,你要不要一起玩?”   顾思念回头看了眼篝火,哥哥说再有十分钟地瓜和土豆就烤好了,他不能离开,“很晚了,这会去河边不安全,妹妹会害怕,你们也小心一点,谢谢你邀请我。”   牛二一听,蹙起眉,“我都来讲和了,你不去就是不给面子。”   他又双手插在腰上,趾高气昂的说,“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去,我保证,你哥的车明天就会被刮花!”   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放在这个没有监控的乡村里却是十分管用,让人毫无办法。   “哥,他到底是叫我们去玩还是去打架呀。”段瑞珊跟过来,搂着顾思念的一条胳膊说,“哥哥的车坏了怎么办?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修?”   顾思念看了一眼放在院子角落的商务车。   不就是跟他们去一趟,又不会怎么样,顾思念想着,总好过他哥的车被这些小兔崽子刮花来的强。   “那你等等,我去跟哥哥说一声。”顾思念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开口应下。   “说什么说,离你们家这么近,喊一声都能听到,你还怕他不知道?”牛二说这话,就一把拉起顾思念的手往河边走了过去。   段瑞珊小跑着跟在后面。   小河距离他们家确实不远,从前他经常一个人在河边抓鱼,饿了就喊一嗓子,爷爷就能听到。   顾思念没多想,磕磕绊绊的跟着,回手紧紧牵住了段瑞珊。   “人在哪呢?没听见声音。”走了几步,已经能看到堤坝了,如果那里有孩子玩,这会应该能听见声音。   可前面黑黢黢的,哪有一点动静。   顾思念惊觉不对劲,立刻停下脚步,然而一句‘我不要去了’没能说出口,口鼻就都被人从后面捂住,喘息间就晕了过去。   屋内的笑声仍在继续,推杯换盏,话题始终围绕着村子里的家家户户。   地方小,上午发生的事情下午就能在村子里传开,这里几乎没有秘密。   “听说今天一群孩子来你们家闹了?”喝酒容易上脸的老伯这会连脖子都红了,大着舌头说,“牛二那小子,真不像话。”   “小孩儿懂什么,瞎闹。”爷爷跟着附和,举杯说,“最后一口吧,今天喝太多了。”   顾言跟着喝了最后一口,看一眼时间,再去叮嘱两个小的把篝火灭掉,烤的东西拿出来。   一看院子,两个人都不见了。   顾言蹙了蹙眉,里外都找了一遍,没有。   回来的时候嘱咐过顾思念,出去玩不能跑太远,太远的话必须报备。   现在屋里的人都喝了不少,他没惊动任何人,拿了个手电筒一个人找了出去,说不定就在附近。   然而绕着房子找了几圈,喊顾思念也没人应,喊段瑞珊也没人应,到处都不见人影。   顾思念绝对不会这样。   顾言进屋就拉亮了所有的灯,没再瞒着,“孩子们不见了。”   村里的人挨家挨户都留着电话号,大家帮忙找会更快。   在这种地方,孩子们晚上跑出去别人家玩也是常有的事情,本来想劝说顾言不要太着急,却听爷爷也跟着说了一句:   “我家哆哆不会一声不吭就找不到人,劳烦各位老哥往家里打个电话,帮忙找找人。”   话音一落,气定神闲的几个人都坐不住了,拿出老年机纷纷往家里打电话找孩子。   问了一圈都说没看见,爷爷坐不住了,告诉大伙一起拿着手电筒出去找。   “先别惊动小庄了,孩子喝多了,起来也是跟着干着急。”临出门,爷爷嘱咐了一句。   顾言点头说好,一行人急匆匆出了门。   离得近的几户人家接到电话听说孩子不见了,纷纷关了灯,拿起手电筒出来帮忙找人。   村子里没有路灯,这无疑给找人增加了难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找人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没一会村子里的灯就亮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喊着顾思念和段瑞珊的名字。   “牛二的家在哪?接电话了吗?”顾言跟着爷爷和几个老伯,匆匆问着。   院子里没有拉扯的痕迹,也没有听到顾思念和段瑞珊出声,带走他们的一定是熟人。   他们才刚回到这个村子里,实在谈不上树敌,除了白天和孩子们发生的那点冲突,顾言想不出什么人能把顾思念和段瑞珊带走。   “没接电话,他们家离得远,在村子的另一头,我叫人先去看看。”其中一个老伯说着就那电话打通了挨得近的人家,让帮忙去找一找。   顾言闻言蹙起眉,隐约觉得不对。   村子不小,顾思念和段瑞珊就算跟着别人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最东边到最西边。   何况,牛二的父亲是个疯子,顾思念不可能带着段瑞珊去他们家。   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对劲。   “锁着门?”老伯对着电话喊道,“那就跳进去敲窗,孩子不见了都急死了,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言心急如焚,后悔没有把车开过来,上了年纪的人走的太慢了,靠他一个人又不可能找到牛二的家。   “看到了?”打电话的老伯突然说,“哎哟,吓死人勒,孩子们干什么呢?”   顾言呼吸一滞,手机借过来和对面的人说,“劳驾,能让那个男孩子接电话吗?”   “哎哟,我看那两个孩子躺在炕上,好像...睡着了,没法接电话啊!”   顾言的手臂猛地顿住。   快速的让两个孩子睡着,离开他的视线运送到村子的另一头,这些显然不是一个孩子能独自完成的事。   既然决定对孩子下手,将孩子带走,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让他们找到?   ...顾言的太阳穴蓦地狂跳了几下。   除非有心人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两个孩子。   “牛二的爸爸不在...”顾言压着声音突自言语一句。   没等对面的人回复,他就快速将手机塞回给对方,“爷爷,你去接两个孩子回来,我回去看庄念。” 第二百二十七章   庄念昏昏的睡着,半梦半醒,睡着时梦里依旧是那棵柳树,还有树下站着的人。   肩膀上的伤口不严重,消了毒,贴了创口贴,再抓过去的时候没有直接抓到皮肤,庄念也跟着惊醒过来。   他的动作克制,摸在顾言小心翼翼贴的创口贴上,弯唇笑了笑。   庄念不是一个会胡思乱想给自己的人生设限,设置障碍的人,但对于和顾言的关系,他一直都觉得...顾言这么优秀的人和他这个半疯在一起,有些可惜。   正想着,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庄念下意识认为是顾言回来了,刚才还想着,这会就能见着人了有些高兴。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他和顾言住在同一间房子里,朝夕相处,顾言的脚步总是沉稳笃定,而外面的人却显得偷偷摸摸,每次步与步中间都隔了很久的时间。   庄念坐起身,“爷爷?”撩开被子又试探的叫了声,“思念吗?”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一瞬,外面响起些稀稀疏疏的动静,衣料摩擦,像是在口袋里翻找什么东西。   爷爷说过,院子前后都是相熟的邻居,他们睡觉都不锁门,不会有人大半夜的摸进家里来。   最近经常有人来家里找爷爷叙旧,庄念只当又来了一个,穿上衣服去打个招呼。   刚走到门口,房门猛地被从外面推开,紧跟着,一道黑影压了下来,伴随着‘嘿嘿’几声疯癫的笑。   庄念心下一惊,“谁!”   后退一步,未等站稳,面前的人就朝他扑了过来。   正常人在绝对黑暗里行事动作间总会透着小心和试探,防止撞到东西,防止磕绊,可面前这个人显然无所顾忌,目的明确。   对方完全没有他反应的时间,门打开的一瞬间就冲了上来,紧跟着,鼻前出现一抹刺鼻的味道,回味带甜,是乙醚。   “不疼,吸。”男人说出的话略显笨拙,但动作却蛮横粗暴,紧紧的桎梏着他,“吸进去,睡觉。”   男人嘿嘿笑着,感受着庄念一点点从自己怀里软下去,“真好看,你真好看...”   贪婪的双目在黑暗里闪着病态的光,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男人俯下身去,在庄念颈侧猛吸了一口,笑的更加癫狂。   “不能在这里。”他重复的说了几次,“他说了,在这里不安全。”   男人粗喘着,身下的旧裤子已经被撑的鼓了起来。   他暴躁的抓了一把胯下,重新把庄念扛在了肩膀上。   古塘村还保持着古早村庄的布局,各家各户间的距离都很远,各自圈起一方院子。   内部路也没有刻意修整过,除了几条主路,大多都是荒草丛中踩出来的凹凸不平的小路。   庄念一行人住的这间屋子在村子的最北边,院墙外离小河不远,出门径直向前则是一片随意生长的树林。   男人就扛着庄念迈过枯枝野草,往树林方向走去。   此刻的疯男人血脉膨胀,欲望上头,根本没注意到原本应该晕厥过去的庄念悄悄捏紧了手机,猛地抬起手臂朝男人后颈砸了下去!   是的,他根本就没有吸入布料上的乙醚,准确的说,没有吸入能使他晕厥的计量。   在意识到对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时就立刻闭气,并且马上判断出对方身量高大,力气惊人,喝醉了酒且吸入少量乙醚的他根本无法逃脱对方的控制。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装晕让对方放松警惕,再寻找合适的机会求救。   然而被疯男人带出家门,庄念才发现今晚的村子异常安静,放眼望去,近处几个邻居家里都关着灯,竟然像是一座荒村。   眼看着房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树林越来越近,庄念知道再不动手恐怕来不及了。   “啊!”男人后颈吃痛,手劲儿一松,庄念从对方肩膀上掉了下去。   “救命!”庄念没有停留,一边大声喊着,一边随手抓起身边的土块丢过去,爬起来朝亮着灯的地方跑,“顾言!”   他的双腿发软,头也晕的厉害,眼前的景物仿佛在画着巨大的圈。   明明已经拼了命的向前跑,还是没迈出几步就被疯男人抓在了手里。   “别怕,不疼,舒服。”男人粗重的喘息中痴傻的笑出声,“老婆喜欢...你也,喜欢。”   乘着话音,他的手从庄念手腕移动到臂膀,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触角,吸缠在身上,任凭如何挣扎也逃不开,甩不掉。   一时间恶心,恐惧,慌张全部涌进了混沌的头脑,庄念觉得想吐,“我不认识你,滚开!”   挣扎的间隙,他突然听见拉链拉开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黑。   男人解下了外套,将他的头整个蒙在了里面,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霎时间钻进鼻腔。   庄念呼吸一滞,太阳穴骤地一跳。   这一幕...在过去的某一个节点上...也发生过。   他于黑暗中眨了眨眼,一时间竟忘记了挣扎,双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那一瞬间心底攀升的恐惧竟然与身后的男人无关,让他害怕的,是云雾后面那张模糊的脸,是深埋在虚无中的一段回忆。   “疼....”庄念蜷缩起身体,颤抖的手压在胸口,喘息倏然变得尤为困难。   “不疼,舒服。”男人手脚并用的将庄念往林子里面拖拽,这里不安全,路过的人会看见他做的事情。   他想舒服就不能被别人发现。   正想着,庄念腰间的衣服在他粗暴的动作间卷上去,露出细白的,不盈一握的腰。   疯男人视线落在那处,瞳光蓦地一闪,笑容凝在脸上,跟着猛地趴下去,将脸埋在了那处。   “滚!”庄念紧咬着牙关,一脚踹着对方小腹上。   可疯男人就像不知道疼一样,一次又一次扑上来,甚至用手按住他头上的衣服,连同他的口鼻一同按住。   氧气急速流失,庄念立刻觉得意识涣散,哪怕极尽全身的力气也再不足以推开身前的恶徒。   活着...真的很痛苦。   这种精神上的绝望和肉体上的痛苦仿佛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快要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庄念在这一刻突自想着,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念念...   念念...   “庄念!”   让人窒息的,带着恶臭的衣服被甩开,身前传来一声闷哼。   “呼吸,念念...呼吸。”   他被抱进另一个人的怀里,求生的本能脱离主观意识,自发地张开嘴,开始大口大口的吸入新鲜的空气。   “没事了,没事了。”   顾言的轮廓渐渐清晰,庄念眨了眨眼,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没入鬓边。   “顾言...是你吗?”他喃喃着,突然很想摸一摸顾言的脸,可现在连支配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堪堪抬起一点,又无力的坠下去。   为什么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对不起。”他笑了笑,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让你担心了。”   “别哭,不怕。”顾言揉了揉他的眼角,声音冷的像冰,动作却温柔的让人难过。   他将庄念扶起来,脱掉羽绒外套披在庄念身上,转头对上倒地不起的男人时目光一凛,锋利的像是有了实质,能削肉剔骨。   “我从前不明白为什么得知我生母是疯子时她会那么生气。”他的语气出奇的平静,甚至没急着对那个疯男人动手。   此刻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杨舒。   “现在我明白了。”顾言腮骨微动,压低眉眼。   分明是盛怒的模样,嘴角却又偏偏勾起一抹笑,像山中猛虎欲要玩弄劣质的食物,预见到下一秒就能将它抽筋拔骨,觉得快意。   稳步走过去,将倒地不起还蒙着的男人整个拎起来推到最近一棵树上,砰!的一声闷响。   “第二次了。”乘着话音,重拳落在疯男人腹部,对方的闷哼声还卡在嗓子里,顾言便拉着他的双肩抬起腿,膝盖狠狠撞在对方胯下,“你该庆幸他不能见血。”   男人接连受创已经是站也站不稳,上身前倾又被顾言按住肩膀推回去,腹部和拳头之间响起吓人的撞击声。   疯男人的体型宽大壮硕,力气惊人,就连个头也和顾言相差无几,但他在顾言手下似乎没了重量,任其摆弄。   几次双腿软站立不住要倒下去,都被顾言强行扶正,钉在树干上。   疯男人吃痛,痛感快速转化成愤怒欲要还手。   粗壮的手臂抬起,沙包大的拳头寻找的落点正是顾言左侧太阳穴。   顾言感受到轻微的破风声时甚至没想过要躲,他不想错过任何一秒让身前这个男人生不如死的机会,只一次比一次更狠的出拳,打在对方身上。   就在对方拳头堪堪落下那一瞬,他微微抬眸和疯男人对视一眼。   只那一眼,疯男人蓦地止住了动作。   男人很早就疯了,疯子对恐惧的感知总是愚钝,可他却在看到顾言那双冷眸时下意识发抖,喃喃了一句,“别,别杀我。”   拳头落下的速度太快太密,疯男人来不及叫喊就因恐惧和疼痛彻底晕厥过去。   顾言粗重的喘息着,见对方双眼一泛白朝前倒,往旁边躲开一步,任其迎面磕在地上。   就在这时,疯男人口袋里的手机被摔出来,突然亮起的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照片,赤裸着上身端正坐在椅子上,笑的眉眼温和。   庄念坐在不远处,看到手机上的照片时原本惨白的面色徒然一震,偏头剧烈的呕吐出来。   其实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张照片头和身体并不匹配,是合成的,可就算是合成的,一想到男人每晚用他的照片做什么,都足以令人作呕。   身后传来脚步声,庄念抬起颤抖的手臂向后挥着,“别过来...脏...”   几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眼眶里流出的泪分不清是生理反应或是其他,他想停下,不想这么狼狈的样子被顾言看到,可灵魂和身体似乎被割裂开来,他失控了。   “念念,没事了,没事了。”   是在怎么样混乱的情况下被顾言抱进怀里的,过程像是坏掉的电影胶片,已经只剩下一片空白。   曲起的指尖仿佛抓到了皮肉,但他自己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滴滴....   疯男人的手机突自响起来,刺耳的两声提示音过去,电话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被自动接听。   一段机械性的电子音含着笑,重复的说着一句,“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那声音像是来自幽冥,回荡在风声沙沙的枯林中,混杂在低声抽咽和叫痛声中。   顾言偏过头去,随手拿了块石头,猛地将手机砸了个粉碎。   合成的照片,让孩子们昏睡,让庄念失去防抗能力的乙醚,都不是应该出现在古塘村里的东西。   幕后指使更是明目张胆的打来电话,那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是我的错,我应该守着你。”顾言将庄念横抱进怀里,声音像是被压在深潭下面,又冷又沉。   如果是从前任何一个时刻,庄念都会立刻打断顾言,告诉他根本不是这样的。   可现在,庄念的目光呆滞空茫,像是没了听觉,仍然怔怔的盯着碎裂的手机和不知死活的男人。   疯男人并没有带庄念走太远,抬眼就能看到他们住的平房,否则顾言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   就这么几步路,两人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路无话,他们之间连喘息声都是微弱的,只有脚步踏在枯叶和杂草中不堪重负的脆弱声响。   像是要折断心弦。   许是距离真的远了,许是庄念看的累了,他闭上眼睛,无声的靠在了顾言的肩膀上。   顾言紧了紧手,动作间透着太过小心翼翼而导致的僵硬。   他将庄念抱回屋,放在铺好的被褥上,庄念便乖乖的松了手,曲起腿环抱住自己。   似乎是不想让顾言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把脸埋在了双臂间。   顾言把屋内的灯拉开,细长的管灯明明暗暗闪了几次才彻底赶走了黑暗。   一站一坐,又是长久的沉默。   仔细想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庄念会遇到危险,会受到丧心病狂的胁迫,都是因为他。   他总是自以为很爱庄念,能保护好庄念,却一次次的让庄念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   顾言落在身侧的手指撵了撵,转身想去窗边抽支烟。   “别走。”脚步刚一挪动,庄念就慌张抬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我知道我很没用,总是让你担心需要你保护。”   庄念很轻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哑声说着,“能不能...别放弃我,别不要我。”   顾言墨色的瞳仁蓦地一震,眉心狠狠蹙起,一把将人拥进了怀里。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舍得。”顾言哽着嗓子,声音里像含了沙,“我也求求你,别离开我。”   庄念整个人被顾言扣在怀里,耳朵贴在对方心脏的位置,这个姿势让人觉得很安全。   他原本不想动,却忍不住要给顾言回应,紧紧搂住对方的腰,拼命的转着脑袋,“不离开,我不离开你,我爱你。”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分开的那七年,顾言常常都在回忆,他和庄念之间的起点究竟在哪里。   是小学快毕业时,合照后面悄悄拉在一起的手,还是初中分班后在水房里遇见的拥抱,又或是...快毕业时他趁着庄念生病迷糊的那次乘人之危。   从喜欢你到爱上你,整个过程都没有太清晰的节点和太轰轰烈烈的告白,他们仿佛本就应该是一个整体,本就应该相爱。   如果非要为这段感情强加上一个启蒙的节点,那应该是...年少懵懂时,庄念对着机器人说的那一句‘顾言,你真好’。   他们是彼此的第一个人。   从青涩稚嫩抽条拔节成亭亭的大人,从蜻蜓点水的亲吻拥抱到热烈的宣泄爱意,初识欲望...   他们是彼此的爱人,是彼此的老师,也是彼此的亲人。   血脉筋骨都在流逝的岁月里生长在了一起,哪怕分开的那几年也没有斩断,盘根错节。   因此即便从来没有约定过永远,‘分开’、‘诀别’这样的词汇,也只属于一方木盒,一抔黄土,从不属于他们。   顾言的手附在庄念耳朵上,随着怀里人转头表白的动作温柔的撵了撵耳垂。   “出什么事了,到处都没有人。”庄念刚刚耗尽了体力,这会说话恹恹的。   顾言抱着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把唐周的部分抹去,“大概是哪个仇家蓄意报复,对不起,怪我。”   庄念长睫一簌,张了张嘴似乎还有很多疑问要弄清楚,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突然停住,完完全全的接受了顾言的这个‘故事’。   “我想去洗个澡,你去接孩子们回来吧,一定都吓坏了。”庄念说。   他醉酒睡下时衣服都没脱,经过刚才那一场意外,米色T恤被刮破了一块,牛仔裤也蹭脏了,脸上的尘土合着眼泪成了泥,狼狈的厉害。   “我陪着你。”顾言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况且孩子们有村民们在一起照看着,“我帮你洗。”   庄念咬了咬下唇,坦白道,“我想一个人。”   顾言揉在他耳朵上的动作一顿,“如果不舒服要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庄念勾在对方后腰的双手绞动着,“别担心。”   正说着,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孩子们和村民们回来了。   “你快去看看。”庄念催他。   顾言睨了他一眼,在他嘴角吻了一下,“马上回来。”   庄念点头,等顾言走了之后把卧室门上了锁。   卧室里没有衣柜,所有的东西都还在皮箱里放着,庄念找了身换洗的衣服,拿完之后又往锁着的门那边看了一眼,从皮箱最底层抽出了一根鱼线。   顾思念和段瑞珊进屋没一会就醒了,只是身上还没力气,看着满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爷爷站在炕沿,用粗粝的掌心摸了摸两个孩子的额头,猫着腰小声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疼不疼?”   顾思念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安的在众多人中寻找着顾言的身影。   “没不舒服,也不疼。”他从炕上翻坐起来,正见顾言端着两杯水走向他。   “哥,对不起。”顾思念一眼就看到顾言脖颈靠近喉结的位置有几条抓痕,以为都是拜自己所赐,眼眶立刻变得通红,“哥,我再也不敢了。”   本来好好的一个晚上,怎么到头来所有人都在道歉。   “行了,没事了。”顾言短短叹气,给顾思念擦掉眼泪,“吓坏了吧,喝点水。”   乙醚的计量不多,没有对两个孩子的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和影响,只是段瑞珊毕竟太小了,醒了也爬不起来。   知道做错了事,巴巴的看着顾言,也怕挨骂。   杯子是两个孩子从家带来的保温杯,吸管的,顾言拿着另一个放在段瑞珊嘴边,笑了笑,“哥哥只是担心你们出事,没生气。”   段瑞珊撇了撇嘴,乖乖的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   顾言一一谢过帮忙找人的村民们,送人出了大门。   带两个孩子从牛家出来的时,牛二的妈和牛二两个人正鬼鬼祟祟的猫在墙角,谁来问都说是两个孩子自己非要跟着牛二回来玩的。   “城里娃娇贵,谁能想到玩两下走些路就晕了?”牛二妈妈给的说辞。   村子里的人也实在不懂什么是乙醚,心思也单纯,只当是小孩子调皮,俩孩子跟着牛二玩累了就睡在了别人家,惹得爷爷和哥哥跟着着急。   顾言也没多做解释,这些事情知道的人多了没用,解释起来就没个头了。   “小顾,刚才看你那么着急,今天这事儿,是冲着你和小庄来的?”爷爷站在院子里试探着问。   孩子们的事情老人家虽然不多打听,但每天看在眼里,生活在一起,总还是能知道一些。   “嗯。”顾言没瞒着,“爷爷,您别惦记,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那就好。”爷爷长叹了一口气,捏了捏顾言的肩膀,“这些年你辛苦了,又要照顾我这个老的和两个小的,又要给小庄治病,爷爷知道,外面的人...都不想见你好。”   爷爷今天喝了酒,受了惊吓,总是格外心疼孩子们,忍不住多说几句。   “好孩子,爷爷知道你不容易。”爷爷呵呵笑着,“你不让爷爷跟着惦记,爷爷就不瞎操心,两个孩子有我呢,你放心,小庄的病可大可小,今天这么一吓,需要你多照看。”   顾言抬手搂住爷爷略显单薄的肩,揉了揉,“谢谢爷爷。”   爷爷先一步回了房间,顾言站在外面给夏青川打了个电话,时间不长,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两分钟就挂断了。   烟没带出来,他搓着指尖往卧室方向走。   推门进屋时庄念已经洗漱好,靠在床边,手里有意无意的摆弄着他的打火机。   之前穿那套衣服从里到外都被庄念丢进了燃着的炉灶里,现在已经烧成灰了。   “在想什么?”   庄念没显然没听到顾言开门的声音,对方突然出声,他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打火机,转头看见顾言才又松了手,笑了笑说,“没想什么。”   顾言很轻的蹙眉用松开,缓步走过去和他接了个长长的吻,试探道,“明晚我们回去?”   庄念心思敏感,他不想庄念再为这段插曲想太多。   庄念勾了勾唇,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云淡风轻的模样,“都可以,如果孩子们没玩够,再多待两天也可以。”   “我没关系。”庄念望着顾言的眼睛说,“真的。”   顾言勾唇点了点头。   折腾一大圈已经晚上十二点半左右,古塘村这个时间村民早都已经熄灯准备睡下了,整个地界都很安静,因此警车和救护车一同响起的时候就显得尤为突兀。   顾言和庄念已经准备睡下,闻声抬头。   屋内的灯亮着,庄念偏过头去看了顾言一眼,“那个疯子呢?” 第二百三十章   牛二的家在村子另一边,救护车和警车疾驰而过没有要停留的意思,声音渐渐远去。   顾言从始至终闭着眼睛,直到警笛声几不可闻,撩开被子把庄念搂进来,还不忘掖了掖被角。   他交代夏青川的只有两件事,送精神病患者去精神病院,孩子去少管所,强制也好,胁迫也好,伪证也好,他不在乎手段,只要看到结果。   连天亮都等不到,要夏青川立刻、马上完成这件事。   许多事情都有两面性,找两个小朋友的时候觉得两户人家离得太远,让人焦躁不安,现在又庆幸这一段距离,无论那边闹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打扰到他的念念。   “睡觉。”顾言今晚喝了不少酒,惊吓中短暂失效的酒精这会又出来作乱,他早就迷迷糊糊却不敢在庄念之前睡着,哄孩子似得说,“我拍着你。”   庄念贴在他胸口的衣服上,轻轻出了口气,又往怀里钻了钻。   背后的掌心抬起又落下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竟然也真的有了一丝困意,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   房门被小心翼翼的敲响,顾言睁开眼睛往怀里扫一眼,庄念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窝在他怀里睡着,呼吸平稳。   顾言轻手轻脚的起身开门,顾思念探出小脑袋小声说,“哥,村里人老早就来了,说牛二家里出事了,爷爷怕吵着你和小庄哥哥休息,把人都带走了。”   顾言抻了个懒腰,把额前略长的头发撩至脑后懒懒的说,“知道了。”   说完了,顾思念还不准备走,顾言挑了挑眉,“有事就说。”   顾思念抿了抿唇,踮着脚往屋里瞧,庄念始终没动,他松了一口气说,“牛二他妈妈找来了,要闹。”   顾言的睡眠一直很浅,牛二妈妈如果来哭闹他一定能听见,不至于要等到顾思念没办法了来敲门。   正想着,就听顾思念说,“我告诉她不准闹,如果把你和小庄哥哥吵醒,警车还会来,把她也带走。”   “她害怕你,一直没敢吵,在屋里头哭呢。”   顾言轻笑了一声,揉了揉顾思念的头顶,“做的不错。”   顾言没急着过去,洗漱好换好了衣服,还顺便给庄念盖好了被子才提步去另一间屋子。   回到村子里他大多都穿休闲装,今天则换上了平日里惯穿的西装,深蓝,每一寸布料都和身形贴合,气场上拔高了五千米。   女人看见他,先是怔了一下,撇着嘴就要哭喊出声。   “我劝你闭嘴。”他正了正西装袖口,短暂的掀开薄薄的眼皮扫一眼女人,“我能把你儿子和老公送走,多送你一个也不嫌麻烦。”   女人哭红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眼窝里含着泪,连粗制棉衣的前襟上都是泪痕,她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水痕,连抽咽都变成小心翼翼,看着尤为可怜。   可怜又能怎么样?   顾言嗤笑一声。   难道因为对方看上去很可怜,犯了的错就能让看起来不那么可怜的被害者承担了?   简直笑话。   “你应该庆幸我没哟继续让警方去查。”顾言双手插在口袋里,向女人迈近几步,“否则你收到的那些脏钱,一分不少...都得吐出来。”   女人起初只是恐惧,闻言脸上立刻出现一抹惊慌。   “什,什么钱,我没有钱。”她连哭都忘了,眼里的委屈不甘也悄然散去。   在这一刻,失去了儿子和丈夫的仿佛另有其人。   “呵....”顾言轻声一笑,拿出烟点燃一支,缓缓吸吮又吐出。   “你老公是疯子,儿子...做不到同时把我弟我妹迷晕,让他们连叫喊的机会都没有,再快速运送回你家。”   香烟上的灰烬在指尖缓缓拉长落下,顾言又说,“所以如果对方要找人演好这出戏,只能找你这个唯一清醒着的,并且...可以被操控的。”   女人轻启的双唇颤动着,“我...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用懂。”顾言将剩余大半截的烟头丢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虚无,“那些钱我不会去找。”   女人诧异的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眼睛里有不可置信,也有迟钝的迷茫。   对方都已经知道她收了钱,为什么不来抢?   多大的一笔钱啊...她可以成为这村子里最富有的人,可以买阔气的车,盖气派的新房,可以在家里安装上城里人那种全自动马桶。   再也不用因为老公是傻子的事情受人嘲讽排斥,儿子也不用被人嘲笑有个疯爹,每个人见到她们,都会像见到这个男人和哆哆那个病秧子一样低三下气,献媚讨好。   那可是钱啊,多好的东西,他为什么不来抢?   正当女人迷惑不解时,顾言淡声开口:   “那些钱,是用你儿子和老公的自由换来的,是你应得的。”   话音一落,女人周身都震了一下,噗通一声,从炕沿摔坐在了地上。   人性不是先天就有的品质,人性从来都是一种选择。   顾言说完转身欲走,“别,顾总,老板。”女人一把抱住他的腿,“我把钱给你,都给你,你让我儿子回来,我求求你。”   “嘘。”顾言不耐烦的发出一个音节,强忍着才没有踢开女人。   女人微微一怔,知道隔壁住着个不能被惊扰的人物,压低嗓音哀求:   “你是大善人,你连那个病秧子都肯收养,我儿子也还小,他什么都不懂,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你把他们还回来。”   “善人?呵...”顾言发出一声笑音,唇线却抿的更紧,一脚将女人扫开,“您误会了,我是商人。”   这一声‘大善人’叫的,是想让他把伤害过庄念的人放回来?让庄念再经历一次昨晚的事情?   那他不是善人,是蠢人。   “您可怜可怜我吧,您是上等人,跟我们这些穷苦的不一样,没有他们我活不了啊,求求你了顾老板。”女人哭的撕心裂肺,哪怕再克制,也不免呜咽出声。   然而这句话不说还好,一经出口就彻底激怒了顾言。   他骤然躬下身和女人对视时,满眼的戾气让女人打了个寒噤,“没有了他我也活不成。”   “你该庆幸我在乎的人没事,否则你不是活不成,你现在就不能活。” 第二百三十一章   女人连滚带爬的从顾思念的家里冲出去,撞在门框上,捂着右肩跑的跌跌撞撞,一出门口就再也忍不住,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门口的段瑞珊被顾思念捂着耳朵,已经听见女人推门的声音,一见女人没命的冲出去还是被吓了一跳。   “哥,你没事吧。”顾思念小声问。   顾言背对着门口,落在身侧的之前轻轻颤动,握成了拳,揣进了裤子口袋里。   转身面对两个孩子时已经含了一点笑意,“没事。”   “饿不饿,早饭吃了吗?”他问。   就算顾思念刚才不去叫他,生物钟也快要发挥作用了,这会翻涌的情绪平静下来,也觉得有些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厨房。   另一边,庄念仍然保持着顾言离开时的姿势,只是眼睛是睁开的。   刺目的朝阳顺着窗户泄进屋内,许是阳光太足了,照的他皮肤瓷白,眼底的乌青尤其明显。   顾思念和段瑞珊知道昨天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不知道他们两个其实是受害者,对方的目标是他们的小庄哥哥。   做饭的时候两个孩子一直在道歉,顾思念说一句,段瑞珊就要有样学样的跟上一句。   每次两句对不起砸下来,顾言都耐着性子回答,“没关系,不是你们两个的错。”   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诸如此类的对话还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庄念出现在后厨房。   “醒了?”顾言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眼睛微微一亮。   庄念今天穿了件衬衫,底色是白,左侧腰间和右侧肩膀处带着几朵黑色线条勾勒出的花瓣,搭配的裤子也偏向于正装,很亮眼的搭配。   他弯着眼睛笑的温柔,如同隆冬正午的阳光,暖的刚刚好。   “嗯,睡饱了。”他笑着说,“在做什么,好香啊。”   顾言正给锅里的可乐鸡翅收汁,闻言笑着回应说,“马上就好。”   吃饭的过程中庄念在顾言之前开口旁敲侧击了一番,得知爷爷和两个孩子都还没玩够。   他不想因为自己而扫大家的兴致,何况让人心惊胆战的人都已经从村子里消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饭后他和顾言一起刷碗。   从热水器里接了一盆热水倒进锅里,又从身后的水缸里舀出些凉水兑在一起,放上些果蔬清洗剂泡上一会才开始刷。   “手表不摘没关系吗?”庄念问。   “嗯,防水的。”顾言回答。   半响,顾言一边用挂着泡沫的手搓着碗,一边转头看庄念,“如果在这里呆的不舒服可以先回去,明年再来,不用勉强自己。”   庄念身上那件衬衫的扣子完完全全的系上,看不到肩膀的位置。   “没勉强。”他虽然没有明说,可庄念也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挂着浅浅的笑说,“不信等下给你检查。”   他故意把话说的暧昧,带着点纠缠不清的味道,引得顾言闻言轻笑了两声,说好。   庄念沉默了一会,扫一眼顾言,对方脖颈上那两条抓痕是他昨晚发疯的时候留下的。   他的目光沉了沉,昏暗中似乎泛了层水光在眼底,转瞬即逝。   锅里还剩不少的碗筷没有洗干净,庄念却先转身用清水洗掉了手上的泡沫。   “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   顾言的话音刚落,还带着水痕的手就从身后抱了过来。   随着动作,对方腕上的袖子窜上去,露出细白的一截手腕,还有腕上的一小片伤疤。   “做什么?”顾言稍稍偏过一点头问。   “为什么穿西装?”庄念把额头抵在顾言背上说,“好帅。”   顾言笑的胸口欺负,带着脊背也有轻微的震颤感,“不穿西装就不帅了?”   庄念转了转头,“都帅。”   庄念个头算是高的,身量单独放在男人群里也属于出挑的,但和顾言比起来,不止身高差了一截,连肩膀的宽度和整体的骨架都瘦弱了一圈,挨得进了就会显出几分娇小。   他抬起头,要踮起脚才能够到顾言的后颈。   “啵...”   吻在因为垂头突出的后颈时,顾言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住,不消片刻又重新动起来,唇角挂着笑。   庄念的始终离他的后颈很近,唇离开了,气息还在,片刻,又用鼻尖扫了扫那处,“疼不疼。”   他这话问的突兀且奇怪,顾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随口说不疼。   庄念沉默了一会,再次垫脚吻在他后颈上,又问,“疼不疼。”   顾言怔了一下,想起脖颈上的两条红痕,笑了笑说,“真的不疼。”   他放下手里的碗,转过身,还带着点泡沫的手点在庄念鼻尖上,“做什么,小猫似得。”   庄念掀眼和他对视,又很快垂下长睫,让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分辨他眼中的情绪。   手上的水干的差不多了,从腰间退开勾上顾言的脖子,一踮脚吻在喉结旁边,五指顺势插进对方清爽的短发里。   这一吻并不纯情,舌尖推着敏感的皮肉,吸着吮着,划过伤口时带着些许刺痛和火辣,偏偏又痒的厉害,让人欲罢不能。   “对不起。”庄念从脖颈吻到下颌线,声音有些抖,“我又让你疼了。”   没给顾言反应的机会,他转而附上对方的唇,痴缠的顶开齿关,讨好似得舔吻着对方。   厨房和客厅相连的部分没有门,就等于是和外面相连的,孩子们跑进来就可以看到他们两个,爷爷去给隔壁的火炕添柴火时也能看到他们两个。   顾言微微退开分寸,笑着说,“孩子们都在,爷爷也在。”   庄念半阖着眼眸看他轻轻开启又闭合的唇,情不自禁的追过去,“别推开我。”   屋外是孩子们笑闹的声音,段瑞珊奶声奶气的喊着‘哥哥,哥哥’,那声音隔着一层门板和一截客厅传过来依旧欢快清脆。   “顾哆哆,不要跑!等等珊珊。”爷爷偶尔的叮嘱也带着慈爱的笑意。   外面温馨,屋内旖旎。   啧啧水声和哼喘撩拨的人心尖轻颤,酥麻的余韵仿佛河畔泛起的涟漪,一波接着一波。   庄念的手向下探过去,吻也顺着唇瓣向下,划过脖颈,郑重的落在心脏上,又轻描淡写的离开。   浅色的直筒裤在膝弯曲出褶皱,膝盖蹭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脏了一块。   顾言一手撑着身后的灶台,一手捧着庄念的脸,喘息凌乱的说着,“可以了。”   庄念舔了舔下唇,侧脸在对方掌心里蹭了蹭然后推开,语调温柔的说,“别动,孩子们快回来了,哥哥。” 第二百三十二章   孩子们从外面回来,一推门就大声喊着,“下雪了,哥,小庄哥哥,外面下雪了!”   走之前两个哥哥在刷碗,这会应该已经刷完了,毕竟他们两个已经在外面玩了好一会了。   顾思念去敲卧室的门,房门随着动作敞开一条缝隙,里面哪有两个哥哥的影子。   穿过客厅没几步就到了后厨房,歪着身子偏头一看,“哥,你们两个是不是偷懒了。”   “小庄哥哥偷懒。”段瑞珊嘻嘻笑着说。   锅里的碗一个都没有洗好,飘在一片雪白的泡沫里,两个哥哥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手上都很干净,明显没有在干活。   庄念悄无声息的揉了揉发软的腿跟,笑的眼睛弯弯,面颊上的红还没退干净,扫一眼顾言说,“下雪了,不知道你们的哥哥还要不要出门?”   他轻巧的将话题岔开,果然,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的问:   “哥哥要去工作吗?”   “哥哥,回家呀?”   庄念眨着眼睛看顾言,他今早穿了西装,总不可能单单是为了见牛家那个女人。   昨晚顾言把一切都说成了仇家对他的报复,可仔细琢磨,先是孩子们被迷晕带走,顾言和村里人一起去找孩子,紧接着发疯的男人就出现在了这里。   所以根本就不是仇家对顾言的报复,对方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他。   “嗯,工作上有些事情需要我到场处理,你们留在这,我傍晚回来。”顾言说着,视线落在庄念脸上,问,“可以吗?”   庄念怔了一下,点头说,“嗯,小心开车。”   临走,顾言趁着庄念和两个孩子玩,拜托爷爷留意庄念的反应,有任何不对劲马上打电话给他。   他本不应该在发生昨晚那样的事情之后离开庄念身边,但有些事他得亲自去办,有些人要他亲自去见。   对于唐周背地里玩的把戏,利用舆论制造话题这些顾言都不屑理会,他的时间和精力要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面,因此才把网络上的事情交给夏青川,带庄念回来古塘村。   可现在唐周彻底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他自然也要换一种方式回敬对方。   顾言压低眉眼,黑沉的眸子里存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今早那个女人还称顾言‘善人’,如果她见过顾言在生意场上的狠戾和杀伐决断,想必会觉得这个词可以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唯独不属于顾言。   滴滴--   手机收到一条定位信息,顾言随手点开,汽车冲破鹅毛大雪在空中筑起的银白屏障,朝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百唐科技时,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巨大的阴霾之中。   “这么大的雪,还以为你会晚两个小时到。”   夏青川打着黑色雨伞上前,推了推眼镜说,“唐周在顶楼开会,全部股东都在,斥资十五个亿的新项目将会在下个月上市,这是唐周上位之后的第一仗,你有多少把握让他输?”   顾言理了理西装,狭长深邃的眸子望向夏青川,淡声说,“他必须输。”   夏青川抿了抿唇,知道多说无用,快步跟上了顾言。   当初顾言带着庄念先离开,任由网络上关于他们三个的事愈演愈烈,留下他一个善后,并不是真的对那些非议毫无办法,资本运作,只要肯花钱就可以了。   他会这么做,完全把弱点抛出去,实际目的是在于分散百唐科技的注意力,让他们自己的项目赶超百唐科技,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科技产品将就先机,谁能做出更优秀的东西抢占市场,谁就能做大获利,成为赢家。   顾穆琛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叮嘱过,顾家不碰科技方面的生意,把利益完全让给百唐科技。   是为了过去的情谊,为了报唐周爷爷的恩。   后来杨舒把顾言拥有的一切都夺走,自然也连同顾言自己的研发团队。   没人知道,在顾言被赶出顾氏集团之后,曾经研发团队的二十几人同时递交了辞呈,自发转投了顾言旗下。   在房地产事业有了起色了之后,顾言在国外申请注册了科技公司,并且一直致力于百唐科技的短板,芯片开发,这是顾言的底牌。   不出意外,他们的产品可以提前百唐科技一天上市,完胜唐周。   可现在顾言显然不想等了,他要让唐周败在还没开始的战役上,让他这个百唐科技继承人,除了血脉,其他都名不正言不顺。   百唐科技的安保严格,没有内部人员带领或者员工磁卡无法进入公司内部,高层更是只有董事长秘书及高管才能通行。   进入正门,首先就是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的员工通道。   保安见到生面孔,正欲上前询问有没有提前预约,就见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磁卡,刷拉一声,打开了员工通道的大门。   保安偏头一怔,问旁边同事,“那两个是新来的高层?”   同事嘶了一声,“他们刷的是磁卡,高层不都是刷脸吗?用不用去确认一下?”   没等两位保安弄清楚状况,夏青川已经将‘万能’磁卡收进口袋,带着顾言直接奔着高层才能乘坐的电梯走了过去。   科技公司并不是浪得虚名,保安一见两人走的方向,放下心来,其中一个说:   “到了高层电梯只有刷脸或者指纹才能上去,监控识别到陌生人的警报马上就会响,那两个看上去都有头有脸的,肯定是空降的高层,否则没事儿摸进咱们公司做什么?”   电梯从顶层向下,顾言偏头看了一眼夏青川,视线轻轻扫过他领口的领针,笑道,“百唐科技的门禁系统在业界是出了名的精密,只有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破解人脸识别系统才能不触发警报,差一秒都不行。”   夏青川也跟着低头往西装领针上扫了一眼,“小李,听到了?超过一秒你老板和你老板的老板就噶在敌方了。”   正说着,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两人同时朝电梯右上角的监控扫了一眼,电梯立即响起一声提示音---   “欢迎回家”。   顾言轻笑一声,“该给小李涨工资了。”   上次富祥的事情也多亏小李黑进了对方的内部系统,他们才能掌握到大量对方偷税漏税的证据。   “好说。”夏青川笑道。   电梯停在顶楼,夏青川脸上的笑意收敛,“顾言,你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你准备怎么做?”   顾言拍了拍夏青川的肩膀,笑道,“还记得一周前小李黑近百唐科技发给我的那份研发数据吗?”   夏青川点头。   “我先卖个官司。”顾言挑唇一笑,“走吧,来看看十五个亿怎么瞬间变成泡沫的。”   夏青川眼眸一震,这是要用那份数据代码做文章?   可数据是从对方家里摸来的,现在拿着人家的东西在人家地盘上显摆...这算什么办法,这是存心找打啊...   人带少了。   夏青川正欲阻止顾言打电话摇人,会议室的门已经被畅通无阻的推开。 第二百三十三章   随着会议室的双开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能容纳四十人的会议长桌。   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股东们同时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包括主位上的唐周。   这是时隔两年,顾言和唐周的再见。   “打扰了。”顾言挺拔的站在门口,唇角挂着体面笃定的浅笑,迎接在座各位惊诧的目光。   一时间会议室静的落针可闻,唐周手中钢笔就在这时掉在桌子上,沉重的一声。   顾言挑眉,锋利的眉眼轻描淡写的扫过去,笑道,“唐总应该不意外会见到我吧?”   他信步走向会议室,隔着能容纳四十几人的长桌,拉开椅子,坐在了与唐周对立的位置上。   动作一气呵成,骄矜潇洒,没有丝毫局促,仿佛他才是这家公司的主人。   唐周唇角的肌肉僵硬的抽了抽,脸色莫名有些发白,右手不经意的扶住左边肩膀时眉心高高蹙起,仿佛那处的伤口时隔两年仍旧没有愈合,还疼的厉害。   他找人在网络上兴风作浪,把疯子送去庄念身边,做那些事目的就是为了让顾言主动来见他,期盼着在顾言脸上看到愤怒或是无可奈何,求他放过他们。   可他万万没想到,时隔两年再见面,他和顾言的地位已经算是天壤之别,他仍然不能如愿。   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界,他却像是鸠占鹊巢的那个,露出几分胆怯。   “好久不见,顾总。”唐周压下微颤的手,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看来我们百唐科技的门禁系统,该更新了。”   顾言勾唇一笑,眼中却是藏不住的轻蔑厌恶。   “不知道顾总这次来,有何贵干?”唐周被那眼神刺痛,目光变得阴鸷,不合时宜的说,“莫不是庄医生又喝醉了酒,吃错了药,睡在别人床上了?”   话音一落,顾言眼里显出几分怒意,但又转瞬成了轻视。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唐总还是老样子。”顾言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淡淡说,“沉不住气。”   唐周神色蓦地一僵,立刻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场合,视线快速扫过在场的股东,仓皇的轻声咳嗽几声:   “不好意思,我们在开会,如果是私事,请到外面找秘书预约。”   他确实太沉不住气了,不应该在位置没坐稳,股东们还对他有所疑义的时候去招惹顾言那头狮子,正如不该在这种场合提及私怨,让在场的人更加看清自己。   可现在后悔已然来不及了。   唐周咬了咬后槽牙道。   “私事?”顾言嗤笑一声,“我们之间有什么私事?”   说完,他不再去看唐周,转而对在座的各位股东说,“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请各位帮忙长长眼,看看我即将出售的产品如何。”   乘着话音,他扫一眼夏青川,示意夏青川把手上的电脑和会议室里的投影设备连接在一起。   好了,现在不但要拿着人家的东西在人家地盘上显摆,还要明目张胆的显摆,要把人家的说成自己的。   夏青川当然不会对伤害过庄念的人怀有慈悲心肠,比起卑劣,他们实在还差得远,现在这样最多算是...以对方满口牙还他们一颗牙。   他只是单纯的担心,会议桌前的人会同时扑向他们撕咬,说不定楼下的保安也会持着电棍桶过来,双全难敌四手。   但这个节骨眼上是绝对不能扫了顾言面子的,他要无条件站在顾言身边。   如此想着,他面色笃定,轻车熟路的连接上了会议室投影系统,点开那个连名字都懒得修改的文件夹,播放出来。   来吧,看吧,你们家的孩子,现在归我们了。   随着电脑屏幕上的产品展示和数据缓缓展开,其中几个来自科研团队的领导脸色骤地一变。   其中一人指尖颤抖着抬起来,张了张嘴,却意外的并没有第一时间拍案而起出来认亲。   夏青川一挑眉,扫一眼那人,最后把视线落在顾言胸有成竹的脸上,倏然明白了。   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哪个不是人精,要真的拿着他们的研究成果来展示,挨揍事小,立刻就会有人叫嚣着把他们告上法庭,来一招饿虎扑食将他们吃干抹净。   可现在,他们都一脸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说的模样,除非...   现在展示的东西,是他们的,却又不是他们的。   利用原始数据做文章,想要阻止对方上市,方法有二,其一是找到对方产品致命的漏洞,其二是掌握更完美更优质的产品。   可在别人家的会议室里找别人产品的漏洞,这太蠢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电脑上的产品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更优于百唐科技。   如果顾言能在七天之内找到一个即将上市产品的漏洞并青出于蓝,那就一定能做到把产品包装的天衣无缝,把对方家孩子的DNA都一窝端了回炉重造。   可偏偏看在座几个的表现,分明还认得这是自己的骨肉,没有出面指认,恐怕是有自知之明,即便滴血认亲也不能验明正身,只能自认倒霉。   似乎为了验证夏青川的猜想,会议桌前一个模样刻板,戴着老花镜的男人开口道:   “顾总,您说这项专利即将出售,那就是还没有进行买卖,对吧。您心里的定价是什么?我们百唐科技愿意出三倍的价格买下。”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喧哗,其中最大的呼声就是,‘胡闹,我们自己有产品,为什么还要花高价买别人的。’   模样刻板的男人神色凝重,却不愿多解释,只缓缓开口道,“顾总开价吧。”   只要这位年轻的顾总随便把专利卖给别人,跟百唐科技同期上市,他们的产品将被完全能碾压,届时投入生产是亏,不投入生产就相当于前期投入尽数打了水漂。   虽然现场反对的声音众多,但也有一半的人明显是在看那个刻板男人的脸色行事,就连唐周也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反对。   可见刻板男人在这场会议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夏青川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反转,挺了挺胸脯心中冷笑。   他笃定顾言会开出天价,断然不会真的把产品卖给百唐科技。   顾言这次来的目的是想让唐周在众股东面前抬不起头,研发的项目没等投入生产就注定刚要赔钱告终。   要是把手里的产品卖给百唐科技,那不是相当于帮助唐周解决了麻烦,还有扳回一城的可能?   正想着,顾言唇角带笑,漫不经心的吮了一口手中香烟,淡声说,“十五个亿。”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夏青川有些诧异的看向顾言。   “好。”模样刻板的男人连还价的过程都没有,直接应下,并话中有话的提一句,“想不到,顾总瞒着所有人的眼睛在科技产品领域有这么大的造诣。”   唐周欲要开口,男人迅速皱眉扫了他一眼,唐周立刻闭上了嘴。   “过奖。”顾言冷笑一声,“那我就等着贵公司去拟合同,我的时间不多,爱人还等着我回家,最多半个小时。”   他说完,起身离开会议室。   听到‘爱人’两个字,唐周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蓦地收紧,一不小心撕碎了桌面上新产品上市的企划书。   “顾言,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你还念及唐家和顾家那点情谊?”夏青川跟着顾言说,“十五个亿卖给他们,产品上市了他们还是赚啊。”   顾言睨他一眼,“谁告诉你我卖给他们的是最优产品?”   夏青川倒抽了一口凉气,半天没反应过来顾言这句话的意思。   顾言用了七天时间,找出对方漏洞不说,还做出了两款产品?这怎么可能?   “你是说,卖给对方的那一款产品其实仍有漏洞,让对方存着侥幸心理正常上市,然后赔的更多?那另一款完美的产品,我们用自己公司的logo上新?”   夏青川自诩已经足够了解顾言的能力和手腕,可此刻他才蓦地发现,那些都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这么一来可就不是单纯的蒸发掉十五个亿了,百唐科技里里外外的损失将无法估计...   别说情义,顾言是半点后路都没给唐周留下。   顾言却摇了摇头,“卖掉,随便卖给谁,价钱由你定,条件只有一个,对方敢和百唐科技站在同一赛道上。”   “我们自己公司研发的产品还按照原计划提前他们一天上市。”顾言笑着说,“不过在国外注册的公司瞒不住了,捣乱的人会很多,今后各个方面都谨慎一点,这半个月辛苦大家切断和外界的联系为上市做准备,所有事情由你负责。”   把底牌交出去的风险亦是不可估量的,他们能想办法拿到百唐科技的产品信息,不排除百唐科技也能拿到他们的内部数据。   “对了,最近还得辛苦小李。”顾言说,“他不是很喜欢最新上市的路虎览胜?作为年终奖,让他自己去选吧。”   两人在半路被百唐科技的前台迎着到VIP休息室,顾言和夏青川同时落座。   等到百唐科技的人退出去,也没有监控器悬在头顶,身边只剩下夏青川一个时,顾言才靠在真皮沙发上,敛起傲慢的笑,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夏青川睨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言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无疑是骄傲甚至自负的,以他的能力,实在用不着使这种手段降低自己身份,他是被唐周气狠了。   这也是为什么顾言宁愿把基于百唐科技的那款最优产品卖掉,也不愿意冠上自己公司logo的原因,这是他的底线。   他要光明正大的赢,也要让对方五体投地的输。   另一边,唐周瑟缩在宽大沙发的一角,三分敬七分畏的看着模样刻板的男人,讨好似得叫一声,“钱叔叔...”   啪!   钱争鸣把手中iPad甩在办公桌上,恨铁不成钢道,“你爸走之前再三叮嘱,不要再去招惹顾言那头小狮子,你就是不听!”   唐周被动静吓的又是一缩,听到别人提到自己的父亲眼眶发红难免委屈,“既然您说了那是抄袭我们的产品,我们为什么不告他们?!还要给他们钱?!”   “抄袭?哼,有证据吗?一个数据都对不上,怎么说人家抄袭!”钱争鸣气的胸口一伏,目光瞥向iPad上的产品时,眸子里不由露出几分欣赏。   “明明是我们的骨架,却半分我们的血肉都看不见,真没想到那小子能做到这种地步。”钱争鸣长吁一口气,叹道,“倒是个人才,要是能为我们所用,那我们百唐科技,必定所向披靡了。”   钱争鸣把合同丢给唐周,“去把合同拿过去跟顾总道个歉,他现在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唐周被合同砸的第三次颤了颤,眸色一沉,眼泪簌簌落下来。   现在父亲不在了,唯一能成为他靠山的就是这位膝下无子的钱叔叔,如此想着,唐周突然扑进钱争鸣怀里,“叔叔,您帮帮我,只要他肯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个不就都为您所用了?您说是不是。”   钱争鸣怔了怔,看着怀里娇小软弱的幼崽嘴角挂上满意的笑,掌心拂过幼崽脊背,缓缓说:   “要是得不到对方的心,就想办法掐住对方的命脉,到时愿与不愿,他都必须要依附于你。”   ...   彼时顾言和夏青川已经在休息室等了二十五分钟,夏青川刚要开口问对方是不是反悔了,就听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唐周亲自带着合同找了过来。   “我出去等你。”夏青川说。   顾言点了点头,接过夏青川递来的钢笔,锋利的目光落在唐周脸上。   “听说庄念什么都不记得了?”唐周把合同递送过去,做足了心理准备已经没有了刚刚的胆怯,眼睛里甚至透着一丝疯狂,“真可惜啊,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爱你,非你不可吗?”   顾言接过合同,随手翻着,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对方。   “出院之后,你连他的病制都毁了,什么都查不到,怎么,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唐周带着一点笑音儿挑衅似得问着。   顾言翻动合同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口说,“要让唐总失望了。”   庄念的病对外始终是个秘密,唐周只知道庄念忘了一切,并不知道受到强烈的刺激,他还有可能重新陷入沉睡。   “呵...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自己会查到的。”唐周眯了眯眼睛,笑意更深,“顾言,你信不信,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两个就不可能在一起?”   他做了那么多事,就没想再和顾言打哑谜,“现在我的权利远远大于你,要弄垮你们就像踩死蚂蚁一样简单,你们让我活的那么痛苦,我自然也要让你们两个尝尝这种滋味。”   说罢,他一瞬不瞬的凝着顾言,试图在那张沉稳从容的脸上看到些别的情绪。   然而顾言神色未变,仔细看完合同条款,在落款处签了自己的姓名,并加盖手印和公司的公章,随口说:   “前唐董事长如果知道接班人的心思都在这些事上,上任第一个项目就损失了十五个亿,恐怕在地下也不能安宁吧。”   唐周的脊背蓦地一僵。   他想要顾言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怕他求他,为什么对方总是对他一副轻蔑又疏淡的模样!   唐周眼神蓦地变得狠辣,“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一个死人?”   他的模样倏地一变,手落在左肩上像是在抚摸着无价的珍宝,指尖下却是一条狰狞粗糙的疤,“我谁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顾言,你留给我的东西我始终留着。”   “我什么都没有了,爸爸走了之后妈妈也病倒了。”唐周倏地变得温顺,抬眸间却染了几分癫狂,“顾言...不如我把百唐科技给你,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只要你回来,我就不动庄念了,我让他好好活着,我们三个还像以前一样。”   顾言眉心微动,眸底冷的像冰,终于看向了唐周,“百唐科技?不如等它真正属于你了我们再谈这些?”   顾言的态度始终冰冷,言辞间的嘲讽亦是不言而喻。   很显然,唐周成了百唐科技总裁位置上的花瓶摆件这件事,并没能逃过顾言的眼睛。   气氛剑拔弩张,原是应该两看相厌,不想唐周望向那双深邃冷峻的眉眼时,却像是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厌恶又或轻蔑,反而双颊一红,靠在沙发上用皮鞋蹭了蹭顾言的小腿。   “你很久没有正眼看我了。”他探出一小节舌尖舔了舔下唇,“我都硬了。”   顾言眉头拧着,唐周在他开口之前又说,“顾言,你是我的,无论是毁了庄念还是毁了你,我都要得到你。”   来之前合同上已经签上了唐周的名字盖了手印和公章,顾言拿起其中一份合同,起身远离一步。   “唐总,你父亲已经不在了,再做违法犯忌的事情没人会替你撑腰。”顾言冷着声调,仿佛没了耐心,给予对方最后的警告,“你该学会有所顾忌。”   他说完转身离开,只留下背影给唐周。 第二百三十五章   回去之前,顾言再三确认经手庄念那几个医生是否都已经签署了保密协议,并且从前的病制都已经销毁。   关乎到庄念的安全,夏青川自然也不会怠慢,将涉及到的人和事都重新确认了一遍。   “现在可以全力着手处理网络上的事情了。”顾言靠在车边抽了根烟。   夏青川撑着伞挡住飘飞的雪花,应了一声,“还回去吗?雪下的这么大,高速都封了。”   “嗯。”顾言吐出一口白雾,“念念还等着呢。”   夏青川轻笑一声,大家长的心思又冒了头,“你真的把庄念保护的很好。”   顾言笑了笑,“对了,你和天真怎么样了,庄念一直惦记,要我给你打电话。”   “还能怎么样。”夏青川耸了耸肩,“阻力一直存在,短期内不会消失,我还能让人家等我?”   顾言吮了一口香烟,白雾绕过鼻尖缓缓向上,他眯了眯眼睛,“能用钱摆平的阻力都不算阻力。”   语住,他斜睨了一眼夏青川,笑了笑没说话。   夏青川看他模样,许多话都不用再多说了。   从前他们会因为夏青川的父亲出去赌而觉得苦恼,说白了就是财力支撑匮乏,不惜为了拿回几百万去端人家公司老窝,甚至还妄图改变一个赌鬼。   现在大可不必了,白嫖的钱,花着也不怎么心疼。   顾言的意思简单明了,现在咱们有钱了,随便拿个几千万出来,让他滚远点去赌就是了。   一个没见过多大世面的老赖,几千万能砸懵他了,花都不一定会花。   这些钱治标不治本,顾言清楚,他也真没指着这点钱就能永远的杜绝麻烦。   但只要能让夏青川和天真好一阵子,他觉得值得。   谁叫他现在财大气粗呢,跟着他一起吃苦的朋友,自然也得跟他一起享福。   夏青川瞥一眼顾言,实在没想到一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竟然主动提出用钱来打水漂,没忍住又是咯咯一顿笑,“顾总飘了。”   顾言断断续续吐出一口烟雾,言辞间带着笑音儿,“飘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别光说我了。”夏青川渐渐收敛笑意,换上一副认真模样道,“之前你不是问我怎么避免庄念发病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顾言点头。   夏青川接着说,“首先要分析庄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病,根据你的描述,他只有在面对你时产生剧烈感情波动的时候会这样,对吗?”   顾言沉吟片刻,“确实。”   “嗯,他身上的伤口,右肩的伤疤是最具记忆点的,关乎于你,关乎于他爱你。”夏青川顿了顿,有些无奈的凝着顾言说,“接下来的话会很残忍,你确定要听?”   “别卖官司。”顾言熄灭了烟蒂,“你说。”   夏青川长吁一口气,“我觉得,每次他发病的时候下意识的抓伤右肩,是因为在那一刻他认识到了自己的感情,潜意识里却又惧怕这份感情带来的伤害,导致下意识做出的行为。”   夏青川刻意把话说的有些绕,似乎在自欺欺人的想要减缓一些对顾言的伤害。   顾言扫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说,他每次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都是因为爱我,所以要减缓他发病的频率,就要让他停止爱我?”   顾言反应前后不到两秒,夏青川还没想好要怎么劝说,有些措手不及的挠了挠鼻尖,“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顾言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庄念发病的原因是有迹可循的。   原来庄念每一次无意间伤害自己,都是在说爱他。   顾言短促的皱眉,心脏拧着疼了一下。   从庄念醒过来开始的桩桩件件,包括今天的唐周在内,仿佛都在提醒他,只有他离开庄念,庄念才能彻底远离危险。   “你口口声声说我把念念保护的很好。”顾言无奈笑笑,“可如果没有我,他也许并不需要这些保护,他可以过的更好。”   夏青川雨伞一偏,心跟着沉了一下。   “我就怕你这么说。”夏青川笃定的看向顾言,“我亲眼看着庄念过了七年没有你的生活,他不会过的更好。”   顾言的手臂微微一僵,摇头笑了。   “谢谢。”顾言的视线擦过黑伞的边缘投向灰蒙蒙的天际,“其实就算你不说这些,我也没准备放了他。”   ‘放了他’,这样的字眼太让人难过了,他像是在刻意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自私,惩罚自己趁着庄念什么都不记得乘人之危。   唐周有句话确实把他问住了。   庄念现在是否还像从前一样爱他,非他不可?   如果他没有把庄念绑在身边,庄念会不会去认识更好的人?发展一段全新的感情?   也许是康哲也说不定。   就像庄念曾经和夏青川坦白过的那样,他会接受自己,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对他太好了。   顾言拍了拍夏青川的肩膀,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死循环里便克制着没有再想下去,“先走了。”   回城开到半路,顾言收到了庄念发来的短信,说雪太大了,让他不要冒险回去,等雪停了。   顾言看了眼时间,到家要凌晨了,不想让庄念等着,回复说好,让他早点睡。   雪一直在下,许多地方都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顾言比预计的晚了两个小时到家。   自从疯男人的事情出现之后,院子的门就上了锁,不过钥匙就放在门边的砖头下面。   顾言轻手轻脚的开门,铁锁冷的刺骨,握上去仿佛直接凉到了骨头里。   铁制的大门吱呀着打开又闭合,身后传来小跑着的脚步声,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顾言一回头,庄念就披着羽绒服冲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还带着室内的热乎气儿,扑到怀里时带着玫瑰花沐浴乳和体香混合的味道,让人安心。   “还没睡?”顾言将他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在脑袋上,言语间带着宠溺的怪罪,“冷。”   “不冷。”庄念仰头看他,下巴垫在胸前,笑的像个纯真的半大少年。   顾言带着他往屋走,“我要是不回来,你一晚上都不睡?”   “睡。”庄念搓着他冰凉的手,像是在哄,“白天你不在家,我睡多了,这会不困,顺便等到你了。”   “哦。”顾言笑着说。   “事情都解决了?”庄念问。   “嗯。”顾言回答说,“回去我们要不要换个大点的房子?楼上楼下的那种,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   “那现在住的那间可以继续留着吗?我很喜欢。”庄念认真的问。   他一直都是个念旧的人,顾言揉了揉他的头顶,“可以,你喜欢的都留着。”   ……   从城市里搬到乡村里生活对庄念影响不是很大,最后先不习惯的反而是两个孩子还有爷爷。   “我都好久没有看海绵宝宝啦,哥哥,检查网络,检查网络。”段瑞珊这几天经常缠着顾思念给检查网络。   只要顾思念敢回答‘这里没有网络’,接下来尖锐的哭声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古塘村地处偏僻,电视机虽然已经普及,但网络电视还距离这里的人非常遥远。   生活条件也都还非常落后,只能保证村民们的基本生活,否则当初也不至于来这里做医援。   况且按照原来顾思念和爷爷的生活条件,就算有网线,也绝对不会花大价钱拉条网线在家里。   所以每次这样的对话开始,庄念和顾言就会在一边看热闹。   看着顾思念怎么摆弄着电视线,折腾的满头是汗,然后一本正经的告诉段瑞珊,“网络今天被外星人偷走了,不哭的话,哥哥就帮你把网络追回来。”   而‘网络’消失的理由每天都在变。   别看小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傻乎乎的,其实思维非常缜密,明天再用同一个理由,她就要哭着说,“你撒谎,我昨天没有哭你也没把网络追回来呀!我今天就要哭,就要哭!”   而爷爷觉得不方便的点,大同小异,这里没有戏曲节目,少了一项娱乐活动。   从前养的鸡都分出去了,现在每天的事就是收拾收拾屋子,填填柴火,和邻居聊聊家常。   “你穿衣服,哥哥带去你外面找找。”顾思念把小白兔帽子扣在段瑞珊脑袋上,“你可千万别吵,被发现了就找不回来了。”   “嗯嗯,哥那你可小心点呀,别跟着网络一起被抓走了。”段瑞珊压低声音,掌心盖住透粉的小嘴巴小声叮嘱。   旁边热炕上传来几声轻笑,两个当哥的,一个当爷爷的,在这时候都默契的把拯救‘网络’这件大事交给了小哥哥。   等到段瑞珊和顾思念去抓‘外星人’,庄念用手肘碰了碰顾言,“你那么多工作,真的没关系吗?这里是不是很不方便?”   顾言从电脑里密密麻麻的消息中抬头扫了一眼庄念,垂头揉了揉眼角,“在哪都一样。”   自从上次在百唐科技摊牌了之后,他们公司的内部网络已经遭受过不下十次的网络袭击。   小李已经连续几个晚上不敢睡觉了。   这期间带来的问题都要顾言亲自确认参与,很费精力。   “嗯。”庄念应一声就安静下来。   他没有玩手机的习惯,顾言工作的时候他就在身边陪着,不出声,有时候想事情,有时候就是单纯的发呆。   时间久了甚至会让顾言忘了旁边还坐着个人。   “热不热?”顾言盯了两个小时电脑,眼睛实在酸胀的厉害,乘着话音,他往炕沿挪动一寸。   现在许多需要在公司开会面谈的事情都落在了纸面上,他不得不花更多时间去处理问题,炕很热,屁股坐的又酸又疼。   旁边的庄念蜷着腿,靠在墙上,微微垂着眼睫似乎是在看自己的手,仿佛并没有听到顾言讲话。   “念念?”顾言又问了一声,“你热不热?”   这一声提高了些嗓音,连另一边的爷爷都抬起头看了一眼,庄念还是没什么反应。   爷爷本来没想参与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事,也习惯了不去过度关注,可这一下抬眼,视线却始终没有移开,反而狐疑的看了一眼顾言,似乎是在确定什么。   顾言蹙起眉,伸手碰了碰庄念的手背,很轻的动作,怕惊扰了他似得,小心翼翼,“念念?”   庄念长睫一簌,浅色的瞳仁不易察觉的露出些惊恐和无措,但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恢复了镇定,因为是低头的姿势并没有被发现。   “对不起。”他勾着笑脸抬头,“我是不是晃神了?”   “嗯。”顾言依然锁着眉头,“在想什么?”   庄念感受到对面爷爷也在看自己,不好意思的笑着,双手捧着顾言伸过来的手捏了捏,“屋子太暖和了,差点睡着。”   他的视线落在顾言脸上,看到对方紧锁的眉头时咬了咬内唇,抬手揉着那处,“没想什么,就是热的有些迷糊,出神了。”   顾言凝着他沉默片刻,“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庄念笑着回应。   顾言没再多问,抓着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困了就睡。”   庄念乖顺的点了点头,“那我靠着你先眯一会,等你工作完成了叫我。”   他将枕头贴在顾言腿上,整个人都顺着顾言腿的方向躺在顾言旁边,一只胳膊从顾言腰上环过去,紧紧抱住,闭上了眼睛。   顾言揉了揉他额前的头发,抚平的眉心再次高高蹙起。   庄念失忆之前曾经出过一次车祸,在周易和霜霜求婚的那天晚上。   那天他的车就跟在庄念车后面,亲眼开着白色的SUV在四车道上突然改变方向,径直撞到了马路边的树上。   当时庄念也说他没事,只是出了会神。   很久之后他才从夏青川的口中知道,庄念有一段时间经常那样,时常看着一个地方发呆,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那并不是出神,是生病了,而且已经病了很久。 第二百三十六章   转眼快到新年,顾言本来打算过完新年再回去,结果周易一通电话,他们当即改变了行,马上收拾好行李返航。   原因是霜霜临盆了。   等顾言和庄念安顿好爷爷和两个小的赶回医院,霜霜已经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小丫头。   在庄念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看过新生儿,握着孩子没有手掌长的小手时,仿佛整个人都跟着小宝宝变得柔软了。   “好小,好软。”他看着霜霜,不自觉地说着,“霜霜,你好伟大。”   孩子在肚子里的状况很好,霜霜只打了无痛分娩的针,顺产下了六斤七两的小宝宝,时间没有太久,她现在的精神非常好。   “我其实还没准备好当妈妈呢。”霜霜眼睛里含着一层水光,还沉浸在激动中没缓过神来,“得怎么才能把她养成像我们这么优秀的大人啊。”   庄念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不都说一孕傻三年吗?你怎么还这么机灵。”   霜霜不好意思的笑笑。   “有你这么好的妈妈,她一定会长成很棒的大人。”庄念徐徐说着,声音出奇的温柔,也格外的有力量。   霜霜嘴巴一努,流了几滴眼泪出来。   “别哭啊咱们家长公主。”周易见状去拿了条热毛巾给霜霜擦眼泪,“二公主看着改心疼了。”   “去你的。”霜霜嗔怒道,“就我们三个人,辈分能让你乱成这样?!”   众人闻声跟着笑了起来,气氛出奇的温馨,仿佛连婴儿车里的小团子也感觉到了,在睡梦中牵起了嘴角。   顾言安排了本市最好的月子中心,孩子和霜霜的生活起居都不用操心,顺便包了个大红包,说是孩子的奶粉钱。   庄念没那么财大气粗,也快要把门口的母婴店买空了。   夏青川和赵田陈前后脚赶到,送的东西都超级务实,而且重样了,都是一年份的纸尿裤。   两人互看一眼,有些尴尬,赵田陈的眼睛有些红。   “我天,这孩子看来也不用我养活了。”周易嘿嘿笑着,“果然,爹多的孩子有福气。”   新年前意外的迎来了一个新生命,意外的让庄念的病,夏青川和赵田陈的关系都得到了缓和。   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也又多了起来。   看着小生命拼尽全力长大的过程很让人感动,明明那么软一用力就会被伤到,偏偏每天都在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成长。   “反正这里的地方够大,不如我们在这里过新年吧!”周易提议说,“我爸妈和霜霜爸妈都要年后才到,就我们一家三口太孤独了,行不行?”   他都这么说了,自然没有人会再拒绝。   大街小巷逐渐有了年味,很多主路的树枝上都挂了喜庆的红灯笼。   人是一种很容易受到外界环境影响的动物,身边的景物欢乐,人也就跟着欢乐。   虽然庄念的直播账号还是封禁状态,不过这并不耽误他给场控姐姐等人发去大额红包,并附上一句新年快乐。   最近仿佛所有好事都赶在了年底,顾言那天提了一嘴换房子的事情,抱着试探的心态去看了几栋别墅,没想到遇见了非常符合两人心意的房子,直接全款买了下来。   房子的位置偏离市中心,闹中取静,有些像顾言小时候的家,欧式的外观设计,独门独院,房门前带着一小片花园。   办完相关手续,顾言直接在房本上填了两人的名字。   庄念完全没想到顾言会有这个举动。   他并不否认两人关系亲密,也没有打算分开,但毕竟他们的感情才刚刚开始,顾言这样无条件的给予,让他错愕,同时也因为没有能力回馈同等价值的东西,有些焦虑。   但这也并不影响他看到两人并排的姓名时,内心翻涌上的甜蜜和归属感。   庄念在想,他们...或许应该再去补个别的证件。   那天回到家之后,庄念一进门就钻回房间翻翻找找。   顾言则去厨房把顺道在楼下买的菜放进冰箱,还没折腾完,就听庄念就光着脚跑了过来,然后郑重其事的交给他一样东西。   “什么?”顾言看他藏起的掌心,饶有兴致的问。   “工资卡。”庄念轻咳了一声,话音一出,便看到顾言挑了挑眉毛,一副意外又含着笑的模样。   庄念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不想表现的像个青涩的决定托付终身的小姑娘。   他毕竟是个男人,有担当有气概的男人,于是挺了挺胸,言辞凿凿道,“你都在房本上写我的名字了,那我自然也是家里的一员,当然...要担负起养家的责..唔..”   话没说完,就被顾言拖着后脑霸道的吻住了。   庄念从认识到自己心意的那天开始,就再也拒绝不了顾言对他任何方式的触碰,像是一种被刻进骨血里的瘾,戒掉了就活不成了。   东北的新年,除了烟花爆竹和春联福字,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走亲戚了。   庄念是孤儿,没亲戚,不过他的朋友不少,又有幸都是至交,礼物还是得用心准备的。   除了一起过年的这几个,他当然也没有忘了何岁。   之前得空去看了一次何岁的妈妈,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们两个也许久没见。   庄念包了厚厚的红包说要给小丫头压岁钱,何岁也没客气,收了之后请庄念吃了一顿豪华的路边摊。   没想到大冬天在糊着塑料的棚子里吃手工小串别有一番风味,竟然还不冷。   闲聊中何岁得知周易医生的妻子生宝宝了,非要去买份礼物让庄念带回去。   盛情难却,更何况是对他干闺女的疼爱,庄念实在也不想拒绝,兴致盎然的跟着逛完了附近所有的商场。   最后何岁斥重金买了个小巧的金镯子,说寓意好。   说到寓意,庄念也来了兴致,追问除了金镯子还有什么是寓意好的。   这一问把金店的店员乐坏了,从头上戴的到脖子上拴的,统统介绍了一遍,只要是金的,贵的,都有寓意,越贵寓意越好。   庄念明白了,给三个孩子一人挑了一把实心儿金锁带回去。   “小庄哥哥,你发达了?”何岁一想到前一阵庄念连买个墨镜都差点把口袋掏穿的样子,简直恍如隔世。   “没。”庄念坦然道,“该花的花,该省的还是得省。”   因为快到新年的缘故,大冷的天,零下二十几度,商场外面的步行街还是人满为患,大家仿佛都卯足了劲儿,非要在年前来一场报复性消费犒劳自己。   庄念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热闹,有生气。   “庄念?”   正逛着,无意之间掠过身侧的女生开口叫了一声。   她疾步倒退,偏过头看清庄念的脸之后,和善的面色一变,怒目圆睁的抓住了庄念的手肘。   “你认得我?”庄念微微一怔,诧异的看着女生。   女生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样,手机捏在手里都顾不得,双手死命的抓着他,隔着羽绒服都觉得疼。   庄念将视线落在女生手上,无意间看到女生手机链上拴着的人形吊牌。   那上面印着两个男人并肩站着的照片,很小,看不太清脸,可庄念还是马上认出其中一个是顾言。   女生见人没有否认,突然高高扬起一只手,对着庄念的脸扇了下去,口中嘶吼着,“你这个不要脸的第三者!” 第二百三十七章   庄念轻轻蹙眉,一把攥住了女生挥起来的手臂。   “你神经病吧!”何岁冲上来一把推开女生,“大过年的谁家养的疯狗跑出来咬人了!”   女生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推得一个趔趄,旁边同行的另一位女生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两人像是着了魔,完全没有看到冲上来的何岁似得,两双眼睛钉在庄念身上。   “真是庄念,你这不要脸的小三,怎么,抢完唐周的男朋友还不够,现在男女通吃,脚踏两只船?”另一个穿着艳粉色羽绒服的女生说。   “真他妈恶心!”被推的女生怒道。   大庭广众之下,女生扯着嗓子的几句诋毁迅速引来了路人的围观。   庄念是个体面人,性格带刺却习惯温柔,且不想和两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在大街上吵嚷,拉着何岁说,“不好意思,你们认错人了,前面右转五百米就有眼科,不用客气。”   面对疯子的纠缠,最重磅的回击就是云淡风轻,一个人的歇斯底里会让人看上去更像个疯子,而且很没面子。   庄念模样本就温柔漂亮,再加上从头到脚一身名牌货托着,处处透着矜贵,头发丝儿都精致,态度又谦和温雅,实在和‘小三’两个字不搭嘎。   再加上几句幽默的言辞,引得路人轻声发笑。   这下子,路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庄念那张被造物者偏爱的脸上。   而这不免让对面两个女生更加颜面扫地,活像两个跳梁小丑。   “你装什么装!没良心的狗东西,唐周都被你逼疯了,你还有脸出来招摇装作若无其事!你不是医生吗?!你也配!”   粉衣服女生不知是不是情绪太激动引起泪失禁,竟然唰地流下泪来,仿佛口中被第三者插足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庄念闻言微微一怔,倒不是因为对方哭了,而是对方竟然还知道他从前是一位医生。   另一个女生一看同伴哭了,甚至忘了自己是顾言的颜粉儿,一起开骂道,“顾言也不是好东西!脚踏两只船!你们两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很奇怪,庄念在面对别人对自己的诋毁时尚能温和从容应对,但这事轮到顾言身上他就忍不了了。   他迅速冷下脸,温和的目光变得锐利,很有震慑性,看的两个女生抱团向后退了一步。   “第一,且不谈我,我认识的顾言不是你口中会脚踏两只船的人,第二,我不是什么第三者,第三”   庄念顿了顿,目光重新斜在女生手机的挂牌上,强调道,“顾言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这种占有欲极强的话显然和庄念往日的性格不太相符,但不知为什么,在看到顾言身边站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按捺不住,迫不及待的想要宣示主权。   “第四,再纠缠下去我会立刻报警。”   两个女生同时怔住,互相对看了一眼,似乎在考量还要不要为偶像据理力争一下。   叮叮--   两个女生的手机倏然同时响了起来,是微信小程序里的一条消息推送。   其中一个女生点开消息。   缓缓播放的画面里是唐周的自白,泪眼婆娑露出破碎模样,讲述着被顾言抛弃之后是如何配合精神治疗的,又因为放不下这段感情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刻意摆拍,只会给特定的人群推送。   果然,女生看过之后似乎产生了强烈的共情,突然之间情绪崩溃,疯了一样朝庄念扑了过去!   这一下太过突然,庄念立刻把何岁拦在身后。   “冷静点!”庄念呵斥。   女生扑上来却不是为了硬碰硬挥拳头,而是将手机屏幕径直怼到了庄念眼前,带着哭腔喊道,“看看,你把这么好的一个人逼成了精神障碍患者!你们小三都该死!为什么要破坏别人感情!”   陌生男人的脸猝不及防的在庄念浅色的眸子里放大。   庄念下意识的向后躲开分寸,看清了手机上的画面之后,瞳孔一震,脊背蓦地一僵。   同一时刻,身前突然出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将他和女生隔离开来。   “小庄哥哥,你怎么了?”何岁向前一步扶着庄念一条手臂,“你脸色很难看。”   庄念吞咽了一口虚无,向旁边踉跄了一步。   那张脸...他见过。   仿佛惊雷撕破夜空,却有更浓重的墨色从缺口翻涌出来。   庄念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了,脑内骤然加剧的疼痛让他裹在羽绒服内的脊背瞬间爬了一层冷汗,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你的喜欢会毁了他...”   “会毁了他的不是谁的喜欢,是你,唐周...”   记忆碎片带着沉重的回声,用锋利的棱角割进回忆。   庄念向后倒退,一双眸子里尽是惊惧。   “谁...”他近乎疯狂的低喃,“我会毁了谁...我究竟会毁了谁?!”   以往每次出现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之后他就会晕厥,然后将想起来的事情统统忘掉,像被困在方盒子迷宫里的钢珠,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他惊慌的,用颤抖苍白的手握住身边的人,“我不想忘掉...”   那双浅色眸子里盈出泪来,或是因为疼痛或是因为难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抓着的人是谁,他太无助了,随便是谁都好,只要能...   “帮帮我...”   庄念的眼前开始出现逼仄的黑,那种在梦境里抓不住找不到的影仿佛在叫嚣着被想起来。   那人在等他,等他记得他。   他开始听不清周遭人在说些什么,耳朵里像灌满了水,轰隆响着的只有过快的脉搏。   “顾言...”他下意识的喊出这个名字,无助的底喃,“顾言救我...”   ...   庄念在混乱中被人搀扶着坐在下来,耳廓贴上冷硬的物件。   他呆滞的偏过头,是黑衣男人把手机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庄念觉得晕,眼前的人仿佛和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在黑与亮白之间来回转换。   “念念...”   庄念朦胧的听见一句轻唤。   “等我,别怕。”   “别睡着,念念,等着我。”   庄念抬头想要看清拿着手机的那个人,却被烈阳灼了眼,一阵酸涩顺着鼻尖蔓延至头顶。   “顾言...”他轻轻说着,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是你吗...”   “我在。”   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又像是除他以外都在高速运转。   庄念的手被人拉着,旁边的人好像在哭诉:   “别抓了,别再抓自己了小庄哥哥...”   庄念只痛苦的皱着眉,试图挣脱被回忆牵制的处境。   羽绒服厚重的挡在肩头,这一刻,倘若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痛精神上的痛就会变得无法抑制,于是他的手胡乱抓在颈上,染红了乳白外套的领口。   “疼...”他破碎的说着,“我好疼...”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小庄哥哥,小庄哥哥你没事吧,你别吓我。”耳边的啜泣声像是漂洋过海才传进耳朵里,还带着潮湿的气息。   庄念的听觉一点点的恢复过来,耳边仍是顾言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清晰,他这才发现,听筒里播放那几句话是重复的。   “念念。”   “等我,别怕。”   “别睡着,念念,等着我。”   “我在。”   庄念木讷的抬起头,被疼痛冲击到空白的思想反映在眼神里,一片空茫茫的。   “录音?”庄念眨了眨眼,问了句。   黑衣男人点头,这是庄念第二次正面看见男人的脸,第一次是在见到庄俊泽的那一天,但他始终知道顾言不在的时候,一直是这个人在保护他,由感亲切。   “谢谢。”他笑了笑,“顾言是怕这种突然的情况发生,所以在你手机里存了这种录音?”   说着,他接过男人手里冰冷的通讯装备,亲昵的贴在耳朵上,贪恋的听着,“很管用。”   黑衣男人的沉默算是一种默认了。   庄念以为他已经见识到了顾言全部的细腻和妥帖,没想到顾言做的,远远不止他看到。   庄念想着,苍白的笑里揉进水一般的温柔。   黑衣男人是顾言的心腹,李哥,从庄念醒过来那天开始,他的工作就只有一个,就是二十四小时跟着庄念,不能有半点披漏。   有任何事情,随时报备。   也因为如此,顾言的秘书从来把顾言的行程分两份发送,一份给顾言本人,一份给李哥,事无巨细。   “顾总这个时间在研发科,因为准备新产品上市,那里全封闭管理,手机要放在带有屏蔽器的隔间里。”李哥解释着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顾言,而是播放一段录音的原因。   说罢,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手机应该有信号了,我打给他。”   他伸出手,做出问庄念要回手机的动作。   庄念眼睫一簌,把手机攥的更紧,“等等吧。”   他当然也知道,眼前这个人除了保护他之外,还有一项工作,就是把自己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告诉顾言。   说罢,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反对,左右环视一圈。   周围还是有零星路人驻足看热闹,但大部分人群已经散去,连刚才那两个疾言厉色的女生也不见了。   何岁以为庄念是在找那两个造事的人,抽咽着说,“那两个疯子一看你...那样,都吓得跑了。”   “嗯?”庄念反应了一秒,笑道,“这样啊。”   他并不是想找那两个女生算账,只是手机里顾言的声音实在和平日里没两样,他总觉得那句‘等着我’播放完毕之后,顾言就会出现。   庄念无奈笑了笑,低头看自己的领口。   “你刚才一直要抓肩膀,脖子都抓红了。”何岁拨开他领口指着脖颈上并不明显的红痕说。   庄念松了一口气,看来刚刚手上黏腻的血渍,也是幻觉。   “我没事了。”他弯了弯唇角,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之外,已经看不出任何有关脆弱无助的端倪。   庄念起身拍了拍衣服,“麻烦您,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李哥点了点头,把庄念和何岁带到了自己的车上。   何岁坐上去,庄念和李哥默契的站在了车厢外面。   李哥扫一眼庄念的手,他的手机已经被庄念揣进口袋里,连口袋的拉链都拉得严丝合缝。   “...”   “我已经没事了。”男人看着比庄念大了不少,庄念又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亲切的叫了一声,“哥,谢谢。”   私下里顾言也管他叫哥,庄念这一声无疑直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不想让我告诉顾总?”李哥眼眸深邃,带着年长者的深沉和洞察力。   庄念求人办事,真诚是第一步,自然不拐弯抹角的瞒着,“是,顾言的产品要上市,他为此付出了很多,我不想让他在这时候分心。”   “如果他原原本本的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的知道我的反应,那他这一阵子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守着我。”   庄念的语气和缓,徐徐的,甚至没有刻意加重某个字眼,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可听着的人却莫名信服。   李哥是为数不多知道他们两个事的人,不免跟着无奈,也觉得难过。   “哥,我忘了很多事情,所以顾言这一路走来有多艰难又有多努力,我相信你比我清楚。”庄念垂眸盯着地面上的某一点,“他应该成功,毫无意外的。”   “我不知道你对我究竟了解多少。”庄念莞尔一笑,转头与李哥对上视线,笃定道,“我不是个会拿身体开玩笑的人,我很珍视我的健康。”   庄念转过身面对着李哥,郑重的看着对方,“所以我向你承诺,等顾言忙完这阵子,我会亲自跟他说今天的事,并且在这之前,我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李哥定定的看着那张温润的脸,有一瞬间竟然震撼于他身上某种倔强又坚韧的品质。   他甚至开始怀疑,几分钟之前这个人真的崩溃过吗?   一般人在得知自己被跟踪的时候,无论出发点是什么大概都会觉得干扰了隐私,会存着一丝不快,哪怕对方是最亲密的伴侣。   看庄念的反应,应该早知道他的存在,脸上却没有任何抵触情绪。   而面对自己这个随时准备将他的隐私汇报出去换酬劳的人,他没有威胁或发怒,而是给了他一个承诺。   不是承诺如何让他交差,而是承诺庄念本人的健康。   这种‘保证’大概只有晚辈对长辈撒娇的时候才会出现吧。   他把话说的那么真诚,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真的无法让人不动容。   李哥短短叹气,“就这一次。”   庄念眼眸一亮,那一瞬间开心的像个孩子,仿佛得到了某种奖赏,“谢谢哥。”   这一会说了多少句谢谢了。   李哥摇了摇头,拍了拍汽车顶箱说,“上车吧,送你们两个回去。”   顾言的‘旧地重游’大概是管用了的,否则按照庄念今天的反应来看,大概率会直接不省人事,然后把一切都忘了。   现在他不仅没忘,更是把唐周这个名字刻在了脑子里。   连同那句,“你的喜欢会毁了他。”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为了赶上新年福利,赶在百唐科技之前发售新产品,并且在高科技领域打响漂亮的第一仗,顾言已经连续一周都在公司加班。   虽然每天都少不了和庄念视频通话,但时间几乎不会超过五分钟,而且大多是在午饭时间。   顾言说,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到除夕才会结束。   庄念这几天倒是安静,除了带两个放寒假的孩子下楼玩一玩,基本都待在家里。   看一看医学方面的书籍,偶尔参加缪缎的视频会议,为‘缪缎’的推广计划把把关。   今早两个孩子照旧过来一起吃早餐,庄念特意拿着手机抓拍了几个可爱瞬间,自己也顺便露出半张脸又或弯着的眼角乱入其中,然后发个朋友圈。   才发出去,身边几个朋友就一一在下面回复,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庄医生也开始玩朋友圈了。   庄念从前确实没有这方面的习惯,不过上次在步行街失控和李哥分开之后,两人互换了微信,这样做的原因是想让李哥放心,这样才能让李哥继续为他保守秘密。   “小庄哥哥,你今天也不吃早饭吗?”顾思念含着一口米饭嘟嘟囔囔的问。   坐在他对面的小庄哥哥还拿着手机,侧脸看上去专注认真。   “小庄哥哥?”顾思念又喊了一声。   “嗯?”庄念快速转过头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你说什么?”   顾思念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庄念抽出纸巾给两个孩子擦嘴,“我不饿,你们先吃。”   说完,庄念起身往阳台走,绕过与客厅格格不入的浴缸,站到落地窗前。   “哥哥,是不是又到晚上该睡觉了呀。”段瑞珊的视线跟着庄念,顺便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灰霾的天色。   “没有,可能是又要下雪了吧。”顾思念回答。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一条信息提示,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庄念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回复了两个字---‘年后’,然后将两条消息一并删除。   除夕当天顾言也没有得空回家,庄念就和爷爷以及孩子们一起贴了春联,然后一行人直接出发去霜霜的月子中心。   顾言的司机一早在楼下等着,车里的暖风也开在了最适合的温度,见到老板家属走出单元门,连忙从驾驶室下车迎上去。   “新年快乐,庄医生。”司机接过庄念手里的东西,“新年快乐,老爷子,还有你们两个小家伙。”   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红包给两个孩子。   “叔叔新年快乐。”两个小的像提前彩排过一样,异口同声,乖巧可爱的模样把司机大哥逗的咯咯笑。   庄念一早料到会有这个环节,也提前和顾思念段瑞珊打过招呼,给就拿着,都是心意。   “新年快乐。”庄念跟着司机一起把准备好的春联和两个孩子的睡衣之类的放进后备箱,从口袋里掏出很厚的一个红包递过去,“哥,辛苦了。”   司机跟顾言有一阵了,对这两位年轻的老板也有些了解,都是大方且待人宽和的,客气几句就把红包收了。   放好东西,庄念没有上车,而是回头四处寻找着什么,最后在身后不远处的花坛旁边看到了李哥,小跑过去也递上了个大红包,主动交代道:   “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和顾言在一起,你不用担心,回家过年吧,新年快乐,李哥。”   刚坐上车,手机就滴滴滴响个不停。   陈慢作为最小的一个,一大早就开始在群里以各种方式跟几个哥哥兼老板半年,感叹不能和大伙一起过年实在可惜。   剩下几个嬉皮笑脸的打趣几句,纷纷在群里发了自己的行程。   周易:值班结束,一会见   天真:同上   夏青川:在路上   陈慢:团圆饭我吃不上了,红包可不能把孩子落下,收到请回复。   庄念弯着嘴角看了一会热闹,回复陈慢说收到。   顾言一直没在群里说话,距离他们上一次视频通话还是在昨天中午,想必是在准备今天零点的新品发布。   庄念想了想,正是关键时刻,还是不要打扰了,于是和大家一样在群里报备了行程。   。:在路上,马上到。   消息一发出去,始终没有出声的顾言在下面回复了一句:路上小心。   庄念莞尔一笑,快速回复说:知道。   本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忙的脚不沾地的顾总又回了一条:乖。   庄念,“...”   是不是太忙了以为这是私聊?   正想着,群里立刻炸了锅,非常默契有序的在顾言那条消息后面衔接了一竖排的‘乖’字。   庄念隔着屏幕脸色唰地一红。   紧接着,陈慢发了一条长达三十多秒的语音过来,大概意思就是,‘我预计这不会是我今年吃到的最后一口狗粮,我也要谈恋爱,秀花你们的眼!’   周易回复:顾总威武。   天真回复:羡慕。   夏青川回复:...   过一会又跟了一条:你也乖。   陈慢:没完了?   庄念看到夏青川发的那条消息一挑眉,心道,真好。   顾言一早和月子中心的人打过招呼,但庄念以为的‘打过招呼’也就是可以畅通无阻的出入,没人来管他们要闹到几点。   可一到VIP套房,看到客厅的景象时,庄念有些被惊到了。   各色的酒水饮料,干果糖果水果一应俱全不说,工作人员竟然还贴心的为他们准备好了饺子馅和发好的面。   这是...势必要让他们这些人体会一次沉浸式的新年快乐啊。   “是不是太夸张了?”霜霜抱着奶娃娃从卧室出来,小声问。   庄念只笑了笑,“会不会打扰你休息?”   霜霜赶紧摇头,“怎么会,我都快无聊死了,巴不得快点加入集体活动呢。”   两个孩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宝宝,兴奋的眼睛都亮了,但见大人们都刻意压着嗓子,也知道小宝宝睡着了,都不吵闹,只在一边看着。   没一会大家就都到了,茶几上的面团和馅料也就有了用武之地,多亏了这些东西,套房内瞬间就有了一种温馨又忙碌的年味。   “哟,爷,你这饺子包的跟标兵似得!”周易夸张的指着爷爷手里的饺子说,“都说饺子包的标志媳妇儿就标志,是不是真的啊。”   “那当然,你们奶奶,想当初可是村花呢。”爷爷有些骄傲的挺直了腰板,捏饺子的动作变得更慢更细致。   “也不一定吧,爷爷你看,我这饺子包的不咋样,可你看我哥...多帅啊。”赵田陈在另一边接话,顺便撩了把夏青川。   庄念烧水给大家泡茶,远远的看到这一幕温馨,突然就很想顾言。   虽然没见面的这十几天每天都在想,但都没有这一刻那么深刻又浓烈,恨不得马上就能看见...   正想开口问夏青川顾言什么时候来,手机响了。   铃声震了一次就挂了,似乎只是为了引起庄念一个人的注意。   待到庄念拿出手机来看,上面又精准的弹出了下一条消息。   男朋友:出来。 第二百四十章   庄念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心跳骤地加快,做贼心虚似得扫了一圈在场的其他人,没人注意到他。   “我去问问工作人员有没有绿茶,红茶容易上火。”他胡扯了一句,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一闪身出了门。   宽敞明亮的VIP区域,走廊墙壁都刷成了乳白和淡粉相接的颜色,仿佛是为了满足妈妈们的少女心。   每一扇相隔很远的门上都镶嵌着小巧的玻璃花瓶,每一日,工作人员都会为其换上新鲜的红玫瑰。   庄念平白享受了这份温馨浪漫,一颗心仿佛都在此刻飘了起来。   门外没看到人,顾言也没说出来之后要去哪,庄念就跟着感觉沿走廊向前。   浅色的眸子转动,一会看看左边,一会看看右边,盈着暖光,每一个角都看过去都是闪亮亮的。   倏地,左边敞开的门里伸出一只手,宽大的掌心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心弦都仿佛被轻轻拨动,发出缱绻的曲调。   他被瞬间抵在墙上,顾言就站在眼前,盈盈笑意乘在他墨色的眸子里。   庄念明明没有跑也没有跳,此刻胸口起伏的速度却过于仓促。   “新年快乐。”顾言一大束颜色绚丽的郁金香送到他眼前,却没能等到对方伸手来接,就环着对方的腰吻了上去。   静谧的空间里响起渐沉的喘息,庄念的腰软下去,伸手去抓能让他支撑的点,却只摸到捧花,将精美的烟灰色包装纸捏出几声脆响。   从前他们也分开过,想念的感觉却并没有因为习惯而减缓分毫。   每每这个时候,庄念都觉得,他爱这个人似乎早就已经爱到了骨血里。   激情和缠绵总是很难平衡,但无论那样,庄念都喜欢。   每次堪堪错开分寸,庄念都会仰着颈,迷离着眼睛追过去,贪恋的说,“再一次。”   半阖着的桃花眼像遮面妖精,势必要把人心魂都勾了去。   再继续下去恐怕就不能和大家一起过除夕迎接新的一年了,庄念这才不舍的退开。   “都忙完了?”他的腿还软着,靠在顾言胸前说,“花很美。”   顾言在他头顶吻了吻,“嗯。”   工作上的事情顾言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将公司今日来遭遇黑客袭击险些毁了新品,又揪出了内部几个吃里扒外的员工之类的糟心事儿一笔带过,只严谨的说:   “今晚零点开始预售,反响...大概率会不错。”   这大概是顾言在工作上最谦虚的一次了。   这种‘大概率’,在他们一起迎接新年进行倒计时的那几秒之内,化作一片飙升的绿海,出现在了全国观众的面前。   “十倍...”夏青川盯着公司内部后台数据,每说一句话就更用力的捏紧手中酒杯,“五十倍...”   “一百倍...”   庄念知道,那些数据大概代表着公司的市值。   到最后夏青川干脆不看了,直接仰头干了手里的酒,不可置信的跌靠在沙发上,看着一脸平静的顾言道,“你早料到了?”   顾言轻声一小,夹了颗牛肉馅的饺子放庄念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颗,“比我预计的要好一点。”   夏青川吞咽了一口口腔中余剩的辛辣,只觉得舌头酥麻,不知道是不是激动过头了,“只是...一点吗?”   “哥,你怎么这么惊讶啊,这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和数字,到底什么意思啊?”赵田陈往手机屏幕上看。   周易亦是一脸不解,迟迟不能get到夏青川兴奋激动到失语的点。   夏青川扫看了一圈众人,言简意赅的说,“过了今天,GZ科技将彻底取代百唐科技,成为本市的龙头企业。”   周易刚放进嘴里的饺子噗通又掉回碗里,罕见的爆了粗口,“我操。”   饶是顾言再淡定,此时此刻听到夏青川这样说,也不免要将嘴角挑高。   赶超百唐科技对顾言来说意义重大,不仅仅关乎于向外界证明自己的实力。   唐周和老唐总和顾家之间的恩怨,和庄念的恩怨,始终在顾言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顾穆琛一个交代,给庄念一个交代。   也顺便...让杨舒能看到他。   “牛逼啊,顾总。”周易竖起大拇指说。   “牛逼呀!”周易话音刚落,一边的段瑞珊突然奶声奶气的跟着学了一句。   众人一愣,在油然而生的骄傲里突然闯进了令人诧异又意外的笑料,都没人住,先哈哈笑了一阵。   “不能什么话都学。”爷爷啧了一声,慈爱的提醒一句,“羞。”   段瑞珊看着大家都乐,也不觉得爷爷的话是责怪,嘿嘿笑着符合爷爷的话,“羞,真羞羞。”   “凑巧而已。”顾言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温暖,也不知是不是和庄念呆久了,竟然也变得有些温柔,“百唐科技那边出了点披露,否则我们大概...只能屈居第二。”   庄念始终侧头睨着顾言,没跟着大伙起哄,却早就用眼神说明了一切。   他一直都知道顾言很厉害,但每次亲眼见证,都还是会出现心脏被填满,撑得涨涨的感觉,因为骄傲。   非常骄傲。   而所有的感觉在身体里,血液里走了一糟,没入心底时都将成为更为浓烈的爱意。   就在这时,一直和大家交谈的顾言突然停住所有动作,朝他望了过来。   庄念握着筷子的手蓦地一紧,居然就被这一眼看的脸红了。   他现在这个反应实在太真实了,一点遮掩的余地都没有,恐怕就连两个孩子都看出来他心动的快要疯掉了。   好在庄医生能忍,不仅能忍,更会装。   顶着两只红透了的耳朵,淡淡的避开顾言炙热烫人的视线,和桌上的大家说,“我去看看福宝,一个人在卧室大概会害怕。”   福宝是大家集思广益出的乳名,霜霜和周易本人都觉得十分贴合。   可没出月子的孩子,已经睡着了,除了会要奶喝,还会觉得害怕?   怕黑吗?还是怕妖怪?   她都知道这世界上有妖怪了?   只因为这话是庄念庄医生说出来的,基于他渊博的知识储备量,大家第一时间竟然没觉得他是在胡诌,周易和赵田陈更是在脑内搜罗了一遍有关于婴儿的专业知识。   然而等他们反应过来,庄医生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他这是...”周易指着庄念消失的方向说,“害羞了?”   顾言转过头去也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垂眸笑了。   筷子一动,他将碗里还没吃的饺子递到嘴边张口一咬,啪嗒一声,一枚金黄色的钱币掉了出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之间无需多言的默契。   庄念回来之后话题很快就改变了方向,从工作聊到生活,最后又到八卦。   比如夏青川和赵田陈到底是怎么和好的,又是什么时候和好的。   夏青川却不明说,只是无意间和顾言对了一眼视线,一切尽在不言中。   高兴的酒不容易醉,今晚大家都喝了很多,饭桌前始终都是热闹的,后来两个小的看完春晚困了,换了睡衣跟爷爷去另一间卧室睡觉,其他人接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都微醺,在场的又不是外人,赵田陈直接靠在了夏青川肩膀上,庄念和顾言也牵着手。   霜霜有些困,但实在舍不得难得的热闹,哺乳期的妈妈得注意休息,坐久了容易落下腰疼的毛病,大家就把沙发让出来,让她躺在周易腿上继续参与其中。   一切都安顿好,周易看着一双一对的,大家齐齐全全聚在一起突然就有些感慨。   他们这帮普通人,都或多或少的经历了一些坎坷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该绑在一起的人终于绑在了一起,这次团圆仿佛尤其的来之不易。   对顾言来说,尤其如此。   从一无所有负债累累到今天身价过亿,从陪着一个沉睡不醒的人经历过无数次失望甚至绝望,到现在终于能十指相扣。   这其中要经历多少心酸难过,又有过多少次的无望且绝望,他们这些朋友离得再近也只是旁观者,真正的感受只有顾言一个人知道。   “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你们两个好好的在一起,我真替你们开心。”周易酒气上了头,言辞间带着哽咽,抬起酒杯撞在顾言酒杯上,“兄弟,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周易说的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乍一听也没什么不妥之处,但离他最近的赵田陈却在桌下悄悄踢了他一脚。   周易狐疑一瞬,倏地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庄念。   此刻的气氛太过和谐,他都忘了庄念还什么都不记得,在庄念的记忆里,他和顾言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这么多年’这几个字,实在是自露马脚了。   庄念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病了,但这并不能代表他完全好了。   什么事情会刺激到他,哪句话会让他因为好奇仔细琢磨,然后焦虑、发抖甚至晕厥,都是未知数。   不只是周易,顾言闻言也轻轻扫了一眼庄念,只是他眸底染着微醺的笑意,倒是看不出什么。   庄念还靠在顾言肩膀上,仿佛并未觉出周易那一番话有什么值得琢磨考究的地方,只是被大家一起看着有些别扭跟害羞。   他坐直身子,拿起桌上的酒杯和周易碰了一下,真诚的道了一声,“谢谢,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   周易仿佛一瞬间如释重负,却也不敢再贪杯了,“最后一杯,不能再喝了。”   庄念笑着点了点头,喝尽了杯里的啤酒,又苦又涩的味道缓缓的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夏青川没有在外留宿的习惯,带着赵田陈最先离开。   霜霜在月嫂的扶住下喂了一次奶也睡下了,身体还是虚,熬不住。   “这是沙发床,我去拿被子,你们两个在这对付一晚上。”周易说。   他们决定在这里过除夕时就是这样打算的,留宿一晚,所以才给两个孩子和爷爷都带了睡衣和洗漱用品。   然而庄念刚从黑色双肩包里拿出他和顾言的睡衣,就听顾言说,“我们也回去,明早来接他们。”   庄念动作一顿,脑子里刚露出一点不解的苗头,思绪就快马加鞭的赶了上来,附和道,“好。”   一边说还一边把两套睡衣板板正正的塞了回去。   周易为人憨厚直率没什么心眼,但智商还是在线的,否则也不能接替庄念现在的位置。   “好好,那我就不留你们俩了,正好月嫂在这,我去屋里沙发上睡也不太方便。”说罢,立刻身体力行的爬上了沙发床,四仰八叉的躺下,“慢走不送。”   这个突然改变的决定,就像手机上收到的信息一样,让人悸动,不免浮想联翩。   就连车厢里的静谧都染了一层无法言说的缱绻。   外面的天气很冷,从小区门口到楼上的一会工夫,没牵在一起的那两只手就被冻僵了,指纹锁竟然无法识别。   牵着的手又谁都不想松开,于是顾言使用密码输入,按下了0625这一串开门秘钥。   门锁发出清脆的一声,顾言拉着人进门,并问,“东西呢?”   庄念心头一苏,自然知道顾言问的是什么,“在卧室。”   每次他们在一起顾言都会把前戏做的很足,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在过程中闹的疯一点也不会受伤。   许是酒醉的缘故,今天的顾言有些沉默,拉着人进门,随手解下领带绑在了庄念的手上。   而庄念仿佛早就习惯顾言这种特殊的癖好,乖顺的把手伸过去。   明明还没有露骨的触碰,只是圆润的指尖轻轻划过细白的腕,黑暗里,两人的喘息却都沉了沉,沉默也显得尤其性感。   当初顾言在夏青川那听说庄念睡眠不是很好,所以装修时窗帘选的很讲究,双层遮光,质地厚实。   严丝合缝的拉上之后,睁着眼睛也只能看到点人体的轮廓。   即便如此,庄念也能清晰的感知到对方青筋暴起的肩背和强而有力的肌肉,让他沉沦,让他欲罢不能。   酒精成了煽火的风,思念是堆砌起的柴,他们激烈的亲吻着,势必要将自己镶嵌于彼此的血肉之中才肯罢休。   酣畅淋漓的性事是身心的交融,是精神上的欢愉。   在自己爱的人手底下,他每一寸都敏感的要了命。   尤其是在眼睛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相互触碰的肌肤就像通了电。   庄念张着嘴喘,胸口快速起伏,被绑着的手不老实探去对方的身体上胡乱抓着,碰到顾言紧实的腰腹,又被顾言捉住叠在头顶。   “别乱动。”顾言的声音出奇的沉,带着极为性感的哑。   庄念像是一株可怜的郁金香,饶是脊背亭亭的,却也经不住狂风骤雨的洗礼,簌簌颤着,“可...”   话连不成句,却偏要说,像是真的难过了,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我想...抱着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么亲密的时刻,彼此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每次都要被绑着呢,为什么每次都不让碰呢?   这些问题放在平时庄念想都不会想,即使会琢磨,也从来都是透过问题看本质。   在这个方面,他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满足顾言,虽然嘴上偶尔会骂个三两句混蛋,偶尔喊着不要这不要那的,但都是情趣,从来没真的讨厌过。   可能是今天喝了酒,或者是还有些别的原因,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被欺负的太狠了。   他脑子很热,很混乱,不合时宜的想揪着这个问题琢磨个透彻。   顾言的吻落在他面颊上,意外的吻到了湿咸的泪。   从前庄念也会哭,他每次看到都会心疼,想着要不要就此停下来,然后被庄念的腿圈住。   可今天,他却想让他哭的再大声一点,并自欺欺人的想着,或许这样就能让他想起什么。   他喝醉了,除了应酬之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   这是意义非凡的一天,是弥补遗憾的一天,也是...面对现实的一天。   财富和地位他总有明确的计划和目标,只要他周全细致,坚韧果敢,结果和他的预想总是相差不远。   可庄念,永远是个未知数,无论他离他多近又或多远。   仿佛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够周全,挫败,也难过。   口口声声说着要庄念慢慢来,说他不介意庄念是不是真的能想起来。   可...怎么可能真的不介意。   否则也不会在周易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去期待庄念的反应,更不会在唐周和康哲说出庄念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爱他之后陷入情绪的困局。   庄念就像是多解又超高难度的数学题,可用方法和途径很多,却每一步都带有不确定性,随时可能一招差满盘皆输。   他不得不谨慎小心,在怕对方想起来和期待对方想起来之间来回徘徊,身处于矛盾之中。   他的这一颗心,就像胸前的那条疤一样,不敢让庄念看的太清,也不敢让自己看得太清。   最糟糕的是,这种感觉不仅他有,庄念也有。   他们都揣着伤心的秘密,把自己装点的百毒不侵,光鲜亮丽,秉持着互不拆穿的默契,执着的陪在彼此身边。   新年过的温馨又仓促,转眼已经出了十五,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的年味都渐渐淡了。   顾思念和段瑞珊要继续去上绘画课,庄念自告奋勇的接送这两个。   那天顾思念背着段瑞珊横穿马路的画面,他想想还在后怕。   “小庄哥哥,我们画画班的小朋友今天过生日,你看,这是我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顾思念将自己亲手画的生日蛋糕拿给庄念看。   不得不说,顾思念在画画这件事上很有天分,而且每一次的进步都是肉眼可见的。   稚嫩笔触和鲜艳色彩融合的毫无违和感,总是给人一种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视觉效果。   “很漂亮。”庄念看完画,就顺着顾思念的话又聊到了生日,“我还不知道你哥的生日,你记得吗?”   这话一出,顾思念咦了一声,“你不知道?”   庄念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五官纠结在一起的表情好像在说,骗人的吧,你明明知道。   三人手拉着手走到人行道一侧,看着红灯变绿,迈步向前。   庄念无奈耸耸肩,表示他真的不知道,下一秒他就听顾思念报了一串他真的知道,而且非常之熟悉的的号码:   “六月二十五啊,你的房门密码。”   庄念,“...”   嗡----   庄念的脚步滞住一瞬,耳鸣的声音仿佛实体化成一根银针,从左耳快速穿透进右耳,又疼又涩。   他是个没有生日的人,除了年节,数字对他来讲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的。   当初顾言找人来换门,他下意识的用了这几个数字作为密码来使用,并且第一时间发给了顾言。   “小庄哥哥,你怎么不走了呀?车来了。”段瑞珊肉肉的小手捏着他的掌心说。   庄念闭了一次左边眼睛,稍稍歪头,终于将刺痛缓解,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走神了。”   顾思念仰着头看庄念的脸色,一路无话,待到和庄念分开进画室时,用电子手表给顾言发了条语音消息,说小庄哥哥在大马路上走神了。   那天顾言突然提前回家,庄念正在洗澡,听见卫生间的门被敲响吓了一跳。   “我进来了。”顾言知撂下一句就往淋浴间走。   庄念倒抽一口气,不知是在紧张什么,快速的将浴室的门反锁上,“我很快洗好了。”   说来也好笑,他们两个颠鸾倒凤过无数次,竟然一次都没有见过对方彻头彻尾的裸体。   他们都清楚,质问对方的秘密就必须用自己的秘密去交换,所以顾言停在浴室门口,没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等到庄念收拾好自己,客厅里已经传来饭菜的香味。   顾言从头到脚把庄念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说,笑着喊他,“吃饭。”   庄念揉着未干略长的头发应了一声,跟顾言一起往厨房走去端菜。   “怎么突然这么早回来?最近公司应该很忙。”庄念看似随口在问,其实余光一直撇着顾言,道不是心虚,有一种将一切了然于心的...坦然。   由于顾言一早料到公司将会迎来一次大规模扩建以及改革,该准备的手续和人员以及所有后续储备力量早就准备齐全,之所以会忙,是因为树大招风。   现在不用他去跟人谈合作,找上门的大有人在。   “嗯,怎么,不想我早回来?”顾言抬眉看他,视线不自觉落在他的身上。   乳白色的真丝翻领睡衣穿的板正,半点多余的皮肤都没露出来。   庄念由他打量,轻轻笑着,不说话。   他现在已经越来越能摸清顾言的心思,也知道每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轻描淡写的眼神背后都大有深意。   连今天他为什么会早回来也能猜到个大概。   他端着一盘素炒唐菜,擦过顾言的肩膀转身先往外走。   顾言把剩下的一菜一汤端上桌,每人盛了一小碗米饭,准备落座。   庄念开始站在和他对面的位置上,这会突然绕过餐桌,站到了顾言身边,“吃的下吗?”   他温声问了一句,见顾言又冲他挑了挑眉。   庄念于是抬起双手,细长白皙,骨节分明的长指一勾一挑,缓缓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弯下腰去,“检查了再吃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庄念深知自己的状态不太好,连顾思念都看得出来要和他哥打个小报告。   顾言看他看的紧,眼神里总是透着忧心和打量,连一起去看母亲的事也一拖再拖。   庄念很心疼,于是用行动来表达自己很配合,不会乱来也不胡思乱想。   然而他想藏起一些事情,总是有千万种办法和巧妙的说辞来瞒天过海,他仿佛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又出去?和何岁?”   顾言最近总是会赶在午饭时间之前到家,等庄念睡醒了之后正好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早中饭。   没想到今天一开门,就看到庄念已经穿戴整齐。   庄念温和的笑着点头,“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不要来回跑,但我想,你不看我一眼大概会很想我,所以还是辛苦你跑一趟。”   他最近和何岁交往密集,只因为小丫头在准备毕业论文,难的眼底乌青,让庄念帮忙伸出援手。   顾言是知道的。   多见见熟人和外界接触,对庄念没坏处。   听到庄念的话,顾言笑着放下手里顺路带上来的水果,走两步将庄念抱住,“让司机送你去?”   “好。”庄念回抱住他,用力吸了吸他身上的味道,“很快回来。”   三月初,还延续着深冬的冷寒。   庄念穿了很厚的羽绒服,裹着围巾挡着脸,戴了口罩还戴了帽子,把自己包裹的严丝合缝。   司机已经等在楼下,顾言将庄念送上车,俯身在唇角吻了吻,“路上小心,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嗯。”庄念答应过后,顾言起身要走,又被他搂着脖子圈回来,接了个长长的吻才心满意足的将人放开。   车子启动,从后车窗看出去,顾言的另一台车缓缓驶向了相反的方向。   “辛苦你了哥。”庄念报了个地址,笑说,“还是老地方。”   司机大哥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庄念,笑的眼角皱纹聚在一起,“小姑娘的论文还没有搞完?现在大学生也这么不容易啊!”   “是啊。”庄念笑着将头瞥向窗外,像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机大哥聊聊家常。   车窗映出他的脸,唇角的弧度依旧温和,眉眼温柔,落在膝上的手却缓缓捏在了一起。   到了约定的餐厅,庄念照旧坐在了靠窗最显眼的位置。   不消片刻,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风衣下面一身黑色西装,坐在了他斜对角的位置,背对着他。   是李哥。   庄念笑笑,他们明明都已经坦诚布公了,李哥还是固执的保持着原来的行事方法,神神秘秘,来无影去无踪。   “不好意思,卫生间在哪里?”庄念提高嗓音问了一句。   服务生指了个方向,庄念道谢之后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刚走进去,迎面就走出来了一个和他穿着一模一样,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不仅穿着一样,他们连身形都十分相似。   庄念的心重重跳了两下,眉眼间却并不见意外,垂眸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   这一切都是之前发给他那段音频的人的手笔,他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想知道对方的目的,想知道对方会不会伤害顾言,迟早要来见那个人一面。   庄念从洗手间出去的时候,他原来选定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女生,两个人的位置都背对着落地窗,而之前一直跟着他的男人已经不见。   庄念无法完全信任对方,又必须得按照对方的指使把顾言的人引开,退而求其次,每次都选在餐厅最显眼的地方落座。   “你好。”庄念上前打了声招呼。   女人抬头,摘下墨镜露出浓妆艳抹的眉眼,姿态专业的询问,“是庄念先生对吗?”   “我是。”庄念刚一落座,女人就递送上iPad,是一张定格了的视频画面。   画面上的背景似乎是在一间KTV里面,他端着酒杯,面上带着不正常的红,眼神涣散,身边坐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康哲,其余的都没印象了。   “需要耳机吗?”女人贴心的问着。   庄念的手轻轻一颤,立刻明白了视频的内容是什么。   之前他收到的音频内容十分混乱,他的喘息声尤其尖锐刺耳,身边另外几个男人的声音也非常露骨。   所以iPad上的东西,应该是记录着那混乱一晚的证据。   “不用。”庄念将iPad送回去,语气淡淡的,像是并没有被定格的画面所刺激到,“对方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视频和音频都可以合成,如果你们企图用这些来威胁我,对不起,我会直接报警。”   女人没想到对方这时候还能保持镇定,思维清晰,露出些意外的神色。   “不看也好。”女人笑了笑,把iPad收起来,“我并不是想要威胁你,我的老板也不是,他只是想帮你。”   “哦?”庄念温和的笑笑,直说道,“既然想帮我,那就是交朋友的事情,为什么藏着躲着不亲自出面?”   庄念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无论对方说出什么,他都不会完全相信。   女人垂眸笑了笑,“其实视频的内容和那条音频你看不看都无所谓,我们老板只是为了向你证明,你们从前确实认识。”   “要用这样的视频来证明我们从前认识,看来也不是很和睦的关系。”庄念仍然温和的笑着,落在女人脸上的眼神却十分犀利。   打着朋友的旗号却做着伤害他的事情,庄念自然不会给对方说废话的机会。   三言两语过去,女人就知道对方是个不好惹得,只是长得温柔罢了,也多半不会按照老板预先想好的剧本走,索性直入主题。   “是这样的,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顾氏集团董事长顾穆琛的事情。”   女人从手里拿出一份纸质资料推到庄念面前,“作为导致顾穆琛死亡的始作俑者,您却忘了,不是对老顾总太不公平了吗?”   庄念的呼吸悄然一滞,却也不会马上凭借对方的一面之词就认下他不记得的事情。   他扫了一眼桌面上的纸质档案,微笑着抬头,看着女人的眼睛喝了口温水,笑着说,“我没猜错的话,你的那个老板,是唐周先生吗?”   女人眼角的肌肉以可见的弧度抽动了一下。   庄念笑笑,“合理。”眉峰一挑,“不过...既然是他,那我就更有理由怀疑,这份文件内容的真假了。”   唐周这个名字让他记忆深刻,甚至险些让他晕厥在街头,他当然也简单的查过这个人。   “毕竟是百唐科技的接班人,如果想要篡改什么杜撰什么,不是太轻而易举了吗?”庄念说着,将资料推回到女人那边,淡淡的说,“我想我们应该亲自见上一面。”   女人今天一直在到处碰壁,万万没想到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她还是没办法左右面前这个男人的下一步行动。   她蹙眉显出几分不耐烦,直接把档案翻到中间附着照片和案件记录那一页:   “这上面的绑架事件虽然已经被顾氏集团和百唐科技雪藏,你如果不信,回去问顾总,想必他比谁记的都清楚,毕竟他差点死在这次绑架案当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庄念的视线至此终于落在那份纸质文件上,他快速翻阅,在女人的注视下,脸色逐渐变成了苍白。   “顾总为了救你,没有遵守和现任杨董事长的约定,错过了救治顾穆琛的最佳时机致使人死亡。”   女人笑意柔和,言辞凿凿,似乎是在谈一笔利润可观稳赢不输的买卖,而不是在谈论某一个人的死亡。   “您的身上现在应该还留着当年的刀疤,如果您想调查从前的事情,我们老板可以无条件为您提供帮助。”   是不是真心的想要提供帮助显而易见,没等到庄念回答,女人就先一步下了结论。   “所以因为您的存在,顾总差点死了不说,还因此被赶出了顾家,并且...”女人稍顿,正了正脖颈上艳红色的领巾,“背上了杀了自己养父的骂名。”   语住,女人饶有兴致的盯了一会庄念,会心的笑了,终于有了扳回一城的快感。   “您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份文件的真假。”她放肆的笑道,“庄先生,做错事情的人应该要受到惩罚,这就是我们老板的最终目的。除此之外,您身上真的没什么值得我们去算计的,不是吗?”   到后来女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庄念已经不记得了。   他的思绪变得和耳中的嗡鸣一样单一且木讷。   假的吧,一定是假的。   不会的,他和顾言不是在才刚刚认识吗?   顾言怎么会因为他连自己父亲的命都不顾?   他算什么东西?   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假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庄念闭上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扯出越发苍白的笑容来。   什么才认识不久...   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从他和顾言确认关系的那一天起,他不是已经全都猜到了吗?   外卖小哥,梦里那个抓不住渐渐远去的人,记不起来会伤心的人...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   那是顾言吗?   这段时间印证他猜想的事件一件接着一件...   顾言在面对古塘村那个疯男人时说的‘第二次’,周易的那句‘这么多年’,家里的密码...   怪不得...顾思念当初要问他一句‘为什么不愿意想起来。’   落地窗外的日头被流转的乌云遮住,似乎不愿意再多分给卑劣的人一份温暖。   庄念的睫毛簌簌的,一滴晶莹顺着瓷白的脸上落入唇边,满口苦涩。   在古塘村的时候,当顾言和他提起顾穆琛和杨舒的事情时,他是怎么信誓旦旦的劝说顾言的?   “我觉得...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卫兰奶奶跟我说过,有些人刻意想做出伤害你的事情,那么无论你做什么都有可能受到伤害。”   “所以...就算你当时守在叔叔身边,他们也能找到其他的方式...谁都不能预料到的事,又怎么能都怪到你头上?”   “错的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你和阿姨都是受害者。”   庄念失声哼笑,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和后知后觉。   他是怎么有脸跟顾言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的...简直可笑。   的确,顾言和杨舒都是受害者,而错的那个...是他。   是他的存在让顾言没能听到父亲的一句遗言,是他的存在让养母对他恨之入骨,一切原来都是因为他。   脸上的笑意很缓慢的收敛起来,庄念那张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浓重的戾气。   他不由的在想,他和顾言疯掉的母亲还真像啊...把顾言的一切弄的一团糟,然后自私的忘掉一切,把所有责难和遗憾留给记得的人。   啪!   一声巨大的响声从餐厅最显眼的位置突兀响起。   庄念的侧脸上留下一排清晰的指痕。   “先生,需要帮助吗?”   “先生?”   庄念扬起苍白的脸,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竭力保持平静的开口,“对不起,我没事。”   服务生惊诧的退到一边,从头到脚的打量庄念,对方看上去体面又稳重,真是一点也不像会在公共场合失控的人。   他小声和旁边的同事议论,“他看上去不太好,要不要帮忙叫他的家里人来?”   家里人?   庄念对这个词很敏感,他唯一的家里人就只有那一个,而他现在这副样子,是断然不能让顾言看到的。   庄念清了清干哑的嗓子,将桌上的温开水一股脑灌进喉咙。   然而忐忑难安的感觉并没有因此得到纾解,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手抖得越发剧烈,甚至连手机都没办法拿稳,只能左手叠在右手上狠狠攥着,然后拨下一串号码。   对面的忙音只响了很短几声就被接了起来,“聚会结束了?”   让人安心的沉稳嗓音从对面响起,像往常一样温柔的喊他,“念念?”   庄念仿佛在那一瞬间听到琴弦崩断的锵然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山崩海啸般的信念的坍塌。   他突然很想问顾言,“真的值得吗?”   “胸口的刀伤,还会疼吗?”   可话到喉咙口又艰难的顿住,只变成了戚戚哀哀的一句,“我好想你啊...”   他本来不该在这种状态下打给顾言,可他又不得不先于任何看到他当下模样的人联系到顾言。   李哥追着和他身高体型相近的人出去有一会了,一旦发现对方不是他就会起疑,他必须要在那之前给顾言一个交代,他没得选。   突如其来的鼻酸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眼泪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变得完全不受他本人控制。   手机另一边的人显然发现了他情绪上的不对劲,沉默了几秒,言简意赅的压低声音问,“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别,没失控,也没弄伤自己,别担心。”庄念缓缓的,坚定又诚实的说,“可我现在确实...不太好,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顾言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种状态下他只能坦承自己的现状,撒谎只会露出更多马脚。   “我今天跟你撒了谎。”仿佛是因为已经决定坦白从宽,便没有控制自己的哽咽,“不是来见何岁的...是有人发了段音频给我,是...很...很难堪的我。”   “我想确定对方的东西是真是假。”他艰涩的说着,又仿佛知道顾言将要质问为什么不去问他,继续说,“很难堪...我必须自己来确认。”   “假的。”顾言的回答笃定且迅速,似乎一秒都不想让庄念再胡思乱想,“可以随时找专业的鉴定人员鉴定,无论是视频还是音频都可以伪造。”   “庄念。”顾言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不容置喙,“你应该信我。”   他并不想让庄念记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既然忘了,那就重新填补那段记忆,哪怕是用再多的谎言也好。   庄念左手托在右手上把手机递送在耳边,手腕已经被攥出了苍白的颜色,随着他松手的动作,那几道指痕又充血一般地迅速变红。   “如果是真的呢?”庄念双目失神的看着桌面上那一摞纸质档案,页面落在警方掌握证据时拍下的一柄匕首上,“该怎么办?”   “不是真的。”顾言的声音又沉了几分,“没有如果。”   “念念,听我说话。”顾言语调转而变得温柔,很像每次拥抱入睡时在他耳边哄的那一句‘闭眼,晚安’。   顾言的声音总是能让庄念感到平静安心,四散游荡的理智被短短的六个字安抚回笼,开始认真的听。   以为顾言会开口理智的分析对方这一举动背后的真正意图,让他警惕,由此唤醒他的意志力。   可顾言却用了很罕见的一种语气,严肃又认真,带着点孩子气的较真,问了句,“如果哪天对方再合成了个我的,更乱更难堪,你还爱我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哒哒哒---   过早的一场春雨突然落下来,砸在落地窗上,满目斑驳。   积成的水珠划下条条长线,像断了线的苦涩泪珠泪,却是预告新生的乐章。   ...   顾言的一句玩笑,却让庄念瞬间意识到了整件事情的本质。   那就是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无论他如何卑劣且肮脏...   爱顾言...   自私的想要继续...拖着他。   落地窗外的远天上无声划过一道闪电,分明没有任何声音,庄念却像是被其吓了一跳,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颤。   电话的最后,庄念也乖顺的表示自己状态不好不适合一个人在家,为了不让顾言担心可以继续完成会议,主动提出去夏青川那。   雨越发大了,砸在脸上凉意刺骨。   庄念没有坐司机的车,而是随手招了一辆出租。   他知道,只要他明确的表现出不想被人跟着,顾言哪怕再担心,都会撤走他身边所有知道或不知道的人。   夏青川接到顾言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开庭,不是什么大案子,因为对方是熟客点名要他亲自上阵,不好推脱。   “帮我跟李老板说今年律师费全免,待会你上,我有点私事要处理,必须马上走。”挂了电话,夏青川就把一切都丢给了助手,抄起外套往家里赶。   他比庄念更早到家,从地下车库上楼。   不过没一会,房门就被敲响。   夏青川顶着一头湿发,准备要换下来的湿衣服还半卡在胸前就慌慌张张的跑去开门。   房门一经打开,庄念便迎面倒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告的,重重的砸进了门内。   夏青川的心里一惊,上前扶住庄念的肩膀,被湿透的羽绒服里面裹挟着的寒气扑了满身。   “别告诉顾言,不让他牵心。”庄念半阖着眼睛,声音恹恹的听上去立刻就会晕厥,却强行吊着精神继续做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保证,“我就睡一会,马上醒。”   “就睡一会...”   庄念在失去意识之前,终于体会到因为不确定而导致的恐惧。   他几乎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却在想到,‘如果自己一睡不起就用了那么一个理由骗顾言放心,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难过’时,感受到心脏剧烈的抽痛。   说起来,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看到顾言发脾气,一次是在古塘村,一次是在情侣餐厅,对着那个疯子,对着康哲。   顾言的失控,全都是因为他。   半梦半醒间,庄念感觉到身上的湿衣服被脱了下去,外套,衬衫,裤子,连同脚上的袜子。   他想去制止对方的动作,却根本力不从心。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个小时还是几天,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并不熟悉的环境,心中庆幸...   还能再见顾言一面。   “青川?”庄念木讷的望着天花板,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费力的清了清嗓子,还想开口的时候,夏青川从门口的方向进屋,手上拿着药棉和纱布。   庄念意识到什么,双脚往被子深处塞了塞。   “别躲了。”夏青川的语气不善,难掩责怪,“庄念,你可真行。”   他说着,毫不客气的刷拉一下掀开被子,露出庄念藏进被子里的那双细瘦脚踝,难以自控的蹙起了眉。   尽管这几天已经看了很多次,夏青川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庄念的皮肤很白,稍微用力一点就能留下红色的印子,因此长筒袜遮挡着的皮肤上,那些交错的,青紫、青黑、紫红、血红的鱼线勒痕,仿佛都是昨夜崭新落下的。   乍一看,就像雪地上交错排列的尸体。   “什么时候开始的?”夏青川给庄念上药包扎的动作并不温柔,仿佛这一刻能听见庄念喊疼,他心里才能痛快一点。   庄念指了指嗓子,有精神了就提前卖了个乖。   夏青川眉头蹙的更紧,手上药膏摔在一边,拿了杯温水粗鲁的递过去,洒在枕头上几滴。   庄念弯了弯眼睛,讨好似得放低姿态,做妥协状,喝了口水才说,“顾言呢?”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青川的样子看上去不耐发到了极点,仿佛庄念再多说一句,他马上就能撕开律师的外壳,变成彻头彻尾的痞子,薅着庄念衣领子挥拳头,逼他实话实说。   庄念抿了抿唇,“我们在一起...之后。”   夏青川咬紧后槽牙,“所以肩膀没事,全在脚踝上了。”   庄念提着唇角,片刻,笑着说,“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没骗你,大部分都是旧伤。”   已是傍晚,屋内没有开大灯,应该是怕饶到他休息,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开着。   光线温黄,却没有让庄念那张脸上增添一丝暖意。   他的忐忑和不安都压在浅色的眸子里,让人不忍心再质问或是剖析他藏起来的秘密。   可庄念这次却自己开口了。   夏青川踢了一脚床板,走到床脚准备继续擦药,刚一落座,就听庄念略带沙哑的开了口。   “其实...在我明白自己对顾言的心意时,就大概猜到了梦里总是出现的人...那个我一直想想起来的人,是他了。”他用双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叫却乖顺的呆在原地一下都没有乱动。   夏青川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子亮了一下,“都想起来了?”   如果庄念能想起来,也不白费这几天他们为他担惊受怕,这几乎是最完美的结果了。   可庄念却立刻摇了摇头,“对不起,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对不起。”夏青川正色道。   庄念无声扯了扯嘴角,眸子里难掩失望。   他垂下纤长的眼睫,双手交握放在被子上面搓弄着,继续说,“不记得和顾言一样深刻的喜欢,也不记得曾经伤害过对方的种种,全都不记得。”   他顿了顿,“青川...我觉得...很无助,很不安。”   夏青川凝着他,放下了手里的药。   庄念是个外表温柔内心却极其倔强且坚强的人,周易常说他不会叫累也不会喊疼,更是从来都没有失态失控过。   就像个没有感情又全能的机器,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   可现在,那个拥有钢铁意志,对自己的痛处缄口不言的庄念,却坦白的承认,他很无助。   “比起我自己,我其实...很心疼顾言。”庄念能言善辩心思机敏,却十分不擅长当着别人的面说些亲昵的情话,这让他言辞间显出几分艰涩和局促。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清晰的意识到,只要自己试图去记起来,抓着生活中的细节深挖有关过去的记忆,就会越觉得亏欠。”   “是他吗?”庄念轻声失笑,似是对自己懦弱的一种自嘲,“其实只要我开口问一句,让你知道我大概猜到了,你就会告诉我实话。”   他定定的看着夏青川,仿佛字句都沁了心头血,让听着的人觉得疼。   “可我不敢,我很怕是他。”庄念弯了弯眼睛,分明清澈的眸子里却突然涌出了泪,“我想要记起来的人,在等着我的人,是他吗...我不敢问,真的不敢。”   “那些过去对这样的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庄念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样,第一次没有试图把它们藏起来。   “从前是好是坏,是深刻还是淡薄,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和从前相同的感受,难过的只有顾言罢了。”他的嘴角微微向下撇,露出孩子般委屈的模样。   可他心疼的不是自己。   “我怎么总是让他疼呢?”庄念红着眼睛,由着眼泪顺着面颊滑下去,不体面的落在被子和手背上,浸湿一片脆弱的痕迹。   “庄,你肯说出来这很好。”夏青川倏然敛起感同身受般的难过,起身去床头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脸上随即带上了轻松又专业的笑,安抚道,“你确实进步很多,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脚上的伤大多是旧伤了。”   他用那样温和体谅的语气说话时,仿佛天大的问题都成了风轻云淡,总能让患者放松,从前对庄念次次奏效。   不过此刻,夏青川看得出来,庄念的情绪更糟糕了,甚至连哭红的眼角都渐渐苍白了下去。   “创伤性应激障碍,俗称PTSD。”   庄念的神色突然变得格外认真,徐徐说,“通俗指人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之后产生的遗症,包括生命遭到威胁、严重物理性伤害、身体或心灵上的胁迫。”   庄念是个洞察力强到可怕的人,他琢磨出的事情远比表象上深得多,也透彻的多,更可怕的是,他曾经是一位优秀的医生。   夏青川听到这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庄念最开始说的那些心里话,每一句都不是为了坦白,而是在试探。   而他没有在第一句时开口否认顾言的身份,那么接下来庄念要知道的事,也就再也瞒不住了。   “顾思念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我不愿意想起来呢...”庄念又顿了顿,喊他的名字,“青川...”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仿佛接下来的话太让人心碎,很难说出口。   应激障碍、PTSD、胁迫、威胁、伤害,让他害怕到不愿意记起来的过去...   “所以,顾言为了救我差点死掉。”庄念捏紧掌下的被子,不给夏青川任何反应的机会,快速的说,“为了救我他没了父亲,被母亲赶出家门,担上骂名...这些都是真的,对吗?”   他说的甚至不是一句疑问,他早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定了罪责。   “庄。”夏青川凝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顾言现在好好的,不是吗?”   庄念迎着他的目光,倏地一笑,反问道,“是吗?”   一夜之间失去了顾氏集团继承人的身份,没了父母,没了爱人,又得知了生母是个疯子...   财产被夺走或让出,那个生长在云端的人一招跌进泥坛。   会好好的吗?   “是。”突兀一声应和从庄念背后的门口传递过来。   庄念不受控制的捏紧了双手,五指深深没入皮肉里,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过头去,他不知道该如何以罪人的身份,面对那么爱他的顾言。   夏青川适时的离开房间,和顾言交换了眼神,为两人关了门,甚至离开了家,把绝对安静和私密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顾言坚定的语气逐字逐句的传过来,连同他略显沉重的脚步一起靠近庄念,“我现在好好的。”   伴随着话音,顾言站定在庄念身边,慎重的看着他,“因为你还活着,所以我好好的,你明白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   “对不起...”庄念眼底的泪盈不住,肆虐着坠下去。   他不再只是沉默着流泪,他哭的抽抽噎噎,在啜泣,在呜咽,像个在人群走丢,寻不到依靠的孩子。   他肩膀小幅度的上下浮动着,铺了满脸的泪在小夜灯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光,是破碎的模样,却异常凄美。   顾言甚至不忍心太用力的拥抱他,嗓子里又干又涩,一句连着一句安慰着,“不哭...不哭了...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顾言是个很少哭的人,小时候是父母保护的好,长大了...是因为没有父母了。   唯一几次还记得的崩溃,都是在庄念身边。   那时以为庄念醒不来了,以为他还要再失去一个家。   现在庄念醒着,很爱他,他们好好的在一起,哪怕心中觉得酸涩,也算是一种苦尽甘来,他觉得满足。   “好了...”他捋顺着庄念偏瘦的脊背,又拍了拍庄念的后脑,轻轻笑着说,“多大了,还总是哭鼻子。”   “对...对不起...”庄念说出的话练不成句,却执拗的非要开口,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要说,顾言就不再拦着他,让他说个够,说到自己觉得舒服了。   不知过了多久,庄念终于不再重复这句话,趴在顾言肩膀上微弱的呼吸着,偶尔打几声哭嗝。   “疼吗?”庄念额头抵在顾言右肩上,偏过头隔着昏黄的光往顾言左肩靠近心脏的位置上看。   随着动作,他的手跟着抬起来,微颤的指尖随着视线探至心脏,在堪堪触碰时又停下来,攥成了拳。   顾言垂着狭长的眸子看着他的动作,在那只手要落下之前握住,按在自己心脏上。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庄念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半响才开口说。   “偶尔吧。”顾言温柔的笑,吻了吻庄念的额头,“看到你脚踝上藏起来的伤时,疼了...一下下。”   庄念被牵紧的心倏地坠落,仿佛被一片柔软的云托住,包裹住。   “所以别再偷偷难过了,我们还有很长的下半辈子要一起过,只要你健康,平安,我就永远都不会再觉得疼。”顾言握住庄念的那只手轻轻加了些力道,让这些话听起来更郑重。   “也别觉得对不起,如果非要论个对错,论谁亏欠谁多一点,说不定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呢?”顾言稍稍敛起了笑,扶着庄念的肩膀和他对视,“你有没有想过,给你邮寄音频的人,告诉你这些事情的人,意图想要伤害你的人,都是我带去的?我们要一直互相道歉吗?”   拇指擦去对方脸上的痕迹,他偏头含住了庄念的唇,连同嘴角的苦涩一同吞入口腔。   缱绻却短暂的湿吻结束,他拖着庄念的脸说,“过去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但我可以很诚实的告诉你,你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你始终都在保护我。”   顾言不愿提及当年的事情,谁对谁错,如果怎么怎么样,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讨论纠结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毫无意义,只会让难过的人更难过。   “我不是顾家的孩子,我的母亲确实杀了养母的亲生儿子,叔叔早就觊觎顾氏集团,父亲的病也不是朝夕酿成。”顾言认真的说,“这些都是原本就存在的问题,不是因为你。”   “不要站在上帝的角都去责备自己。”顾言续而吻了吻他的眼角,像是在劝说对方,也像在抚慰自己,“我们都已经根据当时的状况尽了最大的努力,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了。”   庄念稍显迟钝的眨了眨眼睛,眼中的迷茫和忐忑因为对方的只言片语,终将归于清明。   “爱我吗?”顾言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问着。   像是戒不掉的瘾,贪图和爱慕早就刻印在骨血里。   庄念几乎没有迟疑的,在对方话音刚落那一刹那就点了头,还嫌表达的不够清楚,开口说,“很爱,非常爱。”   顾言倏地勾起唇角,俯身深吻他,压着他的唇说,“那就够了。”   庄念不得不承认,他对顾言的这份爱里始终都有崇拜的成分。   这些崇拜来自于对方出色的能力,开阔的眼界,打动人心的品格,或者还有...俊美外形,和越超常人的品味。   顾言仿佛永远都不会被打倒,永远都能勇往直前。   哪怕踏着荆棘,也从未退缩。   这份崇拜和欣赏曾敷衍的被认定为爱情中锦上添花的奢侈品,如今才知,它深深影响着相爱的人,在挫败来临时也昂首阔步,成为和对方一样优秀的人。   顾言的吻很温和,哪怕是年少时他们在一起时也没见庄念像今天这样哭过,他是心疼的,还顾忌庄念的脆弱。   也因为这样,很快就被庄念反客为主。   他们交换了最伤心的秘密,虽然展现出的模样各不相同,可心底到底还是脆弱,需要亲近,也需要抚慰。   庄念像是一只为狮子舔舐伤口的猫,小心翼翼的,虔诚的吻至顾言的脖颈,轻轻勾开衬衫的扣子。   他微微抬起一点头,第一次近距离的正视顾言胸前的皮肤,很快就发现心脏处有非常不明显的一条接合痕迹。   “仿真皮肤?”他明知故问,食指指尖不轻不重的一划,就揭开了那一条为顾言量身定做配色的仿真皮肤。   一条很细很短的疤落在肌肉紧绷的皮肤上,乍一看上去甚至不会觉得他有多严重。   然而站在一个医生的角度,疤痕留下的位置,说明两年前匕首落在了顾言心脏的正上方。   可能是对方的个头和顾言相差太多,又或是落刀时过于紧张导致刀刃向上,没有直接插入心脏。   庄念的眼睫像是落在地震带上的一片羽毛,簌簌颤动,指尖也微微发着抖。   他的眼神里揉着深刻的难过和心疼,却不想被发现,不想到这个时候还要顾言来安抚他。   “过敏了。”庄念看着那处因为胶黏在皮肤上面的时间过久,疤痕周围泛着浅浅的红,小声说。   他挑了个不痛不痒的因由来欺骗自己,也隐藏自己。   推开盖在腿上的被子,他跪到顾言身前,缓缓的把脸贴近那道伤疤,像猫咪一样用侧脸蹭了蹭,然后转过脸,探出一小节舌尖舔了舔,最终吻上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他们亲密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在这个时候,拥抱和亲吻比性爱更能让人心安,更能贴近彼此的真心。   庄念靠在顾言肩头那一片被他哭湿了的衬衫上轻声问,“还有吗?这样的疤。”   “嗯。”顾言攥着庄念的手环到自己腰侧摸了摸。   那是一处圆形凸起的疤,被顾言形容为,“这是我追你时的勋章。”   “还有吗?”庄念不依不饶的问,似乎要把藏匿起来的东西一股脑掀开来,再也不要有所隐瞒。   顾言沉默了片刻,最终摘下腕表。   这次没让庄念摸,而是用自己的右手手腕蹭了蹭庄念的左手手腕说,“情侣款。”   庄念紧紧咬着内唇的肉,权当是最后一次撕心裂肺,由着那份疼痛顺着心脏蔓延至骨髓血脉。   “这是我们的戒指。”顾言搂紧他,在他耳边说。   庄念也跟着收紧双臂,紧紧的抱住了顾言。   他自觉现在已经非常的爱顾言了,但在这一刻竟然发现,他无法感同身受于顾言对他的那份爱。   太深刻了。   他想不到怎样的过去,怎样的牵绊才能获得这么深刻的爱意。   这让他无法不失落,也无法不难过。   “我会努力想起来...”庄念说,“全部都想起来。”   庄念这次昏睡了三天,这次给他的刺激是前所未有的,醒来也还是浑身无力,有些浑噩。   顾言的怀里太温暖太让人安心,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睡了过去。   就算知道怀里的人这次只是睡着了,顾言还是不可控的抱紧了庄念,像是不想失去珍贵的东西,谨慎的在庄念耳边说了这几天一直在说的话:   “念念,记得醒过来。”   或许是这句话真的被睡梦中的庄念听到,又或许只是梦呓,总之这次庄念很轻的给了一句回应。   只一个轻音,就让顾言始终沉重冷静的眸低蒙了一层雾气。   他将庄念放好,开着门,转身走了出去。   庄念才刚醒情绪又不稳定,随时都可能需要帮忙或者送医,因此夏青川并没有走开太远。   顾言走出门外抽烟时夏青川正和赵田陈通电话,两人对视一眼,夏青川道了晚安先把电话挂了。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故意打趣说,“小别胜新婚啊,太快了吧你?”   顾言提了提嘴角,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今天这样,算是好事吗?”他抻了抻西裤的裤腿,和夏青川并排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侧过脸看向夏青川,“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可至少接受了。”   片刻沉默,感应灯暗了又被夏青川的皮鞋落地声叫亮。   “你想听实话吗?”夏青川抿唇对上顾言的视线,最后长长一叹气,拍着顾言的肩膀说,“你就不能放过自己,暂时不要这么清醒理智吗?”   一根烟很快被抽完,顾言又从烟盒里敲出另一只点上。   这次吸得很慢,吐息却更深,“不算好是吗?”   夏青川叹气,“他只是接受了过去的一切,并没有完全想起来,换句话说,这就相当于强行输入了一段属于别人的过去,与现在的庄念...没多大关系。”   “他虽然心思敏锐且敏感,会因为某种摸不着的感觉产生应激反应,但那种难过恐惧的感觉毕竟不真切,被动得知的过去也不全面。”夏青川第五次叹气,“所以真正把所有事情都记起来的那天,他受不受得住...不好说。”   “不过庄念能像现在这样的状态接受从前和你的过去,接受你曾经差点因为救他活不成,已经是个奇迹了,不是吗?”夏青川拍着顾言的肩膀说,“你做的努力没有白费。”   庄念和唐周手下的人见面那天拿到手的资料,李哥返回去找人的时候再餐厅的垃圾桶里看到拿了回来。   上面的信息全部致力于伤害庄念,很少提及事情发生的真正原因,只片面的说了结果,给庄念定了罪责。   “唐周在调查庄念的病,想必是想看看庄念的反应故意试探。”顾言第二支烟抽至中途,克制的停下来,在脚边按灭,“这些事不能让他知道。”   “庄俊泽和钟燕那个女人失踪了,还没有找到吗?”顾言问。   “没,你怀疑这些也和唐周有关?”夏青川微微蹙眉,“要说他想用庄俊泽来对庄念做些什么还说的过去,为什么连钟燕也要藏起来?”   庄念出院意外碰到庄俊泽开始,顾言就在庄俊泽和钟燕身边都安排了人,切忌不能让他们以任何办法联系上庄念,和庄念见面。   就在他的人打听到钟燕要私下和庄念见面准备想办法阻止的第二天,钟燕和庄俊泽同时失踪了。   而能在他眼皮底下做这些事,又有理由做这些事的人,除了唐周,就只有顾萧了。   “在查一查钟燕吧。”顾言顿了顿,又问,“确定顾萧最近在偷偷联系顾氏集团的股东?他是不想等了,要逼我妈让位。”   夏青川不置可否,“不过应该不用太担心,现在我们有钱,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收购顾氏集团的股票了。”   他哼笑,“说到这,GN的股票水涨船高,还得多亏了唐周当初闹那么一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夏青川这样说意不在落井下石,只是单纯的想宽慰顾言,让他放轻松一点。   但这种低段位的安慰显然起不到太大的效果,顾言正色道,“不能大意,对方太安静了。”   GN的崛起确实超出了顾言和夏青川的预料之外,起初觉得难掩兴奋,但事情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百唐科技不可能吃了哑巴亏之后这么久还不反击。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言起身跺了跺脚,出来的时间长了惦记庄念,准备回去。   “段丞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临走,他问。   一家公司能否在市面上立得住脚,产品的口碑和质量自然是首当其冲,可有时候,老板的品行和作风,或者是一些黑料,也能彻底让大厦倾倒。   顾言当初值得被杜撰的黑料不少,他在这方面尤其注意且提前做好了应对措施。   可对方要是有心要在‘杀了养父’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也并非完全无从下手,这也是顾言觉得奇怪的地方。   而只有段丞留下的证据,才能在大众视野上,真正的还给他一个清白。   “一直沿江在找。”夏青川跟着起身说,“我们盯着的人也在盯着我们,所以用的都是新面孔,动作难免慢了些,这样不容易被发现,再等等。”   顾言点了点头,斜斜的挑着嘴角说,“耽误你和天真过日子,过意不去,回头帮我和天真道个歉,明早我们就离开。” 第二百四十八章   那天之后庄念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了不让他在这段时间受到其他刺激,顾言几乎把所有的工作都挪到了线上,陪着他。   除非有必须要亲自到场签署的重要文件才会离开一会。   庄念在面对顾言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乖顺,完完全全服从并配合,就像顾言的坦白一样,他也不再藏着秘密。   “睡不着?”顾言在床上抱着他,前胸贴在对方脊背上,十分亲密的姿势。   如果是以前,庄念一定会顾及顾言明早还有工作,撒谎说已经很困了,不会睡不着。   事实上,在和顾言第一次亲近开始他就没有在凌晨之前睡下过。   怕自己会梦游,怕在顾言面前暴露病情。   “嗯...睡不着。”现在他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很诚实的回答,然后转过身面相顾言,脸埋在对方胸前,摸着肩膀上的疤说,“我在想...唐周那么执着的想得到你,为什么那天之后就不再出现了?”   “你安全吗?”庄念仰起脸问。   他蜷缩在对方怀里,仰着脸能看到顾言的下巴,皮肤光滑,没有一点胡茬。   顾言无时无刻都是体面的,近乎完美的。   庄念似乎能体会到唐周对顾言念念不忘又求而不得的那种心情,即便他们现在相拥在一块。   顾言垂下眸,将他鬓边略长的头发揶至耳后,拇指和食指顺势扣在庄念耳廓上轻轻揉了揉,“你安全我就安全。”   庄念抿着唇,盯住顾言的眼睛片刻,凑上去吻了吻对方的下巴,小声问,“做吗?”   顾言失声一笑,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按住庄念的后脑将人压在颈弯,“别勉强自己。”   “对了,新学期的家长会,思念和珊珊的时间安排在了一起,你得和我一起去。”   庄念在黑暗中缓缓眨了眨眼,他问的问题,顾言算是没有回答。   顾言和他一样,惯会将自己不喜欢回答的问题巧妙引开到另一个问题上。   “好。”   翌日,顾言和庄念一起出席了学校举办的家长会,一个代表顾思念去了二楼的三年级,一个去了隔壁区域的幼儿园小班。   这段时间顾思念就带着段瑞珊在学校的大操场上打发时间,玩累了就并肩坐在小象滑梯的顶上发呆。   学校绿化带的各个角落都已经能窥见春的盎然,段瑞珊指着墙边的一朵黄色的小野花说,“小庄哥哥喜欢,摘下来送给他。”   顾思念跟着看过去,还没有他指腹大的小花颤颤巍巍摇曳着,“它比你年龄还小呢,算了吧,而且小庄哥哥只喜欢郁金香。”   正说着,差不多时间结束家长会的两个哥哥依次从教学楼走了出来。   一家四口在学校大门口会合,顾言很自然的牵起庄念的手,段瑞珊有样学样,牵在庄念的另一边。   “顾思念,你从来都没和我说过你是年组第一。”顾言一招手,顾思念跑过去拉住他,捏了捏已经长大不少的手掌。   “才小学而已。”顾思念抿了抿唇,像个小大人一样深沉的说,“如果高中也能保持好成绩,到时候再告诉哥,让哥高兴。”   顾言轻笑了一声,问庄念,“幼儿园老师有没有特别交代什么?”   庄念偏头看段瑞珊,段瑞珊正拽着他的手打提溜,路也不好好走,一蹦一跳的没个老实时候,“老师说珊珊很活泼,性格像个男孩子。”   “前一阵子还把他们班的一个小男生给逼到墙角教训哭了。”庄念说起这件事时眉眼舒展,好似还有些骄傲。   他在老师嘴里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十分诧异,于是立刻问了老师原因。   段瑞珊虽然活泼,但性格随了两个哥哥,绝对不会先做出欺负别人的事情,除非对方做了什么过分的举动。   果然事情和他想的一样。   庄念笑着说,“我们家珊珊是为了保护被淘气男生掀裙子的小女孩,可勇敢了,是不是?”   段瑞珊听出这是赞扬,一个劲儿的点头,两个小辫子跟着上下摆动。   “他说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孤儿,说让我等着,要来教训我。”段瑞珊说起这些话脸上不见半分难过,反而像是在讲什么好笑的故事。   她举起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比出OK的手势,瞪着滚圆的眼睛神神秘秘的说,“我告诉他我有三个哥哥,一个比一个厉害,然后他就吓哭了,哈哈哈。”   一路有说有笑的回到家,爷爷已经包好了羊肉馅的饺子正上锅蒸,水汽爬了满窗。   顾言去厨房帮忙,庄念顺手将两个孩子换下的衣服挂起来。   “爷,放姜了吗?”庄念听到厨房里顾言和爷爷的对话。   “没,小庄不爱吃姜味太浓的,我就没放。”   庄念笑着走过去,趴在厨房透明的玻璃门上,好奇道,“我自己都没发现我不喜欢吃姜,爷爷,您怎么看出来的?”   顾言正扒蒜,闻声转头看他,“确实没有很不喜欢,爷爷说,过年在月子中心包的那两种饺子,没放姜那个你吃的多。”   庄念怔了一瞬,眼睛弯成了一条窄窄的玄月。   “洗手吧,很快就好了。”爷爷利落的收拾好厨房,用毛巾擦了擦手,“看你这两个又瘦了,待会多吃点。”   爷爷从来也不多问他们生活上发生的事情,却经常语重心长的给一些恰到好处的建议和人生阅历,“年轻人,最忌讳的就是把事情看的太重,生活也好工作也罢。”   “等年龄大了回头一看,现在觉得过不去的坎坷,想不通的事情,很多都是自己在和自己找不自在,自己吓自己。”他拍着庄念的肩膀,挥了挥手示意庄念离开厨房,“走,去看看两个孩子。”   晚饭庄念吃了不少,以往七八分饱就习惯性的撂下筷子,这次意识到不能再吃的时候已经很撑了。   “小庄哥哥和我一样,是肉食动物。”顾思念吃的嘴巴上沾满了油光,咯咯笑着说。   庄念抿了抿嘴,也跟着无奈的笑,倏然想到什么,余光扫了一眼顾言说,“是啊,我可是肉食动物,经常吃素会生病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庄念最近越来越大胆了,竟然还能当着爷爷和孩子们的面开黄强。   这点顾言真的没有想到,诧异的同时,又觉得现在的庄念很可爱,越来越接近真实,有难以自控的喜怒哀乐,会急于表达,捆缚着束缚着他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吃过饭准备离开,爷爷叫住顾言说手机出了点毛病,通话的声音太小,有时候听不真切。   于是顾言留下来帮老人家弄手机,庄念先回了隔壁。   他去洗了个澡,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隔着氤氲的雾气打量镜中的自己,也打量右肩崭新的伤口。   那天顾言说不让他勉强,庄念没反驳。   顾言身上的疤他见且只见过那一次,那天之后虽然他没有明确表达过什么,但顾言还是坚持在用仿真皮肤。   哪怕他们都知道那只是一种再也不管用的障眼法。   庄念都知道,却也没有阻止。   他不得不承认,那些疤痕让他觉得恐惧,大概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也曾让他噩梦连连,像是一种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   顾言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今早醒来,他右肩上被抓破的伤口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发病,什么时候发病,疯着的时候是不是也弄伤了顾言。   他就那样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发泄一场,然后又若无其事的醒过来,把夜晚留下的烂摊子全都交给顾言去处理,   他身上的伤口永远都是被处理好的,看不到血的痕迹和闻不到血的腥气,他把那些都给了顾言。   他的病像是永远无休无止的诅咒,势必要在他喘息着的每一天折磨他,也折磨顾言。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没办法一朝穿越到白发苍苍,眼前的困境仍然让人绝望。   既然改变不了现状,同时也万万也不愿意失去顾言,那他起码该做个合格的恋人。   另一边,顾言帮爷爷将通话音量调至最大,隔着客厅和房间的距离给爷爷打了几个电话试试能不能听清楚。   得到否定结果之后,顾言立刻打电话预约了儿科医生。   “哎哟,人老了耳聋眼瞎都是难免的,不去医院,不去,你赚钱不容易,爷爷不给你添麻烦。”爷爷将手机丢在一边,“听不清以后不打电话就是了,从前没有这东西也过的挺好,不要了。”   小一辈们还从来没见过爷爷发脾气,这会怔了怔,顾言突然笑了。   “怎么跟小孩儿是的。”他坐到爷爷身边,把丢在沙发上的沙发按回爷爷手里,“怎么,我不能给您养老?”   老人上来固执的劲儿比谁都难搞,又不能来硬的,因此顾言故意这么说。   等爷爷看过来的时候敛起笑,“行,那以后你也别给我包饺子吃了,我不过来了。”冷声冷语像是真的生气了。   说完就要走,看的两个孩子都紧张了,爷爷啧一声按住他肩膀,“混小子。”   “爷爷没为你做过什么,却受了你这么多照顾。”爷爷轻叹一声,拉着顾言的手说,“爷爷是怕年纪大了,没法报答你了,平白拖累你。”   这样煽情且悲观的话题对成年人来说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但对小孩子来讲还是太残忍了。   还没等顾言说话,段瑞珊那边突然传来哇的一声,“爷爷要死了吗?不要,不要爷爷死!”   顾言,“...”   爷爷闻声哈哈笑了,一把抱起段瑞珊放在自己腿上,“死什么死,爷爷可还没活够呢,还得看你们两个小家伙上初中,考大学。”   人有时候很奇怪,自己谈论起死亡的时候悲怆又无奈,听到身边的亲人挽留时又会豁然开朗,觉得那一天还早。   或许比起死亡,人们更害怕的是不被需要,是被遗忘。   这次不用顾言再劝说什么,爷爷也不再反对去医院检查听力,“还是耳朵好用一点,方便照看这两个小家伙。”   本来要回去了,顾言又突然接到了两个工作上的电话,等联系完,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回到家意外发现房间的灯都关着,屋内很静,几不可闻的嗡嗡声断断续续传来,窗外渐满的月光透进来,洒满了阳台上的浴缸,染亮了沙发一角,捉到了一只玉足。   顾言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嘴角倏地染了一抹笑,轻声问,“在做什么?”   浸在月光里的那只脚闻声沿着光与暗的分界线缩进薄薄的被子里,庄念在被子底下拱起一道仓皇的弧度。   “你...你回来了...”庄念的声音是清醒的,语态却是朦朦胧胧,像含着沙。   他像只藏着了不得秘密的猫咪,在掀开的被脚下露出一双浅色的桃花眸子。   眸色并不清亮,眼角飞着红晕。   未等顾言脱掉皮鞋走近他,他便霍地掀开了被子,亭亭的站在了顾言面前。   庄念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纱制的宽大睡衣,衣摆堪堪盖住重要的部位,露出修长笔直的腿。   镂空雕花下皮肤既清晰又朦胧,过大的领口倾斜着,露出一半肩膀和锁骨,局促绞动的双手藏在过长的袖子下面。   因此光是看他的脸,仍觉得他除了温柔从容,再无其他。   隔着不远的距离,顾言墨色眸子忽而一闪,而后目光变得异常深邃,一直到庄念靠过来,他始终没再开口。   庄念在距离他半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斜投在某一处,害羞和慌张都那么明显,让一向淡定的庄医生此刻显得尤其动人。   顾言垂下的眸子里是庄念过红的脖颈和耳垂,微微抿着的唇,每一个细节都牵动着他的心跳,发出轰然巨响。   “做什么?”顾言的声音分明沉了下去,猛地抬手握住了庄念的腰向自己带近一步,“嗯?”   庄念被猝不及防的力道禁锢住,撞在顾言紧绷的怀抱里,被对方掌心碰到的地方连同腰椎都变得一片酥麻。   “等你。”他的声音轻的像云,气息大一点就能将其吹散远去。   目光不再躲闪,迎上去,浅色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迷恋。   庄念仰着头,眼睛仍然半阖着,显得焦灼又痴缠,他垫脚吻上顾言的唇,颤声复述,“等你回来。”   随着话音,他的手从对方衣摆探进去,在心脏的位置上温柔的抚摸着,“我都弄好了,你可以直接进来。” 第二百五十章   那晚算是庄念和顾言的第一次‘坦诚相待’,屋里的灯大亮着,他们不着寸缕,将最真实的一切袒露在对方面前。   动情的,冲动的,痴缠的,冒进的,势必要将彼此最完美与最难堪的一面统统毫无保留的交给对方。   他们抱着遍体鳞伤的彼此,吻着对方的伤口,一次又一次的发泄着,声音沙哑的告白着。   仿佛只有这样,遗憾才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翌日醒来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顾言伸手随意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一眼时间,11:43。   他欲要放下,指尖不小心划到屏幕。   庄念的手机没有屏锁,界面直接跳转到了任务栏,一条未读信息罗列在信息栏中。   【庄念,你还能心安理得的和顾言在一起吗?】   【你该离开他。】   顾言眉心一簇,扫了一眼旁边的庄念,轻手轻脚的下床,到了客厅之后直接拨通了那个号码,对面却是关机提示音。   显然,对方只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刺激庄念。   是谁不言而喻。   顾言将手机卡拆下直接丢进了垃圾桶,转而找到自己的手机,直接拨通了唐周的电话。   庄念手机上的音频,古塘村的疯子,步行街偶遇的所谓‘粉丝’,私下见面时那一摞纸质‘信息’,到现在手机上的骚扰。   唐周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阴魂不散,火烧不尽,水冲不熄。   等待通话接通的间隙,顾言去床边点了一支烟。   “...顾言?”对面的声音带着狐疑,顿了两秒,似乎在确认来电号码,接着语调一挑,笑着说,“真的是你,你打给我了顾言,你想通了要和我在一起了是吗?”   顾言没什么表情的吮了一口香烟,轻轻吸入又缓缓吐出,未等开口先嗤声一笑。   什么都还没说就让对面霎时间噤了声。   “钱争鸣的男宠...”顾言仿佛若有所思的吐出几个字,沉吟片刻道,“刻在你爸的墓碑上,怎么样?”   他说话的语气堪称平和,并没有刻意抬高某个音节。   语住后的短短几秒,手机另一头的唐周像是骤然被狂风吹走断了线的风筝,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一时间,除却通话中产生的电流音之外,只余烟丝缓慢燃烧的咝咝声。   “还是算了,死人...没意思。”他淡淡开口,语气轻松,指尖在烟嘴处缓缓揉捏着,像是单纯的在思考下一局游戏怎么玩才有意思,“既然你要玩,当然应该让你尽兴才对。”   “不...不可能的,钱叔叔,钱叔叔他...”唐周终于发出声音,话说的却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你不可能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他嘴上说着否定的话,内心却早在顾言把话说出口的那瞬间就知道完了,他和钱争鸣之间的一切都不是秘密了。   因为顾言不会用这些肮脏的事情来试探他,要不是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顾言根本不屑提及他匍匐在谁的身下,在对谁摇尾乞怜!   顾言知道了,顾言都知道了...   无论钱争鸣怎样信誓旦旦的跟他保证过...他不会让别人知道...   “别动我妈。”唐周喃喃一句,声音空洞的像是来自地底深渊。   仿佛已经认定了他的话不会得到顾言的回应,他凄惨又绝望了发出几个笑音...   顾言今天打电话来当然不是为了警告他,顾言才没那么仁慈。   顾言对他从来都没有仁慈过。   唐周如斯想着,或许是出于愤怒又或者羞恼,突然咆哮道,“别动我妈!顾言,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妥协不肯听话!你斗不过我的,你别再逼我,别再逼我了..”   唐周已经疯了,他不在乎百唐科技,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名誉,唯一还能让他有所顾忌的只有那个半疯状态的妈了。   顾言现在很应该反问唐周一句,到底是谁在逼谁,但他实在懒得和疯子纠缠,索性闭口不言。   偏偏他什么都不说时,唐周那边感受到的才是最无望最深刻的恐惧。   “顾言...别对我这么狠,我爱你啊...我只跟他有过一次,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做了,嗯?”唐周似乎预见了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改暴戾的语气开始戚哀的求,“我只有妈妈了,你别对我这么狠...我妈妈又没做错什么...”   “你把那件事说出去的话...我就完了...顾言...我会死的。”   虽然对方看不见,可唐周却在电话另一端,在偌大的总裁办公室中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在一起上下搓着,“顾言,你饶了我。”   他的语气十分可怜,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都听了去都会生出怜悯。   顾言呵笑一声,没准备继续听下去,然而就在电话堪堪挂断那一瞬,唐周仿佛被身体里的另一种癫狂的人格取代,吼叫声尖锐的传递出来:   “顾言!你听到没有!只要你帮我保密我就留庄念一个全尸给你!哈哈哈!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我留他的全尸..”   切断电话,顾言直接叫人把唐周和钱争鸣无码的照片发给了老唐夫人。   他这么做,几乎是断送了老唐夫人清醒过来的希望,够狠,也不够狠。   钱争鸣如今是百唐科技唯一掌舵人,和新上位的总裁搞到一起这样的丑闻足够让整个公司分崩离析,顷刻崩塌。   而他的GN正如日中天,完全可以趁此机会进行吞并收购成为本市名正言顺的龙头企业。   然而他可以不顾及任何人,不在乎任何卑劣的手段,却不能不顾及顾穆琛的嘱托。   否则也不会现在才拿出这些内幕。   思绪正远,身后伸出一双纤瘦瓷白的手将他抱住。   “醒了?”顾言将烟蒂熄灭,握着庄念的手转过身将人抱住,“饿不饿?”   庄念不回答,脸上还带着将醒未醒睡意朦胧的慵懒模样,半阖着眼睛仰起头索吻,得偿所愿了就懒懒靠在顾言胸前闭着眼睛点头,“饿,困。”   顾言笑了笑,笑音里裹着无限的温柔与宠溺。   他躬身将庄念横抱进怀里,动作迅速又小心,仿佛怀里是只稀有又娇弱的猫咪,太用力会弄疼他,喵喵叫个没完,“那就再睡会,饭好了我叫你。”   说罢,他将庄念放到床上,惯性带着他也向前倾倒,一手撑在庄念脸侧。   庄念闭着眼睛,手却勾在他脖颈上不肯松开。   顾言弯着眼睛贴近他,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喃声问,“干什么...”   “别走...”庄念哝叽着,顺着顾言贴近的姿势吻他的鼻尖。   昨晚庄念穿的那身薄纱睡衣已经碎成了无数片,现在还散落在客厅里各个角落没得空去收。   临睡前顾言帮他换了一件,依旧是宽领口,露出痕迹斑驳的肩膀和锁骨,乳白的真丝面料,动作之间完全贴合身体细瘦均匀的轮廓,胸前两点凸起也变得尤其明显。   “饿。”他双手在顾言脖后勾在一起,稍稍抬起上半身含住顾言的唇说,“但只想吃你。”   那天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不久之后百唐科技传出丧讯,老唐夫人自杀了。   ...   转眼到了阴雨连连的季节,天色总是昏暗。   云层积的很厚,远天像是一口倒悬着的锅,压得人心惶惶。   庄念最近常常感到心神不宁,仿佛一切早有预兆。   在他不小心打碎了第四个玻璃杯那天,顾言接到了一通紧急电话,不是来自工作,而是临市的一家精神病院。   顾言的生母,戴淑惠不见了。   消息来得突然,在这之前顾言还计划着等他病情稳定带他去见她。   庄念从没见过顾言那么无措的模样,至少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从未有过。   他们连夜赶到了临市的医院,VIP病房里还保持着戴淑惠离开前一晚的模样。   吃剩一半的橘子,喝了半杯的水,还有一张靠枕头很近的,她和顾言唯一一张合照,相片纸已经显出几分老旧和褶皱的痕迹。   顾言是个遇到再大问题都能临危不乱马上安排对策的人,可那晚,他摔碎了床头柜上的杯子,水打湿了他体统的西装,他近乎是咆哮着质问每一个该对戴淑慧失踪负责任的人。   血脉是人类之间最深刻的羁绊。   这些年顾言虽然很少提及那个女人,但他一直默默的在履行作为儿子的责任,在有限的精力和时间里,也尽可能的去陪伴过她。   单单是让对方从对他视而不见到可以短暂的对视,他就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到现在,每次见面的时候他甚至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短暂的类似于惊喜的模样,仿佛下一次,戴淑惠就能神志清醒的唤他一声‘儿子’。   现在她失踪了,就像当初被顾言知道她存在时一样不讲道理,完全没有预兆。   而整间医院的监控器都在凌晨两点五分至十五分出现了灰屏的状态。   “去查唐周!”那晚顾言跟不同的人交代了许多事情,其中都带着唐周的名字。   鱼肚白亮起来的时候,警方那边已经地毯式搜索了附近十公里内的所有住户,以及过往车辆。   正当他们为调查戴淑慧失踪而感到焦头烂额时,杨舒出现了。   庄念为数不多的见过杨舒几面,体面优雅,抛开浓艳的妆容,她真正的脸应该是温柔的。   可那天庄念见到的杨舒与这些词汇大相径庭,她的脸上有着和顾言相近的‘无措’,只能用‘脆弱’两个字来形容。   她近乎是扑跪在顾言怀里,颤声说了一句,“顾氏集团完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所有的事情都是早有预谋,就等着一同在这天爆发。   得知顾萧私下联系股东,顾言在GN闯出名堂之后就马不停蹄一直在买进顾氏集团的股票,只有很少一部分用来企业周转,但还是慢了一步。   从杨舒的口中得知,这次顾萧是有备而来,而且得到了半数股东的支持,就连顾穆琛从前最得力的心腹元老们也统统倒戈。   凭借杨舒现在手里的股权,根本不足以和对方抗衡,‘让位’是迟早的事。   “不能把你爸的心血让给害死他的人...”杨舒惨白着一张脸,紧紧抓住顾言的手臂,“绝对不能!你欠顾家的,你必须要保住你爸爸的公司!”   这还是顾穆琛意外去世等一系列事件发生之后,杨舒第一次称顾穆琛是顾言的‘爸爸’,也是第一次亲口承认,害死顾穆琛的...另有其人。   顾言已经为了戴淑惠的事情一夜未眠,虽然墨色的眸子依然锐利,眼底却带了乌黑,显出疲态。   “你别急,慢慢说。”顾言将杨舒扶坐到椅子上,“妈,顾萧贩毒的证据还在你手里,你可以报警。”   顾言的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为了不再刺激到杨舒。   如果当初在候庭时杨舒没有出现,顾萧早就已经失去再插手顾氏的机会了。   果然一提到证据,杨舒的身体一倾,靠在顾言身上吃力的说,“证据...没用了。”   顾言闻言眉心狠狠一簇。   “顾萧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知道了那些证据的细节。”杨舒颤声说,“顶罪的人...已经去自首了。”   “你也说是顶罪的人了。”顾言握着杨舒的手轻声安抚,“我的朋友是很厉害的律师,他一定有办法。”   “来不及了,顾萧只想要钱,他不在乎顾氏的死活。”杨舒打断道,“股东大会就定在明晚八点,顾氏一旦落在顾萧手里,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顾氏集团,然后逃去国外。”   杨舒晃着顾言的手说,“现在只有你能阻止他。”   “你还记不记得和你爸爸同姓的顾叔叔?他联系了我,说愿意把他手里的股份全部卖给我们,如果有了他的那一份,我们就还有机会。”   杨舒没给顾言思考的机会,一股脑的说,“他要你的GN,只要把GN给他,顾氏集团就还有救。”   股东大会定在明晚,和现在距离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这几乎是在逼着顾言立刻拟合同把公司卖掉,才能赶得上把顾氏集团救下来。   用百分之十九的股份换取顾言现在的GN,简直是丧心病狂的不平等条约。   而她竟然把话说的那么顺畅,仿佛GN只是被其他小朋友看中的毛绒玩具,她可以毫不吝惜的用顾言的心头好去换取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东西,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庄念始终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期间只是偷偷的将手放在顾言的肩膀上按了按。   他不懂顾氏集团百分之十九的股份到底价值多少,但他知道,无论是怎样的天价,都比不过顾言在GN身上耗费的心血。   如果不提顾言和顾家的种种,哪怕用整个顾氏集团来换,顾言也是不愿意的。   可现在开口的人是杨舒,那么无论顾言做出何种决定,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他只是心疼顾言。   “我知道了,我立刻联系顾叔叔,如果对方是诚心和我们做交易,要帮我们一把,我愿意用GN去换。”顾言平静的说着。   “确定?你还要确定什么?一物换一物的事情你还有什么好确定的?”杨舒猛地甩开顾言的手,开始变得越发疾言厉色。   “你是不愿意把GN叫出来换你爸的公司吧,呵...我差点忘了,你连你爸爸的命都可以丢掉不顾,我怎么还指望你能把他的公司放在心上。”杨舒露出轻蔑的神色,毫不掩饰对眼前人的怨恨。   那道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顾言身上,一边的庄念却跟着僵直了脊背。   这是在他得知从前那些事情之后,第一次直观的面对来自顾言养母的恨意。   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如果当初没有他,顾言是不是根本就不用遭遇现在的这些困境,或者哪怕比现在好过一点点。   至少不要让他那么爱的妈妈恨他。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杨舒站起身,微微仰着下巴不再去看顾言,缓缓说,“是我对不起顾家,没能守住老顾的江山,我会亲自下去跟他赔罪。”   庄念呼吸猛地一滞,垂眼便看到顾言挺拔的肩膀急不可查的颤了一下。   庄念轻轻蹙眉,心底倏然闪过一丝不安。   “我知道了。”顾言在杨舒话音落地时便抬手抓住了她,“我现在就叫人拟合同。”   距离医院四公里外有一间谈不上高端的茶室,夏青川带着公司财务和合同赶到的时候,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顾言面前,把合同摔在桌子上问了一句:   “那些跟你一起拼过命的科研团队,在你手底下分文不取没日没夜工作了两年的兄弟们,你怎么交代?”   顾言没有看他,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就如同是在完成一件平平常常的事物,修长的指尖稍稍曲奇,每隔一会反动一下合同的页面,沉声回答着:   “只是换了个老板,薪资待遇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操,你他妈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们顾家的。”当着杨舒的面,夏青川也没有客气,余光扫到庄念,顺道把快要顶穿天灵盖的气也使在了庄念身上,“你就由着他?”   庄念微微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顾叔叔什么时候到?”顾言开口问坐在茶桌对面的杨舒。   “很快。”杨舒慢条斯理的端起婻鳳茶杯饮一小口说。   顾言抬眸望了杨舒一眼,没说什么,垂眸抿了一口茶。   “行,真行。”夏青川抽了抽领带,大喇喇的坐在杨舒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杨总,您真是我见过全天底下最会养白眼狼的人了。”   “让他净身出户还不够,现在人家什么都不靠着你们,自己赚来的东西您也要理直气壮的拿走。”夏青川毫不客气的说,“您真的养过他吗?养条狗要丢出去的时候还给个箱子装是不是,您可倒好,临弃养了,毛都给丫褪一层。”   他真是气急了,说出的话里外都带刺,见谁刺谁,无一幸免。   杨舒被怼的脸色铁青,始终如一的姿态都快端不住,“等顾氏集团渡过这次难关...”她顿了顿,“该给他的一分都不会少。”   “哟,真想不到您还有这么仗义的一面呢。”夏青川一拍盘着的大腿,手掌向下撑着膝盖说,“我真以为您把这一切都当成顾言该您的呢。”   他摆出街边老大爷替年轻人打抱不平的姿态,撸起了袖口,“行,那您说说,该给顾言多少合适。”   “您是上头人,从小道消息财经新闻到实时股市,想必您比我了解。”夏青川哼笑一声,“GN正在上升期,前途不可限量,用不了几年市值就会碾压现在的顾氏集团,您说该给顾言多少钱合适?”   “青川。”顾言沉声叫住夏青川。   此时的夏青川...那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天王老子来也拽不住他,继续说道:   “这我还没算您这白眼狼儿子在这上付出的经历和心血呢。”   “不过您好歹教养他一场,跟您行个方便打个两折那都是顾言活该,摊上您了那没办法。”夏青川呵呵一笑,“但既然您开口了,那咱今天就把价款也一样落在合同上,否则回头您一说又搞不定您那公司了,您这白眼狼儿子白担了虚名不说,分儿逼都混不着了。”   “您不心疼,我们心疼。”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夏青川这些话说的半点没给留面子,左一个右一个的白眼狼喊得那叫一个密集,合在一起都能召唤出狼群了。   杨舒被他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几次想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顾言制止了几次都无果,最后只能让一旁看傻眼的财务先把人带走,“艾米,这家店的老板有收藏茶盏的习惯,去带青川逛逛有没有看上眼的。”   “老子混社会的,懂什么茶!不去!”   夏青川啪地一拍桌子,余光瞥见顾言沉了眉眼,知道再这么闹下去最后伤心难过又难堪的还得是顾言。   “行了,我不说了,待会那个姓顾的来我得跟你一起过合同。”   说完他彻底闭上了嘴,起身绕过茶桌到位置偏后一点的庄念身边坐下了。   庄念的脸色不好,白的都没血色了,掌心有汗。   夏青川微一蹙眉,要确认庄念的情况,这次没等开口就被庄念按住了手腕。   紧接着,庄念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晃了晃手机。   夏青川会意,掏出手机垂眼一看,庄念发了条微信给他。   。: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   夏青川摇了摇头,心道,本来就是一场顾萧和唐周共同设计的陷阱,有对劲的地方才怪了。   如此想着,他迅速编辑条信息回复庄念,却不想编辑到一半,庄念的消息又跟了过来。   。:查过那个姓顾的叔叔了吗?没问题?   这一句夏青川没有在手机上打字,而是偏过头朝着庄念点了点头。   虽然时间紧迫,但夏青川还是尽可能将要购买顾言公司的那个人从头到脚查了一遍。   本以为庄念想要确认的只有这些,却不想他再次发了条消息。   。:那你有确定过,顾氏集团是真的出事了吗?   夏青川手上动作一顿,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庄念,而后视线一一掠过杨舒和顾言。   顾言都已经到了为解救顾氏集团卖掉公司的地步了,庄念怎么还会怀疑这件事的核心问题有没有发生?   可他们现在所有的动作都是基于顾氏集团将要易主这一核心问题已经发生了啊。   等等。   夏青川又迅速扫了一眼杨舒。   如果说顾氏集团根本就没有发生内部纠纷...那杨舒的目的...也太可怕了。   今早发生的一切都是杨舒为得到顾言公司而设计的一场戏,在场的人里,恐怕只有庄念会做出这样的怀疑。   别说顾言,就算是夏青川也无法想象杨舒会对顾言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到底,是顾言的妈妈啊。   夏青川在手机上删除了原来编辑的那一行文字,转而改成了:为什么这么问?   庄念指尖迅速在信息栏上跳跃。   刚开始见到杨舒的时候他也没有往这方面想,因为在此之前顾言和夏青川不止一次谈起过要赶在顾萧之前拿到顾氏集团更多的股份,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   在每一个人的潜意识里,顾萧会联合股东‘篡位’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因此杨舒以那种脆弱的姿态出现时,没人会怀疑她。   但其实仔细想来,顾言始终瞒着生母戴淑惠所在的医院,除了夏青川应该没几个人知道这里,杨舒怎么会突然找来?   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顾言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杨舒带着目的来,根本不屑知道顾言的任何私事。   可这里是精神病院,那么明显的标志,她怎么可能连杀害自己亲生儿子的凶手,连她恨之入骨的女人戴淑惠也没问过一句?   顾言曾经提过,杨舒私下里找过很多次他生母的下落。   如果说在医院时她一心只惦记顾氏集团的命运,那么来到茶室之后她也有很多机会开口,可她没有。   再者,她中途表现的太迫切了,甚至在顾言说要核实那位顾叔叔的最终目的时说出了以死相逼的话。   庄念不记得从前杨舒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至少遇见的这几次,他并不觉得杨舒是一个会把要死要活随意挂在嘴边的人。   她在顾穆琛出事之后果断和顾言断绝了关系,几年未曾露面,一个人撑起局势动荡的顾氏集团。   这一切都说明,她绝不简单。   杨舒平时对顾言的态度一向是避而远之,不想多一丁点多余的牵扯,这样一个人,就算在等那位姓顾的叔叔来,也绝对不会愿意和顾言相安无事的坐在同一个茶桌前。   再说顾萧,他既然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为什么偏偏要把股东大会定在今晚?难道不应该越早越好吗?   中间的这段时间...简直就像是刻意为顾言留下的。   最后,戴淑惠失踪,顾氏集团突然出事,这两件事发生的太过巧合了。   庄念到现在也认为这一切和唐周脱不了干系,但这和杨舒也参与其中并不冲突。   唯一冲突的,可能是杨舒作为顾言养母的身份和他们朝夕相处多年的母子感情。   可这些杨舒显然早就不顾及了,所以...没有冲突。   这么多思想动作庄念当然不会在关键时刻耗费精力用文字复述出来,只言简意赅的回复两个字:   猜的   又说:   你去查。   “那个,刚才你说这家店的老板还收藏茶具?”夏青川突然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我们家陈陈喜欢,我去看看。”   顾言稍稍侧过脸,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笑说,“茶不错,但是红茶喝多了会影响睡眠,妈,少喝点。”   夏青川翻了个巨型的白眼,摔门离开。   庄念很久没有调动八百个心眼子一起出来想事情了,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往前凑了凑,也喝了一口茶。   手落下桌面的瞬间,就被顾言握住了。   庄念抿了抿唇,握在一起的手掌轻轻捏了捏。   其实要弄清这些问题的最快途径就是在和杨舒分开来的路上,把这些想法直接说给顾言听,可他实在舍不得。   他宁愿是自己心思太重,想的太多。   虽然顾言从医院离开之后就再也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情绪,沉稳从容,可庄念想,顾言现在的心一定已经千疮百孔了。   中途,顾言接到了警方和私家侦探的电话,没有戴淑惠的消息,她好像在这个世界蒸发掉了一样。   在顾言通电话的时候,庄念又注意杨舒的表情。   杨舒表现的...太无所谓了,给人一种,对所有事情都了然于心了的错觉。   顾言挂掉电话没多久,杨舒就起身去了一次卫生间。   等暗红色的实木门彻底合上,庄念迅速撑着身体靠近顾言,吻了吻他的嘴。   一触即收的吻,像振翅的蝴蝶从唇上掠过,又像湖面泛起的涟漪,持续而长久的撼动人心。   顾言略显疲惫的眼睛弯了弯,一语不发的看着庄念,等着庄念哄他。   并且在这期间饶有兴致的在心里猜想,这位公认高情商的庄医生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样的好听话。   是那句言犹在耳的‘我在呢’,还是...‘别难过’?又或者为了给他打气表个白,害羞又勇敢的补上几句‘我爱你’?   “等这些事情结束,我们出国结婚吧。”庄念说。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有庄念在,就永远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那一刻顾言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抓紧了庄念的手,十指相扣的模样,然后带着庄念的手一起在对方头顶上揉了揉。   庄念随着动作微微眯了眯眼睛,稍一抬肩膀像只讨人喜欢的猫咪,罕见的露出些天真的笑意。   他们没有亲吻也没有拥抱,唯有十指紧扣着,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刚刚好,足够了。   杨舒从卫生间回来之后显得有些焦虑,杯子里的茶没的很快,不时就看一眼手机。   “顾叔叔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顾言也看了一眼腕表,随手给杨舒又添了一杯普洱。   距离杨舒的那句‘很快’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小时。   无论对方是坐飞机地铁又或是走高速的私家车,这会都应该到了。   杨舒将手机屏幕上锁,一闪而过的手机壁纸上,是她和顾穆琛在老宅时的合照。   顾言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张照片是用顾穆琛买个他的第一台单反相机拍下来的。   当时杨舒抱着他,亲吻他的额头,说他将来或许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摄影师。   顾言的眸色暗了暗,莫名觉得杯子里的茶叶过于苦涩了。   “你怕时间来不及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折中的地点碰面。”顾言放下茶杯,依旧是亲切而礼貌的微笑着说。   杨舒搁在茶桌上的手貌似变得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松弛下去,平静的说,“可以,我让对方发定位过来。”   她很快拨通了电话,长久的忙音一直响到提示音后自动挂断,这种情况连续了几次,杨舒秀美一簇,面颊上急出了一丝不正常的红。   沉默片刻,杨舒很快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在接通之前似乎想到了什么,快速扫一眼顾言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顾言笑了笑,没说话。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青川呢?”等杨舒离开房间,顾言睨了一眼身边的庄念,语气里没有半分责怪,只是疑惑。   乘着话音,顾言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夏青川那边接电话接的倒是很快,“这货嘴严得很,再给我两个小时。”   夏青川说话时喘息很重,同时对面传来几声类似重物碰撞出的闷响。   顾言落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拇指和食碰在一起轻轻撵了撵,仿佛叹了口气,又或者没有,“我知道你们的怀疑,但我们没有时间求证了,我不能拿顾氏去冒险。”   顾言说话时很少在长句中强调那么多个‘我’字,说明他此刻自我意识非常强烈,并没有面上表现出的那么平静理智。   戴淑惠在他眼皮底下失踪,杨舒和顾氏集团又在他以为周全的情况下发生了现在这样棘手的事情。   不只是杨舒在逼他做决定,他自己也在逼自己,要尽快做出决定。   “怎么不能了!”夏青川那边愤怒的语调穿透听筒传入庄念耳中,“顾氏是你的?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顾言,一路走过来有多不容易这些话我不想再反复提醒你。”乘着话音,夏青川那边仿佛有人闷声叫痛,又被下一次剧烈的碰撞声打断,“这件事情你妈身上的破绽那么多,连庄都看得出来,你真一无所知?”   “算了。”夏青川长吁一口气,“我只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了钱你要怎么照顾你身边的这些人?你还拿什么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这一次顾言沉默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然后摸出口袋里的烟敲出一根,走到窗边点燃。   茶室后院栅栏支的很高,挡住了吵嚷的街景,围着的是一片小花田,迎春花已经开的团团簇簇。   原该是一片灿然,却因为最近阴雨连连,明黄的小叶片恹恹垂着。   “问出什么了?”顾言将烟吸进半只,缓缓开口说。   夏青川顿了顿。   顾言问出这样的问题,就代表他需要从杨舒身上找问题,找他们两个口中的破绽,这对他来说太难,也太疼了。   “今晚顾氏集团确实要开股东大会。”夏青川那边彻底安静了下来,声音也跟着沉了几个调,“但...姓顾那个说和谋权篡位什么的没关系,你妈在顾氏坐的还很稳。”   “不知道是姓顾那孙子嘴太严还是他真的不知道内幕,他也不知道杨舒究竟要做什么。”夏青川第一次在顾言面前直呼杨舒的名字。   顾言嗯了一声,“让我想想。”   话说到这里就应经足够了。   问题既然不是出在顾氏集团上,那就该是冲着他的GN来的。   只要顾言冷静下来,或者说只要他愿意思考,那么庄念看到的事情他只会看的更清楚。   杨舒虽然恨他,但不至于要用这种手段来要他的GN,她不屑将他的东西和顾氏集团混为一谈。   GN不是杨舒要的,那么杨舒要的...   就该是戴淑惠。   GN应该只是杨舒用来和背后那个人交换戴淑惠的筹码而已。   而要让他一无所有的,试图用夺走他的一切来让他乖乖听话的人,当然只会是唐周。   “真是绕了好大的一个圈。”顾言吸进最后一口烟,将角落里的烟灰拖近,烟蒂点在里面利落掐灭,他说,“让顾叔叔管好了嘴巴再来,别伤到脸,合同我们正常签。”   挂电话之前,顾言又让夏青川单独查了一下这位‘顾叔叔’的私人账目。   交代完要办的事,他转身走回庄念身边落座。   “还要签?”庄念从顾言那通电话里已经听了个大概,他猜对了。   他的眼神乘着满满的忧心,在视线对上顾言那双眼睛时因为愧疚躲开一瞬又很快转回去道歉,“我怕你会伤心...没第一时间和你说整件事...有点怪。”   顾言抿着唇长出一口气,捏了捏他的脸,“想不想知道顾氏集团今晚的股东大会是为了做什么?”   庄念眨了眨眼,用力点头。   那双桃花眼在人前是从容淡然,在顾言面前总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乖顺。   顾言笑了笑,“我没猜错的话,大概是要追回我那位顾叔叔手里的所有股份。”   “不是都卖给你了,怎么追回?”庄念问。   顾言徐徐说了很多法律上的相关事由,庄念似懂非懂,大概的意思就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签署的股份转让合同是可以撤销的。   这个‘某种特定的情况’不用切实发生,顾氏集团的法务总会有办法令其发生。   “如果你和顾叔叔的合同不成立,那他不是也要把GN还给你?岂不是大家都白忙活一场?为什么?”庄念认真的问。   “GN不是顾叔叔的,大概在今天的合同签署之后就会成为我妈妈的,然后在今晚之前再转手给...”顾言看了看庄念,将庄念鬓边凌乱的头发捋顺,缓缓说,“唐周。”   庄念浅色的瞳仁蓦地一震。   “所以,只要你妈妈不松口,不把GN还给你,你就没办法再继续上诉,到时候顾氏集团的股份不是你的...”庄念突然紧紧抓住顾言的手,用两只手将其握在手心里,“GN也不是你的了。”   是,唐周就是看准了顾言对杨舒百依百顺这一点,所以要让杨舒来掺和这一趟浑水。   只要杨舒成为计划里的其中一环,牵扯到法律,顾言就没办法。   到时候哪怕杨舒只是像打发乞丐一样给顾言几十万或几百万,或者像当初将顾言赶出顾家那样决绝狠辣,什么都不给...   顾言没办法。 第二百五十四章   庄念握着顾言的那双手又施了些力道,还觉得不够,猛地扑到顾言身上抱住他。   庄念的脑子很乱,仿佛在自发的思考很多事情,强行的想要抓住一切蛛丝马迹用来安慰怀里的人。   他甚至在情感上挣扎着将自己代入杨舒,她是亲手培养顾言长大的妈妈啊,一定不会和唐周同流合污,在最后一刻亲手将顾言推入深渊,让顾言万劫不复。   如果今天这件事情促成了,她也一定会在最后付给顾言等价值的东西。   然而理智很快将他自欺欺人的这种行径叫停。   他倏地想起夏青川提到钱时,杨舒说‘一分都不会少给顾言’之前的那短短几秒停顿。   庄念觉得自己安慰人很有一套,可此刻他却觉得,那么深刻的难过,应当什么花言巧语都无法抚平了。   就像在流血的伤口上做文章,消毒,止血,扎绷带,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完美,伤口还是会疼。   庄念终于明白,顾言每次说到杨舒恨他时眉眼间流露出的无奈和受伤为什么那么浓重了...   因为都是真的。   吱呀---   老旧的实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杨舒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拥抱在一起的画面,突兀的开口说,“我该不该把这一刻拍下来,烧给老顾看看?”   她的神色和语调都在完美的诠释着‘讥讽’二字。   就像是在质问:你们怎么能幸福,你们凭什么幸福。   顾言闻声欲要和庄念分开回头去看,庄念则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捧住顾言的脸,让他始终面对着自己。   而后明目张胆的在顾言唇上印下一吻,说出了此生最大逆不道的一句话:   “您抓拍到了吗?用不用再亲一次?”   他对杨舒无疑是有愧疚的,他也从来没有一刻放过自己,觉得这一场悲剧与他无关。   可相比自责和偿还,他现在只想要保护顾言。   哪怕会因此遭受报应,要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庄念曾是一位出色的医生,也是一位无神论者,但他在此刻却期望神明真的存在。   让所有的因果报应,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好在这场让所有人都难过的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夏青川先回来,还顺带着收了老板两个茶盏,丢在桌面上让顾言付钱。   没多一会,那位千里送人头的‘顾叔叔’也到了。   合同的签署相当顺利,因为杨舒在这件事情上太过急色,甚至没有发现顾叔叔惴惴不安的挤眉弄眼。   有夏青川这位万年痞子和金牌律师混合体在场,要让这份合同符合‘可撤销’条例,简直易如反掌。   事后庄念才听顾言说起杨舒这次的目的是戴淑惠。   那么只有一切都按照杨舒和唐周预先排好的戏码唱下去,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顺藤摸瓜,找到戴淑惠的下落,并且阻止另外几份转卖合同。   后续的事情参与的人越少越安全,顾言没让庄念跟,把人送回了家。   庄念陪着顾言经历了混乱的一日一夜,身心俱疲。   他在这一日一夜里清晰的体会到顾言是痛苦的,也认识到顾言也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而他除了陪伴什么都做不了,并不能像顾言保护他一样保护对方。   他不禁在想,如果可以有一种办法能让顾言永远都不必昨今晚一样,无论要付出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   另一边,夏青川和顾言始终分头跟着杨舒和顾叔叔。   原本以为两个人会直接回到顾氏集团总部进行股东会议,却没想到两人都没有回公司,而是直接上了最近的高速公路。   “看来是太急着找到惠姨,连公司股份都不急着追回了。”夏青川在电话里对顾言说。   听筒里传来顾言吸烟的声音,又是隔了好一会才说话,“顾萧应该在场,追回股份的事情有人去办。”   话音一落,轮到夏青川沉默了。   他就算把杨舒想的再疯再狠,也不会想到她能在这个时候和顾萧联手反过来摆顾言一道。   虽然这中间少不了唐周作为枢纽把这些人联系到一起,可...   她到底有多恨顾言啊...   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杨舒和顾叔叔的车在高速上不间断的行驶了一日一夜,除了去过几次服务区之外,貌似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出于安全考虑,顾言在中途和司机替换着开到了目的地,沿海的一座城市,他们最终在偏僻废弃的码头旁停了下来。   出发的时候是傍晚,赶到目的地的时候依旧是日暮西斜,太阳已经没入海平面之下,只余昏黄的余辉。   提前知道了要跟人,顾言和夏青川乘坐的都是很不起眼的丰田卡罗拉,是夏青川事务所的公出用车。   “我还以为他们靠着一口怨气吊着就可以了,不用吃东西。”夏青川和顾言在码头旁一间落魄的小餐馆会合,杨舒和顾叔叔在另一条街稍体面点的店站下了脚。   两人的司机都是生面孔,已经跟过去了。   “我们不用去吗?万一这时候杨舒和那个姓顾的签了转让合同,到时候就不好办了。”夏青川随便点了两碗面,回到顾言面前落座。   顾言站在店铺斑驳的玻璃窗前,点了一根烟望着面前的海又是很久的沉默,夏青川摸不准顾言在想什么。   他急着跟过来,仿佛只是为了进一步确定自己的猜测,并不急着去阻止什么。   夏青川想此刻顾言的内心,应该比这平静海面下的漩涡还汹涌难测。   “我在车里联系了唐周。”顾言吐出一口烟雾。   “联系上了?他怎么肯接电话了?”夏青川侧过身看着顾言,“录音了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关于杨舒突然逼顾言交出GN和戴淑惠失踪这件事情,他们始终没有掌握到确切的证据指认就是唐周做的。   他想必从前的行事风格变了很多,就像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一样,做的太干净了。   因此掌握通话录音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不过这一点既然他们能想到,唐周自然也不会毫无防备。   顾言夹着烟到夏青川对面落座,拉过简陋的陶瓷烟灰缸在里面点了点烟灰,放出了一段录音。   【顾言,你第二次主动打给我了,是想我了吗?你想见我?】   手机里先传来唐周兴奋到让人倒胃口的声音,而后是顾言的:   【人在哪?】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人?顾言你在说什么啊。】唐周的语气听上去懵懵懂懂,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渐长。   【唐周】顾言叫对方名字。   话音一出,就立刻被电话那头的唐周打断:   【顾言,你不会在自己录音的通话里还想着凶我威胁我吧?这次是想把我是男宠的事情也顺便刻在我妈的墓碑上吗?】   夏青川听到这句话时不知为何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一种想要打寒噤的冲动。   唐周的语气简直可以用疯狂和变态来形容。   “他是不是真疯了?”夏青川忍不住发问。   顾言没回答,挑眉往手机上使了个眼色,示意夏青川继续往下听。   【呵呵呵...】一阵刺儿的笑声响起。   【顾言,你没看新闻吗?百唐科技也已经跟我没关系了,这次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就算我做了男宠,也不重要了。】他放缓音调说,【我现在是...nobody】   夏青川乘着话音立刻翻出手机,果然见他们昨晚十二点整,百唐科技发布了百唐科技易主的消息,新总裁是钱争鸣。   “我操,他是真的疯了。”夏青川低声道。   之前他明明觉得唐周完全掌握了百唐科技,成为了真正的资本会给顾言带来莫大的困扰,可现在唐周自己放弃了百唐科技,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夏青川却觉得...唐周变得更危险了。   他抬眼望向顾言,显然,这样觉得的不只是他。   【那些照片你想放出去就放出去吧,钱争鸣包养了合作伙伴的儿子,这样的话题充其量让百唐科技的股市跌一阵子,不过钱争鸣那个老东西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交谈中,很久没有开口的顾言又问;   【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想要你啊。】唐周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那笑声无所顾忌,显出几分猖狂。   【哦对了,你现在应该没多余的心思再去管男宠的事情了吧。】他明知故问道,【你在忙什么?】   顾言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疲累和无奈:   【唐周,你真的觉得这样值得?还是你觉得你做的事情真的可以瞒天过海?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都要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饶是顾言,被唐周折磨了这么久,你来我往的过招这么多年,也会觉得厌恶疲惫。   【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喜欢你也有错吗?难道喜恶不是我的自由吗?】   唐周继续装疯卖傻,又笑了片刻才道:   【顾言,上次你说以后没人再给我兜底了让我不要任性,那些的话我都记住了,你知道我胆子最小了,可从来都不敢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不会伤害别人,连踩了一只蚂蚁我都会心疼的。】   【所以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唐周睁着眼睛说的这些瞎话实在忒让人恶心,夏青川不由咒骂一声,靠在了椅背上。   虽然他一句都没有提到戴淑惠或者杨舒,可字字句句都透露着他是始作俑者。   这通电话,只有最后一句有些价值,唐周在变相的告诉顾言,戴淑惠确实在他手上,不过他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正想着,唐周那边又说:   【顾言,你要提防的人不是我,是庄念才对,如果没有他,你现在还是顾家的独子,是顾氏集团的继承人,你会有一个幸福的家,还会有我这个贤内助无条件的帮助你。】   即便是录音,顾言在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是狠狠蹙了蹙眉,落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   夏青川知道,唐周的话里一定还透露了别的信息,否则顾言多一秒钟都不会再听下去。   【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些意图伤害你的人,总有人会帮你惩罚他们的。】   到这里就这应该是全部有用的消息,因为在下一声唐周语调挑起的瞬间,顾言就将录音按下了暂停键。   顾言收起手机,望向夏青川,一时间两人的眼神都带着琢磨,谁都没有说话。   意图伤害顾言的人,是指顾萧?杨舒?是否还包括庄念呢?   “让意图伤害你的人恶有恶报受到惩罚...”夏青川用极其不确定的语气试探道,“难道唐周和杨舒他们也不是一伙的?”   这下连夏青川也有些蒙了,“唐周到底想做什么?不会觉得连顾氏集团的股东会议也是烟雾弹?”   他扫了一眼手机,帮忙盯梢杨舒和顾叔叔的两个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夏青川叮嘱过,一旦发现两个人有签署合同协议的行为,马上通知他和顾言,并想办法阻止。   看样子,杨舒并不是很着急把GN弄到手,可她又明明很急着要来和对方做交易,交换戴淑惠...   难道杨舒也在提防唐周?尽量不将自己直接参与到这场交易里?   正想着,餐馆的老板送来两碗飘着油光的肉丝面,上面撒着一层细碎的香菜末。   夏青川一天一夜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竟然觉得这差强人意的小馆子做出来的东西还不错。   “我饿的脑子不够转了。”他将其中一碗推给顾言,“知道你没胃口,但也多少吃点。”他顿了顿,“庄可是交代让我看着你了,我实话实说。”   顾言又要抽烟的动作稍稍一顿,闻言直接把烟盒放在桌面上,抽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吃了起来。   面吃到一半,夏青川的脑子又活络起来。   他从事件的起始重新思考。   突然消失的戴淑惠,突然出现的杨舒...   唐周花费那么多心思,通过一个戴淑惠和GN,把和顾言有关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起初听到戴淑惠失踪,他以为唐周是想以此逼顾言妥协,或者进行什么...桃色交易。   后来顾氏集团和杨舒参与进来,他觉得唐周的目的是想拿走顾言的一切,并且利用杨舒让顾言毫无反击之力。   而之前查到唐周和顾萧私下有联系,该是唐周想要借势扶顾萧上位从而拉拢顾氏集团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扩张势力。   现在看来...都不是。   那唐周绕了一大圈子,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一碗面吃净,暮色四合。   不远处瞭望塔上的灯以某种频率亮了又暗。   小餐馆里的白炽灯发着昏暗的光,倏地,面馆的落地窗外闪过一瞬明亮,类似相机的闪光灯。   夏青川蹙眉,直接起身拉开餐馆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沙滩上,附近住户家的孩子们举着手机嬉闹吵嚷着路过。   就在这时,夏青川的手机震了起来,是盯梢杨舒和姓顾的股东有了动作,目的地是不远处沙滩上的瞭望塔。   顾言和夏青川立刻跟上去,在距离瞭望塔范五百米左右的位置,夏青川突然发现,他的手机变成了蓝屏,完全不能使用了,顾言的亦是。   两人对望一眼,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约在这种地方,怎么跟要索命似得?”夏青川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随后又觉得这话说的非常不吉利,在嘴上拍了两下。   海浪扑在瞭望塔的墙壁上,撞击声完美的动掩盖了周围一切细碎的响动,仿佛也能将罪恶一并吞没。   索命,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无论谁出事,都是要了顾言的半条命。   “别担心,对方是唐周,我早让小李盯着他们来黑客入侵这一套,手机很快能恢复使用。”夏青川说。   顾言点了点头,没再耽搁,两人在瞭望塔的入口和两个盯梢的下属会合,对方用来守门的两个人已经被撂倒了放在一边。   “老板,接头的人里没有唐周,确实有个女人被蒙着头带了进去。”其中一人说,“对方的人不少,要不要报警?”   顾言唇线抿的平直,心脏不受控制的狠敲了几下。   戴淑惠在里面。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夏青川闻言啧了一声,顺手解开衬衫的扣子,将袖子也挽上去,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说,“能报警早就报警了,还用等到现在?待会机灵点,抢了人就走。”   几人顺着老旧的台阶向二层走,海水的腥气很浓,隔着墙壁仍能听见海潮涨落的动静。   走近了,隐隐能听到谈话声。   “先把转让合同签了。”一个陌生男人冷着声调命令。   “你们的目的是GN,我把顾总带来了,合同可婻鳳以由你们和他直接签署,不需要经过我。”这一声是杨舒,她的语调里带着大仇得报似得兴奋和快意,想必是已经见到了戴淑惠,“人我带走了。”   顾言等人和上面的人只相隔了一个转角处的几步台阶,因此所有对话都听的无比清晰。   “操...”夏青川暗骂了一句,隔着几乎快要无法视物的黑暗看了一眼顾言。   杨舒这一举动,相当于是直接把顾言卖给了对方,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也不知道她是聪明的想到了只要她不参与GN就还有可能被顾言追回,还是根本就没想过要为顾言的GN和对方周旋,只想保全自己。   “站住!”又是那个男人的一声冷斥,他是在呵斥贸然靠近戴淑惠的杨舒,“我们可早就约定过了,转让合同必须要过你的手。”   顾言攥紧双手,在男人呵斥声落就准备冲上去,被夏青川拦了一下。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示意他再等等。   顾言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手机被黑客入侵,夏青川的下属需要时间去破解。   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他们除了找到戴淑惠,还得拿到唐周犯罪的证据。   “呵,你们老板非要让我在中间掺和一脚,无非是没信心抓牢顾言的GN。”杨舒游刃有余的开口道,“不过他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们用我来威胁他,胜算不大。”   “既然是各有所图的事情,不如我用另一件事来跟你们老板交换。”杨舒笃定道,“我保证,会比用我来做筹码更能让顾言听话,我相信你们老板会很有兴趣知道的。”   “哦?”男人哼笑一声。   “庄念。”杨舒缓缓说,“只管把这个名字告诉你们老板,如果他肯听,我们就合作愉快,如果他不肯,那这个女人我也不要了。”   夏青川将眉毛拧成一团,但手还是紧紧压着顾言。   唐周现在已经从百唐科技抽身,再想通过税务或其他商业问题扳倒他已经不可能。   难道要等下一次唐周再出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再去掌握证据?他们必须要抓住现在这个机会。   “故弄玄虚罢了,她能知道庄什么事情。”夏青川压着声音快速说了一句,而后焦急的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仍是切割开的黑色与蓝色。   楼上的声音隔了一会再次响起来,脚步声从左边移动到右边,看来是杨舒已经和唐周取得了联系。   可诡异的是,楼上在这时候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过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传来杨舒几句肯定的答复:   “是...没错。”   片刻,杨舒又说,“所以我们的交易达成了?”   她的声音刚落,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杨舒惊恐的尖叫了一声。   “合同你必须要签,老板已经都为你准备好了,乖乖在这两份合同上签字按手印!”男人的呵斥声。   “别,别伤害我,我签,我都听你们的。”顾姓股东的声音。   “你们,你们不讲信用,我不签,滚开!不要碰我!”杨舒的叫喊声。   混乱发生在一瞬之间,顾言从夏青川身边快速掠过时,夏青川咒骂了一声,忙不迭跟了上去。   “妈!”顾言猛地使力拉开杨舒身边的男人,抬起一脚不偏不倚踹在对方小腹上。   在男人趔趄着后退时,顾言看清那人的脸,脸色骤地一沉。   六七个男人同时朝夏青川和顾言的方向扑了上来,正是关键时刻,顾言却突然不动了。   他笔挺的立在原地,一双锋利的凤眼转而往瞭望塔的墙壁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喂,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夏青川急道。   眼看一人的拳头堪堪落在顾言身上,夏青川快速飞起一脚踹翻近身这个,敏捷转了个身,张开右臂精准的拦下了即将触碰到顾言面颊的那只手,而后用力一捏一转,对法立刻发出一声痛呼。   他顺着顾言的方向看过去,见被顾言踹到站不起来的男人也是微微一怔。   那人是顾言办公室的一个下属,不过存在感始终不强,夏青川跟着顾言这么久,甚至没能记住对方叫什么名字。   “那给谁,你怎么在这?!”夏青川怒道。   是啊,顾言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谁’一听这个称呼,脸色一黑,命令道,“抓住那个女人,先把合同签了。”   混乱的局面根本来不及让他们细想,顾言只能先将杨舒护在身后,“妈,你先离开。”   话音刚落,三个人一同朝顾言的方向扑了过去。   顾言侧头躲过一人的拳头,顺势扯住那人的手向前一拽,抬起膝盖垫在对方胸前,跟着借力一推,直接将另外两个人带倒。   暂时控制住对方,以为杨舒会听话先离开,却不想她快速朝角落里被捆绑着的女人跑了过去,猛地掀开对方盖在头上的黑布,然后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不是惠姨,靠,娃娃?!”夏青川余光扫一眼顾言,顺手拉过姓顾的股东向后躲过对方一脚,“妈的,你该感谢你也姓顾,滚远点。”   原来所谓蒙着头被带来的‘女人’,不过是一个等人身的仿真娃娃。   顾言蹙眉,立刻察觉出杨舒此刻所站的位置非常不利,距离他太远,却在对方一臂之内。   以顾言和夏青川的身手,要解决眼前这七个不算困难,何况现在还有两个下属帮忙。   眼看着对方落入下风,‘那个谁’突然叫住和顾言以及夏青川周旋的人,喊道,“先离开。”   顾言快速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   男人转瞬就将距离他一步远的杨舒禁锢在了怀里,并从身后掏出了一把匕首,“停手!让我们离开!”   “你帮唐周做事,确定他会让你平安?”顾言胸口起伏着,双手伸直掌心向下压了压,“我们谈谈,别伤害她。”   “什么唐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人将匕首朝杨舒颈侧用力,分明是不想沟通,铁了心的想要离开,“我最后说一次,让我们离开。”   随着对方的动作,杨舒颈侧立刻出现一条鲜红血痕。   顾言呼吸滞住,将手抬到半空向后退了一步,“好,让你们离开,别伤害她。”   杨舒似乎还没从倒在墙角的假人那里回过神来,她甚至不挣扎,由着对方摆布。   当男人缓步移动到楼梯时,杨舒那双失神的眼睛终于落在顾言身上,竟是未语先笑,“你早就知道,从我要求你卖掉GN开始...”   她喃喃着嗤笑道,“是你吧?呵...自导自演?”   “怎么,知道我不会放过你的生母,要借别人的手弄死我?”杨舒嘴角挑起,面色却十分狰狞,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顾言原本跟着男人的脚步伺机将杨舒从对方手上救下,乍一听这番言论,他的动作蓦地停下来,不可置信的望向杨舒。   他的唇色退去,薄唇开合,那声‘妈’却没能喊出口。   杨舒的脸分明还如从前一样,瞳孔里也分明映着他,可他却觉得,面前的人,那人眼中的他,他统统不认得了。   顾言甚至有一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过,他的妈妈该是了解他的人,为什么她说他要杀了她。   婻鳳一行人很快出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滩上,乘着越发汹涌的潮水声,七个人迅速逃到了瞭望塔另一侧的快艇上。   或许是得到了指令不能伤人,男人最后离开的时候连匕首也一起丢掉,很快消失在海平面上。   “操!”夏青川将刚刚恢复使用的电话猛地摔到地上,“您到底是聪明还是没长脑子?!要不是您刚才搞那一出,我们起码能逮着四个人去警察局配合调查!”   他的话音还没落,余光突然瞥见杨舒躬下身,再起身时手里多了样东西。 第二百五十七章   杨舒的脚步突然加快,高跟鞋陷入沙中,她牵强又踉跄的跑了起来,完全没了往日的优雅,疯了一般举起手里的东西朝顾言挥了过去!   夏青川呼吸一滞,也因起步太快脚陷在沙子里向前踉跄了一步,脚崴了也没敢停,扑到顾言身上将人带倒才躲过杨舒手里的匕首。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毁了我的生活,你毁了我的一切!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们都好好的...”杨舒尖利的音调慢慢变小,而后突然开始失声痛哭,“把老顾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杨舒用尽全力扑过去却落空,如今整个人倒在沙滩上,发丝凌乱和衣衫同样凌乱,狼狈至极。   那把匕首深深的陷入粗沙当中,只余黑色胶皮刀柄留在外面,可以想见若是落在顾言身上,现在该是什么情景。   “她杀了你你都无所谓是不是!她早就不是你妈了!”夏青川抱着顾言栽下去,肩膀磕的生疼,厉声说着,“顾言,你最好清醒一点,庄念还等你回家。“   他看向顾言,在顾言眼中看到一丝丝茫然。   顾言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又过了片刻,他才拍了拍夏青川的肩膀起身,“我知道。”   他的嗓子一瞬间就哑了,喊着沙似得,让人听着伤心难过,心底泛出苦涩。   顾言嘴上说着知道了,但他还是重新走向了杨舒。   他慢慢蹲在杨舒面前,连余光都没有分给那柄刀刃,只认真的看着妈妈的脸,却又逃避着妈妈的目光。   “没事了。”他哑声说着,伸手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长发揶至耳后。   或许是为了将憔悴演的像一点,杨舒今天只花了淡妆,眉毛和眼睛的颜色都很淡。   就算不添脂粉,杨舒的眉毛也很漂亮,弯弯的,长长的,像柳叶一样。   顾言的指尖似是无意间触碰了一下杨舒左边的眉毛,一带而过。   他回想着,大概是从他六岁开始,杨舒就不得不每日画眉了。   因为她左边眉毛靠近眉尾的位置有一道疤,是他小时候发脾气,将玩具扔出去砸伤的。   当时是为了什么失控他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杨舒整个左眼都被血染红了。   他吓的瑟瑟发抖,一边向后缩一边哭,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甚至没有来得及道歉,妈妈就被爸爸带去医院了。   那时他以为妈妈不会在要他了,所以在杨舒左眼贴着纱布坐在他床边时,他问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弄疼你了,你不会再爱我了是吗?“   妈妈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不会,我们是一家人,妈妈永远都爱你。不过,你需要和我道个歉。“   ”对不起。“顾言的视线落在杨舒微微发抖的肩膀和染着血渍的颈上,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是我的错。“   他或许还亏欠杨舒很多句对不起,可在这一刻,他却无助的在心里喃喃着...这次我也疼了,真的很疼,我可以得到一句抱歉吗?   “我的司机会先送你去包扎,没事,不怕了。”顾言竭力的克制着发哽的嗓子,还没来得及移开的手被杨舒大力挥开。   “别碰我!”杨舒伸手推开顾言,顾言不设防的被他推倒在地。   夏青川没见过顾言在谁面前这么狼狈,挥手让两个下属先离开,他则背过身去,愤怒的发了条扣工资的消息给黑客小李。   “好,不碰你。”顾言嘴角竭力的向上抬了抬,却没什么效果,起身拍了拍咯在掌心里的碎石。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重新开口道,“妈,刚刚的电话是唐周吗?关于庄念...他跟你确认了什么?”   顾言问出这话的时候没准备能得到答案,只不过杨舒好像总能出乎他意料的,让他更疼。   就像小时候,总是带给他很多意料之外的惊喜和爱一样。   “你想知道?”杨舒讥笑道,“用你妈来换。”   ...   庄念再次见到顾言是一周之后。   顾氏集团风平浪静,百唐科技亦是,GN依旧是顾言的。   唯一一个被杜撰成为这场危机的核心人物‘顾萧’,却因为诈骗罪被抓了起来。   具体的细节顾言没有说很多,听上去也算是完美的落幕。   但从顾言眼底的疲累不难看出,这些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解决。   顾言好像很久没有睡过,眼底带着很淡的青色,洗过澡连饭都没有吃就拉着庄念回了房间。   “陪着我。”他抱着庄念,将人紧紧压在怀里,用沙哑的嗓子说,“别离开。”   因为距离对方胸口太近,庄念卷长的睫毛在眨眼时扫在顾言的睡衣衣料上有顿挫感,他索性闭上眼睛,抚摸着顾言的脊背说,“我哪都不去,陪着你。”   布艺窗帘外投进的光慢慢退出去,从明亮到橙黄,最后将一切拢进黑暗。   庄念在顾言心口的位置吻了吻,就这样陪着他醒醒睡睡了一日一夜。   中途顾言的手机亮了一次,但他有心要休息,设置了静音模式。   第二天一早庄念先醒过来,轻手轻脚走出房间给夏青川发了条消息,问戴淑惠和杨舒怎么样了。   顾言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的很清楚,唯独避开了戴淑惠和杨舒。   夏青川的消息在他煮好瘦肉粥准备煎荷包蛋的时候才回过来。   戴淑惠没有找到,杨舒在过程中受了点皮肉伤,没大碍。   夏青川还说,顾言的叔叔顾萧之所以能顺利的以诈骗被抓走,是唐周一手促成的,这让庄念觉得很意外。   在整个事件当中,无论是杨舒还是顾萧,都不是唐周的合作伙伴,而是‘弃子’。   早在他们两个决定同一参与在这件事情当中时,他们就已经成了弃子,一切都在唐周的计划当中。   如果杨舒那天和顾姓股东签署了转卖合同,她也会成为被警方抓走的一员。   多的事情夏青川没说,只让他最近好好陪陪顾言。   庄念挂掉电话打了颗蛋在平底锅里,一直到蛋白变成焦黑,他才慌张的将其取出丢进垃圾桶。   所以唐周一边做着伤害顾言,意图夺走顾言一切的事情,一边又试图把伤害顾言的人统统关进监狱。   原来那些他触及不到的‘人’,会威胁到顾言的‘事’,唐周都可以轻巧的解决掉。   在顾言的危机面前,他毫无助益。   ...   这件事情彻底翻篇了之后,顾言就再也没有重新提起来过,甚至连这些人的名字也没在他们的生活里再出现过。   包括戴淑惠。   生活仿佛重新恢复了平静,又像是在酝酿着另一场更为巨大的暴风雨。   顾言近日来承受的压力,终于在某日庄念突然消失之后,露出了不堪重负的破绽。   “我有没有说过不准乱跑!”顾言狠狠的将庄念从电梯里拽出来,攥着庄念的手腕,使其细白的腕上被捏出几道清晰的指痕,“甩掉李哥这种事永远都不准再发生,听到没有!”   庄念被电梯门口突然出现的顾言吓了一跳,手腕被攥的很疼,但他没有反抗,错愕的听完顾言的话,迷茫的回应说,“对不起,我走的太急忘带手机了。”   顾言紧蹙着眉头,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庄念身后响起奶声奶气的一句,“哥哥...”   顾言显然没有注意到庄念身后还跟着一个,垂眸看过去,狭长的眼睛里还乘着锋利和未消的慌张。   段瑞珊被吓了一跳,她还是头一次看见哥哥这么凶,愣是没敢出声,又往庄念身后多了一步,哝叽着,“哥哥好凶呀。”   顾言拧紧的眉松开,发现段瑞珊戴着口罩,口罩边缘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红肿,像是发烧了,还哭过。   庄念用另一手揽着段瑞珊上前,始终没有挣脱顾言的手,由顾言抓着,温声说,“珊珊幼儿园老师突然来电话说她发高烧,我带她去医院验了血,需要打针。”   “怪我,我看外面天气不太好,告诉李哥今天不会出门,让他不要在外面守着了。”庄念耐心的解释着,“到了医院才发现我走太急没带手机,钱还是问别人借的。”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说着便松开段瑞珊,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串微信号码递过去,“钱是这个人借给我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这场流感病毒来势汹汹,医院打针的孩子人满为患,环境和条件都太差了,所以庄念先带孩子回了家,想问顾言有没有别的办法。   顾言把段瑞珊接到他和庄念这边,又把从前在顾家照顾过的私人医生请来在家里打针。   段瑞珊很怕打针,抽血的时候拧着劲儿的躲,庄念没想到那么她小的一丁点力气竟然那么大,没躲开还被呼了一巴掌。   这会在家里一看见医生拿出针,立刻撒丫子在房间里跑开了,顺着沙发背翻过去往房间跑,灵活的像只小飞鼠,一点也不像是生病了。   后来连家庭医生也下场帮忙围堵,这才终于把小丫头逮到怀里。   顾言让她坐自己腿上,一手搂着肩膀一手按着腿,生怕小飞鼠再飞了似得,烫熨妥帖的衬衫窜上几道褶皱。   小家伙一看跑不走了就开始卖惨,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哥哥不疼珊珊就疼小庄哥哥了,坏哥哥。”   庄念用手背贴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被小丫头的脑回路给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顾言是当哥哥的,照顾孩子没有经验,总是不比父母又或爷爷,这会也露出几分无措,眼看着哄也哄不好,干脆摆出‘顾总’说一不二的姿态,压着嗓子说:   “哭就打两针,不哭打一针,我只说一次。”   顾言的五官并不温和,眉眼锋利,敛着神色说着不容置喙的话时压迫感十足,头顶仿佛飘动着‘言出必行’四个大字。   旁边的家庭医生也极时配合的又从背包里拿出另一根输液管,神色严肃。   段瑞珊抽了几个哭嗝,像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撇着嘴角看庄念,模样可怜极了。   庄念短短的吁出一口气,走到段瑞珊前面的地毯上蹲下,巧妙的避开有关打针的话题,拉着段瑞珊的手问了句,“海绵宝宝要是来家里做客,听见哭声会跟着难过吗?”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而且他们心思单纯,一次只能思考一件重要的事情。   海绵宝宝最重要。   在段瑞珊思考海绵宝宝会不会难过的时候,庄念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朝家庭医生勾了勾。   家庭医生稍稍一怔,扫了一眼顾言,然后把止血带递了过去。   “会难过的。”庄念一边给了个肯定答案,一边又抛了个问题出去,“那他现在要来了,你想要他难过吗?”   说着,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止血带轻巧勾转两次,快速在段瑞珊的手腕上系了个结。   哪怕这个举动不是很疼,在这时候也很容易刺激到小孩子的情绪。   果然就见段瑞珊往手上瞄一眼,又要打开嗓子哭。   “门铃响了。”庄念语速并不快,好像没觉得她此刻的哭泣是一件需要立刻叫停的事情,“你听。”   这几个字落地,段瑞珊立刻朝门口望了过去,于此同时,庄念已经用酒精在她手背上最清晰的那一条血管上消了毒,并且接过了家庭医生递过来的针头。   针尖刺入细白软嫩的手背上,立刻有一缕鲜红顺着透明的针管倒流。   庄念心脏不正常的跳了一下,迅速撇开目光,将输液管打开。   段瑞珊没怎么感觉到疼,甚至没怎么反应过来,白色医用胶带已经稳稳的固定住了输液管,但看到手背上有针埋进肉里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次说什么也不管海绵宝宝啦,嘴都裂开了夸张的形状,突然又听小庄哥哥说,“哟,已经到我口袋里来了呀。”   说着,他像变魔法一样,把一块海绵宝宝形状的棉花糖放在了段瑞珊手心里。   “你看,海绵宝宝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打针都不哭的小朋友。”他说完便露出温柔的笑,揉了揉段瑞珊的头,拉着长长的调子夸张的说,“你好厉害呀。”   段瑞珊眨么了两下眼睛,没流出来的眼泪沾在睫毛根部,嘻嘻笑了,摸着棉花糖问,“我可勇敢啦,你下次还来做客吗?”   顾言嘴角牵起淡淡的笑,视线划过庄念手腕时又迅速收起,咬紧了后槽牙。   “原来家里有位医生。”家庭医生看对方手法娴熟,针打的又准又稳,那手别说打吊瓶,就算是上手术台都没问题,于是说,“那我要不要把明后天的药留在这?”   “还是得麻烦您。”顾言没再去看庄念,和家庭医生交代道,“麻烦您等吊针打完,拔过针再离开,辛苦了。”   家庭医生不解地看着顾言,又扫一眼庄念。   心里奇怪,打针都没问题,还会没办法拔针吗?   奇怪归奇怪,并没有表现出来,一直在客厅里等到两瓶药打完,钱也没收就急急离开。   他在顾家做家庭医生的时候,也受了顾家人不少的照顾,自从顾家出事之后他们其实很久没见过了。   走出门外,眼看着房门要关闭,他不知又想起什么,伸手拦了一下将将关闭的门,郑重的看了顾言一眼突然开口道:   “媒体报道的那些话我不信,小顾,你是让老顾总骄傲的儿子,你是好孩子。”   顾言定定的站在门前,等到房门彻底关闭才垂眸轻笑了一下。   庄念上前握了握他的手。   他猜顾言刚刚应该很想和对方说句谢谢,只是时隔那么久的时光,积压着那么多的委屈,突然在不算亲近的人身上得到宽慰,有些不知所措了。   “找了我很久吗?”庄念拉着顾言的手,继续在电梯外面没说完的话题,“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望了一眼沙发上睡着了的段瑞珊,走近踮着脚吻了吻顾言,“以后不会了。”   顾言的唇紧抿着,他并不想承认在找不到庄念的那一瞬间自己失控了,不想显出自己脆弱又不堪一击的模样。   于是在庄念睁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追着庄念的嘴重新吻了上去,动作又霸道又温柔。   握着庄念红肿的手腕,用拇指轻轻蹭了蹭。   ...   房间里的双人床他们两个人睡刚刚好,强行加进去一个睡相不太好的小丫头就摆弄不开了。   在一起之后两人始终住在庄念的房间里,这会顾言把主卧的被子拿过来,从床下的抽屉里翻出几条没用过的软毯,跟庄念配合着在双人床旁边的地砖上铺了几层,打了个地铺。   庄念和孩子睡在床上,他在靠近顾言的一边,给段瑞珊盖好被子之后就转身侧躺着,一只手从床上伸下去,和顾言牵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怕吵到小孩子休息。   其实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不过是中间隔着客厅的距离,分开住几天也不是不行。   但就像两人牵手的动作一样默契,他们谁也没提分开,谁也不想分开,一晚都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庄念听到顾言平缓的呼吸声,靠在床沿上牵着他的那只手也缓缓松下去。   顾言入睡总是很快。   就在庄念也觉得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很小一声类似梦魇突然惊醒的抽气声,紧接着,顾言落下去的那只手重新牵住了他,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紧。   庄念重新睁开眼,徒劳的在黑暗里眨了眨,觉得心脏仿佛被牵起揪了一下。   戴淑惠失踪之后顾言经常做噩梦,会突然醒来看他还在不在身边,然后紧紧的抱着他,也会突然跑到隔壁,确认两个孩子还在不在。   这些庄念都是知道的。   顾言一个人背负太多了,他把自己练就成无坚不摧的盔甲,将每个人裹进他柔软的身体里。   戴淑惠的消失让他的盔甲破了个洞,除非她安全回来,否则顾言就会永远战战兢兢,逼着自己严防死守。   害怕他们当中会有人再次从洞口消失。   ... 第二百五十九章   虽然给两个孩子强行做了隔离处理,但架不住顾思念担心妹妹,每天都要在门口徘徊个十几次,然后不出意外的也倒下了,这次连爷爷也没能躲过。   年前两人一起买的别墅已经装修好了,索性趁着这次机会搬进去住,也好方便照顾。   二层独栋别墅,前院的一片小院子被改造成了游泳池,是顾言的主意。   即便是改造过了,顾思念第一次来还是惊叹了一句,“哥,这很像我们原来的家。”   声音闷在口罩里,仍然难掩兴奋。   庄念偏过头望向顾言,见他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拉着顾思念的手进了屋。   什么都是准备好的,原来的两套房子也并没有准备卖掉,所以几个人什么都没带就直接过来住了。   爷爷和两个孩子上下楼不方便,二楼自然而然就给了两个哥哥。   朝阳的那一边,爷爷和两个孩子的卧室相邻,爷爷的房间以舒适为主,在床的旁边放了一张按摩椅。   从前顾思念和段瑞珊挤在一间小屋子里住上下铺,这次两人的房间是套间,卧室里套着卧室,中间还有小客厅。   孩子们慢慢长大了,需要更多自己的空间。   本以为孩子们拥有了自己单独的卧室会开心,没想到段瑞珊一看就嘟起嘴,抱着自己睡觉时必须搂着的娃娃往顾思念身边靠,小声说:   “哥哥我要跟你睡。”   顾思念已经懂得男女生的分别,害怕两个哥哥反对似得,搂着段瑞珊解释,“要不...等她感冒好了再说吧,不然晚上难受了要哭。”   两个小的感冒还没好,说话声音都哝叽着,乍一听像是两个哥哥多不讲道理,要硬生生拆散他们俩似得。   顾言和庄念对看了一眼,笑了笑随他们去了。   房子大房间多,院子也需要人打理,顾言就让助理面试了一个管家和两个阿姨,在家也有个照应。   见了面打了招呼,他们算是要趁着这次流感逆流而上,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顾言重新雇佣了从前那位家庭医生,等他上门来照顾两个孩子和爷爷,顾言就拉着庄念的手上了楼。   毕竟是要一起生活很久的地方,里面的家具摆件都是他和庄念得空了亲自去挑选的,每一处都合心意。   当初霜霜住的那间月子中心,房门上镶嵌的玻璃花瓶庄念十分喜欢,所以在二楼的每一间房门上都弄了差不多的装饰,只是更精致也更华丽。   书房和庄念直播室的花瓶里只放了些在古玩市场淘来的彩色石头,只有他们的卧室门上插了几朵新鲜的郁金香。   庄念仔细的看着房子里的每一处,桃花眼亮晶晶的弯着,心脏仿佛被塞满了棉花,又被点了明火,胀胀的,暖的发酸。   别墅装修中时他来过很多次,像现在这样和顾言牵着手过来也不是第一次,可那时只是兴奋憧憬。   现在则是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除此之外,还夹杂着几分新婚燕尔似得羞涩跟局促,这么几步路,手心竟然出了层薄汗。   在越来越靠近卧室时,他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握在一起的手随之变得很敏感,仿佛能清晰的感受到掌纹。   落空另一只手像是因为太紧张无处安放,摸了摸牛仔裤的口袋。   顾言用另一手推开双开的实木门,转头关门时两人的手也没有松开。   他搂着庄念的腰将人带进怀里,抬起牵着的那只手,吻了吻庄念的手腕,问了句,“还疼吗?”   顾言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他的手,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那处,却是第一次问他还疼不疼。   就像犯了错的孩子,等到弥补了过错,才心虚的问上一句,可以原谅我吗?   庄念很轻的蹙了一下眉又松开,心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摇了摇头。   屋外的天光大亮着,无云的天幕蓝的像是一整块剔透的托帕石,难得的好天气。   他向前迈进一步,在顾言扣着他手腕的那几根手指上轻轻啄了一下,突然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顾言很轻的嗯?一声。   庄念的动作没停,仿佛就是为了饶人心神,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顾言的食指。   顾言的手很漂亮,指骨分明,修长白皙,每次抽烟时食指和中指随意曲起的模样都很性感,庄念其实很喜欢看,只不过顾言抽烟时总是刻意躲开他。   他无数次在亲密的时候偷偷想过,顾言小心翼翼开拓他的时候,那双手该是什么模样。   是否也是慵懒随意,游刃有余,动作间能看到手背上凸起的经络。   “你还没回答我,要不要去国外结婚?”庄念含着那节手指,用柔软的舌头临摹了一遍指腹的轮廓,离开时勾缠出一条银丝。   进房间时因为悸动而产生的局促并没有消失,他红透了的耳朵尖已经完完全全将心底的忐忑和强装的镇静出卖掉。   好在顾言每次都很吃他这一套,搂紧他的腰,终于勾了些发自内心的笑意在眼尾,“你在向我求婚吗?戒指呢?”   顾言只是随口一问便低下头去够庄念的唇,笑意直达眼底。   他们之间不用任何外在的形式去定义。   他们属于彼此,这一点早就刻印在了骨血里。   他不是真的想要戒指,或许只是为了和贴心的爱人撒个娇,却不想庄念躲开分寸,真的从牛仔裤口袋里摸索出了两枚戒指。   简单的银色素圈,光泽莹润洁白,内里刻着两人姓名的缩写。   顾言眉尾轻轻一挑,没等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就见庄念退后了一步,突然单膝跪地,右手举起了那枚戒指。   他的模样郑重虔诚,仿佛面前的人不只是他的爱情,更是他的信仰,他的全部。   “顾言...”庄念轻轻开口,猝不及防的发现嗓子哽的厉害,甚至带着很明显的颤音。   只是叫了对方的名字而已,眼尾却不知因为哪种复杂的情绪闷成了明显的红。   修修改改了无数次的腹稿,进门前还倒背如流的求婚誓词,在此刻突然变成了连续炸掉的肥皂泡泡。   他捏着戒指的指腹略显出几分苍白,银色素圈折射着灿然的光,刺得人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糟糕了。”庄念桃花眼弯着,浅色的玻璃珠上蒙着浅浅的水光,失笑道,“我本来准备很多话要说来着。”   顾言的轮廓在他的眼眸里变得有些模糊,对方的唇线似乎抿的很紧,喉结轻颤,上下滚动的频率有些快。   “嗯...”庄念做出思忖的模样,眼角湿了一块,“我其实...好多次都觉得自己应该是撑不下去了,活着真的很痛苦。”   “所以我常常琢磨,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要活着呢?还平白拖累着你。”庄念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弯着眼睛,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在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仿佛是已经得到了某种救赎,释怀了某个无解的难题。   “后来我想,人大概只有这一辈子可以活了,一想到可能再也没有运气遇到你,看见你,我就觉得...好遗憾啊...真的舍不得。”   顾言落在身侧的手蓦地一颤,转而握成了拳。   “我爱你,不能离开你,明知道自己很坏也想绑着你。”庄念近乎残忍的剖析着自己的卑劣,将告白的情话说的无比庄重,“救救我,留在我身边吧。”   ...   窗外几只麻雀掠过,轻巧的落在窗沿上,煽动着的翅膀停下来,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下来,然后骤然倒退回了七年前。   回到了夏青川口中那些个让庄念觉得痛苦的晚上。   ...   车水马龙的街道旁,倾盆的大雨砸在庄念单薄的脊背上,他在痛苦绝望里挣扎着要活下来,于是紧紧抓住身前的人,祈求着,“救救我,我不能死,死了就见不到他了。”   ...   屏蔽器圈起的混凝土牢笼里,他端坐在沙发上,无比虔诚且坚定的说,“我爱他。”   宣纸上飞扬的墨迹,错过了七年的真心,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庄念口中重新说出来。   同样的一句‘我爱你’,奇迹般的穿越了时间,弥补了全部的遗憾。   “听到了。”   顾言紧紧抱住他,抱着大雨里痛哭的庄念,抱着沙发上端坐的庄念,抱着宣纸前如信徒般虔诚的庄念,也抱着此刻单膝跪地求婚的庄念...   他说,“听到了,都听到了。” 第二百六十章   套间外的客厅里放着顾言的钢琴,琴盖敞开着,原本是打算先弹给庄念听的。   庄念仓促间靠上去的时候双手按在上面,发出一声混乱又动人的和旋。   顾言带着戒指的手拖住庄念的腿扣在腰间,房间里以某种特定的频率响起几声紧蹙的琴音。   庄念的手撑不住身体,移动到顾言颈后脆弱的勾在一起,拇指半掩在西装领后,在弹动的琴键中一次又一次松动,又固执且执着的重新握到一起。   “原来小庄哥哥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段瑞珊一手打着吊瓶,另一手拿着遥控器将客厅电视音量调高了几格,“琴弹得可真难听呀。”   顾思念抿着唇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揪了颗车厘子塞段瑞珊嘴里,拿起电话给在屋内休息的爷爷打视讯:   “爷爷,让郑医生在你屋里多陪你一会,等药滴完了我用手机呼他。”   挂了电话,又嘱咐屋内待命的一位叔叔和两位阿姨先回房间休息。   那位叔叔恭敬的朝顾思念躬了躬身,“有什么事儿也呼我吧,小少爷。”   ...   虽然他们一大家子换了个地方住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搬家,但夏青川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大家,并在下班之后带着所有人驱车赶了过来,到地方已经八点多了。   不为别的,乔迁之喜,还是热闹点吉利。   霜霜把福宝都带来了。   由于没提前打过招呼,夏青川十分聪明的在赶来之前自备了酒水海鲜还有一只鸡。   “都病着呢,怎么还把孩子也带过来了。”爷爷听见来人了,从屋里翻出口罩戴上,顺便给两个小的拿了两个儿童的一起戴。   话这么说着,却忍不住要走近了瞧瞧襁褓中的小娃娃,稀罕的很。   顾思念和段瑞珊乖乖的和爷爷站在同一块地砖上,抻着小脖子看,半步也不多靠近。   “怕两个干爹太想她。”霜霜把孩子往老爷子身边递了递,“爷,你抱抱,长了不少肉,可重了。”   一老两小谨慎小心的模样给霜霜逗笑了,往前跨一步,“哎哟没那么娇气,不用离那么远。”   爷爷连忙捂着嘴摆手,最后只用手指头隔着衣服轻轻碰了碰福宝的小肚子。   他当然想抱,肉呼呼软软的一小团,能把人心都暖化了。   可现在病着呢,必须得注意,这可是大家伙的心尖尖,给传染上不得心疼死。   “胡闹,这病毒可不是闹着玩的。”爷爷啧了一声,不顾这些小年轻的反对,赶紧拉着两个小病号回了房间,“你们热闹你们的,他们两个带病闹了一天,今晚早点休息。”   今天这一出不请自来要是搁在别人身上就属于叨扰了,但这一帮人不一样,心大是一方面,再者谁都没把自己当外人,权当回了趟家,没那么多说法。   “嗬,这可比顾言从前的家气派多了。”周易四处打量半天,狐疑道,“唉,怎么来这么半天没见着人呢?”   夏青川和两个阿姨一起把带来的东西放进厨房,顺着楼梯往楼上看了一眼,笑了,“见不着就咱们吃咱们的。”   别说他们,就连顾思念和段瑞珊从上午到现在都没见着两个哥哥,午饭和晚饭都没下来吃。   啧啧,爱情真能当饭吃?   楼下叮叮哐哐动静不小,顾言睁开眼睛从庄念身体里退了出来,翻身去看手机上的时间。   才一动,庄念就哼唧了一声,“酸...”   腰酸腿也酸,哪都酸,简直就像是骨头架子都被柠檬汁儿给浸了一遍。   顾言停住动作搂着他在脑门上亲了一口,“青川他们来了,起不来就接着睡,等下把饭给你送上来。”   庄念呼吸浅浅一滞,心道这哪行,过后还不得让夏青川给挤兑死。   “起得来。”庄念翻了个身往顾言怀里钻了钻,“以我现在的体力来说,这不算什么。”   这点庄念倒是没说谎。   顾言比这凶的时候多了去了,他早就习惯了,并且很享受。   顾言轻声笑,兜着他的下巴夸,“嗯,念念好厉害。”   两人快速换好了衣服,前后脚下楼。   “哎哟,房主们来啦。”周易抱着福宝朝两人颠了颠,“公主,快看你那两个不着调的干爹,也不知道藏在房间里都干些什么事儿。”   庄念最不会应付这样的调侃了,脸有点热,要不是急着看福宝,这会就直接钻到厨房里打下手去了。   “话多。”等庄念把福宝接过去小心抱在怀里,顾言用眼神警告周易跟着他,两人一同往沙发跟前走。   没走两步,周易突然捧起他的手叫唤一声,“我靠,戒指。”还顺带在银圈上抹了一把,好像他从来没见过这新鲜玩意似得。   顾言抽回手,摆在面前仔细看了一眼,仿佛那戒指是水做的,这一下能给碰碎了,“别乱碰。”   庄念边走边回头,正见这一幕,低声笑了几下,转头突然被厨房蹦出来的陈慢拦住了去路。   一惊一乍的怕吓着孩子,庄念拍着福宝向后退了一步,低头察看。   “老板...”   陈慢欲言又止。   开口的前一秒他其实很想叫一声老板娘,但看庄念低眉垂目的端正模样,突然觉得‘娘’这个字和庄念的气质实在不搭,就算出于调侃他竟然也叫不出口。   庄念无疑是温柔的,但也无疑是气场强大的。   只有在他家老板面前才会露出点可爱和乖顺来。   “二老板,什么时候办酒席啊,我随个大红包。”他索性改口,不为难自己了。   “二老板?”庄念无奈的笑了声,刚压下去害羞这会又悄悄顺着脖颈爬了上来。   不过他有意克制不想表现出来,陈慢自然看不出,眼珠一转,他淡声说,“不用这么费劲儿了,不如我直接让顾言从你工资里扣吧。”他思忖着说,“大红包...那就先扣半年吧。”   “别别别呀。”陈慢立刻举双手投降,“孩子还得谈恋爱呢。”   “谈恋爱了?”庄念挑起嘴角笑,错开一步去厨房看看都做什么了。   今早搬过来的时候只吃了点稀粥,这会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一看有鱼,吞了吞口水。   印象里已经好久没吃过松鼠鱼了,也不知道这种鱼能不能做成。   陈慢竟然还跟在庄念后面,半路还心虚的朝顾言的方向窥了一眼,鬼鬼祟祟凑近。   庄念睨他一眼,拍小孩儿似得拍他肩膀,“我逗你的,还当真了。”   “不是这个。”陈慢环顾一下四周,见赵田陈霜霜和两个阿姨都各司其职没人注意到他们俩,就趴在庄念耳边说,“哥,我想问你个事儿。”   福宝被他抱得舒服,这会好像要睡着了,庄念往怀里扫一眼,放低声音说,“你问啊。”   “你和康哲...”陈慢顿了顿,“真的...在一起过吗?”   陈慢算是机灵的,这会问的问题却像傻子,但他贵在傻而自知,挠了挠头说,“我知道你不记得了,我也是...没办法了。”   他憋着嘴,一脸无奈想哭的模样,“算了算了,要是没有过他也不至于对你这么死心塌地,哥,跟你竞争真是太难了,我是不是在自寻死路啊。”   庄念是真不知道陈慢什么时候和康哲扯上牵连的,他们两个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才见过几面,而且...   “康哲不是...”被送走了?   陈慢捏着一半蒜心不在焉的抠着,闻言立刻警惕的回头窥一眼客厅里的顾言,“你可千万别让老板知道。”他压低声音,“过年就回来了,我回老家的时候撞见他了。”   “二老板,你放心,我跟他说过了,只要他不来缠着你,我就帮他保守秘密,让他留在这里。”   庄念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不至于去顾言那告上一状,康哲行事虽说有些极端,但也确实帮助过他,从某方面讲,康哲的出现促进了他去看清自己的心。   只要对方不来纠缠,他对康哲始终无感。   不过...如果唐周发给他的那条音频是真的...那他跟康哲,该只是床上关系,并且又且只有那一次。   毕竟不会有哪对相爱的人肯和别人在床上分享伴侣。   他不足够了解康哲,但他却十分了解自己。   既然陈慢很在乎这个,那他不介意和这位弟弟多说几句。   “对于我和康哲的关系,我这个记忆不健全的人说出的话应该没什么说服力。”庄念拿过那瓣被陈慢凌虐的蒜头,缓声问道,“你要听吗?”   陈慢微微一怔,连连点头,“您不需要记忆,您有脑子就够了。”   认识庄念这么久,陈慢现在十分清楚,福尔摩斯念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堪称一绝,深思熟虑讲出来的话八九不离十。   庄念将蒜头丢进碗里,搓了搓手指往洗手台走,“我和康哲应该没有在一起过。”   另一边,夏青川赵田陈几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闲聊。   夏青川开始和顾言聊了些关于戴淑惠的事,警方那边还在找,他们单方面的确定是唐周将人绑走,但始终没有证据和线索。   顾言虽然着急,也确定唐周带走戴淑惠是另有目的,短时间内不会伤害到她。   夏青川同意他的说法,突然想起什么,往厨房庄念身上望了一眼说,“对了,庄念之前住的那套房子,整个小区都给封了,听说是因为好几栋楼整个墙壁都炸开了,都成了危楼。”   顾言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我是在想,你要不要带庄念回去看看,或许能想起什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关于庄念从前的那套老房子,两年前他决定出国的时候没卖掉,当时想着给夏青川多一个地方躲那个豪赌成性的爹。   但庄念也没准备再回来,房间里早就没有任何他生活过的痕迹,顾言去看过一次。   庄念走时拿的箱子就是他全部要留存下来的念想,现在在顾言的手里。   从前为了让庄念想起来,他确实动过带庄念回去看看的心思。   可时光连钢筋混凝土都能蚕食,那些腐朽了的回忆,或许不要也罢。   房子里虽然有他和庄念少年时的回忆,但同时也见证着他整整七年的痛苦与孤独,不是什么值得回头去看的地方。   “你代替庄念联系一下相关部门,把房子处理掉吧。”顾言说。   ...   经过了长达半个月的抗争,终于是把这一波流感熬了过去。   由于期间经历了几次反复的高烧,家庭医生特意带顾思念去医院做了全面的心脏检查。   爷爷咳嗽的旧疾又犯了,这次比以往都要严重,家里川贝和雪梨成了常备品。   而庄念在和顾言讨论过之后重新开启了直播间。   现在的他不用靠着直播间也能过上很好的生活,但庄念藏着点私心,总想着这些因他汇集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言论之潮,有天或许能帮到顾言。   时隔将近半年,他成了平台上涨粉最快,掉粉也最快的话题主播。   很多奔着吃‘小三主播’大瓜来的群众,在庄念大胆承认了性向之后,一部分成了颜粉,一部分成了姐妹,另一部分则被场控姐姐远远的踢出了直播间。   当被问及有没有破坏过别人感情,致使百唐科技继承人半疯的事情,庄念巧妙的反问,“那么有名的科技公司,真的会让一个半疯的人坐在总裁的位置上吗?我表示怀疑。”   某日,一家人坐在餐厅吃晚饭,顾言突然接到一通来自警局的电话,说是有了戴淑惠的消息,碍于戴淑惠的病,警方建议他亲自赶去确认并将人带回来。   挂了电话顾言让助理给他和庄念一起订了机票,准备连夜赶过去。   留庄念一个人在市内,他是绝对不放心的。   没想到司机刚到门口接两人离开,顾思念突然从房间跑出来,哭喊着,“爷爷咳血了。”   一大家子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先带着爷爷往医院赶。   “之前拍过肺片是没问题的。”庄念和爷爷坐在车后座,他安慰道,“等到了医院我陪爷爷做详细检查,你正常坐飞机离开,找淑惠阿姨的事不能耽搁,说不准又要生出什么变故。”   爷爷的精神还算好,只是咳嗽仍是不间断,劝道,“你在这里守着也没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办正经事儿,好孩子。”   戴淑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顾言始终觉得这事完全掌握在唐周手里,因此庄念说的没错,要赶在变数之前亲自去确定。   哪怕是另一场阴谋。   顾言于是不再耽搁,先一步离开。   坐在奔驰的车厢内,顾言将警方发过来的照片仔细看了几遍。   照片的背景是人潮汹涌的马路,红绿灯交错的瞬间,斑马线两边的人同时朝着路中央汇集。   戴淑惠是其中一员,她的脸被拍的很清晰,目光中带着病态的茫然,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会被人流淹没,卷到某个不知名的阴暗角落。   他将照片给助理发过去,找专业人士鉴定这张照片是真的还是合成的。   现在的他哪怕是警方也不能完全信任。   得到回复之后,顾言才拿着机票登机,并嘱咐李哥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庄念离开他的视线。   另一边,庄念带着爷爷办理了住院,根据主治医生的安排,做了肺部CT、胸片、血常规。   痰培养需要病人晨起才能操作,要等到明早。   安排好单间,主治医生又跟过来进一步确定了爷爷的情况,并且仔细交代了这几天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在饮食方面的建议。   医生和庄念看上去差不多大,是个热心且负责的人,姓苏,看上去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都很斯文。   不知是不是庄念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见过,但印象非常模糊,实在想不起来。   庄念连连道谢,等一切安排妥当,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顾思念说家里的门窗都锁好了,他再陪珊珊看两集海绵宝宝就睡觉,等着明早司机来接他们去上学。   庄念毫不吝啬的夸了两个孩子半天,最后让顾思念不用担心爷爷才挂了电话。   时间太赶,并没有去周易和赵田陈所在的市医院,这里的单间病房环境简陋,也不太干净。   “老了,总是给你们添麻烦。”爷爷在床上躺着,打了针,偶尔还咳嗽几声,“快回家去住吧,这里有护士和医生守着。”   庄念笑着握住爷爷的手说,“明早确定没事了我们一起回去,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床凉,我叫李哥帮忙去买电热毯了,等下打完针铺上。”   爷爷叹了口气,知道孩子孝顺再说多了也是无用,视线落在庄念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什么时候办个婚礼啊?爷爷想看。”   庄念给爷爷揶被角的手微微一顿,笑着说,“等淑惠阿姨回来,您把身体养好,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到时候我敬茶给您和阿姨喝。”   爷爷眼睛弯了起来,笑纹又深刻几分,显得更加慈爱。   “那我可要封个大红包给你们。”   说着,爷爷用他因为苍老而略微发硬了的手掌拍了拍庄念的手背,掌心传递的触感厚重,像是托住船只停靠的港口,让注定漂泊的事物有了家。   “来,你过来。”爷爷说。   庄念顿了顿靠近爷爷,就见爷爷一手解开对襟毛衣,露出里面贴身穿着的衬衣,在贴近心口的口袋处摸了摸。   那小口袋一看就是自己缝合上去的,四四方方的一块布,用相近于衬衣颜色的线粗糙缝合上。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总有那种在里衣上缝里兜的习惯,要把珍贵值钱的东西贴身放着才安心。   “爷爷,私房钱。”庄念笑着打趣,可那口袋太小了,塞得必然不是钱。   爷爷呵呵笑了两声,偏过头咳嗽几次,才终于摸索着从小口袋里拿出了两枚金戒指。   庄念微微一怔。   戒指的款式很老旧,雕花方方正正,能看出是一对,因为保存的妥善还很亮。   一大一小,尺寸相差的却不是很大,小的那枚在靠近指腹的一边用红线仔细缠绕了很多圈。   “虽然没有你们现在的好看,但也爷爷的一点心意。”爷爷用打着针的那只手拉住庄念,庄念就没敢拉扯着躲开。   掌心落入两枚金戒指,发出清脆的当啷声,上面还带着被心口捂暖了的温度,有些灼人。   “如果不喜欢样式,可以融了,做成你们想要的东西。”爷爷笑的心满意足,十分舒心的吁出一口气,骄傲的抬了抬下巴,“等我到了下面会和你们奶奶说,咱们的戒指又见证了一对有情人,是咱们好孙子。”   “爷爷...”庄念的眼眶有些酸,却说不出要拒绝的话。   他想起古塘村那个并不富裕甚至堪称破旧的家,想起爷爷因为拖太久而形成的旧疾...   每一处都不难看出他曾经的生活窘迫且艰难。   可就算那样,他还是将这两枚戒指呵护的金光灿灿,甚至连缩小尺寸用的红绳都还洁净。   这是爷爷的信仰,是无论富贵贫贱都没舍弃的誓言。   现在交给了他。 第二百六十二章   庄念小心的把两枚金戒指收起来,并说,“那将来我和顾言办婚礼就带着您这对,款式我很喜欢,只要改一下尺寸就可以了,以后...还可以给两个孩子留着,连带着我们两个的这对一起。”   爷爷连连笑着点头。   李哥收到顾言的嘱咐,用最快的速度买好电热毯赶回病房,庄念说让他留下来,李哥这次没推脱。   打完针爷爷的状况好了不少,不多时就睡着了。   房间里还有一张空着的单人床,庄念又在医院那租了一张折叠的,在两张床脚底下的过道贴墙放下,被子一铺,自己躺了上去。   李哥刚要开口,庄念抢在他前面说:   “李哥,我认床,换了地方也是失眠,不如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顾言这一去要三天,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怕这一趟又是谁设下的圈套。   他将家里这几个人都交到了李哥手里,养足精神和体力对李哥来说确实很重要。   李哥没再推辞,将病房门上了锁,又用拖布在房门和墙壁之间做了个妥帖的支撑。   至今为止,庄念只在某几次事件中听到过唐周的名字,那人从未亲自露过面。   每一次事件中他都能巧妙的将自己撇清干净,让人抓不到他的把柄,也就无处着手摆脱他。   唐周就像一条灵活的毒蛇,滑腻又难缠,只藏在暗处伺机而动,抓住每一次机会打乱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如履薄冰。   李哥回到床上也没睡下,点开别墅的监控视频,偶尔扫上一眼。   家里有阿姨和管家,顾言的司机也在,可那些人跟着顾言的时间都不长,顾言不完全信任,否则也不会把监控权也放在李哥手里。   关灯之后病房内变得格外安静,只能听到粗重又或轻缓的喘息声,偶尔会夹杂着爷爷的几声咳嗽。   庄念计算着顾言下飞机的时间,发了条消息给他,让他注意安全,告诉他爷爷的咳嗽已经见好,让他别惦着。   顾言没有回复,可能是在忙别的。   庄念认床,去年从医院刚搬到顾言那的时候,瞪着眼睛熬了一夜,没想到第二天顾言就把他在医院躺的枕头给拿回家里来了。   庄念想想还觉得有点好笑。   也就是家里摆张病床太诡异了,否则顾言没准会把那间病房里的一切都连窝端回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左右睡不着,就随手翻开相册看。   原来他手机里顾言的照片少的可怜,只有他偷拍的几张睡脸,还有一张是顾言和陈慢假扮情侣时无意间发给他的自拍照。   庄念看了一会,又重新调回微信界面,跟顾言说回来要一起多拍几张合照。   这条消息发过去没多久顾言就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庄念快速把电话挂断,然后发了两张照片过去。   一张对着病房封死的门,另一张对着过道拍到另一边的两双脚。   从照片上不难看出,庄念所处的环境和现状都挺让人一言难尽。   庄念看到微信对话框上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好几秒,顾言发来一个字:乖。   顾言是个能打电话就不会发微信的人,发微信也完全不使用表情包。   他大概是没想到能改变现状的方法,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庄念,才只发来一个乖字。   庄念能想到,顾言发这个字过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应是带着点笑意的。   庄念叼着块内唇用舌尖顶着舔了舔,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复顾言的信息,下一条消息又传了过来。   男朋友:接下来准备先去一趟警察局,他们锁定的几个区域已经排查过半,还有几个地方等下我会跟着一起去找,会尽快回家。   医院的暖气给的很足,庄念和衣躺在单薄的床板上,只铺了一层医院提供的薄被,背部能感受到床板下一根挨着一根的横梁,并不舒服。   然而在顾言主动报备行程的这一刻,他没心思去感受其他,仿佛躺在云上,有一种想要揪住被角把脸盖住的冲动。   庄念依然会对这种经常发生在身边的小事而感到心动。   他想,大概是因为这种行为和顾言我行我素的办事风格相差太远了,他不免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没人不喜欢成为爱人眼里最特别的那个存在。   。:嗯,知道了。   顾言落地之后会很忙,找到戴淑惠的事情必须争分夺秒,另一边还要弄清楚唐周又在搞什么鬼,以防出现其他变故。   他这几天连时间休息都没有,只有在车里能稍微眯一下。   庄念不再发消息,想让他休息一会。   不消片刻,他的手机又震了两次,发消息的仍然是顾言。   这次不是文字,而是发给他一个链接,泰戈尔的飞鸟集。   男朋友:睡不着就别勉强。   庄念指尖划在屏幕上,一时失了神。   在顾言身边,他总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无论是远在天边又或近在眼前,顾言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将他照顾妥帖。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   【我不能选择那最好的。   是那最好的选择我。】   ...   第二天苏医生主动来病房,陪着庄念一起带着爷爷做了最后一项检查。   忙前忙后弄得庄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痰培养要连续三次取检,明早我会再过来。”苏医生叮嘱道。   “麻烦了,谢谢。”庄念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天第几次和这位苏医生道谢了。   他不免在想,难道是因为这家医院的病患过少医生时间很多?   他虽然记不得当医生时是怎样的,但看过周易和赵田陈几次,皆是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有分身法术,断然不会在一个患者身上耽搁太久时间。   上午安排了一次雾化,庄念陪着爷爷去公共区域做好之后沿着走廊往回走,待会还有两瓶消炎针要打。   半路,迎面跑来个小伙子,呆头呆脑的样子,是顾言新招的助理。   他跑的满头大汗,站定在庄念面前看一眼手表,时针堪堪指向九点。   他松了口气,喘息着说,“二老板,可算找到您了。”   他之前完全没见过庄念,根据设计师陈慢发过来的照片满医院找,因此时间用的有些久。   “老板叫我来替班,让二老板您先回去休息。”   庄念外了一下头,喃道,“二老板?”   小助理又喘了两声,突然意识到失言了,迅速捂上嘴闷声道了个歉。   陈慢每天在公司大肆宣传二老板多好相处,多温柔,长得多帅,他天真的把这些记下了,竟然第一次见面就顺嘴把背后的那一套称呼摆上了台面。   真是太不像话了。   不过...陈慢说的没错。   小助理偷偷瞄一眼庄念,心道,二老板长的确实...好看,看面相就温柔好相处,真的很难让人对他产生防备或者距离感,即使是第一次见面。   他在一边头脑风暴,庄念则看着他笑了,拍了拍对方肩膀说,“别紧张,看来陈慢已经向你科普过我了,就先这么叫着吧。”   小助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后之后觉得自我介绍道,“我叫张潘,二老板叫我小张,小潘,都行。”   庄念点头,三人一起回到病房。   庄念昨晚睡了一两个小时精神还可以,就没同意被替班,但也没让张潘马上离开,交代他办了些别的事情,也免得他不好交差。   老人家生病了,身边没个家人不行,别人照顾的再周全也是外人。   等待的过程中,昨晚做的各项检查结果陆续出来,庄念则拿着结果去了苏大夫办公室。   李哥一直留在医院里却从晨起开始就没怎么露过面,不过只要庄念看仔细一点,总能发现他就守在不远处。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李哥的存在,也因此感到安心。   血检结果和片子庄念也能看个大概,但术业有专攻,他还是想听听更专业的意见。   苏医生说的和他猜想的大差不差,咳血是肺部肿瘤引起的,但问题不大,从肿瘤的大小和形状来看,恶性的可能性很小。   而且肿瘤的大小距离上一次检查也没什么变化。   庄念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发给顾言,让他安心。   该确定了的都确定了,庄念道谢之后准备离开,没想到刚一转身就被苏医生拉住了手腕。   庄念有些诧异的回头,视线先落在被抓住的手腕上,然后又对上苏医生的视线,“还有事吗?”   苏医生手臂微微一僵,像是从某种情境中突然清醒过来,迅速松开手,模样腼腆的笑了笑,“没事,我是想问,方便加个微信吗?这样方便沟通你爷爷的病情。” 第二百六十三章   庄念对这位苏医生印象还算不错,主要是因为他对爷爷很好,是位尽职尽责的好大夫。   况且医院内部的检查结果都会先同步到医生的电脑里,庄念随手加上微信,想着大概能早一点知道爷爷的痰培养结果。   下午,小助理张潘就帮庄念从家里带来了一套家居服和一个枕头,另外买了几套新床单给爷爷和李哥的换上。   还要在医院住上几天,能舒服尽量让所有人都住的舒服一点。   “二老板,我看您让我拿的这套睡衣大了点,是不是错了?用不用我重新帮你回去拿一套?”张潘从大皮箱里整理他需要的东西,一边随口问。   庄念快速扫了一眼屋内其他两个人,爷爷闭目养神,李哥也在专心盯着手机看。   “没错。”庄念弯着眼睛笑了笑,“睡衣大一点的舒服。”   “哦。”张潘应了一声,掀眼望向庄念的时候微微一怔,“二老板,你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有点红?”   他像是受了多大的刺激,一下从地上弹起来窜到庄念身边,“我天啊,你可千万别生病,你要是生病了,老板非灭我口。”   庄念刚要开口说他夸张,余光瞥见爷爷和李哥同时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缓缓恢复成各自原来的姿势。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哦,果然是又害羞了。”   庄念,“...”   在陌生的环境里换上些熟悉的东西能有效的缓解认床的症状。   没到八点庄念就上了床,准备培养一下睡衣今晚好好睡一觉。   李哥下床去锁门,刚到门口,门被推开,他警惕的问了一句,“晚上没有查房的惯例吧,有事?”   庄念已经准备躺下了,闻声起身,见苏医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蜂蜜。   “今天听那个小助理说庄医生晚上睡眠不太好,刚好朋友今天送了些蜂蜜给我,就顺便送来一瓶,喝一些可以缓解。”苏医生往旁边移动一步,穿过李哥的肩膀望向庄念。   要是没看错的话,那眼神带着隐隐的期待。   李哥扫一眼苏医生,也转头看向庄念。   一瓶蜂蜜而已,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且是得知他失眠才特意送过来,李哥以为按照庄念的性格一定会给对方面子,不会拒绝。   这样想着,果然见庄念穿上拖鞋下床走了过来,站定在门口。   “谢谢。”庄念缓缓开口,“不过真不好意思,蜂蜜我不能收,小助理今天来带了男朋友熬得促进睡眠的汤,和蜂蜜有些犯冲。”   非但没给面子,还非常有针对性的拒绝了。   李哥重新将实现落在苏医生身上,只见苏医生瞳孔稍稍放大,眸光倏地黯淡下去,“这样啊...真可惜。”   庄念这次只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说下午在办公室的触碰以及这几天的殷勤是出于对患者的关心,那现在对方一脸期待的来送关怀,庄念再看不出对方的意思就是不懂事了。   只不过...庄念想起对方被拒绝时的反应,轻轻蹙了蹙眉。   等苏医生离开,李哥罕见的表现出活络,调侃道,“熬汤?还是和蜂蜜相冲的?”   庄念耸了耸肩,勾唇笑了笑。   下午庄念带着检查报告去找苏医生的时候李哥就在门外,因此苏医生抓着庄念的手要微信那一幕他自然也看在眼里。   介于苏医生一直表现的特别殷勤,因此他没想到庄念能给对方留联系方式。   他挺看好庄念的,但要说有多深入的了解,还真的没有。   而且他毕竟跟着顾言的时间更长,一介俗人,遇到这种情况难免会率先站队,觉得庄念连对方想撩他都看不出来,多少有点替顾言打抱不平。   还好这次苏医生一脸期待的来送关怀被庄念拒绝了,否则他真要替顾言不值了。   正想着,庄念叫他一句,“李哥?”   “嗯?”李哥将手机上的监控视频调出来,手机连上充电器放在床头柜上,“怎么了?”   爷爷已经睡下了,因此庄念特意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觉得,那个苏医生看起来有点奇怪。”   可能是被顾言和李哥谨慎小心的状态影响了,庄念老觉得苏医生失落的说那句‘这样啊...真可惜’时神色怪怪的。   李哥怔了一瞬,而后轻笑一声,“年轻人,被拒绝了脸色难看点也正常。”   庄念抿了抿唇,喃喃道,“是这样吗...”   庄念不否认,自从戴淑惠失踪之后他们都或多或少的绷着一根神经,就像顾言的梦魇,李哥在门上附加的第二层锁,家里的监控系统,在两个孩子身边的人,还有他的敏感多疑。   在这种情况下,或许看谁都像是别有用心。   他摇了摇头,摸出手机问问顾言那边的情况。   之前用来锁定戴淑惠踪迹的照片是一个孩子提供给警方的。   他和顾言都有想过,既然唐周费尽心思将人藏起来,又为什么会突然让戴淑惠出现在大众视线之内?   如果不是照片提供了信息,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不可能把手伸到周边城市去。   那么唐周这次的目的是什么?顾言会不会有危险?   正想着,顾言的消息回了过来。   男朋友:还没找到,不过昨晚警方这边又接到了几张照片,范围已经在缩小了。   这条消息并没有让庄念觉得安心。   如果突然出现的线索来自警方的搜索还好,可若是藏在暗处的人刻意泄露出来,那么顾言和警方的处境其实非常被动。   就像是在按照别人的安排一步一步朝前走,那么等在终点的是曙光还是另一个陷阱,只有亲自去看了才能知道。   庄念并不想把毫无助益的焦虑通过网络传递过去,思考着编辑信息。   。:我很想你,注意安全。   这条消息顾言回复的很快。   男朋友:我知道。   庄念勾唇一笑,这时手机上又弹来一条消息。   男朋友:希望我的睡衣可以助你好眠。   庄念,“...”   小助理张潘的日常报备可真是事无巨细。   庄念如此想着,倏感脸皮烧得慌。   医院的被子太厚了不好盖,今天他特意让张潘在家里带了几条薄毯过来,这会有被角可以扯了,拉上来盖住了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含着涩的桃花眸,闷声打字。   。:很奇怪吗?   男朋友:很可爱。 第二百六十四章   爷爷住院的第四天,庄念在医院的餐车旁排队买早餐时,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和一位大哥吵了起来。   据理力争着最后一份小米粥套餐是谁先付的款,应该归谁所有。   成年人吵得不可开交,女人怀里的孩子则哭的撕心裂肺。   “大哥,人家大姐买给孩子吃的,其他东西小孩子吃不了,你就让一下嘛。”有人劝道。   “我也是买给我老妈吃的!凭什么我让!她抱个孩子插队你们看不见吗!”大哥据理力争着,“老妈九十多了牙口不好,没有了这个我老妈也要挨饿!”   一听之下两方皆有道理,让人无从下口去劝说退让。   但其实医院周边有很多早点摊子,谁都不会饿肚子,可这种事在医院里却非常常见。   太直观的面对困苦和疾病,谁都会容易暴躁。   随着争吵声越来越大,惊动整个走廊能走的病患都齐齐探出头来围观,女人怀里的孩子哭的脸都憋成了红色。   庄念劝说无果,想着如果孩子知道这惊天动地的一场闹剧只是为了一碗小米粥,她大概从今往后都不想再吃这东西了。   他叹了口气,刚想说‘我下去给你们一人买一份,别吵了’,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手里恰好拎着一份小米粥套餐。   “不介意的话把我这份给孩子吃吧,待会我会让护士统计一下大家的口味,和食堂做些建议,小米粥多备一些。”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医生。   “小苏,你给评评理,我本来就是站这里排队的,孩子尿裤子回去换了件衣服而已!”女人拖着孩子眼圈发红。   大哥一听,也毫不客气的拽着苏医生的手肘,“对,小苏,你给评评理!”   庄念一看形势又不太好,连忙咳了一声吸引火力,“苏医生,既然两位都不要,那我不客气了。”   他说着抬手去拿早餐,这一下女人终于顾不得争吵评理,一把抓过早餐和苏医生道了声谢,转身往病房方向走。   庄念松了一口气,和苏医生对上视线,两人都表示无奈的笑了笑。   “还好你没接着就事论事,选择了对早餐下手,否则这场‘官司’恐怕要论到中午了。”苏医生夸张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也亏得你那份早餐出现的及时。”庄念长吁一口气,现在耳朵里还嗡嗡响着。   “对了,爷爷的检测结果出来了。”苏医生双手插在口袋里,和庄念保持着得体的距离,那晚表现出的让人觉得奇怪的失落丝毫看不出端倪,“已经可以排除肺结核,没事了。”   庄念看到这样的苏医生其实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样才对啊,面对萍水相逢,才见过几次面的人的拒绝,就表现出那么...强烈的...失落,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几天医院开的药针打下去,爷爷的状态已经好了非常多,庄念在心里也有了大概的判断。   “太好了。”庄念莞尔,“谢谢。”   庄念继续向前,手肘被拽了一下,苏医生问,“我以后还可以约你出来见面吗?”   这已经是苏医生第N次约他了。   庄念礼貌的侧过身,对方的手便从他的手肘处离开,“有机会的话一定。”   ‘有机会’这三个字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面已算是最礼貌的回绝。   庄念始终觉得他对这位长相斯文的医生有偏见。   就像现在,对方和他保持着得体的距离,正一脸真诚期待的和他讲话,他却忍不住要去防备,去剖析对方是否另有目的。   苏医生看着庄念,短短几秒之间没有说话,落在身侧的手揣进白大褂口袋里,“一定还有机会的。”   话题结束,两人刚好走到苏医生办公室门前,苏医生站定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停下脚步转头对庄念说:   “如果今明两天状况没有反复的话,后天可以办理出院了。”   他正说着,身后办公室里倏地传出一句,“这么久了还不能把人弄到手,还要我拖住那边多久?要不要直接帮你绑回家?”   对方声音不小,语气轻佻杂着讥讽和调侃。   庄念怔了一下,苏医生的办公室是单人单间,这一句话应当是对方听到苏医生回来对苏医生说的。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苏医生却毫无反应,仍一脸温和的笑着看着他。   庄念眉心几不可查的蹙了蹙,“好的,这些天真的麻烦你了。”   办公室里传来的那句话莫名让庄念很介意,错身离开时庄念向里面扫了一眼。   苏医生所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半扇双开门,庄念路过时只能看到一个男人半掩在转椅后的背影,并不能确定男人是否在讲电话,又或者是他对面还有另一个人。   那男人一身休闲款西装,布料贴合着翘起的小腿,左手手肘支在旋转椅扶手上,拇指和食指之间揉捏着一枚黑色的圆形物品,像呢绒大衣的纽扣。   庄念转回头,那一瞬间的不舒服掠过心头,他发现自己无意识的摸了一下右肩。   在涉及深埋的那部分回忆时,庄念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一瞬间的不舒服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不安,仿佛有猛兽在暗处伺机而动,静待着扑向他。   这么想着,他再次回过头去,看见苏医生仍然站在门口。   见他回头,举起右手挥了挥。   庄念敷衍的弯了弯眼睛,快步往病房方向走。   他突然很想见顾言,也许是因为又有发病的前兆,又或者只是突然想起早上被顾言按掉的视频通话。   和顾言分开的这几天,早上起床之后他们基本都会打个视频电话,今早却被顾言挂掉弹了个语音过来。   “那小子又跟你说了什么?他还没放弃?”李哥双手抱在胸前,依靠在病房门前等庄念回来。   庄念睨他一眼,笑笑说,“进屋再说吧。”   李哥没再多问,朝苏医生空着的办公室门口盯了一会,转身关了房间门。   “小庄,怎么脸色看着不好,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爷爷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在病房里走上两圈,活动活动筋骨,听见关门声,再回头看庄念脸色,问了这么一句。   “没,刚才听人吵架听的头晕了。”庄念扫一眼李哥,将病床两边的扶手抬高,放上桌板,再慢条斯理的把早餐依次拆开摆在上面,然后招呼爷爷和李哥一起过来吃。   “爷爷,苏医生说你后天就可以出院了,算上今天,最后再打三天针。”庄念扶着爷爷坐床上,拆开一次性筷子并在一起搓了搓笑着递过去。   “哎呦,那好啊,珊珊昨天打电话说要爷爷,要哥哥,听得我心里不是滋味,早就不住不下去了!”爷爷一听就乐了,饭都吃的比平日里多。   吃完饭,庄念把一次性餐盒收好了放塑料袋里出去扔,垃圾桶就在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没几步的距离,李哥还是跟了出来。   “你在担心什么?还觉得那个姓苏的医生很奇怪?”李哥抓过庄念手里的垃圾拎在自己手里问。   庄念这次的脚步很快,李哥担心几步之外的他,他也同样不放心病房里的爷爷。   庄念欲言又止,最后只摇了摇头,说没有。   因为一个男人的背影感到不安,说出来像是被害妄想症,如同一个疯子嚷嚷着看到宇宙飞船,捕风捉影。   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他一惊一乍的很容易让大家跟着他平白生出更多的担心来。   李哥将垃圾丢进垃圾桶,两人沿着走廊原路返回。   过了早饭时间走廊里的人多了起来,或拿着脸盆洗漱,或拎着暖瓶打水。   庄念侧身避过脚步匆匆的女人,睨了一眼李哥问,“李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淑惠阿姨的出现,是有人故意把消息放给顾言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关于戴淑惠突然有消息的事情,他们心中各自都有怀疑,每个人都揣着不安,但始终默契的没有提起。   这会庄念突然直白的问出来,李哥盯了他两秒,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和庄念谈论这件事。   根据李哥在顾言身边这么多年的经验,顾言应该只想让他确保庄念的安全,并不想让庄念因为任何事情忧心。   庄念一直属于需要被保护的对象,这种标签贴久了,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对方很脆弱,甚至不堪一击的刻板印象。   和这样的庄念谈论顾言此刻的危机,毫无意义。   李哥犹疑片刻,手下意识的伸到口袋里,摆弄里面的打火机说,“概率很大,但没有证据。”   如果不是怀疑这件事是对方另有目的,顾言也不会突然增加那么多人手守着家里这几个。   庄念落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不再问了。   到了病房门口,庄念开口嘱托道,“李哥,爷爷在医院折腾这几天身子还虚,麻烦你多顾着,不用太担心我,医院里来往的人这么多,我不会出事的。”   庄念把话说的委婉,但他显然是不想李哥再寸步不离的看着他了。   李哥敛着神色打量庄念,似乎是在竭力分析庄念此刻在想什么。   毕竟关于被顾言安排来贴身保护庄念这件事,庄念始终表现的十分配合。   他还想问个清楚,但庄念已经不准备多说,转身回了病房。   这晚庄念在李哥锁门之前跑出去,想和顾言视频一下,早上被挂断的那一通电话他莫名很在意,现在非常想见到顾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顾言再一次挂断了他的电话,发消息说还在忙,并告知庄念可能要晚些天才能回来。   庄念盯着那两条前后相隔两秒发过来的消息,斜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定了定神才发了条语音过去,“如果你不是顾言,我就要怀疑你是背着我去做什么亏心事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听上去在调侃,实际上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片刻,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语气倏地严肃,又跟了一条语音发给顾言,“别的我都可以不问,只一点,不要偷偷难过或者受伤。”   两条语音发过去,微信对话框上显示了将近一分钟的正在输入,最后落在庄念眼里的却只有六个字,‘知道了,别担心。’   翌日,小助理张潘得知爷爷可以出院了,把这些天从家里倒腾来的用不上的东西装进皮箱运回家里。   今天两个孩子放假,张潘问庄念要不要跟着回家先看看两个孩子。   “二老板,珊珊每天抓着我问我要人,您看,昨天骑着我的脖子不肯下去,头发都让她薅秃了。”张潘将头低到庄念眼皮底下,生无可恋的说,“小孩子好可怕。”   庄念垂眼看到张潘耳侧现在还有一道小小的抓痕,结痂了,看来是真被两个孩子欺负狠了。   他也想两个孩子了,这些天没回去是觉得他一离开李哥也分身乏术,要看着他就没办法看着爷爷。   “辛苦你了,抱歉。”庄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替两个孩子道歉,“我会打电话告诉他们两个不准胡闹了。”   “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陪你回去一趟,让张潘留在这。”李哥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提议道。   正说着,苏医生查了一圈房又回到了这里,屋内只有张潘稍显意外。   “大夫,您不是已经来过两次了吗?不会是老爷子有什么事吧?”张潘出于关心问的心惊胆战。   这个问题不免让苏医生觉得有些尴尬,看向庄念时不自然摸了摸脖子,“哦,不是要出院了吗,我来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张潘一听,朝苏医生竖起一根大拇指,“苏医生,现在像您这么负责任的医生真的少见了。”   庄念看到苏医生来,直接回绝了李哥的提议,“还是小潘回去吧,明天就出院了,也不差这一天。”   说着,他将唯一一个厚外套塞进皮箱里,东西放太满几乎塞不下,箱盖扣不严,露出一条缝。   庄念脸上显现出些许苦恼。   苏医生见状半跪在皮箱上施加压力,对庄念说,“我压着,应该能拉得上。”   庄念扫他一眼,道了声谢,直接躬身绕过对方的腿将皮箱的拉链拉好。   做这个动作时两人之间的距离难免会挨得很近,肩膀几乎要贴在苏医生的前胸,苏医生脸上露出些意外的神色。   庄念就在这时突然侧过脸,笑着问了一句,“吃中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庄念歪着头,温和中又带着几分天真,俨然是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苏医生明显怔了一下,微微眯了一下眼后斜斜的勾起嘴角,“我请你。”   行李收拾的差不多,张潘先一步离开,庄念则邀请苏医生一起去医院的食堂吃午餐。   他们前脚走出病房,李哥便收起手机要跟。   庄念回头说,“李哥,爷爷这里没人照应,麻烦你照看一下。”   李哥微微一怔,神色变得严肃。   庄念从来都不会给他出难题,这次突然支开张潘,又让他留下守着爷爷,他搞不懂庄念要做什么,又碍于苏医生在场不好发问,只能点了点头又重新坐了回去。   他是受顾言的雇佣,可庄念的话他也不得不听。   另一边,庄念和苏医生到医院食堂找了个角落坐,简单点了两份盖浇饭吃。   “食堂只有这些东西,下次请你吃些像样的东西吧。”苏医生双手搁在桌面上定定的看着庄念说。   那眼神对于不相熟的人来说太过热情,让人浑身不自在,但庄念仿佛并未察觉。   “你帮了我这么多忙还请我吃饭,是不是显得我太不懂事了?”庄念呵呵笑着调侃,像是和熟稔的朋友相处一样亲切,说着就用勺子将米饭和牛肉土豆搅拌在一起,“那我可不客气了,看着好香。”   苏医生眯着眼睛打量庄念,明明送蜂蜜的时候邀请他的时候都还是一脸防备,怎么突然就准备跟他交心了一样?   不过他自诩最近这几天对庄念那一家子都照顾有加,只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是不懂事,该请回来才对,礼尚往来嘛。”苏医生挑了挑眉,突然伸手抹了一下庄念干净的嘴角说,“看你吃的,到处都是。”   动作一落,他重新打量庄念,似乎是在好奇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又像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庄念脊背不易察觉的一僵,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身体后靠抽了一张面巾纸擦嘴,“不好意思。”   纸巾揉成一团捏在掌心里,庄念没再碰那份盖浇饭,转而说:   “这段时间我和爷爷都多亏了你照顾,真的很谢谢。”   他说的真诚,而且这次并没有像拒绝那瓶蜂蜜一样拒绝苏医生的邀请,主动说,“你说的没错,我应该要请回来才对。”   他说完便一瞬不瞬的看着苏医生。   或许是没想到庄念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单独出去见面,只见苏医生瞬间捏紧了双手,身子向前倾着说,“真的?那明晚怎么样?我去接你。”   庄念缓缓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不消片刻就弯着眼睛回复道,“好啊,不过不用接了,司机会送我,地点你来定。”   “地点我定...”苏医生低声重复,像是十分满意,挑唇道,“一直跟着你的那个是你的司机?他送你?”   庄念点点头,问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就让他送吧。”苏医生一改平日的端正,随意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敞开搭在旁边的椅子上显得成竹在胸,含着三分笑意说,“既然是你的司机,那一起玩我也不介意。”   庄念弯着眉眼笑了一下,重新拿起勺子慢条斯理的吃起来,仿佛并未察觉到‘吃饭’被‘玩’替代有什么不妥之处。 第二百六十六章   庄念的胃口看上去不错,一份盖浇饭吃的差不多。   吃完起身又点了两份给李哥和爷爷带回去。   等餐时庄念一手拖着下巴和苏毅闲聊,如同投缘的朋友,问问工作是不是合心意,问问家里人都好不好。   谈到工作时,苏毅明显郁郁,说他原本能有更好的前途,后来被人给搅合了。   “父母....因为之前那份工作搞丢了,现在也对我很失望。”苏毅喉咙里压出几声笑音,说这话时深深看了庄念一眼,“你呢?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庄念耸了耸肩,抿唇笑道,“我是孤儿,不知道父母看到这样的我会不会失望...现在爷爷和李哥就是我的家人。”   说罢,他弯着眼睛看向苏毅。   苏毅没想到这位曾经温和优秀的医生会是个孤儿,他显得有些意外,坐正了身子睨了庄念片刻,不屑道,“你说那个司机也算是你的家人?”   庄念很意外苏毅会再次把话题引到李哥身上,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当然,说起来,李哥家有个和比我小几岁的儿子,不过不常在身边,我想他对我特别照顾,大概是看到我能想到他儿子吧。”   苏毅挑起眼皮扫一眼庄念,嘴角下撇,“别太天真,什么家人,出来打工的都只认钱,你拿人家当家人,人家拿你当筹码。”   “李哥不一样。”庄念笑着应了一句,执着道,“李哥是家人。”   另一边,李哥在病房里坐立不安了半个小时,从门口走到窗边,来回反复着。   爷爷不是很清楚孩子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打着点滴看着满地跑的人也跟着着急:   “哎哟,你晃得我都晕了,小庄不过就是出去吃个饭,怎么把你急成这个样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李哥捏着手机长吁一口气,“我不放心,得出去看看,马上回来。”   说着,两步并做一步向门口走,差点撞上正要开门进屋的庄念。   四目相对,庄念勾唇笑了笑,还没等开口,就听李哥压着嗓子问,“你不是说他有点奇怪?那还跟他出去吃饭,都说了什么?没伤着你吧?”   庄念侧过他看一眼病床上的爷爷,拽着李哥出了门说,“李哥,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   出院那天,张潘开着顾言那辆七座商务来接,两个孩子干脆请了一天假没有上学,跟着张潘一起来了。   见到庄念和爷爷都像两只粘人的小狗一样直往身上扑。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庄念还特意拍了张照片给顾言发了过去。   孩子们吵着要见哥哥,庄念无法只能用微信打了个视频过去,反复几次顾言都没有接听,打电话过去才发现已经关机了。   庄念安抚了孩子们几句,上楼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西装出门。   出门之前,他在办公桌上随意扯下一张纸,写了一行字然后快速折起来捏在手心里下了楼。   “不好意思,又让你等这么久。”他和李哥说。   坐近车里,李哥从后视镜看庄念,他的发尾还有未干的痕迹,脸上被蒸汽熏出来的红也没退就急匆匆跑了出来。   “真的要去?”李哥问,“确定不告诉顾言?”   庄念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高定西装,经典的衬衫马甲三件套,复古排扣紧箍着腰身,外套搭配金色六芒星胸针,中间镶嵌一枚彩虹眼黑曜石。   跑过来时胸针有些歪,他低头将其摆正。   “嗯,顾言忙他的,我们忙我们的。”他对着后视镜展了个让人安心的笑,“放心李哥,我信你,你也得信我。”   汽车从别墅缓缓驶离,朝着灯火辉煌的市中心迈近。   期间车厢内一直很安静,庄念一手支住额角面相窗外,平静无波的模样仿佛是单纯的要去参加一个酒会。   但其实对方约的地点是本市最高端的一家KTV。   虽说是连带用餐一体,但KTV那种地方,再高端也是鱼龙混杂,内部环境十分混乱,并不好掌控。   李哥唇线抿的平直,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用力捏紧,像是再也按捺不住焦躁,开口问道,“你有多少把握苏毅是唐周的人,又有多少把握觉得这样做可以间接影响到顾言那边的进展?”   庄念缓缓的眨了一次眼,视线定格在窗外掠过的虚影中,半响,他不答反问,“你有联系到顾言那边对吗?”   李哥微微一怔,从后视镜里望向庄念。   “那天我在你手机上看到了顾言发来的消息。”而庄念也在这时从后视镜里同他对视,一向温和的目光变得锐利,“他受伤了。”   “对不起。”对视片刻,庄念轻叹一声说,“当时你去帮爷爷叫护士换药,手机没关。”   李哥的视线倏地闪避,庄念精明的一双眸子转眼黯淡下去,回答了李哥刚才的问题,“没把握,我甚至到现在都不十分确定苏医生到底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只是一种直觉。”   “我们都清楚淑惠阿姨的出现很有可能是陷阱,可对方抓着顾言的软肋,这是可以最快找到淑惠阿姨的办法,他不得不亲自过去。”   庄念抬手捏了捏眉心,“如果对方是有意放出淑惠阿姨的消息,让顾言离开,那他总该做些什么,或者对顾言,或者对顾言身边的人,可这些天太安静了...”   “李哥,我其实很希望对方是冲着我们来的,你明白吗?”   这些话在决定请李哥帮忙的时候庄念就已经说过一次了。   第一次剖析这些内容时他难免心惊,既怕被他猜中,又怕是他多心,现在重新捋顺因果,只觉疲惫。   他无法想象在他什么都记不起来的这些年里,顾言要耗费多少心力和这么难缠的人过招。   这种纠缠还要持续多久?   庄念想要更深一步的去琢磨苏医生这个人,是从他偶然听见办公室里陌生男人说的那句话开始。   【这么久了还不能把人弄到手,还要我拖住那边多久?要不要直接帮你绑回家?】   前后联想到接收顾言延后行程的消息,始终打不通的视频电话,苏医生对他的态度...   但仅仅凭借这些,也只是让他对苏医生这个人的目的性起了些怀疑。   真正让他决定要按照对方的安排一步一步落入‘陷阱’,让他觉得对方这次是冲着他来的,是因为他从李哥口中得知,他的肩膀上曾经被埋下过一枚监听设备。   一枚黑色的,如同纽扣大小的圆形物品。   “顾言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出事,如果你真认为苏医生和这次的事情有关,我们就更不应该去了。”李哥貌似很后悔陪着庄念胡闹,但他可能也清楚庄念将自己像鱼饵一样抛出去是有用的,因此车速始终在提升。   “应该去。”庄念闭上眼睛缓声说,“如果我们猜测的都是真的,李哥,我们其实没得选。”   唐周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甚至可以说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他手上的棋子,工具。   而戴淑惠在他手上,所以他们根本没得选。   或许是庄念过度解读,他甚至怀疑在医院听到的那句话是唐周故意要说给他听的。   唐周在让他选,是主动咬上苏医生的勾,还是等他使用手腕,让顾言在临市留的更久...   冒着未知的风险。   ...   黑色宾利按时停在万豪KTV门口,堪堪停下,旋转门里有人小跑着迎过来。   庄念望向窗外时有一瞬间愣怔,眼前朝他跑过来的人的确是苏医生苏毅,但现在的他和医院里判若两人。   纯黑的短发如今成了非常跳脱的烟灰色,特意抓了造型,着装偏向朋克,就像北美接头夹着烟的混子,却莫名让他有一种更为熟悉的感觉。   “我见过他。”庄念微微蹙眉。   乘着话音,他将一早写好的纸条丢在副驾驶,未等开口说话,苏毅已经为他拉开了车门。   “真准时。”苏毅挑起嘴角,一手拍在车顶上倏地矮下身,朝着驾驶室的方向抬了抬眉毛,搭配上他现在浮夸的造型像是一种挑衅,“哥,一起下来玩啊。”   对方身上喷了很多香水,过于浓烈有些刺鼻,庄念向后躲了躲,顺着苏毅的话提议道,“李哥,一起吧。”   李哥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收紧,回头笑道,“年轻人的玩意受不住,你们玩,刚好家里有事,晚上还麻烦你送庄念回去。”   “真的?”苏毅左边眉毛挑起捉弄的弧度,一语双关道,“不跟着?”   “老板给放了假,今天不跟了。”李哥自然的接话道。   “呵...”苏毅从嗓子里挤出笑来,一拍车顶对庄念说,“走吧,庄医生。”   庄念起身的动作悄然一顿,跟着笑了笑,右手按住身前半敞开的西装矮身下车。   等李哥的车顺着主路没入车流当中,苏毅抬手勾住庄念的肩膀,开口说,“告诉你一件事?”   庄念面色从容,甚至偏过一点头看着对方笑问道,“什么?”   庄念的瞳仁显色很浅,五光十色的灯光落进去仿佛照进了一汪清澈见底的冷泉。   他的模样非常具有欺骗性,这点和他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密不可分,刻意摆出亲近的姿态时甚至带着些少年气的天真。   不设防,好掌控。   自大的人面对这样的人时,难免会产生一种对方可供随意玩弄和征服的快感。   尤其,这个人是曾经非常难搞的庄念,那位清高的庄医生,顾言放在心尖上的人。   苏毅抬起搭在他肩头的手,食指往万豪KTV牌匾上指了指,“我在这里见过你,不过和你相处这么多天你都没有想起我来,看来是真的全都忘了。”   “忘了好。”苏毅的视线落在庄念的脖颈上,探出一小节舌尖舔了舔唇角,耻笑说,“忘了我们就可以重新认识了。”   庄念闻言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演出几分吃惊说,“原来我们从前就认得?怎么才说这个。”   “早说了怕你不肯来呗。”苏毅提唇,像是非常满意庄念的反应,拇指抹了一下庄念的脸颊说,“你可比从前可爱多了。”   庄念迅速偏过头去,虚掩着鼻尖打了几个喷嚏,对方手臂也随着动作落下去,他红着一双桃花眼抬起头说,“不好意思,我好像对香水的味道过敏。”   苏毅凝着庄念飞红的眼角,瞳光蓦地一闪,胸口起伏着喉结一滚,催促道,“快进去吧。”   通过旋转门,二层楼高的前厅恢弘华丽,奢靡的光圈洒下,绕着亮可照人的黑色地砖跳跃。   庄念下意识的捏紧了手,在似曾相识的感觉中捕捉到一抹张皇失措。   前台穿着露脐T恤和豹纹短裙的女孩笑着迎上来,趴在苏毅耳边娇声说,“苏少爷,您的朋友们已经都到了,在楼上等着你呢。”   苏毅回头示意庄念跟上。   KTV的隔音做的很好,坐电梯上到二层的走廊,期间都没有听到太过吵闹的声音,他们可以用正常的音量交谈。   “你的朋友?”庄念信步走着,随口问道,“也是我从前见过的人吗?”   苏毅走在庄念前面,挥动的手臂和急促的脚步无一不透露着他此刻的迫切和兴奋。   听了庄念的话,他脚步一顿,饶有兴致的从上到下将庄念打量了一便,“当然,我们都是在这认识的,没提前跟你打招呼,不介意吧?”   苏毅想必也没想听庄念的回答,话音一落就抢在服务生前面推开了包房的门,坐在沙发上的三个男人一同朝门口望了过来。   就算庄念再不记得,如今这幅场景也足够让他回忆起这强烈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和发给他音频的那个女人见面那天,女人iPad上定格着的画面就是这里。   而眼前这几个,还有他身边的苏毅,都是那张画面里的人。 第二百六十七章   除了康哲不在场,庄念眼前的这一幕和当年的场景一模一样。   庄念无法自控的想到女人给他递过来的iPad,想到手机上曾经存在着的那段混乱淫靡的录音,想到里面断断续续发出不能自持的声音的他自己。   女人当初要告诉他关于那段录音的真相,所以一切都是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   他和在场的这四个人?   到此,庄念才后知后觉的再一次望向苏毅,想起这么多天的相处,想起苏毅看着他时的眼神,心底不由泛起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来。   他来赴约,本就知道苏毅另有目的,但他不能未卜先知,想不出苏毅究竟要对他做些什么。   现在苏毅把这些人重新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一脸哂笑的望着他,眼底的欲望蓬勃。   庄念有些后悔没有看到女人想要展示给他的东西,他想知道,当年到底是在怎样一种情况之下发生的那些荒唐事情。   他的脊背一点点变得僵硬。   此时如果了解庄念的人,就会发现他并不像表面那么风轻云淡,甚至被当下的氛围影响,被熟悉的惊惧侵袭,紧张且焦虑着,垂落的左手拇指和食指不经意捏在一起抓了抓。   但很快,他就将那只手揣进了西裤口袋,牵起嘴角对苏毅说,“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吗?”   他顿了顿,眼睛弯起温柔的弧度,“我很想知道哪位是唐周。”   他当然知道唐周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为了掩盖自己此时的惊慌,不撕破盖着曾经那团腌臜的纸,他就还能和这些人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其他三人的视线正流连在庄念身上,将人从头到脚的扫视一遍,而后便颇有兴致的打量起庄念的脸。   那视线十分赤裸玩味,仿佛要从庄念的微表情上分析出曾经浑身带刺的精明医生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们都很想知道,现在的庄念,到底和从前那个被下了药也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美人,有何不同。   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不好摆弄。   这会看到庄念懵懵懂懂的样子,听到他竟然把他们其中一个认成了唐周,都觉得好笑,停止了对他的探究。   “唐周啊,他就是。”坐在中间留着贴头皮寸头的男人说。   语住,几个人同时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失忆的人呢。”另一个穿亮粉色T恤的人托着下巴倾身看着庄念说,“你看见我们,看见这里,有没有想起什么?”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仿佛只为了取乐,是否得到回答并不重要。   “不是说他想起从前的事情会晕吗?真的假的。”坐在最左边一个身形彪悍的男人啧了一声看着苏毅问,“那他现在是还没想起来?”   身形彪悍的男人话音一落,苏毅随手抓起桌上的面纸质盒朝他丢了过去,不耐烦道,“管好嘴。”   苏毅拧眉,他是在唐周口中得知庄念失忆,在接触的过程中也遵从唐周的安排,从来也没有跟庄念提起过唐周这个名字。   此刻或许除了苏毅,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在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和唐周的关系时,唐周就已经被牵扯进了这件事里。   难道庄念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要对他做什么,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在出谋划策?   “看来各位对我很了解。”庄念扫一眼苏毅,不动声色的走到几人对面的单人沙发前,还是那副没有防备很好相处的模样,问道,“是唐周跟大家科普的吗?看来他和你们都对我很感兴趣。”   包房里的空调给的很足,庄念顺手脱掉西装外套搭在靠背上落坐,露出内里比西裤稍深些颜色的马甲,复古排口十分贴合他的气质,优雅内敛。   那块布料完美贴合着身材,松弛有度的包裹出他瘦窄的腰型。   棚顶的彩灯忽明忽暗,西装外套上那枚胸针中间的黑曜石在掠过的光影下泛起深邃的华光,就如此刻的庄念一样,明珠一般的华丽矜贵,惹人向往。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被庄念吸引,其中欲望更甚,然而庄念仿若未觉,举手投足显得非常自在。   面前的长桌上摆着各种颜色的调制酒,红酒和未开封的啤酒,庄念垂眸一扫,眼里含着笑问,“都不请我喝一杯吗?”   他放松的倚靠在沙发背上,身上的衣料却始终熨贴,唯有腰侧的堆出几道不明显的折痕。   几年前他们遇见的庄念就是这幅体面的、从容的、优雅的模样,如水中月,镜中花,美得不可方物却无法触及。   然而越是远不能触,高不可攀,就越让人肖想看到他凌乱失控的模样。   “请,当然请。”苏毅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伸手欲要将醒酒器里的红酒端起来倒给庄念喝。   然而他的手立刻被庄念拦住,“我不习惯喝这个,给我一杯啤酒吧。”   苏毅手上动作一顿,扫了另外三个人一眼,放下红酒随手拎起一瓶啤酒用开瓶器打开,并问,“冰块呢,这酒不加冰怎么喝?”   话音一落,穿亮粉色衣服的男人立刻起身,将冰桶里的冰块夹出几颗放进空杯子里,而后掌心在杯口上方虚晃一下换了个握杯姿势才递送给苏毅:   “快给庄医生满上。”   苏毅斜挑起嘴角,酒液撞击杯壁带起顶端一层浮沫。   他将浮着泡沫的酒杯递到庄念面前,挑了挑眉示意对方接住。   庄念和他对视两秒,然后笑着避开苏毅端着杯子的那只手,将其另一只手里的酒瓶拿了过来,“我不习惯喝冰的。”   不喝红酒是口味,再拒绝倒给他的冰啤酒,就显得防备。   身形彪悍那男人哼笑一声,隔着远远的距离问庄念,“怎么,怕我们在杯子加东西?”   庄念垂眸给自己倒酒,听见对方这么说也跟着很轻的笑了一声,保持着垂眸的姿势,用玩笑的口吻道,“这算是不打自招吗?”   没等对方反应,庄念倏然抬头,视线对上身形彪悍那男人说,“还是说以前就加过?”   话音落,身形彪悍那男人肉眼可见的僵硬一瞬,另外几人的动作也同时一顿。   他们面面相觑,互相递眼色的模样就像在问:“真的确定他失忆了吗?”   无人说话的空档,气氛霎时间变得尴尬。   像是胸有成竹的一群魔术师意气风发的站在舞台上,还未开始表演只报了个幕,就被唯一的观众揭了老底。   演出卡在高潮的前夕,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继续下去。   而现在的决定权,显然已经落在了观众手里。   庄念盯着几人的反应,右手握拳虚掩在唇前倏地笑了,“看来我猜对了。”   他笑的开怀,很久没停下来,以至于下一句说出口的话里都还带着笑音儿,“出来玩,大家当然都是图开心的,助兴嘛...”   他看着苏毅的眼睛,这次将手落在苏毅僵在半空中的杯子边缘,然后缓缓拿出,放在了自己面前,“只要我高兴了...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百六十八章   骨节分明的长指沿着酒杯边缘勾勒着图谋的形状。   随着动作,庄念的目光扫过四人,手指仿佛是他此刻清晰且自由的意志。   他在等着对方回答,再决定要不要主动跳进陷阱,沉沦下去。   “你,那你怎么才能高兴?”穿着亮粉色衣服的男人喉结滚了滚,双腿不自觉的并在一块夹了一下。   他的视线由庄念的手开始缓缓向上,描过窄腰和宽肩,落在颈侧细白的皮肤上,最终定格在对方烫印着华光异彩的脸上。   他有些失神的想着,魅惑和庄重怎么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毫无违和感的结合在一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勾引和推拒糅杂在一起,简直快要让人失去理智。   “呵...”庄念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顿了顿,指尖敲在杯壁上,“或许先坦白告诉我,你刚刚加冰的时候,是不是在里面加了料?”   亮粉色衣服的男人闻言显出几分尴尬,对方明明什么都猜到了,为什么非要让他亲口承认不可呢?   该否认吗?还是大方承认,看那位医生会怎么做?   男人如此想着,倏然认定这第一个能让对方高兴的问题如果没有回答好,接下来的发展会很可惜。   看医生这模样,想必对他们想做什么已经心知肚明,貌似还很愿意配合。   上床这件事,强迫来的固然刺激,但他现在更想看到这位自持的医生主动跪在他身上露出堕落的模样。   “那里面..”男人刚一开口,却被苏毅半路打断。   “什么料不料的。”苏毅操着在医院时斯文的口吻,因和他现在的形象太过违和,让人产生一种印象割裂的不适,有些反胃。   苏毅提防的扫一眼庄念,顺便用目光警告同伴。   他们带来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已经触及法律底线,抛个媚眼就不打自招,那不是傻子吗?   “哦。”庄念抿唇,竟露出几分可惜的神色,移开视线时无意间掠过粉衣服男人。   随着话音,他将手里那杯加了冰的杯子向外推出分寸,而后指尖落在另一个杯上,抓住杯口转了转,“好..”   一句‘好吧’没说完全,就听对面急色的接了一句,“是,放了东西。”   几人同时一怔,然而最后开口的却不是粉衣服男人,而是坐在最旁边那位身形彪悍的男人。   他不止承认放了东西,还顺带着把药名报了出来。   庄念卷长的睫毛煽动,悄然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却挑起唇将桃花眸弯出好看的弧度。   他一瞬不瞬的凝着那个男人,然后缓缓的...将加了冰的那杯酒仰头喝尽。   随着动作,身形彪悍的男人黑色短袖下的手臂青筋爆起,仿佛克制辛苦,动作粗暴的咬开面前的啤酒,咕咚咕咚,突自喝下一瓶。   庄念用手背抵住唇角擦了一下,转头瞥一眼苏毅说:   “怎么,你和唐周把我计划进来,布置周全连放我的人在外面都不怕,不是早就打点好了让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是担心我会有什么后手吗?”   苏毅眯起狡猾的眸子,他不得不承认,从庄念进门开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庄念总有办法让他印象深刻,以至于这么多年他都对庄念念念不忘。   即使已经因为当年那件事被顾言狠狠教训过,他还是想要冒着风险,站在唐周的计划里和顾言作对,只为了要染指他。   苏毅的视线落在庄念唇上,酒水没擦干净,挂着窄小一片晶莹,喉结一棍,他竟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想怎么样?”   这一幕和当年那件事有八成相似。   当年唐周找了他们几个,说要送一位医生给他们玩,只要留下上床的证据给他即可。   从唐周的只言片语中,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想要支配跟牵制这位医生的渴望。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位医生只身赴约,主动吞了那颗药。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今天,他依然能感受到唐周对庄念的切齿痛恨,他依然强烈的想要毁掉对方,或者让对方听话。   可他却觉得...唐周大概会像当年一样...不能如愿。   “我想怎么样?”庄念呵笑着重新靠倒在沙发上,思忖片刻,缓声道,“想怎么样的不是你们吗?”   他的酒量从来算不得好,加了东西的酒烈度暴涨,才刚吞下去,眼底就蒙了醉色。   咕噜一声,穿粉色衣服的男人似乎很渴很热,直接从冰桶里捡了块冰丢进嘴里,起身拿过庄念的杯子,再次蓄满了酒。   庄念半阖着眼,视线追随飘着冰块的酒杯,笑说,“我对唐周安排这一场的目的不感兴趣,倒是好奇,他是怎么拖住顾言的,用了什么办法?”   这个话题显然已经涉及到了唐周意图藏起来的有关戴淑惠的秘密。   庄念原本还不确定唐周会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苏毅,但看苏毅身体向后靠了一寸,双手抱在胸前,俨然是提防的模样,心中有了大概。   “或许,和顾言的生母有关?”庄念追问道。   苏毅抿紧唇,片刻,嗤笑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啊。”庄念看似并不意外他的回答,而是耸了耸肩,“你们想跟我玩,却要做唐周的狗,这怎么行。”   他故意把话讲的刻薄,料定了在座几位纨绔都不甘心居于人下,有意挑拨。   但实际上,就算对方不上套,什么都不肯说,他也没办法,同样不能轻易从这里走出去。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试探,苏毅还算沉得住气,可旁边的人早就坐不住了。   他们奔着开荤来的,这会尤物就在眼前,喝了酒,怎么还忍得了。   “苏毅,他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啊。”这次反倒是一直未开口的寸头发了声,“你该不会真闲到要替唐周遮掩什么吧?当年顾..”   他扫一眼庄念,咳了一声将名字吞回去又说,“当年唐周出的主意把我们拖下水,在场哪个人家里没被搅和的鸡飞狗跳?当时唐周却只置身事外,你不会当他真拿我们当朋友?还是你真有兴趣当狗?”   酒杯里的冰块快融化了,跌撞的碰在一起。   他将酒杯往庄念面前推了推,“我们今天只想和庄医生‘玩’的尽兴,你呢?”   庄念余光瞥见苏毅神色似有松动,他便再多加些筹码下去。   “哎...你们都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概是因此性格也和从前大有不同。”庄念拖着杯底在掌中玩弄,水汽在杯壁上积成水柱,顺着他的中指流到手背上,“说实话,我还挺喜欢吃了这药的感觉。”   “挺想跟你们玩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庄念不止一次想过,他能为顾言做些什么。   在顾言腹背受敌倍感煎熬时,他是拖累,还是助力。   他没有唐周的地位,权利,金钱,他无法将意图伤害顾言的人从顾言身边赶走。   他有的只是他自己,碰巧是对方想要。   “对啊,你告诉他,这里只有我们,他还能怎么样?告唐周吗?”粉衣服男人犹豫片刻说,“就算他真的去告,我们死不承认,他也没办法不是。”   “庄医生,你再喝一杯,苏毅会告诉你的。”粉衣服男人催促道。   苏毅长吁一口气,沉吟片刻道,“我只知道是个女人,和顾言什么关系不清楚。”   “如果他知道你会这么配合,要后悔死折腾他的旧情人了。”苏毅哼笑着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和庄念碰杯,“庄医生,不醉不归。”   庄念刚端起酒杯,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   庄念心头一紧,状似无意的瞥一眼苏毅。   苏毅哼笑一声,瞄着忽明忽暗的屏幕,端起酒杯朝庄念抬了抬手说,无所谓的说,“接吧,是不是你那位保镖大哥准备来救你了?”   庄念睨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四人,只觉心下微沉。   “怎么不接?”苏毅见他迟迟未动,饶有兴致的催促道。   庄念和他对视片刻,将拿起的手机重新丢回桌面上,“没有接的必要了吧。”   庄念眉心微蹙,头晕的厉害,后脑抵靠在沙发背上缓解眩晕,“接了也没用不是吗?”   苏毅喉咙里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笑声。   “庄念,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太多。”苏毅勾唇看了庄念一会才不急不缓的开口说,“你早料到这件事是唐周安排的,且与顾言有关,所以你套我的话,无非是想借我们的嘴,承认戴淑惠的失踪和出现,都与唐周有关。”   苏毅边说边站起身往他边走,站定在他身侧,视线扫过他,而后落在靠背上的西装外套上。   没等庄念反应,苏毅突然伸手将庄念外套上那枚领针扯了下来,随手丢进了桌面上的酒杯里。   “还要我们亲口承认在你的酒里下了药。”七芒星胸针随着苏毅的话音在酒杯里翻了个个儿,露出被掏空的内里,和安置在其中的一枚针孔摄像头,“是想把我们和唐周都一窝端了?”   “哦不对。婻鳳”苏毅躬下身挑了挑庄念的下巴,在庄念蹙眉躲开时又说,“你确实是想报警,但你同样顾忌报警会激怒唐周,那样的话,顾言那边会受到什么牵扯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你没让李哥去报警,而是在这间KTV里安排了人,找个合适的时间去警察局举报这里有人涉嫌吸/毒。警察来了,我们自然就不能再对你做什么,所以你可以放心喝了那些酒。”   庄念瞳孔蓦地一震,瓷白的脸被药效催红,唇色却略显出苍白。   “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些蠢货。”苏毅抖着肩膀抽笑几声,“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怎么会对你的计划知道的一清二楚?”   庄念一瞬不瞬的盯着苏毅,药效仿佛比他预料的还要凶猛,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他很慢的眨了下眼,喃了一句,“李哥?”   苏毅眼中露出诧异,转瞬就被兴奋取代,两掌一合,啪地拍了声响动,“聪明!”   庄念闭上眼睛,黑暗中,眩晕感犹如海面上突然翻起的巨浪,身体跟着浪头飘摇,手脚绵软。   但他的思绪还算清晰,竭力控制着身体产生的异样而导致嗓音上的改变,“什么时候的事,他一都和我在一起。”   他的眼睛始终闭着,眉心微蹙,睫毛簌簌颤着,一副脆弱到了极点任人宰割的模样。   “我早就说过了,你把人家当家人,别人拿你当筹码。”苏毅倏觉喉头干涩,随手拿起剩余半杯红酒一饮而尽,“呵...什么时候嘛...这你得去问唐周了。”   “他联系我的时候,李哥就是他的人了。”苏毅卷着舌头在口腔里绕了半圈,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庄念领口,“否则李哥怎么会将顾言受伤的消息透露给你?如果他还是顾言的人,有千万种办法将这件事情瞒下来,也有千万种办法阻止你自投罗网。”   他拽松了领口,将手中酒杯啪地丢在地上摔碎,栖身朝庄念压了下去。“好了,戏演完了,我们该进入正题了。”   “等等。”庄念粗喘着,不得已睁开眼睛,手脚并用的推搡着苏毅,“你们用什么胁迫他的?他的家人?”   庄念后之后觉得愣怔片刻,喃喃道,“难怪,我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他和家人通电话了。”   “唐周不但藏起了淑惠阿姨,也把李哥的家人囚禁了?!”庄念斥道,气急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起身将苏毅撞在对面的沙发上。   “什么囚禁。”苏毅被推搡的心烦,“不过是把他们关在唐家老宅的地下室里,好吃好喝的养着罢了。”   推搡时用力过猛,庄念的脚步虚浮摇晃,被反作用力推着也像后倒。   这几下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低垂着头开始频繁的喘,一手按在沙发上斜撑起半边身体。   苏毅从嗓子里压出几声哼笑,看着被狼群逼入绝境的小白兔发了回善心,劝道,“小可怜,今天这亏你吃了也不算损失,往后急着,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谁都别轻易相信。”   唐周在庄念带着他爷爷来住院的第一天就找到了他。   为了让他把戏演得像,唐周一早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包括绑架了戴淑惠。   要够诚意才能让别人心甘情愿配合,互相都拿捏着把柄才好合作。   另外的三个人对此一无所知,从头听到了尾仍然觉得迷糊。   不过明哲保身最聪明的方法就是少打听,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处之后就撤出去,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苏毅,你小子别在这表演反转了,快点带人走啊,别让兄弟几个白来。”穿着粉红色衣服的男人站起来搓了搓手,“去我那吧?装备齐全,随我们折腾。”   另外两个闻言也起了身,寸头附和着,“要走就快点走,老子憋一晚上快爆炸了。”   “呵...”正说着,包房内倏地响起几声笑。   几人同时一顿,转头看向单人沙发。   只见庄念依旧垂着头,肩膀很小幅度的上下起伏着,口中不断发出‘呵呵’笑音。   那笑声时高时低,在几人的沉默中显得尤其突兀,太过不加掩饰,让被笑的人或事都产生了一种被轻视轻蔑的错觉。   “妈的,你笑什么!疯了?!”苏毅咬牙切齿的呵斥。   “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谁都别轻易相信。”庄念缓缓抬头,笑着说,“你自己学会了吗?” 第二百七十章   谁都不能相信,这个想法太过悲观了。   可庄念在得知顾言的养母在对待顾言时从来不择手段,又难以抑制的生出了这种悲观的想法。   这种想法一度影响他,让他看人不像人。   如同重症被害妄想症患者。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故弄什么玄虚。”苏毅极不耐烦听到庄念那样笑,一个箭步冲上去扯住了庄念的衣领,“你不是想知道唐周是怎么交代我们的?不是想套话?”   庄念现在就像一只濒死还学不会畏惧的兔子,苏毅被他一把硬骨头咯到扫了兴致,也激起了想要征服对方的欲望。   他原本只想要庄念的身体,在这一刻却突然明白了唐周的执着。   他想让庄念学乖一点,他想要看到庄念臣服于他的模样。   庄念被苏毅抓着衣领,身体控制不住的倾向对方,刺鼻的香水味混合着酒精发酵成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想躲,但没有力气,额头几乎要贴在对方胸口上。   然后他听到苏毅靠他极近的一句耳语,“唐周说,要么就让你想起什么...”他顿了顿,音调和神色同样阴鸷,“要么就玩死你。”   庄念不太肯定自己是否听清了苏毅的话。   他又想起了自己过于夸张的被害妄想症,想到某天突然拉着顾言问他关于李哥的家事,问他段瑞珊的来历。   段丞会为了妻子和孩子背刺顾言,杨舒会因为戴淑惠联合唐周一起搞垮顾言,那李哥呢?   李哥有家庭有妻儿,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他会不会背叛?   那时顾言给他的答案是肯定的,他说不会。   庄念始终觉得顾言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他清醒且理智,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和判断。   但他当时却觉得顾言有些过于天真了,而顾言的这种可以称得上无畏的天真,似乎凸显出了他藏在心底的阴暗。   明明所有的背叛都是顾言亲身去经历的,他最多算是个道听途说的旁观者。   庄念还是笑,在场的人却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失笑。   是被李哥的背叛刺激,是为顾言的信任不值,还是为此刻逃生无门的绝望?   “你说不该相信任何人,可你却相信了唐周要和你合作愉快的那些鬼话。”庄念恍惚的抬起头,眼底蒙着薄薄的水光,“你在帮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人办事,你知道他这么多秘密,真觉得他会放过你?”   “弄死我,然后呢?”庄念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眼底已经是一片迷蒙,“你怎么自保?”   他微微侧过头,靠着虚影识别另外三个人,“现在你们也知道唐周的秘密了...他绑架了顾言的母亲,你们同样...一个都逃不掉,他会想尽办法把你们推出去,为他的罪恶买单。”   庄念断断续续的话音刚落,另外三个人立刻敛起了神色。   “苏毅。”寸头男人质问,“我们只是应邀出来玩的,不想搞出人命,唐周有什么秘密或者目的,我们都不清楚,你别把我们拖下水。”   “对!”粉衣服男人立刻接话道,“你和唐周做了什么交易是你们的事情,别把我们也算进去,因为睡个男人把前途和人生都搭进去,那不是傻逼么。”   “不然...”模样彪悍那男人露出胆怯模样,“放他走吧,别把事情闹大了。”   “通通闭嘴!”苏毅咬牙切齿的盯着庄念,恨不得立刻封上他的嘴。   庄念此刻已经是孤立无援的存在,喝了大剂量的药现在连话都说不连贯,竟然还能凭借三言两语来让他们动摇,反目,甚至退缩。   苏毅狠戾地朝三个人看过去,“你们怕什么!他都这幅样子了,你们真甘心放他走?”   见三人都不答话,一脸默认的模样,苏毅猛地松开庄念,一脚踹在长桌上。   长桌晃动,上面贴靠着的酒瓶仓皇碰撞,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操。”苏毅双手掐在腰上,扫视屋内的众人,长吁一口气道,“你们以为现在放他回去就能全身而退了?”   “你什么意思!”粉衣服男人厉声道。   “他喝了你买的东西,正常计量的三倍,现在只要踏出这个门去医院抽一管血,明天我们就一起蹲局子去!”苏毅一改往日斯文模样,狡猾的像只灰毛狐狸,试图用恐吓的方式让他们留下。   “不会...”庄念失去了支撑,整个人重新倒回沙发上,“只要你们...放了我,放我离开,我...我不追究。”   苏毅瞠目欲裂的望向庄念,暴躁的呵斥,“唐周的话不能信,他的话同样不能信!我们替唐周办了事,他一定会替我们兜底!”   说着,他暴躁的扯下领带,随手拿过用来擦手的软毛巾团成一团,捏着庄念的嘴塞进去,而后用领带将庄念的嘴巴遮住,在脑后发狠的系了个结。   庄念的嘴被堵住,手也被禁锢在身后,用西装外套紧紧捆着。   挣扎间,他的额头染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待到苏毅的动作停下,庄念恹恹的喘息,仿佛自知已是穷途末路,反倒闭上眼睛不再反抗了。   “你怎么知道唐周一定会替我们兜底?庄医生说的对,唐周不可信。”寸头敛着眉心说。   “苏毅,他说的对,你不能相信唐周的片面之词担保我们没事,真要是出事了,我们几个都是垫背的。”粉衣服男人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我,我不干了,我要离开!”   “虽然是唐周唆使我们做的事,可他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今天的事儿成了,唐周会以此为把柄反咬我们一口撇清他自己。”寸头男人道,“我们不是第一次吃唐周的亏了。”   说罢,三个人拿起外套欲要离开。   “等等。”苏毅扶着额头,沉吟许久,妥协似得开口道,“我确定唐周不会事后把我们卖了,是因为...我有唐周绑架顾言那个疯子母亲的证据。”   苏毅的话音一落,半躺在沙发上的庄念蓦地睁开了眼睛,胸口的起伏都跟着停顿了一瞬。   只是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是刀俎鱼肉翻不出什么风浪,没人在乎他的反应。   苏毅粗声叹气,似乎是觉得另外几个草包还听不懂他的话,急躁的解释:   “我怎么可能相信唐周的口头保证?!是他主动用他犯罪的证据和我交换我才答应他做这件事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本来今天把庄念邀请来这里,喝酒,用药,这些苏毅都可以一个人完成。   可唐周偏要要求他把另外三个都找过来,并且把地点安排在和两年前同样的包间内,只为了能让庄念想起当年的事情。   现在这三个人已经听完他和庄念全部的对话,知道的太多了,万万不能现在放他们离开。   他得把他们绑在同一条船上才安全,否则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这三个人用来钳制他的把柄。   “口说无凭,我们怎么相信你?”寸头转身看着苏毅道,“万一你和唐周是一伙的,只想把我们三个拽进来当替死鬼呢?”   “如果真有证据,在哪?”粉衣服男人据理力争道,“拿出来我们人手一份。” 第二百七十一章   庄念的嘴里塞着方巾,口上系着领带,双手还在背后被西装外套困住,万豪KTV除了卫生间到处都是监控,而他们四个人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架着他离开了包房。   庄念双脚虚软,仿佛有一把火在骨头里烧了起来,他克制不住的粗喘着,费力的向前迈步,绝望看着身边偶尔掠过却视他于不见的人。   “我们都喝了酒,怎么开车?”粉衣服的男人问,“叫代驾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苏毅将庄念推到粉衣服男人怀里,“我开车,东西就在我家,你们看过之后要是还不配合,那大家鱼死网破。”   唐周现在有多疯,别人不知道苏毅却清楚。   他为了得到顾言,为了弄死庄念,竟然放弃了百唐科技的总裁不做,毁了唐家世世代代的心血,甘心成为钱争鸣那个老家伙的男宠。   唐周对自己都那么狠,今天的事情但凡有一点差错,谁能说得准唐周会怎么报复他们。   现在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按照唐周的意思,把这件事情做到底。   庄念被塞进库里南后座,口中发出唔唔两声,已经用了最大力气去推搡,对方按压在他肩膀上的手却纹丝未动。   他斜倒在真皮座椅上,又被粗暴的扶正,费力的转过头往车后窗外扫了一眼。   “还惦记着谁会来救你?”苏毅从后视镜里看过来,狠狠的说,“别做梦了。”   黑色库里南在宽阔的三车道上奔驰,路灯向后掠过拉成一条条模糊的长线。   庄念仰着颈,薄薄的汗液染湿了那片皮肤,散发出更为浓郁的薄荷沐浴乳的味道。   寸头和粉衣服男人坐在他的两侧,内心忐忑也克制不住最原始的欲望,忍不住频频侧过头去打量庄念。   “你说他难对付,我在他喝的第一杯酒里加了三倍的计量。”粉衣服男人嗓子干哑,眼中淫光泛滥,“他现在应该就像发情的狗,碰一下就唔唔叫。”   说着,他便欲要将手伸进庄念的衣摆里。   然而,还未等动作,库里南猛地向右晃了一下,坐在后座的三个人同时倒向一边,撞在了一起。   “操,你疯了!”粉衣服男人咒骂道。   坐在驾驶室位置的苏毅向后视镜看了一眼,压着嗓子嗤笑道,“刚才还怂成那副德行,现在又管不住下面,怎么,不怕了,也不用跟我去拿证据了是不是?”   粉衣服男人被奚落,面子上挂不住撇过头去。   庄念耳中轰隆作响,几乎快要听不清身边人的声音。   他的心跳从未这么快过,闭上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他一起向前翻滚,天旋地转。   他强迫着自己睁眼想看看被带到了哪里,然而视线模糊,像是高度散光的人,每一样事物都裹着光晕,他看不清。   “唔...”眉心轻轻蹙起,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像旁边倒,倒在寸头的肩膀上。   纤长的睫毛卷翘,像是受了惊吓的蝴蝶扑簌着的翅膀。   他看上去那么脆弱,完全没有了刚刚一派笃定的从容淡然。   寸头侧眼睨着庄念,抿了抿唇道,“领带我解开了,否则没等到地方他就被捂死了。”   见苏毅没做声,寸头将手探到庄念脑后将领带解下,毛巾从口中掉落出来,拉出几根透明的丝。   寸头的呼吸一滞,克制不住的吞咽了一口虚无。   “顾言...”庄念倒在他肩膀上,仿佛将他认错了,额角小幅的的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顾言...”   “操...”寸头暗骂一声,暴躁的向车窗前望,“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苏毅道。   身边的粉衣服男人也听到了那一句缠绵的‘顾言’,他没看到庄念的模样,也没被蹭肩膀,还保持着理智,不安道,“顾言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杀了我们几个?你们知不知道康哲?顾言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他送走了,几年都没能回家。”   “他正被唐周耍的团团转呢,分身乏术。”苏毅哼笑,“再说他就算知道能怎么样,还能动的了百唐科技和顾氏集团想保的人?”   “什么?你说顾氏集团?”粉衣服男人向前凑,诧异道,“你说杨董事长也知道这件事?也会保我们?”   他不禁望向庄念,慨叹道,“真是把咱们市最有本事的两个人得罪了个遍,啧啧,他是怎么有命活到现在的。”   不知过了多久,庄念迷迷糊糊的被丢在沙发上,紧跟着,室内的灯骤然亮起,刺得他眯了眯眼睛,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这是哪?”他用手肘撑起身体,很小幅度的晃了晃脑袋,掀开的眼皮多了几层褶皱。   屋内的几个人似乎都在忙着找什么东西,闻声有人向他走近了。   庄念坐直了身体,待到视线勉强聚焦看到眼前的人,他的心脏猛地一空。   像是不可置信,他狠狠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就这样机械的反复了几次,身子不自觉向后躲了躲。   视线里,正向他走近的那个人...竟然有着和顾言一样的脸。   顾言怎么可能会在这?不可能的。   庄念整个人缩在沙发上,摇着头向后退,直到脊背和沙发之间再也没有缝隙。   理智告诉他顾言不可能会在这里,顾言在临市,带他走的是苏毅那些人...   庄念猛地咬在舌根上,口腔里渗入血腥,他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可万一呢...万一顾言真的来了呢,像每次一样,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呢?   “怎么哭了?”他听那人张口,音调像是卷在慢放的留声机里,低沉悠远。   “这药有什么副作用吗?他怎么这么看着我。”粉衣服男人弯腰打量庄念。   “至幻。”苏毅从酒柜顶上拿下一个保险柜,输入密码开箱,十分满意的呵笑道,“你给用喝太多了,他现在可能把你认成别人了。”   说罢,保险箱发出刷拉一声闷响,苏毅从中拿了个U盘出来说,“这里有唐周和我接触的全部录音,还有他主动交给我的医院监控画面。”   拿出转换器,他将U盘直接连接在手机上,另两个人凑过去看。   苏毅放了一段唐周将戴淑惠接走的画面,关掉手机说,“今天过后,这东西每人一份。”   粉衣服男人还在打量庄念,试探的伸手摸了摸庄念的脸,而后惊呼道,“卧槽,他没躲,还往我掌心里贴,你们快看,快过来,只是把我认成顾言了?”   “操...我受不了了。”随着话音,粉衣服男人迅速解开牛仔裤拉链。   庄念仿佛被这动静刺激,桃花眸蓦地瞪圆了。   他的下颌线轻轻一动,片刻,唇角便伸出血来。   “卧槽!”粉衣服男人又是一惊,“他不会要咬舌自尽吧!”   正说着,庄念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突然起身,整个人朝他撞了过去。   粉衣服男人毫无防备被撞了个满怀,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矮几上。   “滚...滚开!”庄念膝盖一软,也跟着向前倒了分寸又勉强站起来。   他又惊又急的扫视着周围,这里他不认得,甚至连逃出去的门在哪里都不能第一时间辨认出。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于是鲁莽的向前,横冲直撞的寻找出路,跌跌撞撞的模样像一只受了伤的鹿。   没走两步便倒在客厅的观赏花瓶上,哗啦一声,人连带着瓷器碎了满地,手肘割破了一块,很快染红了洁白的衬衫。   他迷茫无措的视线一一掠过众人,让原本想要让前来拦着他防止他逃跑的人又定住脚步。   “跑啊。”苏毅双手插在腰上,冷笑道,“接着跑,这样才有意思。”   庄念寻着声音看过去,在酒柜旁看到苏毅,而后踉踉跄跄的起身,竟摇晃着朝苏毅走了过去。   他的双手还被缚在身后,衬衫被拉扯牵动着紧紧贴在胸前。   他的衣衫凌乱,露出一节纤细锁骨,手肘上挂着一片刺目的红,在冷白的光线下,能清晰的看到他嘴角被毛巾撑出的红肿,因为哭过,脸上挂着晶莹,眼尾也是红的。   苏毅挑了挑眉,似乎非常满意他这副样子走向自己的行径,将手机和U盘放在旁边的柜台上,揶揄道,“怎么,要打我?”   闻言,其他几人同时笑出了声。   他们已经将把柄握在手里,现在这间屋子就是他们的寻欢场。 第二百七十二章   苏毅虽然没和庄念接触过几次,但两年前他就看出庄念是块硬骨头。   现在眼睁睁看着庄念蹙眉向他走过来,越走越近,他还是下意识的防备起来,提防他再来孤注一掷那一套,也将他撞翻在地。   可他却不愿意直接迎上去将人压在身下,他已经咬断了小鹿的脖颈,现在只想看到猎物在他面前一点点露出无望,然后主动臣服于它。   庄念迈出的那几步格外漫长,宽阔的厅室里一时间没了声音,似乎每个人都默契的欣赏着眼前脆弱的美人。   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庄念紧蹙的眉心没有征兆的松懈,眼角微微下撇,模糊的眼睛里渗出泪来,喃了一句,“顾言...救我。”   那副模样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可以依靠的人,眉眼间是毫无遮掩的脆弱和依赖。   苏毅微微一怔,斜斜勾起嘴角,张开双臂说,“来啊。”   “一个小时了,药效应该早就发作了,他到现在才彻底不认人,也算能忍了。”寸头说。   苏毅那句话如同充满蛊惑的咒文让人反抗不得,庄念毫无防备的缓步靠近,最终靠在了苏毅怀里,小声说,“疼...”   随着话音,身后的两只手难受的挣脱两下。   苏毅和旁边另外几个人对视,狂妄的呵笑,“好,只要你乖。”   庄念适时的在他怀里小幅度的点头。   苏毅满意的应了一声,保持着环抱庄念的姿势将身后的西装外套解下,在这期间偶尔和另外几个人交换一下得意的眼神。   “看他这副软趴趴的媚人样,看来是完全不知道我们是谁了。”粉衣服男人追过来,搓着手说,“妈的,他长得可真好看,别墨叽了,谁先来。”   几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同时,苏毅已经将绑着庄念手的西装丢在地上。   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庄念向柜台旁边踉跄了一步,余光落在上面的手机和U盘上。   苏毅还趴在他耳边絮絮的说着什么,庄念偏过头,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而后迅速抓起柜台上的两样东西,猛地朝苏毅太阳穴砸了下去!   太阳穴是颅骨最薄弱的部分,下方有大脑中动脉,若遭受暴力打击,易造成血管破裂大出血,引发颅内血肿,使人陷入昏迷。   平日的庄念完全有把握能一击将人打晕,可现在他的手脚都虚软,只将苏毅打的向后踉跄了一步。   “操!”苏毅闭上眼睛,快速摇了摇眩晕的头,再睁眼时眼底被血色填充,右眼赤红。   庄念脱离控制,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撞开身边的人向门口跑了过去。   他急促的喘息着,刚才撞到花瓶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玄关,但全身而退本来就不是他今天的目的。   “都看着我干什么!蠢货,还不快追!”苏毅怒道。   耳中只剩自己粗喘的声音和血脉涌动的轰隆声,庄念微微长着嘴喘息,一双眼紧紧盯着门口。   “急什么,他这副样子还能跑得了?”体型彪悍的男人甚至没有露出任何急躁的模样,没几步就走到庄念身边,一手钳住庄念的手腕向后一拽,矮身直接将庄念扛了起来。   “不要...”突然的失重让庄念惊呼出声,眼睛依然固执的盯着门口,“放开我,你放开我!”   “放开你?”彪悍的男人仰头笑了几声,“只怕待会你自己坐在我身上爽的不肯离开!”   “真他妈能折腾,老子快他妈憋死了。”粉衣服男人已经将牛仔裤脱掉丢在一边,色欲熏心的模样朝庄念走了过去,苏毅和寸头相看一眼,也朝庄念走了过去。   脚踝不知被谁扯住,庄念倒抽一口凉气,铺天盖地的绝望卷了上来。   ....   如果失败了呢?   晚一步你将面对什么,你想过吗?   如果顾言知道了会怎么样?   你们两个都太自负了,总是一意孤行的去做自以为是对方好的事情,没给过彼此选择的机会。   从前就是,你口口声声说为他好,却让他被动了七年,从来都没问过他一句,用你七年的痛苦来换他七年的安稳,他是否愿意。   如果他不愿意呢...   如果比起失去身边的一切,他觉得你更重要呢...   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   刺啦---   身前的衬衫被撕破,纽扣散落,近乎无声的坠在地上。   庄念瞠目屏息,脑袋悬空垂落在沙发下面,他望着头顶刺目的水晶灯,盯得眼泪都流出来。   哐------   咣啷-----   “都别动!操你妈的,放开他!”   颠倒的视线里,零碎剧烈的撞击声中,庄念看到直接撞进门内的车头,还有从车顶跳到屋内的李哥、夏青川、周易、赵田陈,还有陈慢和康哲。   叫痛声中,庄念依稀听见夏青川说了一句,“庄念你他妈真敢,我过后再和你算总账!”   庄念被李哥扶坐在沙发上,失声一笑,“好。”   身上多了件衣服,庄念抓着衣襟转头瞥向李哥,疲累苍白的扯了扯唇,“家人找到了吗?”   李哥拍了拍耳朵上的耳返,低声说,“找到了,在唐家老宅的地下室。”   庄念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低头看马甲上那一排复古排口,摘下其中一枚交到李哥手里,“录音都在这。”   他说着,摸向裤子口袋,连同U盘一起交出去,“唐周带走淑惠阿姨的视频也在这。”   ...   唐周是个可怕的敌人,他不止扰乱生活,还左右心智。   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呢?   能将杨舒、顾萧、顾言和夏青川他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让顾言和夏青川也抓不住他的把柄,要在他的身上栽跟头,以至于到现在还不能找到生母,受人摆布。   每件事他都有参与,每件事都能全身而退。   和这样的人对峙,庄念半点也不敢大意。   苏毅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敢报警,怕打草惊蛇,怕惹怒了唐周做出对顾言母亲和顾言不利的事情。   不止如此,他连顾言手底下的人都不敢用。   他在李哥口中得婻鳳知他被监听了七年,谁又能保证他们的此刻没有在唐周的监视中呢?   他要把戏演的真一点,或者说并不是演,他要真的把自己逼入绝境,落入圈套,才有可能触碰到唐周深藏起来的证据。   因此知道庄念完整计划的人,就只有被抓走了家人受唐周胁迫的李哥,还有他自己。   而其实,在李哥决定赶来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庄念怀疑过他。   “你为什么信我。”李哥蹙眉看着庄念,手里还捏着庄念临下车前交给他的字条,纸张被他折的方方正正贴在掌心,被汗浸湿成脏软的一团。   那上面写着隽秀有力的一行字:   如果我能套出你家人的下落,站在我和顾言这边,救我。 第二百七十三章   那天庄念和苏毅在医院的食堂分开,庄念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病房,而是先打了个电话给李哥的儿子。   他们虽然没见过面,但过年的时候通过几次电话,彼此问候过。   不出意外的,电话没有打通。   察觉出不对劲之后,庄念回到病房之后和李哥单独聊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表现出对李哥的怀疑和试探。   庄念问了关于唐周的事,知道自己原来被监听过七年,由此确定在苏毅房间里的人就是唐周。   而他手里把玩的东西就是一枚监听器。   在他说出要用自己做饵找到唐周犯罪的证据时,李哥声色俱厉的和他说了很多,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后果,有没有考虑过顾言,让他不要一意孤行,说这样太危险了。   庄念不确定李哥在唐周的棋局里扮演什么角色,但在李哥一次又一次阻止他赴约时,庄念还是决定赌一次。   赌李哥和段丞不一样,也赌顾言的信任。   所以他照旧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李哥,而且只告诉了李哥。   “如果他们不知道我孩子的下落,你怎么收场?!”李哥捏紧他的肩膀,情绪激动的问着。   之所以情绪激动,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在没有找到家人之前,他不会来救庄念。   他不明白庄念怎么敢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他的身上。   庄念微微侧过头,唇角挂笑,“苏毅说,你用我当筹码,我想,大概是赎回你孩子和妻子的筹码吧,呵...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你还能用我去换什么,顾言给的工资不低啊...”   李哥一怔。   庄念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还能开出玩笑...   还能分出心思用这种方式来宽慰他...   “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庄念偏头咳嗽几次,抓住李哥的手揶揄道,“不然你以为我失眠的时候只是发呆吗?想东西很累的....”   庄念将身体的重心压在李哥手上,撑着自己站起来,看向被夏青川几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几个人。   苏毅已经倒地不起,嘴角挂着青色,龇牙叫痛时满嘴都是血,俨然一副再也站不起来的模样。   夏青川骑在他身上,衬衫都因为过大的动作变得乱糟糟的,他喘着粗气直起身,左右看了看不知在找些什么,而后目光一顿,随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朝苏毅头上砸了过去。   苏毅通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饶是庄念,看到夏青川举起烟灰缸对着本就奄奄一息的苏毅砸下去的时候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夏青川从苏毅身上移开,坐在旁边的地上喘着粗气,抽松了领带看向庄念说,“知道怕了?”   庄念将实现从苏毅身上离开,看向夏青川。   “今天来的是我,如果是顾言,你觉得他会对这几个孙子做什么?”夏青川问。   庄念闻言向后踉跄了一步。   如果是顾言,那烟灰缸就不会只砸在苏毅头上一次。   他喉结滚了滚,“顾言不会知道。”   “不会?”夏青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将手机丢在桌上,“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在一起?”   庄念抬眼看向其他人。   别说周易,就连康哲竟然都在。   夏青川叹口气说,“顾言找不到你给我们每个人都打了电话找你,现在已经坐上回来的飞机了。”   “庄,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你是要我们急死吗?!”周易扇了身下的寸头一巴掌问。   “先走再说吧,得带他到医院洗胃。”李哥睨了庄念一眼,转而看向夏青川,将手里的证据丢过去,“里面是唐周的口供和犯罪视频,这几个人都是人证,怎么做你比我清楚,别再让唐周为所欲为了。”   夏青川接到李哥的电话就十万火急的赶过来,根本没有时间问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握着手里的U盘,只余下震惊。   唐周回来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经过自己的手,因此他作为幕后的人操控着一切,却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他和顾言想了无数种办法都没有找到的证据,动用了所有的关系都没能掌握的消息,现在庄念拿到了,用赌上自己的办法。   “值得吗?”夏青川哑然片刻,“就算你不这么做,我和顾言总有办法能”   “青川。”庄念打断他,看得出他正努力克制着身体里的药性,“我不想看到顾言受任何人摆布,一次都不想。”   “我不是没事吗?”他勉强笑了笑,“那就值得。”   “起来!”康哲突然发出一声,视线短暂的停留在庄念身上,猛地施力拽住粉衣服男人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拎起来,看上去依旧暴躁,“我带他们去警察局。”   语住,他转身欲走。   “等等。”庄念喘息着说。   他快要站不稳,身体的反应催着他流下热汗,面颊酡红,隐忍着克制着,哪怕不能切身体会,单看他汗流浃背的模样也知道他现在正难受。   “你还不快去医院,有什么话过后再问不行吗?”康哲压着嗓子说。   庄念睨他一眼,一把抓住粉衣服男人的领口,动作太大向前踉跄一步,被李哥搀扶才又站稳,“之前给我吃药,和掺在酒里的一样吗?”   粉衣服男人满脸惊惧的望向庄念,乘着庄念的话音,其他人也一同朝他盯了过来,仿佛此刻不用真话来回答,下一秒烟灰缸就会砸他头上。   “不,不太一样。”粉衣服男人哆哆嗦嗦道,“改改改,改良版本,效果翻翻翻倍,今天给你吃的,是是,是三倍计量。”   庄念松开手,像是无意间和康哲对视,收回视线靠在李哥怀里说,“我们走吧。”   “李哥,我们先把这些人处理一下,你帮我送庄去医院,我马上就到。”夏青川说。   庄念被李哥带上车往附近医院赶,开到半路时他再次陷入了药效中,蜷缩在后座上不住的发抖。   可能是意识到已经安全了,庄念放下防备与警惕,心里始终绷着的弦稍稍松懈,以至于药效无法抑制的侵蚀头脑和思维。   他一遍一遍喊着顾言的名字,彻底陷入了情欲的沼泽里,再也无法脱身。   他扯坏了衬衫,将锁骨和身体抓出一片一片难耐的指痕。   李哥将车开进医院,转头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正常人应该都不愿意被看到自己这副浪荡又不自持的模样,何况庄念一直是个体面的小伙子。   李哥摇了摇头,将落在车座下面的外套捡起来重新盖到庄念身上,下车办理急诊洗胃的手续,交了钱拿着单据再回车里接庄念。   “要下车了,清醒一点。”李哥咬紧后槽牙,将人从车后坐托抱出来。   他推了轮椅出来,怕庄念连走的都不了,但庄念拒绝了。   不知庄念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一路上都很乖,低着头由着宽大的外套将他包裹住,一言不发的跟着他的脚步。   “多久了。”绕过人满为患的急诊大厅,站在通往二楼的电梯上,庄念问,“从我喝了那杯酒到现在,多久了。”   李哥始终用耳机监听着KTV包房里的一切,扫一眼时间,“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什么药都不能通过洗胃方法排出体内了。   庄念突自想着,而后脚步一顿,和李哥说,“李哥,不洗胃了,带我没人的地方就行。”   “李哥,帮帮我。”庄念转头看向李哥。   夏青川接到李哥电话,知道庄念不肯接受洗胃时对着手机一通臭骂,目标不是特定的某个人,他似乎只是想骂人。   彼时他和赵田陈以及康哲坐在一辆车里。   “为什么!他还想干什么!妈的,怎么这么倔!”夏青川气的一口接着一口的倒抽气。   “我去吧。”一直沉默的康哲突然开口说,“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四章   走廊尽头的VIP病房里没有开灯,门紧紧关着,从窄小的玻璃看进去,两张单人病床上空无一人。   咯吱--   康哲推门走进去,顺着两张病床与墙壁之间的路走到窗边,看到庄念正躲在窗沿下的墙角处。   他缩成一团,不知是冷的还是难受,一直在发抖,鬓角的头发都被汗浸湿了,整个人看上去都湿漉漉的,像落水被捞起的猫咪。   听见脚步声,他恍惚的抬头,迷蒙的视线渐渐聚焦而后骤地一闪,踉跄着起身直接钻到了康哲怀里。   他用鼻尖蹭着康哲的颈侧,滚烫的气息也扑在那处,痴缠的喊着,“顾言...你来了...顾言...救救我。”   他迫切的将手探进康哲的衣摆,摸到胸口,而后蓦地一震。   “不是,不是顾言...”他喃喃着慌张后退,直到退到无路可退时,他停了下来,重新将自己缩成一小团,根本无暇再分析来人是谁,也没力气驱赶别人离开。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半晌,康哲哑着嗓子开口,“从前的事情就那么重要?你要用这种方法来证明你没做过?”   他把话说的没头没尾,但他们两个都清楚庄念要证明什么。   “你可以直接来问我,你都这样了我还会再骗你吗?!”康哲向前迈了一步。   似乎是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庄念更用力的贴靠在墙上,抱住双腿的手臂用力,将头埋得更深,“不要,别过来。”   庄念不信任康哲,偏过他的人他一次都不想再相信,所以就算康哲在面前,他也不愿意开口再问一次“我们真的上过床吗?”   药是一样的药,计量是从前的三倍,只要他能忍过今天晚上,就不用再向任何人求证他丢失的记忆。   他可以坦荡的告诉顾言,他没做过,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他是顾言的,只是顾言的。   倘若庄念还清醒,或许就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做些无谓的证明。   顾言什么都没说过,可他知道顾言在乎那件事,否则不会到现在也不准许康哲在这座城市出现。   所以他趁着现在并不清醒,固执甚至幼稚的想给顾言一个交代。   “我没做过...我没做过,我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庄念的思维已经彻底混乱,他甚至不记得刚才推开的人究竟是不是顾言,仰着头挂着泪,喃喃的说,“我觉得我没做过...真的...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啊。”   那句‘真的’他说的含糊,说出口之后像是陷入了某种自我怀疑,以至于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的时候带着藏不住的委屈,眼泪涌出来。   他迷茫的看向康哲,似乎因为不能给顾言一个肯定的答案而觉得懊恼,茫然的询问,“怎么办...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可惜面前的人不是顾言,也没法回答他记不起来还能怎么办。   没有听到回答,庄念显出几分无措,衔着内唇的软肉,僵持的望着他眼中的顾言,然后突然张开双臂,小心翼翼的开口,“别离开我...”   他讨好似得弯起眼睛,眼泪在眼角连成晶莹的一串落下去,他恳求着,“别离开我好吗...”   因为什么都忘掉了,所以连给爱人一个明确的交代都不能。   他什么都不能为顾言做,他一直都是被保护着的那一个...   顾言那么好的人,会爱一个‘失忆的PTSD患者’,一个‘拖累’多久呢?   或许无论是失去记忆之前的庄念还是现在的庄念,他的内心始终都是自卑的。   这份自卑并不来源于生活又或人格,而是来自孤独。   他孤身一人,14.12亿人口,没有一个是和他血脉相连,注定和要密不可分的。   倘若有一天他迷失在某个角落,那么无论他往哪个方向重新出发,他都无家可归。   顾言填补了他的孤独,顾言是他的家。   正是因为顾言太重要了,让他这样的人也忍不住要去想,倘若有一天失去了,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极力的想证明自己,也让自己强大优秀到足够和顾言比肩。   康哲看着庄念张开手臂,像个做错了事要抱抱的孩子,求着他爱的人别离开时,只觉心间猛烈一痛,跪在庄念面前吼道:   “是,你没做过!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整个晚上,我连你的手都没有碰到你满意了吗?!别再折磨你自己了庄念,我错了哥,我不撒谎了,你别难过。”   康哲低着头,哽着嗓子一遍一遍的说给庄念听,“你没做过,你一整个晚上都在喊顾言的名字...你没做过,你没做过...”   康哲没有接住庄念的拥抱,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卑鄙。   抱着折磨顾言报复顾言的心思,以为这样庄念就会对他另眼相待,就会愿意多看他一眼...   “康哲...”   病房门口传来小心谨慎的一声,康哲偏过头去看,陈慢拿着他的外套站在门口。   “二老板他...你们...”陈慢欲言又止,视线扫过狼狈的庄念,看向康哲,“我听苏毅那几个人说,这药...时间越长就越难受。”   屋内昏暗,陈慢站在走廊逆着的光线里,眼睛肉眼可见的红了。   他垂下头捏了捏怀里的衣服,“你...你要是帮...帮二老板的话,我,我会和老板解释的。”   “呵呵...”陈慢说完那一句突然呆呆的干笑了两声,揉了揉后脑,“那个,我去外面给你们守着。”   康哲盯着缓缓关闭的房门,又看向眼前的庄念。   他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都傻的冒泡泡。   “呵...”康哲长吁一口气,抬手用拇指擦掉庄念脸上的水痕,“哥,我不追了,你和顾言之间...谁都介入不了,我认输了。”   康哲将庄念张开的两只手臂扶下去,交叉着放到庄念腿上,“哥,飞机不晚点的话,你的顾言明早十点之前就能到了,如果你觉得难受就去冲个冷水澡,病房里有浴室,再不济就咬着衣服,或者...像从前一样,自己弄一弄。”   他起身,脚蹲了太久有些麻了,手扶在膝盖上揉了揉,没再看庄念,转头离开时说,“我还像从前一样,在外面守着你。”   无论是开门或是关门的动作,康哲都做的很轻,像是怕打扰了庄念。   待到房门关闭,康哲垂着头叹了口气,揉了揉眼角,视线一偏,看到了同样低着头,靠墙站着的陈慢。   从过年那一次偶遇开始,无论他去哪做什么,这小男生都会突然出现,然后跟着。   他去酒吧买醉时陈慢比他还积极,最后要他这个伤心的人送他回家,他去游乐场缅怀过去时,陈慢也跟上过山车,结果因为恐高在第一个弯道就晕了过去。   他问他下次还跟吗?   陈慢说还跟。   今天他来见暗恋的旧情人,还是被下了药的旧情人,小男生特意追过来为他作证不说,还要帮他守着门。   多傻啊。   康哲抿了抿唇提步走过去,揉他头顶说,“罚站呢,小朋友。”   陈慢肩膀一缩,明显是没听到来人吓了一跳,抬头时正有一颗泪珠挂在鼻尖上。   “哭什么。”康哲抿着下颌线,抽过陈慢手里的衣服反手穿在陈慢身上,“你自己的外套呢?”   陈慢吸了吸鼻子,“落在...落在警察局了。”   康哲转了个身,和陈慢站在并肩的位置上,侧过头看他绞在一起的手。   这个季节医院里尤其阴冷,他的指甲已经冻成了淡淡的紫色。   康哲收回视线,后脑贴在墙上下颌线微扬,沉吟片刻道,“陈慢,我追你吧。” 第二百七十五章   百唐科技会议室里,钱争鸣正和‘得力’的员工讨论分公司空缺总裁的人选。   模样看上去像刚大学毕业的男生逐渐进入主题,将领带从脖颈上缓慢的拆解下来,顺势大力拽了一下领口,本就系的不严谨的领口大敞开来。   钱争鸣双眉一台,将雪茄按熄在烟灰缸里,拍了拍自己大腿。   男生刚要动,会议室的门猛地被推开。   “钱总,小唐少爷他说有急事找你。”秘书急切的跟在唐周后面解释。   唐周来的太急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的出来他在竭力控制着呼吸和面上诧异的表情。   唐周收了毛躁的模样,视线轻轻瞥向衣衫不整的男人,端详了一下对方的脸,而后端正的站在钱争鸣面前,恭敬的叫了一声,“钱叔叔。”   钱争鸣的视线越过面前卖弄的男生,落在唐周身上,不动声色的滞住了呼吸。   唐周今天虽然来的急,但能看得出他刻意打扮过。   白色丝绸衬衫,垂感十足,纽扣从第三颗开始系,露出的颈上挂着一条金属与珍珠交错的锁骨链,衣摆塞进黑色西裤里,腿长腰细,外面搭配了一件宽松的黑色西装。   微微躬身时能看到胸前大片肌肤,性感且不失质感不显轻佻。   钱争鸣哼笑一声,招了招手,“过来。”   外界都传唐周是他钱争鸣的男宠,但其实他们第一次出去就被人拍到了,那之后唐周一直借口推脱,从来没有顺过他的意,像是有意吊着他。   这方面他从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他更喜欢主动贴上来的,就像他们第一次时一样。   面前的小狐狸,只有在惹了祸的时候才肯把心思花在他身上,打扮成他喜欢的样子来勾引他。   唐周重新看向那个男生,声音因为急躁有些发抖,“叔叔,我有话和你说。”   钱争鸣顿了顿,给男生使了个眼色,男生露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面色阴郁的抓过领带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门开了有关,唐周跟过去将门上了锁,站定在门前许久未动,直到钱争鸣沉声问了一句:   “不是有话要说?”。   唐周咬紧了后槽牙,他知道钱争鸣喜欢什么,转头时便不用再端着架子,红着眼睛走到钱争鸣身边,骑坐在对方腿上,软在对方怀里说,“叔叔帮我。”   他的手向下探去,却被钱争鸣按住。   唐周轻轻抽了口冷气,无措的看向钱争鸣,像是热锅上可怜的蚂蚁,很怕唯一能救他于火海的人也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钱争鸣倒是很愿意看到他濒临绝境时的模样,这会让他更听话,于是他不紧不慢的说,“早跟你说过不要着急,上次杨舒那件事好不容易才找到替死鬼帮你摆平,说吧,这次又怎么了。”   钱争鸣边说边起身,拿着外套,“边走边说。”   唐周看着他的动作却不敢制止,只软声问,“不在...这里吗?”   在公司钱争鸣还会有所顾忌,起码天亮了就必须要放过他,真把他带到私人别墅,又要像上次一样被从早折磨到晚。   唐周突自想着,抬眸时正撞上钱争鸣的视线。   钱争鸣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他,就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小蚂蚁的心思怎么能绕过老狐狸?   “你确定要在这里?”他果断的将选择权抛给了唐周,秉持着不愿意强人所难的作风,“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唐周肩膀轻轻一震,向后退了一小步又迎上去,勾着钱争鸣的手臂说,“我听叔叔的。”   ...   顾言的飞机准点落地,李哥带着庄念换洗的衣服,开着一辆崭新的房车来接机。   看得出顾言一夜没睡,眼底有淡淡的青色,额前的发丝被风扶起,露出额角上一条刚刚缝合不久的细长的疤。   李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视线落在他右手上,那只手的手背挂满了干涸了的血渍,伤口狰狞的连着暗红色的痂,“你的手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不用。”电动门打开,顾言扫了一眼腕表,抬脚上车,并问,“一个小时之内能赶到?”   说的是一句疑问,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   李哥绕到驾驶室抬手挂档,没回答顾言的问题,起车的动静有些吓人,同时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次的事情是庄念自作主张要跳入陷阱里面去寻找证据的,或许没有李哥家人的事牵扯其中,庄念也会这样做。   但李哥要想拦住庄念太容易了,可他没有。   李哥也有很多可以通知他的机会,他也没有,他一直将这件事情拖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让他只能坐在飞机上祈祷庄念平安无事。   顾言仰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很久没有说话。   当初段丞因为家人背叛,他连段丞的面都没有见着,当时他很想问上一句,自己家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家人就不是命了吗?   此刻他有机会去质问李哥相似的话,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或许换位思考,如果对方绑架的对象庄念呢,那么无论对方让他拿什么去交换,他都会义无反顾。   不过换位思考是没有意义的,就像剖析人心一样没有意义。   人的本性从来就不良善,自私且利己,良善的是选择。   房车停在了急诊室的门口,未带停稳顾言就已经从车上跃了下去。   急诊电梯人满为患,顾言立刻转身朝步梯方向跑去,一路未歇的爬上九层,远远的就在走廊里看到了康哲和陈慢。   他的心跳的很快,沉下去那一瞬有种脑供血不足的错觉。   “老板!”陈慢从地上蹦起来,话音里带着哭腔,“你快去救救二老板吧。”   康哲和陈慢在病房外守了一个晚上,病房里浴室的水声和顾言的名字一样连续,整晚都没有停下来。   偶尔夹杂着的痛苦的喊叫和啜泣求救,听的人心肝脾肺都跟着疼,跟着难过。   陈慢简直不敢想象里面的场面会是多么惨烈。   顾言神色阴沉的像是结了冰,迅速推门进屋,转手锁了门。   “念念。”   浴室的门需掩着,水声沥沥却没有半点氤氲雾气,稍一靠近甚至能感受到空气里腾着的冷气。   心脏仿佛被利器刺了个对穿,顾言胸口向下塌了一瞬,推门都手都是抖的。   庄念缩在水流下面,头靠在冷墙上,由着冷水从头到脚将他淋个透彻。   他的唇色苍白,指尖被冷水泡的浮肿,药力强劲,可他除了衬衫凌乱,甚至没有碰过自己的痕迹。   听见有人叫他,他缓缓睁开眼睛,浅色的眸子微微闪过光亮又很快黯淡下去,重新闭上眼睛靠回墙上。   这一晚上他曾经无数次的见到顾言,就像入了魔一样,他一次次的追过去,又一次次的看到那人在他眼前变成虚无。   当欲望攀升至顶峰时,他又无法自控的想到手机里的那段音频,想着顾言听到那些污秽时失落受伤的神色。   身体和心脏都又疼又痒,他没办法,只能来浴室用冷水让自己冷静。   起初他觉得热,像是要将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烧成齑粉,他无法控制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觉得冷。   冷的时候像是能将身体里的火熄灭掉,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   “庄念!”顾言将人拥进怀里,甚至忘了要先将冷水关掉,“念念。”   水漫过鞋底,飞溅的水花落在脸上,背上,冷的刺骨。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前的人有实感,和昨晚的每一个幻觉都不一样,庄念猛地清醒过来,浑身颤抖着抱住对方,说话时带着很轻的牙齿碰在一起的声音:   “是你吗?你回来了...我等到你了...”   他有些疯的失笑,“康哲说我没有和他上过床,我没做过...我是你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顾言脊背僵了一瞬,抬手将手关掉。   从始至终,顾言在乎的都不是庄念和顾言上过床这件事的本身。   他在意的是庄念觉得康哲是不同的。   这种感觉早在和庄念重新在一起之后就不存在了。   除去这些,顾言不准康哲出现在和庄念同一座城市,要时时刻刻的记着、防备着,实际上用‘在乎’来形容并不准确,不如说他是不肯放过自己更为贴切。   当初那件事是他疏忽,是他没有看清庄念的心意,他没能保护好庄念,导致他记着那件事的每一刻都是变相的自我折磨。   昨晚得知庄念可能再一次重蹈覆辙,他的情绪几度崩溃,将VIP候机室砸了个稀巴烂。   现在庄念告诉他,两年前那晚他没有出事,没和康哲发生任何事情,和现在一样,是庄念一个人熬过药效的。   他此刻的心底五味杂陈,转眼便被滔天的愤怒取代。   他将庄念额前淋湿的头发拨到脑后,吻了吻他露出的光洁额头,而后托着庄念的背和腿窝将人抱起来,沉声说,“没事了,抱紧我,我们回家。”   庄念一半清醒一半迷糊,在被顾言抱起来的那一刻将手探进顾言的衬衫里。   顾言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庄念的指尖从锁骨掠过,一直到碰到他胸口上那条细小的疤痕,手臂一震,才终于老实下来,靠在他怀里像是睡着了。   李哥在电梯门口等着,看到两个人下来将手里的薄毯子盖在庄念身上。   即使有心里准备庄念这一晚上不会好过,但亲眼看时仍然心里咯噔一下。   “发烧了?”李哥问。   顾言没有回答,快步走向房车,房车里开着暖风,温度调的很高,能清晰的感觉到庄念的身体在缓缓放松。   “开车。”顾言只会一声,并没有报目的地就将驾驶室和车厢中间的隔板升了上去,留给他和庄念更为私密的空间。   李哥多少清楚那种药的效果,顾言连夜让他买了台房车,就是一刻也不想让庄念忍着。   “湿衣服要脱下来。”顾言将人抱到床上,在耳边闻声说话,然后一层一层脱掉庄念的衣服。   庄念从小就是那种表面上很乖很温柔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强,不服输。   顾言大概能理解庄念为什么连自己解决都不肯。   他是不相信自己会克制不住欲望,会因为药物而和别人发生关系,他在和自己较劲。   西裤合着水贴在身上,裤子脱下去水还挂在上面。   顾言用毛巾擦干,碰到敏感的位置,庄念皱着眉推开他的手,蜷缩起身体。   他大概是又迷糊了,觉得自己还需忍耐未退净的药效。   顾言用羽绒被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而后跪在床上抬手脱下了自己的上衣,从庄念的脚下进到被子里。   双人羽绒被上拱出宽肩和脊背的形状,俯下去的同时庄念仰着颈闷哼了一声。   “顾言...”他有些弄不清状况,嘴里喊着顾言的名字。   每叫一次,洁白的羽绒被抬起再落下的幅度就加快一分。   推搡的手抵不过攀升的快感,妥协似得从被角弹出来,长指落在同样干净洁白的床单上而后倏地收紧。   被子的温度和空调的温度仿佛是一瞬间升上去的,顾言从被子里跪起来,抬手用力将被子挥开,正对上庄念迷离着的眼睛。   他一手虚挡在嘴前,染了粉的双唇微微张开着,一下接着一下剧烈的喘。   顾言脊背绷得笔直,盯着庄念的眼睛缓缓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端在手里。   那副画面太过冲击震撼,能勾着心神都跟着动荡。   庄念分不清此刻的悸动是否还与关药效,他用双腿勾住顾言的腰跨将人带近,含住顾言的唇,吻得痴缠。   像是发生高原反应的人要依赖于氧气,一刻也不能分开,顾言就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在交缠时不住的恳求着,“救救我...顾言...救救我,给我更多。”   顾言敛着眉目专注而温柔的和庄念接吻,如同在研究珍惜的宝物,挖掘,开拓,侵占,掠夺。   房车并不隔音,可顾言却丝毫没有收住动作。   不知是有意或是是无意,顾言在庄念无法克制的呜咽出声时,转头向隔板处望了一眼。   庄念昨天经历的一切,倘若中间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偏差,他此刻都有可能被别人欺压身下,瘫软着任人宰割。   汽车没有开回别墅,而是在距离小区较远的一处停车场就停了下来。   李哥将车内的温度调低了两度,开门下车,摸了根烟抽。   袅袅的烟雾顺着微颤的指尖向上飘散,李哥抬头望了眼远天,倏然想起唐周用匿名号码打来的电话里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考虑好了吗?如果庄念不肯去赴苏毅的约,我想你一定有别的办法把人给我送去,敲晕他,或者干脆直接帮我弄死他...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家人的话。”   事实上,接到匿名来电的同一时间,他就按下了录音键,即使知道靠这种办法抓住唐周的几率小之又小。   挂了电话,他将录音保存,存储的文件名称就是‘唐周’两个字。   那时爷爷突然说吊瓶已经回血,他便连保存键都没来得及按下就忙不迭去叫护士来,手机没上锁,丢在了床头柜上。   只有那一次,庄念有机会碰到他的手机。   而他的那条录音应当是和顾言发来的消息提示一起显示在屏幕上,还停留在是否保存的对话框上。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步,庄念仍然只字未提那通录音他是否听过。   庄念那么聪明,或许不至于要豁出去到这种地步。   他冒失的决定以身犯险,是否也与他和他的家人相关?   呼---   李哥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辛辣的感觉在肺腑中停留的时间尤其漫长,沙哑着嗓音开口说,“我们这些老的,事事不如身边这几个小的。”   他哑然失笑,“当初我还埋怨过你,现在觉得,自己比你卑鄙多了...”   房车里,双人床上方的小玻璃窗不知何时糊了一层霜,随着车厢小幅度晃动,倒影在上面的虚影也跟着来回晃动。   倏地,一只汗涔涔的手拍在上面,指腹难耐的蜷起,划出一道水痕,很快又被另一只宽大的掌心覆盖,十指触碰,交叠,穿插在一起,结合成密不可分的形状。   “顾言...哈....别离开我...别不要我...”   顾言心脏一痛,将人从窗边拽向自己,扣着对方的腰让对方离自己更近,趴在庄念的耳边发狠的说,“你说这些话,是想要我疼死吗?”   “别疼...”庄念口中难耐的呻吟变成细碎的呜咽,“不让你疼...你别疼...”   顾言将他的脸转过来,吻下去的那一刻盯着他的眼睛说,“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也是你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日暮西斜,李哥将最后一根烟吸尽,烟蒂丢在地上踩灭,转身上了车。   喘息声还断断续续的透过隔板传进耳朵里,李哥连上手机蓝牙,放了首顾言常听的钢琴曲。   他准备把两人送回原来的家,庄念现在的样子不方便让家里人看到,老房子那里没有孩子和老人,他们能好好享受有彼此的时间。   然而车子重新启动时,隔板被敲了两下,发出很闷很轻的两声。   李哥将隔板落下分寸,顾言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去警察局。”   未带李哥回答,隔板另一头又荡出一声,“老公...”   那声音软的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庄念本人发出来的。   李哥一个稳妥的直男,有妻有儿,却在这一瞬深刻的理解了顾言的执着。   李哥清了清嗓子,点头重新将隔板升起,掉转车头,前往夏青川所在的那间警局。   夏青川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提交上去,唐周亲自出面带走戴淑惠的原画面,苏毅等三个人在KTV包房内的对话,以及审问除苏毅外的其他三人提供的口供通通吻合。   事关戴淑惠的人身安全,警方已经出动人手去控制唐周。   李哥开着房车带顾言和庄念赶到警察局时,夏青川正预备跟着警方一起去抓人,看到顾言从车上下来有些意外。   “庄怎么样了?”他往房车方向扫了一眼。   “睡着了。”顾言掏出烟点燃,吸吮着问了一边警方和夏青川对接的情况。   夏青川左右扫看一圈,确定没人在身边才压着声音说,“我们现在动唐周,就等于是在动钱争鸣,他想保唐周,不是没有办法。”   顿了顿,夏青川又说,“况且你母亲还在对方手里。”   顾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夏青川的说法,“你是觉得他们会用我母亲的安全威胁我放弃这次控诉?”   夏青川和顾言对视片刻,却摇了摇头说,“不是你,是杨舒。”   顾言轻轻蹙眉。   杨舒也想要戴淑惠,只要唐周用戴淑惠作为交换条件,顾氏集团连带着百唐科技想要保下唐周,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透彻的真相,只有资本的话才是真话。   顾言缓慢吐出一口白雾,突然另起话头问,“念念的直播账号上累积了很多粉丝吗?”   夏青川反应两秒。   说起来自从唐周正式的出现在庄念的生活中之后,他们就没有过多的去关注过庄念现在的工作了。   被顾言这么一问,他才突然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庄念在网络上塑造的那位蒙着面的大哥哥到底是什么量级的网红了。   “我打电话问一下。”夏青川一边掏出电话一边问,“你要利用那个账号制造舆论给警方施压?”   顾言没有看他手上的动作,指尖的烟丝缓缓烧着,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唐周坐不坐牢无所谓,我只想让他生不如死。”   如果唐周真的能得到制裁,早在庄念和他沉睡不行的时候就应该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他没有。   “我走的这阶段并不是只按照唐周的计划去找了我妈妈,之前在临市和杨舒接头要拿走GN的人找到了。”他说着,摆弄手机发送给夏青川一段视频,“人都在国外。”   灯光昏暗,那几个面熟的人被绑着跪在一截航运的集装箱内,衣衫和皮肉一样破烂,瑟瑟发抖,失心疯一样一句解这一句的求饶。   单单看到其中一帧画面,就不难想到他们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酷刑。   “他们答应指认唐周。”顾言手里的那支烟燃尽,偏头又点了一支,“我知道让他们受伤对我不利,现在已经在治疗了,一个月之后接回国。”   “还有,之前给唐周做精神疾病鉴定的医生和机构都承认伪造。”顾言短出一口气,继续说道,“两年前他雇佣那两兄弟杀人未遂,为了他们的母亲做了伪证。”   “百唐科技根本没有管那位老人,我的人在他们老家找到了她,已经医治好送到了那两兄弟面前,想必现在已经把事情原委说清楚了,拿到口供应该是早晚的事情。”顾言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还有什么漏掉的信息。   夏青川将手机端在手里,一时间忘了动作,“这些事...你都是什么时候做的?”   顾言偏过头扫他一眼,突然失笑,摇头摇头沉吟道,“这些以后慢慢谈,我想说的是,要在警方之前将我们手中掌握到的这些证据,人,我唐周还有念念之间的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还原到网络上。”   “哦对了,还有唐周和钱争鸣的关系,一并发布出去。”   一个姿势站久了脚有些酸,顾言轻轻跺了跺脚,走几步站定到面向夏青川,“说这么多,最后还要交代一句,我要的不是真相,是可以让唐周变成过街老鼠的‘故事’,真假无所谓,只要交给警方的是真的就可以了。”   夏青川被顾言的行动能力惊到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所以你也是故意走到唐周的陷阱里的?为了声东击西?”   “嗯。”顾言点了点头,“钱争鸣的势力不容小觑,在本市我很难展开拳脚,这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哦对了,至于唐周...”顾言的话没讲完,这次被夏青川打断。   “能不能送进监狱无所谓。”夏青川拍了拍顾言的肩膀,“今后活着,就是他的牢笼。”   顾言垂头轻笑,“这些事情不能找公众号或者其他博主,一开始只能用念念自己的账号发生,所以效果怎么样,多久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还得看念念那个账号的影响力。”   夏青川抿着唇点头,“这些交给我,塑造人设可是有专业团队的。”   语住,拨了给庄念做场控的团队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期间,他忍不住用余光去打量顾言。   现在顾言的状态,很像刚刚得知顾穆琛去世之后的那阵子。   平静的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冷静且精准的分析利弊,字句都透着决绝和狠戾,势必要将他恨到骨髓里的人一朝埋进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翻身。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夏青川将电话打给PR团队里始终跟着庄念直播做场控的姐姐,对方很快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夏律师。”对方那边的环境很乱,似乎在处理什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偶尔还有几声兴奋的叫喊声传过来。   “是这样,我们想用一下庄念的账号,想知道他的粉丝量现在可以达到多少。”夏青川问完直接将电话改成了扩音模式,放在顾言面前两人一起听。   “啊?你们还不知道吗?”对面的女生语气明显比背景中的其他人更为激动了,“今早突破一千五百万了。”   “一万五百...万?”夏青川抬眸和顾言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不是一千五百人吗?他中间不是断播过很久?之后又陷入小三风波,怎么还涨粉了?”   “我天啊夏律师,你还不知道吗?庄念自爆了。”女生用极快的语速说,“之前庄念将直播改成了户外模式,就在半个月之前他直播的过程中遇见一个年轻人突然倒地不起,是庄念救了他。”   “那人的心脏除颤器出现了问题,庄念跟着救护车前往医院的时候直接在救护车里帮对方完成了手术!”女生道,“因为镜头是装在庄念领口位置的,好多人都看到了现场直播。”   “这跟自爆有什么关系。”听女生这么说,夏青川直接摇头否认,“不可能,你们一定搞错了,庄念现在晕血,他根本做不了手术,再者,他现在又没在哪个医院任职,是不能动手术刀的,给别人动手术,这不是胡闹吗。”   “一句两句说不清,你等等,我发个现场视频给你你就知道庄医生当时有多帅了!”女生急匆匆的说,“我先不和你说了,庄念火了半个月,一大堆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呢,拜拜了夏律师。”   话音一落,电话立刻被挂断,紧接着,夏青川的微信上就收到了一条长达十分钟的视频。   医护人员中规中矩的将患者台上救护车,做了最基本的检查和预判,决定要等到医院再给患者进行手术。   “来不了。”视频里,庄念的语速很快,但却并不慌乱,一派从容笃定的说,“患者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从此刻开始的每一秒,他都有可能因为ICD的急性误放电导致心衰,必须马上切断导线只有尽快找到皮下的除颤器,切断导线,他才能活。”   几位医护人员面面相觑,显然都已经做出了和庄念同样的判断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可谁也不愿意承担手术失败带来的后果,因此才统一意见要按照流程进行。   见几人欲言又止,视频里的庄念又说,“患者还年轻,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现在干预我们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救活他,可如果等到赶回医院...患者生存的希望大概只有百分之二十或者更少,我们现在的犹豫不决,是在拿患者的生命开玩笑。”   他从专业角度分析,结合从业多年才能得出的经验试图说服另两位医护人员。   但对方显然都不信任他的判断,反复的在问他是谁,在哪个医院工作。   视频里,庄念稍作沉默,而后当着直播间疯涨的观众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我叫庄念,曾经是一位外科医生,两年前曾在市第一医院任职。”   随着话音,他将身份证从口袋里拿出递过去。   救护车上发生的一切庄念都没有避讳镜头,或者说他救人心切,早就忘了自己还开着直播。   庄念的名字在外科手术领域始终是传奇一般的存在,只要涉猎外科医学,大概每个人都看到过用庄念手术视频做教学的课件。   另外两名医护人员托着证件照怔了一瞬,相互递了个眼色,恭敬的改口叫了一声,“庄医生。”   视频里,躺在车内的患者身体随着车厢无助摇晃,他的状态已经差到了几点,甚至开始口吐白沫。   “没时间了。”庄念的声音再次响起。   两名医护人员随即开始消毒,准备开始手术,此儿科庄念所在的位置发生改变,镜头因此只能对准医护人员的手。   在进行手术的过程中,两名医护人员由于太过紧张,几次险些酿成大错,却都在落刀前精准的被庄念拦下。   庄念的声音始终不急不躁,甚至几次都握着对方的手,将手术刀偏向右侧毫厘,然后温声说一句“可以了”,在看着对方落刀。   如此反复,直至手术结束。   看到这里夏青川已经将眉头拧成了麻花状,“庄不是晕血吗?”   就在这时,视频里发出一声放松的喟叹,有人说了一句,“手术成功了。”   话音一落,庄念身上的镜头便朝着一边倒下去,混乱的询问声中响起庄念恹恹的一声回答,“没关系,我只是...晕血,麻烦停车,我要下车。”   话音一落,视频底部因为紧张一度沉寂的弹幕立刻炸开了锅。   其中最长的一条评论是:   ‘晕血症是一种心理疾病,属于特殊恐惧症的一种,见到血后会产生头晕、恶心、心悸、面色苍白等症状,这些症状引起的生理反应几乎是不可控的,他是怎么忍着看完手术全程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医者仁心吗?’   ‘天啊...这是神一样的意志力啊...’   ‘还他妈是个帅到逆天的神!看见他身份证了吗?’   ‘我靠,证件照比明星的海报还好看怎么解?’   ‘这才是我们新时代青年应该粉的人啊家人们...我偶像是一位了不起的医生,说出去多有面!’   ‘谁也不准说我追星是不务正业了,那是我心里的一道光!’   ‘我靠,我他妈说他手怎么那么稳,总能一枪爆头正中靶心都不带抖得,原来人家那双手是用来拿刀救人的。’   夏青川看着那些屏幕出神,脑子里却想着视频里庄念说的那几句‘除颤器’,总觉得这样的一幕好像见过。   他双手一拍,倏地想起,两年前庄念本来要出国,那天在机场也同样救助了一位老人。   而庄念就是因为抢救那个患者又重新回到了医院,还碰见了顾穆琛和顾言,导致没能按照原计划出国,这才惹怒唐周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当时患者的病况和视频里的情况有十分相似,同样是因为除颤器放电,简直就像是时光倒流。   只不过那次救人之后庄念失去了一切,以为自己害死了顾言一睡不起,放弃了生的希望,而这次,他同样救了相似的患者,却成就了他成为一千五百万人心里的英雄和偶像。   “怎么了?”顾言问。   夏青川抿了抿唇,长叹一口气说,“失去的东西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交还回来,我有点相信‘命运’了。”   他晃了晃手机笑说,“本来在网络上塑造令人信服的人设是最难的一步,现在看来不用了,事半功倍。” 第二百七十九章   钱争鸣和唐周所在的私人别墅,警方找了三天才找到。   夏青川作为顾言和庄念的律师,在得知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唐周和钱争鸣并不意外被警方堵在门口,甚至沏好了茶,大大方方邀请所有人进到别墅内部做客。   “你们说在唐家老宅找到了那位司机的家人和儿子,还有被殴打虐待的迹象。”钱争鸣坐在主位上,翘着脚抽着雪茄说,“可那间房子早就和唐周无关了。”   他说着,挥手让佣人将早就准备好的买卖合同拿了上来。   夹着烟的手微微向上一台,“这是两个月前唐家老宅的买卖合同,你们看看。”   “在别人的家里发生绑架勒索的事情,要怪在原房主一个孩子的身上,像话吗?”钱争鸣语气不善道,“就凭借别人的片面之词就来抓人,哼,一群草包。”   正说着,唐周从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他身上依旧是去见钱争鸣那天穿的衣服,只不过重新洗过烫过,看上去精神奕奕。   “叔叔。”他恭敬的叫了钱争鸣一声,像个甘愿臣服的下人,和钱争鸣的管家一样,站在了钱争鸣的身后。   “你们要带人走,靠这些可不行。”钱争鸣冷哼一声。   警方将手机上,唐周亲自出面带走戴淑惠的视频播放出来,并说,“合同的真伪我们会尽快核查,根据这段视频,可以确定戴淑惠女士的失踪和唐周先生给有关,还得请他回去配合我们调查。”   “配合?哼。”钱争鸣吮了一口雪茄,“配合在这里就可以配合,不必去警局。”   说罢,他抬眼看向唐周,示意唐周亲自来说。   唐周的视线短暂的和夏青川对视,而后笑道:   “我确实见过戴淑惠阿姨,不过也只是带她在院子里散散步,之前顾言不肯认他这个疯子母亲,是我一直在照顾她,你们看,淑惠阿姨是主动和我离开的啊,我并没有绑着她。”   警方的人狠狠蹙眉,“可你见过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医院的视频有明确拍到我把淑惠阿姨带出医院吗?”唐周缓声问。   “那天医院门口的监控坏了,并没有拍到。”警方的人无奈说。   话音刚落,唐周便躬身笑出了声,“那你们就说我绑了人?说不准是淑惠阿姨不想在见到那个虚与委蛇没有心肝的儿子,呆不下去自己跑掉了呢。”   “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戴淑惠的人,我们有理由怀疑人是你带走的。”另一名警务人员蹙眉接话道,“警方需要你的配合,你作为合法公民就应该配合警方工作。”   “再者,庄念提交给警方的录音里已经证实,你指使苏毅等人对庄念进行威胁,试图性/侵,且使用不明至幻药物,人证物证都在,我们不是来跟你商量,是带着红头文件来‘带你’回去配合的。”   “哈哈哈...”唐周听了夏青川的话笑的更为猖狂,“性/侵?你说男人和男人吗?我不太懂法,警察同志,这种情况可以判吗?”   “呵...呵呵。”唐周掩唇轻咳两声,笑的面颊宣红,“还有,不好意思,那几个人两年前就弄过一次这种肮脏手段,是有前科的,我们几个之间确实发生了点不愉快,不排除他们联合起来污蔑我的可能,你们怎么能只听一方的供词呢?也太不专业了吧?”   “需要我配合可以,先问问我的律师你们够不够格带我走。”唐周哼笑道。   “你!”警方的人拍案而起。   万万没想到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唐周仍然像条滑腻的蛇一样难缠。   夏青川坐在一边气定神闲的听着,甚至还抽空品了品桌上的茶。   唐周或许巧舌如簧,但这些把戏在夏青川眼里纯属卖弄,就算唐周再能钻空子,也抵不过夏青川做律师多年在脑中编织起的法网恢恢。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正要开口说话,搁在口袋里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   不是铃声,而是断断续续的信息提示音,像是某个软件的后台消息。   他不慌不忙的拿出手机,毫不在意唐周再想出别的什么天花乱坠的说辞来为自己开脱。   手机上的消息短短几分钟罗列出了上千条,都是庄念直播账号的粉丝们发过来的。   顾言回来的第二天,庄念账号后台的消息就同步给夏青川和其工作时的员工了。   这会他看消息看的眼花,同时筛选了几条有用的消息发送过来。   夏青川着眼看了一会,倏然笑出了声。   彼时唐周和钱争鸣正和警方周旋,闻声都怔了一下。   “不好意思。”夏青川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笑声却只增不减,他举着手机说,“我还想,你们提供的那份房屋买卖合同要花时间去核实真伪,现在看来不用了。”   他将手机递给警方,扫一眼唐周和钱争鸣说,“两位,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昨天签这份买卖合同时碰见的那个端茶倒水的女服务生?”   “哦对了,钱老板好像还贪图人家脸蛋漂亮,吃人家豆腐来着。”夏青川肩膀逗抖了两下,“真不巧,对方是庄念粉丝来着。”   他看到唐周脸色微变,啧一声,“知道怕就好。”   “你们临时找到买家签署合同,并且提议要将合同买卖日期更改到两个月前,这些事都被那位女粉丝记录了下来,而且她已经同意为伪造合同的事情作证,并且,还要控诉钱老板你...性/骚扰。”   唐周长吁一口气说,“还有,唐周。”   他喊唐周名字,随着话音视线凝住对方,“你现在住的那个小区,更准确都是,你的邻居,不巧,也是庄念的粉丝。”   “他那天出门倒垃圾,看到你慌慌张张的跑出了门,口袋里调出了一枚监听器的收音设备。”夏青川抬了抬眉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或许这个设备也是和苏毅交换条件里的一环?”   “监听的功能,竟然是双向的,里面除了清晰的将庄念被带进KTV包厢后的一切对话,包括到了苏毅家之后发生的事都录了下来...还有..”   “别说了!”唐周突兀的吼叫吓了在场的人一跳,他向后踉跄撞倒了实木柜上的花屏,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我叫你别再说了!”   众人神色诧异,夏青川的却没什么变化,除了渐渐压低的眉眼和更为低沉的嗓音之外。   “还有,你临出门前求你这位唐叔叔救你,帮你销毁证据的话,也全都收录在了里面。”   “你在说什么鬼话骗我!什么粉丝,谁的粉丝!为什么我们签合同的事情陌生人会去记录?一定是你们故意陷害我制造的假象!”唐周目呲欲裂的瞪着警方的人,“你们还不抓他!伪造证据也是犯法!”   “对啊。”夏青川立马接腔道,“伪造证据可是犯法的。”   他指了指警方手里他的手机说,“我的微信里起码还有一百个人指正你要为庄念作证,难道他们都是伪造的?”   唐周闻言脸色霎时间变成惨白,他摇着头向后靠,侧过身绕过身后的实木柜却脚下一划,跌坐在了碎裂的瓷片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什么上百人...你在说什么。”唐周唇瓣微颤着说,“只有我们三个,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干涉我!为什么!”   “你们三个?呵。”夏青川轻笑一声,“你做了那么多伤害别人的事情,现在早就不是你们三个人的事了。”   乘着他的话音,夏青川的手机上再次弹出一条热搜提醒,标题叫做‘全民搜证’。   一千五百万人,哦不,这三天过去应该有将近两千万的人同时关注唐周、钱争鸣、顾言以及庄念的事。   他们每一个,都是正义的证人。 第二百八十章   因为网友粉丝们惊人的行动能力和信息交换能力,导致在给唐周戴上手铐押走的过程里,夏青川甚至没用得上他专业的法律知识。   “别碰我,你们不能带走我,我是被冤枉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唐周在警方手里挣扎着。   “叔叔,叔叔救我。”他原本算得上漂亮的五官变得狰狞,钱争鸣皱着眉头看过去,像是厌烦似得又撇开了视线。   “先跟他们都,你放心,你没做过的事,谁都不能拿你怎么样。”钱争鸣道,“我会请最好的律师去帮你。”   带走唐周的场面堪称混乱,摔落在地的花瓶瓷片被再次踩碎踢远,像是将唐周的虚妄的梦也被踏碎成为齑粉。   唐周显然对自己的盟友钱争鸣不是十分信任,临出门前还咆哮着:   “钱叔叔,钱争鸣!你救我,你必须救我,我知道你的秘密!”   钱争鸣不易察觉的僵直了脊背,转头便对上了夏青川锐利精明的视线。   “钱老板,您也别光忙着你这侄子的事情了,百唐科技因为您包养男宠的丑闻,也已经危在旦夕了。”夏青川冷笑几声,乐得在此刻落井下石,“或许你的秘密与这件事情有关?”   钱争鸣脸色微变,但老谋深遂的老狐狸显然要淡定的多,直接让管家出面送客。   来时为夏青川等人备好热茶早就冷却,有几只倒在桌面上,水渍顺着桌面滴落在奢华的乳白色地毯上。   虽说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但逮捕唐周只是第一步。   后续由警方鉴定证据的真伪,准备开庭,最后会如何宣判唐周,这些都还需要时间来推进。   跟苏毅在一起那个穿粉色衣服的男人大概是没有说实话,他在庄念酒里面放的药绝对不止三倍的计量。   唐周被带走的那天,庄念和顾言都还待在房车里。   介于那辆房车太引人耳目,夏青川让李哥开回了别墅,没进车库,就大喇喇的停在院子里。   “还不知道要在里面呆多少天,就先放这吧,好歹能晒着点太阳。”夏青川对李哥说,“天也不冷了,带孩子和老爷子去老房子住一阵吧,否则孩子们回来问东问西也不好解释。”   庄念在房车里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三夜,药效断断续续的发作,顾言一直陪着他。   糊涂的时候他就沉浸在恐慌里,迷迷糊糊的喊顾言的名字,偶尔清醒时就摸着顾言额角的伤口流眼泪。   顾言趁着庄念睡着的时候回到别墅里把阿姨准备好的饭菜带上车,喂庄念吃了再送回去。   有一次离开时间长了,庄念迷迷糊糊地自己下了床,随手抽过顾言留在车里的白衬衫挡在身前就去找房车的出口。   结果出口还没有找到,他便站在前厅的餐桌前面不动了,呆呆的,痴痴的看着桌面上放着的东西。   那是李哥买车时用到的手续,最上面的一张A4纸上是顾言的身份证件照复印件。   庄念看的就是那张证件照。   他轻轻眨了眨眼,双手捧着顾言的衬衫,慢慢移动到照片旁边的沙发坐下。   真皮的沙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布置装饰,坐上去时直接贴到皮肉,庄念被冰的打了个小小的寒噤。   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他收紧身前的双手和双腿,缓缓弯下身子,在那张照片上落下一吻,然后闭上眼用侧脸蹭了蹭,喃了一句,“顾言...”   他的动作小心虔诚,像是忠诚的信徒,心里想的却是如何亵渎他的神明。   “顾言...”他缱绻的喊着顾言的名字,衬衫不知何时从身前掉落,半盖不盖的勾着膝盖。   顾言回到车内,电动门打开时,正看到庄念将A4纸按在胸口,下颌线挑起勾人的弧度,露出线条漂亮的颈,喉结难耐的轻轻一滚。   他的眼神迷离,盯着车顶,粉唇微微张开,像是将要抵达极乐。   顾言握住餐盘的长指曲了曲,身后的电动门就在这时重新关闭,发出很轻的一声提示音。   庄念寻着声音看过去,看到顾言那一刻脸上出现半分迷茫。   不过短短一瞬便被贪图和欲望取代,他见到了照片里的人,那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得。   庄念由着心脏疯狂跳动,由着自己失态,衬衫从小腹处落下去,他在顾言的注视下到达顶峰,颤抖着发泄出来。   顾言吞咽了一口虚无,侧过身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两度,餐盘放在旁边的矮台上,朝庄念走了过去。   他站定在庄念面前,垂目看向庄念仔细抱着的已经被搓揉出褶皱的纸,“给我。”   他伸手去要,却被庄念抱得更紧。   庄念不说话,瞪着滚圆的桃花眸看着他,摇着头哑声拒绝,“我的。”   他的下唇挂着些水痕,有一处被自己咬的变了颜色,脸上带着事后才会有的潮红,看上去倔强又可怜。   顾言觉得心脏被揉了一下,又酸又软,拇指落在庄念下唇撵了撵,他忍不住俯下身问,“说不爱我了的那七年,也是抱着我的东西碰你自己的吗?”   庄念唇张着,呼吸微微一滞,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顾言的话,睨着顾言的眼睛两三秒的时间没有说话,眼睛却湿了。   “嘘。”他抬手抓住顾言的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发出很小一声,带着几分委屈说,“不能被别人发现。”   顾言被抓着的那只手臂蓦地一僵,像是每一根神经都被庄念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牵动着,狠狠疼了一下。   “念念。”顾言低下头吻他,“发现也没关系,已经没事了,别怕。”   没人知道三天的时间他们在房车里做的多疯,那是顾言和庄念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   事后李哥把车送去洗时,差点被当成拉皮条做桃色买卖的叫人给抓走。   庄念彻底清醒之后去了几次警察局做笔录,介于他收集到的录音和从唐周手里掉落出的监听设备录音完全吻合,对判定唐周确实绑走了戴淑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顾言的人始终没有放弃找戴淑惠,可唐周始终不肯松口,找人的事情始终没有进展。   戴淑惠的神志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不清醒的,哪怕将她放出来她都不会自己呼救,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部分。   顾言去见过唐周一次,钱争鸣还在背后帮忙运作保全唐周,因此唐周状态谈不上坏。   “你想知道你妈妈的下落,回到我身边啊。”   无论顾言问他什么,他都还能笑嘻嘻的回复顾言这句话。   等到顾言没有耐心再和他耗下去,他便又故伎重施威胁道,“你真当我拿你们没办法?顾言,我只是舍不得毁了你。” 第二百八十一章   唐周的事情阶段性告一段落,于此同时,庄念和顾言的信息也被事无巨细的扒了出来。   为了扰乱视听,钱争鸣叫人将顾言为了救庄念弃养父于不顾的消息推上热搜,引起一轮新的舆论狂潮。   最早那一批评判顾言是顾家养出的白眼狼的言论也再次兴起。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负面消息总是传播的更快,顾言的公司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杨阿姨能出面替顾言说句话就好了。”周易怀里抱着福娃上下颠着说。   “做什么梦呢,吃你的饭吧。”夏青川啧了一声,余光瞥向顾言。   顾言夹了一块松鼠鱼放进庄念碗里,“不用看我,我有心理准备,舆论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   夏青川耸了耸肩,一副随它去吧的模样。   外界是怎么看顾言的,是杀人犯还是有情有义的爱人,这些顾言都不在意,他从一开始就有明确的目标,他只要搞垮唐周。   只要这条主线没有被干涉,他什么都可以忍受。   “奇怪的是最近跟着杨舒的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夏青川狐疑道,“你说杨舒会不会悔悟了,上次被唐周骗那么惨,他应该不会因为戴淑惠再帮唐周做事了吧。”   “青川,你杯里的酒都凉了,还喝不喝。”没等顾言回答,庄念突然开口说。   夏青川还在思考问题,这会没多想,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大口,“啧,庄,我本来就要的冰啤啊。”   庄念和顾言对看了一眼,呵呵笑了两声。   他们难得又凑在一起吃饭喝酒,是为了庆祝,起码今天不要再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觉得困扰了。   “哎对了,庄,你跟着救护车去救人,说要下车之后视频就断了,后来发生什么了?”周易饶有兴致的问,“能克服晕血,网上现在都说你是意志力之神呢。”   这件事庄念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一是觉得没必要,又不是什么大事,二是怕顾言会担心。   没想到最后顾言通过这种方式知道了,他有些心虚的瞄一眼顾言,笑说,“下车之后就好了啊,通通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不晕了。”   “嗤...”夏青川完全不想在这方面给庄念留面子,也治治他总是爱胡闹的性子,“得了吧,恐怕是呕吐的画面没法播,又或者是摔倒的时候把镜头摔坏了吧。”   庄念,“...”   他放在桌面下的手揪了块裤子面料抠了抠。   夏青川见他心虚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既然摔个跤都怕让顾言知道,怎么敢婻鳳那么冒失的去龙潭虎穴里面找证据?   “庄,不是我说你,你胆子也太大了,真要出点什么事儿,你让顾言怎么办啊?”夏青川蹙眉说。   庄念清醒之后还是第一次看见夏青川,在这之前顾言一句也没提有关苏毅和唐周的事情。   但他知道顾言心里是有气的,只是碍于他在这件事情上受了不少罪,舍不得再多说他什么了。   李哥之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和顾言都太自负了,总以为自己做的是对对方最好的,完全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对...”庄念开口,然而一句对不起没说出口,头顶忽然落下一只手。   “我也有错。”顾言揉着他的头发先一步开口,手落下去的时候在耳垂上那颗小痣撵了撵,“我的念念很厉害,也很强大,不需要太过绝对的保护。”   顾言看着庄念的眼睛,像是在对所有人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也能保护我,我该更相信他。”   如果庄念事先把计划讲给他听,他一定不会同意,因为太危险了,他不可能让庄念冒险,就算这个计划可以一举收拾掉唐周。   可他们都知道,唐周一天没有消失,没有受到应有的制裁,他们的危险就永远存在。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总有疏忽的时候,让庄念靠着他的保护获得安全,太理想化了。   所以他也有错,他表现的太绝对了,才让庄念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和他商量,孤身犯险。   庄念闻言的呼吸浅浅一滞,怔了片刻,突然倾身过去吻住了顾言。   这一举动直接让桌上的其他人噤了声。   庄念从来不是个会秀恩爱的人,他在这方面的脸皮薄的不如一张窗户纸。   餐厅的包房里有将近两秒的时间完全没有任何声音,然后突兀响起几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接着,几个人哄笑成了一团。   “哎哟,小顾总家的念念可真勇啊。”赵田陈在一旁打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庄医生呢。”   “念念最棒,天下第一,宇宙无敌!”周易端着肩膀向后缩,咯咯一顿笑,“真的,我孩子都有的人了,都没有你们两个能秀。”   霜霜在旁边哼了一声,“你这智商,我想跟你秀也秀不起来。”   周易平白被怼了一句也不介意,爽快的笑着端起酒杯催促,“快快快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咱们庄呆不下去了,脸都红成车厘子了。”   顾言睨着庄念,噗嗤笑出声,手掌一撑挡住庄念的脸说,“不害羞了,不给他们看。”   庄念抿唇看顾言,长吁一口气推开顾言的手,脸上还挂着两团粉,模样已经恢复镇定,端起面前的茶杯起身和周易碰了一下说:   “今天的事情谁再提起,小心我灭你们口。”   一阵笑闹声中,庄念靠在顾言的耳边说,“待会吃完饭去把孩子和爷爷接回家吧?”   顾言挑了挑眉,目光投向庄念微微敞开的衣领,脖颈上的吻痕已经褪了不少,前两天根本没眼看。   “接吧。”他说。   通过这件事情,庄念现在也颇多关注网络动向,在网友的口中知道了不少自己的过去,好的不好的都有,甚至知道了庄俊泽就是他的养父。   他和顾言确认,顾言这次如实的跟他坦白了。   庄念和他一起经历的事情够多了,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除了又因此梦游过两次之外,并没有太大反应。   过去的种种重新被摆到眼前,庄念并没有表现出急躁,他只是徐徐的接受着属于他的一切,然后一点一点配合着夏青川的治疗把一切都想起来。   他醒来一年多的时间,心境和状态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从前哪怕在他面前多提一下顾言的名字,夏青川他们都害怕他会发病,现在这样面对来势汹汹的杜撰他也能无波无兰的接受下来了。   他不但还和顾言在一起,有了自己的家,还计划着等戴淑惠找到之后要去国外结婚,办婚礼。   那天吃完饭,庄念拉着顾言去了一趟金店,拿出爷爷交给他的那两枚戒指改了一下尺寸,戴在了自己手上去接孩子们回家。   顾言和庄念都没喝酒,今天没有司机,只有他们两个。   顾言开车,副驾驶坐着庄念,他们的右手和左手始终牵在一起。   路上,庄念将戴着金戒指的右手从敞开的窗户伸到外面,感受着开始变暖的风从指缝间穿插越过。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骨节突出的恰到好处,线条分明,那枚款式老旧的戒指在他无名指上,有一种超脱时间束缚的贵气。   “夏天来了。”他说着,转过头看一眼顾言,两人对上视线,不约而同的勾起了嘴角。   “夏天来了,你的生日也快来了。”庄念又说。   顾言紧了紧两人握在一块的手,“嗯,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他抬起手在庄念手背上吻了吻,“我们一起过,今后的每一年都一起过。”   黑色的雷克萨斯疾驰在灯火里,掠过路灯在车身上映照出长长的影,也照亮了车内的人。   庄念从不掩饰对顾言的感情,他看他的视线从来都是赤裸热烈的。   “你好像跟我说过这句话。”庄念的声音柔和,被卷进风里,飘飘荡荡的落入顾言耳中。   顾言的心猛烈的跳着,不可置信的看向庄念。   【我们今年又可以一起过生日了,以后的每一年都可以一起过。】   他是这样和庄念说过,只不过那时的庄念还沉睡着。   夏青川和周易都曾经和他说过,可以多和庄念说说话,庄念能听得见,或许会因为听见什么能够刺激到他的话从而醒过来。   但那只是一种理论性建议,是否管用谁都说不准。   可现在庄念亲口告诉他他听到过。   那是否,他也曾经听到他哭着求他醒过来?   “看路啊。”庄念弯着眼睛对他说。   顾言回过神来,转过脸去目视前方,勾着唇的样子似乎是在自嘲。   刚将脸撇过去,就觉得庄念顺着他的动作追了上来,接着他的右脸一烫,被啄了一下。   “你看路,我看你。”庄念的语调里带着无限的满足,温声说,“这样我岂不是赚到了?我决定,以后都你来开车。”   语住,他就将车窗关严,一手支着头,一手牵着顾言的手,明目张胆的盯着顾言看了起来。   “呵...”顾言成功被他逗笑,从压在嗓子里的轻笑变成了爽朗的大笑,搓一把庄念的头说,“傻不傻。”   旧房子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不过顾言还是安排了阿姨每周过来打扫,以确保什么时候回来家里都是庄念喜欢的干净整洁的样子。   牵着手上楼时顾言本来打算先回他和庄念那边,没想到电梯一到,两个孩子正巴巴的等在门口。   门还没完全打开,两个孩子就已经顺着门缝钻进来,扑到了两人身上。   “哥!”   “哥哥!”   两人倒是知道要雨露均沾,为了不让两个哥哥争风吃醋伤心,抱完这个哥哥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换了个位置继续抱。   “哥哥!”   “哥!”   顾言被贴的向后倒退了一小步,矮身将段瑞珊抱了起来,点着段瑞珊的鼻子问,“有没有听话啊。”   “可听话了呢。”段瑞珊嘿嘿笑着挂上顾言的脖子,小小的一团缩进顾言怀里,“想你想的都哭了都忍住没给你打电话,多听话呀。”   庄念跟着笑了起来,揉了揉顾思念的头,牵着手说,“在家里都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顾思念仰着头看着庄念的眼睛答话,“我把从前画画用的本子都装起来了,准备带到新家里去。”   他倒退着走出电梯,蹦蹦跳跳的一手拉着庄念另一手拉着顾言垂落的手,“我发现了好多爸爸留下的字,哥,你快跟我来看。” 第二百八十二章   牛肉馅蒸饺的味道顺着敞开的门飘出来。   庄念和顾言刚吃过饭,闻到了还是忍不住要流口水,家里饭的味道和任何餐厅的都不一样。   “回来啦,饺子刚出锅,吃几个。”爷爷端着蒸笼从厨房走出来。   “好。”庄念赶过去将蒸笼接下。   爷爷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看到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笑着点头,“还是年轻人戴着好看,手好看,人也好看,戴什么款式都好看。”   一连三个‘好看’把庄念说的有点不好意思。   “那也是爷爷您眼光好,这么多年了依然很流行。”庄念说。   他将蒸饺放在电视前的茶几上,茶几的另一边摞着两堆顾思念的图画本。   “小庄哥哥,你也来看。”顾思念煞有介事的说,“我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顾言被他拉着坐在那一对话本的面前,随手拿过一本翻开来看,确实每一本上都有顾穆琛的批注。   不过这些他都看过了,不知道顾思念为了什么这么兴奋,神神秘秘的。   等到庄念在顾言身边坐好,顾思念将单独摆在旁边的话本拿了起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哥,我的画下面都有日期,这是爸爸出事那天我画的,爸爸当时在我的屋里接了一通电话,然后就突然倒下了。”   顾思念长大了,叙事能力很强,基本可以还原当时发生的事情,顾言和庄念认真的听着。   “我当时吓坏了,爸爸想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反应过来就赶快去喊妈妈叫救护车,没一会爸爸就被医生们带走了。”   顾思念抿了抿嘴,还在为了当时的事情感到伤心。   顾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呢。”   顾思念掀开眼皮睨着顾言,非常认真的说,“我以为爸爸什么都没有留下,其实他留了,哥,是给你留的。”   话音一落,顾言动作蓦地一僵。   他盯着顾思念,几秒钟的时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知道顾思念将话本的其中一页翻开来摆在顾言面前。   顾言的视线顿挫的动了动,落在那一页单薄的画纸上。   与顾穆琛苍劲有力的笔体不同,那一行字歪扭倾斜,看得出是在极度痛苦到无法控制肢体的情况下写上去的。   --顾言,我的儿子   红色的蜡笔笔尖略粗,那些笔画几乎粘连在了一起,在最后一个‘子’字后面还拖出了几道模糊不清的笔画。   当时的顾穆琛应该还有东西要写,可他没有力气了。   庄念将手放在顾言的腿上轻轻捏了捏,斜着身子去看后面跟着的那几道笔顺--   点,横折钩。   “是‘永’字。”庄念短短的叹息,看着顾言说,“我想叔叔想写的是...永远。”   话音一落,顾言的手落在庄念的手背上缓缓收紧,像是不堪负重要像某处坠落,另一手托着那几页薄薄的纸。   纸张在此刻似是有千金重量,让他的手止不住的轻轻颤抖。   “那通电话是唐周的父亲打给他的。”顾言沉着声音,竭力的掩饰着哽咽,“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儿子,也知道...他的亲生儿子...死在了我母亲手里。”   语住,他偏头看向庄念,那双锐利的眼睛红到极限,连眼睑都微微发红。   点墨似得瞳仁蒙着水光,在眼眶里不安的闪烁着。   他亲眼看到了那些字,却不相信那些字,仿佛连同自己的眼睛也一同怀疑,所以他定定的凝着庄念,在等他唯一能信任的人来告诉他答案。   庄念心脏跟着一疼,倾身抱住他,声音是温柔且坚定的,“是,他都知道了,可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他的儿子。”   顾言僵直的脊背在庄念的怀里放松下来,脱力一般的靠在庄念肩膀上。   没能听到顾穆琛的遗言是他的遗憾,他以为这份遗憾会永远持续下去。   眼眶和鼻子很酸,酸的发疼。   可爷爷和孩子们都在,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自己表现的太过脆弱。   然而遮掩的再好,也还是和以往的他不一样。   过于强大坚韧的人露出脆弱,总是尤其惹人心疼。   人们总要去想,那么厚重的铠甲被刺破露出心头的软肉,得是多锋利的凶器造成的,当事人该有多疼啊。   “怎么了,不舒服吗?”爷爷拿好碗筷放桌上,绕过茶几过去摸了摸顾言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没发烧啊,我去烧点热水,你喝点。”   “不用,爷爷,没事儿,就是累了。”顾言勾手拍了拍庄念的肩膀。   刚起身,段瑞珊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挤过来,一手搂着庄念一手搂着他,黏黏糊糊的喊,“哥哥。”   “哥哥想爸爸了。”段瑞珊用肉呼呼的小脸蹭了蹭顾言,“想爸爸是正常的,每个人都会想爸爸妈妈,难过一会就可以了,你还有我,还有思念,还有爷爷,还有小庄哥哥呀。”   段瑞珊一股脑的说出语句很长逻辑很强的一段话,庄念和顾言都有些意外。   “谁教你说这些的啊,珊珊好厉害啊。”庄念揉着她的脑袋,睨着顾言说,“和你哥哥一样会说话。”   “嘿嘿。”段瑞珊咧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乳牙,“我想爸爸妈妈哭鼻子的时候,思念就这样跟我说。”   水烧好了,爷爷将滚水用两个杯子来回倒几遍,差不多能喝了给顾言送过去,“喝点水,舒服了就吃两个饺子,好久没回来,冰箱里的饺子馅再不吃就不新鲜了。”   顾言接过水杯,杯壁的温度还是滚烫,里面的水温却是刚好能入口。   爷爷还把他当成小孩子照顾。   “哥,爷爷包的饺子能把人香迷糊。”顾思念依着话音,熟练的用筷子夹一颗蒸饺往顾言嘴里送,另一手从下面托着,“哥,你快吃。”   饺子温热的皮碰到嘴唇,顾言余光一扫,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目光里透露出小心翼翼的心疼。   顾言张口接过蒸饺,塞了满口肉香,汁水渗进齿缝口腔,他点了点头,笑道,“真的能把人香迷糊,比餐厅里的好吃多了,晚上光听他们吹牛我都没吃多少,爷爷,饺子多吗?”   他看了庄念一眼,搂着庄念的腰,抱着段瑞珊一起往茶几旁边挪近了些。   “包了可多了,使劲儿吃。”爷爷笑呵呵的,不自觉吁出口气,像是将悬着的心放下了,“农村自家养的牛肉和城里的不一样,香着呢。”   世间最能让人安心的就是家人和满屋的烟火气。   这一顿大家都吃了不少,吃饱了不爱动,索性就在这里多住一天。   顾言将顾穆琛留下的东西放进档案袋里仔细放好,收进了书房的柜子里。   另一边,钱争鸣前脚带着钱和律师找到了某位法官的家里,后脚就被突如其来的闪光灯包围了起来。   “钱先生,您是为了唐周的事情来和这位法官私下碰面吗?”   “钱先生,请问唐周和您的关系老唐总知道吗?”   钱争鸣脸黑的像被章鱼喷了墨,低头快步回到了车里。   “钱总,要不...别管了吧?现在这种情况...您真的不适合出面去保唐家小少爷了。”司机说。   钱争鸣望着窗外蜂拥而至的媒体,松了松领带哼道,“我是不方便,还是请顾氏集团的杨董事长出面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夏青川和顾言除了忙公司的事情,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唐周身上,使得要拖很久的案子提早上了日程。   顾言没有在这件事上给他任何压力,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唐周这次也能全身而退,他也没办法在国内待下去了。   但夏青川还是为这场仗做足了准备,力求让唐周得到应有的惩罚。   任何唐周能用来狡辩推脱的点他都反复琢磨过,毕竟唐周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他和顾言早就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唐周那边一反常态的将所有事情都承认下来,不再上诉。   庭审的过程中唐周十分配合,偶尔朝庭审团看一眼,似乎有想见到的人,但始终没能如愿。   判决书很快下发,唐周因为绑架,教唆杀人未遂等多项罪名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一半的青春年华都要在牢狱里度过了。   他被押走时姿态卑微,的和夏青川央求想再见顾言一面,夏青川也没说拒绝,把唐周常和顾言说的话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还想见顾言的话,把戴淑惠交出来。”   唐周紧抿着双唇,看不出是打击过大还是别的什么,面色苍白可怖。   夏青川挑眉看他,量他不敢再挑战法律底线,劝说道,“别再做傻事了小唐少爷,淑惠阿姨好好的被找回来还好,真闹出人命,你可就别想再出来了。”   唐周定定的盯着夏青川,神色阴鸷的让人忍不住要打寒噤,临走,他倏地勾起嘴角,半眯起眼睛和夏青川做了个口型...   再见。   夏青川没忍住,竖了根中指出去。   唐周这一生,算是彻底栽在了自己的执念上面。   夏青川喃喃:“希望你在里面能学会怎么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虽然夏青川本意是希望唐周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他们这群人的生活里,但唐周既然开口要见顾言,顾言还是得去见,毕竟这中间还牵扯着戴淑惠。   唐周已经承认是他将人绑走,但始终不肯交代人在哪,法律也没法敲开他的嘴,只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希望他能早日松口。   收监通知下发之后,顾言在可探视时间去见了唐周。   他穿着囚服,蓝色斜纹衬衫,曾经意气风发的小少爷此刻就算收拾过自己,也显出颓丧。   看到顾言的那一刻有一瞬愣怔,然后才露出笑来。   他被人压着,在隔音玻璃另一侧落座,指了指顾言那边的电话,在耳朵上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顾言。”唐周试探着开口,顾言这才发现他的下唇坏了一块,视线掠过那处时被唐周慌张的挡住,“不好看吧...过两天就好了,你别担心。”   顾言闻声很轻的蹙眉又松开,与唐周对视。   四目相对时,唐周的眼睛亮了起来,因为局促动作带着顿挫感。   “人在哪?”顾言问。   唐周垂了眼睫,眸色黯淡,像是没听到顾言的问话,突自说着,“小时候爸爸妈妈常常不在家,房间那么大,晚上那么黑,我总是吓的睡不着觉。”   说着,他掀开眼皮睨了顾言一眼,“那时候无论多晚,我只要打电话给你,你就一定会接。”   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唐周笑了几声,似乎是想更靠近顾言,整个人向前倾,直到被长台挡住。   “每次我问你会不会打扰你休息,你困的说话都黏黏糊糊,还是告诉我没关系,你说怕了就打给你,你说你陪着我,你还记得吗?”他满眼期待的看着顾言,仿佛只要顾言说忘记了,他的世界都将倾倒崩塌。   顾言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但也绝对不是铁石心肠。   他和唐周确实要好过,他曾经像个小弟弟一样依赖着他,他也愿意扮演兄长的角色。   唐周无疑也对他好过,那些都不是假的。   所以他给过唐周机会。   顾言看着唐周,良久,沉声说,“我们有很多机会,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   唐周张了张嘴,绷直的肩背放松的落下去,却痴痴的自说自话道,“你还记得。”   他抿着唇,眼底快速积起一层水光,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说,“可后来你就不常接我的电话了,也不能陪我一整个晚上。”他顿了顿,后槽牙紧紧咬在一起,握着电话的手也收紧了,“每次都是为了庄念。”   “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唐周按住自己的腹部,那里还留着他为顾言挡车时留下的疤,“我甚至可以替你去死。”   他的动作激进,情绪激动,动作间宽大的囚服顺着肩膀滑落,露出肩膀上狰狞的痕迹。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啊。”唐周哽着嗓子问,“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他呢?”   这问题唐周不知问过多少次了,他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在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之前,就要一直重复同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顾言看着他肩上的疤痕,撵了撵指尖。   那并不是一段好的记忆,于他于唐周都不是。   那时他才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得知庄念被唐周监听了七年,那枚纽扣大小的东西在庄念的身体里埋了整整七年。   所以他用了同样的办法,将同样的东西放在了唐周的身体里。   血液粘稠的触感仿佛还绕在指尖上,泛着令人作呕也令人难过的铁锈味道。   “呵...你还是觉得我不配和他比?”唐周起初只是小声的笑,在听到顾言肯定的说出‘对,你不配’四个字时像山洪爆发,变得尖锐刺耳,“是啊,我干干净净的时候你都不肯看我,现在我脏了,你又怎么可能正眼看我?”   “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多好啊。”唐周自顾自说着,与此同时含泪的眸子望向顾言,魔怔的笑了几声,“那我一定会在见到庄念的第一眼时...”他停了一秒,继而说,“杀了他。”   身后的狱警闻言似乎警告了唐周一句什么,唐周才冷静了些。   狱警看一眼手表,上前来提醒探视时间到了。   顾言点了点头,准备挂掉电话。   他的手堪堪落下,唐周那边突然喊道,“别挂!我告诉你淑惠阿姨在哪。”   等顾言重新将电话放在耳边,唐周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拍在隔音玻璃上,又没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情绪激动的哀求着:   “顾言,你还会来的吧,你下次还会来的吧,我会告诉你淑惠阿姨在哪,你下次来我一定告诉你,求求你,你别丢下我。”   顾言没有回答,这次没再犹豫,快速挂掉了电话起身离开。   他不愿意再见唐周,可找到戴淑惠之前,唐周下次再申请要他来探视,他还是得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来到了顾言的生日。   这个生日比较特殊,恰逢顾言的度假村竣工,GN公司所经历的舆论风波也随着唐周被宣判渐渐平息,重新回到正轨,因此公司上下的人都闹着要大办庆祝。   顾言包了个度假区,让所有人都能带薪享受七天福利假期。   消息一出就被爱炫的员工发布到了网上,一时间广大网友朋友都在线询问贵公司还需不需要员工,保洁也成。   庄念的PR团队得知和顾言两个人生日在同一天,提议要不要就此搞点噱头开个现场直播生日会,拉拢一波CP粉。   庄念收到这条消息就复制粘贴给了顾言,问他什么意见。   他现在习惯在做决定之前问一下顾言,但大多数的回复都是,你决定就好,或者,听你的。   这个生日是他现在记忆里和顾言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他的私心是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他更喜欢和顾言单独待在一起,所以拒绝了生日直播的提议,只说过后po几张现场照片就可以了。   那天夏青川和周易都带着家属出席,家里两个小的和爷爷自然也少不了都得带着,陈慢没来,只送了份大礼,说是要趁假期和暧昧对象落实一下关系。   一行人放弃了自驾,租了一辆大巴,约好时间一起出发。   本来是要开顾言地库里快落灰的房车的,夏青川商量了好几次顾言都不肯,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路上夏青川又谈起唐周,貌似钱争鸣被丑闻缠身,根本无暇顾及昔日男宠了。   杨舒那边也始终没有动静。   仿佛宣判书下达开始,唐周就被所有人抛弃了。   难怪他那么激动的求顾言不要丢下他。   几个小时后,一行人顺利到达度假村。   这里依山傍水,还可以泛舟湖上,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地方。   两个孩子刚一下车就拉着管家和两位阿姨跑开了。   行李由酒店的服务生帮着安排,顾言和庄念也在人工湖前下了车。   两间公司合起来好几百号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两人走到哪都有人站定在原地打招呼,“老板好,二老板好。”   庄念已经习惯二老板这个称呼了,坦然接受,点了点头说,“你们好。”   几人听到回答凑在一起咯咯笑一阵,道了再见窃窃私语着离开,“我靠,二老板真人怎么比网络上的精修图还帅。”   乘着话音,顾言将手勾在庄念肩膀上,侧过头贴近了说,“二老板,太招摇了,我很有危机感啊...”   滚烫的呼吸扑在颈上痒的厉害,庄念向旁边躲开,仰头笑出声。   顾言不管他痒,继续贴着说,“你说要结婚,看来这件事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痒...”庄念咯咯笑着,用手捏住顾言的下巴错开分寸,望向顾言。   都说桃花眼又叫含情眼,在庄念望向顾言这一眼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庄念直视顾言的眼睛,视线掠过鼻尖落在薄薄的唇上,“我的病还没好,还是记不起你,你不介意吗?”   顾言的唇很薄,唇角平直,看上去并不好接近,只有庄念知道那双唇有多温软,无论他缠多久都会温柔的接受他。   味道是甜的。   “怎么,又想听我表白了吗?”顾言勾了勾唇,垂眸正捕捉到庄念卷长的睫毛轻轻一颤。   像是躲在花丛里采蜜的蝴蝶,被发现了就扇动翅膀要逃走。   庄念仓促抬眸,张口想要否认,耳边便落下一句,“我爱你。”   他的呼吸滞住。   “从前的你,现在的你,都爱。”顾言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鼻尖,突然揶揄着将话题拽回到原来的轨迹,“可以了吗?二老板。”   庄念的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别处,点了点头,“还可以。”   “哦。”顾言依然靠的很近,用气声在他耳边问,“盯着我的嘴盯那么久...怎么还不吻我?”   庄念轻笑出声,下巴乖顺的扬起。   两人的唇将贴未贴时,身后顾言的助理张潘突然找急忙慌的喊了一句,“老板,外面有人找你”   张潘起初并没有发现老板和二老板正在亲近,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顾言几乎将庄念挡的严严实实,两人只想靠在一起说话。   走近了才发现,那哪是说话,嘴巴都要咬在一起了。   于是张潘话喊到半路,烫嘴似得转了个弯,“好多人找....找找找...找啊找啊找朋友..”   他捂住自己该死的眼睛,转身原路返回,边走边唱道,“敬个礼啊亲个嘴啊你是我的好朋友。”   庄念猝不及防的被张潘逗笑,顾言也跟着笑了几声,喊他,“回来,说清楚。”   张潘噶笑着回头,揉着后脑的短发说,“内个,来了好多生意场上的老板和合作伙伴,说要来给你庆生,带着礼物不好把人请走,还得你去见一见。”   顾言轻轻蹙了蹙眉,他可不想在今天还要出去应酬,他今天只想和庄念呆在一起。   “都是听风来的,拦不住。”张潘立刻解释道,“您现在炙手可热,多少人都想和您攀交情谈合作呢,这...人红...朋友多嘛,是吧,二老板。”   从前商场上的人一听顾言都避之不及,现在顾言的事业如日中天,曾经的萍水相逢以及竞争对手,如今都一朝变成了可以推杯换盏的朋友。   张潘知道顾言不喜这些,他心虚的窥着顾言,只觉得顾言不动声色的模样好像正在脑子里给他编辑辞职报告呢。   可这些人来的突然,把好好的生日派对变成了商业会谈,他也无力回天啊,只能向庄念求救,递去祈求的目光。   庄念看张潘急的跳脚,右手托了一下顾言的腰,笑说,“别闹他了,孩子快急哭了。”   不管顾言有多不想在今天应酬,关于工作上的事情他从来不会怠慢推脱。   “我回房间等你。”庄念笑的眼睛弯弯,“等你回来拆生日礼物。”   顾言睨着庄念,终于露出了笑模样,让张潘松了一口气。   “行李箱别动,我也有礼物要给你。”顾言神秘秘的叮嘱,一字一句道,“不准偷看。”   庄念几乎不参与顾言的工作,他们都有各自的领域,除了那次朱总举办画展之外他和顾言在工作场合没同框过。   工作上没同框,私下倒是被拍到了不少次。   爷爷住院那会他还想着和顾言没有什么合照,这下随便搜个他或者顾言的名字都能找出许多他和顾言并肩的照片。   甚至还有人把他们两个画成了漫画人物。   庄念喜欢的不得了,偷偷存了很多。   回到房间的路上还刷出几张没见过的,时间是半月前他和顾言去商场给两个孩子买换季的衣服。   童装店里灯光明亮温馨,摆了很多毛绒娃娃,他一手拿着件小礼服侧着脸比给顾言看,顾言手里则攥着个猫咪,放在了他头上,歪着头看他。   庄念回想了一下,那时候顾言应该是在说,“真的和你很像,一起买回家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回到房间,两人的行李箱已经被放在了衣柜里。   明明每晚都睡在一张床上,此刻两个行李箱里却装了他们各自的秘密。   行李箱的秘密是0625,是顾言的生日,也是他的生日。   庄念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到底还是忍住想偷偷看一眼的冲动,打个电话问问孩子们在哪,自己找了过去。   顾思念和段瑞珊跑到湖边的小沙滩上玩,小铲子小汽车丢的到处都是,爷爷跟在后面一边念叨一边捡起来,给经管着。   庄念在小沙滩上和两小一老享受了一整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直到傍晚顾言那边也没有消息。   都躲到了渡假村里面,工作还是跟在屁股后面跑,甩都甩不掉,庄念有点心疼。   晚上的生日宴定在七点,庄念接到张潘的电话让他们准备准备直接去餐厅。   庄念带着孩子和爷爷回房间换了衣服,顾言的员工们都在,他们不好穿的太随便,就连爷爷都跟着换上了正装。   他们这一家子,姓氏不同,血脉不通,从老到小一个比一个精神,呆在一起时间久了竟也有些联相。   许多不知道内情的人甚至猜测,段瑞珊和顾思念其实是顾言和他在国外搞出来的孩子。   姓顾的小哥哥长得像庄念,应该是二老板的。   为了让大家吃的放松,享受假期而不是换一个环境应酬,餐厅采用了自助模式,光线不明亮,昏昏黄黄的很有情侣餐厅的感觉,位也没有刻意安排,落地窗外的花园里也安排了圆桌,营造的气氛非常轻松。   孩子们觉得新奇走快几步,庄念小跑着去追,刚一踏进餐厅,头顶的灯突然全部都暗了下去。   一阵不小的唏嘘声中,迎宾台上独一束的白光灯便亮了起来,发出啪的一声。   庄念闻声望过去,伸出去够顾思念的手僵住,心跳仿佛空了一拍。   他看见顾言站在迎宾台的聚光灯下,一手捧郁金香,一手拿着话筒,头微微低着,似乎是在确认话筒是否能正常发声。   “不好意思,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顾言抬起头,端正的站在聚光灯下。   话音一起,台下的人纷纷噤声,端着酒杯望着台上的人。   庄念旁边两个女生离他很近,于是他听到女生小声的感叹了一句,“太帅了,我起鸡皮疙瘩了。”   庄念觉得深有同感,就见台上的顾言精准的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嘴角牵起好看的弧度说,“男朋友,生日快乐,来拿你的礼物。”   随着他的话音,宴会厅里所有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庄念的呼吸猛地滞住,和台上的顾言隔着昏暗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仿佛有密密麻麻的电流顺着毛孔涌入身体,在心脏汇集,胀的发酸。   明明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庄念却仿佛入了无人之境,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人,他的顾言。   庄念滞住的呼吸随着一声轻笑吐出胸腔,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坚定的朝顾言走了过去。   他不是一个会当众秀恩爱的人,谈论起感情总会让他觉得害羞,然而此刻,他想和顾言一起站在聚光灯下。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属于彼此的。   等到他走近舞台,顾言站在台阶旁迎接他,头顶的聚光灯也跟着改变位置,光圈扩大,将两个人严丝合缝的笼罩中央。   顾言将花递过去,贴着庄念的耳朵问,“有没有偷看我的箱子?”   礼物在顾言手里,没在箱子里,分开时那句不准偷看纯属是逗他玩的。   庄念侧目看他,眼角眉梢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接过花说,“顾总不去演艺圈发展可惜了。”   顾言只是笑,带着他走到舞台中央。   他的右手托在庄念细窄的腰上,所站的位置退后庄念半步,让庄念成为焦点,“虽然大部分人已经通过网络知道我旁边这是谁,但在这里,我还是要正式的和你们介绍一下。”   他偏头睨着庄念,眼中盈着无限的温柔,“这位是我的爱人,庄念。”   几个字咬的极清晰,仿佛早已在心中沉淀了千次万次,郑重又坚定。   乘着话音,台下立时响起拍手叫好和起哄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吹了几声口哨。   庄念抿着唇,灯光下两只耳朵快速红了起来。   从前他被更多人围过,被闪光灯照着过,没有哪一次像这一刻一样无所适从。   心脏怦怦跳的很快,每个微动作都显出几分局促。   他不得不背过手,搂紧了顾言的腰,掌心触碰着顾言就觉得安心许多。   然而局促只是他个人的心理动态,在舞台下的人看来,他伸手搂住顾言的动作从容优雅,自然亲昵,完全没有受宠若惊的慌乱或大喜过望的浮躁。   仿佛他们是彼此的爱人这件事是上辈子就已经敲定的事实。   他们站在一起,那么相配。   台下的夏青川和赵田陈站在靠窗边的位置,闻言小声靠在夏青川肩膀上,清了清嗓子,调皮的跟着说,“这位是我的爱人,夏青川。”   夏青川轻笑了一声,搂紧了赵田陈的肩膀,”我们要不要跟他们两个一起出国,凑个热闹把证领了?“   把领证这么重要神圣的事说成凑热闹,这要是放在哪个女生身上恐怕早就翻脸了,就算是个玩笑也不好笑。   可赵田陈到底是个男生,不那么心思细腻,没那么多计较,这会挺诧异的红了脸,正色看着夏青川说,”你,你是在跟我求婚吗?“   没等夏青川回答,他快速抓紧夏青川的手臂,紧张兮兮的说,”哥,可不兴反悔的。“   “哎哟,你们怎么这么会啊,霜霜回去又要让我上课学习了。”周易苦哈哈的凑过来说 ,“热恋中的人好可怕!”   夏青川听他这么说偏头笑了一下,“热恋?你见过热了九年的恋吗?我反正第一次见。”   周易啧一声,“那不是庄不记得了么,要是腻在一起九年,你看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热乎的起来么。”   夏青川耸了耸肩,“我觉得能。”   顾言和庄念站在台上耐心等着,等台下的声音小了些,顾言重新开口开了个玩笑,“你们每天二老板二老板叫的那么亲,我差点以为我的生日礼物被你们偷偷瞧见了。”   话音一落,台下响起一阵笑声,有人喊着问,“所以是什么礼物啊老板!不会是卖身契吧!”   说话的人是最早跟着顾言的小助理杜鹃,现在也算是元老级的员工了,也只有她敢这么开顾言的玩笑。   让她这么一说,庄念也好奇起来,侧过头低声问,“真是卖身契?”   顾言睨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更满,偏过头往庄念身后的方向看。   张潘适时的拿来两份盖着红章的A4纸,倒真的很像卖身契,还是经过公证的那一种。   等张潘将东西递送到顾言手里又离开舞台,庄念才看清那张A4纸。   一份是财产公证,一份是财产共有协议书。   “从今天起,我的一切和你共有。”顾言将手中钢笔打开递给庄念,笑着说,“签了这个,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二老板了。”   庄念很慢的眨了眨眼,视线从纸张落在顾言脸上,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迎宾台下有脑子转的反应过来那张纸上是什么,惊叹一声,“我靠,二老板简直是人生赢家啊。”   “一瞬间坐拥几十个亿...这...”另一人接话,趴在对方耳边说,“不是我说,咱们老板也太心大了点吧,再怎么喜欢也不能一点心眼不留啊,回头二老板的跑了,他不是要被扒掉一层皮?”   对方撇了撇嘴,原是想告诉同事不要在这个时候乱说话,但又一想对方说的确实没错,反正他们这里随便抓十个人,十个都不会做这种事儿,现在的人多现实啊,于是跟着点点头。   “你说他们这种,又没有婚姻法约束,何必呢,想不开。”   两人说着,纷纷摇头。   现在这个社会,别说明星,但凡有些家底的都要折腾出个什么婚前协议来。   做财产公证,婚前财产怎么算,婚内财产怎么花,离婚后财产怎么分,恨不得逐条逐框的列举出来,好像从在一起的那天就计划着分开,这样才能减少在婚姻中所受到的伤害。   而台上这两个人,却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交给对方。 第二百八十六章   庄念始终看着顾言,根本没有察觉到钢笔已经递了过来。   他瞪着一双浅色的桃花眼,眸底映着明亮的灯光,像一汪泉水,清澈明亮,却总能勾人沉沦下去。   顾言又将钢笔向前递了递,说笑道,“不会是要拒绝我吧?我会疼的。”   他用话筒说出这些话,在场的人全都听见了,明显是不给庄念拒绝的机会。   众人被酥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人起哄道,“快签吧二老板,老板会疼的!”   旁人听着顾言这句话像个玩笑,是情趣,是撒娇,可在庄念听来却不似玩笑轻松,他立刻紧张的回过神来,拿过顾言的笔说,“签,我签。”   他受不了顾言说疼,他不想让顾言疼,哪怕这只是对方的一个玩笑,他都不想冒险。   等庄念签好字将笔收起来,台下立刻响起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二老板!亲一个!亲一个!”   庄念耳朵嗡嗡直响,整个人像是飘了起来,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再真实。   像个飘着七彩泡泡的梦,可其实他就算在梦里,也没有见过比此刻美好的画面。   “拉倒吧,庄念的性格,啧啧,要说跑出去偷偷亲还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不是要他命么。”周易站着说话不腰疼,在下面看的津津有味,还不忘调侃庄念两句。   “上次当着我们的面亲了小顾总一口,他一个月都没回我的微信消息你敢信。”赵田陈跟着说。   不止他们这么认为,台上的顾言比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庄念。   把庄念叫上台来经历这些已经很难为他了,当众接吻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再跟着大家一起起哄。   话筒关掉背在身后,他俯下身贴近庄念的耳朵说,“之前说的话没骗你,这东西确实锁在皮箱里面,可我真的太想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了。”   他顿了顿,余光落在庄念脸上,放轻声音问,“所以,男朋友,能原谅我虚荣心作祟的举动吗?”   庄念像是被定住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眼睛闪闪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起哄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顾言还以为男朋友羞的失去语言功能了,俯下身安抚,“不用理他们,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倏地被庄念抓住了领带,轻轻向下一拉,两人的唇便贴在了一起。   “啊!!!”   台下的人在疯个什么劲儿庄念也不太清楚,他脑子还是晕的,只管闭着眼睛享受着顾言双唇的温度。   早在湖边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因为张潘来了导致他没能落下的那个吻,在来这里之前他都还后悔着。   怕什么呢,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呀。   虽说庄念现在心里有些飘飘然,但一切还是在掌控范围内,不至于失去理智,和顾言只是接了个一触即收的吻。   错开分寸时两人始终仿若无人的看着彼此,眼神勾勾缠缠,情意浓浓。   或许是两个人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太不容易了,能牵着手的每一刻都加倍珍惜。   “好了好了,接下来的时间大家自行享受!”张潘拿着话筒说话,话音一落,宴会厅迷迷蒙蒙的灯光再次亮了起来。   顾言拉着庄念手走出嘈杂的宴会厅,庄念还不忘把那一束郁金香带着。   他们是这场宴会的两个主角,在亮相之后默契的把主场让给来祝福的人。   两人顺着花园漫无目的的走着,一方花田被打理的生机勃勃,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玫瑰香。   六月末傍晚的天气是最舒服的,冷热适中,或许是最适合牵手的季节。   一切都那么的合乎心意,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心都比平常柔软。   “我的礼物呢?”顾言用拇指在庄念的掌心里勾了勾。   庄念耳鸣的感觉好了很多,心跳也没那么快了,但每一次呼吸还是和那些盛放的花一样清香甜蜜。   他侧过头看顾言,同样用指腹缓缓蹭着顾言的手背,目光皎洁,嘴角勾着笑却不说话,看上去神神秘秘的,还带着点挺骄傲的感觉。   顾言被他逗笑了,“什么礼物让我们一向低调的念念都傲娇起来了?”   两人对望着,顾言的余光里有台阶,将庄念的手向上提了提,示意对方抬脚。   “该不会...你的礼物才是卖身契?”顾言揶揄着。   庄念噗嗤一声笑了,拨开垂落在两人面前的青葱枝杈,“顾总,被迫出卖人身而立下的文据才叫卖身契,你怎么跟他们一样胡闹,我可是自愿的。”   一句自愿的说的那么自然,怎么能让人不动心呢。   顾言不再说话了,等着庄念继续说。   “不过...也差不多吧。”庄念凑过去贴了贴顾言的肩膀,像是撒娇,“你别问了,待会就知道了。”   又在度假村里随便逛了逛,转到商店街竟然看到了办画展的那个朱总,他身边跟着个娇艳的女伴,正在珠宝区拉扯,一个想留下一个想赶快走。   庄念脚步顿了一下,趁朱总忙着应付女伴没看过来,带着顾言转个身往回走,“他怎么在这?”   他很少讨厌什么人,那个朱总是其中一个。   画展当天朱总想尽办法让顾言下不来台的架势,轻蔑的模样,他现在想起来都心紧,生日这天还是少见让人扫兴致的人。   庄念脚步很快,一副躲瘟神的模样,顾言被他拉着手也紧走了两步。   还挺记仇。   顾言轻笑,转回头看朱总的时候,朱总也正好抬头看见他,眼睛一亮,踮起脚尖朝顾言挥手作势就要喊。   顾言则向后比了个‘嘘’的动作,微微点了下头就转了回去。   今天来给他庆生送礼的人里就有朱总,庄念不知道他们已经见过面了而已。   被人保护着的感觉不错,顾言也没多解释,跟着往酒店方向走。   两人晚饭都没吃,顾言在前台预订了一份烛光晚餐送到房间。   他们住的房间在酒店最高的一层,电梯坐了一分钟之久,期间庄念不自觉地捏揉着顾言的指尖,盯着跳动的数字,像是...有点紧张。   夏青川他们常说庄念淡定的像个不食人间烟火没有喜怒的机器,清清冷冷,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很坚强。   在他眼里却并不是。   小喵咪会炸毛,会难过,会哭,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要捏东西,从前是裤线,现在是他的手。   庄念并不清冷,相反,他很热情,能把人的骨头都融化掉。   会抱着他说喜欢他,说爱他,说别离开他。   也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坚强,会因为害怕偷偷藏起来做伤害自己的事情,被发现了又怕惹别人难过拼命道歉。   永远不会放弃希望,恐怕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因为害怕见不到他而惧怕死亡的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换了鞋,庄念就推着顾言,绕过客厅沙发向落地窗那边走,“你先去露台呆一会,我很快就去找你。”   顶楼套房的风景很美,落地窗外有个很大的露台,能看到度假村的全景,灯火点缀下的大自然。   露台外圆桌上放着醒好的红酒,精致的菱形盘子里装着应季水果和坚果。   顾言被推到玻璃门另一边,两人面对面站着,他抬手勾庄念的鼻尖,“神神秘秘的。”   庄念努了努鼻子,顺手将门关上,转身去了玄关。   顾言站在栏杆边上抽了一支烟,回到桌前倒了两杯红酒,顺便把烛台点着了。   能在所有人面前把庄念以爱人的身份介绍出去,这件事他盼太久了,再理智的人也难免会感慨。   烛火的光总是格外温柔,顾言望着昏黄的光圈,竟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第一次见到庄念,是通过一方窄小的窗。   小窗里突然出现了一双眼睛,他被吓了一跳,能很快镇静下来是因为他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   于是他凑近了。   他发现小男孩眼睛哭湿了,卷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泪珠,惊恐又无助的看着他。   个子太小了并不能轻易的看到外面,踮着脚,仰着脸,鼻尖以下的位置被挡在窗沿下。   一双脏脏的手死死按住窗沿,仿佛不这样做下一秒就要坠入身后漆黑的深渊里去。   那时他觉得,庄念很像一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那么漂亮,那么脆弱。   当时他的手边什么都没有,于是摘了妈妈种的郁金香送过去,他希望小男孩再哭了,可一朵花而已,对于一个身陷绝望中的孩子来说,真的管用吗?   小男孩甚至无法隔着玻璃嗅到芬芳,也无法触碰到柔软的叶片。   然而当他把花送过去给小男孩看时,小男孩不仅不哭了,还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大概是太想看清那几朵花,小男孩的两只小臂都搭在了窗沿上,撑着身体。   随着动作露出了整张脸,和被扯破的衣袖,连带着细白手腕上几道狰狞的伤口都一起暴露出来。   还流着血。   那么疼,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不过是几朵花而已,他怎么就笑的那么开心?   那时顾言觉得,这只小金丝雀应该拥有自由...和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咚咚--   烛台下的桌面被敲了两下。   顾言的视线和思绪再次聚焦到那一簇昏黄的光晕上。   庄念的脸也同时出现在了光晕里,笑着的,还是和从前一样,仿佛从来都没受过伤。   自由,和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该是他的。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庄念问他,双手背在身后。   顾言原本依靠在竹椅上,现在坐直了,伸出一只手,“想你。”   庄念抿唇笑,笑了一会才开口说,“肉麻。”   顾言说‘想你’是真的在想庄念,被庄念听去成了另一种意思,不过都一样。   他向前倾身,抓住庄念的手肘向自己身边一带,另一只手以环抱的姿势伸到庄念身后,摸到他手里的东西后微微一怔,抬头看庄念的眼睛。   有些惊讶,有些不可置信。   两人刚拿到礼物时的表情竟然差不多。   “礼物...撞了。”庄念撇了撇嘴不再藏着了,从背后拿出礼物来,也是几沓很厚的文件纸。   最上面的一张和顾言那给他的财产共有协议也大差不差,是股份共有书。   除了缪缎,还有他最近成立的自媒体公司。   顾言一时哑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还好,也没完全撞。”庄念自顾自说着,他很理解顾言现在说不出任何话来的感受,毕竟他刚刚才经历过。   他将最上面的股份共有书先放在一边,露出下面那一沓文件的名头【公证书】。   顾言看着那三个字倒有些迷茫了,他们两个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公证的?   难不成真的把身体共有给彼此,做个公证?   想到这,他摇头笑了,感觉也不错。   相爱的人到了某种密不可分的程度,难免会渴望用另一种方式证明这份爱的存在和不可替代性,或者是得到更多的祝福,或者是得到法律的认可。   “不过,这份礼物...你可以拒绝。”庄念将那几沓文件,一共八本,分成两摞摆在桌面上,顿了顿又强调说,“不用非得接受。”   做完这些,他将椅子拉到顾言面前,离得很近的位置坐下。   两人的腿都长,曲起来贴在一起,显得亲密。   “是什么?”顾言顺势拉起庄念的手放在腿上问。   庄念又开始捏他的手指了,看着他的眼睛说,“意定监护。”   意定监护是指成年人在清醒时,书面指定一个人作为被委托者成为自己失能后的监护人,来照顾自己的生活,处置自己的财产、权利等的法律制度。   协议双方的权利将因为这份鉴定凌驾于生身父母之上。   庄念没有父母,孤身一人,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了。   他和顾言不一样,和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不太一样,所以他说顾言可以拒绝这份礼物。   其实这份协议签不签,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来说都只是个形式,可有些事没有法律的肯定就是做不到。   “顾言,一辈子好短,满足不了人类的贪心。”庄念弯了弯眼睛,长睫一簌,眼中迷蒙一片,“我最近总是在想,如果我们永远不会变老就好了,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   ‘永远’这个词太理想化了,作为一个医生的觉悟让庄念连欺骗自己都不能。   他和顾言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哪一步都极不容易,所以会患得患失,害怕当下拥有的一切太过短暂,像长了翅膀的蝴蝶,随时都要飞走。   “可生老病死才是人间常态。”庄念握紧了顾言的手继续说,“如果真的到了必须要分别的那天,我希望,决定我去留的那个人是你。”   ‘意定监护’被提起时,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与财产有关,其实它的意义要重大的多,因为它关乎生死。   假若被病痛折磨,对方是决定是否拔掉氧气的人。   假若命悬一线,对方是签署抢救通知书或病危通知的人。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残忍的选择,但这也是爱人的意义。   “这些东西本来应该出现在公证处,是我拜托夏青川找人借着你的关系拿来的。”庄念的掌心有汗,自嘲似得说着,“我除了自己,没什么珍贵的东西能给送你...”   庄念欲言又止。   这或许不是一份很好的礼物,却是他能想到的全部了。   ‘我除了自己,没什么珍贵的东西能送给你’,这话从庄念嘴里说出来,以这样忐忑的姿态,太让人揪心了。   心疼,也震撼。   眼前这个人总是像献祭一样试图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害怕礼物太单薄,要挑最珍贵的。   一个孤儿,最重要的两样就是钱和人,现在都给他了,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都这样了,竟然还怕他不愿意接受,给了对方拒绝的权利。   顾言的心涨的很满,酸涩的山根都发疼。   他拉着庄念坐自己腿上,这样的姿势对方就比自己高出一截,他顺势将脸埋进庄念胸口,双手托住庄念的背将人小心翼翼的抱紧,闷着声音问:   “你怎么这么傻...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第二百八十八章   抱在一起的感觉太好了,顾言的耳朵贴着庄念的心脏,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很久没动。   后来顾言腿都麻了,庄念两条腿也酸的厉害,这才分开。   “笔呢?”顾言问。   庄念怔了一下,他把所有东西都带过来了,竟然把最关键的笔给忘了。   他可从来都是个周全的人,这样不像他。   顾言看着他笑,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让送餐的人来时顺便带两支笔来。   “其实...去公证处签也可以。”庄念说,“还得带着户口本和身份证去公证处登记、缴费,协议才算正式生效。”   话虽然这么说,服务生按门铃送来晚餐和钢笔时,庄念二话没说打开盖子给顾言送了过去。   从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这会两人都饿的不行,丰盛的一餐就摆在两人面前却谁都没动。   一人四本厚厚的公证书,几乎每一页都要签字,足足耽误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签完,回到外面想吃东西的时候牛排都凉了,味道大打折扣。   两人对看了一眼,闷头笑了,最后吃的还挺香。   周易和夏青川他们都跟来了,今天好不容易都上来明白劲儿了,带着两个孩子玩,谁也不提两个哥去哪了,在干什么。   酒店里有个淘气包,一群小孩用雪花片编了个花冠说要给最漂亮的女生戴,真戴在段瑞珊头上的时候有几个小女孩还不乐意了,扭头就走。   小男孩们才不管这个,审美刚刚形成,都喜欢和长得好看的黏在一起,说段瑞珊像新娘子。   话音一落突然有人起哄说该选新郎了,结婚可不就得有新郎么。   有几个自告奋勇的举手,段瑞珊瞅一眼,撇了撇嘴没同意,最后把他哥拽到身边说,“我跟我哥结婚。”   顾思念比他们都大,十岁的小学生了懂的也多,特别有哥的样子。他觉得小女孩得矜持点,把段瑞珊头上的花冠摘下来,扔在桌面上,告诉段瑞珊,“等到哥哥那么大才能结婚,别乱说。”   好看的玩意不给带了,段瑞珊有点小情绪,但看顾思念神情严肃不是闹着玩的有点害怕还有点委屈,奶声奶气的小声问,“那我长大了你还跟我结婚吗?”   一边看热闹的夏青川和周易都听笑了,使劲儿憋着没敢出声,怕两个孩子伤自尊。   “长大了...”顾思念寻思寻思,没说跟也没说不跟。   他顾言哥哥为了和小庄哥哥在一起没少吃苦,他亲眼看着,喜欢一个人要是得不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他可不想让妹妹这么痛苦。   叹了口气,顾思念说,“到时候你要非和我结婚的话...那就结呗。”   到底是小孩子,说出的话天真的让人听了心脏都软乎乎的。   又过了一个小时,都玩累了要回去休息,夏青川和周易把两个孩子送回房间。   路上顾思念问他两个哥哥什么时候办婚礼,他得攒点零花钱买个贵重的礼物。   他问的挺认真,夏青川也就认真的回答。   这事儿周易也不知道,他和顾言之间现在没有夏青川和顾言呆在一起时间长,毕竟人俩现在是共事关系。   他也挺好奇,巴巴的在一边听。   夏青川故弄玄虚的瞅一眼手表说,“国内的今天应该已经结了,国外的...十一月份吧,顾言把十一月份整月的工作都排在了别的时间,估计就是为了这事儿。”   “什么国内的已经结了?”周易追问。   夏青川嗤嗤笑几声,把庄念强装淡定红着耳朵求他帮忙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易听了也跟着笑,说可以想象庄念害羞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他最开始认识的庄医生。   说完,两大一小陷入了沉思,距离十一月份不到半年了,礼物的事儿是该提上日程了。   把段瑞珊和顾思念送走,回去的路上遇到某个房间里发出几声不能入耳的哼喘。   周易和夏青川对视一眼,毫不尴尬,黄腔是张口就来。   “哎,你说,也就是他们两个没有会生的,否则现在我们都指不定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周易嘻嘻笑着往楼上指。   夏青川哼笑说,“想要孩子还不容易么,这次从国外回来,指不定就有了呢。”   夏青川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知道庄念其实挺在意他是孤儿这件事的。   庄念太孤单了,除了顾言之外总无依无靠,所以他爱别人的时候恨不得把灵魂都奉献出去。   这不算是坏事儿,但也绝对不是好事。   人活着就需要亲人,需要把爱分散出去一些。   就像小的时候我们总怕父母会死掉,那是因为小时候我们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就只有父母,任何一个没了世界就塌了。   可长大了我们有了爱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再看着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时会觉得生老病死没有那么可怕,身边还有很多需要被照顾和被牵挂的人。   这些事其实是庄念不顾自身安危去找证据之后,顾言和他说的。   顾言当时说,如果庄念和他之间有孩子,有同样亲密的关系,庄念可能就不会那么豁的出去,他会有更多顾虑。   楼上两个被人念叨了一晚上,脸部红心不跳,也没打喷嚏,做了两次洗过澡就躺床上了。   面对面抱着,鼻子里都是对方的味道。   用的明明是同一种沐浴液,混合了体香再散发出来的尾调却大不相同,总觉得对方的更好闻。   该聊得吃饭时都聊了,现在都睡不着也都没说话,睁着眼睛感受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也是一件幸福温馨的事情。   两人在睡前习惯方面还挺一致的,都不喜欢玩手机,顾言从前更是沾枕头上就能睡着的那种人。   这会但凡有人看一眼手机,就会知道两人在舞台上接吻的画面已经冲上了热搜榜。   ‘从今天起,我的一切和你共有’更是成了热句,好多网红小情侣也都表了个白配上这一句来蹭一蹭热度。   更是引来不少同性恋人之间的追捧,呼吁相爱自由。   话题从最开始的吃瓜上升到了‘爱’与‘自由’,明显已经达到了另一种社会层面的高度。   互联网上讨论的热火朝天,当事人却已经闻着彼此的味道昏昏欲睡了。   这两个人都太随性了,看似活在聚光灯下,实则放下了手机,网络炸了也跟他们两个没甚关系。   庄念直播账号的后台已经收到了不下百万的私信,大多都是祝福,还有人问庄念那身西装是什么品牌,甚至还把他和顾言手上的戒指都扒了出来,询问他是不是出自某个设计师的手笔。   庄念幕后的团队截正取着有噱头的消息,忙的不亦乐乎。   倏地,一条消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账号名是一串数字的网友发来的一段消息,口吻像是从哪个官方复制粘贴来的。   内容是:   6月25日凌晨十一点二十三分,A市**监狱失火,上百名犯人意外丧生,警方已介入控制调查,并已将其他犯人转移到临市关押,市民们不必恐慌。 第二百八十九章   酒店里的窗帘是双层的,但没有家里那种厚实,还是会有熹微晨光透进来,顺着窄小的缝隙。   庄念很早就醒了,因为昨晚睡得很好自然就没了赖床的习惯。   从前只在晚上睡不着时偷看顾言的睡脸,害怕人突然醒过来发现他根本无法入睡,喜欢都喜欢的忐忑。   现在不一样,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看。   用指尖描摹爱人的轮廓。   顾言的眉毛很浓密,眼睛狭长,闭合时带着一点弯弯的弧度,睫毛很长,但和他的不一样,不是卷的。   山根很窄,很挺,唇薄薄的,放松的抿着。   平稳的呼吸扑在作祟的指尖上,有些痒,庄念的手蜷了蜷,弯着眼睛无声的笑了。   顾言是那种很英气的俊俏,醒着时锐利,睡着时平添温柔。   这样完全放松不设防的模样,只有他见过,是他的。   庄念抿了抿唇,不经意露出几颗牙齿轻轻衔住下唇,然后缓缓向睡着的人凑了过去,谨慎又小心的贴了贴对方的嘴。   他总是这么情不自禁,黏黏糊糊的状态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庄念觉得有些羞耻,错开分寸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后脑,将堪堪离开的唇又霸道的按了回去。   “唔..”庄念嗓子里发出轻喘,未及做出任何反应,唇齿就被柔软湿润的舌尖推开,畅通无阻的勾勒着口腔的形状。   紧接着,顾言带着他一起翻了个身,将他密密实实的压在身下。   “看多久了?”顾言显然是被他那个吻贴醒的,嗓子还哑着,发着很低的气泡音,眼睛都不爱睁开,贴着庄念的额头问。   “没有,我也刚醒。”庄念说,“吵醒你了?”   顾言贴着他,哦了一声,手突然伸进被子里,在某处勾了一下。   庄念倒抽一口气,两只脚的脚趾倏地蜷起,半边身子都麻了。   两个正常男人,早上醒来必须得有点身体反应,得消化一会才能退下去,藏都藏不住,这种事撒不了谎。   “还真是。”顾言勾唇笑了,眼睛还是没睁开。   庄念喉结轻轻一滚,偏了点头,羞耻的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顾言都给台阶下了,他也就别解释这是刚才那几秒亲出来的反映了,显得他多饥渴似得,就算是爱人之间,也怪不体面的。   过了两秒,顾言又突然开口,问,“脸红了?”   他咯咯笑出声,托着长长的懒懒的调子说,“别红啊,红了可就露馅了...”   庄念一早上就闹了个大红脸,这会被彻底看穿倒不恼了,他喜欢顾言这样和他说话的,顾言做什么他都喜欢。   庄念不躲了,闷红的脸靠近顾言颈窝,小声问了句,“做吗?”   两人都这样了,情到深处没理由忍着,只要身体条件允许,随时都可以进行更亲密的接触。   期间顾言扛着对方的腿,微微蹙着眉说,“念念,我们也生个宝宝吧,嗯?”   庄念手指曲着,下唇被他咬的没了颜色,闻言涣散的瞳光蓦地一震,猝不及防的攀上了情欲的顶峰。   这话在床笫之间听着也太让人面红心跳了,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正因为不可能,才显得尤其色情,忍不住悸动。   顾言勾唇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嘴角,轻笑一声,“怎么不回答我说可以了?”   庄念的唇微微开阖,透粉的舌尖不易察觉的发抖。   他想问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可以了?   奈何身体没有力气,连带着声音都发不出来。   顾言用指腹揉着他的唇,心疼的在上面贴了贴。   房车里的事情庄念大多都不记得了,他那段时间过的浑浑噩噩。   顾言是清醒的,还记得每每说出这样的话时庄念都会紧紧抱着他,哭着说可以,让他弄在他的里面,要给他生宝宝,可爱的不得了。   说是来度假的,结果两个人除了第一天在众人面前亮个相,之后两天没见过人。   电话关机,房间座机只用来订餐,别人想打通根本不可能。   后来夏青川拜托前台捎句话去,说差不多得了,做人得懂得克制,否则四十岁不到痿了就麻烦了。   前台有几个小姑娘,他特意避开那几个小姑娘,找了个小伙子去说。   小伙子人也真实在,让去说就真去了,庄念听着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了,手机充电开机,先给夏青川回了个消息,问在哪,他们两个马上到。   有些事儿做的时候就沉沦下去,被人一说就难免反思,反思出别人说的确实在理就受不了了,得马上改一改。   换了身运动服,今天得陪朋友和孩子们玩一玩。   临走,庄念忍不住看桌面上那几摞公证书,顾言发现了就问要不要下午去公证处一趟。   字都签好了,就差拿着户口本身份证去公证生效了。   庄念想想还是算了,等离开度假村再去签也可以,不急于一时,好像有今天没明天了似得。   一群人吵嚷着要去湖上划船,穿好救生衣跃跃欲试。   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没正经,要靠手心手背决定谁和谁一条船,输的人还得有惩罚,要做一百个俯卧撑。   这惩罚是周易提出来的,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顾言和夏青川平时都有运动的习惯,人家办公司办事务所的自己当老板,时间上肯定相对自由,不像天真他们几个医生,忙起来别说做运动,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不算胖,但身上的肉没多少含金量。   庄念就更别说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是半点运动都不做的人,原来是没时间,后来是真的习惯了,不喜欢流汗。   偏偏最弱的三个人分在了一条船上,顾言和夏青川带着两个孩子和霜霜还划了个第一名。   被指派到岸边开始履行惩罚时,顾言把庄念扯到一边,一口气做了一百个,夏青川自然也不可能看着赵田陈受惩罚,同样做了一百个。   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给了周易。   周易看看这对看看那对,嘻嘻一笑,喊霜霜,“啧,老婆,没看人家都紧着秀恩爱呢吗?你快上啊,咱们也秀。”   “秀你妹,那点出息,要不要福宝帮你分担两个?”霜霜被气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   周易看着爷爷怀里抱着的小公主,笑的眼睛都小了,“还是算了吧,你们两个我都舍不得。”   一群人笑的笑闹的闹,顾言和夏青川的手机同时响了。   两人对看一眼,走远两步接电话,回来一对信息,电话里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唐周死了。   监狱起火,调查结果显示,起火点就是在唐周住的那间牢房。   这消息太突然了,突然的让人觉得不真实,像假的。   生日那天和庄念分开之后,顾言还接到电话说唐周想再见他一面,他没拒绝,时间就安排在离开度假村后的第二天。   媒体的消息不能信,顾言打电话给认识的警官,确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本来事件还没到和媒体公开的时候,按照道理不能向外人透露细节,但顾言不一样,这里面还牵扯着戴淑惠,他的母亲,警方不得不多说点。   是死了,尸检报告都出来了,人烧焦了,靠牙齿做的鉴定。   说来也巧,那晚正赶上分发新的被褥,东西摞了满走廊,结果隔壁牢房的犯人打起来了,事情闹得挺大,其中一个用手指头把另一个戳瞎了。   暴力这东西有时候传染,很快一个牢房里的恩怨就扩散开来,引起了巨大的骚乱。   火就是那个时候烧起来的。   唐周那间牢房邻着管控铁门,铁栅栏松了需要用电焊重新焊接加固,施工的人图方便在里面放了两罐液压二氧化碳没拿走,顺着火势直接爆炸了,火势凶猛,直接攀升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顾言听着警方的阐述,沉默良久,最后问,“或许...尸检时有在尸体上发现别的什么东西吗?”   警方的人似乎很意外,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顾言没回答,也没问那东西是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第二百九十章   起火点在唐周的房间,这始终是巨大的疑点。   没道理刚和顾言约好要见面,隔天就引火自焚了。   以唐周的性格,就算他决定了去死,也会不吝惜死前再狠狠恶心顾言一次。   顾言和警方都怀疑是钱争鸣动的手脚,毕竟唐周被警方带走的时候曾经说过知道钱争鸣的秘密,让钱争鸣必须救他。   两人闹翻了并不稀奇,只不过...钱争鸣会这么蠢吗?和一个再不能翻身的罪犯动真格的?   杀人是要判死刑的,法律不会包庇任何人。   罪恶的受害者从来都是双方共有,没人能全身而退,所以大多数人不会选择这种极端的方法处理问题。   不值得。   尤其像钱争鸣那种地位和钱都有了的人生赢家,应该不会蠢到自毁前程。   不过这些事还要交给警方逐一查清。   对顾言来说,唐周死了,戴淑惠仍然没有一点消息,这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顾言连夜在各个平台发布了悬赏,并声明不追究任何责任,凡是能提供戴淑惠消息的人都能得到诱人回报。   十几天过去了,打电话给顾言助理和警方的人不少,但几乎没有能用得上的。   说到底一切都是他和唐周的恩怨,既然唐周已经死了,没理由他的人还控制着戴淑惠,没意义了。   可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控制着一个疯子没好处,一点消息不给顾言,不要钱也不提要求,图什么?   就是因为前因后果太过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让人觉得不安。   如果他们直接把戴淑惠丢在哪个城市撒手不管,戴淑惠能活下来吗?   或者他们还将人囚禁在原来的地方不管不顾,戴淑惠很可能已经出事了。   唐周死了,但他仍然能让人不得安生。   用周易的话讲就是,唐周真他妈是个魔鬼。   在这期间,虽然每个人都话里话外的安慰顾言人会没事,总有一天会找到,可谁都清楚,一个走失的疯子和被拐卖的儿童差不多。   他们同样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同样找不到自己的家。   孩子还会向爸爸妈妈哭喊两句,疯子不会,疯子早就已经不认得他的儿子了。   顾言习惯了不动声色的承受压力,从事情发展到今天,除了每天动用一切条件找人之外,并没有表现出焦虑或者不安。   多难日子都还得过下去。   下了几场连天的暴雨之后,进入七月下旬,正式迎来了北方的三伏天,对于穿西装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顾言开发的度假村正式投入营业,多热的天也得出席活动,在日头底下讲话剪彩的滋味并不好受,下了活动顾言直接去休息室冲了个澡,顺便给助理打了个电话问庄念在哪。   以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和在网络上的热度,这种重要的节日庄念当然不能缺席也不会缺席。   没见这人,是因为他比顾言还要忙。   “哦,二老板他...正带着直播间的人看房呢。”张潘说到这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竖起拇指说,“怪不得大家都想做网红,带货能力屌爆了。”   这话对着上司说不合适,张潘抿了抿嘴,补了苍白的两句,“二老板牛,真牛。”   借着庄念的势头,度假村迎来了房源爆满的情况,预约直接延续到了第二年的秋天,成了炙手可热的旅游胜地。   顾言听完回头瞥了他一眼。   天一燥,人也跟着燥,眼神没控制好,过于锋利了,给张潘吓的一缩肩膀,“我,我马上找人把二老板替回来,让他来找您。”   顾言不笑的时候是真凶,就算从来没跟员工红过脸,怕他的人还是很多。   张潘一个箭步冲出了门,赶紧打电话给同事,让人把二老板给带到空调房里控制住。   “咱们这房间和门票都卖疯了,干嘛要控制住?”同事和张潘犯了同一个错误。   张潘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心得分享给每一位打工人,毕竟大家都不容易。   “啧,哎哟喂,咱们老板你还不知道么,自己多操劳都不吭声,任劳任怨,轮到二老板身上就不行了,营业额是次要,不能让二老板累着,心疼。”   心疼两个字让他说的九转十八弯,放古时候点颗痣,直接就可以下海做媒婆了。   半个小时之后庄念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了总裁休息室。   气息是乱的,跑过,但眉目很从容淡定,挂着温和的笑。   他穿着藏蓝色及膝短裤搭配连帽白T恤,配了条宇宙飞行员的挂链坠在胸前,青春洋溢,朝气蓬勃,哪像快奔三的人,说二十三四也毫不违和。   庄念平时不这么穿,他不常穿正装,但始终觉得多大年龄就该有多大年龄的样子,大多数休闲装都显得稳重成熟,今天完全是应造型师的要求打扮的。   一见到沙发上的顾言,西装革履,左腿叠在右腿上坐的那么端正禁欲,显得自己像毛头小子,突然就有点局促。   他和顾言好久没见了,整整七天。   “剪彩的时候怎么不去?”顾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让庄念坐,揶揄道,“二老板,都不想我吗?”   等庄念坐下之后抽出一张纸巾给他擦汗。   纸巾扫过睫毛眼睛睁不开,庄念把眼睛闭上,却没乖乖给擦,先仰着颈和对方接了个深吻,然后舔舔嘴唇笑着说,“二老板主内,大老板主外,这不是见着了么,我可想你了。”   每个问题都乖乖回答,让人都狠不下心跟他闹了。   顾言给擦完汗,又递上一杯红茶给解渴,喝没了就立刻让人去洗澡。   之前的T恤帽子下面都被汗浸湿了,顾言给准备了另一套更为正式的放在浴室门口说,“洗好了我们去公证处。”   “不急,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得在。”庄念的声音隔一会才混着水声传出来。   顾言往声音的方向睨一眼,没说先什么退了出去,然后让助理回家一趟把身份证户口本都送过来,等会直接带庄念过去。   庄念挺在意那份公证的,放在家里书架上,用单独的一个小盒子装起来,怕落灰。   有几次翻开看被顾言看见了,庄念假装着擦书架轻描淡写带过,顾言也没说什么。   唐周出事后他所有正常生活外可用的时间都花在了找戴淑惠这件事上,昨天才坐半夜的飞机从临市飞回来。   太多事要做了,几乎不分昼夜。   要不是今天的剪彩早就定好了日子,他可能还要在临市多呆几天。   真是好长时间没看见庄念了。   放在以前,这么多天没见凑到一起得先腻歪腻歪,现在真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心思。   公证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耗费的时间多,顺利的话一个下午,不顺利也有办好几天的。   庄念不想让他在这件事情上分心。   他们都懂对方。   等待的间隙,顾言又接到了个工作电话不得不先离开一会,跟庄念交代说不会很久,让他在这里等一下。   等庄念洗过澡出来,发现张潘正等在外面,绕着沙发转圈圈,来回来去的走,看模样挺急的。   庄念边擦头发边问他怎么了。   “杜鹃把腿给摔了,一会度假村里还有活动需要人安排,流程一直就我们两个走过,我走不开了啊,老板让我回家去拿身份证和户口本,这可怎么办啊二老板。”张潘搓着手说。   庄念擦头发的手慢了几拍,和张潘确认道,“顾言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嗯,老板把所有工作安排都推了,说今天下午有重要的私事要办。”张潘说。   庄念不擦头发了,将毛巾折好往洗手间走说,“我去家里拿东西,你去忙。” 第二百九十一章   度假区开业的第一天,不止游客,媒体也来了不少,每个角落都乱哄哄的,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没闲着的。   庄念旗下的几个主播也都里里外外忙着介绍,扩散知名度。   他忙里偷闲,不好惊扰任何人,一个人开车直接跑路。   说起来除了有几次顾言陪在副驾驶,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车了,顾言好像不太喜欢他开车。   大概是和从前发生的事情有关,庄念不记得了,但也知道顾言担心他,不管身边有没有人他都开的很小心。   这个时间园区刚开没多久,成排的车都在往停车场里进,庄念驾驶黑色宾利从停车场顺利驶出,没过两秒,一辆商务车在他之后也驶离了停车场。   路过度假区方向的拥挤路段,车道开始变得宽阔。   庄念在规定时速内将油门踩满了,他专心开车,连音乐都没开,接连超过几辆不紧不慢的车,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闪了几次,从绿变成了黄。   靠近旅游区的位置都很偏,路上车不算多,一脚油门加速也能过去,庄念捏了捏方向盘,还是踩住刹车缓缓停了下来。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了,他想。   红灯挡住前行的车辆,庄念习惯性往后视镜扫了一眼。   先看到自己弯起的嘴角,然后发现身后的一辆黑色商务车在距离他二十米外停了下来。   阳光很足,挡板放下来遮阳,他看不到身后那辆车里的司机。   正疑惑,旁边的车突然开始疯狂的按起喇叭,并快速倒车向后退去。   庄念心里一惊,顺着隔壁司机惊恐的视线看向前方,只见一辆从对面车道出现将近四米长的箱货直直闯过红灯后突然变了个方向,朝着他这边车道加速驶了过来,横斜的车厢几乎占满了三个车道!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庄念的手挂上倒挡只向后退了几米,车头一偏,跟着嘭!的一声巨响,副驾驶的车窗碎成无数片向内飞溅开来。   哗啦一声--   庄念被剧烈的惯性带动,身体倾斜晃动,头猛地撞在了车窗上,一阵剧痛中防护气囊也紧跟着弹开。   车身受到挂车车位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铁板凹陷成残破的形状,整辆宾利车被推着撞弯了防护栏杆,然后摇晃着转了个圈,带起了一阵黑烟,最终停在了逆行车道上。   造势货车紧跟着发出尖锐的一声,又接连和其他几辆发生了严重碰撞才终于停了下来。   由于货车是从对面车道突然偏离撞过来,车身倾斜,再加上庄念那辆车向后退时车身微侧,这才使得宾利从副驾驶倾斜向后到后座的车厢都整个瘪了下去,而驾驶室只和防护栏撞击发生了凹陷。   “快打电话报警!”   嗡---   尖锐刺耳的鸣叫仿佛是从头脑里钻出来,如无数钢针,钻出来时连皮带肉的疼。   宾利的车门发出几声暴躁的动静,被拽开,有人说了一句:“我认识他,我先送他去医院。”   有人答,“好好好,那太好了,这人命也太大了,差点就被压扁了,真是吓死人了。”   那人又开口,“是啊,命真大,这都能活下来。”   情况危急紧急,一同说话的人并没有发现男人这句话说的有什么不妥之处,放心让其带着伤者离开。   吵杂的人声灌进耳廓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水幕又闷又沉。   庄念试图睁开眼睛,视线范围里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模糊,窜动的人如一团团乌黑的影,来自地狱,要把他也带下去。   他的腿刚刚被凹陷的车门卡住,左边小腿应该在流血,血腥混杂着汽油的味道让他除了眩晕,还有想要呕吐的冲动。   上一刻还觉得疼,现在又突然变得麻木,仿佛身体和意识已经分离,他感觉到有人将他托了起来,向那辆完美避开车祸的黑色商务车走了过去,然后将他塞进车厢里。   嗓子里有血腥味,发不出声音,头脑愈发昏沉,眼前虚影彻底变成墨色的黑。   就在晕厥的前一刻,他听见一道模糊的声音说,“杨董事长,人已经带上车,可以和对方交换人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眼前却还是朦胧一片,斑驳的黑白和不清晰的晃动黑影交错,勉强视物。   他不得不将眼睛狠狠闭上,晃了晃头,再努力睁开。   应该是强烈的撞击导致视网膜出了问题,他暗自想着,并开口问,“谁在哪里...”   他开口,嗓子带着干涩的哑。   “嘿....嘿嘿....”   喑哑的笑声从面前那团黑影处发出来,仿佛是从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嘴里发出来的。   影子晃动,似乎挥起了一只手,紧接着,庄念面前发出剧烈的一声锵然。   硬物和硬物碰撞的声音。   庄念呼吸一滞,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分寸,靠在了冷硬的铁板上面,随着他向后靠的动作,铁板发出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是门。   他踉跄着起身,摸着门的位置向后退,却听身边有人叫了一声,“儿子!我的儿子。”   那声音和刚才的笑声不同,是个女人,语调也非阴鸷,而是疯癫。   “庄念,你终于也被抓到这里来了,你早该来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们何至于被囚禁在这里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男人几乎是咆哮着在质问他,其中的愤怒竟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庄念定了定心神,几句话之间已经冷静下来。   这里不是医院,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和空旷的回声,呼吸之间更有股刺鼻的恶臭袭来。   “你们到底是谁?”庄念心中一沉,双手背在身后握住了门框,以确保随时可以离开。   那股恶臭不同于任何疏果腐烂或是污秽的味道,像是腐肉...   他心中徒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再次向后退了半步,无论从身后那扇门离开是什么地方,总会好过这里。   谁把他带到了这里,又为什么把他带到这里?   和他讲话的男人认得他,还说他走了就是将他们丢下,也就是说他被带到这里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是巧合,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是那辆与他相隔数米停下完美避开了车祸的商务车的主人。   思绪在一念之间快速流转,没等到另外两个声音的回答,庄念心念一动,快速将头转向女人的那一边,盯着那团红色的影,试探问了一句,“淑惠...阿姨?”   女人似乎因为看见了他的正脸而变得更加疯狂,双手拍着什么发出哗啦哗啦的动静,“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庄念曾经听夏青川形容过戴淑惠,大概就是女人现在的疯癫模样。   他几乎能肯定女人就是顾言的妈妈,于是摸索着靠近,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硬物,是铁。   看出他的状态不对,喑哑嗓音的男人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紧张,怒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庄念咬着后槽牙将掌心铺平接着向两边摸索,通过模糊的视线和触感,庄念大概知道了所处位置的布局。   这里该是一间客厅,一前一左的两个人,被关进了铁笼里。   “谁把你们关在这的?”庄念喉结轻轻一滚,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唐周?” 第二百九十二章   庄念不知道被陌生人带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可眼前出现的人无疑都是与他和顾言有关系的。   唐周将人关在这里有他的目的,可现在他已经死了,还有谁会替他做这些事,用这样的手段把他带过来?   目的又是什么...   不管目的是什么,他得先把人带出去。   “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庄念边问,边在口袋里找手机,“你们两个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手机不在口袋里,应该是被人拿走或是掉在了某处。   “我问你的眼睛怎么了!”男人毫不在意他的问话,仿佛他眼睛的好坏比能否从铁笼里出来还要重要,“你是一名外科医生,眼睛和手一样重要!”   庄念闻言呼吸一滞,抬目望过去,明明还是只能看到一团虚影,他还是快速撇开视线,甚至微微低下点头,狠狠蹙眉。   “待在这里不安全,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哪里?怎么样才能放你们出来?”庄念攥紧了手,到处摸索着,希望能找到工具放两个人出来。   他心里腾起莫名的厌恶和愤怒,额角和腿上的伤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人都不一定能活着,要眼睛有什么用?”不知是不是为了刺激男人快点和他说些有意义的信息,庄念低声的质问。   “你..”男人果然语塞,然而沉默好一会,最终也并没有说出他们在哪,而是倏地笑了起来,“他想让你看见,让你想起来,不惜把我们都关在这等你来看,可你偏偏瞎了,哈哈哈哈...真是...哈哈哈哈...”   男人笑的猖狂,尾音连上几道沉重的咳嗽就再也没有停下来,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他是谁?唐周?”庄念立刻反问道,并说,“唐周已经死了,带我来这里的人是谁,你看到了?”   那笑声和咳嗽突然一同止住,短短一瞬又如同燎原的火,重新烧了起来。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言论,笑声里满是轻蔑讥讽。   庄念眼前的一团影躬下身,最后干脆蹲在了地上。   这人似乎根本就不想离开这里。   庄念做出判断之后立刻转身摸索着离开,并面向另一间笼子里的女人,虽然女人可能听不懂他的话,但他还是用温和安抚的语气说,“我马上叫人回来救你们,别担心。”   女人又痴痴的叫了一声‘儿子’,将细瘦的手臂伸出铁笼外试图触碰。   可庄念的眼睛看不见,并不能回应她。   庄念将双臂张开,试探着向前迈进,竭尽所能的加快速度。   暮色浓重,天马上就要黑了,否则就算伤到眼睛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此刻转过身背对着窗的方向,他的眼前更为模糊。   咯吱--   房门打开,楼道里扑来陈旧灰败的霉味,庄念试探着迈出一脚,而后定在原地,不再动了。   眼睛看不见时耳朵就变得格外灵敏,衣料摩擦的稀疏声并不明显,但他还是清楚的捕捉到了。   门外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他们始终都在,默不作声的听着门里的动静。   庄念心下一沉,就听一道脚步声快速朝他冲了过来。   他闻声立刻向旁边闪躲,然而眼睛看不到的人又怎么能躲得过别人蓄谋的攻击?   庄念感觉衣领被一把攥住,推搡着他向后退去。   对方动作太快,庄念小腿上还有伤,左脚拌上右脚狼狈的踉跄一步又很快被那人托住用力向后一耸,整个人撞在了铁笼上。   这还不够,那人这次拽住他的后脖颈,几乎令他窒息的将他的脸贴在铁笼上面。   “看不见吗?”那人终于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庄念闻声先是一皱眉头。   那声音让人听了极度不舒服,沙沙的,他在愤怒,可那把嗓子却并不能为他发出太大的声音。   “看不看得见又能怎么样,你反正也没准备让他活着,干脆亲手杀了痛快。”另一道声音从身后敞开的门外响起,十分陌生冷漠。   “杀人?!”沙沙的声音响起,庄念的脸贴在铁栏上,闭上了眼睛,“杀人可是犯法,我不能任性,不能做犯法的事情。”   门外的男人听罢大声的笑了出来,语气轻松道,“这真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你们到底是谁,为谁做事?”庄念问。   车祸现场不少目击者,这两个人却明目张胆的带走他,不跑也不躲,丝毫没有惧意。   没人回答他的话,抓着他的男人收紧了手掌的力量,更用力的将他的头贴到铁栏杆上。   “你看不见,我讲给你听好了。”男人呵呵笑了两声,“里面的人是你的养父,庄俊泽,记得吗?”   庄念用力耸了耸肩膀,他的力气不算大,但身边的人感觉上比他单薄很多,就在快挣脱开对方的束缚时,站在门外的另一个男人也从背后压上来,控制住他。   庄念知道里面的人是庄俊泽,在断定这里关着的人都是与他和顾言有关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   他有自己的判断,但眼睛看不清还是心里没底,他现在很想从对方嘴里听到旁边笼子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戴淑惠。   “所以旁边的女人是顾言的母亲?”他不再挣扎,确认道。   “急什么。”单薄的男人压着他的头说,“这里面还有一个人没给你介绍呢。”   “你什么意思。”庄念心间一颤,那股刺鼻的腐臭仿佛随着这句话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了。   “呵...呵呵...”男人呵呵笑起来,松开庄念的手拍在一起,“庄念,你其实不是孤儿,知道吗?”   “你非但不是孤儿,还是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的,庄俊泽就是你的生父。”男人说,“笼子里躺着那个,是你的母亲,钟燕。”   如果庄念看得见,就能看到庄俊泽的脚边有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生虫的尸体,被庄俊泽手里拿着的那根铁棒活活打死的。   “上天总是对你格外慈悲。”男人语气失落,沉默片刻说,“你该亲眼看看这一幕的,亲父杀了亲母...多有意思的画面啊...”   当初庄俊泽在钟燕不愿意的情况下与她发生关系,两人有过一个孩子。   之后事情发展失控,庄俊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钟燕让他变成了个‘假男人’,两人之间所剩的就只有仇恨。   关于孩子,钟燕只字未提,只当是生命中和庄俊泽同样不可视人的污点,可造化偏偏弄人,庄俊泽竟然将孤儿院里的亲儿子认领了回来。   这么多年没让庄念叫过他一声爸爸,唯一一次还被他打了个半死。   庄念的侧脸已经没有知觉,微微发麻,倏地笑了两声,“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无论是庄均泽还是钟燕他都没多少印象,从前的事情好与不好也都不记得了,为了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实在谈不上伤心又或者难过。   除了听到有人已经死了让他心里惊诧,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执着的跟他说这些。   男人操着那一把破碎的嗓子继续说,“看啊,你多糟糕,你的出生毁了两个光鲜亮丽的人,你是污点,没有人欢迎你。”   “你哪一点比得上唐周呢?”男人痴痴的说着,语调一变,自顾自的肯定道,“你确实哪里都比不上他。”   这人语态疯癫,听上去不单单是为唐周办事,还感同身受唐周的求而不得。   庄念对唐周身边的人知之甚少,有限的记忆力实在搜索不出有关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男人轻笑两声,“从今天起,世界上没有唐周,也没有庄念,和你有关的一切都将埋葬在这里。”   男人十分嚣张的笑了几声说,“新的生活要开始了,你期待吗?庄念。” 第二百九十三章   如果不是亲眼看过警方出示的死亡证明,庄念真要怀疑对他针对性这么强的人应该是唐周。   “你们不要胡来,度假村附近发生严重车祸,我的朋友一定已经发现我不见了,他们会很快找到我。”庄念急喘着说。   “找到你?找到你的尸体,又有什么用呢,呵...”哑着嗓子的男人说,“我还挺期待看到炸成一团肉泥的你被找到的样子,看还是不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个男人手机响了。   他退开一步接听,回来跟嗓子坏掉的男人报告说,“杨舒正往这边赶,我们没时间了,得马上离开。”   庄念闻言眉心紧蹙。   男人说要将他和有关他的一切都埋葬在这里,竟然将杨舒也引了过来。   他向另一间笼子的方向看,女人正哭喊着‘放开我的儿子’。   能把杨舒吸引过来的人,也只有戴淑惠了。   “绑在上面,我们走吧。”哑着嗓子的男人沉默片刻,叹一声,“都结束了。”   乘着话音,庄念的手腕被暴力的扭到身前,双手叠着被麻绳死死困住,绳子拉长穿过铁笼,在另一边系了个活结。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哑着嗓子的男人好笑道,“真是杀人诛心啊,有意思。可你要告诉庄医生啊,他眼睛瞎了,看不到呢。”   男人在‘眼睛瞎了’四个字上加重了腔调,听上去尤其阴阳怪气。   另一个男人笑了几声,拍了拍掌心的虚无说,“庄俊泽,你儿子的命在你手里,这绳结他够不到,却就摆在你的眼前,你解开,他就能活。”   庄念挣动双手,细白的腕上立刻留下几道粗糙勒痕。   而面前的铁笼里,庄俊泽的那道影始终蹲在地上,无论是在对方说他们是亲生父子的时候,还是在对方说他亲手杀了人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声。   两个亡命徒竟然还敢把别人引来这里,就说明早就计划好了退路,庄念自知没有条件跟人谈判游说,便没有开口撕心裂肺的挣扎求助。   两人尽早离开这里,他才能有更多的办法逃生。   身后传来重物磕碰的响动,一人道,“轻点,小心直接炸了。”   两人搬来了什么重物放在铁笼旁边,紧跟着,两道嗤嗤气声同时发出来,伴随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是煤气。   一切安顿好,两人加快脚步,又在门口的位置驻足良久才真的离开。   房门关闭前,那男人开口道,“庄念,你下了地狱也千万不要忘记,今天这里死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你。”讥笑声响起,他的声音被挤在门缝中,“我说什么来着,你会毁了他的一切。”   最后那句话对方说的不清不楚,庄念却无暇分析,待到听不见屋外的脚步声,开口问道,“门上有起火的装置?”   等待他的依旧只有沉默。   光有易燃易爆的东西却没有火源,自然做不到将他们埋葬在这里。   门上确实有起火装置,等杨舒赶来毫无防备的推开门,起火装置就将触发,他们将一瞬之间葬身火海。   倒是有一种要替唐周复仇的意思,连死法都这么相近。   “老师。”庄念突然开口叫了这么一句,“我能带你们出去,你相信我。”   一语不发的庄均泽抬起猩红的眼睛看过去,沉默片刻突然嗤笑一声,低声说,“一个瞎子,你活下去又能怎么样?还能拿刀吗?”   他自顾自的笑,然后死命的咳嗽,间断时又笑,“眼睛不瞎,你也是个晕血的废物,我指望你帮我正名,这辈子都无望了。”   “你和这个女人一样无用。”他喃喃,“无用又残忍...她毁了我的名声,你毁了我的希望。”   “与其让你活着出去,让别人知道我们三个的孽缘,还不如一起死在这,下辈子,我们三个谁都不要碰见谁。”庄俊泽说完,干脆的躺到了地上。   他不提虐待,不提杀人,独独记挂被毁掉的名声。   冷白月色从窗外斜进屋内,洒在地上惨白的尸首旁。   女人的瞳仁已然涣散,却依旧倔强的睁开着,似有迷茫,从生到死都毁在了同一个男人手里。   庄俊泽仰头望了她一眼,勾唇一笑,终于伸手蒙上了女人的眼睛。   女人的眼睛也是浅浅的颜色,笑的时候像天上倒悬的月,真的和庄念的有几分相像,他想,或许当初从众多孩童里选了庄念,多少与这双眼睛有关吧。   “别记着我,下辈子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还杀了你。”   他可能已经疯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的无从追溯。   他就躺在尸体腐烂流出的血和液体中间,往日体面的头发如今沾满污秽,他毫不在意,唇边挂笑,仿佛已经遇见了新生。   庄念眯了眯眼,四处扫看,并问,“阿姨,有能帮我隔断绳子的东西吗?刀,或者碎玻璃?”   煤气散发的很快,说不准他们三个会先被炸死还是先一氧化碳中毒。   “身边有浸湿的毛巾吗?捂住口鼻。”庄念持续的说,“或许你的位置可以够到窗吗?能不能把窗打开?”   他眯着眼睛往戴淑惠的方向看,发现女人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嘴里不停的说着同样的话,仿佛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   “儿子,疼,儿子不疼。”她翻来覆去的说,目光追随着庄念红肿的手腕,双手都伸出窄小的笼缝,试图触碰。   庄念喉结轻轻一滚,微颤的指尖悄悄捏紧,再张口时语气却更为冷静从容,“阿姨..”   他顿了顿,突然改口,喊了声,“妈。”   戴淑惠的声音蓦地滞住,铁笼开始发出躁动的声响,她不再说话,似乎是过于兴奋,奋力的用双手拍打的铁笼,想要从里面出来。   “妈,你想出来抱抱我吗?”庄念说,“想的话按照我说的做,可以吗?”   这两句话戴淑惠完全听懂了,竭尽全力的点头。   屋内的格局包括门外的逼仄感,说明这里并不是荒废的某处仓库,更像是废弃的住宅楼。   他进门时摸索铁笼的形状时曾在屋内转了一圈,庄均泽所在的铁笼左边还放着一张布艺沙发,他们应该被关在了客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庄念总觉得他所在的地方格局有些熟悉,连同走廊的味道也似曾相识。   于是他试探着问,“你的后面是不是连着厨房?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吗?有水吗?”   这句话似乎问的有些复杂,女人的脚步声响了几步,指着一处地面说,“水,水。”   她被绑到这里关着,并没有断了吃喝,笼子里面的水和食物都是新鲜的,隔一阵子就会有人送进来。   如果庄念看得见,就能知道戴淑惠那间笼子比庄均泽的要大的多,而且并不是完全封闭,和卧室连通,卧室里的窗甚至是可以敞开的。   十几层的高度,关戴淑惠在这的人并不怕她会从楼上跳下去。   “太好了。”庄念说,“你把水倒在衣服上,捂住口鼻,这样才能撑到有人来救我们。”   庄念听到哗哗水声,紧跟着,一条毛巾从铁笼的缝隙被丢出来,落在了庄念的手臂上。   庄念愣了一下,“谢谢。”   话音刚落,戴淑惠又丢过来一样东西,正巧落在他的脚边,清脆的一声。   庄念心尖一跳,听那声音像是一把刀。   麻绳将他的双手绑在笼子上挣脱不开,却可以上下移动,他矮下身,没有多少弹力的绳子紧紧束着他,将手腕勒成青紫颜色,终于够到了脚边的东西。   确实是一把刀,但不锋利,是餐刀。   “藏起来...藏起来。”戴淑惠的意思大概是某次用餐之后偷偷将刀藏起来的。   唐周对顾言还有期望,在死之前大概都没有亏待过戴淑惠。   有餐刀也聊胜于无,庄念用反手握住刀柄割向麻绳。   一氧化碳的浓度持续升高,三伏天门窗紧闭的空间几乎快要让人窒息,既想大口喘息,又要克制着大口喘息的感觉很痛苦。   笼子里,庄均泽早就已经没了动静。   “我们不能放弃。”庄念而上汗涔涔的,头脑越发昏沉,手上的动作始终未停。   他一直在说话,尽量保持清醒,“顾言还等着我们回去,妈妈,他一直在找你。” 第二百九十四章   只要能割断绳子将窗打开,破坏门上的起火装置,他们就还有获救的机会。   哒哒----哒哒哒哒哒----   稠密的雨点砸在窗上,唯一那点依稀的月色也被彻底挡住。   庄念的手在黑暗里剧烈的发着抖,声音也不像刚刚那么稳,“妈,你...你说些什么,好不好,太黑了,我看不到。”   起初戴淑惠还会亲昵的喊他几声儿子,就算他没有手来用湿毛巾挡住口鼻,戴淑惠还是又从笼子里丢出了两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浸湿的布。   可现在,戴淑惠那边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整个世界都像被海潮吞没,在不断的下沉。   庄念的内心陷入一片绝望当中。   刀锋偏离位置,是第几次割在腕上已经不记得了,掌心早就一片湿滑,合着粘稠的汗,让他越发握不紧手里的刀。   他坚持着不要放弃,他也足够坚强,可他终究只是个普通人,意志力再强大也会觉得害怕。   死亡离他很近,不只是自己的死亡,顾言的母亲...或许还有他的父亲。   几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的身边逐渐没了气息,他毫无办法,无能为力。   他倏地想起男人离开时说的那句话,他让他记得,这些人的死都与他有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或许谁都不会死。   手臂一僵,餐刀坠在地上,弹到笼子里面,或许就在庄均泽尸体的旁边。   庄念的双腿发软,再也无法站立,顺着铁笼慢慢滑坐下去。   窗外闷雷和骤雨如此的似曾相识,过去的某一个时刻,他似乎也在某一场无法视物的雨里,如此绝望过。   很奇怪,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竟然并不陌生,仿佛在他小的时候就经历过这些。   鲜血在身下点点流失,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在一点点的变凉,身体和意识一直在下坠,坠到无人的深渊里去。   他或许在那时就应该死掉...   可偏偏有人救了他。   庄念的精神猛地一震,曲起手指抓在餐刀切开的伤口上,他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很多,很乱。   他想开口提醒不要开门却发不出声音,竭力的用手砸在铁笼上,发出闷闷的几声响动,根本起不到任何提示的作用。   只要门被打开,以现在房间里一氧化碳的浓度来说马上就会发生爆炸。   他们所有人的生命都将在这一刻停止。   门外,杨舒的人冲在最前面,作势就要用暴力方法撬开大门,紧跟着又狐疑道,“没上锁?”   “等等。”杨舒立刻开口制止,踩着高跟鞋稳步上前,“检查仔细点,唐周那边的人都不可信,不会这么轻易就让我们见到人,恐怕有诈。”   正说着,冲在最前的男人趴在门边嗅了嗅,回头说,“煤气。”   不知过了多久,庄念听到些稀稀疏疏的动静,紧跟着,门被小心拉开,有人惊骇道,“真够阴的,这么小个鞭炮差点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男人手上拿的是自制的起火装置,门一经打开扯动丝线就会触发开关,极其简单的配置,紧紧是一截电池促使,导电铜丝末端连着没有拇指粗的红色鞭炮,火药在最顶端,用胶带固定。   只要稍一大意,电流就会顺着铜丝将火药点燃。   其实用不着点燃,只要通电,他们这些人就全完了。   纷沓的脚步声刚一踏进屋内,庄念就听到了呕吐的动静,紧接着门窗都被打开,细密的雨滴被风卷进来,落在面颊上,让人在三伏天感受到一丝刺骨的凉意。   “夫人,这几个...”有人问了一句。   “笼子打开,我们只带她走。”杨舒的声音没有感情的响起,切割硬物的动作霎时间让所处的环境变得一片混乱。   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会使人昏迷,庄念还有意识,说明杨舒赶来的还算及时,可她却没有要救下所有人的意思。   带走戴淑惠,很显然也并不为了施救。   新鲜的空气里带着雨中潮湿的味道,庄念尽可能多的吸入,撑着起身,恹恹的叫了一声,“阿姨...”   待到向外的脚步停住,庄念徒劳的看过去。   杨舒不会有多少耐心听他说话,这短短一瞬的停顿将会是他唯一可以求救的机会。   或者为戴淑惠求情,或者为自己和庄均泽求一条活路。   这句话该怎么说无疑关系到此刻的生死,他必须谨慎。   庄念喉结轻轻一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足够被对方听到,过了片刻,他说,“顾叔叔...留了话...”   杨舒是个聪明的女人,也并不像模样那么柔弱不堪一击,她很坚强,甚至狠辣。   顾穆琛去世之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决绝,不拖泥带水,不顾念旧情。   对顾言的恨是如此,对他的厌恶亦是如此。   她的心里只有恨,活着的人不配让她顾及,她只在乎顾穆琛,她的恨源自于顾穆琛的离去。   庄念借着绳结的力量,由着双手被勒的更紧,直起身靠坐在铁笼上。   杨舒不会轻易相信他说的话,就像他不相信那两个陌生男人的话一样,因此他继续说,“在顾思念的图画本上。”   “他有给顾思念写评语的习惯,您知道。”庄念偏头咳了两声,“顾叔叔出事那天是在顾思念的房间里接的电话,我没有撒谎。”   杨舒断然不会因为他的此刻有多悲惨多绝望而心软或动摇,因此庄念竭力将故事说的清楚,让杨舒相信他。   一氧化碳无疑对他的身体产生了影响,他的眼睛无关黑暗,应该已经彻底不能视物了。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他和戴淑惠都不能出事,顾言还等他们回去。   “...阿姨,救我,让我和淑惠阿姨离开。”庄念说,“我把顾叔叔的遗言拿给你,他亲手写的,和你有关系。”   他赌顾穆琛的遗言对杨舒和顾言来说同等重要,赌已经不再的人到现在仍然是杨舒的底线。   他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坦荡的和杨舒讲条件。   他想活下来。   “救我们...”庄念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争取什么,没有听到任何回复就晕了过去。   庄念仿佛陷入了冗长的梦境里,梦里设置了充足的关卡,稍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他不得不奋力的向前奔跑。   朝着渺茫的希望,朝着厄运的尽头。   可一切仿佛都没有尽头,他也看不到希望。   他跑累了,于是自暴自弃的想,就这样吧,怎么会有人连想要认真活着都这么难。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和顾言在一起,那回到最初可以选择的那一刻,他也许就不做无谓的坚持了。   他不由又想起男人说的那几句话。   他的出生毁了两个光鲜亮丽的人,他出生时就带着原罪,他是别人的污点。   那个男人在他将死的时候,应该不会用身世来欺骗他吧...不过,万一呢...   作恶的人总是不甚在意多做一件坏事。   不过无所谓了,他的心仿佛已经麻木,接近死亡,大概不会为了毫无交集的生身父母而觉得难过了。   即使他们都恨他,并且最终死在了他的面前。   “顾言,有反应了,在哭。”周易将手放在顾言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仿佛只要他的力气够大,就能让身前的人振作起来。   顾言闻声抬起头,他的动作很慢,露出的下巴上盖着一层青茬,眼底乌黑。   那双浓黑的眸子或许有一丝波澜,又在确定庄念再无反应之后黯淡下去。   庄念突然发生意外倒下,将意气风发勇往直前的青年也一并带走了。   他无声的握着庄念的手,将额头埋在庄念手背上,向命运和唐周投降,“是我没用,我投降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想要伤害你的人有无数种办法能出其不意的刺伤你,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想要作恶的人,凶器唾手可得,人命犹如草芥。   愤世嫉俗的恶徒,手持刀刃混进人群。   他穿的得体,只是目光呆滞面容狰狞,可路过的人不会去过多在意一个陌生人的面容,待到有所察觉,利刃早已切开身体,血肉淋漓。   顾言和庄念的敌人不是一个恶徒,是疯子,是一个会用钱、权力甚至身体,将所有人都变成同谋的疯子。   设计,陷害,无孔不入的要从他身边将庄念夺走。   即便他已经死了...   顾言提防唐周,提防唐周余党,提防钱争鸣,可他万万没想到,他最应该提防的人,是杨舒。   病房挤满顾言的家人,身边的朋友,不止这些人,杨舒的下属也在。   听见庄念有反应了,那人立刻转身离开病房把杨舒叫了过来。   杨舒还算是了解自己的这个养子,知道庄念昏睡的时候从顾言嘴里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所以一直没有露面。   可她的人将庄念和戴淑惠送进医院,已经说明杨舒和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这些瞒不住顾言,她也没准备瞒着。   肇事司机和从车祸现场带走庄念的人,也就是策划爆炸伤人的男人在事件发生后已经纷纷自首,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要逃脱责任。   一切全都是唐周指使,他们供认不讳,仍然为了那个死人效力,只为了钱而已。   始作俑者是个死人,多么可笑的收尾。   庄念用顾穆琛的遗言换取了戴淑惠和自己的命,这大概是整件事里不幸中的万幸。   医生在杨舒赶到之前为庄念做了详细的检查,说辞还是老一套,院方已经尽力了,患者身体特征一切正常,什么时候能苏醒,还要看个人意志。   医生离开之后,踢踏的高跟鞋稳步停在床边,顾言从庄念细瘦的手臂间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睛望向杨舒。   这一眼让杨舒也愣怔了一瞬。   他从来没看过顾言这副样子,他的这个养子,从前天塌下来都能维系体面,保持上位者的骄傲。   就算再厌恶,她也不得不承认,顾言这一点和顾穆琛很像。   可如今,和顾穆琛相似的锐利和风发意气全被没磨没了,他彻底变成了她不认得的顾言。   就算不动声色,杨舒在这一刻仍觉出一丝可惜。   “呵...”顾言倏然笑出声,让身边的朋友都绷紧了神经。   这样的顾言很危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你终于肯露面了?”顾言狭长的眉眼弯起,没看到眼中蓄满的晶莹,他的眼泪是一瞬间落下来的。   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难过,只剩冷酷。   “庄念的眼角膜无法修复,耽误的时间太长了。”顾言从床边起身,拇指推在脸上将那滴泪抹去,定定的看着杨舒,“他以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杨舒被那目光盯的向后退了分寸,捏紧了镶钻的手包。   “你用庄念去换我妈,对吗?”顾言毫不避讳,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截了当的质问,揭露,“带走庄念的司机是你的人,我见过他。”   杨舒眼角不易察觉的轻轻抽动,“他早就被唐周收买,我不知情,警方已经结案,一切都是唐周指使,与我无关。”   顾言置若罔闻,突自说着,“这世界,真是没有一件讲道理的事情。”顿了顿,他失笑,“如果不是想拖延时间等你去,爆炸或许一早就发生了,可如果不是你,钱争鸣自顾不暇没人会继续帮唐周做事,庄念根本就不会出事。”   顾言走到窗边点了根烟,窗沿上的烟灰缸已倒了几次,现在仍是满的。   有图谋就会产生利益关系,只要杨舒还想要戴淑惠,就时刻能成为唐周的爪牙。   他只是想不出,除了钱争鸣,还有谁会帮助唐周在中间联系这些事情。   真的只有去自首的那个男人吗?   “你要带走庄念去交换我妈的下落,不用闹这么大动静冒着把自己也牵扯进去的风险,你可以做的更干净。”顾言突自说着,“让我猜猜,这又是唐周和你谈的条件吗?像那次的GN一样,把你横在中间,才肯告诉你我妈的下落?这样我查下去,不放过唐周,就会把你也拖下水。”   “现在唐周死了,他的爪牙也纷纷认罪,我揪着这件事不放,就等于是揪着你不放。”顾言狠狠吸吮了一口香烟,缓缓吐出道,“我真是小瞧唐周了。”   他将一切都看的太透彻,所以疼的抽筋拔骨。   杨舒完全没有想到顾言从始至终没有出面处理问题,原来早已经想到了这个层面。   那些伎俩在顾言面前从来都不值一提。   顾言不等杨舒回答,直视对方的眼睛说,“绑架杀人,四条人命,真得手了,你怎么下去见我爸,嗯?你不怕吗?”   杨舒瞳孔一震,厚重粉底下的脸霎时间变成惨白,腮红都遮不住的颜色。   顾言淡淡的扫过杨舒眼中的惊惧,转头望向窗外,“你为了遗言高抬贵手,也算是爸爸帮忙留住了我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我该回报他。”   “作为回报,这件事我们两清。”顾言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平着音儿慢慢的说,“接下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顾氏集团占为己有。”   他用了‘占为己有’四个字,意在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抢占过来,对杨舒残忍,也同样没放过自己。   “你连自己的东西都保护不好,还要把手伸到别人家里?”杨舒的刀刃直往对方最软的肉上砍,怒目圆睁道,“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能做到什么?还想染指顾氏,痴人说梦!”   顾言扯了扯嘴角,“能做到什么?你想到的,想不到的,我现在都能做到。”   “就像你一样,我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你都做了。”顾言又说。   那双点墨似得眸子里深入冷潭,无波无澜,却像蛰伏着猛兽,欲要将一切吞吃入腹。   “你!”杨舒修眉紧蹙,对峙片刻,终于撇过头不再看他。   “爸的遗言...”顾言顿了顿,将还剩半截的香烟在灰烬的坟墓里熄灭,“他从和唐叔叔的通话中知道了一切,在顾思念的话本上留下最后几句话,说不再承认有过我这个儿子。”   “像你一样,他恨我。”   顾言撂下这最后一句,抬手挥了挥说,“送客。”   关于顾穆琛还留下过遗言的事情只有他家里这几个人知道。   顾思念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撒谎,开口叫一声,“哥...”   爷爷也顺势抬眼看向顾言,欲言又止。   “嘘。”顾言抬手抵在唇边,“别吵着小庄哥哥休息。”   “只有这些?”杨舒站在原地追问。   “是,只有这些。”顾言残忍的说,“爸当时已经快不行了,能写出这些字算是个奇迹,呵...可见当时该有多恨我。”   “那东西呢?留着遗言的纸呢?”杨舒厉声问道。   顾言睨他一眼,转身回到庄念床边说,“烧了。”   “你!”杨舒瞠目欲裂的指向顾言,作势就要扑上去,“你王八蛋!老顾留下最后的东西你竟然烧了,你王八蛋!”   她被下了逐客令,一屋子都是顾言的人又怎么可能让她真的碰到顾言。   她被推搡着向外,顾言的视线穿过推搡的人群,淡声说,“别再打我妈妈的主意,这次你稍不留神,顾氏马上就会更名改姓。”   杨舒闻声忘了反抗,病房门就是这时从里面猛地关上,她定定的站在门前许久未动。   她已经如愿见到了戴淑惠,送人来医院的路上狠狠教训了她,虽然不足以纾解所有的恨,但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她这些年没对顾言心软过,生死之际也没有对顾言喜欢的人心软,如果不是为了顾穆琛留下的遗言,庄念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所有她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却在这一刻觉得心里空了很大一块。   她清楚,这一份空缺无关仇恨,是曾经密不可分的情义彻底断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杨舒走后,顾言重新坐回庄念床前,双手撑住膝盖将脸埋进掌心。   刚才的一番话耗尽了他的所有,他无力的说,“都离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夏青川和周易对视一眼,垂眸带着所有人离开。   谁留下来都没有用,顾言太理智清醒,他不需要安慰也不会被渺茫的希望哄骗,这一切他都经历过,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身边的人逐一退出去,病房里除了医疗设备偶尔发出几个动静,死寂一般。   顾言始终没有抬头,他的坐姿并没有刻意端着,然而身体里的每根筋骨脉络却都紧紧绷着,钝痛从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渗透进来,无从抵抗,无法消减。   倏地,房间的角落里传出一声叹息。   顾言不知道还有人没走,意外的同时泛起抑制不住的愤怒。   他想不到下逐客令之后还有谁会执意留下,来挑战他的底线。   掀开眼皮冷冷的看过去,而后微微一怔,哑声叫道,“爷爷...”   “嗯,好孩子。”爷爷原本背着手,下巴微微扬起闭着眼睛,像是连多看这两个孩子一样都不忍心。   这会听顾言叫了他一声才将眼睛睁开,松开身后攥紧的手朝顾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言起身将椅子给爷爷坐,却被爷爷制止住,将他按了回去。   爷爷说,“的确不讲道理,这世界上好多事情都不讲道理,真让人恼火。”   不知是因为爷爷的话还是因为爷爷落在肩上的手格外有力量,顾言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肩膀微垂,露出一抹脆弱的形状。   “还记得古塘村的那个疯男人吗?”爷爷收回手坐在庄念的床边,顺着姿势捏起了庄念的腿说,“他的父亲要是活着,应该长我两岁。”   “老哥是个好人,热心,总是笑呵呵的,村里头谁家需要帮忙,准有他在。”爷爷徐徐说,“有一次他去帮邻居家修房顶,那邻居家的男人是个赌徒,没人愿意理,也只有他肯去帮忙。”   “结果那个赌徒趁着他帮忙干活,摸到了他家,为了几百块把他媳妇弄死了。”爷爷说到这抬眼看顾言,叹息一声,“那个疯子原来也并不是疯的,是亲眼看见妈妈的死才疯了。”   “后来...老哥又活了几年,最后因为自责跳河自杀了。”爷爷长吁一口气,“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一个家,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命运就是这么残忍,悲剧甚至延续给了子子孙孙,我们没有办法。”   顾言垂了垂眼,睨着庄念说,“所以做人不应该像我爸教的那样善良,凡事都留一线余地,我应该比他们更狠一点,早将他们的爪牙砍断,让他们万劫不复自顾不暇。”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爷爷从前跟护理庄念的护工学过按摩手法,拇指按在穴位上才说,“其实知道他们家有钱的不止赌徒一个,赌徒去的时候,有人先他一步抢了那些钱,那人举着刀,要先杀孩子。”   “赌徒将那人赶跑,只想拿着那些钱去城里再也不回来,可女人死死拉住他不松手,他挥动手里的刀是想让女人松手,刀刃却落在颈上。”爷爷说,“最后女人死了,孩子活了下来,还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刚开始那段时间,也美满过。”   顾言有些意外的看向爷爷。   “爷爷是个大老粗,一辈子所见也就那么多。”爷爷拍拍他的肩膀,“但我始终认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果,一切在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顾言似乎明白了爷爷的用意,开口问道,“爷爷,您觉得我不应该报复他们?怕我走歪路?”   顾言今天和杨舒说的每一句话,在旁人听来都戾气极重。   像是要暴走、不受控的肉食动物,不计任何代价撕咬毁灭所有令他受伤的人。   可爷爷却摇了摇头说,“都不是,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顾言狐疑的怔了一瞬,一时没反应过来爷爷说这句话的意思。   倏尔,爷爷笑了一声,语态轻松的说起来:   “杨舒这么多年对你做的事已经无可挽回,她的心态也不会因为穆琛的一句遗言而立刻扭转改变。”   他看着顾言的眼睛,“你说你爸爸的遗言是不认你,恨你,是不想她觉得愧对你爸爸,也不想她一边后悔,一边仍然忍不住要恨你...你不想让她痛苦,让她恨也能恨的纯粹一点,是吗?”   顾言的呼吸猛地一滞,压下去的酸意再次汹涌上来。   “你不舍得伤害你妈妈,无论他对你和小庄做了什么。你原本就是这样的孩子,像你爸爸一样善良。”爷爷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摸了摸顾言的头。   “你是好孩子,爷爷其实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没准备干涉,可爷爷也想让你活的纯粹一点,不要一时冲动让自己余生都活在愧疚和悔恨里,爷爷不希望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小庄也不希望。”   顾言垂下微红的眼看向庄念,唇线紧紧抿着。   爷爷停住手边的动作放在膝盖上,微微蹙起眉似是苦恼,又说,“不过,你和小庄自然也不能白受迫害和委屈,我看着心疼,也恨因果来的太晚。”   “答应爷爷,不伤人,不犯法,其他的...”爷爷长吁一口气,郑重道,“放手去做,必要时候也可以叫上爷爷一起,爷爷年龄大了,可被你照看的老当益壮,这把身子骨不用可惜了!”   顾言闻言诧异,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心里仍有苦涩,却多了些酸酸胀胀的暖意。   “但你得记着,活着不是为了犯错的人,活着是为了体会爱和感受爱。”说罢,爷爷摆了摆手,慈祥的笑了两声,压着顾言的肩膀起身,“爷爷再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了,这辈子这点墨水都用在这了,剩下的该怎么办,你自己看。” 第二百九十七章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不讲道理,但我们还是得端正的活着。   活着不是为了犯错的人,活着是为了体会爱和感受爱。   或者根本就不用为了什么...人非圣贤,但求永存一颗良心。   爷爷绕来绕去说了那么多,无非是不想让他冲动冒进,为坏人赔上自己的前途和人生,不值当。   不伤人,不犯法,剩下的让他放手去做,把该讨回来的公道都讨回来。   这些话从阅历丰富的长辈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让人心里有底,也让人安心。   就像小时候把人揍狠了,忐忑的回家,长辈告诉你:‘是对方太过分了,你做的没错,别怕,我给你兜着呢。’   那一瞬间的安心是无可比拟的,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什么事都算不得大事了。   他可以放手去做,但仍要守住底线。   顾言突然在这时候很想顾穆琛,也想听一听他那位优秀的父亲在面对命运不公时会做些什么。   “去吧,回家收拾收拾自己,爷爷帮你守着小庄,我们一起等他醒过来。”   十天,那是顾言第一次离开医院。   他回家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去顾穆琛的坟前放了一束花,与墓碑上慈祥的男人默默对视良久,转身离开。   那之后,顾言回到医院守着庄念,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以往对于伤害过庄念的人,顾言的‘回敬’手段总是雷厉风行,从来不耽搁。   哪怕两个打着唐周旗号的始作俑者已经受到制裁,他也有办法让人多受些苦,后悔当初所做的事。   然而这次顾言回到医院之后却突然沉寂下来。   他在病房里撂下狠话要将顾氏占为己有,外界的新闻都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母子已正式反目,水军更提前把顾言抹黑到了难以辨认的程度。   恶名已经坐实,顾言这边却迟迟没有动静,更没花任何心思公关这件事,随着事件发酵。   他甚至一度不再过问公司的事情,整天待在病房,全心全意的照顾庄念,事事亲力亲为。   医院人多口杂,即便交代过,庄念经历过的事情还是从各个渠道发酵到网络上去。   有过几日,几家胆大的媒体便按耐不住,甚至装扮成医生的模样偷偷混进了VIP病房,要对顾言和庄念进行采访。   当时顾言的两个下属守在门口,见是医生就没有多问把人放了进去,下一秒就听里面声音不对,那两人竟然直接拿起相机开始对着床边的顾言和庄念拍照。   边拍边问,“请问庄念还能醒过来吗?他的眼睛真的瞎了?是被您的养母,杨董事长的司机所害才致盲的吗?”   “您的母亲真是疯子?请问您母亲的精神分裂症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您会继承病变基因吗?”   “您是否真如外界所言,要吞并顾氏集团?不顾养育之恩,落井下石?”   做娱乐版面的记者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想制造有噱头的话题,问题怎么犀利怎么问,怎么令人难堪怎么说。   哪怕顾言什么都缄口不言,只要拍到他暴走的模样,就足够能编撰一场好戏了。   两个下属冲进来时脸都吓白了,老板形容压抑,这么一闹,恐怕要如狂风骤雨一般发飙了。   他们已经惦记着学姓李前辈辞职谢罪,等着和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媒体一起受风雨洗礼,却发现老板神色未变,坐姿端正,一双手捧着庄念掌心,从头到尾动也未动。   就算不动也无所谓,他们还可以写GN总裁因爱人遇难一蹶不振,公司撒手不管不说,连公道也无力追讨,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   “顾总,我们马上把人带出去。”下属说。   两位媒体人面面相觑,以为要就此被赶出去,却听床边的人在这时开了口。   “不用。”顾言稍一抬眉毛,偏转过头对两个人说,“请不要吵到我爱人休息,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去客厅谈。”   从那天开始,各路媒体都得到风声,顾言来者不拒。   只不过无论媒体用什么方式套话,顾言只说自己想说的部分,这部分限于他和庄念从儿时到现在的感情经历。   这些事从前夏青川通过庄念的媒体账号发布过一些,只不过当时另有目的,事情真真假假挑拣着讲给人听。   这次不一样,是顾言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的。   没有夸张,没有杜撰,皆是真真实实的,他与庄念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一个运筹帷幄的总裁,如今将心思完全扑在讲述自己和爱人的往事上面,那故事精彩清晰是必然,更多的是真挚动人牵动人心,后劲儿足到让网友连夜等着媒体更新,像是追更一本欲罢不能的纯爱小说。   当媒体问顾言今后的打算如何时,他的答案自始至终没有变过,逢人便说,等庄念醒了,他会卖掉两家公司,带着家人和庄念去国外结婚定居,远离一切纷争。   如此没预兆,没剧本,也不正规的采访进行了一月之久,各方媒体将采访内容汇总,皆是得出了一篇又一篇凄美纯粹的爱情故事。   “我怎么老觉得我们被利用了?”百分娱乐的记婻鳳者摇着头从病房走出去,“顾总这是在借我们的嘴,和全世界秀恩爱吗?”   同事耸了耸肩,表示深有同感。   病房里来来往往的外人居多,这点完全不符合顾言谨慎小心的性格。   按理说庄念数次被人设计陷害,以顾言的行事作风,一定会二十四小时派人盯着守着,限制一切陌生人出现在庄念身边。   这次完全变了,连守在门口的两个下属都被撤离。   两个人本来就有一批忠实粉丝,一传十十传百,事件快速发酵。   他们从宴会上签署财产共有协议的视频很快被再次翻了出来推上热搜,就连‘意定监护’的事情都分毫不差被扒了出来。   大家在关注总裁感情生活的同时,不由分心感叹,原来前医生兼网红竟然还是个亿万富翁。   而顾言从负债累累,被银行放进黑名单的无名氏,几年时间翻身到坐拥几百亿资产,在科技和房地产领域大放光彩,这些事自然也被人美化成了无数个不找边际的‘故事’。   随着时间推移,大家感受到了这位‘顾总’的痴心和真诚,对他的一心一意不离不弃拍案叫绝,更有甚者愿意用所拥有的一切来换这样一位爱人。   网络上自发形成了许多祈福和送祝福的团体,并且日益壮大。   顾言同意白天接受采访并非没有条件,他希望下午四点之后不要再有人打扰庄念休息,让他尽早醒过来。   都退步成这样了,媒体也是有良心的。   因此每每在傍晚时分,大家都习惯了庄念那间病房的房门是紧锁的。   没人知道那位近乎无所不能的传奇人物‘顾总’,是怎么样夜守着一个不能张口不能睁眼的人,过了一夜又一夜的。   起初的热度过去,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就连媒体也开始觉得厌倦,只有少数想要捕捉到庄念苏醒时第一个镜头的人还在持之以恒的坚持着。   但很快,那一部分人也发现‘苏醒’这件事,实在遥遥无期,连他们都忍不住开始跟着绝望。   然而就在大家都以为这种状况将要无期限的延续下去时,意外发生了。   庄念失踪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那天顾言像疯了一样从病房里冲撞出来,还穿着头一晚入睡时的睡衣,嘴里一遍一遍喊着庄念的名字。   蹲守的媒体、看热闹的患者以及担心出事的医生都跟着他,人们用眼睛和手中的机器,将他这一刻的仓皇无措、绝望无助尽数记录下来。   顾言嘶吼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绝望,仿佛末日降临。   那一刻的他不是大众视野里那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总裁,不是矜贵专情的庄念的爱人,甚至不再是个端正持重的男人。   他光着脚,流着血,他的脊背不再挺拔,那么脆弱无奈,那么不堪一击,一路跌跌撞撞的模样甚至引得几个患者都忍不住落下泪来,跟着一起询问,有没有看到庄念,即使他们根本就没见过那位‘庄念’。   顾言一路狂奔至医院门口,颀长的身形蓦地停住,紧跟着偏头咳出了一口血,就此晕厥了过去。   是水出了问题。   饮水机里的水被动了手脚,庄念是在他沉睡时,在他身边被人带走的。   动手的人...杀人诛心。   医院的监控系统被轻易入侵破坏,和从前发生的每一次意外一样,对方神通广大,在他眼皮底下将人带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无从查证。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带离医院,然后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了音信。   顾言倾尽所有找人,那之后被拍到的皆是他魂不守舍的模样。   旁观者议论顾言这次会一蹶不振,彻底毁在一段感情上面。   更坏的说法是他将会和他母亲一样...变成疯子。   那段时间整座城市阴云密布,昏暗潮湿,网友们都调侃这该死的天气像顾总的生活一样丧的要死,照不进阳光,看不到希望。   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一切颓丧又或疯狂的行为戛然而止。   同一时间,顾言宣布房地产公司和GN正式合并,业务范围将完全和顾氏集团重合,并在三个月内与顾氏集团同时参加五个招标项目,抢占顾氏集团赛道,一举截胡了对方志在必得的四个项目。   顾言用行动正式和杨舒以及顾氏集团宣战。   不仅如此,他还授权夏青川替他召开了一场高调的发布会,究其核心内容,竟是扬言要在五年之内‘吃掉’顾氏集团和百唐科技两家龙头企业。   有业内人士及媒体查阅发现,顾言在医院守着庄念那段时间并非全然无所作为,他已经悄悄掌握了百唐科技百分之五的股份。   不多,但是在对方严防死守的前提之下拿到的,足以令对方警惕。   只是无论从事什么行业,都应该知道闷声才能成事,最忌讳招摇,顾言这样堂堂皇皇的将目标公之于众,不高明,很冒进。   然而他并没有给旁观者分析揣摩他的机会。   消息发布之后,顾言快速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之内,公司一切动向都捂的密不透风,庄念的直播账号也正式宣布暂停使用。   .....   “为什么你非要留下他?!你该将他丢进海里喂鱼!否则到最后一定会像我一样悔不当初!”   “我不会留下无用的人,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是我们的帮手,收起你的鼠目寸光!”   据理力争的争吵因为其中一道声音哑的厉害显得优劣分明。   美式装潢的室内,在阳光最充足的正午时段也昏黄一片。   钱争鸣坐在布艺沙发上,一条腿翘起,将雪茄的烟头剪掉一块丢进烟灰缸,眯着眼睛点火,“我活这么大岁数,唯一让我悔不当初的人就是你,有了你这个前车之鉴,我用人还敢冒进?”   钱争鸣挑起左眉,视线里一位金发、满脸缠着绷带的消瘦男人正站在壁炉旁瑟瑟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昨晚骤降的温度冻得。   男人的眼睛只露出一条细窄的缝,看上去却尤其狰狞,“他装的,人怎么可能失忆两次,你别被他骗了!”   钱争鸣似乎不想再多看那张脸,将视线落在油亮的鞋尖上,“你放心,在完全确认他‘可控’之前,我不会带他回国的。”   “而且他现在对我深信不疑,乖的不行,吃喝拉撒都得依赖我。”钱争鸣斜勾起嘴角,眼睛里闪着不明所以的光说,“先养着。”   “你!”男人纱布下的眼睛猛地睁大,胸口快速起伏几次,他貌似又要发怒,对上钱争鸣敛起的眉目又倏地止住,压着声音问,“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费了那么大劲儿把他折腾到这里,就是为了上他?”   “注意你的言辞!”钱争鸣语调徒然冷下来,警告的看着男人。   男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握拳微微发抖,缝隙中露出的一双眼慢慢发红,小声说,“我需要你的解释...”   钱争鸣长吁一口气,知道不能任由对方情绪崩溃下去,否则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棘手的幺蛾子来。   然而还未等开口,面前的木质旋转楼梯上出现一道谨慎小心的身影,双手紧紧握着一边扶手,每走一步都带着试探,将老旧木板踩得吱吱作响。   “叔叔?有客人来了?”   钱争鸣抬目望去,微微一怔,未语先笑,“睡醒了?怎么自己就下来了,站那别动,我去接你,小心摔着。”   楼梯上的人闻声便停住脚步,一双眼没什么焦距,茫然的望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   是庄念。   “对不起叔叔,我口渴。”庄念眨了眨眼,能依稀辨别出一片灰黑之中快速着一道更浓黑的影。   他朝那团影伸出手去,钱争鸣隔着两方台阶停下来,无声的勾了勾唇,把右手递过去,“抓紧了,还有七节台阶。”   庄念顺势抓到衣袖,用双手紧紧攥着,“谢谢叔叔,没有打扰到你跟朋友聊天吧。”   “没有。”钱争鸣回答,“都谈完了,他该走了。”   庄念在心里默默从一数到了七,松一口气开口说,“这么...”   ‘快’字没说出口脚下突然一空,庄念整个人向前栽倒下去。   他的手原本还攥着钱争鸣的衣袖,却在倒下去的那一瞬将手松开,生怕牵连了谁似得,狼狈的滚下了剩余的三个台阶。   这一下坠落的完全没有防备,跤摔的极狠,磕在地板上哐的一声。   “没事儿吧!叔叔糊涂,数错了。”钱争鸣音调迫切,脚步却很慢,期间没有看庄念一眼,始终盯着脸部蒙着纱布的男人。   他音调发沉,没有上前搀扶,而是站定在庄念身边突兀问了一句,“叔叔不是告诉过你,醒来的第一件事要按下响铃通知我,今天怎么没有照办?”   庄念额角疼出薄汗,转头朝着那团漆黑的影望过去,却因为这处背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成了漆黑,无从分辨。   “遥控器...摸不到了。”庄念徒劳的盯着某一点,勾了勾嘴角说,“让叔叔担心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钱争鸣低眉垂目,居高临下的睨着庄念,半晌才躬下身将人扶起来,问,“疼不疼啊?”   庄念整理了一下T恤,摇了摇头,重新将双手伸过去抓住钱争鸣的衣袖说,“还好没有连累叔叔也跟着一起摔下来。”   钱争鸣稍一抬眉,露出些满意的神色。   将人带到沙发上坐下,用夹着雪茄的那只手接了杯水递过去,介绍道,“Kevin,以后你们会经常见面,先认识一下。”   庄念缓慢的转了转脑袋,壁炉里的火烧的旺,有一点模糊的亮光。   他摸索着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对着中间那一块逼仄的黑影笑了笑,“你好,我叫庄念,很高兴认识你。”   Kevin扫一眼钱争鸣。   这人是只老狐狸,笑容下面永远藏着算计,一辈子孤身一人,没对谁存过真心,但唯有一点,他绝对不会动自己想要‘强占’的人,哪怕对方只是备选。   钱争鸣是在告诉他,他对庄念只有利用和控制,没有其他心思。   “你好,你的眼睛怎么了?”Kevin唇边的绷带细微窜动,这个动作似乎让他很疼,他抬手护了一下脸颊,眼皮一掀,向庄念走过去。   对方的声音过于沙哑,顿挫的磨过耳廓时庄念微微一怔。   初次见面,这样的反应恐会唐突了客人,庄念立刻抿唇展了个苦涩的微笑说,“看不见了...叔叔说是因为出了车祸,眼角膜坏掉了。”   Kevin唇侧的纱布又扯动分寸,他缓步向前,无声无息的靠近庄念,路过单人沙发时将手托上放着的烟灰缸攥进了手里。   “是吗?那可真是可惜啊,你的眼睛很漂亮。”Kevin说着,细窄的眼睛突然一瞪,猛地举起手中烟灰缸朝庄念的眼睛砸了下去,“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嗯,白天太阳很足的时候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庄念对面前的一切无知无觉,落寞的说着,“大部分时间看什么都是一片灰黑。”   乘着话音,Kevin手中的烟灰缸在庄念眼前毫厘处停下,而庄念连眼睫都没有煽动分毫。   “呵...呵呵呵...”Kevin突然失笑,又觉出不妥,掩着唇说,“你看起来好难过啊。”   庄念眉心轻轻蹙起。   “真不好意思,朋友刚好发来了一条有趣的笑话。”Kevin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别灰心啊,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换个眼角膜不就又能看见了。”   他说着,转眼又看向钱争鸣,嘴角仍然带笑。   “叔叔说有合适的角膜就会带我去治疗。”庄念抬手示意对方落座,自己也摸着沙发边沿慢慢坐下去,摸到水杯直接喝掉了大半杯,手心贴了贴嘴边的水痕说,“不过供体有限,可遇不可求,要靠运气。”   “噗...”   Kevin这次快速捂上了嘴,心道,钱争鸣要弄个眼角膜,就像买个早餐那么容易,什么可遇不可求,什么狗屁的运气。   只不过是钱争鸣让他瞎,他就必须得瞎。   钱争鸣警告似得轻咳了一声,阴鸷的视线扫过Kevin,笑道,“之前说想用你的名字成立个科技公司,回国帮帮叔叔,考虑的怎么样了?”   “叔叔见外了,什么考虑不考虑,我这条命都是您救下来的,理应为您做些什么。”庄念半点也没有犹豫,感激道,“且不说过去已经忘掉的种种,单凭这三个月您对我的照顾,我就该回报您。”   Kevin和钱争鸣对望一眼,看向庄念的神色皆带审视。   “只不过,我现在身无分文。”说到这,庄念欲言又止,随即长出一口气道,“既然Kevin是叔叔您信得过的人,我也就没什么好藏着的难堪了。”   “他把我害成现在这样,手段狠辣,回国之后属于我的那份财产能不能夺回来还是未知,只怕帮不上叔叔太多,反倒成了累赘。”   “财产?”Kevin看向钱争鸣,用口型问了一句。   钱争鸣直接无视了Kevin的疑问,倚靠在沙发上说,“叔叔会尽力帮你,不过那点钱追不回来也无所谓,叔叔会帮你赚更多。”   庄念端着玻璃杯在手中握紧,咬着唇,沉默了几秒才说,“谢谢叔叔,多亏遇见了你。”   钱争鸣摆了摆手,“咱们叔侄间不说这个,想当年我承过你父亲庄俊泽医生的恩,救你纯属意外,冥冥之中算是还了他救命的情分了。”   “而且,叔叔早说过,我是个生意人,选择帮你自然也有我自己的权衡。”钱争鸣话里有话,仔细的看着庄念说,“我需要你的回报。”   Kevin在医院住了几个月,完全不知道庄念和钱争鸣这三个月是怎么交涉的,这会听的云里雾里。   但他没想到钱争鸣会直接把自己另有目的的心思直白的告诉庄念,摊开手做疑问状。   钱争鸣视线淡淡扫过他,视线带着坦然的轻蔑,如同在斥一句:烂泥扶不上墙。   庄念太聪明,心思谨慎细密,一味伪善示好反而会惹他怀疑。   现在被他掌控着还好,等必须要放开手脚让他做事,难保他不自己查到什么。   倒不如互相牵制,敌友皆是互相利用,这样的关系才相对稳定。   “当然。”只见庄念一副了然模样,笑笑说,“我明白。”   Kevin耐心耗尽,“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期待下次再见,庄先生。”   他随即起身,转到钱争鸣身边暧昧的用手贴了贴胸口,“钱总不代您侄子送送我?”   庄念跟着起身,钱争鸣开口说,“你不要动了,我还有事也要先走,晚上佣人会来给你做饭,我过几天再来。”   Kevin顺势搂住钱争鸣的胳膊,正准备走,庄念叫住钱争鸣,犹豫道,“叔叔,我的身体已经没大碍,可以...出门走走吗?”   “啧。”钱争鸣拧了拧眉,“你眼睛看不到了,走出去连家都找不到,这个街区很危险,再等等吧,叔叔有空了会陪你出去走走的。”   庄念立在原地,那双眼依旧空洞,看不出失望与否。   他笑笑,“好,叔叔慢走。”   钱争鸣和Kevin并肩离开。   大门一关,Kevin在变了些颜色的草坪上站定,“既然他的那点钱不值得惦记,你为什么非要用他?”   “那点钱?”钱争鸣冷哼一声,“他和顾言签了财产共有协议,分掉一半也得百亿,你的脑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蠢?”   “财产共有协议?”Kevin咬了咬后槽牙,琢磨片刻冷笑一声,“所以你要用庄念扒掉顾言一层皮?”   钱争鸣扫开Kevin的手往街边停着的车边走去,含着狡猾的笑音说,“一层皮太便宜他了。”   Kevin望着钱争鸣离开的背影,扭头扫一眼身后的二层楼。   门没锁,屋檐上装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   眼前一切看似是钱争鸣在照顾庄念,实则是以照顾的名义将庄念囚禁起来。   无论庄念失忆是真是假,对老狐狸表现出的依赖是真是假,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他只能靠着钱争鸣。   Kevin失声发笑,摇头道,“养个听话的瞎子确实比猫狗有意思些。” 第三百章   屋内,庄念向窗边摸索,绊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新置办的花架。   面前哗啦一声,他和陶瓷花盆一起摔落,发出一声又短又轻的惊呼。   瓷片碎了满地,混合着泥土落了满身。   待到耳边滚落破碎的动静完全停下,庄念抬起头,一双眼睛茫茫然的从左至右扫了半圈,最终微微扬起,对上窗外那一点光亮。   正值一天当中阳光最充足的时刻,顺着小窗泄进的温暖在他柔和的五官上渡了一层淡淡的暖金色。   光是看那张跟两年前一样精巧的脸,瞧不出任何情绪,唯有盛着光却仍不明亮的浅色瞳仁,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脆弱。   世界变成漆黑黑一片时,人会变得没有任何方向感,时间观念跟着变差,思维和视线一样时常陷入迷茫。   而身体状况会直接影响心理,最初的一段时间他很怕黑,睡觉也要点着灯,怕封闭的环境,那会让他觉得窒息,更怕安静,安静太久了他连自己是否真正活着都分辨不清。   如果眼盲是天生的还好,习惯了没有眼睛辅助,听力和感知能力会比普通人强一些,也没有落差。   或者在刚失去眼睛的时候有人在身边指引教导该如何做一个盲人,也不会如此狼狈。   他很聪明,哪怕是不擅长的领域也能很快进入状态,他会学的很好。   脖颈酸了,庄念长长吸了口气,起身时不小心按在碎瓷片上,刺痛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收回手,低头检查掌心的伤,只看到黑黢黢一片。   他徒劳的揉了揉眼睛,闭上又重新睁开,试了不知多少次,弄得满脸泥巴才停下来,然后蜷缩起双腿,将头埋了进去。   他还没有习惯做个盲人。   ...   他在这间房子里住了九十八天,房间昏暗,有时睁眼闭眼都是一个颜色,他是靠着佣人来做饭的频率计算时间。   可这仍不准确,某次他没有听从钱争鸣的安排去院子里走了一圈,钱争鸣知道后将他关进楼梯下面的储藏,那段时间三餐的时间相隔很远且不规律,他无法计算具体天数。   他觉得自己已经濒临死亡,钱争鸣就是在那样一个节点放他出来,还反常的对他解释了很多。   钱争鸣说他们有相似的经历,都尝过爱人的背叛,最不能忍受当面答应他,又很快欺骗他,他请求他不要对他撒谎,语调堪称卑微。   然后钱争鸣为他放好了热水,准备了新衣服和丰盛的一餐。   他们坐在一块边吃边聊,那一餐庄念吃的并不得体,他饿太久了。   钱争鸣离他很近,不厌其烦的为他擦嘴。   饭中,钱争鸣说,“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记住,你现在经历的这些,都是因为顾言。”   “而我是照顾你的人,即使不那么合格。”   钱争鸣鲜少和他提及过去,这很符合事故之前他们并不相熟的言论。   钱争鸣是在救了他之后才打听到,车祸是因为他从前的爱人移情,他们中间涉及了一笔大额财产,对方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毁掉那份公证过的财产共有协议。   因此钱争鸣说,在他有能力自保之前,越少人知道他还活着越好,否则谁都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故技重施,更不保证他还能再得救一次。   庄念环着双膝的手勒紧,肩膀细细密密的开始发抖。   不知在地板上坐了多久,臀腿都有些发麻时,房门打开了,吱呀一声。   庄念侧着耳朵,听到渐远的脚步笨重,合着塑料袋摩擦的动静往厨房方向走去。   “你来了。”他用中文说,“辛苦。”   因那人从来不与他交谈,庄念也就无所谓说哪一种语言。   他一度以为对方是个哑巴,直到对方回答了钱争鸣的问话。   庄念起身理了理衣服,即使看不见,还是低下头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摸索着,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动作很慢,这样能让瞎子看起来体面一些。   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庄念抬眼望向镜子,若有所思的模样。   似乎是在幻想此刻自己应当是什么模样,又或是在试图分辨着这几月来他听到的故事有几分真假。   可他看不见自己,就像无从着手分辨的真相。   事实上,这里出现的事物、声音、人,都是由钱争鸣决定的。   摸到水龙头,他捧了一捧冷水扑在脸上,同时收敛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钱争鸣从始至终都没有否认过初衷,他是个生意人,凡事皆有目的,养着他是用来做事的。   这条信息对于一个身处在混沌中的瞎子来说成了唯一的安全感,他现在能尽力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可利用价值。   回来时饭已经摆上餐桌,他想,被他打碎的花盆也应该已经收拾好,楼上卧房里失踪的遥控器又会重新摆回原来的地方,以确保他每次醒来都能及时通知钱争鸣。   一切都又变得和昨天一样。   庄念端坐在餐桌前,修长的手指精准落在刀叉上,慢慢吃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钱争鸣和从前一样来的很频繁,有时会带着Kevin一起商量回国后的事宜。   大概是过了圣诞节之后,钱争鸣突然就忙了起来,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   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掉,仿佛世界上只剩了他一个人的时候,钱争鸣才会出现一下。   有时陪他聊天,问饭菜是否合胃口,有时说一些公司同事之间的趣事,甚至为他修剪指甲。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钱争鸣说要回国一趟,有些棘手的问题需要处理。   ...   庄念呆坐在床边,已不知坐了多久。   最近屋外常有落叶的声音,风一吹就是一个晚上,后来屋檐落了雪,积雪顺着房檐落在地上很响的一声。   倏地,手机响了,消息提示音将存储的姓名念了出来,是钱争鸣。   庄念有些迫切的摸到手机,他很久没说话了,开口前清了清嗓子,喊了声钱叔叔。   “无聊了吧。”钱争鸣了然的说,“从昨晚就看你坐在那一动不动。”   庄念收腿上床,往床头靠了靠,低着头搓弄着被角,半晌,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几天吧。”钱争鸣那边传来吸吮雪茄的声音。   他似乎在公司,和别人交代了些事情,听庄念情绪不高,问了句,“怎么了?”   庄念抿了抿唇,开口说,“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多打几通电话给我?”   对面的钱争鸣许久没有开口,然后突然笑了很大几声,爽快的说好。   挂了电话,庄念摸着水杯下了楼,房间里响起煤气燃烧的动静。   他靠在窗边等水开,脑子里倏地出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这几个字眼。   人性能承受的恐惧有一条脆弱的底线。   譬如遇上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不讲道理,随时要取人性命,人质就会把生命权渐渐付托给这个恶徒。   时间拖久了,人质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每一次呼吸,都会觉得是恶徒对他的宽忍和慈悲。   对于绑架自己的恶徒,他的恐惧会先转化为感激,然后变为一种崇拜。   想到这,庄念徒然失笑。   他虚虚的掩着唇,肩膀以一定频率上下浮动,紧接着,没有预兆的,他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   庄念在这栋房子里经历过最热闹的一晚,是第二个圣诞节。   他听到有人敲门,孩子们的声音隔着门板欢快的响着,响了好久。   钱争鸣答应会经常打电话来的承诺并没有兑现,他好像越来越忙了,忙到没空叮嘱他不准给其他人开门,也不准和外人对话。   不过庄念还是关顺的听从钱争鸣过去的指令,孩子们玩闹了多久,他就在门前站了多久。   后来那几个孩子失去了耐心,沮丧的嘟囔几句,顺着草坪离开去下一家。   庄念听到移动的脚步声,他也跟着加快脚步往厨房的窗边走,这次走的很稳,他对这里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哗啦一声推开窗,将早就准备好放在口袋里的糖抛出去,他小声说了一句,“Merry Christmas.”   寻着动静,一位留着金色长发的女孩子跑到窗边,说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然后问他是谁,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既然在家刚刚为什么不开门。   好多个问题,庄念笑了笑只回答了第一个。   小女孩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谢谢他的糖果,友好的问能不能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她会亲自来接他。   庄念慢慢摇了摇头,说谢谢,“I'm leaving here soon.”   他很快和孩子们说了再见,关上窗,从整栋房子里唯一一处监控死角里走出去,倒了杯水回到了对方的掌控里。   另一边,钱争鸣刚下会议,他的脸色极其难看,引得身边秘书也跟着战战兢兢。   “做科技软件最忌讳泄露客户信息,这次一定是有人陷害。”秘书吞咽着口水说,“一定又是顾言搞的鬼,钱总,我们应该报警。”   见钱争鸣不答,秘书往前紧追了几步。   “客户隐私通过我们的软件泄露出去,影响恶劣,客户群体对我们失去信任损失将不可计量啊...”秘书擦了擦汗,“让吴局长出个官方调查证明,好歹先将舆论向下压一压。”   钱争鸣推开总裁办公室的玻璃门,哐的一声,厉声道,“管好你的嘴!”   秘书自知失言,捂住嘴低下头连连道歉。   钱争鸣长吁一口气,陷阱老板椅中,“你先出去。”   等秘书退出房间,钱争鸣落下投影幕布,电脑操纵几下,幕布上出现了庄念的身影,端着水,正从厨房走出来。   钱争鸣右手放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点着,凝着荧幕看了一会。   现在就用庄念这张底牌太冒险了,他本来还需要更多时间驯化这头狡猾的故作温顺的小狐狸,但外面的那条恶犬显然已经失控,逼得他不得不有所行动。 第三百零一章   市级环保部门发布边缘城市及乡村污水处理系统管控升级,招标信息一经发布,数十家公司蠢蠢欲动。   百亿的项目,都想要来分一杯羹。   经过层层筛选,最终符合条件的只有三家企业,顾言的GN,钱争鸣的百唐科技,以及思维科技。   名单一经公布,众人的目光都不由的聚焦在两个死对头身上,GN和百唐科技。   众所周知,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GN出席参与争取的所有项目都与百唐科技以及顾氏集团相关。   曾有媒体分析,从庄念失踪之后顾言经营的GN像一匹暴走的野马,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但始终目的明确,就是要截胡百唐科技和顾氏集团看中的每一个项目。   为此多次将利润让到令人咋舌的程度,不禁让人怀疑他只是为了报复,甚至不在乎公司的盈亏。   方法确实奏效,百唐科技已经两年没有开大张,全靠零星项目以及老客户维持,再加上半年前泄露客户信息的丑闻,公司股价跌破历史最低,这一局能不能翻盘无论对公司前景又或私人恩怨,都至关重要。   转眼到了开标当日,助理张潘和负责本次项目的经理封连已经带好全部文件等在总裁办公室门外。   “赶上老板生日开标,这大喜的日子,一定能旗开得胜。”项目经理封连是个活泼性子,进公司不久因超群的业务能力深受赏识,身居高位。   只见他右手握拳向下一压,朝张潘抬了抬粗黑的眉毛。   张潘闻言屏息一瞬,快速朝总裁办公室扫一眼,“我的老天爷,你别仗着顾总青睐就作死,不想喜事变丧事就快管住您的嘴吧。”   二老板失踪之后他们家顾总就没过过任何节日,把自己活成了高速运转的陀螺,除了业务相关社交之外完全没有私人生活。   他甚至不回家,就住在公司顶楼的休息室里,和一堆项目计划书朝夕相伴。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打开,顾言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给两人打了个眼色示意跟上。   电梯来了,张潘抬手挡住一边电梯门让顾言先上,封连紧随其后。   电梯门关上,张潘按下负一层直接去地下停车场,期间,他余光始终瞟着顾言。   顾总着一身黑色西装,略长的刘海抓在脑后露出整个额头,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侵略性与压迫感的双重代名词。   近两年他眉眼间的气质越发锋利,惯藏在淡漠的外表下,他从来不笑也几乎不发脾气,但张潘就是没由来的越来越怕他,有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封连此刻显然也有同感,端正的立在角落里,一本正经目不斜视。   顾言打完电话,将微信上收到的定位发给张潘,揣起手机说,“先不去会场。”   张潘在通话中外露的几个字眼听出是有关顾氏集团的,手机上的定位也是距离顾氏集团非常近的咖啡厅,机灵道,“卫懂那边同意签对赌协议了?”   顾言应了一声,电梯刚好到达负一层,几人陆续向外走,司机已经等在车里。   交涉许久的事终于有了定论,张潘脸上却忧虑多于喜悦,他看着顾言的背影频频摇头,始终觉得这两年顾总的办事风格和原来大不相同,太激进了。   这样不计一切代价的吞吃两家公司的股份,无疑对GN自身的发展造成了诸多影响。   两年来顾言已经将顾氏集团和百唐科技创业初期外放的零散股份尽数收集,皆有百分之十左右。   江城是顾氏集团的股东之一,手上持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对顾言来说志在必得。   之所以同意买卖,一部分原因是顾氏集团同百唐科技一样,近两年的股票始终处于下跌状态。   百唐科技的现状有他一份功劳,顾氏集团却是因为女人掌权渐渐显出劣势。   这世界总是扬言男女平等,又在女人身居高位时设置诸多障碍。   第二部分原因,是顾言答应与对方签署的对赌协议条款太过诱人。   赌注是今天的竞标。   顾言成了,拿到项目,江城就答应以GN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等价换取顾氏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且将得到这次竞标项目百分之四十的纯利润分红。   顾言败了,拿不到项目,则不能全身而退,仍需要无条件赠与江城GN百分之五的股份。   即,无论成败,江城都能获利。   而这份不平等条约,则是江城答应转卖股份的前提条件。   张潘为顾言拉开车门,封连欲要上车时他拦了一下,压低声音问,“今天的项目你有多少把握?”   没和顾言身在同一密闭空间,封连又跳脱起来,手搭在张潘肩膀上,斜着身子说,“如果说过去几个项目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那么这次得有百分之九十九。”   他挑眉,“这次的细节都是由顾总掌舵,和项目组的人精们一个模块一个模块做下来的,我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有点谦虚了。”   张潘长吁一口气示意封连上车,他没封连那么乐观,替他们家顾总不值。   车门一关,他绕到副驾驶,喃喃道,“反正怎么着都是赔钱买卖,能少赔一点还是好的。”   在车里,顾言和封连又对了一遍竞标流程以确保万无一失。   对赌协议已经交到江城手里有一阵子了,签署的过程很顺利,两分钟完成。   竞标在财富大厦十七层举行,三人绕了一圈仍是第一个到的,将资料上交密封,待会要用的讲稿提前传入电脑里。   会议厅很大,能装百十来号人,现在只有前三排的桌面上放着矿泉水。   顾言绕过讲台,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落座,拧开面前的矿泉水喝了一小口,右手便没再收回来,握着瓶身在桌上缓缓转着。   他的脸上风轻云淡,看不出对赌协议下的紧迫和压力。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完成,其余的交给实力和命运。   会议厅内空调给的很足,和外面的炎炎夏日隔着一片玻璃。   他将视线落在大楼下面涌动的人群里,忽地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身体微微前倾,眉心情拧又快速舒展开。   将视线收回的同时,落在瓶身上的手悄然捏紧了,不知是因为水瓶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指尖变得很凉。   张潘在讲台边辅助封连工作,但照顾好老板也是助理的本职工作,他余光瞥着顾言,注意到了顾言那一瞬间的紧绷。   从前就常常这样,看到某一个很像庄念的背影时。   这个时候他通常不会去打扰,夏律师交代过的,关于庄念的事情只能让他一个人消化。   “顾总,一切准备妥当。”封连在外人面前还算端庄,奈何太过兴奋还是偏过头摆着一副认真脸对顾言摆了个剪刀手。   屋外阳光过于热烈,斜在顾言的半边身子和桌面上,张潘走到窗边压下身子问顾言,“顾总,窗帘帮您拉上?”   顾言重新看向窗外,随后点了点头说,“辛苦。”   张潘点头,走到窗的另一边将遮阳的窗帘随手一拉,唰地一声,屋内霎时暗了几度,同一时间,身后有清亮的声音响起,说了一句:   “不好意思,窗帘可以只挡一边吗?” 第三百零二章   身后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张潘的脑子还在反应当中,就听顾言手中的矿泉水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在场的人将目光同时转向门口。   “二...二老板!”张潘蓦地睁大眼睛,一句二老板说出口嘴巴还张着。   身边的座椅发出刺耳的嗤啦声,过了几秒,庄念感觉到有人快步走向自己,他神色淡定,右手却更紧的勾住了身边男人的手肘。   那人的脚步声很快,也很重,不用看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迫切。   在陌生的环境里,突然出现有可能发生的冲撞,对眼盲的人来说会感到非常不安。   站在庄念身边的男人通过庄念的微动作感觉到了那份紧张跟不安,但他不明白庄念为什么不躲。   是因为觉得公共场合对方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早见识过庄念的处变不惊。   男人眸色深沉,自顾想着,会不会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信任他?   这种想法稍纵即逝,未等他将视线从庄念脸上收回,庄念的手已经被顾言牵住。   随着动作,庄念不可自控的丢了几秒呼吸,他的心脏和手腕一样,都随着对面那人的触碰猛地收缩了一下。   落在他腕上那只手指尖冰凉,像是被冷气吹透了,连骨头都是冷的,细密的颤抖也随着贴紧的肌肤传递过来。   对方攥的那样紧,他的手腕都有些发疼。   庄念缓缓抬头,他无法判断对方的身高和与他的距离,微抬的视线其实只落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即使这样,他仍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正密密实实的落在他身上。   面前的光亮被高大的身躯挡了个严严实实,他的眼前变得很黑,这种感觉对一个瞎子来说无比折磨,尤其是身处在陌生的环境当中。   他轻轻蹙眉,怔了片刻倏地一笑,甚至从容的歪了一下头,开口道,“我回来叫你这么害怕吗?”他缓缓说,“顾言。”   牵着他的手臂蓦地一震,落针可闻的会议厅里,他仿佛听到了喉结滚动的声音。   “眼睛...”对方开口,声音又沉又哑,听得出是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眼睛...”   对方重复的说着,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诘问,他的眼睛在对方那里似乎变成了锋利的刀刃,让对方光是开口说出这两个字就受尽了折磨。   “看不到了,只可惜人还好好的。”庄念唇角的笑意更深,隔着两年时光他仿佛再也不能感受到顾言的任何,残忍的问,“让你失望了吗?”   话音一落,对方手掌突然用力,庄念便猝不及防的陷入了一个拥抱当中。   他诧异的瞪大了空茫的眼睛,另一只手更用力的拽紧了身边的男人。   “顾总,请您自重。”男人视线落在紧紧攥住自己的那只手上,太用力了指尖都泛了一层苍白。   庄念很少这样用力的抓着他。   张潘也作为旁观者愣在一边,他听不懂庄念的话,只觉得句句带刺,连他这个外人听着都委屈难过,何况是当事人。   这完全不该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之间该有的氛围。   可现在不是他该发问的时候。   “离开标还有十分钟,隔壁的会议厅空着。”张潘在顾言身后提醒道。   无论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之间气氛如何不对,这会倒默契,仿佛谁都听不到其他人说的话,又将这个拥抱持续了半分钟之久。   庄念今天的出现犹如天降,别说顾言,就连张潘现在都觉得震惊诧异,有许多问题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两年前被带去了哪又经历了什么,眼睛有没有在接受治疗,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的内心都风起云涌惊涛骇浪,开场白都择不出完整的字句,顾言现在的感觉只会比他强烈千倍万倍,他能理解顾言此刻的沉默和固执,于是没再催促。   张潘将视线从庄念脸上撕下来贴在顾言侧脸上。   只见顾言将唇线抿的很紧,侧面能看到颌骨轻轻浮动,他终于松开拥抱着庄念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却始终拉着对方手腕,问,“我们谈谈,可以吗?”   今天的竞标事关重大,无关人等不准进入。   庄念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说明他和另外两家竞标公司有关。   “当然。”庄念的态度随着离开的拥抱变得坦然淡漠,并没有对这次碰面表现出分毫异样,“我正好也有话想要问你。”   二老板的态度怎么这样...张潘心里嘟囔,倏地想到了什么,并随口喃了出来,“不会又忘了吧...”   声音虽小,但足够让离得近的几个人听得清楚。   顾言的脸色微沉,牵着庄念的手向外走,“我们去外面说。”   庄念被他牵了将近两分钟,见对方要带他去往别处,防备似得抽回手,落在他旁边那位男士的肘间,“顾总带路就好。”   一声顾总从庄念口中说出来,他们两个仿佛又回到了刚重逢的那一段时间。   庄念也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屋内人多,顾言不便多说什么,几人前后走到隔壁的会议厅门口,顾言伸出手,欲要将庄念的手从对方肘间拿开,开口道,“我牵着他。”   哪知他的手刚探过去,庄念就有所感应似得向后退了一步,直言道,“不必,南楚会照顾我。”   顾言狠狠蹙眉,第一次正眼盯向叫南楚的男人。   庄念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牵着南楚,半刻也没有松开过。   他的眼睛看不见,将对这个男人的信任和依赖表现的那么明显,那么无可替代。   顾言敛着神色凝着南楚,话却是对庄念说的,“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你确定要外人来听?只怕我要说的太露骨,你待会要反悔。”   “顾总要说什么是您的自由,不过我未必会信就是了。”庄念轻声一笑,靠近了南楚一些说,“况且谁是外人还说不定,我的时间有限,谈是不谈?”   距离竞标开始的确不剩多少时间,顾言不再多说,推开门站到一边,让南楚扶着庄念先进。   张潘守在门外。   顾言反手关门,由庄念提防的言辞和举动,许多事情不用再确认,他直奔最在乎的主题说,“这两年你在哪?”   这间会议室没有人使用,空调是关着的,滚烫的阳光挤满每个角落,无端让人觉得窒息。   几人都穿着西装,很快都出了一层薄汗。   庄念仿佛不觉热,一直走到窗边,甚至仰起脸面向了太阳的方向,“顾总,这里没有别人,久别重逢的戏码我们就别演了吧。”   顾言立在门口,向前踏步的脚顿住,听庄念又说,“救我的人告诉我,是你移情别恋,因我们之间签署过一份财产共有协议你无法全身而退,才设计车祸害我致盲。”   “荒唐。”顾言重新提步,闻言竟笑出声来,走近道,“你信?”   庄念不答,转过身面对着顾言的方向又说,“我回国之后查过你,网络上有一组照片是你曾经想要拿到顾氏集团股份,联合您的下属一起陷害您母亲,有证有据,你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什么?”顾言不明所以。   庄念却没给他装傻的机会,拉着南楚的那只手捏了捏。   南楚将怀中的手机拿出来,向顾言走过去。   庄念不知道顾言原来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他不想离窗边太远,这才松开了南楚的手立在原地。   南楚打开的手机里存着几张照片,竟然是唐周当初以戴淑惠作为交换条件,让杨舒拿着GN去和其交换的那天。   地点是海边瞭望塔,他和夏青川都在。   其中一张照片,是顾言的下属正押着杨舒签字。   “我看不到,但我找人去你的公司打听过,里面确实都是你的下属。”庄念站在原地,背对着阳光眼前黑影重重,他难以忍受的转回身望向窗外的明媚。   然而已经摸不准南楚带着他走到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距离刚才所站立的窗边多远,一时间露出些不易察觉的无措,伸出一只手的同时,左脚试探的向前迈了一小步。   正常人两步就能走到窗边抚摸窗沿,庄念却走了很多步,中途有些急了,手探在窗沿上没有掌握距离,磕了一下。   顾言来不及反驳如此拙劣的谎言,先被庄念露出的仓皇刺痛。   多问些人就能打探出真相是对正常人而言,庄念看不到了。   “你问我信不信。”庄念不经意的揉了揉中指,眼睫垂着,轻笑一声说,“我不信。”   南楚的眼中露出几分意外,顾言却像早预料到了一样。   单凭一面之词就决定信与不信,那不是庄念。   “醒来时钱争鸣对我说过的话,包括我亲自查到的一些东西。”庄念缓缓的说,“我都不信。”   南楚就站在顾言的面前,听到庄念的话时他脸上出现的诧异和警惕未经雕琢,清楚的落进了顾言的眸子里。   顾言只觉心口一疼,立刻明白了庄念的意思。   钱争鸣带走了他,而他的眼睛看不到了。   身边没有亲信,就连无法不去依赖的南楚也是钱争鸣安排在他身边的。   他能查到的东西,能听到的言论,自然也都受钱争鸣控制。   他甚至不能算是提线木偶,他变成了小时候被关进地下室的那只笼中雀。   “钱争鸣的话里几句真假我无从考证,不过他有句话说的没错,他确实在我最无助时照顾了我,无论用什么办法。”   庄念仿佛轻声叹息,转过身说,“而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第三百零三章   顾言僵直的站在原地,仿佛是被庄念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一双狭长的眼顷刻变得猩红。   庄念逆光站着,身形比原来纤薄瘦弱的多,一点风吹草动就绷紧了神经,会对昏暗的环境感到不安,竭力站在最亮的地方。   他不敢细想这两年庄念都经历了什么。   庄念说的没错,无论他们过去怎么样,他这两年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庄念等了一会,意外的没有听到对方反驳又或承认,失笑道,“怎么不说话了?我还挺想听听你口中关于我们那个故事的版本是什么样的。”   “你于我而言,是情深义重还是有所图谋,又或者是...还想让我再死一次?”庄念平静的将这些话说出口,于此同时,将双手都揣进了西装口袋里。   顾言咬紧了后槽牙,缓步朝庄念走近。   庄念感受到了有人靠近,然而对一个瞎了眼的人来说,孤身一人时无论前进或者后退都有风险,于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对不起。”顾言第二次抱住他,有限的时间里无法说出更多的内容,只道,“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你。”   庄念徒劳的眨了眨眼,揣在口袋里的双手似乎握成了拳。   隔了两秒,他轻笑开口,“顾总这是要和我打感情牌了?”   他没有挣脱开顾言,由他抱着,微微仰着头说,“既然顾总要继续你情深义重的戏码...”顿了顿,他说,“那不如就把这个项目让给我吧。”   南楚和庄念一样清楚,今天庄念和顾言见上这一面是钱争鸣刻意安排,有明确目的。   而钱争鸣的目的从来只与利益相关。   既然庄念回国,旧情人总要见上一面,不如把这第一面用在刀刃上。   南楚来时还好奇庄念要怎么完成钱争鸣交代的事情,唯一没想到他直接了当开口要求顾言放弃竞标。   他从半年前开始做庄念的‘拐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片刻不离是钱争鸣交给他的任务。   朝夕相处,他在很多小事上都能窥见庄念从前应该活的非常坦荡端正。   因为眼盲极其好摆弄,听话,尤其听钱争鸣的话。   今天庄念说的这些,完全颠覆了南楚从前对他的印象。   原来他并不相信钱争鸣,甚至可能从来没相信过,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做的妥协而已。   从前对钱争鸣百依百顺是伪装,此刻对顾言卑鄙的要求亦无关信任,更像是一种试探。   南楚转头看向顾言。   他还挺期待顾言会作何回答的,毕竟顾言和江城之间的对赌协议他和庄念对每个细节都清楚。   江城之所以同意对赌协议,还是因为钱争鸣在中间牵线,拿出了庄念这张王牌暗示顾言必输。   这次竞标失败,顾言不但拿不到他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顾氏股权,还要将GN百分之五的股份拱手让人。   钱事小,传出去后续影响事大。   顾言这些年行事嚣张,不计代价收购两家公司股份,不计所得项目收益,哪里还像个运筹帷幄的总裁,简直就是在用公司气数赌气的孩子。   铤而走险这两年,所有行径都已引起了集团内部的惊慌,此次赔了夫人又折兵,再稍加润色传出去,恐怕外敌还没来,内部就要先倒戈一批人了。   他料定顾言也能想到这一层面,多半不会答应。   不过这样一来则会将庄念推向钱争鸣的一边。   钱争鸣手段了得,这两年将小瞎子的羽翼折断,盲杖都不准佩戴只能将他留在身边,使得小瞎子只有找人依附才能活下去。   钱争鸣这步棋下的高明,此刻无论顾言如何抉择,都只是输多输少的问题。   思绪快速流转,南楚还没有等到顾言的回答,庄念又自顾自的开口了,“实不相瞒,我想我能站在这,是因为我仍有利用价值。”   他在逼顾言,用自己的安危来加码。   “我如今处境被动,钱叔叔说留下这个项目我才能继续待在国内。”庄念徐徐说着,内容惊骇又仿佛事不关己,“他掌握着我的一切,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有用,才能活。”   没等到顾言回答,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张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顾总,还有最后两分钟,我们该准备了。”   庄念看不到顾言的模样,自然拿不准他说的话是否能起到作用。   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急切,不知是因为无甚所谓又或者是惯于隐藏情绪。   顾言还抱着他,他也没催促。   滚烫的体温贴在一起,鬓边都湿了一块。   就这样又过了半分钟,顾言轻声说,“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庄念失焦无神的眼底似乎微微一怔,又很快恢复如初,“多谢。”   口头的承诺已经撂下,然而这个节点太不友好,竞标已经开始,他和庄念在这里相处不到十分钟回去宣布退出竞选只会使得这次的标段废除。   要让庄念顺利拿到标段,他还得配合演一场戏。   他不仅要输给钱争鸣,还要在竞标流程中输在技术上,手腕上,他要输的顺理成章无迹可寻,输的名正言顺。   庄念在南楚的陪同下先一步离开会议厅,顾言跟在后面,相隔着几步远。   张潘向来从顾言脸上看不出什么,于是将视线落下来睨一眼顾言右手,两根修长的手指缓缓搓动,顾言的烟瘾犯了。   这两年顾言烟抽的很凶,看似烟瘾很大,但忙项目的时候又可以十天半个月不碰。   他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这些年让他只能靠烟丝消解的难题,大概只剩庄念。   除去对上级特有的恐惧,张潘其实非常崇拜这位年轻的总裁,这会不免有些心疼。   然而在私事上他不应该多事,只能另起一头,宽慰道:“顾总,二老板已经回来了,追到手是迟早的事情,等这个项目拿到手,你休个假吧。”   顾言闻言侧过头,扫一眼张潘说,“待会的演讲我代封连上台。”   张潘闻言诧异一瞬。   竞标的最终结果,录入电脑里的文件信息占一部分得分,现场的演讲以及规划展示占比另一部分得分。   演讲能充分体现竞标企业对项目的整体把控情况,招标人一般会更在意这一部分。   虽然这个项目不小,但封连的能力完全能搞定,实在不用劳师动众请顾总亲自上场。   不过张潘早就听说过顾言一年前抢顾氏集团项目时四篇讲稿都精彩到令人咋舌,可谓大杀四方,今天能亲眼见证,兴奋多过考量。   “好好,那我们这次真的赢定了。”   顾言没做声。   一个项目的筹备开展并非一人能促成,背后是一个团队共同的努力跟付出,承载着每个人的心血。   然而他已经承诺庄念,必定是要辜负许多人了。 第三百零四章   顾言演讲失误导致标段流失与二老板出现效力百唐科技的消息一同传回集团内部,参与筹备的员工表面看上去只是诧异、惋惜,私下里难免会把两人那段旧情揣度进去。   “刚一见面就让了个标段出去,明天是不是连GN都能拱手让人?”茶水间里露出稀疏动静,“跟着这样的老板,我觉得我前途渺茫。”   “别乱说,公开竞标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性,说不定这次对方确实比我们准备的充分呢。”另一道女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顾总平时带我们不薄。”   “得了吧,封连那小子藏不住事,上厕所的时候自己哝叽了半天,说那不是顾总应该犯的错。”   彼时张潘和顾言正从茶水间外路过要回总裁办公室。   张潘心里一哆嗦,低声说,“我去让他们闭嘴。”   “不用。”顾言松了松领带,脚步未停,“他们说的没错。”   “没错?哪句话没错?”张潘今日思维彻底被搅乱智商归零,顾不得身份,跟上顾言惊诧地开口,“二老板要GN,你也给?”   哐当--   总裁办公室的门猛地关闭,张潘只觉半张脸都被动静震得酥麻,后知后觉道,“不对啊...GN本来就有二老板一半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张潘蓦地用双手捂住心脏,向后倒了两步。   下午,负责此次标段的每个人手里都收到了一份顾总的道歉声明,丝毫没有避讳自己故意输掉竞标的实情,并说奖金照发,接受任何辞职申请,然后再一次表示抱歉。   一封首尾相应的道歉声明,歉意有,但也不妨碍字句间透着的傲慢,很有他这两年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风。   都说顾言的变化是因为庄念消失,现在人回来了,他仿佛也没准备收敛。   张潘泡了杯咖啡送进总裁办公室,见顾言站在窗边目光远眺,手里转着庄念留给他的那张名片。   消失的爱人时隔两年出现,张潘以为竞标结束顾言一定会把人绑回来,两人应该干柴烈火才对得起这两年的惦念。   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是眼前这幅平静疏淡的光景。   “顾总,顾氏集团的江城来了。”张潘将咖啡递到顾言手上,再一次确认,“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就这么把股份给他?”   顾言将名片收回口袋,走到真皮沙发前落座,“给。”啄饮了一口咖啡,他随手反动股份转让合同,“接他上来的时候可以顺便透露,如果他还想继续对赌协议,我仍然愿意奉陪。”   “什么?!”张潘眉毛拧成了麻花形,但见顾言没有再跟他说明的意向,只能悻悻离开。   二老板回来已经是客观事实,其中利益勾缠已经不仅仅是签署对赌协议的双方,只要有庄念参与,他们必输无疑。   外界都传顾言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看来所言不假。   张潘在一层VIP会客厅接到江城,按照顾言的嘱咐,婉转的将仍愿意用签署对赌协议换取股份的事情透露出去。   江城满面春风,闻言露出些贪婪模样来。   白捡的巨款谁不动心?   “哦?”他装模作样,假意怅然,“看来顾总是真的很想要顾氏的股份...”长叹一声,“既然是你情我愿的交易,顾总想再争取股份,我们做前辈的,应该再给一次机会。”   张潘抿唇偏过脸,将白眼翻上了天花板。   另一边,司机载着南楚和庄念一同赶回百唐科技。   路上,庄念坐的端正,始终将头转向窗外,仿佛还能看得见一样。   “钱总说顾言设计陷害,这话经不起推敲,大概是假的。”南楚手里摆弄着Zippo打火机,咔哒咔哒响,他审视着庄念说,“你要什么他给什么,一点犹豫都没有,光凭这一点也不像是演的。”   庄念闻言轻笑,转过脸用空洞的眼睛盯着南楚,“哥,你这是在替钱总试探我?”   南楚很清楚那双眼睛仅剩光感,却仍被盯得不自在,向旁边转开视线。   “一个项目除去投入还能剩多少利润?”庄念口吻轻蔑,“与顾言曾经许我的财产共有...可有可比性?”   南楚快速将视线转回,落在庄念脸上。   “一点小恩小惠,南哥就先替我感动了不成?”庄念呵笑一声,重新将脸转向车外,“不必质疑我对钱总的忠心,他捏死我比捏死只蚂蚁容易,我还想活。”   南楚微微一怔。   庄念不信任钱争鸣是真,不信任顾言也是真。   两人对现在的庄念来说,一个是救过他也害过他的人,而另一个是要过他命的凶手,以后还会不会故伎重施仍属未知。   这种情况,庄念自然觉得选择依附钱争鸣才是最安全的。   南楚收回视线,将打火机揣回口袋,不再作声。   不消片刻,轿车稳稳停在百唐科技楼下,南楚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将左手递过去。   庄念摸索着将他抓牢时,指尖无意扫过手背探进袖口下,只一瞬,又很快变动位置,落在小臂上,隔着西装将他抓牢。   下车关门,他看庄念照旧低头理了理西装。   他看不到,总要比别人更注意一些。   “走吧。”庄念说。   南楚收回视线,两人畅通无阻,直接刷脸进入百唐科技顶层总裁办公室。   敲门声一响,钱争鸣将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下来扔到桌面上,迎着庄念踏进屋内的脚步起身拍了几下掌说:   “庄总监赢得漂亮。”   “叔叔。”庄念勾唇浅浅一笑,松了牵着南楚的手,抬起来向前摸索,直至拽到钱争鸣的衣袖,“我已经约了顾总去办理财产分割。”   钱争鸣摘下庄念西装上的蓝宝石领针和蓝牙耳机丢在一起。   竞标会上发生的一切钱争鸣在耳机里听到了全程,但他和庄念似乎都不是很在意相互之间的‘信任’问题,仿佛早就了然于心。   他们在乎的只有结果。   “他不答应平分财产?”钱争鸣说。   “嗯。”庄念点头。   “这种事急不得。”钱争鸣表现的云淡风轻,劝道,“好多小夫妻的离婚官司一打就是好几年呢,既然他现在不松口,我们就慢慢磨到他松口为止。”   “不过...到时候他的资产缩水,你能得到的自然也会少很多。”钱争鸣仔细牵着他避开沙发旁边的绿植,“会不会觉得可惜?”   “叔叔,您知道我真正在乎的不是钱。”庄念被扶坐在沙发上。   钱争鸣探究的睨着他,片刻,往他手里放了一杯温开水。   庄念抿了一口,开口说,“和您预料的一样,他很紧张我的出现,大概是怕从前的事情被揭穿。”   南楚斜靠在磨砂玻璃上打量庄念。   原来他刚才任由顾言拥抱触碰,是因为看不见,又想知道对方的反应。   “虽然不同意分割财产,但他约我面谈。”庄念面上露出些肉眼可见的紧张,五指收紧,指尖攥的苍白,直言道,“我怕他会对我不利。”   钱争鸣翘起腿斜靠在单人沙发上,挑眉将庄念的身体反应看在眼里,勾唇无声的笑,语调却沉着:   “是应该提防着,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地点,我会亲自过去看着你,南楚也会陪着你,你尽管放心。”   庄念端着的肩膀松弛下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笑说,“谢谢叔叔。”   滴滴--   身后电脑传来几道提示音,钱争鸣起身往办公桌走。   南楚注意到庄念的动作,他双手捧着水杯很慢的落在腿上,然后微微侧过一点头,钱争鸣每走一步,他落在杯壁上的食指就轻轻敲动一下。   是在记步数?   庄念回国已有半月,这却是他第一次到钱争鸣的总裁办公室。   “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钱争鸣处理好了公务,走到庄念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Kevin也该回国了,会在GN那边正式入职。”   “我知道你想要自由,等我拿到GN,到时随你想去哪,我都不会干涉。”钱争鸣拿开手时顺势在他肩膀上捏了一下,“现在,回家去。”   庄念的手臂微微一僵,随即笑道,“好。” 第三百零五章   无论去哪,南楚都会跟在身边,有专属的司机接送他们,也算是另一种监视。   上了车,车头是掉转又或直行对庄念来说都一样,他至今不清楚自己住在哪里,是哪一条街哪一条巷。   手机上除了来电显示有提示音,其他功能在眼盲的情况下完全不能操作。   尝试过摆弄,被钱争鸣发现关了三天。   住处的入户门刷他和南楚的脸都能打开,房间里每个角落都有监控,除了浴室。   换鞋进门,庄念摸索着将鞋子摆正,放在旁边的鞋架上,而后像个正常人一样径直走去浴室。   南楚跟进来,在身后提醒,“不要超过半个小时,钱总会问。”   庄念习惯藏起情绪从不外露,但都是普通人,肉做的心脏,一天之内和旧情人见面,和另有目的的一群人周旋,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心烦是一定的。   这次大概要在浴室待更久的时间。   正想着,浴室的门却从里面被拉开,庄念背对着门,正对着镜子,从他的角都正好能窥见那张精致的脸。   “过来一下。”庄念缓声说。   南楚微一怔,提步走过去,一到门口就被庄念捉住了手肘。   庄念在他两条手臂上摸了摸,似乎是在分辨左右,而后捉住他的左手手腕,快速把袖子撸上去说,“你受伤了。”   南楚敛着神色,瞧着淡漠,视线落在洗手台上从左到右准备好的消毒水和药棉纱布。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庄念淡声问。   南楚半阖着眼睛,倒是有些好奇一个瞎子究竟要怎么帮他,转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把手伸过去,“我们一起呆在这,你说钱总会不会怀疑我有二心,再用鞭子抽我一顿?”   庄念用消毒水浸染药棉,小心擦在他的伤口上,“所以他上次弄伤你,是怀疑你有二心了?”   倏地抬眼,庄念估计着对方的身高,正对上南楚的双眼,“对我吗?”   消毒水渗进伤口钻入皮肉,原该像针扎一样疼,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都感觉不到了,南楚蹙了蹙眉,“你想多了,我也想活。”   庄念应了一声不再开口,专心为他包扎。   庄念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眼睛看不见也不显慌乱,每一样东西放在什么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动作顺畅,纱布包的都格外漂亮。   “好了。”庄念转过身说,“今天也谢谢你照顾。”   南楚站定在原地,看庄念又将瓶瓶罐罐重新收回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动作依旧很慢,里面的东西异常整齐。   “你今天在钱总办公室为什么要记他的脚步数?”南楚突然问。   原以为庄念听到他突然质问会慌张或意外,但庄念却没太大的反应。   沉默片刻,庄念说,“如果你已经决定要冒险为我挨鞭子,我很愿意告诉你。”抽屉关回去,庄念直起身打开龙头洗手,修长的指尖交错揉搓出白色的泡沫,“现在....你就当我是无聊好了。”   南楚抚摸纱布的动作一顿,转身走出浴室,将门带上。   客厅的电子时钟是高科技,可以连接手机蓝牙控制时间,南楚扫一眼监控的位置,将时间调慢了五分钟。   ...   江城从GN满载而归的消息顺着小道很快传播开来。   当初顾言和庄念之间的桩桩件件传播的非常高调,却不知为什么两年之后庄念站在了顾言的对立面,成了钱争鸣的左膀右臂。   不过看戏的人只想观摩其中利益,何况感情的事从来难料,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大多都只惦记着借庄念这一东风,趁着年轻的小顾总神志不清,来分一杯羹。   不止顾氏集团,就连百唐科技也大有人在。   顾言来者不拒,许诺出去的股份高达百分之五十。   到了和庄念约定见面的日子,顾言翻出当年庄念亲手为他操办的高定西装,罕见的喷了些男士香水。   他只身前往,没带花束,抱着个大纸箱出现在庄念面前。   西餐厅的包间里装潢配色温暖,餐桌和沙发靠在窗边。   明黄色布艺沙发上斜落着一条红底柏格的配饰,庄念就坐在那一簇殷红里,衬得皮肤更白,也更纤瘦。   顾言提步走近,室内洗手间传来开门声,南楚从里面走出来,手湿着,攥着一条素色方帕。   两人对上视线,面无表情的转开又同时落在庄念脸上。   “顾总来了?”庄念的视线还落在正前方的某一点虚无上,头朝着门口的方向侧了侧。   “嗯。”南楚代替顾言应了一声,走近庄念,又在半路被顾言拦住。   他们身高相差不多,但气质完全不同。   一个骄矜高傲,一个桀骜难驯,两相对峙,谁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这东西钱争鸣一直很想要。”随着话音,顾言没给对方反应抉择的机会,直接松开端了一路的纸箱。   南楚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将将坠落的纸箱,手中帕子则顺势到了顾言手里。   等他反应过来,顾言已经走到庄念面前,弯下腰绅士的牵起庄念的手,仔细的为其擦拭。   被冷水浸湿的帕子此刻带上顾言掌心的温度,不再是冰凉潮湿,温热的触感缓缓穿插在指缝之间,莫名多了些缱绻纠缠的意味。   庄念的指尖轻轻一颤,待到反应过来应该躲开,双手都已经被擦拭干净。   “我带了礼物来。”顾言用庄念使用过的帕子擦手,擦完随手丢进烟灰缸里,“先点吃东西,我们慢慢聊。”   他坐在庄念旁边的位置,抬手以主人的姿态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且不说庄念对南楚的依赖,就凭南楚是钱争鸣安排在庄念身边的眼线,顾言就不能贸然‘请’人离开,恐对庄念不利。   南楚有些窘迫的将手中纸箱丢在桌子上,突兀发出嘭!的一声。   庄念被那动静吓了一跳,指尖快速蜷在一起又悄无声息的松开,向旁边的位置挪了挪。   “什么东西。”南楚语气不善道。   “对赌协议。”顾言将视线落在庄念身上,“股份。”   他打量庄念身上浅灰色千鸟格西装,左边衣领上的领针精巧,看似是一颗水蓝宝石,实则内里是空的。   他的手探过去又突然顿住,顾忌此刻的动作像落在桌面上的纸箱一样太过突兀,低声提醒,“别怕,这次不碰你。”   语住,他倾身到庄念面前,视线烫过对方眉眼,然后将领针摘下,丢进桌面上盛满柠檬水的玻璃杯里。   钱争鸣必然有更高明的手段让他注意不到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被监听,他将领针弄的那么显眼,破绽那么明显,无非就是想刺痛他罢了。   领针突然不见,庄念错愕的捂住领口,钱争鸣让他带着监听器,他就不能私自摘下来。   伸手在桌面上摸了摸,碰到玻璃杯移动分寸,里面的柠檬水滚出来脏了手,忽觉狼狈,庄念垂下眉眼长睫煽动,嗔怒道,“你在干什么。”   将要收回的手被顾言握住,这次是一方干的手帕擦掉他手上的水渍。   “钱争鸣要是想听,不如直接从隔壁把人请过来。”顾言语气克制,但还是能听出些深恶痛绝的意味来。   手上的动作未停,顾言对上南楚的视线,嗤笑道,“他让你做他的眼睛和耳朵又不肯信任你吗?”   “还是你本身就不值得信任?”他追问道。   对方审视的目光太过锐利,南楚忽然觉出被压制得窒息感,咬紧后槽牙仔细着如何开口时,视线不自觉落进杯子里,睨着裹几颗气泡的监听设备。   那枚领针是钱争鸣监听他和庄念惯用的东西,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都从来没有找到摘下那东西的方法,除非钱争鸣亲自动手。   而顾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那东西丢进了水里。   “顾总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庄念突然开口打断顾言的质问,“你不同意和平解除财产共有协议,现在又拿着对赌协议来赴约...是想跟我对赌什么?” 第三百零六章   庄念直奔主题,南楚也不再琢磨顾言刚刚的试探,等着顾言开口提出条件。   钱争鸣想靠庄念得到GN,通过财产共有协议去谈判是最快的途径,能帮助庄念脱离钱争鸣的掌控,重新获得自由。   对赌协议说的好听,和不平等条约大差不差,不过南楚猜想,只要顾言的赌注是GN,庄念无论如何都会同意。   他只是猜不到顾言会和庄念赌什么。   正琢磨,顾言开口道: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为什么和你对赌?”   听着的两人皆是一愣,南楚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纸箱。   庄念看不到纸箱,将空茫的目光落在顾言那一边,却没办法准确对上顾言的眼睛。   “你到底什么意思?不要卖官司。”庄念道。   顾言起身将纸箱里的东西拿到桌面上,两摞文件,是他最近和百唐科技以及顾氏集团的股东们签署的全部对赌协议。   一式两份,一份是正常合同,另一份则是盲文合同。   里面的内容涉及到保密条款,利益分明。   赌注是什么,涉及到什么领域,具体到哪一个项目,上面全都写的清清楚楚,其中涉及到的股份已经高达GN的百分之七十。   这样的东西送到对手面前,就相当于直接把输赢的决定权也交到了对方手里。   若是钱争鸣想在中间动手脚,顾言全盘皆输,GN也将分崩离析。   “GN是顾总亲手创立,这样做不心疼吗?你的目的是什么?”南楚翻看纸张,清晰看到上面的内容,有签字、手印、公章,不能作假。   顾言没理会南楚,将庄念面前的合同展开,低声问了一句,“会摸吗?”   “钱争鸣连盲杖都不准你用,指派一个眼线让你无法不去依靠,又怎么会教你这些?”顾言自问自答,语调很慢,开口艰难。   他攥着庄念的那只手落在纸面上,渐渐收紧,“我来教你。”   他用宽大的掌心包裹住庄念的手背,食指抵住庄念的食指抵在文件上,利用手腕的力量握着对方移动,肌肤贴着肌肤。   顾言不再看庄念的脸,视线跟着透粉的指尖一起落在纸张上,将合同上涉及到利益的部分逐条讲给庄念听。   庄念的脸上逐渐露出诧异,“你不愿意和我解除财产共有协议,无非是不想将财产和权利让出来,现在为什么又将GN的存亡交到我手上?”   “交到你手上?”两人贴的极近,呼吸扑在庄念面颊上,顾言说,“它本来也是你的。”   “财产共有协议是我对你的承诺,这辈子都不能毁掉。”顾言语气笃定,“你看不见,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说我为了钱害你,现在我把利益,把我的成功和失败都交给你,你肯不肯信我,跟我回家。”   庄念喉结一滚,桃花眸一点点睁大,“你做这些,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我信你又能怎么样?”   “不,你搞错重点了。”顾言的拇指在庄念手背上疼惜又谨慎的触了触,“我做这些,只是想让你跟我回家。”   “什么时候才能跟我回家。”顾言追问着。   房间里一瞬间仿佛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相隔两年的时间,重新挨靠在了一起。   顾言久久的盯着庄念,若面前的人能看到他此刻目光,怕是什么都无需解释就足够了然心意。   只可惜庄念看不到了。   庄念的指尖骤一蜷缩,唇线紧抿着,似是有某种克制不住的情绪流动,他将头偏向窗外,却并没有将手抽回。   “既然顾总这么有诚意,东西我们就收下了。”南楚说。   把这些东西交到钱争鸣手上,就相当于是把顾言的把柄一同交给钱争鸣。   这无疑会为他和庄念获取钱争鸣更多的信任,届时他们两个能好过一点。   他起身,将一式两份的文件一同装回纸箱,对庄念说,“我们该走了,钱总还等着。”   庄念的右手在顾言掌中被攥的滚烫,这会抽回手,反差带出的凉意似乎更甚。   “东西我们不能拿。”庄念双手交握,缓缓收紧,“顾总如果真的有诚意,不如直接把GN转让给我更实在些。”   手背被搓揉的发红,他从沙发上起身,“让我出去。”   “庄念,钱争鸣会问。”南楚清楚庄念的拒绝不是玩笑更不是什么手腕,提醒道,“别忘了,他本来就不相信你,这纸箱显眼,你觉得可以瞒得过他?”   庄念胸前一塌,似是露出几分无措。   站在南楚的角度来看,庄念无疑是被顾言今天的行为打动了,他不忍心再对这样真诚的人卑鄙,完全不顾及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顾言没有让开的意思,略微仰着头凝着庄念,“他说的没错,这些东西你必须拿着。”   庄念落在身侧的手收成拳,喉结一滚,近乎低吼,“我把这些东西交给钱争鸣,他一定会趁机掏空GN,你说的没错,GN也有我的一份,我为什么拱手让人?”   南楚狠狠蹙眉盯向庄念。   GN的股份分散,就代表着顾言的权利分散,一部分给百唐科技,一部分给顾氏集团,三方敌对,届时钱争鸣想对GN动手就会变得容易的多。   只要钱争鸣得到GN,庄念就可以自由了。   自由,不一直都是庄念想要的?   他为什么不肯接受?   他明明和钱争鸣说过,他不在乎钱,他只想要自由,怎么突然又开始在乎GN会不会被别人分走一半?   “庄念,你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南楚突然质问。   每一次看着庄念和顾言接触,他都觉得庄念和他往常了解的人毫不相同,仿佛藏着很多秘密,像他那双盲了也依然深邃的眼眸一样。   靠近这样的人,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想到这,南楚声音徒地冷下来,“你如果非要一意孤行,我会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封不动的跟钱总汇报。”   “呵...”南楚的话音刚落,顾言突兀笑出声,“说的好像拿走了这些东西,你就不会原封不动的汇报一样。”   南楚闻言一怔,似乎想要反驳什么。   顾言没给他机会,挑起嘴角说,“谨慎一点好。你十二岁开始被钱争鸣养着,替他办过不少事情,只有听话后半辈子才能...维持现在这种体面生活。”   语住,顾言倏地敛起那一抹本就浅淡的笑,甚至有些认真的盯了南楚一会。   这一番话对南楚而言非常残忍。   顾言没掩饰他事无巨细地调查过南楚,并在提醒他,哪怕他再听话,今后十年或者几十年,也只会像现在一样,在钱争鸣的安排下过日子。   “看来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顾言半靠在沙发上,下颌线抬着,凝着庄念依旧惊慌未定的脸。   那双点墨似得眸子里有心疼,有痛彻,有思念,有爱意。   他不自觉地又牵上庄念的手,掌中拖着四根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从十指缓慢摩挲到小指,如此来回一次。   明明触碰,眉心却渐渐蹙起。   突然,他毫无征兆的起身,另一只空着的手端起庄念下巴,毫无征兆的吻了上去。   “唔!”庄念胸前起伏,保持着错愕的姿态绷紧了脊背。   一触即收的吻,分开时顾言的眼睑有些红,底喃了一句,“我想要你回家,钱争鸣呢?他想要什么?” 第三百零七章   不知庄念是否还在接二连三不可控的事件中没缓过神来,顾言的吻已经离开几秒,他才滞后的向后退了半步,右手抬起需掩着唇说,“顾总自重。”   “对不起,情不自禁。”顾言轻声一笑,侵着浓郁的苦涩。   他长吁一口气,突自从纸箱底部拿出一张纸递给南楚,是一张身份证的复印件,只不过上面的名字不是‘南楚’。   “现在我确实多了一件需要拜托你帮我隐瞒的事情。”顾言捕捉到南楚眼中那一簇诧异的光,待到南楚伸手来拿他手上的东西时,他又快速将纸抽回,并拿出火机直接将纸点燃了。   南楚屏息抬眸,对上顾言的视线,过了两秒似是确认,开口道,“多了一件事,是指刚刚”   “是。”顾言没等他说完便开口,敛着眉目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只有这么点小事,你考虑好,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顾言用一个新身份交换南楚帮忙隐瞒一个吻,这一说辞对南楚而言简直荒唐到了可笑的程度,像是在哄骗小孩子。   那张还燃烧着的复印件是顾言一早准备好的,这是个陷阱。   顾言想让他隐瞒的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吻那么简单。   可偏偏顾言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已经到了哪怕知道是陷阱也想要跳进去看看的程度。   让他心甘情愿的被欺骗。   “南楚,半个小时了吗?”庄念突然开口,状态和语气比刚才要淡然的多。   南楚看一眼腕表。   距离顾言出现,过了二十七分钟,距离顾言将监听器毁掉,过了二十分钟。   庄念消失半个小时是钱争鸣的极限,他险些将这一点忘记。   “我们该走了。”南楚说。   顾言还挡着庄念的出路,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顾总今天这些礼物准备了多久?”庄念垂下眼帘说,“别辜负了吧。”   早就签好的合同而已,装箱拿过来需要准备多久?   前一秒还抵触顾言送来的‘礼物’,现在又说别辜负了,究竟是哪句话让庄念突然就改变了决定?   南楚觉得他们两个说话像是在打什么哑谜,然而他并不能琢磨出什么所以然来。   庄念肯把顾言的软肋亲手递送到钱争鸣面前,总归算是表了忠心,处境起码不会再坏下去。   三人在包房外分开,顾言回了公司,庄念和南楚沿着长廊转了个弯,拐进了另一个包房里面。   钱争鸣饶有兴致的点了份果茶来喝,面前还摆着吃剩一半,只有三分熟的牛排。   “领针被顾言丢进了水里。”南楚将庄念扶坐到钱争鸣对面,纸箱放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然后才从西裤口袋里摸出庄念带着的领针放在桌面上,“不能再用了。”   钱争鸣当然知道东西坏了,他意味不明的看了南楚一眼,呵笑道,“都聊什么了?”   “顾言把最近签署的对赌协议都给了我。”庄念说。   钱争鸣是商场上的老狐狸,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又或是窃喜,手肘支撑着桌面,双手交叉挡在唇边,一双浑浊也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庄念问,“哦?那小子可真胆大啊,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呢?”   庄念拧眉做出思索的模样,却并没有停顿太久,开口道,“我们该帮他赢。”   南楚惊异的迅速扫过庄念。   钱争鸣明显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的态度就代表着他的立场。   也算透露了他们今天谈话的内容。   “呵...”钱争鸣将加热着的果茶蓄满一杯,端在手里转着,起身抿了一口,又笑了几声,“呵呵呵...”   “帮他赢。”钱争鸣缓缓道,“帮他拿到我们百唐科技的股份,再拿到顾氏集团的股份...”   乘着话音,钱争鸣手中袖珍的小玻璃杯倾倒,烫热的果茶顺着庄念细密的发丝流到鬓边,“才见了两面,就决定倒戈了?果然年轻人和年轻人之间更容易建立信任吗?”   “庄念这是嫌命太长了?”   钱争鸣一语双关的说。   一连几问,钱争鸣的语调平着,完全听不出情绪,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愤怒还是真的觉得几个小辈可笑。   庄念的脊背瞬间僵直,桌上的长指小幅度的曲起。   他没管额角那丝狼狈,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叔叔是在考验我吗?”   钱争鸣顿住手中的动作。   庄念那句疑问的话音落下,才转过头大概对上南楚的方向说,“我需要手帕。”   手帕刚刚在包房里就被顾言扔掉了。   南楚抽出桌上的面巾纸送到庄念手里,庄念将纸折了两折,在额角按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说:   “今天之前我以为叔叔想要的是GN,如果真是这样,以您的地位完全可以直接利用我和他之间的财产共有协议,还有您掌握到的车祸‘真相’来做文章,即便不能马上将GN拿到手,也比江城那份对赌协议更能让顾言措手不及。”   “可您没有,您甚至在知道顾言不同意解除财产共有协议时劝我不要着急,慢慢来。”庄念将额角擦拭干净,手里的纸已经软了,他又问南楚要了一张,“那是因为您想要的不仅仅是GN,你还想要顾氏集团。”   庄念说,“您早说过您是商人,那自然舍不得把志在必得的东西弄的四分五裂,眼睁睁看着它贬值。”   “我想,您其实是想利用顾言的手腕将利益扩展到最大,而我和财产共有协议是您的最后一张王牌。”庄念始终听着钱争鸣的脚步,知道对方现在正站在他的背后。   “不对,你的王牌还有一个人,Kevin。”他缓缓转身,闻见若有似无的雪茄余味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停止了转身的动作,“如果我今天提议用这些合同对付顾言,瞒着您我猜想到的这一切,只求尽快将GN给你赎回我的自由,那才是倒戈。”   “我说的对吗?”庄念抬起头,精准的对上钱争鸣的眼睛问。   钱争鸣因年岁上涨而浑浊的双眸微眯,眼眸流转中透露出算计和斟酌。   包房内鸦雀无声,空掉的杯子端在掌中,钱争鸣固执地与庄念那双盲了的桃花眼对视。   他早就知道庄念聪明,难以掌控,所以从没想过用伪善和拙劣的演技欺骗这个人,而是动辄牵动利益与人生来相互制约。   “叔叔不该试探我,利益关系是最持久的关系这是您教我的,我对于叔叔来说,应该比Kevin更安全,叔叔觉得呢?”   ‘安全’两个字用的实在巧妙,不谈忠心,没有信任。   只是眼前所能遇见的利益关系下,他们彼此之间的一种选择。   钱争鸣眉峰微抬,眼中似有笑意。   庄念半晌没听到对方回答也不慌张,甚至浅浅的笑了一下,更坦然的说,“我名下注册的公司如今负债累累,是靠您托着才体面的站在这,只要您放手,我的后半生就要在监狱里过了,我当然希望您好。” 第三百零八章   当初在国外,钱争鸣提议以庄念的名义创立公司,意在为百唐科技分忧。   庄念当初没资格也没条件反抗,他的每一口喘息都在钱争鸣的控制之下。   于是那两年的时间里钱争鸣拿了数份合同给他签署,他看不见,听到的也都是钱争鸣的转述,无从辨认真假。   等到回国得知实情,他早就变成了和南楚一样的存在。   不是选择依附钱争鸣,他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南楚依照钱争鸣的命令送庄念‘回家’那一路上,庄念比以往每次都要沉默,他甚至没有望向窗外去寻找那点光亮,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   浅灰色的千鸟格西装衬得他矜贵,领边那一点果茶的污渍又让他看上去无比脆弱狼狈。   他的左手叠在右手上,拇指以很缓慢的频率一遍一遍的擦过手背,像是在回味什么。   如此沉默了一路,汽车停下时庄念才睁开了眼睛,眼睑莫名有些发红。   到了家,庄念换好拖鞋往浴室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洗手间的门锁没扣严,在他背过身去的那一刻突自敞开了一条缝隙他也没注意到。   南楚路过卫生间向客厅沙发方向走,余光瞥见什么,无声的后退两步,然后透过镜子,他看到庄念微微低下头,脸很红,右手指尖正触在唇瓣上。   南楚站定两秒,突然有些相信顾言想让他帮忙藏住的...真的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吻而已。   他没见过这样的庄念。   ...   庄念裹着湿气从浴室出来,照旧换上了平日里惯穿的那套睡衣,纯黑色,没什么图案点缀,只有左胸上用金线描边了一方口袋。   南楚握着遥控器,一边换台一边漫不经心的将视线转过去,突然开口问,“你不好奇顾言最后烧掉的东西是什么?”   就算庄念看不到,也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当然也能闻到纸张燃烧的味道。   庄念呼吸微微一滞,状似无意向墙壁角落里扫了一眼,奈何他位置找的不准确,并没有对上那台监控器。   南楚注意到他的目光。   庄念从前眼睛并不盲,因此他的第一反应仍是用眼睛去寻找。   “收音关掉了。”南楚收回视线,手中的遥控器以一定频率按着,电视机里的每一张画面都一闪即逝,“Kevin回国,他今天应该没空管我们两个这处的哑剧。”   庄念揉了揉脑后未干的头发。   他和南楚私下几乎不交谈,除了必要的寻求帮助,因此他用‘哑剧’来形容他们共同生活在这‘笼子’里的日常。   “嗯。”庄念小心走到单人沙发处坐下,回答南楚刚刚的问题,“你告诉我的未必是真的,不过...我猜对你来说应该是充满诱惑的,因为你确实帮他保守了秘密。”   他故意将重点偏移,话题绕着顾言进行,“他看起来很会投其所好收买人心这一套。”   “那你被收买了吗?”南楚停止折磨遥控器,电视里的动静停止在晚间新闻上,“什么时候被收买的?”   庄念落在膝上的手不动声色的僵了一瞬,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声音温柔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南楚立刻道,“你从来不推开他。”   庄念的呼吸忽然变的很慢,长睫簌簌几次。   “你其实很讨厌跟人触碰。”南楚并不绕弯子,每一句话都说的直来直去,正中红心,“我被安排在你身边的第一个月,你只有在不得已时才会用两根手指牵住我的衣服。”   “你看似对钱争鸣亲切,但每次和他有过接触,你第一时间就会找地方洗手。”南楚放下遥控器,稍稍侧过一点身子面对着庄念问,“我以为你对谁都这样。”   南楚眉心微微隆起一点,似是不解,透着琢磨,“如果不是清楚你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我甚至觉得你每次都知道是他在靠近。”   起初他以为庄念看不到,是想通过接触感受对方的身体反应,从而感知对方的情绪,但这次看来并不是。   牵手就算了,连接吻都不推开。   南楚乘胜追击道,“你并不讨厌他。”   南楚并不完全清楚庄念和顾言之间的过去,他知道的顾言和庄念知道的顾言是一样的。   顾言是庄念的前男友,不只背叛,甚至陷害。   哪怕没有那层关系,庄念对每个陌生人都很警惕,只有在面对顾言时反常,很不对劲。   这场交谈说到此刻,在南楚看来已经算是对峙,他想弄清楚庄念,想从庄念那里得到他反常的真正原因。   因此他一瞬不瞬的凝着庄念,试图从对方的眉宇间发现什么端倪。   却见庄念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有一种...根本不觉得他是在逼问的松弛感。   “所以呢?”庄念往沙发里面坐,倚靠着,并没有顺着对方偷换主题的问话回答,而是立刻反客为主道,“探取我的秘密,是想让我也帮你保密吗?”   他平着音调,突然将语速放的更慢,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道,“你已经对顾言拿出的东西动心了,你想背叛。”   突然被诘问,南楚提起一口气忘了呼出。   庄念和钱争鸣是既对立又共存的状态,背叛钱争鸣从某种角度来说,就相当于背叛庄念。   然而无论是在餐厅顾言拿出那些东西时,还是回到了家里,庄念都没有发难,甚至没在钱争鸣面前提起一星半点来换取什么。   是因为不在意他的立场?   那庄念自己的立场又是什么?   南楚越发觉得捉摸不清庄念,但很显然,庄念已经握住了他的把柄。   他常觉得庄念很像一种动物,看上去软乎乎的格外温柔软弱,但内里却穿着铠甲,冷漠且高傲。   即便眼盲时被钱争鸣那头饿狼捆缚住,也没变成被砍断手脚的软体动物,只要给他机会,他随时都具备不容忽视的杀伤力。   南楚觉得惊愕,同时也被震撼。   他望着庄念的眼睛,总是在某一些固定的时刻猜度,它能看得见时,该是怎样一番气度不凡的光景。   “哥。”南楚愣怔时,倏然见到庄念弯了弯眼睛,听见庄念这样亲切的喊他,“别去顾言那,来帮我吧。”   “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 第三百零九章   GN近两年发展迅速又接了不少新项目,公司各个部门都需要人手,近一个月都陆续有新员工入职。   待到所有职位都趋近稳定,按照惯例要开迎新会,大家都混个脸熟,以后工作中的配合和衔接也顺畅。   地点就在公司内部7层的员工餐厅,顾言露个面,上台讲了几句话就把空间给了员工,有老板在的地方总会有人不自在。   准备离开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与大多数新员工的扭捏局促不同,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非常刻意的从容。   他唇边挂笑凝着上司,笑容也透着僵硬。   “Kevin?”顾言记忆力不错,长相普通的多念两遍也能记住名字,何况是满头金发的混血。   “你记得我的名字?”Kevin眼中立刻闪过一抹亢奋,他捏紧了酒杯,杯中酒液摇晃,仿佛下一秒他也要像那些酒一样脱离掌控。   顾言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半步,笑道,“嗯,你的履历很漂亮。”   Kevin唇齿微张,像是太过兴奋忘了答话,眼睫一眨不眨的盯着顾言,直到顾言神色微变,显出几分探究。   这样盯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看很不礼貌,Kevin转瞬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过去,“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我们今后好好相处吧。”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天真,很容易让人忽略下属对上级的僭越。   顾言原本也不太在意这些,笑着跟他握手。   对话原本应该到此结束,顾言却多问了一句,“听说你从前没在国内生活过,中文讲得很标准。”   Kevin坦然道,“妈妈在家都讲中文,告诉我不能忘本。”他面上带一丝皎洁,“有机会介绍她给你认识吧?”   顾言正要回答,夏青川从远处过来,“在附近餐厅定了位,该走了。”   夏青川也算是GN的员工,不过这种场合他通常不会参加,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见一见顾言。   松开手,顾言对Kevin点了点头,“期待你在GN的表现。”   顾言和夏青川并肩向外走,快到门口时,夏青川又回头看了一眼Kevin,说笑道,“眼睛沾在你身上了,还看呢。”   顾言按下电梯按钮,随着夏青川的话转过头迎上Kevin的目光,非常自然的笑了笑。   “查了庄念名下那间公司,账务往来都是跟百唐科技,只赔不赚。”夏青川双手插在口袋里长吁一声,“钱争鸣真够狠的。”   顾言盯着电梯上跳动的数字。   他和庄念签署的财产共有协议,是他单方面名下财产共有给庄念,庄念的债务与他无关。   而庄念当初将两家公司的股份转让给他,自然也不包括后面成立的这一家伊思科技。   钱争鸣有意要用负债控制庄念,自然不会接受他代为偿还。   “他不肯和你回来?”夏青川又问。   庄念是个成年人,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生活上的一切,住在哪,和谁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   钱争鸣恶毒就恶毒在,他分明控制着庄念,却让所有事情都带着庄念的主观意识。   就像庄念出现那天代表着百唐科技在他手上拿走项目,但其实庄念并不属于百唐科技旗下员工,他甚至没法问钱争鸣要人。   “嗯。”顾言应了一声,下颌线敛着,看上去十分紧绷。   从庄念消失开始,他始终搜是这幅紧绷的模样。   “你表现的这么淡定,钱争鸣不会起疑吗?”夏青川突然问。   顾言抬手搓了搓右手掌心,自嘲的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淡定。”   那天和庄念从西餐厅分开,他顺手拿了电梯间的灭火器,去停车场把钱争鸣的车砸烂了。   不过钱争鸣大概很乐于看他发狂,连追究都没有。   “庄念在他手里,他料定我不敢怎么样。”顾言说到这突自笑了一声,电梯来了,两人前后走进去。   夏青川凝他一眼,换了个话题,“孩子们都嚷着想你,两个月没回去了。”   “今晚要出差,这次去的时间要久一点,回来之后吧,带礼物给他们。”顾言说。   顾言这次去是为了外地的项目,涉及到对赌协议,不能马虎。   “也好。”夏青川按下一层,意味深长道,“等吧,这么久都等过来了。”   处理好手边的工作,顾言和助理以及负责此次项目的两个部门经理一同赶往机场。   上飞机前他给庄念打了通电话,像从前一样只为了报备行程。   去哪里,跟谁去,都见谁,晚上怎么住,事无巨细的一一告知。   他讲话徐徐的,嗓音充满磁性,谈生意的嘴用来谈恋爱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即便得不到什么回答,听上去也有些甜蜜的意味。   彼时庄念正坐在钱争鸣的办公室里,他将手机调成扩音,让顾言的每一句话都同时传进钱争鸣耳中。   等对方的话音一落,庄念淡淡的泼了一盆冷水,“顾总,我们好像并不熟。”   顾言那边不急反笑,“嗯,就是因为不熟才要多聊聊,熟悉了,才好重新追你。”   庄念落在膝上的手悄然捏紧了一瞬,声音还是冷的,“顾总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怕遭报应?”   “追到我然后再弄死我吗?”庄念眉心一簇,不想再说,“有空调情,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工作上,对赌协议涉及到的股份可不少,您要是确定要拿钱挥霍,麻烦把我的那一份先给我。”   挂了电话,右手落在膝上,捏着手机的掌心已经湿透,快攥不住。   钱争鸣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丝毫不掩饰眸子里的窥探。   半响,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还是觉得那位小顾总很有魅力,是吧。”   南楚随着钱争鸣的话音看过去,毫不意外钱争鸣会如此质问。   庄念虽然神色淡然,但他面颊上的颜色已经出卖了他。   面对顾言的撩拨,他是心动的。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庄念脸上,等着看他要如何矢口否认。   在钱争鸣面前,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承认这份心动,哪怕昭然若揭。   却不想庄念轻声一笑,带了些自嘲开口说,“自然是觉得他有魅力,否则也不至于差点因为他丢了命,不是吗?” 第三百一十章   这一句话答的,并没有试图隐藏自己,同时也表明了立场,不会再让对方得逞第二次。   钱争鸣并不否认自己对庄念始终都有怀疑。   回国之前他重新找来医生确诊,甚至催眠过庄念,事实说明庄念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任何事情。   这些年庄念也确实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他的事,包括刚才顾言打来的那通电话,无一不是在表现他的‘归顺’。   这份‘归顺’当中,有利益,更有对他的惧怕。   然而钱争鸣习惯不去相信任何人,他也因此才爬到现在的位置,所以哪怕已经掌控庄念的全部,也不妨碍他对其试探和防备。   钱争鸣双手交叠垫着下巴,视线扫过南楚,玩笑道,“庄念说话从来滴水不漏,聪明的很,小南,你跟他朝夕相处可要留个心眼,说不定哪一下就要被他绕进去了。”   南楚习惯了钱争鸣字句间的试探,垂下眼眸摆弄手中打火机,没有接腔。   “叔叔说笑了。”庄念温和的笑着,“出了这个房间我连门在哪都找不到,绕也是他带着我绕。”   顾言那通电话里完整的透露出这次的计划,其成败不但涉及到顾氏集团,也与百唐科技有关。   这对钱争鸣来说属于事半功倍。   “上次你说的没错。”钱争鸣从老板椅上起身,桌上的手机响了,他蹙了蹙眉先按下了挂断,继续说,“我们是得帮他,涉及到顾氏的他要赢,涉及到我们百唐的,他得输。”   “你去一趟吧,帮他一把,顺便也帮我一把。”钱争鸣的手机又响,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先出去,接听了电话。   庄念被南楚扶起来,脚不小心勾到沙发腿,踉跄了一步稳了稳身形,耽误了两秒,就听钱争鸣那边说:   “别再跟我提条件!先把我儿子的信息告诉我!”   南楚睨一眼庄念,见庄念缓慢收回脚,这才扶着他向外走。   出了办公室的门,南楚没什么情绪的说,“你故意的,去过一次的地方你都记得很熟,不会绊到。”   庄念脊背挺的很直,目视前方每一步都走的很潇洒,要是能用马赛克把南楚挡住,恐怕根本没人能看出他眼睛是坏的。   “那你没拆穿我,是准备要帮我了吗?”庄念坦然的说。   南楚嗤笑一声,庄念看不到他的模样,用耳朵仔细听,“一个是手腕能力都很出色的年轻总裁,另一个是老谋深算的狐狸,我为什么要选你这个瞎子?”   庄念并不在意‘瞎子’这两个字,甚至跟着南楚一并弯了弯眼睛,直白道,“大概因为你喜欢我吧。”   牵着他的手臂一僵,碰巧迎面有脚步声快速撞过来。   庄念被南楚拉着向旁边躲了一步,右肩撞进南楚怀里那一瞬,旁边掠过风声和纸张翻卷的声音,还有一人对着他们两个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庄念笑着回答。   半年的磨合,朝夕相对,哪怕庄念再克制独立,也早已经习惯依赖。   与其说习惯依赖,不如说是在突发状况时下意识形成的本能反应。   就如此刻,他面上云淡风轻,手却早就已紧紧攥住了南楚的小臂。   而南楚,从前形单影只、孑然一身,除了钱争鸣的安排之外是个来去自如的打手,现在,他也习惯了走的时候先去牵旁边的人,坐的时候先为对方拉开椅子,吃的时候要为对方试探好温度。   像是养了个宠物,衣食住行都要为对方考虑周全。   他们早就习惯彼此。   “不走吗?”庄念偏过头找南楚的位置,“我们不是还要赶飞机?”   庄念似乎忘了刚才语出惊人,这会表现的十分自然,说话间还捏了捏南楚的小臂。   南楚脸色不好,然而这会正是公司最忙的时候,每个人走路都跟飞一样,他不得不继续搀扶着庄念,“知道赶时间就不要一惊一乍像个老鼠似得,一点动静就一惊一乍。”   “不好意思。”庄念确实被吓了一跳,也不感觉丢人,笑着说,“抓疼你了吗?”   南楚寻着话音将视线落在庄念手上。   那双手又细又长,分明的指骨外是一层如玉的润白,一看就没什么力气,他会疼?   这次行程不知道要耽误几天,司机送两人回家收拾行李。   这些事情庄念做不来,安静的在沙发上等,临走时只自己找了另一枚胸针戴在了西装上。   每一枚胸针都是钱争鸣送的,南楚和庄念都知道胸针意味着什么。   “钱总嘱咐了?”南楚扶庄念出门时问了一句。   庄念知道他是在问监听器,笑道,“这样才能让他放心,让他放心了,我们才相对自由。”   “等到了目的地再打开也不迟。”庄念温声说,“我们两个的‘哑剧’确实没听头。”   每一枚领针背面都有监听器的开关,这会还没打开。   到了机场,托运了行李,钱争鸣的司机才离开。   VIP候机室,南楚接了杯温水递给庄念,一路都未开口的庄念抬眼说谢谢,然后问,“这里人多吗?”   南楚扫一眼,坐在庄念旁边说,“两个人,情侣。”   庄念抿了一小口水,“他有儿子?他不是...”   他将声音压的很低,谨慎的没有讲对方名字。   南楚侧头看他,早看出他有话要说,“我以为你会等到上飞机再说。”   庄念笑了,露出些小心思被拆穿的狡黠,“飞机上人多,不如这里安全。”   离得近了,南楚发现他右耳上有一颗很小的痣,在耳垂正中,像刻意点上去的小耳环,“在意识到自己和正常人不同的时候,人总会想办法证明自己没病。”   庄念微微侧过头,听的很认真。   “就是在那一次有的孩子。”南楚追着他转头的动作,又盯着庄念耳垂上那颗小痣看了几眼,“你被他弄到国外之前不久,有个女人来找他,说他们的儿子被人掳走了,当时我在场。”   “什么人会威胁他?”庄念一手压在沙发右侧扶手上,整个人都倾向南楚那一边,“现在仍在威胁。”   那颗小痣突兀离得近了,南楚腮边颌骨浮动,向后退了分寸,“我不清楚,之后的事他没让我插手。”   南楚用食指刮了刮鼻尖,“我只知道后来他跟市局的吴局长碰过几面。”   “大概在什么时间?”庄念追问。   南楚微一挑眉,“为什么问时间?从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哪个时间节点很重要吗?”   庄念微微一怔,像是伤怀,垂眸道,“你说的对,一个没有过去的盲人,还妄图翻出谁的掌心。”   他说这话时眼睫簌簌,双手捧着纸杯,将边沿压得有些变形。   南楚这次蹙起了眉头,刚要开口,就听庄念犹豫开口道,“不好意思,能让我抓着你的衣服吗?一会就好。”   不安的时候庄念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上一次庄念这样说,是因为摆弄手机被钱争鸣发现,被关进暗室三天,出来后也说只抓着衣服一小会,结果一整天都没有松手。   南楚咬了咬后槽牙,抓起庄念的手放在他的小臂上,“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能确定,是在市监狱起火之前。”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有人威胁钱争鸣,然后钱争鸣去见了吴局长,再之后市监狱起火。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联系...   庄念轻轻眨眼,浅色的瞳仁很小幅度的转了转,能看出他正在思考。   “你想帮他找出威胁他的人...”南楚问,“还是想先找到他的儿子,成为能够威胁他的人?”   庄念想要知道什么事情只能通过他去办,或者在他的眼皮底下去办,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也不允许有秘密。   庄念抬眸,没有焦距的眼睛里带着迷茫,语气却清亮而坚定,“我不会帮他也不会害他,但我要让他为对我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说罢,他收回牵着他小臂的手落在腿上,刚刚那一瞬不安仿佛是刻意为之。   “谢谢,南楚。”庄念笑着喝下他给的温水,“真的。”   另一边,顾言已经和今年GN最大的客户完成合同的签署,对方身份特殊,是和顾氏集团合作二十余年的‘旧友’。   “臭小子,我这出戏演的可还行?”头发花白的男人笑的一脸春风得意,“过几年下去见你爸,我可有的吹了。”   静谧的私人茶庄内,露天茶室以绿植为墙圈起一方雅致,暗红色实木茶桌前对坐两人。   “陶爷爷,谢谢。”顾言眼眶微红,起身郑重道谢,以茶代酒干了一杯。   顾氏集团两位股东之所以肯跟风来签署对赌协议,原因就在于对方是陶乘风。   陶乘风和顾穆琛是忘年交,顾穆琛去世之后他曾在葬礼上大骂顾言是个混账,为了个男人置养父于不顾,并说女人掌权不容易,扬言要做杨舒的靠山。   顾穆琛宽厚,和唐家交好陶乘风也早就知晓,事后顾言却又因为那个男人百般刁难唐周,这一切都被陶乘风看在眼里。   于是顾言在陶乘风眼中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这件事情,顾氏集团的股东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次的对赌协议是让陶乘风脱离顾氏集团背弃对杨舒的承诺转投GN,而这中间又恰好牵扯了同一个男人‘庄念’,老顽固陶乘风怎么可能答应,怕是要用名贵茶杯将人打走。   可谁也没想到,一切都是演的。   顾言昏迷又醒来后创立了自己的新公司,被顾氏集团彻底除名,分文没有带走。   他拉客户时曾经碰到陶乘风一次,将事实讲明,原委说通,陶乘风老泪纵横,还说要帮顾言一把,被顾言拒绝了。   当时婻鳳杨舒刚刚接手顾氏,人心不稳,与其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他更希望对方能全力支持杨舒,别再生乱。   陶乘风感动至极,那时有一部分对顾言不利的言论,还都是他叫人摆平的。   后来杨舒做出的种种陶乘风也有所耳闻,只为双方难过,道不清对错。   他清楚,那时如果有他的支持,顾言不至于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不过为了杨舒容易些,顾言都默不作声扛下来了。   落座,顾言将一早准备好的照片递到陶乘风手里,是顾穆琛临走留下的遗言。   原件珍贵,他只拍了照片洗好了拿过来。   顾言将顾穆琛留下遗言的事情告诉陶乘风,无关立场或合同签署,只是给记挂他的这位爷爷一个交代。   陶乘风瞬间认出顾穆琛笔记,一时哽咽,“好孩子,你爸有多疼你我都看在眼里,他怎么舍得不认你。”   顾言抽出纸巾递过去,陶乘风接过在眼角处压了压,“爷爷信你不会伤害你妈妈,你这么做有你的道理,涉及到商业秘密,爷爷就不多问了。”   “今天的事还没到对外公布的时候,还需要爷爷帮忙保密。”顾言勉强笑笑,“我可能还要来叨扰几次。”   既然牵扯到对赌协议,其中利益巨大,这么轻易就得手难免让对方觉得上当受骗,着了这爷孙俩的道。   虽然事实如此,但戏还是要做足,毕竟股份的收购不是一锤子买卖。   陶乘风抬手点他,“你啊,还和小时候一样,贼的很。”   顾言只是笑,起身又为陶乘风倒茶。   从私人茶庄离开时,陶乘风追出来,果真在茶庄正门处摔碎了六位数的茶盏,怒喝道,“小兔崽子,别再让我看见你!合作免谈!”   张潘忙上来挡碎裂的瓷片,手忙脚乱。   顾言和陶乘风隔着张潘对望一眼,陶乘风转身回屋,背过身去那一瞬调皮的用右手摆了个耶。   顾言垂眸摇了摇头,上了车。   张潘问顾言要不要直接回酒店休息,“老板,你脸色不太好。”   顾言长吁一口气,露出的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每次提及顾穆琛,顾言都觉得难过无以复加,这两年累出来的病痛也就突自找上门来。   “没事,还有个人必须要去见。”顾言仰头靠在椅背上报了个地址,闭上眼睛说,“开慢点,我睡一会。”   窗外流光溢彩倾泻,在顾言的睡脸上打下明暗光影。   颜色是温暖,浸在其中的人却半点也没沾染,依旧清冷孤寂。   顾言总是入睡很快,仿佛天塌下来也能睡的着。   这都是顾穆琛教他的,切忌一味的钻进麻烦里。   好的睡眠才是成功的秘诀,睡好了脑子才清醒,才能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才能跳脱眼前的困境,看清前路。   张潘将车内婉转的钢琴曲音量调低,车速保持平稳,向市中心的灯红酒绿处奔去。   顾言是被窗外鼓噪的音浪叫醒的,半阖着眼睛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张潘偏头问顾言需不需要跟,顾言摇了摇头,下车直奔音乐放到最大声的那间酒吧。   “这么晚来gay吧...”张潘坐在车里嘟囔,“什么重要的人会在这个时间约在这里见面?”   酒吧前的路很窄,后面有车变换远近光催促他离开。   张潘挂挡踩下油门,顺便将庄念回来这些天顾言的表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着庄念的面时又难过又热切,分开了就会马上投入工作,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私下里也从来不找庄念出来约会,说是要重新追,但始终也没有动作。   “哎..”张潘接着嘀咕,“谈恋爱都是为了快活,谁能受得了喜欢的人一次又一次忘掉自己?偶尔来放松放松也情有可原。” 第三百一十二章   厚重的门将哄闹的音乐和骄奢淫逸的生活尽数隔绝在外。   包房内灯光昏暗,中央的墨绿色沙发上一人正襟危坐,戴着灰色鸭舌帽和黑口罩,只能看出身形魁梧,瞧不出年龄。   顾言走过去坐在那人身边落座,偏头睨一眼,笑出声来。   “小顾同志,你怎么还笑的出来?”男人开口,字句威严,“待会我就给局里打电话,全给他们抓起来!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顾言掩唇挡住几声笑音,“孙局,让您受委屈了。”   “别别,副局,叫我孙叔就行。”口罩捂的时间长呼吸不顺畅,‘孙書’将其摘下,折叠方正放进口袋里,“为了案子,委屈点就委屈点。”   顾言还是不习惯连名带姓的叫这人叔,总有一种喊人大名的感觉,不够尊重。   “叔,之前拜托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顾言一晚上没吃东西,桌上摆着些干果,先给孙書倒了杯矿泉水,自己抓两颗来吃。   这里空调给的太足,孙書被冷气吹透了,不觉得渴,双手抱在胸前认真道,“要不是找不到你编故事的理由,我真怀疑就是在耍我。”   顾言吃了一颗开心果,嘴里没什么味道,苦的,丢回盘子里说,“还是什么都查不到?”   “嗯。”孙書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后又蹙眉,“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唐周还活着?”   每次问这个问题顾言都抿唇不语。   孙書叹了口气,“你要求保密以确保安全,所以这件事查的束手束脚,我的身份不方便暴露,只能找人旁敲侧击,唯恐惹得对方怀疑。”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件事牵扯到的人就太多了。”孙書喝了一口冰镇矿泉水,手指落在水杯旁边缓缓敲着。   “尸检报告没问题,起火原因也已经查明,相关人都将认罪伏法,当初负责这件案子的人那么多,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在说谎?谁能办到这样的事情?”   “如果就是所有人都在说谎呢?”顾言沉声说,“就是有人本事通天能做到这些呢?”   孙書凝他一眼,眉心蹙的更紧。   “骸骨里能检测出DNA,可以对比。”顾言情绪有些激动,轻一皱眉,右手在胃上压了一下。   “说的容易。”孙書哼一声,“你当地下埋得死人都是你家的想挖就挖想比就比?要讲证据。”   “唐家没人了,连找人协调重审的门路都没有。”孙書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除非有确凿的证据。”   唐周还活着的证据...   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又何必苦等两年?   顾言心中沉闷,抬手捏了捏眼角。   对方做的周密,牵扯那么多部门和人依然能不留一丝蛛丝马迹,连孙書都没有办法。   “谢谢叔叔,麻烦你了。”顾言看一眼腕表,“您先走,我再呆一会。”   两人见面从来保密,专找鱼龙混杂的地方,张潘跟着顾言两年也没看出端倪,可见小心。   孙書起身,掏出口袋里的口罩,没等戴,又被顾言叫住。   “叔。”顾言仰着头,罕见的露出些忐忑问道,“您还愿意信我吗?”   孙書怔了怔,“我要是不信你,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   孙書没见过哪个年轻人有顾言这种魄力,他口中的‘真相’是在和大部分上层力量对抗。   可他言辞决绝,始终表现的笃定且无所畏惧,并且...从一开始就全身心的信任他。   这是他没法拒绝顾言的原因。   “口罩别戴了。”顾言的神色放松一瞬,笑道,“像是来偷人的。”   “什..”孙書抿唇半晌,把口罩揣回口袋大步走了出去。   顾言又在包房里待足两个小时,刚一开门就被人堵住。   面前男人鼻子以下遮了一块缀着珍珠的面罩,上身只铺了一层轻纱,下面白裤子松松卡在胯骨,乍一看有些雌雄莫辩,十分妖娆。   是来时在舞台上表演的其中一个,孙書扬言要抓走的衣不蔽体的那个。   “哥哥,从你进门我就看到你了。”男人向前一步,指尖扫在顾言领带上,“还以为你喜欢壮的...”他笑的妖媚,“跟我一起玩吗?”   顾言勾唇浅笑,左手顺势绕到对方腰后虚虚贴着,两人并肩往楼梯下走,“家住哪?换衣服吗?”   男人眼中露出微妙的欢喜,“哥哥喜欢这样就不换了。”   顾言但笑不语,出门时张潘已经等在外面,看到两人并肩走出来猛地怔住,“去去去,去哪?”   顾言报了个地址,和男人一起坐在后座。   等车子启动开上大路,男人忍不住贴上去,坐的离顾言更近。   张潘虽然心里老想着顾言有别人也情有可原,可第一次亲眼见着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毕竟他从前亲眼见过二老板和老板有多甜蜜。   他忍不住往后视镜里瞄一眼,顾言就是在这时开口,“前面停车。”   顾言指着分岔路知会张潘一句,而后偏头对男人说,“不好意思,我刚才被人扫了兴致有些冲动,我们...大概型号不合适,让我的司机送你回去。”   “什么?”男人有些诧异,脸上的失落转而变成惋惜,低声嘟囔,“你...你看着也不太像...下面的啊。”   顾言绅士的笑了笑,转身下了车。   入住的酒店距离酒吧还有一段距离,顾言打车回去休息,路上扫了眼手机,有几个顾氏集团的老股东约他见面。   大概已经知道他被陶乘风赶出门的事,也要来捡便宜。   人多眼杂,这一趟说不准多少人都在盯着他。   旧情人成了死对头对他爱答不理,生意上也失意到要来酒吧买醉,带个人回家还没谈妥条件半路下车,简直没有比他更惨的了。   顾言轻声失笑,退出信息栏翻了翻相册,除了工作文件就都是他和庄念的照片。   指尖轻轻拂过屏幕后面那人的睡脸,端起来,虔诚而缓慢递送到唇边吻了吻。   出租车上不开空调,四面车窗都大敞着,折腾回酒店时顾言觉得全身上下都汗湿了,是疼出的冷汗。   酒店大堂里还灯火通明,从外面进去的一瞬顾言倏觉眼前突然一黑,踉跄半步撞到一个人。   他自觉不至于疼到昏迷失去对躯体的控制,这一撞没多大力气,身边的人却短促的惊呼了一声。   “不好意思。”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怔,一个抬头一个垂眸,精准的对上了视线。 第三百一十三章   凌晨三点五十五分,一个飞机晚点,一个去酒吧买醉,都推迟了入住的时间,又偏偏迟到了一块去。   头顶的水晶灯似乎变得温柔了,不再刺目的能致人晕厥。   顾言先是转头扫视大堂一圈,南楚正在办理入住,他脚步继续刚才的踉跄,撒野似得扑在对方身上。   将人一整个按进怀里抱住。   “啊!”庄念又是低声惊呼,“你,你怎么了?”   “想你了。”顾言弯着眼睛,深刻的眸子里追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很想你。”   庄念的下巴垫在对方肩膀上,微微仰着头,眼前是水晶灯打下的一片模糊的光亮。   那双眸子里同样映着水晶的光彩,像是可以视物。   “你知道是我。”顾言收紧双臂,一天的疲累仿佛顷刻间消散,他叫对方的名字,认真的,真诚的,缱绻的,饱含爱意的,“念念...”   不知是不是被抱的太紧,庄念不合时宜的重心不稳,有些踉跄,嗓子里溢出一声类似哽咽的细碎声音。   “顾总是不是单身太久了?”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两人旁边由远及近,隔着空旷的距离带着回声传递过来。   “放开我。”南楚的话音未落,庄念哑声开口呵斥道,“顾总以为这里就没人认得您,不用顾及脸面了?”   顾言微微一怔,松开庄念,视线落在他胸前领针上。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顾言向后退了一步望向南楚,语气有些轻佻,仿佛并不真正在乎背后的原因,“不会也有兴趣卖我股份吧?你们有吗?钱争鸣肯给?”   挑拨离间的话被他说的这么满,像被逼急了的小孩子在撒泼,与顾言那张处变不惊风轻云淡的脸实在太过违和。   庄念稍稍垂目,正了正衣领,掌心不经意扫过那枚璀璨领针。   “顾总不用这么大敌意,说不定我们这次来是帮你的呢。”南楚和顾言接触的次数不多,这会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被陶老爷子赶出来的气还没消?”   庄念闻言蹙眉,轻声咳嗽示意南楚别再说下去。   有些腌臜手段背后用了还这么摆上明面,不是存心等着让人提防?   南楚反应过来庄念的意思,面色一沉,上前搀扶庄念说,“我们走。”   庄念摸索着将手搭在南楚小臂上,才迈出一步去,就听身后哐的一声。   顾言的踉跄不全是因为灯光晃眼,他一整天没吃东西,胃早就开始疼了。   要是没见着庄念或许还能忍过这一晚,现在看到了,能忍也不会再忍下去。   “怎么了?”庄念闻声转头,“你不舒服?”   拥抱的时候面颊曾在顾言脖颈一瞬,是汗湿的。   出门都有专车接送的人不至于走两步路流那么多汗。   顾言靠在旋转门稍左一些的落地窗上,脸色确实不好,但刚才踉跄那一下不至于发出那么大动静,是他故意踢上了脚边的擦鞋机。   他捂着胃,做戏做全套,发出几声难辨真假的痛哼。   南楚冷着脸看他表演,倏地小臂一紧,是庄念下意识的在用力,“我们送他回去。”   “死了就叫个120,前台有人,用不着我们。”南楚耳聪目明,不用想也知道顾言是在装。   他的话随口一说,带着些深夜不耐烦的暴躁,却不想话一出口,庄念的脸色顷刻间白了下去。   “没什么大事。”顾言立刻出声道,“胃有点疼,回房间喝点热水就好了。”   庄念的指尖微微一蜷,动作间带着些轻微的颤抖,又开口说,“我们送他回去。”   “别忘了钱总交代的事情。”他又补充道。   南楚眉眼压的很低,视线掠过庄念胸前的那枚领针。   那东西会将他们在这里的全部对话都传到钱争鸣耳朵里,他不确定钱争鸣是否在听,更不确定钱争鸣会怎么看待庄念对顾言心软的行径。   万一惹怒了那只老狐狸,他和庄念的后半辈子就完了。   他正犹豫不决,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南楚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跟庄念耳语了几句去一旁接电话。   庄念就站在原地,头微微偏着,耳朵侧向顾言那一边。   南楚的这通电话结束的很快,简单答了两个嗯就转回来,这次先去搀扶顾言,而后才接上庄念,三个人一起上楼。   “帮我谢谢你们家钱总。”顾言站在电梯里调侃道。   南楚余光睨了顾言一眼,心中更是疑惑。   他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逃不脱钱争鸣是有原因的,在场的每一个人他都看不明白。   电梯停在顶楼,庄念和南楚的房间则在楼下一层。   “顾总,能走吗?”南楚平着声音问,意思是只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困难。”顾言像庄念一样抓紧他的手臂不肯松开,抬眼望着正对电梯门的那间套房,“麻烦再送一段,就在前面。”   无法,南楚又一拖二,把人送进门。   三人一同踏进总统套房的门内,顾言终于松开南楚的手臂往里走一步转身站在两人对面。   “谢了。”顾言勾唇一笑说,“这样我明早才能继续为你们钱总出去奔波,不是吗?”   这话被他说的轻飘飘的,不见一点受人算计的恼怒。   送到这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至于再把人伺候洗漱亲手送上床去,南楚敛着神色,只想快点离开。   不想顾言话音刚落就突然抬起手来,他一手牵住庄念,另一手猛地用力一推,完全没给南楚反应的机会,瞬间将人推出门外,转手便将门上锁。   庄念被拉扯着撞进顾言怀里,同一时间就听到了房门上锁的声音。   “顾言,你要做什么!”他低声呵斥。   敲门声明明响在身后,这一刻却仿佛径直敲进了心里,迫使他的心跳徒然加快。   “我多掌握一些顾氏集团的股份,对钱总来说百利而无一害。”顾言倾身靠近,这话俨然是对着监听器另一边的钱争鸣说的,“只要庄念在你手里,我得到的越多,你就能通过他得到更多。”   过近的呼吸擦过耳畔,滚烫的,几乎让人忍不住颤栗。   “不过要想事情按照你所想的发展,得有两个前提条件。”顾言抬手附上庄念的侧脸,指尖擦过庄念脆弱的眼睛,看着那两片卷长的睫毛脆弱的颤了颤。   “第一..”他的声音因为克制显得尤其深沉,“他归顺于你。”   “第二..”他的喉结轻轻一滚,偏头吻上庄念苍白的唇角前露出一句,“我还爱他。” 第三百一十四章   顾言的吻毫不温柔,双手捧着庄念的脸,长直的腿曲起一条嵌在庄念双腿之间让人动弹不得。   仓皇的呼吸转瞬变得又急又深,他半阖着眼睛,狭长的眸子里含着庄念此刻的模样。   庄念被动的承受着疾风骤雨般的亲吻,一双眼紧紧闭着,长睫簌簌,双颊微红,像是受了委屈,有泪从眼角溢出。   仿佛是被连成串的泪珠刺痛了,顾言微微错开分毫,眉心轻轻蹙起。   庄念微红的唇张开一点,剧烈喘息着,“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我真能左右你,你怎么不干脆把一切都给我让我自由。”   “你顾及的不是我,是那一纸协议。”他抬手用手背擦去唇角湿痕,徒劳的仰着头,似乎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样子,眼泪仍不住的落下来。   “钱争鸣想用协议得到他想得到的,起码磊落,你却打着情深义重的旗号,先是害我,然后再置我于不顾。”他嘴上说着凌厉的话,手却忽然抬起,摸上顾言的侧脸,眉峰下压,像是难过至极,“钱和利益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哄骗我?”   顾言不知被那句话刺激到,眼眶微红,想要触摸庄念落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却听咔哒一声,房门的锁被庄念打开,门向外打开的同时庄念顺势倒了出去。   “南楚。”庄念收回手仓皇的后退,那双盲眼却仿佛还盯着顾言,触碰到南楚的那一瞬就紧紧拽住了对方的衣服。   “混蛋!”南楚扶住庄念稳住他趔趄的脚步,一侧身冲到顾言面门,举拳挥了过去。   庄念身边又没了依靠,茫然的张开手在身前摸索。   “老板!”身后的电梯在这时打开,前台的工作人员和张潘一起上楼。   他们下飞机就直接赶去工作,行李这才有空拿上来。   顾言侧身躲开南楚的拳头,两名工作人员不敢怠慢住在顶楼的客人,火速冲上来拉住南楚,并连连向顾言道歉。   张潘探究的目光扫过三人,路过庄念走向顾言身边,“老板,你没事吧,你脸色比刚才还差...我们用不用报警?”   “不用,我没事。”顾言穿过眼前的混乱望向被混乱逼至墙边的庄念,像是在解释。   “顾总,实在对不起,我这就带这两个人下去,给他们另外安排住处。”酒店的工作人员欠了欠身,“今天晚了,明早我们经理亲自来向您道歉。”   “不用。”顾言稳了稳呼吸,“误会而已,没事。”   两个在酒店工作的男生根本就不是南楚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挣脱开来。   “南楚...”庄念听到动静,“我想回去了。”   南楚眼中满是戾气,后槽牙咬合带动腮骨浮动。   他习惯了凡事都用武力解决,但此刻庄念叫住他,他只能暂且作罢,带着庄念离开。   顾言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一直等到南楚带着庄念坐上电梯才转身离开。   “老板,吃药。”张潘从皮箱里翻出胃药,连同温开水一起递送到顾言手里,“二老板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会啊,从前的事情你们说开了不就好了?”   顾言仰头将苦涩的药片吞下,摇了摇头说,“还不到时候。”   顾言在上飞机之前就跟同行的几个人说过,陶乘风这边要周旋很久,他们分两头行动,他亲自去见陶乘风,剩下的几个人去谈另一个项目。   陶乘风又是个出了名的老顽固,绝对不是见上一次两次就能说服的人物。   张潘将行李整理好,本意是让顾言回房间休息,却不想酒店的人走了又突然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蔬菜粥,外加一杯牛奶。   张潘看见粥才意识到自己疏忽,自己抽空去啃了汉堡,竟然把自家老板的餐食给忘到了脑后去,怪不得犯了胃病。   他连忙道谢,说这正是他们现在需要的,还顺便夸对方机灵。   男服务生掩唇小声嘀咕,“顾总喜欢最好了,还好那个看不见的男士提醒,否则我们也没想到这。”   “他怎么提醒的?”张潘仿佛代替顾言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连忙追问。   男服务生却只说,“其实也不算提醒,他就说他折腾了一晚上饿了,经理就想反正都要厨房开火,不如借花献佛。”   张潘抿唇,没忍住白了男服务生一眼,语重心长道,“听我的,你说话这么实在,不适合直接服务客人,以后叫你们经理给你安排些别的事做吧。”   男服务生脸色一红,已经被关在了门外。   陶乘风有个爱好是拍照,坚持了半辈子,还得到过几次小奖,今天要去附近的山上采风。   这是他亲口告诉顾言的,除了身边几个亲信没人知道。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顾言就收到南楚打来的电话,时间地点和陶乘风告知的一模一样,庄念和他已经在去的路上。   顾言手撑额头,躺在床上消化了一下昨晚颠三倒四的梦境,还有和庄念那个匆促的亲吻。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酒店准备的菜单以及意见簿,不知想到什么,顾言迅速撕掉上面的一张纸随手写下两个字揣进口袋。   去见陶乘风的路上,两人又转了个弯到了一处老旧小区,顾言让张潘找地方停车等着,他则和居民打听到了十一号楼的位置,将那张写了字的纸放进了四楼401户人家的信箱里。   虽然比南楚和庄念晚出发一个多小时,中间还耽搁了半个钟头,但顾言和庄念还是同步找到了陶乘风。   只因这处山上的庙宇繁琐,好人爬上来也要找一阵子,而顾言一早知道陶乘风会躲在哪里偷懒。   四人在靠近山林的缓坡下,一处偏屋前遇见。   通过昨天的事情,南楚看见顾言就火大,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还将庄念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二老板,是我们。”张潘看不过眼,出声提醒。   庄念自然不认得他,也不认得他的声音了,温声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我的眼睛看不到。”   意思就是,你说了是谁我也不知道。   “外面热,进去说。”顾言冷不防开口,庄念肩膀轻轻一震,垂了眼眸。   屋内的陶乘风听见外面动静,指使助理开门,嗔怒道,“躲这么远也不得清净。”   乘着话音,他朝门口望过去。   这处小屋被树影遮挡出整片阴凉略显昏暗,陶乘风眯着眼睛定睛一看,哎哟一声,“庄念?”   庄念闻声微微一怔,顺着声音的方向偏过头,“您认得我?”   “哪能不认识。”陶乘风凝着顾言冷哼一声,“这臭小子为了你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你们的照片贴的到处都是,我想不认识也难。”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失了忆的庄念自然不应该知道那些满城风雨的事,全当是顾言做的一场戏。   虽然接触过没几次,但顾言是个周密谨慎的人,这一点谁都能看出来。   心思翻涌,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庄念微微一笑说,“让您老见笑了。”   陶乘风只听说这人失踪了,顾言闹出很大动静去找,疯了一样,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最直观的了解,就是好好一个孩子,眼睛瞎了,听说从前还是一位了不得的医生来着。   “快进来坐,别站着了。”陶乘风亲自从罗汉床上下来,踏上黑布鞋稳稳走过去迎庄念。   他只在网络上见过庄念,那些照片有的拍的太糊,有的是死亡角度,有的甚至连脸都没照到只有个背影,可以看出出挑,但印象并不很深刻。   这会正主就在眼前,他可不是得亲自的,好好的瞧瞧。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把顾言那么稳重的一个孩子迷的五迷三道。   离得近了,陶乘风亲切的抓住庄念的手腕,然而这样自然的动作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却会让身处在未知里的盲人感到一丝惊慌。   他的手臂僵了一瞬,另一只始终牵着南楚的手不由攥的更紧。   这些细微的举动外人看不出来,庄念一向很能藏住心思。   陶乘风确实没看出庄念在因为他紧张,视线仍落在庄念另一只手上看了一会。   活这么大岁数了,什么看不出来。   陶乘风的眼睛微微一动,揣着精明装糊涂。   “啧,你老拉着他做什么。”陶乘风摆出一副做主做惯了的姿态,在小辈面前端起长辈的架子来,把庄念另一只手从南楚小臂上拿开,顺势甩给顾言,“这才是你男朋友,吵架了?”   在过来人眼里好像什么事情都会变成云淡风轻的样子。   小情侣吵架了没什么,闹分手也没什么,有个人牵线搭桥,互相喜欢的人总能自己找到台阶走近彼此。   庄念的手指没有防备的碰上顾言接住他的掌心,指尖一蜷欲要收回却被顾言快速的抓紧,没给他跑掉的机会。   “爷爷,上午都拍什么了?”顾言稳稳抓住庄念的手,自然的将话题衔接下去,另一手伸到后面搂住庄念的腰,带着人往前走的同时在耳边低语一句,“有门槛,小心。”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那么自然,显得心无旁骛,像一种纯粹的照顾。   这么一来反倒是让绞尽脑汁想要躲开的庄念显得别别扭扭,一点也不从容。   他跟着顾言迈进屋内,又被扶着坐在藤椅上才忽地想起来什么,偏过头听了听,像是在确认南楚的位置。   顾言跟着他的视线向后淡淡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坐在了庄念的身边。   “胡乱拍一些树啊鸟啊的,这会光线不好,等太阳再向西沉沉。”陶乘风坐在离庄念很近的地方,眼睛始终盯着庄念。   反正对方又看不见他的打量,他便尽情的瞧。   庄念坐着的那一把圆形藤椅的位置靠近雕花木窗,相对比屋内的其他位置要亮一点,成片的微光铺在他身上,细软的头发和卷长的睫毛上都贴了一层绒毛一样的光晕。   他沉静的坐在那,端正的,淡然的,眉眼温和的,丝毫看不出突然眼盲导致的颓丧又或窘迫,竟然带一点佛性。   “眼睛很漂亮,可惜了。”陶乘风右手轻轻拍了拍膝盖。   “会好的。”顾言坐在另一把藤椅上,几乎是在陶乘风开口的同一时间就开口了。   庄念唇齿微张,似乎也想回答陶乘风的话,然而被人抢先了,他也就笑了笑没出声。   这一趟来的目的不是许久也不是带着男朋友见家长,他们还有一处戏没唱完,还得继续唱。   顾言收回落庄念脸上的视线,余光扫过南楚,开口说,“爷爷,合作的事..”   陶乘风一挑眉,像是才反应过来,又像是早就等在这里,右手一抬,言简意赅道,“免谈。”   “我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才没在这么神圣的地方把你轰出去,你少给我蹬鼻子上脸。”陶乘风经历过大风大浪,身上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这一下翻脸极快,前一秒还好好的,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让庄念和南楚都有些诧异。   再怎么说顾言现在也是有些社会地位的人,虽说是长辈对晚辈,可这话说的也太不客气,何况是当着两个‘外人’的面。   可以想见私下里他凶起来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本来就是演的,顾言知道老头儿这会是过戏瘾呢,笑着说,“那就等从这个神圣的地方离开我们再谈。”   “哼。”陶乘风冷哼一声,十分严谨的开始兴师问罪,“还有你们两个,不管你们两个代表的是谁,我和顾氏集团的合作不会断,你们都没有机会,别在我身上耗着,浪费彼此的时间。”   每次他和顾氏集团的合同即将到期都会有不少合作方找过来,毕竟他这笔买卖是块肥肉,拒绝的话总要讲上很多句,张口就来都不带重样的。   “是我老眼昏花,身边出了个碎嘴子都不知道。”陶乘风是指将他今天行程泄露出去的某一位亲信。   “陶总,我们这次来很有诚意,您不妨先看看企划书?”南楚站在距离庄念不远的位置,将手里的东西双手托住递送到陶乘风旁边的茶桌上,“同在生意场,看的应该是安稳且长久的利益,而不是情分。”   他们这次来带着钱争鸣给的任务,眼前这份企划书显然是背离了钱争鸣的交代。   钱争鸣说在涉及到顾氏集团的项目上帮顾言一把,字面意思是让他们两个辅助促成顾言这一单。   但钱争鸣还说了后一句,‘也帮他一把’。   这话乍一听,是钱争鸣在交代涉及百唐科技时打乱顾言的计划,但其实这也是钱争鸣的一种试探。   他交代给庄念的每一个任务都是试探。   赚钱的买卖,眼前的利益,自然是揣进自己口袋才最让人舒心。   要是有能挣一挣的机会,钱争鸣怎么可能会为了遥遥无期的计划而去帮顾言得到更多?   他不想看到顾言将他志在必得的GN经营的分崩离析,也确实想通过顾言的手得到顾氏集团,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为百唐科技争取更多利益。   百唐科技才是钱争鸣攥在手心里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庄念如果真的忠诚,就会首先考虑到为百唐科技牟利。   什么帮助又或陷害,全是虚的。   大老远的让庄念来跑这一趟,钱争鸣自然是想把陶乘风这块肥肉刁进自己嘴里。   最好庄念故伎重施,是开口要求又或者出卖身体,钱争鸣都乐得躺赢,不是十分在意,所以昨晚见南楚分不清形势,特意打电话来提醒。   而庄念把陶乘风的行程告诉顾言,面上是为了卖顾言一个人情,实际则是想要借助顾言和陶乘风的‘旧情’,让陶乘风不至于直接把他们两个轰走...“在这么神圣的地方”。 第三百一十六章   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有一个就够绕了,南楚一下碰上三个。   今早公司的人出现在酒店来送企划书,上面还附有钱争鸣的亲笔签名和红章,南楚才终于知道他们这次来的真正目的。   帮忙或破坏都是副业,截胡才是主线任务。   他不知道庄念是什么时候和钱争鸣私下联系让公司准备这些东西的,他们几乎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可他还是不能完全掌握庄念。   企划书这种东西,庄念连看都看不见的人自然没机会参与,谈合作又堪比博弈,庄念更是从来都没接触过。   可钱争鸣还是让庄念来,利用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不请自来本就叨扰,陶爷爷,抱歉。”庄念和顾言一样称呼陶乘风‘爷爷’,是打定主意要借顾言这位‘关系户’的光了,“不过我也是在别人手底下谋生,上级吩咐的事情总要来试试,这才求着顾言把您今天的行程告诉我,想着来碰碰运气。”   他跟生意场上的人说话没什么技巧,也不懂那些,说话全靠真诚。   还不忘把陶乘风身边的两位亲信摘干净免得丢了工作,脏水毫不留情的往顾言身上泼。   顾言听庄念颠倒黑白的话张口就来,挑眉看他,却没有否认。   陶乘风顺着话音也朝顾言看过去,哼一声,“像是这小子会做出来的事。”   “能为你豁出命去的人,别说告诉你我的行程,恐怕连我家祖坟在哪都告诉你了。”陶乘风玩笑道。   庄念轻轻笑出声,脊背却是僵硬,“爷爷说笑了。”   他看不见,和陶乘风也是素未谋面,光凭寥寥几句玩笑又怎么会真的当真。   谁都不信,才应该是当下的庄念。   “我这次来是想求一个和顾言公平竞争的机会,也为自己谋个光明的前程。”庄念稳了稳呼吸继续说。   小辈把姿态放的这么低,还每一句都带着顾言,又说为了自己的前程。   陶乘风这会就算不给全世界面子,也得给顾言这位‘心上人’面子。   “嗬,是个牙尖嘴利的。”陶乘风意味深长的睨顾言一眼。   顾言呵笑出声,神色和姿态都松弛,还带着点小小的骄傲,仿佛昨天因为庄念从他身边逃进别人怀里而伤怀的人没存在过,“您给看看。”   陶乘风叹息摇头,紧接着,充满禅意燃着熏香的小屋内安静了下来,偶尔传来纸张翻阅的响动。   翻到最后,陶乘风指着纸张上那一串数字对顾言说,“看看人家这诚意。”   顾言没看,扫一眼庄念坐的位置,阳光的位置偏了,那处变得和屋内其他地方一样昏暗。   “便宜没好货。”他通俗又直白的说,“双方获利太过偏颇,不是陷阱就是另有所图,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些爷爷比我懂。”   顾言说完,便见着庄念徒一蹙眉。   顾言掩唇笑了笑,起身说,“爷爷,外面阳光正好,去拍照吧。”   庄念其实连这次合作的内容都知道的不太完整,打电话给钱争鸣时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样才能先把陶乘风抓住。   商人重利,他能想到的就是让做企划书的人将利润让到最大,只要数字足够吸引人就多了胜算。   可隔行如隔山,他在这方面懂的东西太肤浅,他根本不够格和顾言‘竞争’,简直是班门弄斧。   陶乘风伸手点了点顾言,“嘴巴真毒。”   庄念看不到陶乘风此刻的表情,但却能精准听出陶乘风语调里上扬的笑意。   “看来陶爷爷心里早有定论了。”庄念伸手,南楚立刻走到庄念身边托住那只手,“既然这样,那就不耽误陶爷爷的时间了。”   庄念稍稍欠了欠身,这个动作对于眼盲的人来说很容易失去平衡,他只能尽可能的抓着南楚。   顾言眼里的那点笑意因为庄念一句话,一个动作悄然散尽。   “等等。”陶乘风叫住欲要离开的庄念,思忖片刻说,“虽然这个臭小子说的有点道理,但你们既然是竞争关系,我当然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   庄念哪里知道这爷孙俩的把戏,眼里燃起希望,等着陶乘风继续说。   陶乘风长吁一口气,收回顾言那边的余光说,“既然你们两个小辈都这么有诚意,我还真是有点动心,这样吧,你们多陪我一会,给我具体讲讲企划书上的内容,说不定我还会改变心意。”   陶乘风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把庄念难住了。   钱争鸣刻意提防他连拐杖都不肯让他用,又怎么会让他学习盲文,知道企划书上的内容?   犹疑一瞬,庄念笑笑说,“爷爷来这么美的地方采风,别让公事扫了兴致,不如另约一天和您畅谈,今天只陪您解闷,好吗?”   陶乘风喜欢庄念身上那股机灵劲,满意的笑了,“那当然好,我拍了一早上风景早都拍腻了,你们两个给我当模特,让我过过拍人物的瘾,怎么样?”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拒绝,庄念欣然答应。   小屋逼仄,几个大男人一起站在同一处太过拥挤。   顾言还好,一身休闲装扮,另两个包裹的那么严实,靠的太近了陶乘风都觉得热。   “快出去出去,老头子我肺功能没你们年轻人强悍,把我周围的空气都抢走,我快窒息了。”话虽然这么说,陶乘风最后只把南楚一个人推去了外面。   小屋里被树影遮挡算是凉快,外面余辉依然火热,阳光炙烤的地面滚着热浪。   顾言站到庄念面前,双手勾在庄念西装外套向外一推,直接将人外套脱了。   庄念仰头,又一次精准的对上顾言的视线,虽然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为您更衣,男朋友。”顾言笑笑,西装勾在臂弯,低着头把庄念小臂上的白衬衫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细瘦的手臂,露出手腕上带着和他相似的疤痕。   “别乱说。”庄念口吻淡漠。   “呵...”顾言挑眉,用眼眸勾画对方的眉目,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利用完我就又开始凶了?”   庄念抿了抿唇。   “穿这个出去会中暑,放在屋里吧,放心,没人会动。”顾言说着话就把庄念的外套搭在了靠窗那边的藤椅上,留水蓝色的宝石领针在屋内突自发着光。   陶乘风虽然年迈,但保养得当,腿脚利索脊背挺拔,站在那就将南楚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等到两人走到身边,南楚看到庄念被顾言扶着,还是和进屋时相似的姿势,一手托着庄念小臂,另一手绕在庄念腰上。   庄念右手手腕因着此刻的姿势微微垂着,五指放松的垂落。   这种堪称和谐的画面和两人现在敌对猜忌的关系毫不匹配,可偏偏他们就是以这种不匹配的关系,协调的并肩站在一起。   南楚看着这幅画面,在屋内时被打断的思绪重新连接。   钱争鸣一边打着顾言是个负心汉的旗号,说他心思手段如何狠辣,为了钱不择手段不念旧情,另一边又肆无忌惮让庄念用旧情来使其妥协,这两种说辞和做法本来就两相违背。   如果顾言真如钱争鸣所说的那么无耻,庄念根本就不会有得逞的机会。   庄念这么聪明,他能想到的事,庄念一定也能想得到。   他不明白庄念为什么还是顺从钱争鸣去和顾言作对。   如果顾言真的对他情深义重,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投靠顾言?   或者庄念顺水推舟,也是在试探顾言? 第三百一十七章   陶乘风常来这座寺庙,规模不大,在半山腰上。   和大多数的庙宇都不相同,带着非常古早的气息,不能通车,唯有一条陡峭长阶,没有一刻虔诚的心爬不上来。   偏偏这里香火鼎盛,大多都奔着住持无尽来的。   刚才休息的那间小屋原是无尽坐禅的地方,白天算是唯一一处僻静,外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陶乘风引领着三个年轻人左转走过一条窄巷,对面缓缓走来一只橘猫,模样悠哉中带着点高傲,大摇大摆的掠过走在前面的陶乘风和南楚,一双茶色圆眼淡淡的扫了扫,十分从容。   唯有路过庄念脚边,不知为何喵叫一声,软软的,显出几分亲切。   南楚也听见声音,立刻站定在前面一点的位置转过头。   庄念最怕突然出现的动静,别说猫,就是老鼠稀稀疏疏两下他都会警惕起来。   可如今那只猫就蹭在他脚边,他的脸上却不见一点惊慌,唇边甚至带了点笑意,不知是不是因为扶着他的顾言先开口告诉了他猫的存在,又或是他的手已经悄悄牵紧了顾言。   陶乘风见南楚又往后面惦记,推着他往前,“啧,年轻人多看前路。”   南楚被推着走了,没听见后头两人的对话。   “它一直在这吗?”庄念问,“什么颜色的?”   “橘色。”顾言没有站得很直,微微倾向庄念那边,远远看去显得两人很亲密,“它路过,长得很胖,眼睛都挤小了,没你漂亮。”   人和猫怎么有可比性。   庄念没出声,也没反驳,神色淡淡,像是不想和对方说这些没有什么营养的废话。   没走几步,再右转就到了前殿。   四院门口阴凉下面蹲坐着两个同样穿着西装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一人拿着陶乘风的相机,一人拎着装满各种镜头的箱子。   两人脸都红红的,看上去晒得不轻。   陶乘风扫两人一眼,哼了一声,“东西拿过来,去后院歇着吧,孩子们陪我。”   两人同时看过来,都不是很年轻的脸了,堆起的笑容里有尊敬和一点点放肆的自在。   庄念一口咬定是顾言泄密,陶乘风嘴上不说什么,还能玩笑两句,心里却有大概的判断。   这两人跟在他身边二十几年了,时不常就会用他的行程去谋利。   要是放在年轻的时候,陶乘风一准将两人赶出家门,可现在年龄大了,心越发软,无伤大雅的事他不爱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用这种小孩似得幼稚方式来抒发一下愤怒,这两人心里也清楚。   “天气预报说待会可能有雨,不能往山里去。”其中一人嘱咐。   虽然头顶那片天空颜色透亮,根本没有一点会下雨的征兆,但陶乘风还是语气不善的应了声,“知道了。”   他从两人手中接过装镜头的箱子直接挂在南楚肩膀上,相机则自己拿着。   此刻天光正好,西落的太阳把山的一角照成金色,再呆一会则会慢慢变橙,这个过程里整间寺庙都会因这颜色变化显露出不同的气质,时而恢弘时而神秘。   陶乘风看人看的多了,现在更愿意赏景,说要让庄念和顾言挡模特,纯属随口胡诌。   “我需要做什么吗?”庄念脸上露出些非常正经的局促,看上去十分真诚。   可这样紧绷就没法拍了,拍也拍不出什么出色的照片。   此时路过两人身边的香客脚步和模样一样虔诚,纷纷驻足在院子中央的大香炉旁燃上高香,有的则合十双手由西向东拜了一圈。   来这里的人多半都是有所求,平安、健康、婻鳳财富或者姻缘。   陶乘风思忖片刻,开口询问,“你们两个有没有想求的事情?这间寺庙很灵验的,既然来了也别光看着,拜一拜。”   每个人的信仰不同,陶乘风却不只是随口提一嘴。   两个小辈这几年的路走的并不顺遂,他所知道的几件事就够普通人喝一壶的。   人在命运的玩笑面前总是显得尤其渺小无力,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不得不寄希望于神明。   存在即合理,信仰的力量不容轻视,真到走投无路时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   陶乘风看着眼前两人,历经磨难也依然体面坚韧,大概不需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支撑,想来不一定会答应。   不过既然说了要拍照,也不好真的什么都不拍,要拍就不能敷衍,忽略镜头专心融入环境的人物才更生动。   他琢磨着再劝,却听庄念说,“不怕您笑话,我还真有些想求的。”   这话一出口,顾言怔住了。   无论是多久以前,他认识的庄念始终是个无神论者,也该是个无神论者。   他学医,用科学和双手救死扶伤。   急诊室外最不缺少的就是抱头痛哭和跪地祈求的家属,他经历过人间数种无奈,也早就见惯了生死。   且不说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明存在,就算真的有,大概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顾及所有人。   庄念清醒理智,温柔坚韧。   顾言想不出他要求神佛什么,又是在什么心境下寄希望于一缕心思和几根香火。   不过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没办法开口问庄念这些,庄念也不会理会他的问题。   他就只能扶着庄念,先去寺庙的小和尚那里去换现金,然后请香,在香炉旁的大火炉里将其点燃,然后扶着庄念站在香炉前,面对着大殿里的神像。   飘缈白烟顺着炉顶徐徐飘远,有些丝丝缕缕的萦绕在香客身边,慢慢变浅,最后变成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味道,长久且均匀的沾染在每一位香客的衣襟发丝上。   如同神明的照拂。   庄念端端正正的站着,薄薄的脊背挺得很直,他用那双根本看不见东西了的双眼凝视着心中的神明,唇线抿着,眉目在有所求时也依旧从容温和。   接着,他慢慢闭上眼睛将高香举过头顶,上身弯折,虔诚而真挚的拜了三拜。   期间他并未开口,所求都放在心间,神色始终淡淡的。   顾言帮他将香插入香炉,转身回望,庄念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站立,静默而长久的。   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盲人特有的茫然。   他身着浅色西装,衬衫衣摆一丝不苟的揶进西裤,细窄的腰线被拦截在皮带处。   虽然外套不在,衬衫的长袖也被挽上去使得整个人气质都很放松,但他仍然与这里缓慢移动的每一位求神佛庇佑的香客不同。   那么孤独,脆弱,又那么超脱,那么坚韧。   陶乘风看过许多人,他爱好摄影,总是不经意将注意力放在人的细微表情和动作间,那些下意识的反应和细节远比言辞更抓人。   他被庄念持着香时身上散发出那种与四周环境违和又融洽的气质吸引,食指在快门上快速的抬起又落下,舍不得错过眼前的每一帧每一画。   来往的熙攘人群、飘渺的白烟、烧的滚烫的香炉一瞬间都自动成了背景,画面正中,顾言和庄念一前一后立在斜对角,庄念始终望着神殿方向,而顾言始终望着他。   他们或许都在望着自己的神明。 第三百一十八章   敬香之后,陶乘风又带着几人四处逛了逛,而后寺庙里敲了几声钟。   庙里的和尚住持一日只吃两餐,过午不食,这几声钟敲过,是专门为香客们准备的素食,吃过了就该下山了。   太阳落山后小路上没有灯,不安全,这是这间寺庙的规定。   “吃过斋饭再回去吧,这里的东西很好吃的。”陶乘风邀请道。   庄念体力不太好,平时也没有运动的习惯,今早爬上来就已经快要虚脱,现在又陪着健壮老头逛了一个下午,累的腿都在打颤,根本下不去山。   “好。”他笑着没拒绝,侧耳听了听,刚要出声喊南楚,南楚就自己发出个动静朝他走了过来。   庄念于是松开顾言的手,礼貌道,“我想去个洗手间。”   分开之后,庄念偏头问南楚关于企划书的事情他是否已经弄明白了,可不可以把陶乘风想了解的地方讲清楚。   他们带着目的来,总不可能真的用这些能和陶乘风攀上关系的时间烧香拜佛,也不可能把关于项目的事情推到下一次见面。   人的思绪瞬息万变,许多事情还是乘胜追击的好。   只可惜南楚摇了摇头说,“有些专业术语我连听都没有听过。”   庄念沉默片刻,忽地意识到,南楚和他一样,他们被钱争鸣圈养着,有各自的用途,都不允许接触百唐科技的核心。   “既然这样,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回去也好和钱总交代。”庄念淡淡的说。   “他什么时候听过解释,他只要结果。”南楚偏过头问庄念,“你不是想试探顾言,为什么不直接像上次一样,让他把项目让给你?”   寺庙建在山中,除了猫咪,松鼠、兔子、鸟之类的都非常多,院墙外的树上偶有稀稀疏疏的动静。   庄念靠近南楚一些,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试探他?他又为什么一次次的把项目让给我?”   南楚也说不清,他总觉得只要庄念开口,顾言就会答应。   他觉得关于庄念和顾言的那段过去,钱争鸣或许没有说实话。   “你看出什么了?”庄念最后一个问题砸下来,让南楚慌了一瞬。   “没有。”南楚将嘴巴闭严实了,连前面有台阶都只端着小臂向上抬了抬示意,没有开口。   他们两个离开的时间不长,往回走时还是看到陶乘风那两个下属走近了来迎他们两个。   与其他香客用餐的地方不同,他们的素食直接送到了刚刚待过的那间小屋前的院子里。   长桌上摆了几道非常常见的菜,土豆烧豆角,素炒白菜心,拌豆腐,还有素馅包子。   虽然一点油水都没有,但就如陶乘风说的一样,格外的香。   庄念本来也不挑食,南楚给什么他吃什么,吃相也好,慢条斯理的,一定要等嘴巴里的东西完全咽下去才会去吃下一口。   从前他不是这样,他大概不记得了,做医生那阵子哪有这么多时间慢慢的吃东西。   忙的时候就不吃,得了空就快速的扒拉几口,这中间要是碰上情况不好的急诊患者,嘴里的东西没等咽下去就得往外跑。   现在这样也与眼睛有关,看不见,做什么都要慢慢的,否则看上去太不体面。   除了找人的时候偶尔惊慌,庄念做事时不喜欢伸手去摸,左手始终扶在碗口,右手就能精准的找到碗里的东西。   顾言看着心疼,吃什么都如同嚼蜡,盛了一勺豆腐吃两口就放筷子了。   “小庄,你这嘴怎么破了。”陶乘风这一天视线都没怎么离开过庄念,从最开始的打量,琢磨,到被照片惊艳,再到欣赏,越看这小孩越喜欢。   原本陶乘风也没盯着人家嘴看,那也太不像话了,只不过今天的白菜心炒的有点咸了,庄念吃进去就嘶了一声。   陶乘风顺着声音看过去,又坐得近,这才看到微张的下唇里少了块肉,红了。   “是不是馋肉了自己咬的啊。”陶乘风爽朗的笑了两声,“等回去城里,爷爷请你和顾言吃。”   庄念扶着碗边的那只手倏地捏紧,耳朵尖跟着动作唰地变红了。   是咬的,但不是自己咬的。   馋肉的另有其人。   庄念没说太多,扶了扶嘴唇,笑着说,“那就先谢谢陶爷爷了,等着您带我吃肉。”   婻鳳  寺庙里讲究食不语,几人也没再聊别的,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饭。   庄念还记着有人说今天会下雨,怕一会下不了山,又和陶乘风聊了几句,知道陶乘风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就准备先下山了。   相处了一天,他能听出来陶乘风对顾言并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陶乘风和顾言说话时语气中的亲昵和欣赏藏都藏不住。   他也知道自己能有幸在这里陪上一天,都是借了顾言的光。   于是临走时礼貌的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离开。   上山容易下山难,顾言当然不放心庄念和别人离开。   三人走到半路,刚才还透亮的天上滑过一片云,天色蓦地暗下来,紧接着就有大颗大颗的雨滴坠下来,在手背上砸出不小的一个水圈。   山里安静,香客们基本上都已经下山了,整条路上都没见着什么人,除了脚步声也没什么动静。   这会瓢泼的雨砸下来,坠到地面上,沙土上,树林间,到处都是细细碎碎的响动。   下雨天对庄念来说总是特别难熬,他没办法在这样混乱的响动中,靠着听辨认出周围状况。   雨势来的太大,天是一瞬间黑下来的。   顾言转头看庄念,他的脸色不太好,肩膀绷的很直。   “上来。”顾言在他下面的一步台阶站定,背过身去说。   雨天湿滑,背人下山太危险了,然而没等庄念拒绝,顾言直起身直接拽过他一只手背在肩膀上,转身一蹲,庄念失去重心稳稳的趴在了他的背上。   “这样不安全,你放我下来。”庄念说。   山路上,一个人太强横的时候另外的人就只能听从安排,否则推搡起来更是危险。   顾言太过强势,不由分说的把人背起来,南楚和庄念也没办法。   “知道不安全就别乱动。”顾言说,“这样走快一点。”   下山的路一眼望不到头,窄小的石阶陡峭,稍有不慎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显然是被背着的人会伤的更重。   南楚跟在两人的后面,一只手扶着扶手另一手往前伸,几乎要碰上庄念的衣领。   他想万一顾言脚滑还可以一把将庄念从对方背上拽下来。   他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却完全感受不到庄念的紧张和紧绷。   庄念身上那件衬衫被雨水打湿变成半透明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能看清他的脊背放松的向前弯着,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依附在了顾言的宽肩上。   他信任他。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一片厚厚的乌云挂在头顶上,这场雨足足下了两个小时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坐在车里的三个人从头湿到脚,真皮座椅下都积了薄薄一层,衣服都黏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尤其穿正装的。   虽说是夏天,这样下去也容易感冒。   “你们的车停在另一边?”顾言没带司机,坐在驾驶室里随意撩了一把头发,将额前略长的背到脑后去,几滴水珠顺着动作溅在座椅上。   山门有两边,一边连着景区,另一边直接能上山,南楚是第一次来,车停远了。   “嗯。”南楚没什么脾气的应了一声,侧身问庄念,“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车?”   “算了吧,走路很远,我送你过去取。”顾言从扶手箱里找出纸巾,自己抽出一张胡乱擦了擦眼睛,剩下的全丢去后座,“帮他擦擦。”   随着话音,他直接将上衣脱下来丢去了副驾驶。   左右都湿了,黏在身上不如脱了。   南楚咬着后槽牙往驾驶室方向睨一眼,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   他身上的肌肉是靠常年在外打架斗殴形成的,而顾言那一身明显就是专门练过。   他背着庄念下山用了两个小时,中间一次没停,步伐稳健的像是没有负重。   庄念看着瘦,可身高摆在那,虽然很不想承认,可这样走两个小时他大概受不了。   “我自己来。”柔软的略带香气的纸巾拂过面颊,庄念抬手接过,一点一点按掉脸上的水,又要了两张擦头发,“我的外套呢?”   南楚知道他想问的是领针,“进水了。”   高科技什么都好,就是不防水,从某些角度淋些水进去,在使用的情况下电路会烧。   庄念的手正按在脖子上,闻言动作一顿,眨了眨眼睛,“嗯。”   他主动将监听器带着,无非就是想向钱争鸣证明他很听话,没有想要逃离掌控,他每时每刻都在宣扬他的顺从,像个被囚禁折磨到没了骨气的逃兵一样。   顾言从后视镜里睨一眼庄念,右手将方向盘套捏的凹下去一块。   “到了。”他精准的将车停在南楚那辆车的前面。   “谢谢。”庄念开口,抬手要开门。   顾言叫住他等一下,“下面凹凸不平小心摔倒,让他接你。”   说罢,他从后视镜看向南楚。   南楚和他对上视线,摔门下车,顶着雨快速从车尾绕到庄念的那一边。   咔哒--   就在南楚将要拉开庄念那一侧的车门时,顾言把车上了锁。   庄念,“...”   南楚第二次被顾言锁在外面,短短两天之内。   他怒目圆睁的拍打着车窗,“顾言你无耻,你放他下来!你要对他做什么!你要带他去哪里!”   此时车轮已经转动,顾言将油门踩到底,很快消失在停车场里。   庄念很怕拍打的声音,过去的两年钱争鸣每次将他关起来,昏暗的地下室里都会不定时响起暴躁的拍门声。   有时是为了送饭进来,有时...大概是钱争鸣故意要吓他,增加他的心理压力。   这大概也是他虽然瞎了,却很怕黑的原因。   瞎子怕黑...这多可笑啊。   黑色吉普车飞驰在国道上,巨大的轮子将积在路面上薄薄的一层水推的向两边炸开,像被狂风推举起的海浪。   车内没人说话,也没有音乐,只有两道分不出情绪的喘息声偶尔交缠在一起。   顾言垂目将最低温度的暖风打开,开口道,“衣服脱了,买新的给你。”   他的声音很低,说话时紧致的胸膛缓缓起伏,有水顺着发梢落在脖颈,再沿着劲瘦的线条落在胸前。   找车的路上他还偶尔从后视镜里瞧庄念,这会只剩两个人了,他反而不看了,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没有尽头的路。   庄念垂着眼,卷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看不见他的模样。   他的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腿两侧的座椅上,食指小幅度的前后滑动两次。   听见顾言说的话,他指尖的动作停下,微微一蜷又松开。   空调的热气蔓上来,车里的空气变得潮湿。   庄念直起身子,没用顾言说第二次,漂亮的手指勾上脖颈处,将扣子一颗一颗的解开。   封闭的空间里响起暧昧的衣料摩擦声。   顾言没看他,只有喉结轻颤着滚了滚。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有一所大型户外水上乐园,隔着四五公里道路两边就会有卖泳装和水枪的商户。   顺便也卖一些质量很差的T恤或者短裤。   顾言将车停在第一家商户正门口,套上刚才的湿衣服下车,快速买了两件上衣和两条短裤,还有一条很软乎的浴巾。   车没锁,庄念一个人在车里他不放心,没等老板花时间结账就用微信转了一千块给对方,拿着东西直接走了。   先把浴巾丢到后座,剩下的放在副驾驶脚下,只有那里是干的。   庄念摸过浴巾给自己擦擦,不知是不是车里暖气给的太足,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泛着点淡淡的粉色。   汽车重新启动,速度比刚刚还要快。   这一路,庄念没问顾言要干什么,也没问顾言要带他去哪,像是知道自己跑不掉,只是做好了一个瞎子应有的觉悟。   而其实在顾言将车门上锁那一刻,他的手就落在门把手上,手边就是可以自己将车锁打开的按钮。   就像那晚一样,他的手边就是门锁,他随时可以离开。   离山很近的地方总是偏僻,大多是没有开发的村镇。   顾言将吉普车开上小路,左转右转确定能将南楚完完全全甩掉,才找了一处人少的小巷子将车子停下。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或许并不是完全的黑,只是一片早晚会消散的乌云作祟。   雨还在下。   汽车熄火那一瞬每一面玻璃都快速被雨水吞没,他们仿佛一瞬间沉入了深海之中。   顾言抓起副驾驶放着的衣服丢去后座,自己则下了车,绕到庄念的那一边。   车门打开,庄念自觉的向里面挪开了些位置,浴巾始终没有放下,这会递给顾言擦。   没掌握好距离和位置,指尖碰在对方湿透的衣服上。   他让人把湿衣服脱掉,庄念现在就赤条条的坐在他面前,不止衣服,连裤子都一起脱掉了,叠好放在脚边。   对于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顾言视线擦着他,不看他的脸,不看眼睛,也不接他手里的东西,就这现在的姿势把手擦干,绕到后面把干的短袖抓起来套在庄念头上。   “穿衣服。”他说。   庄念太安静了,像是被人把声带都掐断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宽大的白T恤还带着新衣服刺鼻的味道,像是塑料的味道,不好闻,但他此刻闻不到别的味道,只闻得到顾言。   顾言给他穿好上衣,侧过一点身去拿短裤。   这一瞬两人的距离贴的很近。   顾言身前的湿衣服突然被拽了一下,拽出个凸起的小揪,顾言的动作一顿,终于低下头看他。   “顾言...”庄念的声音莫名有些发颤,却不像在外人面前叫的那么生疏。   他抬起一点头,这次由于拿不准位置并没有对上顾言的眼睛。   “我看不到你的嘴。” 第三百二十章   庄念从前见过眼盲的人,他们在寻找东西的时候眼珠会不听使唤的快速转动,又或极其迟钝的露出窘态。   他不想变成那样,从来都克制着让自己比从前更加淡然。   现在他却不能,在这个窄小的车厢后座上,他茫然的睁着眼睛,尽量体面的向落在耳侧那道滚烫的呼吸移动。   下巴被烫热的掌心捧住,拇指扫他的过下唇,他便配合的微微张开嘴巴。   内唇里确实破了,缺了一小块肉。   “疼吗?”   他听到顾言低低的嗓音,拇指很慢的摩挲过唇角,指尖细密的颤抖,连扑在脸上的呼吸都像是哽咽,因为克制而断断续续。   那么难过而温柔。   庄念的喉结滚动,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他抬起手,然而还不等对方分辨出他要做什么,车后倏地照进一道远光,紧接着汽笛暴躁的响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比天上的惊雷还要让人恐惧。   雨天阴霾,庄念的整个世界都是黑的,如果不是那些笛声,他甚至不知道有人追过来了。   浅浅的呼吸一瞬间滞住,像是徒然上了冻,他全身都开始发抖。   “念念...”   顾言伸手去抓他,又不敢太冒进恐再吓到他。   庄念却在这片刻犹豫间退后至另一面的车门,随着车门打开,整个人混乱的跌落下去。   “南楚!”他突然提高的嗓音像是一道魔咒,让顾言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面色变得比天色更为阴郁。   车门被重重推开又狠狠闭合,南楚冲进雨中,一路跑到庄念身边。   他蹲在地上想要将庄念抱起来,却听庄念冷冷的说,“拍照。”   宽大的T恤瞬间就被雨水打湿,紧紧的贴在身上,他的腿光着,摔下来时不知擦蹭到哪里,两条又长又红的印子落在左腿外侧。   南楚怔了一瞬,立刻推翻了‘他信任他’那些可笑猜度,顺着庄念的话,将此刻的荒唐记录在手机里。   画面里,庄念衣衫不整满身泥泞摔在车外,模样仓皇,而车内的顾言手上正拿着一件短裤,面色阴鸷的盯着外面。   现在的世道,没有证据捕风捉影都能将白的说成黑的,何况是有切实的画面佐证?   “行车记录仪里应该有你从他车上逃下来的完整画面。”南楚将手机放好,蹲下去将庄念抱了起来。   摔落下来那一刻庄念就已经觉得天旋地转,现在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雨水砸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逼得他抬不起头,也直不起腰。   垂着眉目,略长的发丝遮住他的侧脸。   “我们先回酒店,顾总,你如果想和我们谈谈项目的事情,随时恭候。”   隔着雨幕使得视线变得模糊,庄念的声音不大,却完全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清清楚楚的传进顾言耳朵里。   南楚将庄念放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视线落在两条长直的腿上一瞬,污泥覆盖在粉红的刮痕上。   南楚这才发现他身上的T恤换过,而顾言手上拿着的短裤也不像两人平时会穿的衣服。   车里发生的事大概和他想的不一样,也和庄念表现出的不一样。   庄念为什么要刻意表现出顾言对他做了什么的样子?   如果仅仅是想留下照片证据抹黑顾言,在车里也可以,何必弄伤自己,何必要在他面前演出慌张?   “你到底在想什么?”南楚坐进车里,从后面抓起湿透了的西装外套丢在庄念腿上,倒车出了这条窄小的巷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庄念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哑声说,“想项目。”   “你故意让他带走你,故意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就是为了几张能弄臭他名声的照片?”南楚一掌拍在方向盘上,“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怎么办?”   “你不是来了么。”庄念疲累的说,“手机有定位系统,关机也能找到我。”   “所以你就用你自己冒险?!”南楚吼道。   “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庄念将脸转向车外,“如果可行,我不在乎陪他上床。”   “你”   南楚还想再说什么,被庄念打断,他的语气很慢,像是在谈论些事不关己的小事而已,“项目的事我们两个都不懂,怎么跟顾言争?”   “除了之前竞标的那个项目,你还听过顾言哪次想拿到的项目是以失败告终?”庄念呵笑一声,“陶总和顾言之前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不合,说不定他们早就私下签了合同。”   南楚向副驾驶快速扫了一眼。   “顾氏集团的对赌协议输了就输了,百唐科技的股份丢了,你和我会怎么样?”   通过车窗的倒影,南楚看庄念慢慢睁开了眼睛。   指派他们两个来干扰顾言的计划,一个自小培养的打手,一个对项目投资完全没接触过的盲人...从一开始钱争鸣就是在逼着庄念不择手段。   庄念都知道。   他或许早就做好了放下尊严甚至出卖身体的准备。   如果今天他来的晚了,庄念一定会...   “南楚。”庄念突然叫他的名字,转过头,视线偏移在他的肩膀往下,“来帮我吧,只有你能帮我。”   南楚捏紧方向盘,唇线紧抿着。   窗外的雨还在下,远处的天浓黑阴沉,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坠落,没人能在这片阴霾底下全身而退。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南楚问。   庄念胸口的起伏停住一瞬,端的平直的肩膀倏地松懈下去,失声发笑。   南楚轻轻蹙眉,转头望过去,而后猛地怔住。   庄念在哭。   ...   网络上时常标榜绝望是一种心态,是心境作祟而已。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绝境。   南楚从意识到自己的未来被钱争鸣玩弄在鼓掌中时,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可他当时有手有脚,体格健壮,身手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且耳聪目明,起码可以不顾一切的去逃亡。   庄念呢。   他醒来时被囚禁在国外,眼睛是盲的,做错事就会被关起来,短则一两天,长则几个月。   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在那栋房子里,不可以出门。   不允许私自使用手机,不允许使用盲杖,随处都有监控摄像头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个盲人,钱争鸣却不准他适应盲人的生活。   他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在衣食住行都需要重新接触习惯的时候被砍去了手脚。   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另有目的,他无人可信,没人可以依靠更无人可供倾诉。   在南楚看来,庄念的生活就叫绝境。 第三百二十一章   逼仄的小巷内,黑色吉普车占据了整条蜿蜒小道,右后方的门敞开着,外面风雨交加,内里空调吹着暖风,车窗上一片氤氲雾气。   有村民路过,暗骂了几声谁这么没素质,大下雨天挡住别人回家的路。   顾言下车道歉,前额的头发被风或者是雨打落一缕,摇摇的坠在额前。   他的态度真诚,只是脸色极其不好,村民也没再说什么,等着汽车从窄巷里倒出去。   顾言将车停在不碍事的地方,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上一口,从副驾驶手箱里拿出另一台手机打通了孙書的电话。   “叔,你今天几点下班?”顾言吐息着问。   “哎呦你这嗓子怎么了?感冒了?”对面的孙書说。   顾言微微一怔,清了清嗓子笑了一声,“没,我在你家楼下信箱里放了张纸,想问你看到没有。”   “没啊,下这么大雨,局里正准备开防洪会议呢。”孙書啧了一声,“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除了案子上的进展,顾言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   “嗯,钱争鸣有个儿子,想拜托您帮忙查一查。”烟丝辛辣,卷进身体里带着自虐般的畅快,“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叔,有些事得通过他的儿子才能查到。”   挂了电话,顾言在车里将剩余那套干衣服换上,没有回酒店,驱车去了早就预约过的医院。   回到酒店已经是傍晚,被雨水浇湿的头发已经干透。   “顾先生,有人找。”酒店的前台见到他立刻上前告知,“在贵宾休息室。”   顾言眉峰一挑,“几个?”   女生抿了一下嘴,俏皮的举起三根手指。   顾言笑笑,“谢谢。”   是之前听到陶乘风不肯和他合作就联系过他的三个股东。   陶乘风和顾言这出戏演了几天,相当于又为顾言多拿了顾氏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谈完公事,他毫不意外的接到了杨舒的电话。   “庄念都已经回来了,你还想怎么样!真想搞垮你爸爸的公司吗?!”杨舒依旧是歇斯底里的口吻。   “顾氏在您的手里就不会垮吗?”顾言淡着声音说,“您的股东们为什么会动卖掉股份的心思,您来问我?”   这些年顾氏集团的发展并不乐观,大家都看在眼里。   否则他就算给出再好的条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动心思,更何况他这次签署的对赌协议,用来购买顾氏集团股份的价格并不高。   杨舒一时哑然,手机里很久没有声音。   顾言一手拎着感冒药,另一手举在耳边,默默等着杨舒的下文,不催促也不焦躁。   仿佛无论杨舒接下来要说什么他都觉得无所谓。   叮--   电梯门应声打开,顾言抬步走进去,用勾着塑料袋那只手按下电梯。   “庄念...”杨舒突然开口,“又把你忘了吗?我听说他在为钱争鸣办事。”   顾言指尖落在十层的按钮上顿了一秒才落下。   想当初杨舒用怨毒的口吻问过他和庄念,要不要把他和庄念幸福的模样拍下来发给顾穆琛看看。   杨舒应该非常不想看到他幸福的模样,所以两年前才会用庄念去换戴淑惠的下落。   “我的事情就不劳您挂心了。”顾言平静的说着。   又是很久的沉默,顾言长吁一口气,“顾氏集团我不会放手,不过您放心,之后您依然会享有现在的利润分红,只多不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舒的语气缓和,欲言又止的呢喃。   顾言怔了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杨舒这样温柔的和他讲话了,一时有些恍惚。   “顾氏不会垮,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顾言吁出一口气说。   他当初还说要将顾氏集团抢到手,威胁杨舒不要再对戴淑惠做什么,否则顾氏集团很快就会更名改姓。   可更了名,改了姓,不还是姓顾?   杨舒似乎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可她不挂电话,顾言只能等着。   电梯打开,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摸出烟点了一根。   天黑透了,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身上湿了又干,还带着雨水留下的黏腻,就像他现在的生活一样,总是不让人舒坦。   一支烟快要抽完,杨舒那边传来点细碎的动静,依稀听到‘拔针’两个字。   顾言蹙了蹙眉,“病了?”   杨舒没回答,而是突然问,“当年你问我最后联系我去找戴淑惠的人是谁,你还怀疑唐周活着吗?”   顾言没想到杨舒会突然提起这些,掐灭了烟正色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这怎么可能呢...”杨舒突自说着,“当初联系我的是带走庄念那个男人,他不是都招供了?而且...尸检报告是警方公布的。”   顾言从来没跟杨舒说过他怀疑唐周活着,除了孙書,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如果有人在说谎,闹出监狱起火这么大的动静...你的怀疑太危险了。”杨舒喃喃着。   “是危险,所以多的你不要问,也别再提起这件事。”顾言说,“我从来没有怀疑唐周还活着,我只是想确认当初联系你的人是谁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去年新年,我在国外看到过钱争鸣。”杨舒似乎换了个地方打电话,周围安静且空旷,说话带着一点回声,“他和吴局长在一起。”   顾言突然捏紧了手机,“你确定?”   “是。”杨舒压低了声音,“生意场上的社交原本不值得在意,可...他们在国外交涉,太过刻意,我就多注意了一下。”   顾言想要开口嘱咐杨舒不要招惹钱争鸣,哪怕是偷偷关注都不要,杨舒那边却突然说有事,先挂了电话。   杨舒在他以往的记忆里总是温柔,一颦一笑都克制,大方得体,是典型的富家小姐模样,这种人难免会给人软弱脆弱的印象。   可顾穆琛去世之后杨舒变成了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尖锐,刻薄,歇斯底里,除此之外还手段了得,超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坚韧。   她有足够多的手腕保护自己,这一点顾言从来不担心。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走廊中间位置的门打开响起几个动静。   顾言抬眼望去,南楚匆匆忙忙的赶出来,一抬眼两人对上了目光。   “你还敢来?”南楚戒备的将房门带上,钥匙揣进西裤里很很捏着。   “我为什么不敢?”顾言一手插在口袋里,缓步向南楚走过去,“庄念怎么了?”   “拜你所赐,发烧了。”南楚咬着后槽牙,死死盯着顾言,鼻息粗重,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和他撕咬。   “那还不去买药?”顾言一脸平静的回看他,手上的药袋就那么拎躲也没躲,“盯着我他会退烧?”   庄念烧的不轻,用酒店借来的温度计一量三十九度,南楚正着急,看见顾言的脸就拳头直痒痒,鬼还在意他手里拿没拿东西。   没空和顾言在这里纠缠,重新检查身后紧锁的门,再三确认无法被推开,南楚愤愤离开。   电梯还停在这一层,顾言之后再没人叫过,南楚很顺利坐了进去,下楼买药。   他前脚离开,顾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万能钥匙,直接刷卡进屋。 第三百二十二章   庄念不喜欢黑暗,睡着了也习惯开着灯。   小套房里的灯全都亮着,窗帘也是敞开的状态,庄念就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酒店厚重的棉被。   顾言径直走过去,蹲下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庄念的额头,烫的厉害。   想着发烧之后庄念可能会昏睡,在医院开了美林,甜甜的橘黄色液体,好入口。   他将人抱起来,哄着庄念张口,“乖,把药喝了再睡。”   庄念锁着身体,眼睛没睁开就抗拒的从他怀里钻出去,大概烧晕了,以为是南楚买了要回来,乖乖的喝下去,“谢谢,我睡一会就好。”   说罢他重新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一个人一条被子挤满了整个沙发,别人想干什么都没地方。   顾言将剩下的药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去卧室找了意见薄,撕下来将剩下的药怎么吃写下来放在塑料袋最外面。   做完这些,他又烧了些开水放在庄念抬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又陪他坐了一会,计算着南楚要回来的时间才起身离开。   庄念现在不会梦游也不会说梦话,睡觉的时候也不乱动,很乖,仿佛变成了小时候他们刚在一起时的样子。   第二天顾言将在外面跑项目的随性人员都叫了回来,正式宣布与百唐科技相关的对赌协议项目通通放弃。   剩下的几天,他连陶乘风那里都不再周旋,这一举动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自暴自弃。   当年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光明的小顾总,为了一个男人,一段感情,已经彻底迷失自我,甚至豪赌成性,未来堪忧。   大厦将倾,这时候不上赶着分一杯羹捞上一笔,那简直是天理不容。   “老板,这些下三滥的人这两天全都来约你谈合作,他们可真不要脸,当初您拿出那么好的条件他们都不肯,现在不就是看你...”张潘欲言又止,手机上又接到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   他按下静音,恨铁不成钢似得把刚才的话说完,“不就是觉得你一定赢不了,来捡便宜的吗?!”   顾言正在看这几天收到的合同,筛选了几个保存下来,动作间对张潘说,“帮我约时间,每个都见。”   “啊?!”张潘嘴巴张的老大,眉头拧成了一团乱麻,“财务找不到你都开始给我打电话了,老板,再这样下去,你的GN很可能不够输的。”   “订好回去的机票了?”顾言没听到一样,从沙发上起身,看了一眼时间,“庄念醒了,我去陪他吃早餐,你...没什么工作就出去玩吧,到时间来接我们去机场。”   张潘,“...”   庄念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的,反复高烧,虽然竭力保持清醒,但整个人还是昏沉沉的。   在吃上面顾言尤其小心,要好消化的,味道好的,全权交给酒店专门为VIP客人服务的主厨。   饭菜会直接送去客房,顾言每天掐着时间等在门口。   就算南楚不让进,将他拒之门外,他也有万能钥匙随意进出。   “顾总大概没多久能任性了。”三人坐在客厅的餐桌上,气氛还和过去的几天一样,不尴不尬,又都拿彼此没有办法,“对赌协议这么个输法,您的员工都快坐不住了吧。”   “嗯,所以要抓紧时间使用特权。”顾言浅浅一笑,夹了一颗水晶虾饺放在庄念盘子里,“我定了机票,下午一起离开。”   “我们没说要走。”南楚冷声说。   “我离开了,你们两个呆在这里还有必要吗?”顾言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嘴。   桌上的手机响了,顾言扫一眼来电显示,是医院。   他扫了一眼庄念,接通之后直接点开扩音键,“宋大夫,您说。”   “顾总,您之前拿来的病历我研究过,眼角膜移植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宋大夫说,“不过那是一年多以前的检查结果,具体还需要来本院做一次全方面的检查,这样院方才能进行预约,以便有合适的眼角膜会尽快为患者移植。”   对面的话说完,庄念衔在筷子上的虾饺滚落在地。   顾言和庄念都没去管地上掉落的虾饺。   庄念低着头,顾言则将视线落在南楚脸上。   钱争鸣不想治好庄念,这么多年只在回国之前带庄念检查过一次眼睛就再没了消息。   私自带庄念去检查必然是违背钱争鸣的意思,顾言这通电话当着南楚的面接通,还放了扩音,无非也是在试探对方。   虽然南楚左右不了这件事最终的结果,但他帮着隐瞒会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南楚落在桌上的手握成拳,视线扫过庄念,跟着起身离开,“我吃好了。”   顾言拿起电话,“我们马上过去。”   眼病是最耽误不得的,一年多的时间眼睛会不会变得更糟糕没人清楚。   带庄念检查的时间顾言尤其沉默,每做完一项检查都更紧的攥住庄念的手。   等到所有检查结束拿到结果之后他甚至没让庄念跟着,自己去主治医生那里听完了全程。   “他是不是自己注意过眼睛的保护?现阶段来看维持的很好。”沈大夫的话音一落,顾言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不建议耽误太长时间,眼盲之后眼底的各项功能会跟着退化,半年之内如果不能完成手术,成功的概率也会相对降低。”   顾言端坐在沈大夫对面,“半年后如果没有合适的角膜,把我的移植给他需要什么手续?”   沈大夫原本在为庄念开保护眼睛的药,操作的手立刻停下来,探究的看着顾言,“你说什么?”   “我说,半年的时间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角膜,把我的给他。”顾言又平着音调重复了一遍,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国内现在眼角膜移植手术已经非常纯属,可还是有可能出现排斥现象,而且他的眼睛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沈大夫作为一名从业多年的眼科医生,有必要将手术最坏的结果告知对方,“如果失败,你们两个就”   他的话没说完,被顾言打断,“没关系,麻烦您告诉我还需要什么手续,如果我先办完手头上的事情,说不定可以提前给他手术。” 第三百二十三章   庄念对医生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的模样从容,只有偶尔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显得有几分紧张。   医生办公室的门打开,顾言直接宣告了结果,“眼睛的状况很好,有合适的角膜可以马上手术。”   庄念的呼吸迟缓的推出胸膛,“谢谢。”   三个人到了机场,张潘取好机票交给顾言。   最近公司经济不景气,他就没应顾言要求给自己买头等舱,和其他同事去经济舱。   顾言回到VIP休息厅,见南楚问服务生要了一杯热水,他用手试了试,说谁太热了又让服务生换成温的才递到庄念手里。   顾言信步走过去,站在南楚面前突然对说,“不好意思,忘买你的票了。”   南楚怔了两秒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这些天顾言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笑的是他每次都着了顾言的道。   顾言耸了耸肩,手拦着他的肩膀将他往旁边推了半步,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挨着庄念。   “顾言,你别太过分!”南楚大声说,“我不在庄念身边,钱争鸣知道了我们两个”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南楚将拳头攥出咯吱几声脆响,“算了,你等在这里,我们坐下一班飞机回去。”   “你们两个怎么样?”顾言挑衅的看着他,“我们年龄应该差不多大,你右手右脚,为什么非要受他摆布?”   这话直接戳中了南楚的肺管子。   南楚脸色铁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转身欲走,顾言叫住他,右手拇指推着机票一捻,将写着南楚名字那张机票递过去,“我给你自由,你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   他直言道,“我的耐心有限,就到这趟飞行结束。”   南楚清楚自己又被耍了,狠狠将机票从顾言手里抽走。   庄念的另一边是落地窗,南楚扫了一眼,只能在庄念对面的位置坐下,愤愤道,“幼稚。”   动辄几千万投入,几个亿输赢的GN总裁顾言,在VIP休息厅跟他抢庄念身边的位置。   说出去倒是挺符合他因为庄念失心疯了的人设。   南楚正愤愤的想,却听旁边的庄念噗嗤一声笑出来。   许是知道眼睛还有救,他还是第一次从庄念脸上看到这样不设防的笑容。   “他说的话一句也不能信。”南楚冷着声音说,“诡计多端。”   “确实。”庄念端着盛满温水的杯子喝了一口,眼角还带着未退的笑意。   落地在第二天上午,顾言的司机来接,南楚和庄念的司机却没有出现。   南楚冷眼看向顾言,已经没多少意外了。   “一起吧,顺路送你们。”顾言说。   两家公司相隔八百里地的距离,谈不上谁送谁。   “我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顾言往副驾驶扫一眼,低头继续处理手机上的文件,像是并不在意南楚的决定。   “你想让我做什么?”南楚说。   “在我完全信任你之前,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你做。”顾言长指划在手机屏幕上,淡声说。   “你”南楚被噎了一下。   不过想想也是,顾言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保证就将他从敌人看成伙伴?   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人。   “先帮我照顾好庄念吧。”顾言偏头看庄念,却发现庄念一直在盯着他,浅色的瞳仁里带着执着,非要看清什么似得。   顾言抬手在他眼睛上遮了一下,卷长的睫毛扫过掌心有些痒。   “别盯着,多休息。”他说。   庄念抿了抿唇,闭上了眼睛。   原本顾言打算先送庄念回百唐科技,路上接了个电话需要回公司处理些紧急事务。   这次输了对赌协议,好多之前合作的商家一定也怕受到牵连,公司的电话一定都被打爆了,他得回去安抚处理。   轿车在红绿灯处转了个弯,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南楚看向车外,突自想着。   顾言突然就放弃了对赌协议中涉及的项目,像是受了庄念衣衫不整从他车上下来的那一幕影响。   可他后来又从来没有提前过让他删掉那张照片,是他本来就不慎在意,还是信他不会泄露出去?   坐顾言的车回公司相当于是给自己找麻烦,南楚在车上就给钱争鸣手下的人打电话再派一辆车去顾言公司楼下去接。   三人GN大楼前一同下车。   “哥!”远处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顾言有些诧异的抬眼望过去,倏地响起今天是周六,两个小的都没上学,这次连爷爷也跟来了。   顾言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庄念,却见他没什么表情的站在一边,等着南楚为他打开车门上车。   “小庄哥哥!!”顾思念已经变声了,不像从前那么奶声奶气,憨憨的,个子也在这两年长了不少。   到底是小孩子,难过和惊喜都写在眼睛里。   想念的哥哥就在眼前,他却有些怯怯的,不敢上前。   段瑞珊跟在他后面跑,三个哥哥一起出现有些不知道叫谁好,愣愣的看了庄念一会,还没说话,哇地哭了起来。   顾言走上前揉了揉顾思念的头,蹲下将段瑞珊抱进怀里。   她的声音还是奶奶的,甜甜的,哭腔更惹人心疼,趴在顾言怀里小声说,“我想小庄哥哥了。”   “我知道。”顾言说。   另一边,南楚为庄念拉开了车门,疑惑道,“怎么不上车?”   庄念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不好意思。”   “小庄哥哥真的看不见了吗?不认得我们了?”他抬步上车,听到后面的顾思念问,“我可以过去跟他说话吗?”   顾思念问的小心翼翼,另一边庄念却好像没有听到,已经坐进了车里。   顾言回头看了一眼,揉着顾思念的头顶说,“下次吧。”   等到汽车开走,段瑞珊从顾言的怀里抬一点头,抽噎着问,“小庄哥哥是不是怪我们不去找他,所以不喜欢我们了?”   庄念消失了两年,顾言只找了他三个月。   之后他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投入工作,近乎疯狂的和百唐科技、顾氏集团抢生意,背地里高价收购股票。   外界都传他其实是受够了这一段感情。   他们两个的这段感情里,先是因为误会分开了七年,没来的及说清误会庄念又一睡不起,好不容易醒来又把他忘掉。   没人能受的了这样的折磨。   相比普通的情侣,顾言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放弃也情有可原。   人只有一辈子,何必纠缠着一段只有痛苦的爱情?   “包了饺子,上去吃吧。”爷爷看着远去的车辆说,“你不回家,孩子们都想你,不会打扰你工作吧?”   顾言接过爷爷手里的食盒,摇了摇头,笑着说,“不会,上去说。”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顾言有个爷爷,还有弟弟和妹妹,见着了都热情的打招呼,顾思念对每个人都很礼貌,并且能清楚记住那些人的姓名。   “小庄哥哥的眼睛能治吗?”顾思念连着姓亲切的和对面走来的女生打招呼,而后转头问顾言。   “能,有合适的眼角膜就能恢复视力。”顾言笑着说。   “那眼角膜好找吗?”顾思念追问,“会很快找到吗?”   顾言仔细看了看顾思念的脸。   不知是不是缘分,顾思念的眼睛越发像庄念,瞳仁的颜色浅浅的,眼睛大大的。   庄念一定也想看看两个孩子现在的样子。   无论如何,他会让庄念恢复视力。   “能的。”顾言肯定的说,“很快。” 第三百二十四章   顾言在总裁休息室里被家人陪着吃了一顿安稳的午饭,他吃的不多,挑出来几个剩下的给同事分掉。   饭中聊了些顾思念和段瑞珊的学习,太久没回家,最重要的还是担心爷爷的身体状况。   自从两年前住了一次院,爷爷比从前更加小心的保护自己,过去嫌贵的保养品不肯吃,逼着才吃几次,现在家里的阿姨怎么吩咐怎么吃。   可能老人都是这样,总着不想给小的们添麻烦,多帮着照顾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   顾言不得不承认,因为有爷爷在他这些年才能专心做自己想做的,平时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顾言就经常把这些感谢的话挂在嘴边。   不是客气,顾言对家里人的爱从来都记在心上也挂在嘴边,许多爱说出来才叫爱,才能让别人感受到。   这半路的爷孙俩现在也越来越有默契,一个夸一个听,两个人都乐呵。   两个孩子也都争气懂事,没什么需要特别惦记的。   吃饭的时候爷爷没多问什么,怕他谈起别的事情影响胃口,只挑些家长里短和孩子们的趣事讲讲。   等顾言吃好了撂下筷子,爷爷才问小庄是怎么回事。   两个小的本来用他的iPad在一边玩的认真,这会一听都不玩了,退出游戏端正的坐着听他说。   顾言被他俩的小样子逗笑了,揉揉头发捏捏脸。   “爷,庄念的眼睛需要做手术,已经联系很多医院了,有合适的眼角膜第一时间安排他过去,放心,能好。”   工作上的事情顾言从来都自己消化,就算和庄念好好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和庄念讨论公事的习惯,和家里人自然也不能说。   “嗯,那就好。”爷爷点头,憨厚的老头突然腼腆的笑起来,又问,“别的呢,没啥要和爷爷说的吗?”   顾言也跟着笑,“我们两个会好的,您也别担心。”   “对,就算小庄哥哥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从前也不记得了,不还是喜欢上你了。”顾思念坐到顾言的旁边拍了拍他哥的肩膀,“哥,小庄哥哥可喜欢你了,无论他忘记几次,他都喜欢你。”   小孩子长大了,张口闭口就是喜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家里就是这样教的,喜欢是人出发自本能对美好的向往,只要能为自己和别人负起责任,就可以谈喜欢。   “我也看的出来,小庄哥哥和我哥是天生一对!”段瑞珊顺着顾思念的话说。   这句话说的就有点夸张的成分在了,顾言捏了捏她的鼻尖说,“这么厉害,小神婆吗你是。”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已经告诉张潘家人过来了,除非有重要的事情,不然不会有人来敲门。   “进。”顾言掏出手机扫一眼,看有没有错过的消息,再一抬眼愣了一下。   来人是Kevin,手里抱着一大堆零食和玩具,显然不是为了工作而来。   公司里的下属都很喜欢两个孩子,但没人敢这么大摇大摆的闯进总裁休息室攀关系,要是都这样岂不是乱套了。   “顾总。”Kevin弯着眼睛笑起来,没受到邀请就自动靠近了沙发上的几个人,将礼物和零食哗地一下散在桌面上。   “爷爷您好,我叫周然。”他大大方方和爷爷打招呼,又转头看两个小的,“弟弟妹妹好,你们两个长得可真可爱。”   顾言从前没遇见过这么大胆又随性的下属,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应对。   “打招呼。”顾言等两个孩子和周然打过招呼,双手交叉落在膝上问,“你的工作都做完了?”   Kevin刚上任不久,就算应聘的是小管理层,也还没到需要亲自向他汇报工作进展的地步。   作为一间公司的一把手总要有些威信,这些年手底下的人多少有点怕他,顾言看得出来,他没什么表情的问话时很多人都颤颤巍巍的回答他。   周然却不一样,他没直接回答顾言的问题,而是转头对两个小的撇了撇嘴,做出受委屈的模样,软软糯糯的说,“你们哥哥好凶啊,午休时间都不给休息。”   段瑞珊还小,并不会过多注意对方语气中刻意的亲昵,只觉得他黄色的头发,长得可爱,摆出这样的姿态有点好玩,嘻嘻笑了两声:   “哥哥,我们学校老师说了,中午不好好休息,下午可就没劲儿学习了。”   周然端着肩膀笑着朝段瑞珊比了个大拇指。   两个孩子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没被桌上那一些花花绿绿的吸引,视线全在周然身上。   顾思念现在懂得东西多,看出周然的殷勤像是另有目的,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可顾言教过他,无论喜不喜欢对方都不能表现在脸上,这是对别人的尊重,基本的礼貌。   “哥哥,谢谢你的礼物。”顾思念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再让人原样抱出去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下次有机会再见,我也带带礼物送你。”   他笑着说。   “不用不用。”周然还想再说什么,顾思念突然的冲他鞠了个躬,礼貌是礼貌,也是疏远。   “我们和哥哥很久没见了,都想他,我们下次再约着一起玩吧,好吗?”顾思念说。   逐客令被他说的这么客气可爱,谁还能说不出好来。   周然局促的揉了揉后颈,脸上的笑容褪下去时有些僵硬,“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家人说话了。”   他抿了抿唇,一张脸胀的有些红,沉默片刻倏地抬头看着顾言说,“我就是...好多天没见到你了。”他腼腆的笑,坦白道,“有点想你。”   这些话发生在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之间算是情调,双方都有点那方面的意思就算调情,可只有一方闹热,另一方完全无感,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我看你中文说的这么顺,地域差距应该不大。”顾言直接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这次我当你无心,下不为例。”   周然蓦地僵在原地,这一声声拒绝貌似对他打击过大,以至于他整张脸都变得有些阴鸷。   那双眼睛里有迷茫,很固执,一瞬不瞬的和顾言对视。   顾言见人见的多了,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人有些奇怪,现在看到这种眼神更加肯定最初的想法。   只不过世上的人那么多,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搞清楚每一个。 第三百二十五章   总裁办公室的桌面上堆满了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还有几份高管的辞呈。   和百唐科技相关的对赌协议输了,这件事顾言没刻意瞒着,那么多人盯着他,他不用做什么消息也传的飞快。   回到本市之前,顾言还让张潘去陶老爷子住处最后一次约见,结果连门都没进去。   前前后后的事情加在一起,顾言这一次可谓惨败。   之前就起了心思想离开却不甘心仍然观望的人,这两件事足够让他们对GN的未来失望了。   递上辞呈的大多都是找好了下家,除了技术部的一位经理其他顾言全都批复了,一天之内让财务部门按照规定结清工资。   “这么多人辞职,各个部门缺口都那么大,这一时之间找谁补上啊?”张潘急的跺脚。   顾言却早就看出有人想走,一早做好了打算,接连报了几个人的名字,由谁接替谁的职位,后续安排什么工作,一项一项让张潘记下来直接发布到公司内部网上。   “老板,你什么时候记得这么多人的名字了。”张潘诧异道,不敢承认有几个被顾言提拔的人,他都是看了脸才想起名字的,“可他们原来都没有领导经验,这能行吗?”   “我现在要向你解释我的决定吗?”顾言没看他,随手翻开一份文件查看。   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物色好了出色的人选。   只不过结果比他预料的还要坏一点,技术部和其他部门不同,是公司的核心,不能随便放人离开,也不能随便招人进来。   而且递上辞呈的是一开始他什么都没有时就跟着他的人。   “晚上的时间空出来。”顾言一边处理手边的资料一边说。   之后的时间顾言在公司约见了几位合作伙伴,办公室的房门紧锁,连张潘也没允许进入。   六个人全由顾言一个人照顾,一边谈业务谈发展一边端茶倒水,身上一点架子都没有,语气真诚。   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散会的时候张潘才被叫到办公室,得知六个人都决定要提前和GN续签合同,每一份都长达五年。   没来及接受张潘一惊一乍的夸赞,顾言又匆匆赶去技术部门其中一个经理的家里。   路上给庄念打了个电话。   “在干什么?”电话很快接通,彼时庄念正坐在家里发呆。   所在的位置却不是卧室,方方正正的没有一点光亮透进去,空间很小伸手就能触碰到墙壁,没有床,屁股下面坐了个破旧的软垫。   他又被关了起来,即使站在钱争鸣的角度来说,庄念这一次的任务完成的很漂亮。   监听器进水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也可以认为是另有目的,南楚和他刻意为之。   庄念蜷着腿又往怀里抱了抱,“有事吗?”   他被关在里面大概四个小时,期间没开口说过话,没喝过水,开口时嗓子哑的厉害。   “怎么了?”顾言敏锐的察觉到异样,眉心高高蹙起,“感冒反复了?药还有吗?”   庄念清了清嗓子,没否认,“嗯,不过烧的不高,顾总应该还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处理,还有空来兼职医生吗?”   上锁的门外,南楚倒在地毯上,灰色衬衫上带着脏污的抽痕,唇角有血,一截破旧的马鞭丢在他脚边。   钱争鸣坐在沙发上悠哉的抽着雪茄,漫不经心的听着身后传来的电话声。   “确实,现在还在处理麻烦的路上。”顾言嗓子里滑出几声笑音,“不过这样才好,我越麻烦你就越安全,我很乐意麻烦。”   庄念握着手机的手臂微微一僵,开口时嗓子更哑了,“顾总有时间跟我调情,不如把财产共有协议的事情解决。”   “GN的股份丢的差不多,与其分给别人,为什么不干脆给我?”   南楚痛哼了一声,捂着肩膀处被抽到破碎的衣料坐在了毯子上,隔着上了锁的门板,凝了一眼。   “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顾言那边的声音沉了沉,沉默片刻才艰难的开口,“再等等。”   或许是因为顾言每一次都是这一套说辞,庄念不愿意再听他满口谎言,直接挂断了电话。   到底是立了功,钱争鸣这一次没有关庄念太久,亲自把人给搀扶出来,是他惯用的模式,像是一种变态的调教。   先让人陷入绝望,他再去做那个解救人走出绝望的人,适当安抚,给些甜头,声情并茂的解释。   “别怪叔叔,顾言那个人心思多又聪明,最擅长蛊惑人心,叔叔不是他的对手,说不过他,你们一起出去这么久,怕你又像过去一样轻信了他。”   钱争鸣小心将庄念扶坐在沙发上,递过温热的水,“叔叔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让你们两个受苦了。”   “叔叔说的都是真话,又怎么会说不过他?”庄念微微蹙着眉,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东西,摸索着放回茶几上,“谢谢叔叔,让叔叔担心了。”   “我不会再轻易上当。”庄念淡声说,“就算上当...”他顿了顿,转向钱争鸣那一边,“我也不敢违背叔叔啊,我欠了您那么多钱,您起诉我,我就要去牢里过下半辈子了。”   冷的热的,软的硬的都被庄念以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口,钱争鸣自然不好说什么,连想要发难都找不到缝隙。   “好好,是叔叔小心眼了,叔叔误会你们跟你们道歉。”钱争鸣收起眯眼的模样,笑的爽朗,“晚上叫人来家里做粤菜,咱们叔侄几个喝几杯。”   另一边,顾言驱车赶往邢闯的家里,路上经过商场,买了台按摩椅和一台最新款游戏机一起运送过来。   论辈分他也该叫邢闯一声叔叔,前些年邢闯跟他没日没夜的工作从没和他谈过酬劳,这次大概是真的因为他的种种举动伤了心才决定离开。   游戏机是给邢闯儿子的,刑烨,比顾言小五六岁。   顾言见过一次,是个游戏机疯狂爱好者,当初还看过庄念的直播,不过性格并不跳脱,是个很沉稳的男生。   他不请自来,带了礼物也怕邢闯不肯见他,直接上楼敲门。   屋里的动静很热闹,欢声笑语的听起来不止一家三口。   顾言抬手敲门,被问是谁的时候有些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就听里面的邢闯带着笑音说,“周然,又是你定的外卖到了吧?”   随着这句话,入户门被打开。   顾言站在门外,和面色微变的邢闯以及周然对上了视线。 第三百二十六章   搬运工人跟在顾言后面上了楼,连着箱子一米多高的按摩椅两个人搬着堵住了下楼的路。   “老板,是哪一家?”   顾言笑了笑,叫了声,“刑叔叔,打扰了。”   “进来吧。”邢闯往旁边让了一步,看见顾言买的东西也没客气。   他不是个会看脸色阿谀奉承的人,最看重的也不是利益前途,否则当初不会不问前程的跟着顾言拼命。   他是看中了顾言的为人,没想图什么。   顾言发达了以后也没亏待他们这些老人,都婻鳳当半个亲人对待,从感情的层面出发,没谁亏欠谁的。   “哥,你怎么有空过来。”刑烨走过来打招呼,头顶带着生日帽,“快来一起吃蛋糕。”   顾言勾唇一笑,将手里的最新款游戏机递过去,“生日快乐。”   “哇,这也太破费..”他的话还没说完,更破费的东西就运进了屋内。   刑烨,“...”   “收下吧。”邢闯说。   刑烨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郑重的将身后的周然拉到身边介绍,“哥,这是我朋友,周然,跟我们住一个小区,是你们公司员工来着。”   自己的员工被别人拉着介绍,也有点好笑。   没了在公司时端着的架子,顾言提着嘴角笑了笑,“是有这么回事。”   “顾总。”周然揉着后颈笑了笑,“白天的时候...不好意思,我太冒失了。”   在别人家不好谈公司里的事,何况一件小事也不值得的提起。   顾言摇了摇头,被刑烨拉着坐在沙发上。   “喝什么啊?”刑烨的妈妈微微弓着身子问。   顾言没来过这,只有一次一起出去喝酒,邢闯喝多了他送邢闯回来过一次,没正式拜访过。   这会邢闯和刑烨还好,女主人就显得有些局促,生怕招待不周。   顾言也没打算多呆影响别人过生日,今天不适合谈事情,那就改天。   “不用了婶婶,谢谢。”他拍了拍刑烨的肩膀,“你长高了不少,改天去我那坐坐,公司茶水间的甜品总被抱怨太甜了,有兴趣的话我们谈谈合作。”   刑烨在小区里开了一间小蛋糕店,客流量很固定,贵在口碑好,生意一直不错。   “好啊。”刑烨腼腆的笑了笑。   顾言还没坐稳,就又重新起身,“今天不请自来,抱歉,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两个工人在角落里操作按摩椅,需要一个人跟过去学怎么操作,刑烨的妈妈打了声招呼过去,剩下几个男人堆站在客厅里。   “叔叔,辞职报告还在我的办公室,您上面写的理由太官方不该是我们之间交谈的方式。”顾言提步向外走,笑道,“我也舍不得方您走,只能找这个理由了。”   邢闯眉目间有几分动容,却也没多说什么,低头叹了口气。   “希望您还愿意坐下来和我聊聊。”顾言走到门口,转回头真切的看着邢闯。   角落里,工人要刑烨的妈妈坐在按摩椅上感受,看有哪里不舒服教会她怎么调节。   刑烨妈妈高兴的连连叫好,说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可惜用不长了,问这东西不能托运出国吧。   顾言微微一怔,和邢闯对视。   “哎...”邢闯长吁一口气,“跟你没关系,涉及到我的家事不方便多说,可我们一家三口确实就要移民了。”   他的话音一出,刑烨先看了一眼旁边的周然,温声反驳道,“爸,我说了我不出国。”   “你”邢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粗鲁的说,“你老子还活着呢,你就必须得听我的。”   顾言没想到邢闯决定离职的理由是要换一个国家生活。   这件事确实属于别人的家务事,顾言不好过多干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只能放手。   “邢叔,那就等你确定离开了我们再谈离职的事情,可以吗?”顾言说。   出不出国不是三言两语能在家门口敲定的,邢闯点了点头,只能这样。   顾言点了点头准备离开,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周然跟上来说,“顾总,我和您一块走。”   没等顾言说话,刑烨一把抓住了周然的胳膊,自觉不妥又松开,语气染上几分失落,求证道,“你要走?”   周然看着顾言肯定的说,“嗯,我跟顾总一起走。”   周然明显是邢家招待的客人,来给刑烨过生日的,这样跟他走不合适,也扫了大家的兴致。   可周然根本不给任何人开口或挽留的机会,登上球鞋就推着顾言向外走。   “别打扰刑叔叔一家三口过生日了,我们快走吧顾言。”周然说。   “那我去送你们。”刑烨见状也要跟着穿鞋。   顾言这时已经被周然推到了门外。   他看到邢闯匆匆的意味不明的扫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抓住刑烨的手将人抓回屋里去,“你不准去!”   邢闯的口吻冷硬,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意外和尴尬。   顾言礼貌的笑了笑,“留步,今天是我冒昧了,刑烨,改天给你补过一个生日。”   周然突然跟出来把顾言推到了更为尴尬的境地,可周然本身似乎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妥。   他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别人的语气或态度,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和心思都放在了顾言身上。   非常露骨的。   如果说顾言最开始发现刑烨失落时还想阻止周然跟出来,那么在邢闯防备的那一眼之后,他就非常想有单独和周然相处的机会了。   燥热了一整天的气温这会降下去一些,树上的蝉叫的此起彼伏。   顾言将西装外套脱掉搭在小臂上,领带也解开,袖口挽上去。   从前他一度很抗拒夏天,太热了,无论西装的面料多好都有些难熬。   最近这几年...或者说从这一年开始,他突然就喜欢上了夏天。   仔细想来,他和庄念的每一次重逢都发生在夏天。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周然突然开口打断了顾言的思绪,“在想什么?”   顾言笑了笑,视线扫过周然,看到对方双手交叉握在身前上下搓动着,看样子像是紧张,但仔细看周然的眼睛,就会发现那不是紧张的情绪,而是...   赤裸裸的兴奋。 第三百二十七章   “方便问一下,你和邢叔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顾言随口问,“我记得你是前一阵子才回国的,看你和刑烨的感情,不像是刚刚才认识。”   脚边突然出现两只很胖的小狗追逐着跑过去,周然指着说,“快看,我们两个一起看过的狗。”   他又像刚才一样,完全不在乎别人在干什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记下来了。”周然笑眯眯的自说自话。   顾言睨他一眼,随他去,也不再开口。   眼见着就要走出小区,周然突然歪了一下身子,俏皮的侧着头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就又来问我了?”   顾言左边眉毛不自觉的抬起一瞬,“你是说我看上去很高兴,是在想什么?”   “嗯嗯。”周然很用力的点头,眼角的笑意很深。   比起前几次的接触,周然站在和他并肩的位置,歪着身子已经突破了正常社交的舒适圈。   不过这一次顾言没躲开,很放松的接话说,“在想我的爱人。”   老旧小区的路面不算平整,周然向前趔趄了半步险些摔倒,顾言下意识的扶了一下他的小臂,“小心。”   周然眨了几次眼睛,“爱人?你有爱人?谁是你的爱人?”   顾言被他问的婻鳳发笑。   内容已经涉及到隐私,他实在没有理由回答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下属以上这些问题。   他挑拣着必要的部分回答说,“是啊,我有爱人,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说是青梅竹马也可以。”   顾言没有给周然继续问问题的机会,反问道,“这次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周然脸上闪过肉眼可见的失落,低着头很久没有讲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言看到了自己停在小区门口的车,想着对方可能不会在回答,也没准备在追问,想要弄清楚一件事的方法还有很多。   他停住脚步,周然立刻随着他的脚步站定在原地。   “我该走了。”顾言说。   “刑烨。”周然抿了抿唇开口,“我和刑烨认识很多年了,他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在我以为自己没人爱的时候出现,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人。”   “嗯。”顾言撵了撵右手指尖,觉得周然似乎还要和他说很多。   他先开口问对方问题,这会听下去是应该的,后退一步补了一句,“介意我抽根烟吗?”   周然凝着他快速摇了摇头,“你做什么都可以。”   “谢谢。”顾言没多想,小区里靠近车棚的位置刚好有垃圾桶,他抽出一根烟点燃慢慢抽。   “我那阵子真的很痛苦,整天浑浑噩噩,是他陪着我,说他喜欢我。”周然完全不在乎顾言那边飘过的烟味,甚至还凑近了,站在顾言旁边说,“还有人喜欢我,说明我是值得被人喜欢的,对吧?”   顾言轻轻吐出烟丝,重新低头看向周然。   路灯下,对方因他这一眼脸色倏地变红,却又克制着,竭力和他对上视线。   顾言很轻的蹙眉又松开,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刑烨从来没出过国。”顾言肯定道,“你不是也没在国内生活过?”   周然蓦地一僵,“我,我没在国内生活过?我什么时候说股?”   “履历上写的。”顾言的记忆力惊人的好,挑眉道,“难道不是?”   周然轻咳了两声,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履历都是我乱写的,哪能深究,您饶了我吧。”   “不过从前确实没怎么回过国,那年和妈妈回来给外公外婆扫墓在国内住过一个月,无意中碰到了刑烨,那时开始熟了起来。”周然徐徐的说。   顾言没说什么,吸了两口就将烟蒂熄灭。   “所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移民吗?”顾言又问。   周然抿了抿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顾言有些意外他的回答,太直白了,和他说起有关自己那些事时遮掩的态度完全不同。   “不过如果以后我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的话,我愿意和你分享这个秘密。”周然笑着说。   顾言礼貌性的勾了勾唇,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再见。”   他和周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身后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那种被人赤裸裸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   顾言倏地又停住脚步,转过身问,“你的外公外婆安葬在哪里?”   顾言停步停的突然,转身转的突然,问题来的更是突然,以至于周然脸上出现了短暂的错愕,没来的及反应这位上司问的问题太过私人,他本可以不用回答就脱口而出报了个名字。   “哦?这么巧。”顾言锋利的眉眼一凛,“我有位朋友的父母也葬在那里。”   街道边的灯光温黄,映衬着路人也跟着披上一层温柔的皮囊。   若不是如此,顾言眉眼间的试探和周然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就要赤条条的暴露人前了。   就像某些呼之欲出的秘密一样。   顾言抬起右手立在耳边忽然笑了一声,“明天见,周然。”   他说完转身上车,汽车发动机响起轰隆一声震响,在静谧的街道深处,仿佛连带着人心都跟着震颤。   黑色的吉普转瞬消失在巷尾,路边的周然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他像是完全忘了自己在哪,无所顾忌的将自己蜷缩起来,嗓子里溢出几声惊恐的呜咽,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向他跑过来,小心翼翼的蹲在他身边碰了碰他的肩膀。   “周然...”刑烨试探着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周然霍地抬起一双红透了的眼睛,眼底有滔天愤怒和无尽的难过,使得他说出的话都跟着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我很蠢是不是?你还爱我吗?”   他像是漂泊在海上将要溺亡的人,刑烨是他的浮木。   “好了,先起来,晚上蚊子很多,你不是最讨厌被蚊子咬了。”刑烨声音低低的,带着温柔的安抚。   他去搀扶周然,手腕却猛地被周然攥住,“我在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嗯?连你也不爱我了是不是!”   他的掌心越收越紧,刑烨突然觉得自己如果不反抗,骨头都由可能被他捏碎。   可他还是任由周然抓着他,他宁愿自己疼一点,也不愿意让周然更难过了。   “不是。”刑烨低下头。   顾言在的时候周然的眼睛和心都在对方身上,表现的那么明显,现在顾言走了,他又转头问自己爱不爱他。   他不想让对方难过,但也说不出更露骨的话来让自己更加卑微。   周然的食指深深没入他的手腕,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刑烨脊背一僵。   “什么不是!”周然疯狂的质问道。   刑烨觉得难过,心痛又委屈,克制的叫了一声,“哥,好疼。”   周然唇线紧紧抿着,霍地从地上起身,并没有松了手上力气,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路将人带回了家。   房门关闭,周然猛地将刑烨推倒在地板上。   周然兜着衣摆将T恤脱下随手丢在地上,不由分说的欺压在刑烨身上。   刑烨二十多岁出头的年纪,是被邢闯和母亲宝贝着长大的,所有的疼都是周然给的。   “哥,疼。”刑烨鬓边的头发被滚烫的热泪浸湿,“你轻一点,求求你轻一点。”   周然在床上总是很凶,刑烨甚至觉得他每次的目的只是想要弄疼他,都无关欲望。   “疼也忍着!”周然暴怒的加重了动作,“你爸从前就是这么让我疼的,所以你也忍着吧!”   刑烨的呼吸蓦地滞住,杏眼慌张的瞪着,一张脸褪尽潮红被苍白取代。   他想从周然身下逃走,却被箍着腰重新拽回去。   “哥,你在说什么啊哥!”   “我爸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让我移民的吗?啊...你说话!”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个月后,顾言兑现承诺将所有对赌协议上涉及的赌注付清,一朝失掉GN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后有消息传出,钱争鸣私下里已经将那一部分股份底价购入。   钱争鸣无疑变成了顾言这场游戏里最大的赢家,兴致颇高的要大办五十八岁生日宴,宾客名单上自然少不了顾言的名字。   庄念在南楚的陪同下去往公司。   叔叔生日,做小辈的总要表示。   这次是庄念唯一一次没有经过钱争鸣的允许私自进入他的办公室,而钱争鸣被内部会议拖住脚步,还没回来。   南楚扶着他坐在沙发上,两人都习惯在公共场合保持沉默,看上去总是疏离,这样更能让钱争鸣安心。   “没有监控,没有监听。”南楚突然开口说,“钱争鸣在这间办公室里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他的话没说完,庄念已经从沙发上起身。   期间并没有用谁的扶住,他脚步极快,精准的找到了钱争鸣的办公桌。   要不是到桌前那一刻先伸手摸了摸,南楚甚至要认为他的眼睛根本就看得见。   “你想找什么?他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南楚说。   “试试。”庄念说着,推开身后的椅子蹲在办公桌下面,掌心一寸寸抚过桌底,沿着冰冷的棱角摸到下面角落里的柜子。   他第一次有机会接近这间办公室,心脏砸的很重,指尖不受控制的轻轻发抖。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南楚忽然开口,庄念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南楚真的愿意帮忙。   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口头承诺,庄念一开始的打算只是确保南楚不要去告发他。   想背着钱争鸣做些什么有大把机会,背着南楚却是不可能的,他的工作就是看着他,所以他在行动之前必须要让南楚变成自己这边的人。   庄念垂睫,胸口起伏有些快,“保险箱,暗格,或者是能藏起东西的地方。”   脚步声慢慢接近,庄念侧过头,能在一片昏暗中看到更深色的影。   “你到底想找什么。”   南楚蹲在他旁边,刷拉一声拉开了旁边的柜子,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响。   庄念在昏暗中听着,像是愣住了,直到南楚拍了拍他,“想什么呢。”   “我...”庄念轻轻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准确的看着南楚。   他从来不知道对方的模样,身高也只是大概估量,因此他从来没有一次好好的和他对视过。   南楚一直以来都用自己的方式在钱争鸣手底下生活。   顺从、忠诚,偶尔被鞭打,是他找到的相对安全的能活下去的途径。   现在就要因为他打破了。   “南楚,对不起,谢谢你。”庄念的眉心不舒展,看上去心事重重。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南楚突然揉了一把他的头顶,起身去查看身后那一排书柜,“你想找什么?黑账?还是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庄念稳了稳呼吸,重新摸了一遍被南楚检查过的柜子,一格一格打开来,里里外外仔细的摸。   庄念思忖片刻说,“他很谨慎,你说的那些东西他会放在公司里,还是没有监控的一间办公室。”   “呵..”南楚轻笑,“你知道就好,这样待会就不会太失望。”   “我要找的是别的,是他明知道留下来是个麻烦,却不得不留下来的东西。”庄念咬了咬唇,“我要找Kevin相关的身份信息。”   南楚手上的动作顿住。   “Kevin和钱争鸣的关系是他们两个都想藏住的秘密,有关Kevin的东西自然是放在百唐科技最安全,就算是没有监控设备的办公室,Kevin也绝不会来。”庄念抿了抿唇,手一直摸到木柜最底层,“他们都要避嫌。”   “家里,别墅,这些地方他不常回去,都不安全。”木柜的表面光滑,最下面一层却偷工减料,庄念的指腹被刺了一下,“不光彩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不会让这些东西经别人的手,得亲自看着,只能放在这里。”   Kevin和钱争鸣有另一层关系,这些南楚也知道一点。   两人虽然念叨着要避嫌,苟且的时候又必须去钱争鸣完全放心的地方,家或者别墅这些地方。   所以钱争鸣藏起来的东西,或许不是为了防着别人,是为了防着Kevin?   用Kevin的信息防着Kevin自己?   “你之前不是说想找到钱争鸣的儿子,怎么又查到Kevin身上了?”南楚自己提出的问题,问出口之后倏地反应过来,自问自答道,“你怀疑Kevin就是在背后威胁钱争鸣的人?”   庄念刚要开口回答,手臂蓦地一僵,中指和食指曲起在木柜最下面凸起的地方摸了摸。   “找到了。”压在心口的忐忑从鼻腔中吐出,庄念笑出声,喃喃道,“找到了。”   “暗格?”南楚重新回到庄念身边,庄念摸索着去够他的手起身。   “把椅子推回去吧。”庄念站起后就将手松开,正了正领带和衣襟,抬步往沙发方向走。   两步迈出办公桌,右转走三步绕过绿植,向前两步摸到了沙发靠背,准确无误的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不看?”南楚站在原处。   “不差这一时半刻。”庄念笑笑,“倒杯水给我吧。”   南楚从来看不懂庄念做事,现在也习惯了不多问,按照庄念说的把椅子推回原处,接了杯温水递给庄念。   庄念脸上的表情很平和,又和以往不太一样,多了些生动的颜色。   南楚忍不住看他的眼睛和嘴角浅浅的弧度。   庄念的唇不薄不厚,颜色是浅浅的粉,看上去...很软。   “怎么了?”庄念突然开口,感觉到对方端着水杯站在自己面前很久没有递过来的意思,开口问了一句。   南楚偏头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万一里面的东西不是你想要的呢?”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南楚并不是想泼冷水,只是一想到事情的发展有可能背离庄念的期望,才发现自己不想在庄念脸上看到太过失望或者难过的表情。   庄念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眼睛再一次弯了起来,“那就只能再试试别的办法了,有你帮我,所以没关系,慢慢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   顾言出国一个月,回来时张潘在机场接他,将钱争鸣成为GN股东的事情绝望的复述了一遍。   顾言表现的很平静,只淡淡的问了一句,“是吗?”   张潘,“...”   “钱争鸣的生日宴定在哪了?”顾言摆弄着手机里的全英文资料说,“几点。”   “你要去?”张潘简直想翻白眼,怒骂一句: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行吗,那聚会说不好听的就是给为你办的,能不能长点心。   “去,怎么不去。”顾言笑了一声,“别在心里骂我,我听得见。”   他今天心情不错,开了张潘一句玩笑,没想到张潘连这也信,吓的猛踩一下刹车,顾言手机差点飞出去。   “我错了,老板,你别炒我鱿鱼,他们说GN快完了那些话我不信,我觉得你在搞事情。”张潘为了保住饭碗,将心里藏着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很少能藏住事,这次是他藏的最久的一次。   顾言身体向前倾了一下,理好西装衣摆又靠回去,望向窗外说,“聪明了。”   张潘重新启动车子,这次平稳的开上大路,“对了,陶总那边被拍到和杨董事长见面了,该不会是已经签了续签合同吧,我们的股份还够赔吗?”   “够。”顾言说,“放心吧。”   张潘,“...”   GN是顾言一手创办,他是大股东,也是唯一的股东,当初决定用股份和别人对赌,合同条款里就提前说明了,他出售的只是股份和分红,股东无权干涉GN的任何发展和决策。   所以钱争鸣确实赚的盆满钵满,但GN还是全权属于顾言一个人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顾言惨败的事实。   生日派对是假,让钱争鸣出这两年的恶气是真,他意在让有头有脸的人都一起来看看这位年轻气盛的小顾总这次摔的有多惨,能请来的都请来了。   杨舒和陶乘风自然也会出席,为这次的聚会填填彩。   这俩人私下见面的事早就已经不是秘密,气氛和谐融洽,外界自然而然的认为陶乘风已经选择了杨舒。   这些人对顾言而言都只是前菜,不够钱争鸣满足想要伤害顾言的变态欲望,所以庄念会去。   所有人都知道顾言选择走这一步是因为庄念,而走到现在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罪魁祸首仍是庄念。   从前两人同框多次在网络登上热搜,更一度引起许多人跟风。   这次再同框,庄念将站在钱争鸣身边,变成了钱争鸣的盟友,顾言的对手。   两年时间事过境迁,真如顾言那个下属说的一样,庄念玩够了想离开会扒掉顾言一层皮。   现在看来不止皮肉,连血液骨髓都很难保住。   晚宴当天,媒体蜂拥而至,将水岸庄园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   仿佛是为了满足所有人八卦的心思,事件中心的两个人在会场外面同时出现。   媒体记者兴奋异常,车门没等打开就忍不住喊话问问题,一人一句,会场外面顿时乱作一团。   “听说你正在找律师研究如何分割顾总的私人财产,这件事是真的吗?”   “两年前昏睡不醒是假的,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对吗?”   “你消失的这两年,是跟人私奔?有人在国外的海岛拍到你和别的男人一起度假,签署财产共有协议是否早有预谋?”   宴会还没有开始,就先在场外掀起了一波舆论的高潮。   庄念坐在车里,车子还没等停稳,几个犀利的问题就透过车窗传进了耳朵。   “还真是热闹啊。”庄念温和的笑着说,“钱叔叔在国内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南楚唇线抿的平直,从后视镜扫了一眼司机,先一步开门下车。   庄念的车上突然下来一个陌生脸孔,像是印证了那位记者问出的问题。   警戒线在人群推挤中脆弱晃动,几名保安堪堪能维护住基本的安全问题。   南楚绕到车门另一侧,打开车门微微躬下身将右手递出去,庄念被他搀扶着下车。   铺天盖地的快门声首先盖过了一切,接着是犀利的令人难堪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朝庄念砸了过去。   负责拍照记录的人都视角刁钻且敏锐,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劲。   那张被闪光灯和相机镜头聚焦的脸还和从前的一样华丽,唯一不同的是眼神茫然,对闪光灯毫无反应。   这是他回国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下,在此之前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一肚子坏水要泼的各路媒体见状不约而同的收了声,原本的混乱霎时间安静下去。   鸦雀无声中,突兀有人喊了一句,“庄先生,麻烦看这里。”   庄念稍稍偏了一下头,身体快于目光移动到声音的来处。   由于脚步未停,他的视线和叫住他的记者相差甚远。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眼睛是因为顾言吗?”   “和财产共有协议相关?”   这两个问题连在一起问题的性质彻底改变,不是闹着玩的花边新闻,已经上升到了刑事犯罪的层面。   原本外界都认定顾言是这件事里绝对的受害者,被抛弃不说还要被瓜分财产,现在庄念身体上有了缺陷,风向立马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当初你昏迷又消失,是顾言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在威胁你,您才是受害者,对吗?”   “您可以向媒体求助!”   前后两个问题出自同一家媒体同一个人,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在当事人一句话没讲的情况下单凭一张嘴杜撰出了天差地别的两个故事,简直荒诞的让人发笑。   庄念垂眼笑了一声,卷长的睫毛在眼睑上印了两道弯弯的影,“你们再问下去,我都觉得自己走错片场了,现在该去警察局报警才对。”   遥想当年庄念在媒体面前发声还是为了要维护顾言,现在面对媒体对顾言恶意揣测,他非但没有否认,反而说自己应该要去报警。   这无疑是变相的在向所有人表示,他也对当年那件事有所怀疑。   光是这一句就够写一百篇为钱反目的故事了。   他身后的车离开,另一辆排在后面的轿车缓缓靠近,在警戒线的另一端停了下来。   “老板,前面的车是二老板的。”张潘坐在副驾驶上大喊大叫,“我们要不要避避嫌等会再下车?”   他举着手机指给顾言看,“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在后面等了一分钟,热搜都更新了三次了,刚刚为你叫屈的人现在又反过来骂你,你说这些人自己没长脑子吗?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顾言从手头的工作中抬头往窗外看,一眼就看到了庄念的背影。   雾霾蓝西装剪裁贴合,背面也能看出细窄的腰线,略长的发尾乖顺贴在西装领口一寸。   顾言放下手机朝着窗外的人笑了一下说,“今天也很帅。”   张潘,“...”   “那我们还要不要避..”张潘的话没等说完,顾言甚至没有等他去开门,突自推开车门下了车。   张潘,“!!” 第三百三十章   同样的问题,现场的媒体又对着顾言复述一遍。   不过顾言充耳未闻,步伐坚定的,径直走到了庄念身边。   张潘双手扒着车窗,随着顾言靠近庄念的举动,半张脸缓缓藏下去,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快走吧哥,我看着都觉得害怕。”   有人看着害怕,有人看着兴奋,有人看着愤怒,有人看着激动。   顾言仿若味觉,庄念眼睛看不见也无法感知全部。   周围人口中的问题变了,虽然混乱,庄念也能依稀分辨出几个。   如果说刚才冲着他来的一些问题荒诞的让人发笑,也能算是犀利,和顾言现在的对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嘴上顾总顾总喊得礼貌亲热,问题上却都拴了一把小刀,使尽浑身解数朝顾言刺过去。   庄念轻轻蹙眉,像是不愿再听,捏了捏南楚的手臂示意他们先离开。   顾言偏偏又追上来,直接牵上了他另一只垂落身侧的手。   庄念呼吸一顿,下意识的轻轻甩开,低声道,“顾总不懂得避嫌吗?”   “避嫌有用吗?”顾言语气轻松,突然抬手将庄念头顶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扶下,稍稍倾身往庄念耳边凑了一寸,“衣服的颜色很衬你。”   三人的脚步始终未停,将吵杂喧闹落在身后。   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可庄念推开顾言的那一下足够被镜头无限放大。   两人不合的消息很快传播出去,从谣传变成了有据可依。   “GN总裁口蜜腹剑,庄医生失踪恐另有内情?!?”张潘将手机刷新,看到了一张庄念甩开顾言手的动图,霍地将手机举到司机那一边,“他什么意思,你跟我解释解释这家媒体什么意思?!我要告他们!”   司机视线被他挡住一瞬,赔笑道,“顾总不是还有事交代我们去办?别看这些了吧?”   宴会上的人不少,相比外面那些媒体,里面的人显然对两人之间的私事不是特别在意。   顾言一经露面就被几个人围住攀谈。   “顾总还缺不缺合作伙伴啊?”有人调侃,“和您合作为赚不赔啊。”   “当然。”顾言笑的云淡风轻,礼貌且得体的回应,“最近找我谈合作的人实在有些多,要先联系我的助理约时间,您别嫌我摆架子就行。”   “呵...顾总情场失意,生意场上也失意,最近一定不好过吧。”有人讥笑,“要是想求神拜佛保佑的话,我倒是有几个地方推荐。”   庄念抿着唇,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听身后的顾言缓缓开口道:   “看来您从前经常经历这种事情,神佛都被您拜遍了,公司的BEP有改善吗?”   顾言的话里带着得体的笑音,就像朋友之间无伤大雅的一句玩笑话,且说且过。   他说话时余光扫了一眼庄念,转而又被另一个人拉住说话。   那人是个大嗓门,庄念走出几步也清楚听到了对方的话。   “看看看看,你当年为人家要死要活,人家现在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愿意,你亏不亏。”那人拿着手机放了一张动图,“瞧瞧,恨不得将你一掌拍到五万八千里的五指山上去。”   顾言看到画面里两人短暂牵起的手,又被庄念克制的他推开,笑问一句,“有吗?”   “饿不饿?我拿些东西给你吃?”南楚问庄念。   他们两个就是钱争鸣的提线木偶,来和顾言上演一出分崩离析的戏码之后就再没用处了。   没有一点可利用价值的人在这种场合相当于是透明的,反而自在。   “好。”庄念应了一声。   南楚扶着庄念往角落走,而后脚步突然一顿,狐疑的叫了一个人的名字,“Kevin?”   庄念瞳孔小幅度的放大,“他怎么会来这?”   Kevin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径直的朝他们来时的方向走过去。   “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庄念小声问。   “像是去找顾言了。”南楚说。   庄念轻轻抬了一下眉问,“叔叔呢?”   南楚原地绕了半圈,期间一直牵着庄念的手臂,“在另一边应酬。”   Kevin回国之前钱争鸣特意嘱咐过,他们的关系暂时不要被其他人知道,现在Kevin去GN任职才不到三月,没有接触到GN的核心技术就没到能用的时候。   他显然也不是被顾言带来的,出现在这里百害而无一例。   “Kevin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庄念勾唇笑笑,“大概有好戏看了。”   “对了,他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自作主张找过来,我们该帮他一把,别叫叔叔发现了,今天叔叔过生日,可别叫他坏了心情。”   庄念左手已经摸到了沙发,他端正的坐上去,仰着头说,“我这里不用你惦记,你自己小心。”   顾言和Kevin,也就是周然,在邢闯家小区外分别之后就飞了一趟国外,回国后也没有去公司,这会看到周然出现在视野里却并不意外。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顾言和身边攀谈的人打了声招呼,迎上周然的视线走了过去。   服务生右手端着托盘从人群中妥善的周旋。   顾言顺手拿了两杯香槟,其中一杯递给周然,笑道,“我以为你会辞职。”   这话说的没有头尾,周然却听懂了,笑问,“我为什么辞职?顾总对我的工作不满意吗?”   顾言和他手上的玻璃杯撞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当然不是,满意的很。”   顾言垂目看他,身高差距过大他却不愿意去迁就,下巴微扬着导致眼睛半阖,姿态轻蔑。   和那天分别时不同,周然现在表现的一脸笃定从容。   可顾言知道,那些都是装的。   周然的心里怕是早就着了火,所以才会找到这里来。   他轻佻眉峰,“钱总邀请你来的?看来你们两个很熟。”   周然咬紧后槽牙,四下扫视不知在找什么。   “不母亲很漂亮。”顾言仿佛没发现他眼底的慌张,突自说着,“你们两个长得不太像。”   “你果然查我!”周然蓦地调高嗓音,引得旁边几个人频频回望。   周然感受到别人的视线,然而现在再想去注意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直注意着钱争鸣的位置,这会心虚的去看。   怕什么来什么,从顾言出现之后钱争鸣还没来打过招呼,他也正巧在往这边看。   就在两人堪堪对上视线时,钱争鸣的视线被一道背影挡住。   南楚盯了顾言一眼,没等开口,顾言先错开视线同时问,“你不该留他一个人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   “换个地方说话吧。”南楚自然也不放心庄念,语速很快,带有一些警告的意味,“Kevin。”   顾言有些意外的挑眉看向南楚。   南楚直接当着他的面叫出了Kevin的名字,就是没想为钱争鸣和Kevin的关系遮掩。   “我没问题,如果你还想继续聊下去的话。”顾言笑着把手上的酒一饮而尽,顺便将其放在迎面走来那位服务生的托盘上。   语住,顾言双手插进西裤,笔挺的站在周然面前,眉毛挑衅似得扬起,在等对方回答。   周然紧抿着唇,目光说不上是怨怼恐惧又或其他。   顾言离开国内一个月就是去查他的底,他有不聊下去的选择吗?   有南楚在后面挡着,两人自然的离开主会场,向左边客梯的方向走,那里有小门能通往一片小花园。   “所以你查到什么了?”周然沉不住气的先开口。   顾言不答反问,“我比较好奇,钱争鸣怎么敢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底下。”   他的语调轻松,仿佛已经对周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让周然觉得忐忑不安。   周然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食指被他揉搓变红。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顾言那边又传来一声呵笑。   在周然听来,那笑声仿佛是酝酿着狂风暴雨的前奏,他要是不说些什么,必然要在今天粉身碎骨。   “我确实是钱争鸣安排在你身边的人。”周然愤愤开口,“但我没有听他的话去盗取GN的核心技术,那是犯法的,我不做犯法的事情。”   “所以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不能拿我怎么样。”周然谨慎的窥着顾言眉宇间的变化。   “弃车保帅吗?”顾言立刻接腔,侧目凝他。   周然一时哑然。   他为了保护一个秘密而出卖另一个秘密,这种招数根本入不了顾言的眼。   “不过你这次没机会做更多了,我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顾言这句话说的更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很小,随着缭绕的烟雾消失不见,不给人分辨的机会。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周然垂下眼角,声音带上了哭腔。   “你这么慌,就代表我们在邢闯家楼下碰过面的事情没有告诉钱争鸣。”顾言还是不答反问,“是怕邢闯家里的事情被钱争鸣知道,所以你不能说吗?”   “和邢闯的关系不能被钱争鸣发现吗?”   “你怕我查你,追到这里也要问清楚,说明你确实有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去。”走出通往花园的小门到了可吸烟区域,顾言摸出一根烟点燃。   他一句一句将周然问的脸色发白,警惕的盯着他,他却不急不缓,每次开口的间隔都在逐渐拉长。   周然的肩膀在细密的发抖,他快把人逼的哭出来,在对方变得歇斯底里之前又突然话音一转:“之前那句话我没有说完,你长得不像妈妈,更像爸爸。”   周然肩膀蓦地紧绷,而后又突然松弛下去。   “我什么都没有查到,你把想藏起来的东西藏的很好。”顾言倏地一笑,吐出一口氤氲白雾,烟熏了眼睛,他微微眯了一下。   “你,你为什么还笑?”周然有些天真的看着他,“你不生气吗?我是被钱争鸣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他脸色微红,揉着脖颈说,“虽然不太顶用。”   顾言转了个身,放松的依靠在墙上。   “生什么气,你不是还什么都没做?”顾言口吻一变,玩笑似得说,“而且说不定你不愿意帮他,愿意来帮我呢?”   周然双眸一闪,当即用力点了点头。   “哦?”顾言说,“你不怕钱争鸣?”   周然摇头。   “据我了解的钱争鸣,肯放在手底下用的多半都是有把柄在手上。”顾言侧头凝着周然,“你的把柄,是关于过去事的吗?这么不想被别人知道...”   他顿了顿,“杀人放火了?”   “我没有。”周然这次反应很快,立刻否认道,“我没有什么把柄,也没做过坏事,是因为钱争鸣和我爸妈交好,带我回国历练多照顾我罢了,所以我不用听他的,也不怕他。”   “哦。”顾言一支烟吸了半只,剩下的在烟灰缸里按灭,“那可能是我的消息有误。”   顾言将话说到一半起身要走,走之前还亲昵的拍了一下周然的头顶,笑容里掺了几分温和,“回去吧,我想钱争鸣应该不想看到你出现在这里。”   周然被他的动作拍的缩了一下肩膀,连心脏也跟着骤然收缩然后不可控的狂跳起来。   就在顾言的手将要离开他头顶时,周然贪恋的双手捧住顾言宽厚的掌心,“别走。”   他小声地,试探的问,“你打听到的是什么消息,我能听吗?”   周然确实想知道顾言都打听到了什么,可想比这些,他更想留住现在的顾言,温柔的,没有任何敌意的顾言。   顾言耸了耸肩,将掌心从对方手中抽出,“也没什么不能听的,我只是打听到钱争鸣在办公室里藏了一个人的身份信息,以为是你的,看来不是。”   “这件事挺奇怪的,谁的身份需要他宝贝似得藏起来?他要用来做什么?”顾言顿了顿,“不好意思,说的有点多了,别介意,近几个月到处碰壁,可能是我太心急了,误会了你。”   顾言拍了拍周然的肩膀,“行了,我还要进去应酬,今天钱总恐怕无暇顾及别的事情,一心在想怎么让我难堪呢,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顾言回到会场,现场的灯光都暗了下去,只有会场中间的聚光灯亮着,一人高的蛋糕被服务生推到钱争鸣面前。   钱争鸣笑的满面春风,说了几句文绉绉的感谢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震耳欲聋的掌声随之响起,钱争鸣睁开眼睛抬手一招,庄念也出现在了聚光灯下。   他感受不到太强烈的灯光,南楚松开他的那一瞬他的脊背僵硬了一瞬,那份忐忑转瞬即逝,被得体的微笑替代。   顾言右手握拳揣进了口袋,听钱争鸣以叔侄的身份介绍他们两个。   会场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一半的人都无所顾忌的转头寻找顾言所在的位置。   钱争鸣又说了句什么,将话筒递给庄念。   庄念轻轻眨了眨眼,温柔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来,带着些失真的迎合和冷漠,“叔叔救了我的命,帮我讨回公道,让我还有机会站在这里,我自然是无条件站在叔叔这一边的。”   又是救命又是讨回公道,只说结果不谈原因,足够惹人遐想。   站在钱争鸣那一边,意在正式与顾言为敌。 第三百三十二章   钱争鸣代替南楚扶着庄念向顾言走过去,在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还追随着他们两个。   “钱总刚刚许了什么愿望?”顾言视线扫过庄念,对钱争鸣说。   钱争鸣双目弯着,玩笑道,“我说是为顾总许的愿,顾总信吗?”   “哦?”顾言勾起嘴角说,“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   “呵呵...”钱争鸣余光里出现陶乘风和杨舒的身影,脖颈微扬对顾言说,“我是希望顾总不要输的那么快那么惨,我还没有看够热闹,不过...哎,我的愿望注定不能实现了。”   他有些可惜的说,没等顾言开口,抬手招呼一句,“陶总,杨董事长。”   顾言转头看到杨舒挽着白发苍苍的陶乘风稳步走近。   “我没记错的话,下个月就是陶总和杨董事长合同到期的日子,要换合作方有很多事情需要交涉,最晚明晚,也该有个结果了。”钱争鸣在两人走近的空档说,“消息一公布,你手上还能剩多少股份?百分之十?”   钱争鸣放肆的笑了两声,“年轻人,做人不能太狂妄放肆,会摔得很惨。”   “确实。”顾言身形颀长,端正的站在那眉眼带笑的模样气质脱俗,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轻易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不过狂妄是每个商人的弊病,不该用年龄分界。”   “钱总算的这么清楚,是认定我一定会输?”顾言抬起右手掌心朝外和对面两个人打了声招呼,“那钱总有没有算过,如果这次我赌赢了,能得到多少?”   钱争鸣脸上的笑容顷刻凝滞,眉心不友好的蹙起,视线扫过顾言之后落在陶乘风和杨舒的身上。   片刻思忖,钱争鸣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收到的各路消息,冷哼道,“你不可能赢。”   “叔叔。”一直噤声的庄念突然开口说,“我有点累了,想先去楼上的房间休息,您有需要随时叫我。”   钱争鸣正为别的事情忧心,没强留庄念,让南楚带人先回房间。   顾言和钱争鸣相对而立,中间隔着能并肩走过两个成年男人的距离。   庄念要去休息能走的路线太多了,钱争鸣身后或是绕过顾言都可以,可他偏偏成了主导者,带着南楚一起从钱争鸣和顾言中间的空隙走了过去。   脚步不稳,庄念倾身晃了一下,撞在顾言左肩上,垂落的掌心碰上掌心又很快分开。   “不好意思。”庄念抬眸,下巴扬起的高度每次都刚刚好能对上顾言的眼睛。   “小心,没关系。”顾言轻扶了他一把,向旁边让了一步,看着庄念离开。   陶乘风和杨舒走到近前,杨舒也随着顾言的视线偏头追着庄念的背影看了好一阵。   “杨董事长。”顾言回头叫人,“陶爷爷。”   从前杨舒说并不想在公共场合和顾言扯上任何关系,从庄念出事之后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出现在同一个公共场合,这算是第一次。   顾言的视线收敛,连余光都克制,尽量不和杨舒的目光产生交集。   “臭小子,没看见我和你妈都来好一会了,还等着我们来跟你请安?”陶乘风哼一声,“穿这么帅,晃得我眼睛疼。”   杨舒抿着唇,随着陶乘风的话音忍不住打量顾言。   这一眼端相眉目温和,可惜顾言已经不会再注意,也不需要了。   “我的错。”顾言笑着回答陶乘风的话。   杨舒的脸上多几分落寞。   倏地,顾言用掌心拖着她的手肘将她往一旁带了两步,同一时间,身侧冲撞出一个失了重心的服务生,狼狈的倒在了杨舒刚才站的地方,酒水和碎玻璃碎了一地。   “怎么这么冒失!”钱争鸣伸手将陶乘风向后拦了一下,“去叫你们经理过来!”   “陶总,移步休息室?”钱争鸣邀请道。   顾言说的话让他心里泛嘀咕,迫切的想得到正主一句话。   陶乘风凝一眼钱争鸣,面上的和善悄然消失,正色道,“不必了,你费尽心机让我这个白头发老头子来为你庆生,够不像话了,还望着我跟你攀谈?”   陶乘风挥了挥手,“我是来找他的,那么大个单子交到他手上几个月了,一句好听的都没跟我说,也不像话!”   “什么?”钱争鸣躬身邀请的动作僵住,远远看去像在给爷孙俩行礼。   陶乘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是知道钱争鸣支这一摊是为了什么,看不得欣赏的小辈受委屈,马不停蹄来捞人的。   “走吧,我跟你妈在对街的馆子定了桌,一起去吃。”陶乘风给顾言使眼色。   顾言是有些意外杨舒知道他和钱争鸣达成合作关系后还能这么平静的站在他身边的,可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爷爷,下次我来安排。”顾言说,“我送钱总的礼物还差些,得再等等。”   钱争鸣脸色本就不好,闻声更是将眉头锁死了,拧成死结。   服务生打碎了满地狼藉,似乎预兆着这场生日宴将在这一刻与钱争鸣的预想背道而驰。   “哦?那既然是这样我也先不走了,留下来看个热闹。”陶乘风说话直来直去,尤其是对自己看不上眼的人尤其不客气。   顾言的手机按时响起,从容的接起来听。   “老板,接到孙局了。”张潘兴奋的说,“百唐科技那边盯梢的人看到了Kevin。”   “知道了。”顾言看着钱争鸣说,“辛苦。”   电话没挂,顾言在等张潘交代另一件事,期间始终饶有兴致的盯着钱争鸣的表情。   “和陶总的合同已经发给顾氏集团的那几位股东,我们赢了!底价收购的股份将在明早完成所有交易。”张潘的声线带着难以克制的震颤,“百分之六十,您从明天起是顾氏集团最大的股东了。”   顾言神色淡淡,喜怒从来不表现在脸上,只不过最后一个‘好’字语调铿锵笃定,难掩几分意气潇洒。   他将手机揣回口袋,顿了两秒,淡淡的对钱争鸣说了一句,“生日快乐,钱总。”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宴会上所有人都因为一个摔倒的服务生关注着钱争鸣和顾言,见着钱争鸣脸色越发难堪,开始有稀稀疏疏的议论声响起。   “怎么回事?”   “天啊,快看手机,顾言和顾氏集团的对赌协议赢了!”有人高呼,“他是顾氏的第一大股东了,将对顾氏集团的一切发展有干涉和决策的权利。”   “陶...陶总不是前些天还把他轰出家门了?什么时候签的合同?”   钱争鸣心头一沉,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本该水火不容的三人。   他快速理清头绪,知道自己被顾言摆了一道。   不过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没敢小瞧顾言,另做了三手打算。   钱争鸣在众人的注视下恢复镇静,送上一句惹遐思的话,“顾总觉得,你成了顾氏集团大股东这件事,我该恭喜你,还是该恭喜我自己呢?”   他和顾言都清楚,顾言拥有的一半都属于庄念,而庄念现在受他桎梏,归他所有。   这也是钱争鸣野心的一部分,他不只想要GN,也吞并顾氏集团。   财产共有协议总有一天要解除,而庄念得到的那一部分,将会与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债务赔偿完全吻合。   “钱总真是...”顾言右手虚抵唇边,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顾言不想再和他继续无聊的口舌之争,撂下一句,“我没有义务给钱总当人生导师,这些问题您自己去找答案更有意思。”   “不好意思,我还有约,先失陪。”顾言得体的欠了欠身,水晶灯的华光追着他镀了一层灿然的金边。   陶乘风为他而来,顾言有义务先送老人家离开。   他有陶乘风司机的联系方式,私自请人到会场外面等,揽着陶乘风向外走。   走了两步发现杨舒还愣在原地,想必也云里雾里。   顾言回头喊她,“杨董事长,一起吗?”   杨舒是被陶乘风拉着过来的,陶乘风以长辈的身份压着她,让她必须来和顾言见上一面。   见面是假,陶乘风本意是在帮着顾言防她。   防她再像从前一样,做出不可挽回的伤害顾言的事情。   顾言有太多理由不去在意她,冷漠的对她,可顾言总是对她心软。   每一次都是。   就像现在,他完全有理由将自己留在这里,不尴不尬的接受别人来打听有关他的一切,再借此对自己冷嘲热讽。   可顾言不给别人机会。   杨舒忽觉松了一口气,穿着高跟鞋小跑两步,非常自然的勾上顾言的手肘。   顾言被挽着的手臂蓦地一僵,一贯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些诧异的颜色。   “不走吗?”杨舒偏头清了清嗓子问。   “走走走,不走留在这做什么,晦气。”陶乘风老当益壮,推着顾言的背向前,也学着杨舒的样子挽上顾言的手肘。   ...   宴会厅里突兀传来一声怒吼,钱争鸣瞠目欲裂的捏着手机咆哮,“蠢货!!快让他滚出百唐科技!”   彼时顾言正在踏上通往二楼的电梯,在电梯门堪堪关闭时听到了这一声怒吼。   他没什么表情的向后靠了一步,喉结轻轻滚了滚,从熨帖的西裤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褶皱的纸巾。   纸巾微潮,是他始终握着导致的结果。   展开来,上面写着三个号码,在中间靠左的位置。   笔迹熟悉,间隔略大,是摸索着写上去的。   206。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忐忑过,不安过,痛苦过也挣扎过,所有的感觉都在这一刻汹涌成了紧张和迫切。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为了见一个人。   电梯叮地敞开,花费的时间拉长了从前的一百倍,他夸张的想着。   近乎是小跑着出了电梯,遥遥看到走廊上立着的南楚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南楚站直了偏过头,指了指旁边房间的门,“在里面,跑不了。”   顾言失笑,缓下脚步站定在南楚面前,郑重的伸出右手说,“谢谢你的照顾。”   南楚长吁了一口气,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坦然和放松,同样伸出右手和顾言握在一块,“把我耍的团团转,真有你们两个的。”   顾言但笑不语。   “别谢我,答应我的事情办到就可以。”南楚说。   “自然。”顾言松开手,朝南楚点了点头,两人同时迈步,一个走近,一个远离。   暮色四合,顾言推门就看见庄念踉跄的摸向门口。   他反手关门上锁,像个孩子一样冲过去搂着腰将人抬抱进怀里。   “顾言。”庄念的喘息很急,顺势将双腿圈在顾言的腰侧。   “过来。”顾言仰头看他,看着他的唇命令,脖颈和下巴勾勒出一道极性感的线条。   庄念弯着的眼睛里充盈着滚烫的晶莹,双手捧住顾言的脸,弯着纤薄的背无声的吻了下去。   ...   两年前在医院,爷爷离开时说他始终相信善恶自有因果。   顾言的因果在那晚降临,庄念没让他等太久,入夜就睁开了眼睛。   庄念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唐周还活着。   那晚之后的一切都是刻意为之,昏睡,接受采访,对关注着他们的每个人大方的承认爱意,直到庄念消失。   每一个房门紧锁的晚上,他们都是在清醒的计算着离别的日子。   为了逼唐周再出手,为了彻底了结无休止的厄运。   从前他们总是自负的认为自己能扛下所有磨难,为对方挡着,替对方抉择,从来没有问过对方是否愿意。   他们都足够强大,远比自己认为的强大的多。   顾言和庄念都后之后觉得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这一次他们不再隐瞒什么或者替对方扛什么,他们相互承担,步步为营。   庄念被带走时是清醒的,顾言亦是。   当年顾言疯了一样追出去找庄念却不全是演的,放庄念社险确实犹如削肉剔骨。   庄念离开后,顾言将对赌协议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并疯狂的收购顾氏集团的股份,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因为那时只有他拥有的足够多,才能勾起钱争鸣的野心,才能保证庄念安全。   没有忘记,没有误会也没有背叛。   他自愿变成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俘虏,被砍断手脚和翅膀,离了人就会变成无头苍蝇,被钱争鸣玩弄在鼓掌之间,全都是为了获取钱争鸣的信任。   他是一名医生,不会在钱争鸣软硬兼施或恐吓威胁中被培养成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患者,他也能顾好自己的眼睛。   在国外时钱争鸣顾及他的频率逐渐拉长,他就知道,是顾言惹他忌惮,是顾言来接他了。   他们见的第一面庄念回答顾言的那一句‘看不到了,只可惜人还好好的’并不是在挑衅或威胁,而是在报平安。   每一次都不推开顾言,是因为根本就没办法推开。   顾言的样子刻印在他的心里,他一天一刻一秒都没有忘记过,所以每次都能精准的对上顾言的目光,即便他什么都看不到。 第三百三十四章   出差那次庄念被顾言按在门上亲吻时双手是自由的,他从被关在套房里的第一刻就有机会离开,可他舍不得,所以哭着去摸顾言的脸。   思念像是盘踞在心脏上的藤蔓,桎梏着他快要窒息。   因此和陶乘风从寺庙分开,他跟着顾言离开,脱下了所有的衣服,不是陷害,不是诱惑勾引,是情不自禁。   他甚至忘了手机上的定位系统,等南楚追上来时才仓皇想起。   在南楚说要帮他的那一刻他流泪,并不是因为终于抓住了能救命的稻草,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又让顾言疼了。   ...   卧室里,庄念的喘息声变成低低哼吟,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缱绻勾缠。   顾言的掌心在他腰侧碰出灼热的火来,让他从脖颈到耳垂都勾勒出情欲浸泡过的潮红颜色。   “可以吗?”他的思绪不清明,即恐惧着现在的一切被人发现,又不可控的将顾言抱得更紧,“那边...结束了吗?”   “暂时交给他们。”一场宣泄似得亲吻短暂停住,顾言错开一点,借着月亮的颜色打量庄念被磨红的唇,视线烫在眼睛上,低头吻下去。   “怕不怕。”他唇温柔的贴在庄念滚烫的眼皮上,眸中情绪晦暗不明,“很快就能看到了。”   庄念向上抬一点头,额头贴着顾言的下巴轻轻摇了摇,“不怕。”   他说这些话时轻轻发抖。   钱争鸣把他从医院带走那天晚上有一位医护人员作为内应,医护人员在饮水机里放了东西,后来也一同被钱争鸣带走,可在半路就被丢进了海里,期间庄念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哼声。   庄念作为一名医生,时常将命悬一线的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最是知道生命的可贵。   然而他不得不亲耳听着人命如草菅般在钱争鸣手中消逝。   之后的很久他都会梦见男人的闷哼,海上激起的每个浪声都像有人坠落。   无能为力和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害者,他分不清哪一种更令人恐惧。   钱争鸣曾经用尽各种办法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昏迷不醒,小腿上现在还有雪茄留下的烫痕。   两年间他生活在修罗地狱,怎么会真的不怕。   顾言将人搂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嗓子里滑出沉沉一声,“嗯。”   事情还没到结束的时候,现在的结果是他们用两年的时间拼回来的,最后这一步他们两个得在。   顾言吻了吻庄念的额头,“走吧,孙局已经带人过来了,他去了百唐科技,我们也过去。”   掌心下的脊背一僵,顾言在庄念背上拍了拍,“别怕。”   驱车赶往百唐科技的路上,云层黑压压的,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入秋的雨。   顾言的余光往副驾驶端正做着的人身上睨一眼,将其放在膝上的手攥在掌心里。   他们每次分开都是在阴冷潮湿的季节,他们都希望将一切彻底结束在这个秋天。   百唐科技的大楼高耸入云,零星几个方窗里透着日光灯亮白的颜色。   三台豪车前后停在正门前。   张潘带着孙書等人直接亮明身份,连恐吓带威胁的让保安打开各种高科技操控的门以及电梯。   搜查令在手,保安依然仗着无知冷语拒绝。   顾言和庄念紧随其后,听到声音,庄念捏了捏顾言的手说,“我能进去,让他们跟着我就可以了。”   一行人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在门口守着的人说周然还在,没有离开。   庄念的脸是钱争鸣亲自准许放进员工系统的,他可以自由进出这里,包括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一路畅通无阻,有几个认得庄念的员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还礼貌的打了声招呼,玩笑一句今天怎么不见南楚。   庄念只笑笑没说话,被顾言牵着的那只手,用拇指蹭了蹭对方虎口。   总裁办公室的灯暗着,落针可闻的走廊瞬间被踢踏的脚步声充满,敲在心里变成迫切的,紧急的鼓点。   庄念喉结轻轻滚了滚,转头看向旁边的顾言,似是在无声询问,他们真的能将两个人绳之以法吗?   顾言对上他空茫的视线,还未开口,被办公室内倏地晃过一道浅淡白光。   孙書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其中一名下属上前轻轻动了动门把手,上锁了。   钱争鸣办公室的门采用加密的密码锁,用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只有秘书那里有一把,强行破门会触发整栋楼的警报。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浅淡的白光暗了下去。   一行人被挡在外面进不去,拖延着的这段时间只会让这件事生出更多的变故。   孙書紧皱眉头,正在想对策,就听身后庄念大声说了一句,“钥匙呢?钱总让我来拿唐周的身份信息。”   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传来几道细碎的碰撞声。   顾言扫了一眼庄念侧脸,牵着人往门口走,孙書的下属自动向旁边让开一条路。   庄念继续说,“警方马上就会来,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在哪,让我进去。”   他话音一落,顾言给孙書使了个眼色。   孙書清了清嗓子,默认顾言和庄念准许他扮成拥有钱争鸣办公室钥匙的人,而里面的人不会知道他是假的,“我们有收到钱总的消息,不好意思,钥匙我不能给。”   “你怀疑我?”庄念厉声问。   “你和钱总的关系本来就不明了,谁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帮钱总,还是帮那个什么唐周?”孙書说。   “你!”   孙書向办公室里望一眼说,“我还有事,你自便。”   说罢,他比划着一行人放轻脚步跟他一起后退几步。   “警察就要来了,那些东西不提前转移会造成什么后果你能承担吗?”庄念追问,在门前踱了几步。   办公室内,周然剧烈的颤抖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口位置。   他的双唇惨白,微张着,降温的天气只穿了薄薄的T恤却还在流汗。   走廊昏暗,磨砂玻璃外一片漆黑,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连思考都变得困难。   “骗子...”他无声的喃喃几次,“骗子...”   手机在掌中频繁的震动着,来电一个接着一个都是钱争鸣。   周然愤愤的将通话挂断,点开消息栏快速输入一行字发过去:你明明答应了会把我藏起来,可你还留着我的把柄!我要你的儿子为我陪葬! 第三百三十五章   唐周从小生活优越,最新款的球鞋每次都马上穿在脚上,手头上用的东西都价值不菲,连一只钢笔都是很多工薪家庭一年的工资都不止。   上学时他被很多人羡慕,也被很多人嫉妒。   一次学校组织野外独立夜,有人发现他胆子小还怕鬼,卫生间都不敢一个人去上。   身边玩的最好的朋友自告奋勇要陪他,然后联合所有男生把他关在了荒郊野外的旱厕里锁了一整个晚上。   无论他如何哭喊,身边回应他的只有诡异的鸟叫和浓密树叶碰撞出的沙沙声,鼻腔里充斥着让人作呕的恶臭。   他的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日夜陪着他的阿姨总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要求他睡觉时会压着嗓子告诫他:   “再不睡觉山里的妖怪就会把你抓走,吃了你的手脚,挖了你的眼睛,你的灵魂会看到你的尸体腐烂,你会闻到自己发臭的味道,然后永远都见不到爸爸妈妈。”   被关在山上的旱厕那晚,阿姨讲的故事仿佛变成了现实,他很快就会被吃掉手脚,被挖去眼睛。   他在那间逼仄的,散发着恶臭的地方将要晕厥过去时,又是顾言救了他。   那天之后唐周换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伴随轻微的精神分裂。   父母为此感到自责,并在之后的日子疯狂的溺爱他。   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要什么都会无条件满足他,不择手段的,只为让他好起来。   后来他也学着父母的样子不择手段的去得到顾言,后来父母死了,自己失去了一切可以失去的,顾言仍然不是他的。   钱争鸣说过要帮他,每一次将他按在床上宣泄时,每一次弄疼他时都会和他保证会帮他。   可最后他在监狱里等了一天有一天,钱争鸣没有来,还要他用钱争鸣的亲儿子威胁才换来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他的生活烂透了,重新来过又能怎么样?   所以他和钱争鸣提了个要求,他不要以唐周的身份活着,他要一切都重新开始,他要干干净净的出现在顾言面前。   整容时很疼,从头到脚都被冰冷的刀片划开再重新缝合,可他不怕,只要想到顾言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早就已经孤注一掷了。   周然颤抖着将手机关掉,指尖在那一丝丝光亮下划出虚浮的影。   “我不能被发现。”周然喃喃着从桌子下面爬出去。   他已经成功了,顾言现在已经不像从前一样用看脏东西的眼神看他了,还会和他温柔的说很多话,甚至轻轻的拍他的头顶,像小时候一样。   他绝对不能被发现,他要以周然的身份活着,这样就能重新认识顾言,听顾言笑着和他说话,被顾言摸摸头。   一滴滚烫的热泪掉落在浅色的地板上,在窗外斜进冷白色月光下闪了一瞬晶莹,又被跪蹭在地上的膝盖擦除。   庄念已经失忆了,钱争鸣没有一天把他像个人一样对待。   庄念一定会站在他的身边,毕竟他又失忆了,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   周然如此想着,踉踉跄跄的走到办公室门前,霍地一下将紧锁的房门打开。   他的脸上挂满了晶莹,被人推至门内控制住时眼中还带着未退的疯狂的希望。   “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两年前的绑架杀人案有关,请你配合调查。”   周然怔怔的看着门口,顾言站在庄念身边,他的手护着他,片刻也未曾分开。   那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心中最后一点希冀猛然崩断。   “你们为什么...还在一起。”周然仿佛失聪,听不见也看不清,身边的人都质问着什么他一句也分辨不出,定定的看着顾言的方向,“你们为什么,还能在一起?”   现场太过混乱,顾言在庄念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并肩走入办公室内,一路到钱争鸣的办公桌前。   “暗格的开关在柜子下面,里面有那个人的全部身份信息。”   此时办公室内已经安静下来,庄念的声音能清晰的被在场的每一个人听见。   两个身形健硕的便衣警察将唐周桎梏着,顾言淡淡的朝他望了一眼,亲自蹲下身去找庄念所说的东西。   “别碰那里!!!!”周然开始疯狂的大叫,瞠目欲裂的盯着办公桌前的两个人,“什么身份信息,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放开我,都放开我!”   随着撕心裂肺的叫喊,庄念和顾言身后的木架传来吱呀一声长响。   两套组合柜分别向左右两边敞开,露出中间的保险柜。   保险柜上着锁,周然蓦地松了一口气,呵笑几声,“你们打不开,钱争鸣马上就要来了,他不会让你们拿到里面的东西。”   顾言轻轻蹙眉,下颌线紧绷着,开口问道,“保险柜里的东西是他用来交换儿子用的筹码,密码是关于那个男生的?”   周然的双眸瞪大一瞬,失笑道,“如果不是我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有什么关于儿子的信息?别说笑了顾总。”   顾言凝着他,“你要让钱争鸣相信那个儿子的存在,总要拿出些实质性的东西作交换,让他有东西可查,又查不到太确切的,这样他才可能会信你。”   顾言的话音刚落,站在周然旁边的孙書突然道,“监狱失火之后,钱争鸣通过警方内部的系统找过人,当时提供的...是生日。”   孙書报了一婻鳳串数字,顾言转头在保险柜上试了两次,第三次时刷拉一声,保险柜的门打开了。   柜门摊开的那一瞬间,周然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仿佛筋骨都被抽出,靠在沙发旁缩成了一小团。   他从震惊与恐惧中回过神来,终于想到顾言看到他时反常的行为。   温柔的语气,亲昵的动作,一遍一遍试探怀疑他,让他害怕,让他焦虑,最后又告诉他钱争鸣藏着他的身份信息。   “你是故意的...你引我来这里。”周然木讷的说着。   彼时一沓纸质文件被顾言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在手上颠了颠,勾起嘴角向周然走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不是唐周。”周然摇着头,双手拄地向后蹭了分寸就被身后的警察挡住,“我不是。”   “唐周?”顾言敛着神色走近,“从头到尾有人提过这个名字吗?有谁说过你是吗?”   他最终蹲在周然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当年监狱的那场火烧死了很多人,那具焦尸代替唐周葬在了他爸妈身边,你的确不是,也不配是,下面也早就没有你的位置了。”   周然闻言蓦地一僵,一双眼惊恐又绝望的瞪圆了,像是漏了水的龙头,眼泪没有征兆的渗了满脸。   “哭什么。”顾言挑起一边眉毛,嘴角牵起一点快意的弧度。   “每一次都是这样...”周然肩膀上下抖动几次,胸腔抽动着,“每次都对我这么狠,哪怕有一次你看在小时候的情谊上心疼心疼我,我都不会走上这一步。”   “呵...”顾言笑出声来,掀开眼皮和孙書的视线轻轻一对又错开,“小时候?在哪里?我和你吗周然?”   周然快速的摇头,视线里装着顾言和他手上的纸质文件。   那是他被钱争鸣偷天换日改变身份的全部证据,他已经逃不掉了。   顾言说死去的父母身边都没有他的位置,现在顾言又将小时候的情谊全盘否认,周然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也轰然崩塌。   在最后的时刻,他身边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身份都要失去?   周然身体向前倾,靠近顾言说,“你和我,顾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是谁。”   顾言猛一蹙眉,抓住唐周的衣领用力一耸,“那就亲自告诉我,你是谁。”   手中纸张被他捏的咯吱作响,而那些纸上的内容却并不是唐周的身份信息。   钱争鸣狡猾,一早把关于唐周的一切都处理干净,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警方不能随便抓人,更不能逼着对方和坟墓里的死人做DNA比对。   能找到证据最好,可顾言和庄念从一开始计划的就是让周然亲口承认他就是唐周。   唐周从来沉不住气,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思考不来更多,一定会松口。   “我..”周然大脑都被顾言刚刚的动作耸的一片空白,“我是唐..”   “不准说!”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众人一并回头,见钱争鸣左手撑在门框上,微微弓着身急喘,而守在门口的两位警官已经被其下属禁锢。   钱争鸣勾手扯了扯领带,额头汗涔涔的,西装凌乱,早就没了寿星的体面模样。   “各位警官有搜查证吗就私闯我的公司,我的办公室!”钱争鸣怒喝道,“报警!找律师过来!”   周然被接连几声呵斥激的一个哆嗦,终于清醒过来。   钱争鸣的儿子还在他的手上,他的身份被拆穿,钱争鸣做的那些事情也都将被翻出来,他们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他必须来救他。   周然也意识到,顾言逼着他承认自己是谁,就代表他们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唐周。   “呵...呵呵呵...”周然突自抹掉脸上的水痕和脏污踉踉跄跄起身,“你说的对顾言,唐周已经入土,下面...没我的位置。”   钱争鸣冷哼一声,周然闻声缩了缩肩膀,靠近过去,“对不起叔叔。”   “搜查令我们自然有。”孙書让手底下的人将搜查令拿出来给钱争鸣看,“我们怀疑你们二位和当年的煤气绑架案有关,还请二位配合我们调查。”   “笑话,当年那两个人早就已经认罪,是唐周指使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钱争鸣又吼一声,“我说了报警,没有人听见吗?!”   “钱总想来还不知道,那个人已经翻供了。”孙書说。   “不可能!”周然突然说,“他不可能翻供,你们说谎!”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孙書立刻接话道。   “闭嘴!”钱争鸣不动声色的攥了攥拳头,咬紧后槽牙喘息道,“我们要等律师来了才会回答问题。”   这个时候多说多错,他恨不得将周然的嘴撕烂。   其中一个下属拨通了吴局长的电话,说了两句什么面色一变,跑到钱争鸣身边,将头低下去小声说了句话。   钱争鸣正在气头上,呵斥道,“大点声说!”   “吴...吴局长,被,被抓走了。”   “什么?!”钱争鸣猛地抬头看向顾言,又将探究的目光落在孙書身上,见两人面色笃定,向后踉跄一步。   吴局长,钱争鸣和周易之间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顾言和孙書从前一心想找出唐周还活着的证据,纠结于钱争鸣的动向,后来还是杨舒说在国外看到钱争鸣和吴局长交易,才想到另辟蹊径,从吴局长下手。   市监狱起火的事让唐周逃出升天,吴局长必然逃不了干系,只要吴局长对此松口,就一定会牵扯出唐周没死的真相,届时就可以借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合理怀疑周然的身份。   顾言用庄念的安危铤而走险两年之久,没到十拿九稳的时候,他不会请孙書跨省过来支援。   确认周然就是唐周,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都知道清楚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钱总从商这么多年,也和不少人打过交道。”顾言将手中那一沓废纸丢在地上,“将功补过的道理,应该明白吧?”   顾言拇指和食指碰在一起捏了捏,“从前种种是有人用孩子的事情威胁您,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您本来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商人而已,怎么会和人命官司牵扯到一起?是吧。”   两年前钱争鸣本来就已经打算放弃唐周,那时唐周就已经没用了,救他只是想要知道自己亲儿子的下落。   顾言这些话说的一点没错,只要他将功补过,说出从前做的那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他没有牵扯到人命官司,他的律师一定有办法将他的罪责降至最低。   顾言观察着钱争鸣的神色,饶是再有心计,再淡定的狐狸,被逼至如此地步也只能权衡着要舍弃哪一边,以保全自身。   顾言适时的加码,“实不相瞒,之前我对外方放出出国的行程是假的,期间我一直在国内调查您儿子的事情。”   “你查到什么了?”钱争鸣探究的看一眼周然,转而问顾言,“人现在在哪?!”   “和我的弟弟妹妹在一起。”顾言说,“安全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两年前救下唐周,钱争鸣的本意就是不准他再回国,或者回国之后开始新的生活,不要出现在顾言的身边。   可唐周执念太深,并不听他劝告,并以他儿子的姓名威胁。   如此,钱争鸣才不得不将人带回国,并应唐周要求,安排他去了顾言身边。   既然已经阻止不了,钱争鸣索性要唐周在此期间窃取GN的核心技术。   想要一个人听话,就要将对方最重要的东西捏在手里,或者让对方变成一无所有的人,只能依附于别人活着,像庄念一样。   他以为唐周已经死过一次会学乖,没想到还是和从前一样急躁,不受控制。   “叔叔。”周然突然紧紧抓住钱争鸣的手臂,“叔叔,你别听他的,你都找不到的人,他怎么可能找的到?”   “我怎么找的到?”顾言轻笑一声,“当然还要多亏了你帮忙。”   “钱争鸣,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现在孙局长在这,可以为你争取减刑。”顾言说。   “没错。”孙書点头道,“我做主。”   钱争鸣睨一眼唐周,猛地将他的手甩开,对顾言说,“我要先和我的儿子通话。”   周然被甩开,愣怔的看着钱争鸣往顾言那边靠近的背影,他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空了的双手,坠下去的同时突自发笑。   “什么啊...”周然肩膀上下抖着,笑出声来,“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肯爱我...我要的不多啊...我只想要顾言一个而已。”   他脸上的笑在面向庄念时蓦地消失,神色逐渐变得阴鸷。   顾言心中一沉,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看到周然的模样时都心头一紧。   他的眼神呆滞疯狂,像极了被逼上绝境的疯子。   顾言赶去庄念身边,然而就在所有人防备并准备缉拿周然时,周然突然转身向后,撞开几人后逃离了办公室。   “把人抓了先。”孙書让下属先将钱争鸣看押,剩余几个人追了出去,“调派人手,把百唐科技的所有门守住,包括地下车库的出入口。”   百唐科技是唐周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半个家,哪里能藏人,哪里是监控的死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三十层的大楼,又正直深夜,要找到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并不容易。   很多启记录在册的案件都是活人突然从大楼内消失,几十年都杳无音信。   不消片刻,数十辆警车将百唐科技大厦团团围住,现场水泄不通。   周然顺着楼梯间向低楼层跑走,在杂物间内避开几个追上来的警察,顺着通风管道爬了上去。   通风管道内的尘土呛的他想咳嗽,又怕被人发现强忍着导致双目猩红。   他拿出关掉的手机,颤抖着打通了刑烨的电话。   几声忙音仿佛响了整个世纪,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对面先是传来欢快的笑音。   小孩子的,还有刑烨的。   “哥?”刑烨的话音里也充斥着笑意,仿佛他从来没有让他疼过,“你不生气了,肯理我了吗?”   周然突然有些发怔。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这次被抓到之后他必死无疑,外面到处都是警察,越来越多,他或早或晚都会被抓到的。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给刑烨,也不明白听到刑烨声音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安下心来。   他最怕黑了,这里太黑了,他就是想听听刑烨的声音。   周然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他身体蜷缩着,半跪在窄小的通风口内,双手抱着手机猛烈的颤抖着说,“我..我快死了。”   对面的呼吸声都停了一瞬,紧接着周然听到玻璃破碎的动静,“哥你在哪?我马上去找你。”   “别来。”周然下意识的说,“我现在...很糟糕。”   他不想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被刑烨看到,这样刑烨也不会再爱他了。   “哥,我很担心你。”刑烨和他讲话时很不一样,周然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他和父母说话时阳光且克制,尊重大于跳脱,和朋友说话时总是欢脱,是个开心果。   只有和他说话时惯带着一种温柔,说什么都像是在哄,没有一点脾气。   “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哥,你别难过。”刑烨这次依旧在哄,竭尽全力的。   “哥哥,你和谁讲电话啊,谁要死了?”电话另一头传来段瑞珊奶声奶气的询问。   周然蓦地回过神来,警惕道,“你为什么会在顾言的家里?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知道什么了?!”   他接近刑烨,投其所好,将自己伪装成善良又优秀的有为青年,从头到尾都是为了用他来拿捏钱争鸣,他对刑烨没有真心,全都是算计。   就连让他离开国内,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再也不准回来,也是他的注意。   为了不让钱争鸣,他的亲生父亲找到他。   如果刑烨都知道了还吵着来见他,一定也是被顾言收买了,要帮助警方的人来抓他!   他等着刑烨的回答,屏息等着。   所有人都会选择站在顾言的那一边,他自虐的在心中下定结论,又自虐的要听刑烨亲口回答他。   “没有。”刑烨说,“他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只说让我来家里帮忙照看一下两个孩子,爷爷身体不舒服而已。”   周然心头一松,“这样吗...”   “是,哥,你现在在哪?我找你好不好?”刑烨哄着说,“你不是说我出国定居之前你要先带我去熟悉环境吗?你带我去好不好,我想跟你去。”   杂物间的门被猛然推开,周然呼吸一屏,心脏仿佛要穿透胸腔跳出来。   脚步声就在身下来回响着,翻箱倒柜的声音仿佛催命符。   周然突然很想带刑烨去一次国外,从前这些话只是哄骗他乖乖离开,现在却是真的想去。   “这里没有,去别的地方找。”身下传来低语,脚步声远去。   周然浑身抖如筛糠,“我在...我在百唐科技大楼里..”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电话对面有起身的声音。   “等等。”周然说,“带着两个孩子来。”   “哥。”刑烨叫他,“你要干什么?”   “要是被警方抓住我就死定了,你带两个孩子来才能拖住他们,我们才能离开。”周然说,“我才能陪你去国外,我陪你去那里生活,我们好好在一起行不行,刑烨?” 第三百三十八章   警车的头灯将百唐科技照的亮如白昼,周然顺着监控死角一路逃到地下停车场。   彼时孙書下属带来消息,吴局长那边已经招供,当年监狱起火确实是钱争鸣和唐周合谋刻意为之。   同事带着搜查令彻查钱争鸣,唐周和周然之间的联系也将浮出水面。   顾言牵着庄念等在一层大堂,身边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始终没有停下过。   庄念紧紧握着顾言的手,就算已经到了最后将人绳之以法的一步,他还是放不下心。   当年唐周用顾言的身世作为威胁致使他和顾言分别七年,相爱而不能爱。   重逢之后唐周又百般设计,其间顾言的父亲成了这件事中最大的牺牲者,顾言同一时间和母亲反目,两人同时陷入昏迷。   醒来之后唐周像不散的阴魂,依然纠缠不休,用尽手段拆散他们,庄念不得不以身涉嫌拿到唐周犯罪的证据。   最后连唐周入狱,他和顾言都不得安生。   唐周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要见顾言,放我进去!”旋转门外一阵喧闹,“顾言!放了唐周,他不会再做坏事了,他知道错了。”   顾言牵着庄念的手转身,见刑烨站在门外,正被警方拦住。   “我知道他在哪,只有我知道,你们放我进去,我让他走出来跟你们认错。”刑烨仰着脖颈急躁的上下跳了两下,“放我进去!我能找到他。”   孙書察觉混乱朝顾言和庄念走近,“他是谁?说的话可信吗?”   “钱争鸣的儿子。”顾言说。   未等顾言继续往下说,庄念倏地抓紧顾言的手问,“他怎么在这,孩子们呢?”   顾言微一蹙眉,对孙書说,“孙局,放他进来。”   刑烨被警方压到孙書和顾言面前,搜了身,双手都被禁锢住。   “哥,你让我去找他吧,我带他出来认错,你们放过他,行吗?”刑烨说。   刑烨是个二十几岁普通家庭里长大的半大少年,生活不算太优越可也顺遂安逸,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知道周然就是唐周,也听说过市监狱起火的事情,可从来没有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想过。   在他心里,无论是唐周还是周然,都只是他喜欢的人而已,即使对方变了样貌和国籍,两年未归。   现在看到这么大阵仗,饶是他不太懂得法律,也知道现在的事情不是闹着玩的。   可在他的认知里,他始终认为唐周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会丢掉性命的事,他喜欢的人该是善良的,绅士的。   “我弟弟和妹妹呢?”顾言问。   “他...”刑烨一时语塞,“我不能说。”眼看着顾言面色一变,刑烨立刻补充,“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   “唐周说...说不把孩子们藏起来你们就不会放过他,哥,为什么,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刑烨抿了抿唇,“只要让我把周然接出来,我就告诉你孩子们在哪行吗哥。”   顾言调查刑烨身份的时候差了他前二十年的生活,刑烨被邢闯教育的很好,是个天真善良、活泼开朗的人。   就算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也不会和唐周一样轻易就能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那通电话里,唐周亲口告诉刑烨会在地下车库的储物间里等着。   刑烨得到允许之后直奔指定地点,警方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在暗处派人盯着。   “哥。”刑烨小声叫他,他听出唐周电话里的恐惧,不想再吓到他。   咯吱--   储物间的门被推开,唐周哭红着一双眼睛,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些,“你来了。”   刑烨点头,“哥,我带你出去,我们出去认个错,然后回家去,你别怕。”   唐周勾了勾嘴角,说了声好,靠近刑烨。   然而没等刑烨反应,唐周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削水果的小匕首,径直架在了刑烨的脖颈上。   刀刃锋利,唐周正处于激动的状态,匕首随着手臂轻颤,陷入刑烨脖颈分寸。   “嗯..”刑烨吃痛,震惊大过恐惧,“哥,你”   “别乱动。”唐周哑声说,“我不会伤害你,不这样我们走不了。”   两人正说着,警方的人从四面八方围剿上来。   “你以为你离开这还能去哪?”孙書从人群中走出,压低的嗓音非常有震慑力,“这个人在外面叫你唐周,你的身份藏不住了。”   “那又怎么样!我要离开这!”唐周猛一收匕首,刑烨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下巴,血痕裸露在人前,“你们不放我走,我就杀了他!”   他突然失笑,“我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不会手软。”   他的话音一落,刑烨的脊背骤然一僵,却紧抿着唇,由着唐周以他作为人质。   警方闻声向后退了一步,孙書也沉下了脸,右手抬起做了个暂停的动作。   “你口口声声说没有人肯爱你,现在刑烨为你涉险,不算爱吗?”庄念的声音从人群中缓缓传出,依旧是温和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对他做的事情才会来。”唐周破碎的哼笑一声。   庄念却没答他的话,复而又说,“你说顾言不肯疼疼你,没顾及你们小时候的情谊。”说到这时他莞尔,“可你知不知道,当我说你还活着的时候,他曾经想过不再追究?”   唐周右手一颤,“你,你说什么?”   “他也是个普通人,他说他算是看着你长大,你怕黑了会哭,想爸爸妈妈了也要哭,胆子那么小,长大了却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庄念说,“他问我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在一开始没有和你保持好距离,让你误会。”   唐周蓦地落下泪来。   “可你没准备放过我们。”庄念说,“我在医院时第一个找过来的记者是钱争鸣指使来的,那时钱争鸣代表着你的意愿。”   “你一直都有回头的机会,可你,每一次都没有。”庄念抿了抿唇说,“回头吧,别再错下去。”   “顾言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刑烨了。”庄念低下头不再开口。   唐周稍显木讷的看了一眼刑烨的侧脸,像是听不懂庄念的话,仔细的分辨着刑烨脸上的情绪。   “他坚持要来找你。”一旁的孙書见庄念和顾言都不愿再开口,又自觉这些事情会对唐周产生一定影响,随着庄念的话音继续说,“我们有必要向他说明你的危险性。”   别的人都有可能说谎,唯有孙書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他是完完全全站在一名警察的角度看待整件事情,让唐周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   “其实找到你是早晚的事情,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让这小子涉险。”孙書说,“可他死心眼,知道你做了什么之后还是坚持要来见你。”   “别跟我打感情牌!”唐周突然怒道,“你们是为了顾言的弟弟和妹妹!”   他的话音将落未落,刑烨倏然叫了他一声,“哥,我没有把孩子们藏起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唐周不可置信的看向刑烨,半晌才说出一句,“你怎么这么傻...”   话一出口,他有片刻恍惚。   他对顾言,又何尝不傻呢,把着小时候的依赖不肯放手,伤害了从前保护过他很久的哥哥。   唐周用脏透了的衣袖抹了把眼泪,问庄念,“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没等庄念回答,一行人的身后倏地响起一道哭声,是段瑞珊和顾思念!   庄念和顾言猛地回过头去,庄念的眼睛看不见,一把抓住顾言的手问,“怎么了,孩子们怎么了?!”   “钱争鸣,你要当着你亲儿子的面做杀人犯法的事情吗!”顾言心脏狂跳,询问的目光落在钱争鸣身后的警方身上。   “我们根据他的描述在对面的咖啡店找到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位便衣说,“钱争鸣突然说要交代其他证据,说就在公司内部,让我们带他过去,没想到他半路突然跑了,还...还从我们的人手上挟持了两个孩子。”   “钱争鸣,从前的事情你罪不至死。”孙書沉声道,“不过你要是伤了这两个孩子可就说不准了!放了他们,你还有机会享受天伦之乐。”   “让...让唐周放了我儿子。”钱争鸣汗湿了一张脸,敞开的衬衫领口锵上去一块,“我不伤害他们,你们救下我的儿子,我就不伤害他们,否则,否则我就让他们给我儿子赔命!”   钱争鸣因为没有骨肉被人戳了半辈子脊梁骨,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却比谁都想要个孩子。   年轻时只是想想,真让他去碰女人他又力不从心,唯有一次酒醉冲动之后和人发生了关系,之后就把这件事忘去了九霄云外。   等年龄大了,手里的钱也够了,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拥有自己的骨肉了,从前只是想想的事瞬间就变成了一种执念。   当唐周说他还有个骨肉时他欣喜若狂,人生都仿佛因此圆满。   众人的目光从孩子和唐周脸上一一扫过,心道不好。   事情的发展远不止于到现在这一步,就在刚才唐周已经有松懈的迹象,事情很快就会得到解决没人受伤。   可钱争鸣突然掺和进来,唐周再次变得紧张且暴躁起来。   “钱争鸣,老狐狸!你凭什么享受天伦之乐!你该跟我一起下地狱!”唐周厉声道。   他在钱争鸣那里受到的屈辱永远刻印在了骨子里,在睡梦里那些凌辱的画面也折磨着他。   “呵...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在你儿子身上都演示了一遍。”他恶狠狠的说,“他现在爱我爱到肯为我去死,呵呵呵...你说的对,要让一个人听话,就要将他的软肋捏在手里...”   随着话音,唐周咬紧牙关,将手中匕首更深的嵌入刑烨脖颈。   “我爸死的那天你在他的遗像前...当着我妈妈的面对我做那些事情。”唐周的声音强烈的颤抖着,恨到牙齿打颤,“要不是你,我妈不会病更不会死!”   当年外界都传,唐董事长去世之后董事长夫人受到刺激才疯疯癫癫身体一直不好,没人想到她是因为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在丈夫灵堂被百唐科技的股东侮辱,而自己无力施救才疯的。   那次顾言没有去救唐周。   如果没有那些事情,唐周可能就听唐董事长的话,不再去招惹顾言好好生活。   可现实总是和他过不去,那天开始唐周又觉得,只有他和顾言在一起,顾言才会像从前一样保护他,帮他脱离钱争鸣的魔爪。   “你想让我放了你儿子,好啊。”唐周咬牙切齿,笑一声道,“你自己了解了你自己,我就放了他,怎么样?”   钱争鸣从来瞧不起唐周,只是看他长得漂亮而已,却没想到最后唐周竟然把他最看重的东西捏在了手心里,逼得他要受他摆布。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开枪击毙他!”钱争鸣怒目圆睁的盯着唐周,仿佛被刑烨脖颈上的血渍烫了眼睛,别过头去显出几分老态。   “思念!”顾言突然开口叫顾思念时,正是钱争鸣分神的时刻。   顾思念猛地抬脚踩上钱争鸣的皮鞋,等对方吃痛,从钱争鸣手里将段瑞珊抢出来。   然而他还是不够强大,只将段瑞珊推开,自己就又被反应过来的钱争鸣抓回掌心。   “去哥哥那!”顾思念被勒着脖颈,一双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珊珊听话。”   段瑞珊一向最听顾思念的话,闻言一边哭一边向迎过来的顾言走过去,一步三回头。   钱争鸣的手里并没有武器,不到必要时刻,警方也没有开枪的权利。   另一边,唐周视线死角绕指其身后的警方已经悄然靠近唐周和刑烨。   两方对峙,每一边的动向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钱争鸣带着顾思念后退几步,一双眼睛盯着唐周,看到身后的警方缓缓靠近,他喉结轻轻一滚,眼神变得兴奋且犀利。   而这一点微笑的变化被唐周看在眼里,他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看到飞扑上来的两名警务人员。   “别伤害他!”   刑烨见警察手里都持枪,下意识的认为会有人在救下他之后开枪伤害唐周,于是在唐周有动作之前扑向其中一个。   他在行动过程中甚至没有顾及刀还架在自己脖颈上,随着动作,刀刃将颈侧划开一道鲜红的血痕。   唐周心下一惊,混乱中突然将手探向其中一名警方的腰间。   “都别动!”他拿到枪时,刑烨已经压着一名刑警骤然到底。   刑烨颈侧鲜血如注,画面刺红了唐周的双眼。   他双目猩红,强烈的刺激急需要找到发泄的途径。   他突然很想结束这一切,钱争鸣也好,他也好,他自欺欺人的想快点结束这一刻的混乱,仿佛只有这样刑烨才不会出事。   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倒地不起的刑烨身上时,唐周蓦地举枪,朝着减钱争鸣的方向开了一枪!   嘭!   一声巨响将地库中所有的感应灯震亮,停在里面的几辆车一同响起了报警声,此起彼伏。   混乱的,绝望的。   “顾思念!!” 第三百四十章   嗡-----   在场的警务人员迅速分成两队,一队上前制服钱争鸣,另一队人朝着唐周扑了过去。   事情发展在转瞬之间。   “救护车!叫救护车!”   不知谁喊了一声,脚步声,喊叫声,警铃声,仿佛要将一方天地吞噬淹没。   庄念跌坐在地,混乱中被踩了手,仿佛有人越过他朝身后跑去。   他什么都来不及顾,手脚并用的朝着哭声爬过去。   “顾...顾思念。”庄念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一双眼睛,“哆哆...”   血液混着灰尘,泥泞的沾了满手。   他还没碰到顾思念,就被一地滚烫的液体烫疼,钻心刺骨。   “在这呢...”顾思念长大了很多,手掌抹在庄念脸上都不似从前那样肉呼呼的了,“小庄哥哥,我在这呢。”   庄念沾满泥和血的手颤抖的抬起,附在顾思念的手背上,在自己脸上贴了贴,“告诉我,伤在哪了,嗯?”   顾思念顺着他的话往肚子上看了一眼,浅色的薄外套已经变了个颜色。   “肚子。”顾思念偏头咳了两声,嘴里渗出血来,“不疼,你别哭。”   庄念的一双手剧烈的抖着,脱下外套团成一团按在顾思念小腹上,“我是医生,你别骗我。”   “别怕,没事,小庄哥哥很厉害,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庄念听到顾言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声音。   顾思念的手重新抬起在庄念眼睛上摸了一下,“嗯,小庄哥哥是最棒的。”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费力的从唇齿间吐出,手也从眼睛滑到脸颊,“你这么棒,眼睛坏了怎么行。”   庄念看不见顾思念的表情,他看不见任何,可他听见顾思念说出的下一句话里带上了笑音,“我把我的眼睛给你,小庄哥哥,你以后带着我的眼睛去治病救人。”   从前他们一起回到古塘村,村上的小朋友说顾言捡了个心脏楼窟窿的拖油瓶回家,是个累赘。   那时顾思念就说过,他什么都是哥哥的,哥哥们要什么他给什么。   十几岁的年纪,从看到小庄哥哥眼睛坏了那时候就起了把眼角膜给小庄哥哥的心思,甚至还上网查了很多眼角膜捐赠的事项和需要的手续。   庄念的脊背一僵,膝盖蹭在地上向前爬了分寸,“别胡说,你不会有事,我不要你的眼睛。”   他说自己很厉害,可以保证顾思念没事,却在顾思念说要把眼睛给他要他去治病时反悔了,“我失忆了,做不了医生,你好好的,陪我想起来。”   “骗人。”顾思念剧烈的咳嗽几声,庄念摸索着将人侧过身去,免得血液倒流呛到气管,“你叫我哆哆,你都想起来啦。”   一旁哭道抽泣的段瑞珊看到庄念手上的血越来越多,吓的脸色惨白,又听到顾思念要把眼睛给出去,哇地一声哭的喊起来,“哥哥你不死,你别死,死了我就看不到你了,我不要你像爸爸妈妈一样住到天上去。”   顾言那边挂了电话,将顾思念横抱进怀里,“珊珊,牵着小庄哥哥离开。”   段瑞珊哭着上前搀扶庄念,庄念顺着力气起身,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直到将现场所有人控制住,孙書走到庄念身边,才将人扶起。   “是我们办事不利,对不起。”孙書自责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你...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庄念的手还抖,合着泥血的手擦掉脸上的眼泪,“不麻烦了,我妹妹在这,会陪我过去。”   “那你...”孙書以为庄念不肯离开这里是不再相信警方,啧了一声,“你放心,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被庄念打断。   “有磁铁吗?”庄念问。   “什么?”孙書又确认了一遍,没再追问为什么,就叫人去附近想办法弄到磁铁。   庄念始终握着自己的手机,等着顾言的消息。   很快,孙書就带着磁铁到庄念身边,递过去问,“你想干什么?”   庄念接过磁铁道了声谢,将其放在右耳上。   耳道里传出哗啦一声,一枚豆大的设备被从耳道里吸了上来。   “这里有这两年来钱争鸣和我的全部对话,以及我听到的,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内容不少,麻烦你们,这次不要放过他们。”庄念说。   ...   两年后。   ...   经历了几场秋雨,气温骤降,也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哈秋!”庄念双腿盘着,坐在院内新安置的秋千上看书,腿上盖了一条红白条纹的薄毯。   倏地,头顶拢下一一道阴影,他手中的书被拿走,眼睛被太阳镜盖住。   “不能用眼过度。”顾言将他看的那一页用食指卡住,坐在他身边的位置摊开在腿上念给庄念听。   庄念透过墨色镜片看了他一眼,笑着靠在了他的肩头,安静听完了那一本书最后的结尾。   “真好听。”等顾言停下来,庄念伸了个懒腰。   “故事吗?”顾言问。   庄念笑笑,倾身在顾言侧脸吻了吻,“你的声音...”他顿了顿,“还有故事。”   顾言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   “别偷懒了,张潘把花和香都准备好了,该去墓地了。”顾言说。   庄念掩在镜片下的眸色一暗,抿着唇低下了头。   顾言短短的叹息,直接矮身将人连着薄毯一起端起来抱回房间里去。   “早点去早点回来。”爷爷正修剪窗边几盆长得茂盛的花,听见两人进门的动作笑了笑,“都过去那么久了,该去看看。”   “知道了,爷爷。”庄念拍了拍顾言肩膀,“放我下来吧。”   “不难过了?”顾言问。   庄念摇了摇头,苦涩道,“难过也没用啊。”   两人驱车赶往墓园,花带的有些多,装了满满一后备箱。   汽车一路开到山坡上,两边墓地被宽阔的车道分成两片。   两人下车先去了唐家的墓地,六束花,三个人。   没多说什么,只把花放下就离开了,也不是赶正日子,扫墓这些事情顾言雇了个人照顾。   墓地里大片的绿化,在刺目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郁郁葱葱的茂盛。   顾言牵着庄念的手,问了句,“眼睛还疼不疼?”   庄念摇摇头,“我没那么娇弱,早就不疼了。”   顾言笑了,将庄念的左手抬至唇边吻了吻,哄道,“是啊,你没那么娇弱,所以没关系,都过去了,不疼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庄念的掌心被捏的滚烫,心也被揉的发软。   穿过一条行车道再往上走两百米的距离,是顾言父亲顾穆琛的墓。   有人来定期打扫照顾,墓碑擦得很亮,照片里的男人依旧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墓碑前已经摆了两束郁金香,还有些水果和顾穆琛从前爱喝的酒,杨舒来过。   “叔叔。”庄念将郁金香放在和顾言那束对称的位置上,恭敬的行了个礼,“今年也一切都好,您什么都不用惦记。”   杨舒会在每年的正日子过来祭拜,顾言都延后两天再来,免得碰上惹得杨舒不高兴。   庄念睨了一眼顾言说,“前两天顾言出差,所以没能和杨阿姨一起过来看您,您别多心。”   他的话音一出,旁边顾言掩唇笑了一声。   庄念用手肘撞他,他又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应和,“是,爸,别多心。”   两人又徐徐说了些家里的事情,有意思的,让人恼火的,你一言我一语,一开始确实是对着墓碑上的顾穆琛说,最后两人聊的忘我,坐在碑前的空地上聊了一个半小时才想起时间来。   他们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家里碗盘的样式,阳台地毯是不是要换,到商场上的行情,GN未来的发展,再到新闻频道上播放的某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最后再聊回邻居家的狗。   两人对看一眼,庄念不好意思的凝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顾言勾着唇看他,刮了刮他的鼻梁骨,笑说,“爸爸喜欢看我们两个秀恩爱,从前就喜欢。”   “谁跟你秀恩爱了。”庄念拍拍屁股上的土起身,“我可没有。”   他转身装着要走,想想又回来了,伸出一只手牵顾言起来。   “地上凉。”   一年才来这么一回,每次都要呆几个小时再走,印象里顾穆琛很喜欢热闹,他们两个吵一点闹一点也没关系。   “行了,还有人要祭拜,得赶在中午之前,走吧。”顾言拉起庄念的手,不等人回答就牵着往外走。   不是什么扫墓的节日,墓地里人不多,顾言直接倒车下山,转了几个弯曲的小路来到另一片墓地。   庄念看着远处的墓碑,垂了垂眼,没等顾言开口自己下了车,抱上花走过去。   庄俊泽和钟燕的墓离得不近,被车道分开在两边。   庄念还记得仅有那几次和钟燕联系,无论是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钟燕都强烈表示过想要远离庄俊泽的心愿。   两人是不是亲生父母,他是不是庄俊泽和钟燕的孩子,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   庄念不想再去和两个死人求证,结果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会让人难过。   庄俊泽教养过他,虽然他从来不让叫人,但庄念始终觉得他就是父亲。   钟燕家里没有别人,去世了还是顾言帮忙安葬的。   这是两年期间他第一次过来祭拜。   庄念将鲜花放在墓前然后定定的站了一会,他想不出什么好说的,心里也不像来时那样抵触,反而变得平静。   人真的很双标,也很矛盾,他口口声声说不相信神鬼那些,却又不自觉在顾穆琛墓前说很多话,甚至觉得他有可能听得到。   到了庄俊泽这里,他又觉得墓下的尸体已经死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如果真的有下一辈子。”庄念思忖片刻说,“就祝你心愿达成吧。”   正说着,顾言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对面传来憨憨的男声,“哥,什么时候回来。”   顾言看了眼腕表,“三个小时之后到家,期末考试怎么样?”   “哥,你每次都问不腻吗?”顾思念说,“你就当我在第一名焊死了,别问,显得我在炫耀。”   顾言哼笑几声,小屁孩长大会顶嘴了。   两年前腹部中枪,恢复期可能把人照顾的太好了,身高猛长不说,人变得更聪明了。   顾言按开扩音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庄念循声看过去,露出好奇的模样。   “不了不了,学习好这件事只能在你面前炫耀。”顾思念狡猾的笑了几声,“我和小庄哥哥还差一大截呢。”   “我没你小庄哥哥聪明吗?我可从来不会把蛋煎焦。”顾言挑眉看向庄念。   “我小庄哥哥故意的。”顾思念憨声笑,“这样才能每天吃到你做的饭。”   庄念走上前揽住顾言的腰往回走,笑了几声倾斜一点身子对着手机说,“果然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学霸的眼睛。”   顾思念听到学霸这两个字就浑身难受,一个学校里的第一名算什么,这世界可大着呢,他可不想坐井观天,自封个唯我独尊的傻青蛙。   他快速说了句让两人路上小心就匆忙挂了电话。   顾思念长大了,这些年话是越来越少,能说一句觉得不说两句,又酷又帅的小伙子,和他哥越来越像。   两人平时在家很少谈心调笑,像两个闷葫芦,顾言说就要这样才能保持哥哥的威严,不然孩子长大了不好教。   虽然庄念一直都知道顾思念不真的怕他,两人致力于演凶哥哥和怕哥哥的乖弟弟,他也不好拆穿。   今天两人在电话里反常的话多,都是在哄他开心罢了,庄念知道。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庄念都会觉得当初经历那些辛苦、磨难时,还好他和顾言没有放弃。   当初在百唐科技地下车库里,周然问他为什么知道唐周其实没有死,为什么确定他就是唐周。   其实他在医院里醒来那天就已经记起了从前的一切。   几次昏迷,失忆,从小到大的一切,全都想起来了。   当时他的眼睛看不见,却听到绑架他的那个人临走时说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你会毁了他的一切。”   他说那句话时的口吻和腔调庄念永远都忘不了,‘你的喜欢会毁了他’这句话,曾经像梦魇一样跟了他七年。   庄念就是在记起一切之后,又想起那句话,才确定了那个人就是唐周。   之后的几个月他一直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那期间顾言守着他,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做,其实他和夏青川一直在悄悄调查市监狱起火的事情。   很多蹊跷的地方,又偏偏被处理的很干净,再加上之后找来的媒体和钱争鸣碰过面,顾言也由此确定唐周还活着。   只是当时他们想不通,钱争鸣冒着犯罪的风险救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是为了什么。   后来才知道了刑烨的存在。   “刑烨出国了?”庄念问。   “嗯。”顾言说,“一家都过去了,大概不会再回来。”   庄念从后视镜中看到渐渐远去的墓地,“伤心的地方,离开也好。”   “对了,顾氏集团的股份杨阿姨怎么说?”庄念将敞开一条缝隙的车窗关闭,转头看着顾言。   当初顾言竭力收购顾氏集团的股份,完全是想让自己手里的筹码变得更多,激起钱争鸣的贪欲,再利用他们之间的财产协议来保证庄念的安全。   不过顾言也没想拿用自己一手创办的GN和父亲的顾氏集团开玩笑。   在钱争鸣被抓之前,他已经掌握了顾氏集团的话语权,届时只要在顾氏集团的股东大会上提出收购GN,让两家公司合为一家,钱争鸣就算拥有GN的股份也不能再对两家公司做什么。   何况他当时还掌握了一部分百唐科技的股份,拿回钱争鸣手里的东西或早或晚而已。   现在唐周已经死了,钱争鸣一辈子都要在监狱度过,警方将GN的股份尽数归还,已经涉及不到合并两家公司的事情,百唐科技的股份自然就没用了。   “她说...”顾言勾唇,“就当是我娶你的聘礼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两人按照电话里说的那样,三个小时后到家,直接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不知顾言是不是故意的,那么多空着的车位,偏偏将车停在了房车旁边。   在那里面发生的荒唐事他想忘也忘不掉,甚至连顾言那张印着身份证件的纸是怎么快被他按在胸前揉碎的细节,他就烧热的记得尤其清楚。   就算现在已经记起过去的一切,还是觉得自己那样有些太过痴狂了,也不知道顾言会不会被他吓着。   顾言看了他一会,突然把手伸到他脸旁边,食指和中指在他左脸上推了推,睨一眼隔壁的房车,笑着没说话,好像已经将对方的心思都看透了。   “走吗?”他问。   庄念点头。   最近雨多,下一场雨就要凉一场,从地下车库有电梯直接同往家里客厅,几步路的距离,顾言还是将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庄念肩膀上。   庄念看着他弯了弯唇,一手拽着衣服,思忖片刻问了一句,“南楚那边...能减刑吗?”   顾言挑眉。   庄念在车里将每个人都问了一遍,连顾氏集团的股份都考虑到了,唯独在南楚这里吞吞吐吐,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他本来已经为南楚准备好了新的身份,他们从钱争鸣寿宴上分开之后就有专人送南楚离开。   南楚虽然帮钱争鸣做了不少错事,但那些维护正义的事不是顾言要做的,南楚帮过庄念,这份恩情顾言必须得报,从前对方都做了什么与他无关。   本来已经收到了下属的消息,人已经安顿好,没人想到他自己又回来。   钱争鸣的案子前前后后审了一年,他树大根深,中间发生了很多连顾言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多人保他。   要不是南楚主动出现做了人证顺带着把自己供出去,钱争鸣恐怕只能被判关个几十年,中途再找人运作,后果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些话庄念坦白问一句还好,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叫人多心。   两人走到电梯门前,庄念闲着一点内唇在齿间蹂躏,顾言越是不出声,他心里越是忐忑。   “回来的路上你可以直接问我。”顾言抿着唇,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让庄念心头一紧。   “我是怕你多心。”庄念急着解释,还想要开口,被顾言打断。   “你这样我就不多心了吗?”顾言斜投下目光睨他一眼又转过去。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打开,顾言提步往里走。   庄念见顾言真生气了,突然上前抱住他的腰,肩上的衣服也顾不得,顺着薄薄的脊背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庄念的力气不小,但也分和谁比较,顾言要是真的想挣脱开他易如反掌,可顾言被他抱住了就没动,这让庄念稍稍安下心来。   他看不见的时候,每次和南楚并肩出现,都还是能感觉到顾言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低气压。   “是我不够坦白,我的错,你别伤心听我解释好不好。”庄念向前一步更紧的抱住他,“我们分开的两年,我朝夕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顾言蓦地皱眉又松开,“朝夕相处,所以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庄念的额头慌张蹭在对方后背上,额前的软发支翘起来,“不是不是,你听我说完。”   “我不知道怎么自证清白,可我...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也...”顾言垂眸,看身前勾在一起的双手紧张的又捏又抠,指尖弄得通红,“也装不下别人。”   “看不见的时候,心思就多。”庄念无奈笑笑,“我本来心思就不少,那两年更是泛滥。”   “从前闭上眼睛想的都是你,那两年眼睛就像睁不开...怕很快忘了你,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庄念松开双手,左右攥着西装敞开的衣襟,“那两年的我脑子里的事你看不见,可我依赖他,需要他却被你看在眼里,我解释不清,害怕我多问你要多想。”   “顾言,你别气。”庄念绕着顾言转了半圈,双手一直没松开,圈着顾言的腰怕人负气离开,“我太笨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你信我。”庄念仰起头无辜的看着对方。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倏然变得雾蒙蒙的,不像眼泪,倒像情潮,“如果...如果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什么,你就一定不会多心了。”   顾言又一挑眉,看着庄念真切告白的样子到底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庄念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嘴巴嘟起一点,一巴掌拍在顾言胸前转身要走。   顾言没拦他,等人走进电梯了从后面压上去,一手摸上庄念的腰,另一手绕到前面抬起了庄念的下巴。   两人正对着的梯板是一面全身镜,庄念手撑在扶手上,脸离镜面极近,下巴被顾言干净的手指捏的抬起一点,能看到顾言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都想什么了?跟我讲讲。”顾言似笑非笑,偏要从镜子里面看他,蛊惑似得说,“我想听。”   庄念浅色的瞳仁蓦地一震,目光颤颤的,亮晶晶的。   除了闭上眼睛之外,他就只能将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或者顾言脸上,现在他们两个的样子,无论是谁都够让人脸红心跳血脉膨胀的。   “说啊...”顾言一偏头吻上他的颈。   庄念唔地一声,余光看到自己情迷的模样羞也要羞死了,强行止住声音,垂下眼去。   顾言却没准备放过他,迎着他的视线将腰上的手放肆移动着,衣摆掀开一角,露出一截细白的腰,在上面揉了一把。   庄念长得温柔,肩宽腰窄是个衣服架子,往外面一站无疑是个体面端正的男人,无意间对视都能让人红了脸。   可那是他穿着衣服的样子。   他不爱运动但吃的不多,从前的工作他时常要站着,腰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很细,比一般小姑娘还要细,不盈一握,没有赘肉也没有男性肌肉的线条,是软的。   这些都只有顾言知道。   庄念忍的住哼声却克制不了双腿发软,向下坠的同时被顾言曲起的腿抵住。   顾言那双眼睛过于犀利,盯着他的同时去吻他的脖子,动情的模样和侵略的眼神,一切的细节都暴露在了镜面之下,庄念受不住。   他突然觉得心脏猛跳,害羞的脖颈都发红,却舍不得再错过镜中一帧。   他半阖着眼睛,固执又羞怯的看着他们两个的模样。   “就是这样的...”他突然开口说。   庄念吮了一截下唇在嘴里,用牙齿垫了一下,喉结滚了滚说,“想你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这样...”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电梯的门早就关闭了,某一瞬间整个梯箱突然暗了下去。   顾言衔着庄念的下巴将人转向自己,唇舌纠缠。   粗重的喘息声一瞬间填满了逼仄的空间。   “我确实有些在意南楚。”顾言吞咽的声音有些响,紧紧连着下一声动情的喘息,“可我不在乎你对他到底有没有一点不一样。”   顾言滚烫的呵笑烫在庄念后颈,“反正从今天开始,你一步也别想离开我,你今后的每一天都是我的,人还是心,都是我的。”   庄念的嗓子干的发哑,他有些分不清该再一次否认他没有对南楚有半点不一样,还是应该先回答顾言的话。   不过他没有挣扎,这些想法也只是在转瞬之间,身体快于脑子做出反应,他用力的点头,喘息着说,“我是你的,都是你的。”   在自己家里,动情也没想过要克制,电梯可以直接通到三层他们的房间里。   顾言原本没打算停下,却被电梯内重新亮起的灯打断。   电梯上下行进的通道连着大厅,上下两层之间的距离不算远,有人站在楼上的电梯门口讲话依稀能听到一点。   很吵,很多人。   顾言立刻意识到什么,此时电梯已经上行。   庄念的衬衫还凌乱着,电梯动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桃花眸子瞪圆了有些仓皇的可爱。   顾言掩唇笑出声来,没等庄念反应,将庄念身上的外套唰地一下脱下来扣在他的脑袋上。   庄念半懵半吓,由着顾言摆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顾言端抱进了怀里。   电梯很快停在二层,周易的声音最先传进来,“这怪,看着他们两个的车进车库好一会了,怎么还不上来,待会菜都凉了,我得去找找。”   “我劝过你别管闲事。”夏青川悠悠接话,带着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幸灾乐祸。   “哎青川,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咱们这一帮人谁和谁之间能有闲事啊,那都是正经事。”周易啧了一声,“我不放心,我得去看看,我这几天老是做梦,唐周的魂儿回来了,还嚷嚷着要害人呢。”   夏青川端着杯香槟,唇抿成一条直线,闭上眼睛呆了两秒才阻止了白眼的翻出。   “你随意。”他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这酒全国上下加起来不过二十箱,顾言弄到了十箱,其中五箱是自己在拍卖会上拍回来的,别人见他有兴趣,剩下的五箱则是从世界各地搞来送他的,其中有几个是百唐科技的大股东。   百唐科技群龙无首成了一盘散沙,除了被钱争鸣弄去充公的,也就剩下个空壳子了。   顾言有意收购,却对外宣称八字不合,让人上赶着压低价格求他收购。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百唐科技一半以上的人都认为,百唐科技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能救活他的只有顾言。   叮---   电梯门打开,夏青川听到身后周易嗷地一嗓子,转头望去。   “我就说唐周这个王八蛋,做鬼也不放过你们两个。”周易差点哭出来,“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是唐周搞的鬼!”   庄念的头被蒙住,身后的衬衫堆在腰间看着凌乱,他这会已经不懵了,听到周易的话脸在衣服下面红成了车厘子。   “在车上睡着了,怕着凉。”顾言脑子转的快,一脸从容非常淡定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先抱他上楼睡一觉。”   算一下,周易当爹也没几个年头,孩子正是走远道就会在车里迷糊睡着的年龄。   到了秋冬天怕人着凉,他总要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家公主头上护着,这场面熟悉,再熟悉不过了,以至于眼前顾言端抱着庄念这一幕对他来说毫不违和。   大人也是人啊,睡着了吹着头也容易着凉,蒙上点好。   “那快去快去,待会捂出汗了你给擦擦,要不也容易晾着。”周易憨厚的说。   “噗---”夏青川含在嘴里的下一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去,全喷在了爷爷养的绿植上面。   “哎哟你个熊孩子!”爷爷矫健的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夏青川肩膀上,“听说喂肥喂啤酒的,你怎么给我的花喝香槟呢!”   夏青川连连抱歉,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说要赔一颗菩提树给爷爷。   “让他赔,爷爷,您别跟他客气。”赵田陈帮腔。   顾言扫了一圈众人,该来的都来了,也没通知他。   这些人都随意惯了,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哪天能有两个人假期赶在一起都要跑这里来待上一天,恋爱都不谈了,会也不约了。   都是庄念眼睛看不见那一阵子和思念养病期间养下的习惯。   “周哥,嫂子喊你呢。”顾思念端着白色马克杯,一身休闲白套装从从容容的走近,“小公主和大公主都喊着想爸爸呢。”   周易这会刚反应过来这俩人有点不对劲,庄念手腕紧紧抱着顾言,看着不像睡着了,现在也没空管人睡没睡着了,公主要紧。   “马上到位马上到位。”他说着,火急火燎的往外面的秋千处跑。   顾思念这两年真的长高了不少,脸上一点婴儿肥都瞧不见了,有着青少年该有的劲瘦和朝气,很吸引人。   他淡淡的和顾言对视一眼,叫了声哥,没等对方回答就从两人身边轻巧掠过。   顾言垂眸笑一笑,抱着庄念往楼上走,边走边说,“宝宝,睡醒了吗?”   庄念被这一声宝宝叫的一怔,破罐子破摔似得额头撞在顾言肩膀上转了转说,“没呢。”   顾思念出来这一趟就是给哥哥们解围而已,在厨房绕了一圈没什么好干的就准备回去,余光扫见夏青川带来的巧克力。   是他拜托夏青川从国外朋友那里买的,这样保真,比代购靠谱,假的段瑞珊一吃就能吃出来,又要说他不用心撒泼打滚。   这种巧克力确实好吃,霜霜嫂子家的小妹也爱吃。   顾思念短叹一口气,打开盖子拿了三颗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两颗,剩下的往手上一夹,全都带回去,丢在了段瑞珊房间的床上。 第三百四十四章   晚上爷爷亲自下厨包饺子,十几个人的分量不少,光是肉馅就和了一大盆,除了霜霜又都是正当年的大小伙子,食量惊人。   揉面团的事被周易和天真包揽,都准备好了一群人从别墅各个角落围聚到一起,欢欢喜喜的包饺子。   上一次大家聚在一起还是福宝出生那年的新年,再之后的事情...   “现在想想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跟做梦一样,什么事情都让咱们赶上了。”周易开口,打断了庄念的思绪。   “你说你们两个招谁惹谁了,谈个恋爱而已,这么惊心动魄的,好几次差点给命都给丢了。”周易摇着头说,“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庄念和顾言对看一眼,同时笑了笑。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无论好坏都没有纠结的必要了,顾言和庄念都不想再提。   面粉沾在庄念鬓边的头发上,白了一块,顾言放下手里的东西,抽出一张湿巾给庄念仔细擦擦,末了用沾湿的指尖捏了捏庄念的耳垂。   那温柔的模样身边这几个朋友都没怎么见过,叫人看了脸红。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他们两个之间发生就像刻意秀恩爱一样。   霜霜捧着饺子端在胸前,又是羡慕又是欣慰,喟叹道,“你们两个也太好了,好像永远都在热恋,我好羡慕,搞得我都想试试跟同性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了。”   众人闻声咯咯一笑。   “啧。”周易一听不乐意了,“公主殿下,我跟你说,这所有的爱情到最后都会归于平淡,变成亲情,哪有什么永远热恋的人?你看他们两个现在好,再过几年,一定也会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吵架,你看着吧。”   霜霜愤愤的拍了周易一掌,白面粉呼了周易满身,“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没良心,谁跟你变成亲情了?”   “变成亲情了怎么论辈分?我是你姐还是你是我哥?让我家福宝管你叫舅舅?”霜霜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变成亲情,都是扯淡,是不是,念念。”   庄念突然被点名,怔了一下,思绪从顾言捏着他耳垂的那只手上移开,根本就没听清周易和霜霜在谈的是什么,不过这种时候站在女生的一边准没错。   “霜霜说的都对。”庄念笑着把手里的饺子放在案板上。   他的手又稳又巧,是缝合伤口治病救人的,包的饺子也尤其好看。   “好好,庄,那我跟你打个赌,十年..”周易摇了摇头,“二十年以后,你和顾言要是还能像现在一样...”   “怎么?”顾言突然有了兴致,插一嘴说,“你打算赌什么?”   夏青川听见顾言出声,扫了一眼顾言和庄念,抿唇笑了。   周易被顾言那笃定的一眼看的有点发虚,正见夏青川抬头,捞上一起,“我和青川就免费给你们家打扫游泳池。”   “哎,好事儿都想不到我是不是。”夏青川捏了一撮面粉甩过去。   众人哈哈一笑,周易抹掉眼皮上那一撮白,笑着说,“我跟你说,别看他们两个现在跟热恋似得,那是因为在一起太不容易了。”   “再过十年你看看。”周易胸有成竹,“天天黏在一起柴米油盐的,早晚那点热情都给磨没了。”   赌都赌了,赌注当然得是双方的,周易问,“顾言,我要是赢了你怎么办?你拿什么跟我赌?”   十年,人的一辈子算长点也就十个十年,短一点七八个,十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庄念也很好奇他们十年之后是什么模样,会不会真如周易说的那样归于平淡,被摸耳朵也不会有心动的感觉,全部变成亲情了?   他好奇的看着顾言,就听顾言笃定说,“你赢不了。”   他呵呵笑了几声,搂过庄念的肩膀,身子向后仰靠在椅子上,露出一点痞痞的恣意潇洒,“你要是赢了,我地库里的车你随便选一辆。”   男人总是对车有着迷之向往,在座的每一位也都不能脱俗。   周易眼睛蓦地一亮,“你说真的?限量版的那几台也可以?”   顾言挑了挑眉算是答应。   夏青川刚刚还说不想被周易拖下水,这会手往桌子上一拍,“成交。”   一辆几千万的车和刷一年游泳池对赌,傻子才不赌,万一应了呢。   “你们能不能盼我们点好,什么朋友都是。”庄念噗嗤笑一声,话音还没落,顾思念突然也接了腔。   “我也加入。”顾思念笑着说,“我要是输了,我的画可以随便挑一副。”   夏青川和周易自动将顾思念归入我方阵营,劝道,“弟弟,你那画现在有市无价,可比你哥的车值钱多了,万一输了岂不是让你哥捡个大便宜。”   顾思念弯唇笑了笑,“我大概也不会输,所以赢了的话...就请两位哥哥帮我家小妹写作业吧。”   段瑞珊每天写作业都老大难,从幼儿园到一年级,一点长进没有。   一听思念哥哥给她谋福利,小丫头站起来蹦了两蹦,照着顾思念的侧脸啵了一口,声音老大。   顾思念清了清嗓子,朝着顾言和庄念那边睨了一眼。   其实十年之后段瑞珊高中都快毕业了,哪还有什么作业需要帮着写。   夏青川和周易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给他两个哥哥撑腰呢,是站在他哥那边在跟他们两个赌。   夏青川抬手点头,“臭小子。”   打赌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十年时间会发生什么,等到了十年期限时,谁都没想到段瑞珊为了要追顾思念去国外,错过了一次高考重新念了一年高三。   而那些她都能把答案倒背如流的作业,很自然的轮到了一位医生和一位律师头上。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纯肉馅的饺子要蒸着才好吃,等饺子的间隙,夏青川把顾言叫到一边,交给了顾言一样东西。   是从跨江大桥下找到的,段丞留下的遗物。   里面装着顾穆琛死前的真相。   “我觉得,杨舒阿姨应该已经想通了,你爸的死与你无关。”夏青川说,“这东西,我们要不要直接交给警方?”   顾言和夏青川对视一眼。   他明白夏青川的意思,当年他已经找到顾萧贩毒的证据,可以一举扳倒顾萧,是他妈妈拦着,以顾萧是顾家人的名义保住了他。   现在这些证据相当于顾萧的催命符,谁也不能保证他妈妈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选择保下顾萧。   “当初顾萧可就判了十年,这要是出来了还不把所有气都撒到你身上?再知道这些犯罪证据被你找到了,一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夏青川如实说,“听我的,直接交给警察,人的怨恨有多可怕唐周一个人还不够看吗?”   顾言靠窗点了一支烟,这次没有沉默太久,“交给孙書孙局长吧。”   夏青川放下一颗心,点了点头。   ”对了,淑惠阿姨那边怎么说的?“夏青川问,”听说上次你和庄念一起过去,他认出你了?“   顾言闻言垂眸一笑,”没认出我,认出念念来了,说念念是他儿子。“他顿了顿说,”都一样的。“   戴淑惠的病来自心魔,这辈子恐怕只能昏沉的度过,能短暂的清明将庄念认成她的孩子,已经是一种嘉奖,顾言满足了。   半开放式的厨房里飘出浓郁的饭菜香味,落地窗上也蒙了一层雾气。   “开饭喽,来,都上手捡碗筷。”爷爷招呼着。   “来了!”庄念应一声,从客厅另一边望向顾言。   两人视线相撞,庄念歪着头,一双桃花眼弯成了天上月。   “来了爷爷。”   ”开饭咯!“   偌大的别墅内,一行人前前后后穿行在烟火气里,满堂热闹。   【正文完】   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 第三百四十五章 番外1   四年前,医院。   “谢谢。”顾言起身送两位记者离开,转头看一眼安静躺在床上的庄念。   等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顾言将病房门上锁,所有能拉上的帘子全都拉上。   白昼一天比一天短,五点刚过天就黑透了,拉上帘子屋内更是不见五指。   顾言脱下正装,换了身家居服往庄念窗边走,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吻,脖颈被庄念抬手勾住。   “我以为你真的睡着了。”顾言压着嗓子,离得近了,夜晚再黑也能看清对方眉眼,“要不要点个床头灯?”   庄念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能勉强感受到光线的改变。   顾言不想让他连最后那一点对光的感受也消失。   “不用,不黑。”庄念笑着,仰头找他的眼睛。   顾言用拇指摸他的眉毛,他也后之后觉得才眨一下眼,“我自己就是医生,白天的诊断都听到了,你放心,一定没事,在我记不起你的样子之前,我会重新看到你。”   顾言的眼眸微微泛红,声音哑着,“对不起,我找不到唐周还活着的证据。”   自从得知唐周还活着,他们好像就进入了分离的倒计时。   庄念提出要将计就计,不想他们将永远活在忐忑当中,防备着一个随时会从暗处窜出来的毒蛇。   “顾言,我不会让自己出事。”庄念松开他从床上坐起来,他们都是伤心的,但伤心并不影响他们的坚定,“我要和你好好在一起,没有后顾之忧的。”   “我们就等三个月,如果他三个月内不动手就说明他怕了,会珍惜新的身份,大概可以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庄念摸索着伸出手,半路被顾言接住捧到嘴边亲吻,“如果他还不肯放弃,我们早晚要重新面对他,我不想再被动的接受他的阴谋。”   “错的不是我们,是唐周。”庄念顺着顾言的手臂摸到脖颈,再到脸颊和嘴唇,张着口吻上去,“不要说对不起,你说过,我们之间不谈这个。”   庄念轻轻的啄吻顾言的双唇,那双唇紧闭着,就像是在抗拒、对抗已经做出的决定。   可他们都清楚,但凡还能有别的办法,他们都不会选择分开,他们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每一次都很不容易。   顾言和庄念都不是个瞻前顾后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情哪怕没有胜算也要竭尽全力去拼出一条路来。   只是这次是用对方的安危去换、去拼。   顾言每每想到这些,只觉得窒息。   和恐惧,慌乱这些都不一样,是真切的窒息感。   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死死的,稀薄的氧气不够维系生存,偏偏又死不了。   和庄念分开的每一天,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此刻顾言的双唇微颤着,被吮到湿润的下唇像淌在心间的血,只要喘息,就惊心的凉,刺骨的疼。   庄念的感觉不会比他好,他们只能靠此刻的亲密来寻求短暂的忘却。   顾言没让庄念等太久,翻身上床的同时一撩衣摆将上衣拖下去,俯下身去擒住庄念的嘴。   积满情绪的热吻总是和温柔无关,他们像两团燃着的火,无限的靠近,掠夺着彼此的一切。   庄念的双臂抬起来,左手勾着顾言的颈,右手绕至脑后,细白的长指没入对方乌黑的头发里。   顾言将头转到另一边,错开又纠缠时动作太大,唇舌相撞,庄念轻轻的闷哼一声,嘴里渗出淡淡的血腥气。   顾言轻轻皱一皱眉头,错开分寸去看庄念的模样。   他被吻的缺氧,原本搭在顾言颈上的手挂不住,这会掉下来,又不甘心分离,退而求其次摸上顾言的腰。   顾言的腰劲瘦,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吃劲儿的时候有八块腹肌,人鱼线没入裤腰,每一寸都惹人血液沸腾。   喘息声透露了彼此太多心思,这会藏不住秘密。   “好凶...”庄念吞咽了一口口水,嗓子里喘出的呼吸声格外诱人,开口时声音也颤,“我喜欢...”   顾言的心跳毫不克制的起伏着,由着自己沉沦于珍稀的此刻。   外面随时可能出现钱争鸣的人,他们纠缠的热烈,病房内却连喘息和低语都克制。   顾言将庄念的睡衣推上去,在腰上捏了一把,像是故意要惹人发出动静,趴在耳边问,“我们像不像在偷情?”   缠绵的时候,污言秽语也是情趣。   他们自小就腻在一起,早就尝到了甜头,从前就没克制过,现在更是不会。   庄念被捏的闷哼一声,喘息明显变急,尽管屋内漆黑,也能窥见一点肤色的改变。   “偷啊...只许偷我。”   看不见胆子会跟着变大,和眼睛上被蒙了领带是一个道理。   庄念抬着颈和顾言激烈的亲吻,毫无章法的扯着顾言松垮的睡裤,嗓子里溢出的哼喘像是有了稠度,一声比一声勾人。   他的身体的声音都在竭力的挽留着对方,勾引着对方深入,与他缠绵。   医院的床窄,两个不矮的男生挤在上面伸不开手脚,不是腿掉下去就是手掉下去。   庄念躺在上面没什么感觉,突然被顾言搂着腰端起来时还有些茫茫然,轻声惊呼着搂紧了顾言,又难耐的哼了一声。   顾言的背对着窗,依稀能见到上面留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在这件事上庄念从来都是配合,不管顾言怎么弄他都说喜欢,身体上实在累得受不住,就会流着眼泪晕过去。   这次顾言没有太过分,一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珍贵了,庄念眼睛不好有很多东西需要熟悉。   二十白天医院里来往的人多,为了不露婻鳳出端倪庄念一整个白天都不怎么能动,晚上睡太久了会难受。   他克制的停下来,抱着庄念去洗漱。   水声淋淋,庄念乖顺的站着,任由顾言摆弄。   他闷着不做声,像是有心事。   顾言抹了满手泡沫推开在他身上,瞧着他的模样问,“想什么呢?”   庄念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不知羞的问,“怎么...就停了?”   在一起这么久,顾言在这方面得没得到满足他清楚。   可他同样清楚顾言是怎么想的,偏偏还要明知故问。   顾言的笑声也被水淋得湿湿的。   顾言的手移动至胸前,被庄念抓在掌心里,他仰起头,精准的对上顾言的眼睛。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抬着头看顾言的,他有多高,眉眼的弧度是什么模样,闭着眼睛也清晰的印在心里。   他没说话,推着顾言向后,直到很轻的一声,顾言的被撞在墙上,庄念停下来,蹲了下去。   他这样顾言没法拒绝,就算心里觉得不应该,还是没办法将人推开。   ...   “刚洗干净,弄脏了。”顾言将人端起来,将庄念脸上的东西弄干净。   庄念抿了抿唇,红着脸低一点头,“没关系。”   顾言兜了兜他的下巴,“眼睛看不见,很多东西需要学,不过你那么聪明,一定没问题。”   三个月的时间,庄念学会了如何不靠眼睛只靠耳朵,在手机不调节到盲人模式时也能顺利的发送信息给顾言。   字的精准不要求,能读出意思就可以。   能做到这样不容易,智能手机,不小心碰了哪界面就会改变,眼睛看不见的人是完全注意不到的。   庄念是一天一天摸索着,将二十六键上每个字母婻鳳的位置印在脑子里才做到的。   这个过程枯燥乏味,焦虑也让人觉得揪心。   还没等完全接受自己是个盲人的事实,就要面对大量要学习和考验,以及即将分离的事实。   不过他们陪伴着彼此,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异常快。   很快顾言就发现医生中有个男人出现的频率过于高,无论是来查房或者例行对庄念进行检查,他关注的点都不是病人,而是房间里的布局。   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又或在等什么契机。   饮水机里的水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固定的厂家来换,那天顾言有意抓着那位医生闲聊套话,他将自己连日来照顾病人的疲惫告诉那位医生。   并说他整夜睡不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或许是这一句话提醒了那位医生。   临走时,那位医生扫了一眼他们房间里的饮水机说,“水快喝没了,先让对方送一桶给你们?”   顾言没拒绝,并表示了感谢。   有问题的水在傍晚时被送来,他和庄念都知道。   顾言没喝,但他做出喝过的样子。   庄念被带走的那天晚上他们都是清醒的,像以往一样牵着手,却连最后一句告别都没能说出口。 第三百四十六章 番外2   庄念被绑在一张冷硬的木板床上,耳边的动静一直在变,气味和温度也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周围一句人声都没有。   轿车、汽车,大概还有火车和冷藏车,他大概都待过。   身体跟着车厢摇晃时他分不清昼夜,明明醒着却不能睁开眼睛,无论是思绪还是肉身都飘飘荡荡的。   他仿佛变成了漂泊在海上的一具浮尸。   永夜的海面上波涛汹涌,他的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天地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似得,绝望又孤寂。   很久之后庄念回想起那段装作昏迷的日夜,都会觉得,那比待在钱争鸣身边要可怕的多了。   ...   后来他真的听到了海浪声,身边也终于有人开始讲话。   他听到有人叫‘钱总’有人唤‘医生’,紧接着,他接受了电击,脑电波测试等各种有感和无感的治疗和测试。   漂泊在海上的那一段时间,钱争鸣经常坐在他的床前说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或是有关他的生命安全,或是有关顾言的生命安全。   见他没反应时钱争鸣有时会非常生气,雪茄的味道靠近鼻尖时,他的腿会伴随着剧烈的灼痛。   他必须做出恰到好处的反应,让随船的医生也看不出端倪。   这也多亏了他已经将过去的事情想了起来,否则真的记不清一个深度昏迷的人还会不会对身体上的疼痛有所反应。   他是在被安排进住处之后的第三天醒过来的。   他惊恐的尖叫,哭喊,绝望的声音在自己听来都有些可怖,仿佛是为了宣泄那修罗地狱般的一个半月,他将绝望表演的很真实,并没有引起钱争鸣的怀疑。   他忍着恶心,听着钱争鸣给他灌输着有关顾言和他自身的一切,天真懵懂的像一张白纸,任由钱争鸣为他涂抹上他心中的颜色。   他同样听到负责确认他是否失忆的医生向钱争鸣提出有关‘驯服’的意见。   从那天开始,钱争鸣几乎每天都会找些事情折磨他,威胁他,然后在他濒死或者是绝望到极点的时刻救回他。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是人质对罪犯产生的一种病态依赖。   那段时间庄念再次尝到了在海面上漂泊的那种无助与孤寂的感觉。   人就是这个样子,太长时间扮演着另一个人的角色,有时候自己也会分不清真假,饶是意志力再强大坚定的人也会自我怀疑。   更何况他身边没有一点能给他支撑的力量又或人。   所以当他意识到他真的开始期盼唯一和他产生交集对话的钱争鸣的来电时,他趴在厨房的地面上疯狂的干呕。   两年的时间,七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确实很难熬,比想象中难熬的多。   他对顾言的想念始终被强大的希望支撑着,可他没有预料到想念暴起时的凶猛。   那天他病了,高烧不退甚至有些神志不清,越是这样他越不敢睡。   清醒的时候,健康的时候,他都可以靠着意志力和医生的催眠对抗,将顾言和真相深埋在心底,可一朝病倒,他铸造的铜墙铁壁将顷刻崩塌。   他甚至能想到,只要自己睡过去一定会喊出顾言的名字,甚至梦游。   那样一来,他们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他们将彻底毁在唐周手上。   那三天是混乱的三天,也是令人难堪的三天。   他需要自救,需要缓解痛苦,需要分散注意力。   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化成了思念,他由着对顾言的思念在体内奔走相告,疯狂的肆虐。   他的吊针打在右手,费力又贪婪,不懈的用左手为自己纾解,在短暂满足中找到出口,寻求安稳。   房间里到处都是监控,庄念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滚烫的掌心带给他不一样的感觉,他罪恶的,不知羞的想起顾言的嘴。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无论身处在什么环境下人都是有欲望的,哪怕在濒临死亡之前,甚至经历死亡之中。   钱争鸣没有怀疑他,还少见的给了他空间,很多天没有出现。   那次之后他不再克制,甚至让他在等待回国的日子里多了许多慰藉,好过一点。   南楚是钱争鸣的人,也是庄念唯一能说的上话,帮他逃出生天的人。   他必须抓住他,无论用什么办法。   庄念不得不承认,他对南楚的关心和注意全都不纯粹,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他确实是想利用南楚,可他并没有想到南楚会喜欢上他。   南楚将自己的取向藏的很深,或许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他身边的女人从不间断,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南楚也会偶尔带人回来过夜。   后来庄念想,也正因为这样,钱争鸣那么多疑的人才会从一百个人里挑中南楚来当他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