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他好凶残》 作者:兔七哥 文案:   表面狠厉实则正义的酷哥直男 vs 表面纯良实则心机的茶味儿疯批   韩山 X 驰远   ·韩山在成为大佬之前,一直与姐姐相依为命。   姐姐经营一家宠物医院,忙不过来会喊他帮忙打打下手。   ·姐姐十三岁的女儿遭人猥亵,因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大佬便偷了姐姐手术刀,自己动手摘了那人淡淡。   ·驰远是高中的实习老师,因一次见义勇为,将对学生欲行不轨的(没有淡淡的)猥琐男踹飞,摔了个高位截瘫。   而唯一知情的学生竟矢口否认见过他们。   于是,韩山和驰远在监狱邂逅……   驰远看韩山,哪哪都带劲。   然而高墙之内没有浪漫,条件又实在下头,追人?闹呢!   关键是韩大佬钢管直,巨难掰。   驰远处心积虑,只收获了一个勉强罩着他的哥们儿。   韩山服刑期满,出狱当天驰远塞给他一封情书,拜托他去某山脚下的一座小坟头读给自己“已故的前男友”。   韩山震惊到大脑短路,稀里糊涂答应了。   傍晚,韩山捧着那封下流的情书,对着一座坍塌的不成样子的小土包怒火攻心──   姓驰的!有种给老子出来! 标签:直掰弯 甜宠 互攻 第1章 裸男迎面扑来   逼仄的监区浴室里,充斥着闷浊的水汽和难言的汗酸味儿。   两侧十六个淋浴位每两个间距一米,没有隔挡。驰远站在喷头下,尽量忽略掉左右不时发生的肩肘相碰,和背后那两道诡谲而猥琐的视线。   浅麦色的皮肤被擦的通红,水流顺着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蜿蜒滑下,他抬起胳膊抹了把只余一层青茬的脑袋,身后两侧背肌随着他的动作隆起,在中间形成一道性感的沟壑……   驰远身材高大,入狱前在高中实习教语文,常被误会是体育老师。   当然,现在提以前不过是徒增郁结,驰远当下的情感,全集中在头顶那喷薄着热水的老式花洒上。   因为这是他入监两个多月来,洗的第一个热水澡。   比起此前的每周一次、两分钟、三盆冷水、几十个光屁股老爷们儿挤挤巴巴地蹲在一块、边上还杵着若干狱警的境况来说,这一刻简直有点幸福了。   昨天,驰远终于结束为期两个月的新收改造训练,被正式分流到劳务监区。   从蹲着到站着,那被撕吧撕吧丢在地上踩进泥里的尊严,似乎又不死心的在这暖流中支棱起一两毫米。   诚然,罪犯在监狱里讲尊严是很傻逼的行为,纯属自找不痛快。   但驰远不一样。   他没有犯罪——只是没人相信他。   “水压不行喽!”   有人拖着类似打更的长调喊了一嗓子,浴室里分立两侧的犯人们立刻骚动起来,纷纷拿起塑料脸盆接水,嘴里发出习以为常的低声咒骂。   驰远有点懵。   他抬眼看向喷头,果然就见水流正如肾功能衰退的中年男人一般,显露出令人绝望的颓势……   操。   说好的三分钟呢?!   他咬了咬牙,拿起盆子里的香皂快速涂抹全身。   狭窄的空间因这突如其来的嘈杂显得更加憋屈,驰远又敏感的捕捉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冷笑。   是吴良贵。   他初来乍到,就因为“多管闲事”得罪了的无期犯。   驰远放下香皂,估算着水流减弱的速度冲洗身上的泡沫。   然而,水势却不按常理地,在他腰臀还没来得及冲到的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驰远:“……”   其余人有的举起盆直接将水浇在头上,有的掬着盆里的水局部冲洗,片刻后,金属敲击铁栏的“咣咣”声响起——   时间到了。   驰远闭上眼,无奈地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赤条条的男人们端起盆,边擦身子边往外走,到近门位置,都会自动避开转角处一道挺阔的身影。   驰远知道,那人叫韩山。   昨天上午踏进二监舍的第一秒,驰远就被这人吸引了视线。   他五官深刻,眼神清冽,和满屋麻木颓败的丧气脸反差极大。即便剃了头也不像罪犯,倒像个武警。   然而左侧锋利的剑眉末端却有一道断痕,像利刃划破后愈合的伤口,在那股子凛然正气里掺杂了一丝匪气。   如果不是环境不对,天生弯的驰远必定会对这个极其对味儿的男人有点什么想法。   可惜。   他相信自己不会在这里久待,即便刚被判了六年长刑。   此时,韩山正慢条斯理地将一块青灰色浴巾系在腰间,遮住一对棱角柔和的臀肌。   男人有着充满活力的暖褐色皮肤,肩宽腰窄块垒分明,双腿长直有力,在一众高矮胖瘦或黑或白的身体中照例打眼。   驰远收回目光,心里生出些羡慕来——   那家伙凭什么可以用浴巾?   他认命地端起盆,不去理会身后毒蛇般阴冷的视线,擦着身子往外走。   驰远相信普照着社会主义光芒的新时代监狱,没人敢肆无忌惮地搞什么狱霸欺凌那一套。   正这么想着,身后吴良贵忽然快步跟上来,错身时右脚“无意”踩在他刚要抬起的左脚上……   “我去!”   驰远重心落空,身子一个不稳向前扑倒!   好巧不巧。   韩山拧干自己的擦脸毛巾,一转身,就被一个瞪大双眼满脸懵逼的裸男迎面扑来……   他淡定地侧身一闪,裸男扑了个空。   尼玛!   驰远手指徒劳地凌空抓了一下,将什么柔软的东西抓进手心,接着不可避免地摔了个结实!   韩山身下一凉,垂眼就见趴在地上的男人胸前垫着他的浴巾,后背酒盏般的腰窝里,聚着两簇碍眼的泡沫。   吴良贵三角眼底的那抹邪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这一意外冲击得脸色一僵。   到底是老油子,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装作被吓了一跳朝驰远怒喝:“走路不长眼啊!”   说完若无其事的走出浴室。   韩山心里冷笑,他在监狱服刑四年,一直和吴良贵一个监室,自然深知此人尿性。   自己当年也是拼着鱼死网破,拖着那无赖一起关了禁闭,才让对方有所忌惮。   而地上这位新来的傻逼,第一晚就不懂规矩地插手大无赖报复小无赖的闲事,自然有苦头要吃的。   驰远觉得自己的胳膊肘碎了。   回想前半生,上一次摔得这么彻底还是八岁那年,因为追车。   他呲牙咧嘴抬脸,入目两条健美的长腿。   再往上……   “不好意思。”及时收回视线,驰远心里小小的惊艳了一秒,接着又暗骂吴良贵的小学鸡行为,简直下作。   他小臂撑着湿滑的地面支起上身,韩山忽然弯腰从他手里抽走自己的浴巾,转身丢到水盆里清洗。   驰远:“……”   他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盆子扣在身前,香皂不知滑到哪个犄角旮旯,没时间找了。   弯腰去拣毛巾的时候,旁边的韩山忽然端起盆子,将洗完浴巾的水泼到了他屁股上……   “!”   驰远看着那道光裸的背影漠然离去,已经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他什么意思?   自己该说谢谢,还是操他大爷?   最后一个走出浴室,自然受到狱警的特别关注。   季长青冲他扬扬下巴:“你怎么回事?磨蹭什么!”   “报告管教,摔倒了。”驰远挺直腰板,挡着关键部位乖乖回答。   季长青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在下监区的两个月,驰远已经深刻的领会到这里的生存法则——乖乖听话。   惹事闹事的,不管谁先惹谁,都会扣分,扣多扣少的差别。   一套计分加减刑政策,什么刺头的棱角都能给他磨平了,包括那些哭着喊着说自己冤枉的。   当然,驰远没有哭喊,监狱不是检察院,在这里喊破大天也没用,他有自己的算计。   而那些喊冤的,十个有九个半一点也不冤。   韩山将浴巾搭在走廊窗户的铁栏上,回监室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驰远进门时迎面撞见,弯唇给了对方一个春风般的微笑。   他想的明白,现在的境况就别计较那盆水干不干净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   然而韩山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出监室,对等在门口的季长青说了一句:“我先过去了。”   季长青点点头,抬起手里的教棍在铁门上磕了两下,进屋:“站好,点名!”   ……   点完名众人排好队到一楼大厅集合,七点看新闻,再去教室学习一个小时的改造系列丛书。   期间韩山一直没有回来。   九点睡觉前有半个小时的活动时间,驰远站在窗边,扶着铁栏拉伸肌肉。   龚小宝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往墙上一靠:“哥们儿,有烟吗?”   宽大的号服挂在他瘦削的身上有些晃荡。   “没有。”   驰远不太想理这小子。   昨晚吴良贵值夜时,故意以龚小宝打呼噜吵到别人为由,看这家伙一入睡就猛地扇他一巴掌。   床铺挨着龚小宝的驰远根本没听他打呼,倒是被这时不时响起的巴掌声惊了好几跳,于是在吴良贵再次抬手时,他忍无可忍抓住对方手腕……   然而今早,龚小宝非但没对他表现出感激之情,反而给了他个看傻逼的眼神。   驰远有点窝火。   “你不会以为我也是新来的吧?”龚小宝长得不丑,但那副混不吝的嘴脸有点招人烦。   驰远瞥了他一眼。   “我和那毒贩子有旧仇,你出头也没用,而且……”龚小宝忽然幸灾乐祸地咧嘴一笑,“你以后也不会好过,跟我作伴了。”   “……”驰远隔着窗户扫了眼过道尽头吞云吐雾的几人,撑着身子站起来,“是吗。”   韩山刚统计完今天犯人的出工产量,季长青推门进来,将一沓信纸往桌上一甩:“我他妈一看到龚小宝,血压就蹭蹭往上窜!”   韩山没吱声,这不是季长青第一次这么说了。   龚小宝据说再有一次就七进七出了,作为一名狱警,在狱中碰见改造过的犯人三番五次不断“回炉”,大概是一件令人特别挫败的事。   “监狱改造在这样的人身上根本没用!”季长青坐到椅子上,满脸疲惫的仰靠其上,幽幽叹道,“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什么?”韩山看了眼桌上的信纸,随口问道。   “龚小宝写的举报信。这不,满监室里的一个不落,就差干活放个屁也举报了!哦对,除了你和那个新来的……”季长青说了一半又打住,他经常忘记韩山也是个罪犯这件事。   说到底,狱警和犯人一墙之隔,朝夕相处,就连生活节奏都差不多。   而现代监狱的使命,是在服刑人员承担法律责任的基础上,更多地考虑对人的改造,使其重新回到社会。   某些特殊性质的罪犯,也会和狱警处成朋友。   比如韩山,年轻气盛冲动犯罪,又在狱中积极改造,就像老师喜欢优等生一样的道理,这样的犯人也会一定程度上获得狱警们的信任。   季长青沉吟片刻,忽然直起身子饶有兴味的看向韩山。   “你知道吗?”他说,“昨天收来的那个驰远,他的案子,苦主和你那案子的苦主……是同一个人。”   韩山握笔的手一顿,眼神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迷茫:“什么?”   【📢作者有话说】   监狱环境规章制度皆尊重现实,但各地监狱又有所差别,本文会尽可能求同存异,保证剧情的合理性。   追更辛苦,隔壁完结文们欢迎鉴读:) 第2章 警犬和鬣狗   “于国忠。”   季长青笑笑,眼角聚起几丝细纹。   他年龄不到四十,在监狱工作十几年,见多了人性的复杂晦暗,轻蔑与悲悯同时存在于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奇妙的和谐。   韩山沉默地盯着那双眼睛。   季长青的眼神总是平和的,即便在高声训斥犯人的时候。   即便,他知道这个巧合意味着某种可能。   “驰远,‘失手’致人高位截瘫。”见韩山反应不大,季长青继续说,“他最早的口供,说他只是想制止于国忠对其学生实施侵犯,但是学生说,没有的事儿。”   “他认罪了。”明摆着。   “认得很干脆。”季长青从抽屉取出一盒利群,“他倒是识时务,人家家属要追究,他没有证据,拖着也不过是在看守所多受罪。”   “嗯。”韩山垂下眼继续换算工分。   季长青点着烟吸了一大口,然后将烟盒打火机丢到他面前:“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韩山知道这话里的隐意,头也不抬地把东西拨到一边:“我的案子已经结了,他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季长青缓缓吐出烟雾,盯着他看了半晌后才轻声道:“能这么想就对了,你已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很快,就能回家了。”   “嗯。”   监舍内,驰远盘腿坐到铺上。   乔阳监狱的监区大楼年代久远,监舍内依然是过去的大通铺,新的监舍大楼刚刚盖好,在旧楼后面,都是犯人们自己盖的。   驰远来的晚,今天的上工内容就是清理建筑垃圾,大概再有一两周就能搬进去了。   龚小宝贼兮兮地冲他勾勾手指,小声说:“你刚来不知道。吴良贵在这里待十五年了,当年被查出5公斤的货,判的死刑!一开始嘴特严,大概想着下半辈子怎么也没个好了,反正已经给家人留下一堆钱,死了也值。结果!”   龚小宝话音一顿,等着驰远给出他期待的反应,显然经常拿别人的案情找存在感。   驰远手指无聊的卷着裤脚边,等他继续。   龚小宝见没达到效果,悻悻地往后挪了挪,胳膊撑着上身:“结果,法庭上判决书读了一半,那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哭着喊着把上线供出来了。接着警方就捣了一个毒窝,上线被抓,他算立了功改判了无期,但是!”   驰远:“……”   龚小宝说起这个显得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断人财路啊!上线的心腹不乐意了,直接给姓吴的一家老小销了户,只有一个小儿子被亲戚带到国外逃过一劫。”   驰远眉头微微皱起。   龚小宝曲膝翘起二郎腿,晃着宽松裤管里的伶仃脚腕:“家破人亡生无可恋,罪太重按规定不能减刑假释,除了关禁闭什么都不怕,你能把他怎么办?”   驰远看了眼墙上的电子表,九点了。   “我也什么都不怕。”他淡淡开口。   龚小宝闻言忽然坐起来:“不怕?你不想挣分减刑?”   “不需要。”驰远看着他,话说的似真似假,“因为我是冤枉的。”   龚小宝一愣,接着哈哈大笑:“来这里的十个有九个这么说。”   驰远也笑。   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晚上的废弃公园,衣着暴露的女生看到被他踹倒的男人抽搐不止,慌里慌张的抱起相机跑掉了。   他不知道一个虚荣懦弱的孩子,能经受得住多长时间良心的谴责。   希望别太久。   吴良贵身后跟着四五个人,带着一身难闻的烟味进来,见铺上两人有说有笑,嘴角往边上一扯:“聊的挺开心啊?”   龚小宝缩了缩脖子,低头装鹌鹑。   驰远抬起下巴,坦然地与那双浑浊的眼睛对峙。   韩山踏出政务区大门,岗楼的两束探照灯立刻照过来,跟随着他的脚步穿过院子,朝监区大楼移动。   高高厚厚的监墙上安装着纵横交错的高压线,相隔百米一个岗楼,岗楼里哨兵荷枪实弹24小时执勤,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交错的强光让影子变得虚幻,仿佛照穿身体,令心底隐藏的利刃返出一线锋芒,接着又被无尽的茫然淹没……   余国忠瘫了。   韩山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想想自己为这人渣搭进来的四年,刻苦勤奋,把监狱当成部队,把自己活成机器,为的就是早一天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为了早一天见到亲人,早一天呼吸自由空气。   包括季长青,甚至他自己。   然而此刻,他忽然觉得这些没那么迫切了。   那个埋在心底深处的念头,像一块藏得太久馊了的蛋糕,在这一刻散出让人窒息的味道。   该扔了吧!   他想起季长青曾经戏言,监狱是先于全球实现国家全额公费医疗的地方,而余国忠这样的状态,进了监狱,管吃管住管陪护……   这他妈哪里是惩罚?   韩山苦笑,探照灯有些刺目,他闭着眼睛走近监区大楼。   二监舍内气氛剑拔弩张,七八个人挤在门口,都是不爱掺和事儿的在看热闹。   韩山在人群身后站定,冷冷道:“进屋。”   “组长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几人立刻“呼啦”一下子回到自己铺前站成一排。   围在驰远身边的四人中一个被踹倒在地,其余几个急忙停手,乖乖站进队伍。   驰远领口被扯开,双手正扭着吴良贵的胳膊,将人按在铺上。   他转过脸来,见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和其他人同样的灰蓝色斑马服,硬是让韩山穿出了警犬和鬣狗的差异。   吴良贵脸杵在木板床上,用力挣动了几下,喊道,“报告组长,这小子打人!”   早就蹦下来的龚小宝暗戳戳扯了扯驰远袖子:“先放开……”   韩山看着表情嚣张的青年,眼神如无波古井让人猜不出其中情绪,他语调沉着:“松手。”   驰远挑眉,呵,值班组长这么牛逼?   “好。”他冲韩山弯了弯唇,丢开吴良贵,又理了理衣服站好。   “组长,这次不是我闹事儿!”吴良贵爬起来,气的一张脸涨的通红,“他先动手的,不信调监控!”   “他们先挑衅的。”驰远漫不经心地瞪了他一眼,觉得惹上这么个玩意儿真晦气。   韩山看着他没说话。   驰远长得阳刚帅气,鼻梁挺直眉骨利落,睫毛黑而密,单眼皮却是杏眼的形状,瞪人的时候会睁很大,极有气势,是非常耐看的长相。   “我跟他开玩笑的!”吴良贵装出一副老实模样,狡辩道。   韩山视线依然停留在驰远脸上,嘴唇微动:“待会儿跟管教说吧。”   “……”   众人面色皆是一僵。   韩山这句话代表他不打算息事宁人了。   往常犯人间发生冲突算常事,最好的方法是和稀泥。   因为真闹起来,没及时拉架的人都要扣分,闹大了,整个监舍这年的假释名额也会减少或取消。   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所有人对吴良贵的跋扈都忍气吞声,怕的就是“闹大了”。   他们不光自己忍气吞声,也希望别人能忍。   实在忍不了,他们会联合起来逼着你忍,总之,监狱是个封闭坍缩的小社会,每一个指望挣分减刑的犯人都会找到一个利益的平衡点。   在这里,分数就是命。   他们可以承受一切劳累痛苦,委屈和侮辱,在早一天自由的目标面前,连是非善恶都不那么重要了。   跟吴良贵这种没指望的人同监,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得被牵累,最省心的办法就是顺着他来。   韩山朝走廊退开一步,让出门口位置:“去上厕所。”   众人敢怒不敢言,垂头丧气排着队往外走。   这是睡前惯例,由组长指挥监督犯人上完厕所,九点一刻,季长青会准时过来清点人数,然后和其他监舍的管教离开,从楼外将大铁门关闭,上锁。   “咣当”“喀嚓”——   像是一个信号,一楼值班员接着摁响就寝铃声,犯人们立刻上床睡觉,结束服刑的一天。   日复一日。   龚小宝在驰远身后嘀咕:“你完了。”   他现在得罪的不只是吴良贵,还有因为他的反抗,要跟着受罚的狱友们……   驰远表情冷淡,从韩山身边目不斜视的经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韩山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   ……   这家伙,不会是看上老子了吧?   对于二监舍服刑人员发生的冲突,最终处罚结果是全监舍在场人员各扣一分,参与者两分,次日上工,驰远和吴良贵取消午休和午饭。   也就是连轴转干一天活。   累。   非常累。   累的驰远腰酸背痛,一阵一阵的想吐。   原本以为顶多扣个分,这东西对他来说纯属鸡肋。谁知道还有这熬炼等着他……   而这一切,都拜某条警犬所赐!   晚饭还是馒头和烩萝卜,众人打好饭菜端着塑料饭盆,坐在走廊两侧的小板凳上吃。   吴良贵老实了,缩在那里小口啃馒头。   而驰远一口都吃不下去,黑着脸瞪人。   对面韩山岔着腿暴风干饭,对他充满怨念的目光视若无睹。   驰远回想昨晚,自己入睡前一秒还在浮想联翩,想韩山有没有可能对他有想法。   想对方是直是弯,还是仅仅因为在监狱憋久变态了,看到自己这么帅……   啊呸!   想多了吧!   他摩挲着虎口被独轮车磨起的水泡:妈的,对老子有意思怎么可能害老子受这种罪!   ……   瞪着瞪着,驰远渐渐忽略了胃部的不适。   韩山低下头吃饭的样子狂野又专注,他滚动的喉结,岔开的双腿,让驰远心底某根神经忽然酥了一下。   他莫名相信这人在别的方面也是这样的……   “咳。”   驰远掩唇轻咳,低头扒拉碗里的萝卜菜。   也许是因为进食和情感都是人的基本欲望,才会让人产生这种移情联想吧。   是的,没错。   韩山放下食盆,扫了眼对面低头吃饭的驰远,又看向另一边目光复杂盯着驰远的齐越森——   一个勤勤恳恳,唯唯诺诺,马上就要攒够120分,赶上今年年底上报减刑,却忽然被扣掉2分的……强奸犯。   “时间到。”韩山站起来,看着对面刚咬了一口馒头,鼓着腮帮子抬眼瞪向自己的青年,公事公办道,“起立,刷碗。”   驰远:“……” 第3章 织毛衣第一名   果然。   好看的东西都是危险的。   咬人的狗不会叫。   全监室受罚,除了驰远把这笔账记在吴良贵和韩山头上之外,其余人都把账记到了驰远头上。   无他,柿子专挑软的捏。   驰远不是软柿子,只是比起韩山这块铁板,他这种新来的刺头更容易治服。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驰远深刻感受到什么叫环狼饲虎——   卫生检查时他的脸盆查出烟头被罚打扫厕所一周,洗衣服时撞到别人水盆被泼个透,他看过的书出现破损被扣分,跑操时被人踩鞋子……   当然,驰远也会顺势给韩山找找不痛快。   被人踩鞋子,他便来个急停,让二监舍连环追尾集体罚抄监规什么的。   这些明里暗里使绊子的方法很低级,只能起到膈应人的作用。   而每每与吴良贵对视,在对方脸上看到那种得意又猥琐的笑,才让人烦躁。   驰远很想揍他。   不过,几天里的乌烟瘴气给龚小宝提供了不少举报素材,他简直美翻了!   周五晚上十点,驰远值夜。   六盏白炽灯明晃晃的悬挂在房顶,犯人们早已习惯亮着灯睡觉,白天的劳役耗尽了他们的精力,鼾声渐次响起。   同组值夜的犯人叫杜军,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打盹。   龚小宝说这是个人'贩'子,有性病,平时离远点。   驰远眼皮发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在房间溜达。   大通铺二十人的铺位,墙上贴着序号。监舍十六人,一颗颗青皮脑袋一眼望过去像地头上陈列着一溜冬瓜。   驰远暗笑,恍然又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这种经历,实在是魔幻。   韩山睡在一号位置,他旁边没人。最里面靠墙20号是吴良贵,旁边也没人。   这两人在监舍里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驰远走到窗边,扫了眼面壁而睡的男人。   灯光照在眉尾那道断痕上,看不出有什么伤疤的迹象。   驰远心念一动,脑海中浮现吴良贵呼龚小宝巴掌的一幕。   咳,不太好吧?   他弯腰凑近,想听听韩山有没有打呼噜。   没有。   驰远抬了抬手……嗐,不至于。   自己又不是吴良贵那种小人。况且,这么帅一张脸,谁能下得去手?   正嘀咕间,韩山忽然睁眼……   “我去!”驰远被吓了一跳,悬着的手跟着一抖。   韩山视线凉凉的瞥过来,他随机应变,伸出食指在那处断眉上戳了戳理直气壮道:“朝左睡压迫心脏,转过来!”   说完直起身子,背着手慢慢溜达走了。   韩山:“……”   十一点左右,驰远听到房间最里面传来怪声,他疑惑的走近,就见墙边铺位的秃脑袋上布满亮晶晶的汗珠,吴良贵鼻子里发出恐惧又压抑的哀鸣,身体无意识地挣动着。   驰远勾起唇角,做噩梦呢?活该!   他看了眼已经坐着入定的杜军,悄悄靠近吴良贵,对着那颗秃脑袋吹凉风……   老小子,吓不死你!   片刻后,吴良贵“嗷”地一嗓子,惊恐的睁开眼。   驰远机会来了,伸手在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呼了一巴掌——“啪”!   声音之响亮,令满地垅的冬瓜都骚动起来。   见人还在发懵,驰远“关切”的问了一句:“呦,做噩梦了?”   “……”   吴良贵双眼放空,僵在那里发呆。   梦里坐在灯管上晃来晃去,眼睛流血又哭又笑的家人不见了,只剩一片惨白……   他长长呼出口气,伸手在枕头里摸索起来。   靠在墙边驰远眉梢微动……   里面有什么?   监狱实行5+1+1制度,周六不上工,上午政治学习后,犯人们留在教室给家人写信。   龚小宝坐在驰远对面,眼睛像是上了润滑油滴溜乱转,时刻盯着视野范围内的人有没有违规,最后,他目光锁定驰远的手。   这双手比他见过的所有手都好看,尤其握笔的时候,手背筋骨跳动,有种他形容不来的感觉。   “你写什么呢?”   驰远手不停:“练字。”   “不给家里写信吗?”   “我家没人。”   “啊?”龚小宝眼睛瞪大:“真的?!”   “……”   “我也是!不过我不是没有,是他们不要我了。”龚小宝咧着一嘴各长各的牙齿,无缘无故的笑起来,就像他无缘无故爱找揍一般,“你呢?家人都死光了吗?”   驰远:“……闭嘴吧。”   龚小宝缩缩脑袋,转头看到齐越森和吴良贵在悄悄嘀咕什么,于是立刻在他的举报信纸上写了下来。   驰远不明白他对打小报告为什么这么热衷,还一点都不避讳人。   简直自取灭亡。   “明天周日管教不会一直在这,你小心点吴良贵,我看他又憋着坏呢!”龚小宝转着笔,换上一脸忧国忧民,感觉自己也没跑。   驰远嗤笑:“知道了。”   驰远没有家人这件事,让龚小宝很兴奋。   显然,这个话题他不打算这么搁下,上午十一点放风的时间,他又凑到驰远身边。   “哎,有烟吗?”   “没有。”   “你不抽烟?”   “不爱抽。”   “看你不像坏人,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你家人怎么没的?”   “坏人脸上会写字吗?”   驰远敷衍着他的问话,眼睛盯着不远处,和季长青站在一起抽烟的韩山,皱眉嘀咕:“那家伙到底怎么混的,看着不像溜须拍马的人啊?”   “谁?”龚小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姓韩的?人家那是硬实力,哪用得着溜须拍马。”   “什么实力?”   驰远转过脸来,就见龚小宝唇角下压,露出即将吹牛逼的嘴脸:“你知道我平时为什么不举报他吗?”   “你不敢。”   “……”龚小宝噎了一下,“错,你见老子的判官笔怕过谁?不举报他是因为他就是个没缝的蛋!挑不出错来。”   驰远眯了眯眼睛,显然不太信:“几十条监规纪律,到处都是雷,这么长时间能做到不违规,除非是机器人吧?”   “你这话……啧!”龚小宝表情一言难尽,挺着胸脯眉毛抬起夸张的高度,“哎,我就问你,你能一天织完一件长毛衣吗?”   “织毛衣?”驰远缓缓摇头,这活超纲了。   “他能!”龚小宝语气牛逼哄哄,“纯手织!两天一件的指标别人都织不完,晚上带回屋熬夜干,差点没熬死。”   “……”驰远唇角抽抽,他不知道一天织一件算什么样的速度,只是满脑子浮现出韩山织毛衣的画面……   有点好笑。   龚小宝见驰远依然盯着那边,便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这姓韩的他还就是个机器人,每月劳动工分一骑绝尘,每次奖励大会第一个被点名,长期占着乔阳监狱积极改造分子模范的名额,还顶了个监区服刑人员积极改造委员会主任长的头衔,监区每年都会给他上报法院减刑,判了七年半蹲了四年,现在只剩不到一年。要不是最早关过一次禁闭,现在说不定早就出去了!”他说完语气又变得阴阳怪气,“蹲大狱能蹲到这份上,啧啧啧……”   “挺励志的。”驰远也受到点震撼,这得是什么样的毅力?   他想起别的,问了句题外话:“关禁闭……都是闹事的一起关吗?”   “一般是。”龚小宝答,“进严管队、关禁闭,除非被打残了进了监区医院,但是这种情况扣分更多,基本告别假释了。”   驰远点点头。   他在下监区就听说过禁闭室的恐怖,那是悬在罪人头顶的摩克里斯之剑,其威慑力毋庸置疑。   “那你知道他犯的什么罪吗?”驰远又问。   “你不知道?哦对,别人也没人跟你说。”龚小宝乐了,“你告诉我你的事儿,我就告诉你他的事儿。”   驰远:“……”   但他确实有点好奇,于是开口:“我失手把人打残了。”   “切,我猜也是!”龚小宝有些失望,显然觉得不够精彩,“你们这种人高马大的肌肉莽夫,都爱干这事。”   驰远有点不想跟他聊了。   “其实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是去年,有个新来的岗哨开他玩笑,我听了一耳朵。”龚小宝用手掩着嘴凑到驰远耳边,“那岗哨问他,割人淡淡和割猫淡淡……感觉一样吗?”   驰远愣了愣,“什么?”   “啧,就是子孙袋!给人摘下来了!”龚小宝又露出那种贼兮兮的笑,“够变态吧?所以你最好别惹他,小心哪天变太监……”   驰远无视他胡说八道,重新将探究的目光投到前方。   韩山倚靠在墙上,吸一口烟进去,垂眼看向闪着微亮火光的烟头,就着呼出的青白色烟雾和季长青说了句什么,然后朝这边瞄了一眼。   有点像波兰斯基电影中的画面。   “他怎么回的?”驰远问。   龚小宝肩膀一耸:“他没回。”   驰远点头,龚小宝大概也不知道具体缘由。   “驰远这家伙心态太放松了……”季长青语气感慨,看的却是院子里其他犯人,“罪犯在监狱里无视痛苦,没有迫切出去的意愿,说明还是不够痛苦。”   韩山:“……”   “你这两天盯着点,小打小闹暂时由着他们,年后一起算账。”季长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朝院里喊了一嗓子——   “集合!”   韩山掐灭烟,看了眼不远处梧桐树下停止说笑的两人。   唉声叹气此起彼伏,一张张面孔瞬间浮现出与深秋一个色调的颓败,十几双眼睛贪婪的扫过凋零的梧桐树,花坛暗绿色的女贞,以及天上极速略过的飞鸟。   只有周末才能享受的一小时放风时间结束了。   韩山抬手摊开宽大的手掌,让阳光洒在上面。   深秋时节的太阳没有一丝热度,像这个世界一样,灿烂而冷酷。   龚小宝朝季长青小跑过来:“报告管教,刚才驰远说,咱们的监规到处都是雷,只有机器人才能不违规。”   季长青踹了他一脚:“站队去!”   “他还背后说组长坏话……”   韩山:“……”   下午是技能学习,为一周后去车间干活做准备。   周末犯人们可以买东西,晚上都聚在大厅边吃零食,边看婆婆妈妈的电视剧。   龚小宝吃着驰远中午买的泡椒猪皮,又磨着驰远去买烟。   之前长期捡人烟屁股,最近大伙故意的,烟屁股都不给他留。   驰远叹了口气,跟管教打了报告回去拿卡,路过坐在楼梯口看电视的韩山时,伸出手在人眼前晃晃:“好看吗,组长?”   “嗯。”韩山淡淡应了一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驰远不以为意,弯起嘴角上了楼。   有意思。   爱看伦理剧,擅长织毛衣。   还摘人淡淡……   啧啧。   牛逼!   监室里空无一人,铺上排列着整整齐齐的豆腐块。   驰远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张卡,关上柜门,转脸看向20号铺位的枕头…… 第4章 疼?不用谢。   周日上午,卫生处的警务给各监舍轮流剃头剪指甲。   驰远很郁闷。   刚长出来的一点点发茬又剃秃了,监狱没有镜子,八成和前边那些颗土豆一样的斑驳随意。   走出监舍时,他听到警务跟排在后面的韩山搭话:   “刚刚那颗我感觉我技术有进步,今天能给你剃好看点!”   韩山声音里难得带着点笑意:“那颗比较圆而已。”   驰远大概是翻着白眼走出监室的,所以一对上靠在走廊铁窗边的吴良贵,对方给了他一个阴险狠毒的冷笑。   当然,是阴险狠毒还是嫉恶如仇,关键看颜值。   驰远唇边泛起一抹嘲弄。   他能理解这些丧失了生活热情的长刑犯,在望不到头的压抑环境中,总要找到释放焦虑的途径。   只是有人选择读书,也有人选择作妖。   显然,没什么思想境界的吴良贵,只能想到后者。   除了干活和放风,犯人的其余时间都不能离开监舍大楼。   即便周末休息,他们的活动范围只有去大厅看电视,教室看书学习,或者在监室门口那一小段走廊待着。   龚小宝剃完头就下楼看电视了,驰远难得耳边清净,去二楼教室找到本《毛选》翻看起来。   大概是剃下来的头发茬落进衣领,他抓了抓刺痒的后颈,想着待会儿得去洗衣服。   “没想到你会喜欢看这个。”一道沉浑质朴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   驰远回头,见到来人是齐越森,有点意外:“只是随便翻翻。”   齐越森身高一米八,四十来岁长相古典忠厚,能让人想到关云长。   他和监舍里每个人关系都不错,而且不在参与排挤他的那些人之列,所以驰远对他印象尚可。   “毛选里无论战略战术,还是理论,都是永不过时的思想武库,年轻人多看看挺好的。”齐越森靠在书柜边,语气像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驰远:“你对这个有研究?”   齐越森垂下眼,似是谦逊:“五卷都看过。”   “哦?厉害。”遇到爱读书的,驰老师习惯性表扬。   齐越森笑了一下,又说:“第一卷里有一句话不知道你看到没有,说两个拳师对抗,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   “……”   驰远听音识曲,顿觉无语。   还以为对方有什么深刻的见地,原来也就是脱离立场的断章取义。   他随手翻了几页,随便找了一句:“你看,这里说,消灭战争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用战争反对战争。”   齐越森摇头,语重心长道:“你犯不上跟一个无期徒计较。”   “上次连累大伙扣分,不好意思了。”驰远把书放回原处:“可是监狱太小,退一步没有海阔天空,只有犄角旮旯。我这人个子高,不习惯缩着。”   齐越森听出这话里的嘲讽意味,也没在意,“书你不看了?”   “不看了。”驰远拍了下对方肩膀,转身离开,“我去洗衣服,你慢慢看。”   齐越森却跟在他身后,走到教室门口停下。   “驰远!”他没注意撞到门窗上的铁栏,发出不小的动静。   驰远脚步顿住,面露不解。   值班狱警从里面喊了一声,齐越森回身尴尬的朝里面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看向驰远:“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心领了!”驰远扯出个笑,抬脚上楼。   三楼走廊隔几步一个人,同监舍除了龚小宝和韩山,以及吴良贵那一小帮,其余的都在这里漫无目的的瞎晃悠。   驰远能感受到那些人装的若无其事,注意力却丝丝缕缕缠在他身上,让人脊背发凉。   他走回监舍,从柜子里拿了件干净的囚服,转身,就见坐在墙边的杜军眼神闪躲地假装挠头。   操!都什么毛病?   驰远干脆开口:“哎,见龚小宝了吗?”   难得有人跟他说话,杜军直了直黑瘦的身板,显得有些开心。   他刚进来的时候因为性病直接进的监区医院,所以分监后没人愿意接近他,四个空铺位剩下的两个就在他左右……   杜军很快收敛了情绪:“我……没见啊!”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一个劲地朝走廊一侧的卫生间瞟。   “……”驰远皱眉,略一沉吟又问:“吴良贵呢?”   杜军那双小而黑的圆眼睛像是进了沙子:“不知道啊……”   驰远神色微顿。   他不觉得自己和龚小宝的交情有多深要为对方两肋插刀,可他明白,吴良贵若不是杀鸡儆猴,那就是要挨着收拾龚小宝和自己。   左右都跑不了。   驰远回头看向20号床铺,用只有杜军能听到的声音说:“转过脸去。”   卫生间里传来龚小宝的呜咽,像被人捂着嘴巴。   驰远走进去,看到外间水池边放着几个盆子,里面有没洗完的衣服。   外间顶角的摄像头上,顶了一堆泡沫。   伪装的不错,驰远心想,吴良贵可能提前策划了什么剧情……   他向前几步,刚要拐进去,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抓住他的衣服用力往里一扯!   驰远没来得及反应,兜头被一块湿床单裹住半个身子,接着几个人一拥而上死死将他抱住,还有人拽他裤子……   “操!找死!”   驰远抬脚将腿边的人踹开,他听到不远处龚小宝像只被割了气管的鸡,呜呜嗯嗯的叫唤。   “驰远……呵!不知天高地厚,监狱这种地方你都敢乱来?”   吴良贵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和龚小宝声音发出来的方向一致,大概是他在制着龚小宝。   驰远没接话,大脑飞速琢磨着吴良贵话里的意思,同时身体挣动着想要将身边的人撞开。   他平时健身,也常和学校里的男生打球,力气并不小。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床单很大程度限制了他的行动,挣扎间,三人忽然同时发力,驰远被推搡着踉跄几步,又被躺在地上的龚小宝绊了个趔趄,右膝直接跪在对方腹部……   “呜……”龚小宝发出一阵垂死般闷闷的哀鸣!   几人见状顺势蜂拥而上,把驰远压倒在龚小宝身上,然后驰远双腿一凉,裤子彻底被人拽了下去……   “你知道,在监狱通奸是什么后果吗?”吴良贵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压制不住的得意。   季长青和韩山在大厅里边嗑瓜子边看《小娘惹》。   “这女的长的有点像你姐。”季长青说。   韩山笑笑,“是吗?”   “是,但是没你姐那股子飒劲儿……”   “管教,不好了!”齐越森从楼上匆匆下来,“报告管教,吴良贵和驰远…好像又闹起来了。”   季长青神色一凛,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朝楼上跑:“他妈的,又惹事!”   韩山蹙眉,看了眼一脸愁容的齐越森,起身跟上……   驰远终于明白了。   好一出罗织构陷!   “吴良贵。”他停下挣扎,冷声道:“你敢陷害老子,以后就到屎堆里看你儿子吧!”   吴良贵闻言神色一顿,反应过来脸上的冷笑蓦然僵住,他松开踩在龚小宝脖子上的脚,飞速冲出厕所,跑回监室拿起枕头猛烈摸索……   走廊里的吃瓜群众依然在装聋做瞎,好奇又不敢好奇——   狱警没来之前他们只能“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会被扣分。   几秒后,吴良贵飞奔回厕所,朝着驰远胸口就是一脚:“你他妈不想活了!”   驰远闷哼一声,语带嘲弄:“是,而且还想让你陪葬!这样你家人就白死了!你们这帮二百五也要加刑!”   “照片呢!”吴良贵怒极,粗鲁地撕扯床单把驰远剥出来,揪着他的衣襟,“照片藏哪了?!你他妈给老子交出来!”   驰远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让老子日子好过一点,老子出去的时候自然会还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吴良贵双眼暴出几根血丝,狰狞地似要将眼前人抽筋扒皮:“你在找死……”   其余几人也有些发懵。   驰远却丝毫不惧:“我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出气重要还是照片重要,你自己考虑!”   “……”   走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在干嘛!妈的!想关禁闭了是吧!”季长青骂骂咧咧大步进来,后边跟了一群早就心痒难耐的犯人。   驰远身边一人急忙去解缠在龚小宝嘴巴和手腕上的裤子,其他三人顿时气焰全无,其中一个支吾道:“报……告管教,驰远和龚小宝……”   “我们闹着玩的。”吴良贵打断他,塌腰弓背地站起来,声音暗哑,“是我,跟他俩开玩笑。”   "……"   “当我傻子是吗!”季长青额角青筋直跳,这个害群之马胆子够肥,不严惩要翻天!   驰远则松了口气,垂眼一看,还好,底裤还在……   而旁边的龚小宝就那没那么幸运了,他裸着下半身躬成一只虾米,泪眼婆娑浑身不住地发抖。   “喂,你还好吗?”驰远皱眉。   龚小宝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呜咽……   吴良贵臊眉耷眼不敢吭声,另外几个一时不知道怎么串口供。   韩山站在季长青身边,视线扫过驰远肌肉流畅的双腿,和龚小宝那两条细白的麻杆,几乎能感受到管教身上暴怒的气场。   性,在被剥夺了性别和欲望的监狱里,是隐晦又敏感的话题。   即便是开玩笑,涉及此,性质都极其恶劣。   一个闹事的犯人见势不妙,改口道:“报告管教……我们,就是洗衣服的时候闹着玩……”   杵在旁边的另外两人也急忙捡起地上的湿裤子往龚小宝腿上套,却引来龚小宝一阵凄惨地干嚎……   “闭嘴!都给我抱头蹲下!等着跟狱侦科的解释吧!”季长青觉得龚小宝演的浮夸,很想踢他一脚。   他瞪向坐在地上的驰远,“还有你!穿上衣服,一起!”   驰远:“……”   这时,韩山却抬脚走过来,捡起地上一条没湿的裤子蹲到驰远身边:“你的?”   驰远一脸官司,觉得窝囊又晦气:“嗯。”   他伸手要接过来,然而韩山却似没看到,温热的手掌按着他的膝盖,作势要帮他穿裤子……   驰远有点懵:“哎,不用……啊!”   他的痛呼声比龚小宝有气势多了,惊的全场皆是一愣。   “操!”你大爷……   驰远张着嘴侧过头去,脸皱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膝盖在那只铁钳般的手指下传来剧痛,驰远几乎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顺着大腿神经一路爬进大脑……   “疼?”韩山语气带着点意外,转头对季长青说,“他好像髌骨错位了。”   “……”   驰远已经分不清震惊多一些还是疼多一些。   周遭的嘈杂人声让他恍惚,他听到吴良贵几人据理力争的辩解,听到季长青一边暴怒呵斥,一边通知狱侦科及监区医院,以及……   韩山起身时,唇缝里轻飘飘说出三个字——   “不用谢。” 第5章 双出双入   驰远懂了。   他忍痛闭上嘴巴,从围在门口的犯人们被撵回监舍,到吴良贵几人被带去狱侦科审讯,再到被抬出卫生间,他都没开口——   怕忍不住骂人。   韩山一张脸平静无波,像一尊门神般立在二监舍门口,其余犯人坐在自己铺边的塑料小凳上,使劲伸着脖子却什么都看不到。   担架路过监舍,躺在上面的驰远转脸看过来,唇角扯出虚弱的微笑,身侧微蜷的右手却颤巍巍地伸出一根修长的中指……   韩山稍稍眯起眼睛,像在看猴。   狱内医院在整个监区西北角,基础的医疗设备都有。   驰远和哼唧了一路的龚小宝被带去不同的楼层。做了X光确认髌骨错位,但不算严重,犯医给他打了石膏和支具固定后,就把人扔到九病房自生自灭了。   病房里七个床位,上面躺着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的服刑人员。   有新面孔就有新故事,每个人看向驰远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探究的幽光。   狱友间大多会互相交流彼此的“光荣”事迹,或是自嘲,或是愤懑,但是极少有真正愧疚悔恨的。   也有一些实在缺德的会含糊其辞,但时间久了也藏不住秘密。   驰远住院期间,听了不少令人唏嘘的案情,让他对监狱这个会将人性的恶无限放大的地方,生出切实的抵触。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留有余地,是否只会换来对人性彻底的失望……   住院的日子比起苦哈哈的监狱日常,可以说是云壤之别。   唯一恼人的,是监区医院没有值夜一说,所以晚上病房总是响起铁床晃动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夹杂着粘腻的喘息。   驰远最初以为是有人疼痛难受,后来发现这种声响似会传染般,渐次从几个床位传出,像潮水聚起来,不顾一切的涌向高处,又在月光下渐渐回落……   当一切躁动归于平静,黑暗中滋生出另一种味道。   驰远恍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有天夜里,驰远梦到黑暗的病房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夜色下看不清面容,那人藏在身侧的刀锋闪出一线寒光,接着手起刀落,病房里一夜之间少了14颗蛋蛋……   驰远惊醒,迷糊中伸手一探,真好,还在。   龚小宝第三天偷偷溜进九病房去看驰远,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被狱医押走,送回了二监室。   那天吴良贵几人为了搞得逼真一些,给他后面挤了洗洁精,还用扫帚柄给撑裂了……   驰远有点同情这家伙,据说监狱给他安排了心理疏导,但明显有些多余——   对龚小宝而言,被扫把捅 屁股和被巴掌敲脑袋没什么差别,不过是众多挨揍花样中的一种而已。   而吴良贵之所以敢这么折腾龚小宝,是因为他笃定对方把全监舍得罪了个干净,没人会替他说话。   狱侦科没费什么周章就查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驰远屡次参与争端,被扣了200分。龚小宝基本算是受害者,不予追究,吴良贵的从犯四人毫无意外的进了严管队,吴良贵则被关了禁闭。   驰远在病房的三周,除了自己的案子,想的最多的就是韩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算是一种别出心裁的袒护吗?   可是为什么呢?   总不会是真因为自己长的帅吧?   ……   嘿,这谁他妈说的准呢!   一般的髌骨错位要养上四到六周,但监狱的标准是差不多就得了,腿坏了手还是好的,该干活还是要去干活。   季长青把驰远带去新楼的那天,正好是星期日,犯人们上周已经搬进新监舍,新楼添了画室,乐器室等活动场所,所以监舍里没什么人。   比起长条形的旧号房,散发着乳胶漆味道的新监舍看上去简洁敞亮不少。   8张上下铺铁床,四张靠墙,四张并在房间中央,留下的一个空床位是中间靠窗的下铺。   驰远有些意外,下铺休息起夜、整理内务都方便,据说是混得开的犯人专用。   他猜想应该是季长青特意安排的,自己是沾了腿伤的光。   思及此,他忍不住看向韩山。   那人抱胸站在窗边,永远是一副不理俗事的模样,仿佛自己只是动物园的管理员,有事发发号施令,没事便懒得理会他人。   如果不是身上的囚服,谁能相信他也是一名服刑人员。   “换了新环境,洗心革面,不要再搞好勇斗狠那套,听到了没?”季长青收回驰远的拐,交代新监新规,“上周开始,监狱实行联号包夹制度,我们监舍人少,两人一组双出双入,你的联号是韩山,具体规则让他给你讲。”   “双出双入?”驰远以前没听说过这词,但是第一时间想到出双入对,不免想的有点偏。   “对,总之,下次再违纪,禁闭室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驰远:“……”   季长青说完就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驰远,和好整以暇等他开口咨询的韩山。   “组长。”驰远扶着床栏,冲韩山无辜地眨眨眼:“管教把拐拿走了,我怎么走路啊?”   “……”   “远哥!”   龚小宝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驰远回来了,像只猴子一样窜上楼。   “你腿好了?”他蹦进监舍,丝毫不顾他的联号杜军老胳膊老腿在后面拼命追着他上楼。   “没好!”驰远抱紧床柱,很怕他冲过来撞到自己打着石膏的伤腿,“不能动不能碰!我得继续修养……”   “我知道我知道!”龚小宝在他身前刹停,笑的一脸灿烂。   现在的驰远在他眼里就是有勇有谋,将来必成大器的那种人,所以即便虚长几岁,还是乐呵呵的改口叫“哥”了。   “哎我跟你说啊,吴良贵那几个蠢货被你整治的一点脾气都没了……”   “别这么说。”驰远打住他的话头,“我可没想整治谁,自保而已。”   龚小宝闻言一愣,眼神不自觉地瞟了眼韩山,生硬的改口:“啊对对对,自保,哈哈哈哈,不过如今那些人看见我都躲着走……”   “你确定是躲着你?”韩山站起身往外走,大概是烦他那莫名其妙的一眼,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   “哎,组长!”驰远喊了一声,他还有好多问题呢!   韩山却没理会,径直去走廊抽烟区。   驰远懂了韩山话里的意思,他朝识趣地杵在门口装隐形人的杜军扬扬下巴,问龚小宝:“你和他一对?”   “别提了!”说起这个龚小宝简直郁闷死,性病就算了,肾功能还不好,他没好气地朝门口翻了个白眼:“不过你只比我强一点点,和组长做连体婴跟拴在管教身边有什么区别?”   “连体婴?”驰远有点想笑,也不知道季长青怎么安排的:“这双出双入,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   “这还不好理解?”龚小宝说,“意思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两个人无论是吃饭、劳动、学习、上厕所都必须形影不离地在一起,不允许单独行动。”   驰远本来还觉得挺有意思,听到后面,忍不住额角抽抽:“上厕所也一起?”   龚小宝郁闷的一拍大腿:“可不咋的!我他妈简直……哎,就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你睡的正香,他憋不住了要去尿,你就得跟着去厕所,还得站在规定的一米半距离内闻味儿听声儿……”   驰远眼睛逐渐睁大……   这也太下头了!   洗澡坦诚相见还能仗着身材好当成加分项,一起上厕所,那还有个屁的情绪去想些有的没的?   龚小宝又朝门口撇撇嘴:“老子要求也不高,能他妈憋住八个小时的尿就行!”   杜军视线飘忽,假装没听到转过头去……   “那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个规定啊?”驰远还是不解。   “以往也有过,犯人互相监督互相举报,防止违规违纪逃跑自 杀的,你在病房没听说吗?三监有个傻逼撞墙自杀,撞了个脑震荡住院了。”   驰远:“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两人正说着,吴良贵和一个之前在监室里不太有存在感的青年一道上来。   他目光阴沉的盯视着门口的杜军,看的对方悻悻地后退了几米,才抬脚走进监舍。   倚靠在抽烟区窗边的韩山轻轻呼出口烟雾,将剩下的小半截烟头掐灭,慢悠悠的踱了回来……   “驰远,照片呢。”吴良贵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   龚小宝见到来人,立刻趾高气昂起来:“你傻啊?怎么可能告诉你!”   驰远打量了一下对面男人,七天的禁闭果然很折磨人,吴良贵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有余。   或者,加上失去唯一念想的愤恨,那双眼袋沉甸甸的坠着阴鸷的三角眼,更显狠戾。   他拍了拍龚小宝肩膀,示意他闭嘴:“我走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你放屁!”吴良贵腮边比之前松弛了几分的横肉微微颤动,显然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他妈已经把照片销毁了对不对!”   驰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余光里高大的身影漫不经心地走到门口,于是开口:“吴良贵,不要把人想的跟你一样损,我不想惹是生非,但我也不想任人鱼肉,只要你不招惹我,哪天心情好,我说不定就提前还给你了。”   韩山心里轻哼一声,季长青说狱侦科早就去医院问过,驰远说照片在卫生间的下水道里……   “不可能!监舍里能有让你藏东西的地方?!你他妈以为老子是第一天来这里!”   “监舍里当然没有。但是……有人能把它带到安全的地方。”驰远微微歪头看向门口的韩山,“是吧,组长?”   “……”   好大一口锅甩过来,韩山看着那一脸的纯良,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相信驰远入狱绝对是冤枉的。   吴良贵猛然转头,眼底燃起一簇火苗:“组长……照片,在哪里?”   韩山没回答。   他懒得参与这群犯人间的事情,尤其是被迫说谎。   龚小宝和杜军都一脸迷茫,想不通驰远是怎么把照片交给韩山的……   “组长,你只让我看一眼!以后我绝对不会惹事,我一定好好改造!”   “看你表现。”韩山不情不愿的上了驰远的贼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去狱政科领被子。”   驰远压着唇角:“我腿残了走不了路,组长,你得扶着我。”   韩山:“……” 第6章 中看不中用   龚小宝知道巴结组长,立刻屁颠屁颠帮忙去领东西,吴良贵见一时问不出个所以然,即便不甘也只能作罢。   监室里只余心照不宣的两人。   “组长,管教让你给我讲新监规矩。”   头顶硕大的摄像头让驰远只能压下其他疑问。   韩山:“龚小宝没跟你说?”   “他说话不靠谱,我听你的。”。   韩山垂眼看向驰远悬着的右腿:“坐下说吧。”   “坐板凳还是……”   “床。”   “好。”驰远扶着床栏,单腿蹦到自己的空铺一边坐下,“组长,你也坐。”   韩山没理会他,走到窗边站在原来的位置居高临下:“新监舍的规矩和你在下监队学的一样,之前在旧楼里条件达不到,所以执行的不完全。”   驰远回忆下监队讲的内容,试探着问:“我们……真要去踩缝纫机?”   监狱工种不止一个,但是除了特定需要或技术型服刑人员外,百分之八十都是服装生产加工。   韩山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似乎对踩缝纫机还有点期待感。   “是。一天工作十小时,任务很重,你有点心理准备。”   “可我都残了。”驰远表情无辜,“组长,我这膝盖……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啊?”   韩山表情淡漠:“你没问狱医?”   “问了,我不是担心他们不了解情况嘛,毕竟……又不是他们弄伤的。”   “以后别再被整治,应该没什么问题。”韩山仿佛听不出话里的深意,答的坦然。   他只是因为于国忠的关系,下意识觉得驰远不应该受禁闭室的罪而已。   驰远笑起来:“好吧。那我一条腿踩缝纫机,完不成任务会怎么样?”   韩山默了两秒:“车间应该会给你降低标准,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再打报告。”   “行吧。”   驰远身体向后撑了撑,觉得逆光而立的韩山有种沉沉的压迫感,让他不自觉想到在病房里做的梦。   “那谢谢组长了。”他语气轻快,试图让两人间的气氛活络一些。   “不用谢。”韩山不为所动,依然公事公办,“膝盖恢复之后要按正常产量交工,到时候再完不成,会限制你在狱中的一切娱乐活动,禁止消费、洗澡、亲情会见等,如果依然故意消极怠工,就要去严管大队反省。”   “啧……”   “每天下车间路过严管大队,到时候你可以观摩一下。”   驰远额角抽抽:“好吧。”   他笑了下,随口闲话,“组长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韩山:“没做什么。”   “……”   驰远觉得这天有点难聊,不禁暗自腹诽这人怎么像块铁疙瘩?   对于驰远的回归,监舍里其他人面上反应不大,看上去和以前一样不咸不淡,却谨慎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大家拿不准他到底是率性天真,还是只知道跟人鱼死网破的愣头青。   毕竟用照片威胁吴良贵这种事,换作别人是绝对不会做的——没人相信一个丧尽天良的毒 贩子,会多在意一张照片。   可偏偏他就在意了。   这很难说是误打误撞,还是高明远见。   因为腿伤,驰远这一天都在监舍待着,晚上九点点名休息时,他才知道韩山的铺位是和他并排挨着的……   驰远有些意外,还以为二监舍两霸都会占领靠墙的独立下铺。   他忍不住猜测韩山是不是对自己有点恻隐之心,为了方便照顾他……才怪!   联号的两人都安排成上下铺,如果不是腿伤,自己应该是在韩山上铺。   在监区医院的病房里关灯睡了二十天,忽然恢复开灯睡觉的状态,驰远一时睡不着。   他盯着旁边没有一丝赘肉的利落后颈,又开始没边没际的胡思乱想。   自己的事,在学校应该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吧。   学生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们会同情校门口那个卖难吃的糖葫芦的大爷多一些,还是同情自己这个年纪轻轻“有暴力倾向”的老师多一些。   那女生如果到现在都没有主动坦白的想法,应该托谁去找她谈谈呢?   如果谈了对方依然不松口,等自己找到余国忠的把柄再起诉的话,她会入刑多久?   到时他应该为一个刚刚开始的人生出示一份谅解书,还是让各人承担自己该承担的后果?   但是找证据……   谁合适呢?   龚小宝年后出狱,可这家伙看着就不靠谱。   齐越森……待定,如今减刑指标减半,他未必能争得过韩山,短期内出不出得去还未可知。   至于韩山。   还有一年,太久了。而且他不像愿意管闲事的人。   ……   可他也管了自己的闲事啊!   或许,是最后的希望。   半夜十二点过后,陆续有人上厕所,自然少不了肾不太好的杜军。   他爬下床摇醒龚小宝便急着往厕所跑,身后瘦削的青年半闭着眼睛,骂骂咧咧东倒西歪地跟着走,驰远有点想笑,又觉得可悲。   韩山大概被吵到翻了个身,然后似有所感般睁开眼睛。   驰远一愣,疑惑地冲他眨眨眼。   韩山眉头一皱,又转了回去……   驰远:“……”   “朝左睡压迫心脏,真的。”他低声提醒。   韩山没理他。   第二天五点半,楼下响起熟悉的器械敲击铁门的声音,驰远头昏脑涨,心说怎么换了新楼还是这个破铜烂铁的骇人动静。   他一手扶床一手叠被子。   一塌糊涂。   韩山看不下去,干脆伸手扯走被子替他叠了个豆腐块:“上厕所吗?”   驰远脑子稍稍清醒,表情依然怔忡:“啊?你陪我吗?”   “……”   “唉,好吧。”   驰远忍着别扭,在韩山的搀扶下,和对方一起放水,一起洗漱,吃饭,七点半集合点名准备去车间,然而出发时,季长青让韩山和驰远留下。   韩山不解,他是组长,要负责生产线的监督工作。   “考虑到驰远的腿伤,给你们调换去电子车间了。”季长青把拐杖丢给驰远,示意两人跟他一起过去。   驰远对做什么工作无所谓,反正都不会轻快,但是此前在下监队,周末会去各车间学习,相对于生产衣服鞋子的车间,电子车间环境好很多。   不得不说韩山这一捏,好处是真不少。   他撑着拐,艰难地跟在闲庭信步的两人身后,听季长青和韩山闲聊:“一个自杀未遂,三监室管教调离,整个监区‘改造积极分子’指标减半,这下要有人沉不住气了,我们不反对竞争,但是那些喜欢挖坑搞阴谋的,还是得留意一下。”   “嗯。”韩山应了一声。   驰远不知道他们说的都是谁,他只想起那个撞墙的犯人。   据说那人原是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前两年不知道在谁的蛊惑下种了几千株罂粟,卖了4000块钱被判了无期……   他默默叹了口气。   前面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回去继续说话。   驰远撇撇嘴。   呵呵。难为您二位聊得正欢,还分出一根神经监视着在下,好感动啊!   绕过狱警工作楼,是一个独立的平房院区,院里有几个半蹲着的犯人。   驰远眯起眼睛,就见那两人戴着手铐脚镣,中间用一根很短的束缚带连着,完全直不起腰,其中一人嘴里还勒着一个……   口……球?   驰远眼睛睁大,这……怎么还用上情趣用品了?   “驰远。”季长青停下来转过身,“这就是严管队,专治各种不服。你如果不是受伤,至少要来面壁七天的。”   “我知道错了,谢谢管教。”驰远笑的有点难看,面壁就是每天早上五点开始,坐在那里十几个小时不能动,想想都崩溃。   不过比吴良贵的禁闭室好一点。   他再次在心里感谢韩山,谁说监狱里没有好人?   又好……又狠。   季长青满意的点点头,觉得驰远是个聪明的,在监狱里,狡辩争论没有意义,认错就对了。   不然就和那个含着口枷的刺头同样的待遇。   电子生产车间不算太大,但干净整洁。   季长青跟经理打了声招呼,嘱咐韩山教驰远尽快学会,三天后开始按一类一级劳动犯的标准记任务量,之后将两人交给线长就离开了。   这是驰远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上工,此前清理新楼的建筑垃圾没有固定的任务量,可以“技术性偷懒”,可现在是实打实的计件。   低头看了眼自己堪比手模般标准的爪子,驰远苦笑。   这双手向来中看不中用,除了写字,并不擅长干细活。   上工位前犯人要脱光衣服,换上一套干活穿的囚服,防止夹带。   离开车间也一样要脱光了检查。   驰远已经接受了那个时不时要在人前不着寸缕的自己,但他一直不太敢直视赤裸的韩山。   那是一具充满着男性力量和美感的身体,视觉冲击力很大。   不同于监舍其他人瘪塌或敦实,或盘龙栖凤或暗哑苍白的肉体,韩山的身体从内到外散发着一种饱满的生命力,对驰远而言,则直接实质化成一种诱人的光泽……   “现在大家做的是变压器,绕线圈会吧?”生产线线长是个很瘦的男人,四十多岁戴个眼镜,也是别的监舍的组长。   韩山:“会。”   驰远:“不太会……”   线长瞥了他一眼,忽然笑了:“韩组长教你,很快能学会。”   驰远看了韩山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识趣的点点头,扶着韩山的肩膀蹦去工位。   两人并排坐下,韩山拿起零件盒里一个拇指大小的变压器,在一片嘈杂中凑近驰远:“我现在教你怎么配线,看好了。”   驰远点点头,靠过来仔细观察。   “这上面左右12个并行的针脚,你要按规律把两边分出来的铜线缠绕在正确的针脚上,缠一到两圈。”   韩山的手宽大有力,头发丝一样粗细的铜线在他指间更显细微,然而他手指却非常灵活,一手用小线剪将一根根铜丝缠绕在电极柱上,然后减掉多余的线头。   重复12次。   驰远使劲眨了眨眼睛,感觉有点头大。   “你试试。”   韩山把位置让出来。   驰远想说你再来一次,又怕显得太笨,于是硬着头皮坐过去。   线剪很小,铜丝很细,要夹两三下才能捉住铜丝,而力度一个把握不好,铜丝就剪断了……   边上韩山皱起眉:“你眼睛没问题吧?”   驰远:“……” 第7章 我联号   他不满地抬起眼:“没有。”   韩山沉默两秒,又问:“步骤看明白了吗?”   驰远翻了个白眼。   老子又不傻!   不过是夹住的铜线缠绕到电极柱上,可这手势、力度和速度都需要慢慢熟练,哪有人看一次就做得那么顺溜?   可他故意顺水行船:“没有。”   韩山语气里带上点不耐烦:“起来,我再做一遍。”   “起不来。”   韩山:“……”   他拖过凳子挨着驰远坐下,放慢速度重新演示了一遍。   韩山干活确实是优质高效,且体态端正手法利落。反观生产线上其他人,弯腰垂首耸肩弓背,浑身散发出卯着劲的紧迫感。   包括驰远在内。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操作,能感受到旁边男人视线时不时朝这边瞟过来,甚至偶尔会停下手上动作,盯他几秒,接着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驰远无语。   挺大一老爷们被这样赤果果的鄙视,多少有点没面子。   一小时后,驰远转过脸:“你在看什么?”   韩山缓缓收回视线,他只是想不明白那双手匀称舒展,指节修长有力,为什么绕个线就那么……笨?   “没什么,怀疑你手和脚长反了。”他说。   驰远被气笑了,但又无可辩驳。   他无奈叹气,放下手里东西抻了抻僵硬的后背,感觉被石膏束缚的右腿有些发胀,眼珠子一转:   “组长,台面下空间太小了,我腿伸不直,难受。”   韩山手上动作不停。   驰远:“我能不能……把腿放你那边?”   韩山疑惑的瞥了他一眼,没说行,但也没说不行。   于是驰远扶着那条绷直的长腿,小心地伸到韩山腿下的空里,尽量不碰到对方。   当然,只是尽量,真不小心挨到也是没办法的事……   韩山脸有点黑,他觉得驰远那条腿的存在感太强,影响他的速度。   两小时后,驰远表情痛苦地“嘶”了一声,丢下手里的电极柱握住另一只手:“抽筋了……”   韩山懒得理他。   驰远龇牙咧嘴,片刻后将手伸到韩山面前,乐出声来:“你看,造型好别致啊!”   韩山视线凉凉扫过来,就见那只手背上凸现出来的四根扇骨,削直凌厉,很好看。但手指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半蜷起来,有些滑稽。   “攥拳。”   驰远:“攥不起来……”   韩山没好气地抬手,捏住他的筋腱用力……   “靠……好了好了好了!”驰远吃痛,急忙将手抽回。   太粗暴了!   他苦着脸抚摸自己手背,感觉韩山捏的比抽筋更痛。   妈的,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韩山搓了下手指,继续干活。   驰远的手看着硬,摸着软,肤质比他固有观念里男人的手更滑腻一些,比起它主人的脸和身形,这双手才显得像个老师。   ……老师?   啧,难以想象。   直到中午下工,驰远没再和韩山搭话。   人家只想做个挣分机器,自己总上赶着也招人烦。   整个上午,他腰酸背痛头昏眼花,也就做了一百多。而韩山在随时盯着他成品质量的情况下,完成了500个。   线长过来查数,看着驰远颇为不解:“以前干什么的?”   “教书。”   “呵。”他撇下嘴角,明显不信,“下周,能达到一天1200吗?”   驰远眼睛慢慢睁大:“1200?”   “……”   “我尽力。”驰远表情有点僵,重压面前为自己狂挖后路,“不过我的眼睛有点问题。”   韩山:“……”   线长推了推眼镜:“什么问题?”   “对焦不好。嗯,就是看小的东西会重影……”   线长看向韩山,似在求证。   “这点活,熟练后不用眼睛也能做。”见韩山点头,他又将视线落到驰远腿上,“那先给你定个二级标准,800个,韩组长以前在这条线上,可是每天都能超产50%”的,好好学着点。   驰远:“……好。”   下工队伍回监舍,三条腿的两人落在后面。   驰远名正言顺的搂着韩山肩膀,半个身子挂在人身上,心里美着嘴上虚伪:“管教也真是的,给我配个拐能怎么的?去监区医院借个轮椅也行啊,这样来来回回太受罪了!”   “犯了罪的人,在这里受什么罪都是应该的。”韩山肩背绷直,说了句适用于多数罪犯的道理。   他多少年没跟人靠这么近了,有些别扭。   “我是说你。”驰远蹦着走路气息不稳,“你跟我联号也是倒霉。”   “嗯。”   “靠……”驰远笑起来。   “我也是罪犯。”韩山又说。   驰远眉梢一动,看着前方列队转过监舍大楼,跟在旁边的狱警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组长,龚小宝跟我提过你的案子。”驰远试探着提起,“我想问问,是真的吗?”   “嗯。”韩山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为什么啊?”驰远眼睛黑亮,“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想到这么……特别的手段?”   “没为什么。”韩山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玩的事,于是转移话题,明知故问:“你呢?你怎么进来的?”   “我……情况复杂,说了你也不信。”驰远答得含糊,他也不想现在就交底,这样会让往后与对方的相处显得别有用心。   “嗯。”韩山似乎兴趣不大,驰远便知道他只是借此挡开自己的探究。   “哎,组长,那眼镜说的是真的吗?我听他们说你劳动工分一直是监区最高的。”   “没有一直。”韩山话音一顿,反问,“你好像对挣工分没什么兴趣。”   驰远笑起来:“冤枉啊!不是没兴趣,就是能力有限,就今天那小玩意儿太精细了,我做的浑身憋屈!”   韩山唇角动了下,像是想起什么:“线长是一监舍的组长,叫张强。”   “哦,他怎么进来的?”   “经济犯,判了十五年。”韩山说,“他有个外号,叫快手。”   驰远一愣,耍贫嘴:“双击666的那个快手?”   韩山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是我们监区手最快的人,之前在生产线上每天能超产80%。”   “靠……那是,两千多个?”驰远震惊,“这他妈是无影手啊!”   韩山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笑了一下:“是,下午你可以让他给你演示一下。”   驰远觉得他组长笑起来有点冷,不如不笑,他口嗨道,“可是我都有你了,看他干嘛?”   “不一样的。”韩山心里坦荡,不会多想,倒是对快手干活颇有兴趣的样子。   中午驰远吃过饭就立刻午休,昨晚没睡好,想到下午还有五个小时要熬,他只想把在他耳朵边喋喋不休的龚小宝掀飞。   龚小宝情况特殊,常年待在勤杂组,也就是负责打扫整个监区的卫生。   “这楼我可看了,360度无死角监控,妈的,这帮家伙搞小动作更隐秘了,我得换个策略……”   驰远闭着眼睛没理他,他觉得龚小宝也是个人才,别人靠劳动挣分减刑,他属于是另辟蹊径。   监狱里鼓励犯人举报他人的违规行为,如举报违规的事属实,就会得到减刑分奖励。   入梦前一秒,驰远还在想自己也应该换个思路。   上生产线他感觉真的不太行……   下午,线长张强果然又转悠到驰远身后,不知道是盯着他还是盯着韩山。   驰远有些不自在,他转过脸换上崇拜的表情:“线长,我听韩组长说您以前是全监区干活最牛逼的,您怎么做到的呀?”   张强眉心一动,意外的看了眼韩山,推了推眼镜谦虚道:“哪里,都是韩组长让着我,我才能在这条生产线上管事儿。”   驰远不解。   “以前,电子车间没人能超过韩组长,不过后来,韩组长知道我把他当对手,不但没有跟我计较,还给了我点启发,所以,我才能拿下前年监区生产比赛一等奖。”   韩山总算停下手里的活:“别客气了强哥,我不过是误打误撞,关键是你聪明。”   他看了眼驰远:“我教了一上午,我联号也没什么长进,怕是还得你指导一下。”   驰远唇角抽抽,这话说得显得他多笨似的,但“我联号”这样的称呼,又让他生出点莫名的亲近感……   张强笑起来:“行吧,我也好久没上手了,随便做几个你看看。”   他拍了下驰远肩膀,然后绕过韩山坐到两人对面的绕线机空位上。   为了方便,绕线机的脚踩开关都绑在桌腿上的,要启动绕线机的时候就用腿碰一下。   张强说这是韩山提出来的,但是韩组长自己还是习惯脚踩。   驰远坐直身子,认真观摩,就见张强左手牵线,右手握住小沙剪,上肢一顿抽搐加上左腿的一抽,就完成了一个产品流程。   “……”   驰远目瞪口呆,又觉得这动作快的有点猥琐。   他转眼去看韩山,就见那人依旧忙活自己的,然而眼底不明显的笑意,让驰远忽然明白了什么。   张强显然不在意动作好不好看,他就像一个周期性的人形抽搐机,不断的重复着这样的抽搐过程,只是他抽搐得很快!   驰远咬住下唇,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怕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韩山好死不死这时候抬头看向他,那道酷酷的断眉微动,给了他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驰远低下头,捏住自己下半张脸,忍的眼泪都出来了,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   张强闻声抬头:“怎么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做了十多个。   驰远憋笑憋得面色古怪,使劲搓了把脸,还装模作样的抽噎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很感动。”   韩山抬手扶额。   张强好笑道:“这有什么感动的?”   驰远深深呼出口气:“就是看到线长身上,那种为了自由不顾一切的拼劲儿!反观自己……真的自惭形秽。”   张强沉默几秒,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多愁善感的年轻人。   “尽力而为就好,加油。”   他说完给了驰远一个鼓励的眼神,施施然去别处监工了。   驰远低下头,抖着肩膀笑了好半天:“组长……你故意的!”   韩山将自己刚做好的一个变压器丢进他的盒子里:“感动就努努力,争取超过张快手。”   “靠!”驰远揉着酸了的脸,“没个十年的脑血栓,难啊。”   他看了眼韩山带着笑意的侧脸,又问:“你不会是因为有帅哥包袱,才让他得了第一名吧?”   韩山摇摇头,隔了一会儿才说:“他非法融资,骗了很多大企业的钱,你知道,他用那些钱干嘛了吗?”   驰远好奇道:“干嘛了?”   韩山在资料室看到过张强的判决书,以往他不爱和那些犯人提这些,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驰远不算犯人。   “他给贫困山区修路办厂建学校,匿名资助了上千个贫困儿童。”   驰远愣了一下,劫富济贫?   “没个十年的脑血栓,干不出这种事,对吧?”韩山难得开了个玩笑。   驰远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8章 怕别人自卑   社会赋予人们一套有利于全体稳定的规则,却依然不能阻止个人内心产生不一样的是非观。   张强的做法肯定是错的。   可他得到狱中多数犯人的尊重,即便这里都是些破坏规则的“坏人”,即便这种尊重是扭曲的。   驰远下午的成绩是二百多个,这个进步速度他很满意,区区八百个,别人都做的到自己没道理不行,他乐观的想。   晚上,犯人们会在活动大厅签劳动报酬,整个分监区所有人的分数、完成任务比例、劳动报酬金额已经统计到一张总表上,各监舍轮流排队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签字。   驰远签完名,随手翻了翻,看到其他人从十几到几十的都有。   二监舍当天收入最高的是齐越森,88元,第二是被自己拖了后腿的韩山,80元。   龚小宝看着纸上最打眼的0.04元后面,签着全监区最潇洒漂亮的签名,拄着扫把在一旁嘿嘿乐。   驰远朝他比了个中指,搂着韩山肩膀蹦到楼梯口,换撑扶手上楼。   龚小宝装模作样划拉了几下地面,放下扫把跟在后面捏着嗓子装播音腔:“恭喜驰远同志加入低保户队伍!享受政.府每月10元补助!不要小看10元钱,劳改生活包吃包住。一月十元钱,一年一百二,判个无期50年,能攒6000元!想买棺材买棺材,想买骨灰盒就买骨灰盒……”   “攒不下的,每月还要强制花六块钱买两卷卫生纸。”杜军补充道。   龚小宝眼一瞪:“就显着你了?少说点话,别把病毒喷出来!”   “……”   驰远懒得搭理他们,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影,想的是接下来面临着挑战——洗澡。   要和韩山靠那么近洗澡,既考验脸皮又考验定力。   新监狱大楼浴室用的太阳能配空气能,不用担心水压问题。   托韩山的福,浴室最里面相对宽敞的拐角位置留给了驰远。他坐在监室拿来的塑料小板凳,背对着韩山,从男人身上飞溅的水花细细密密地砸在他的头顶后背,驰远一边默念出师表,一边不受控地脑补着他不敢明目张胆去看的画面。   之前洗澡两人离得远,驰远没变态到故意去看人家的身子,倒还自在。   而现在,身后人近在咫尺,连那些细枝末节的微小动静都清晰的传进耳朵,并且迅速在大脑里成像……挥之不去。   说起来,驰远对韩山的关注,百分之七十源于对方的外形和气质,然后是他的案情和别人的态度,难免让人生出些探究欲。   而且驰远能感觉到韩山对他和别人不一样。   不是他自作多情,可这人言行举止又很“直”,驰远实在想不通,难道韩山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做朋友?   啧,监狱里交朋友?开什么玩笑。   或者交男朋友……   !   驰远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一下,操!进来三个月就疯了,还是想想怎么早点出去吧……   “你打算最后半分钟用光这块香皂?”韩山关掉花洒,扫了一眼拿着香皂在身上画圈圈的青年。   驰远一怔,转头,“剩半分钟了?”   “二十四秒。”韩山系好浴巾,抬手将他的花洒打开。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驰远急忙快速冲洗自己的身体,在水流停下的瞬间撸了把脑袋:“靠,时间太短了。”   韩山弯腰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搀起来,又理所当然地把盆里提前接好的水泼在驰远紧实的腰胯上,前后一起冲了个透。   “……”驰远耳朵有点热,没敢去看对方,“哎谢,谢了啊!”   “嗯,快点。”   其他人已经陆续往外走,韩山没驰远那些歪心思,端着盆子站在那里等着对方囫囵地擦干身体,又去解缠在腿上的保鲜膜……   浴室只剩两人,驰远又羡慕起对方那块遮羞布:“组长,你为什么可以用浴巾啊?”   韩山:“用奖品换的。”   “啧,酸了。”驰远叹了口气,认命的拿起盆子挡在身前,“走吧。”   韩山好笑的看着他的动作:“你又不小,怕人看吗?”   “……”驰远噎了一下,“那你还不小呢,你怎么围浴巾?”   “怕别人自卑。”韩山扶着他往外走,语气坦然。   驰远乐了:“哎,我发现你这人其实挺有意思的,怎么平时老板着脸啊?他们一见到你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韩山弯了弯唇,未置可否。   说话间两人出了浴室,换上衣服,驰远把卷成一团的保鲜膜交还给值守的狱警,扶着走廊铁窗朝监室走。   季长青背着手立在监室门口他瞥了眼驰远的腿:“什么时候能拆石膏?”   “报告管教,再有两周。”驰远回答。   “尽给人找麻烦!”季长青冲韩山扬扬下巴,“我桌上那堆表彰大会的材料,你去统计一下各监区分数明细。”   韩山点头:“好。”   驰远本想问问他作为联号用不用一起去,却蓦的发觉监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季长青见怪不怪,对驰远说;“回屋待着,腿不方便就消停点,知道了吗?”   “是,管教。”驰远语气蔫蔫的,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实在扎心。   回到铺位,龚小宝又凑过来:“远哥,你和组长相处还愉快?”   “怎么?”驰远抬眼看向四周若有似无的视线,颇为不解。   龚小宝半开玩笑道:“咱组长出了名的铜墙铁壁,谁跟他套近乎都没用,不过……我看他跟你还行,你把他哄开心了,他在管教哪里给你随便说两句好话,计分时给你添上一笔,那你在监狱里绝对活的美滋滋!”   驰远嗤笑:“至于吗?我直接去哄管教不行吗?组长再牛逼也是个犯人,谁给他那么大权力?”   他这话一出,好几双眼睛看过来。   “我操!”龚小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下文还没倒出来,就听墙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人家有背景。”   众人皆是一愣。   说话的是吴良贵的联号,叫卢光宇,长着一张带有几分文艺气质的电影脸,消瘦而颓废。   “什么背景?你怎么知道?”边上的犯人好奇出声,同时眼睛不自觉的瞟了下墙角摄像头。   吴良贵横了卢光宇一眼:“闭嘴吧!别他妈找事儿!”   如今他对驰远敬而远之,但对别人该凶还是凶。   “一条红塔山,想知道的可以来换。”卢光宇不以为意,说完便起身往外走,“我要去拉屎。”   “操!”吴良贵视线朝驰远这边瞟了一眼,不情不愿的跟着出去。   联号是这样的,比起相互帮助,更多的是监督,一个人犯了错误联号成员会有连带责任,所以犯人除了管好自己,也要管好身边的人,一个被举报了另一个还跟着吃瓜落。   龚小宝眼珠子提溜乱转,接着一拍大腿:“还真有可能!反正都本市的人,妈的,狮子大开口啊!一条烟,打算抽到出狱吗?”   “……”   好奇心被勾起,满屋子男人脸上都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背景”这个词很微妙,它可以为一个不够牛逼的人升格,也可以让一个真正牛逼的人降格。   而否定一个各方面都碾压他们的男人的实力,足够让一屋子无聊的老爷们儿兴奋起来!   “远哥,你还有钱吗?”龚小宝在监狱就指着别人的八卦活着,他挨近驰远耳语道,“咱跟他还个价,两盒烟够了!”   “我这月消费限额用光了。”驰远摊手。   他也好奇,但买人家消息多少有点下作,韩山知道了得鄙视他。   “花光了?你住个院都买什么了?”   “病房被子有味儿,买了床被子。剩下的之前给你买零食和烟了。”   “操……被子呢?”   “留病房了。”   “败家子儿!”龚小宝一脸痛心,他这种没人给打钱又不能上车间挣工资的低保户,内裤穿三年,破洞了都没舍得换。   “我的没花光啊!你可以把钱转我卡里。”他倒是贼精,“以后你想买东西也可以走我的卡。”   “……谢谢啊。”驰远翻了个白眼。   龚小宝:“不客气!给我留盒烟钱就行。”   “……” 第9章 枕头风   新监抽烟时间有了严格限制,早午上工前可以抽,晚上禁烟。   等待睡前点名的半个小时里,犯人们百无聊赖,只能在屋子和门口走廊溜达闲聊。   齐越森走到驰远床边,看了眼他的腿,语带关切:“伤的严重吗?以后不会有影响吧?”   驰远笑笑:“不算严重,应该没什么事儿,多谢关心。”   “万幸……”齐越森点点头:“那天我一听说楼上有情况就猜到是他们要整你,来不及多想立刻报告管教了,虽然……”   他朝吴良贵的床铺上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无奈:“监狱里条件有限,跟外面不一样,生个病受个伤稍不注意就影响一辈子。”   驰远挑眉,心说要不是管教上来他也不用受伤,当然,吴良贵几人也不会被送严管队。现在的结果,对驰远而言也算因祸得福。   他观察齐越森表情,猜测对方可能因此被吴良贵针对了。   “我就说,走廊的人都‘不知道’,管教还能知道的这么快,原来多亏了你,谢了啊!。”   “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你人不错,这种地方,你知道的……”齐越森苦笑着摇头,剩下的话没再说下去。   另一头,龚小宝又嚷嚷起来,大概是杜军用手扫了两下床,龚小宝嫌他把病菌扫下来了……   “差不多得了。”驰远抬头瞥见默不吭声坐在铺上的黑瘦男人,寻思这人长期受排挤,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能出院说明已经没事儿了,没见过你这么矫情的。都是半斤八两的罪人,谁比谁高贵?”   “老子就是膈应。”龚小宝嘀咕道,“这辈子不想碰烂dio的玩意儿!”   “毛病不少。”驰远懒得搭理他,抬眼冲杜军道,“你明天去举报他,给他惯的!”   龚小宝瞪眼,感觉驰远胳膊肘朝外拐了,心里生出点陌生的憋闷感。   虽然驰远和他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交情,但驰远是唯一一个不计较他的举报,还给他买烟的人。   他拉着脸躺到床上,翻身面朝墙,不想说话。   杜军只嘿嘿干笑了两声,似乎没当回事。   韩山回来的比较晚,监舍犯人们已经睡下。   驰远迷迷瞪瞪,感受到旁边被子扇动起来的凉风,嘟囔了一句:“回来了啊……”   韩山手一顿,放轻动作:“嗯。”   次日上工,驰远跟韩山提起齐越森,说他那天及时报告,是不是可以跟管教提一下,万一能加个分什么的?   韩山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了两秒,问:“你希望他早点出去?”   驰远一愣:“没……啊,就是昨天他跟我提这事儿,我猜吴良贵给他穿小鞋了,可能有点委屈吧。”   韩山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淡淡道:“我知道了。”   “……”   驰远一边绕线圈,一边琢磨这几句对话。   “我去。”他转头看向韩山,“我怎么觉得……我他妈好像那种给你吹枕头风的家属呢?”   韩山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才知道?   驰远心塞。   妈的,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齐越森强奸同村的一个八旬老太,判了八年。”   韩山语气轻描淡写,却惊的驰远一剪子剪断了铜线:“真的假的?”   他是真的意外。   齐越森给人的印象是标准的劳模形象,对人比较友善,还带着点和监狱氛围不搭的清高正义感,但又有点说不清原因的不自然。   驰远眉头微皱,能干出强J八十岁老妇这种事的人,不是禽兽就是变态,齐越森怎么看也不像那种人。   再说,法院也有判冤错案的,特别是农村两性关系的事儿,更说不清。   “组长,你是不是知道所有人的案情啊?”驰远问。   “差不多吧。”韩山也没避讳,“偶尔有需要看犯人判决书的活。”   “难怪。”驰远撇撇嘴,“你都算半个狱警了吧?”   韩山好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干活,没有任何权利,包括给犯人说好话,加分减刑。”   “……”驰远噎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那你知道我的案子吗?”   “手别停,你又浪费了四分钟。”韩山提醒。   “靠!”驰远赶紧回过头干活,剪坏一个罚20个,了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驰远以为“自己也可以”的任务目标,就像笼在山顶的一团云,让他有了望山跑死马的感觉。   他试过自己什么都不想,水也不喝,甚至安排组织上厕所也不去,憋着一口气,最好的成绩是560个。   剩下的两三百都要加班补,韩山作为联号只能陪着,他不是不想干脆把自己的匀上一些给驰远,这样两人都能回去休息。   但是,这样的话,那两只好看却笨拙的手,什么时候能练出活来?   组长之爱犯人,则为其计深远……   而驰远每天一下工差不多就是个废人了。   寡淡无味的饭菜难以下咽,一回监舍只想倒头就睡。   于是,心里也忍不住开始动摇——   算了吧,干脆一纸诉状把学生告上法庭,让检察机关彻查,他就不信没有蛛丝马迹!爱他妈谁的人生,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自己造了什么孽,凭什么要来受这种罪?   但是……   再看看身边这个如雕刻般英挺的男人,他认真负责,沉着坚韧,浑身上下散发着独属于男性最突出也最迷人的气质。   算了,再忍忍……   驰远安慰自己,不是谁都有勇气和机会,来国家暴力机关体验生活的。   除了上工累,其他方面驰远倒是适应的还行。   他没有长刑犯的丧气,也没有短刑犯的浮躁,为人直爽,阳光随性。   即便面对吴良贵之流,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甚至会主动和他们搭话。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断定驰远真的只是想在监狱里过的不那么艰难,并没有想要压别人一头的意愿,和他相处起来也很放松。最重要的是他对人大方,买了吃的愿意给大伙分,就算没有探监的亲人来过,账户上也不缺钱。   对此,驰远玩笑说,外面暗恋自己的一大堆,有上三个两个偷偷打钱的,也不奇怪吧?   两周后,驰远的腿除了长期不活动有些僵之外,已经没什么问题,完全可以自己走路。   只是机会来之不易且不能浪费,石膏拆掉,他还是喜欢装瘸,走不了几步就勾上韩山的肩膀,起来坐下时,老佛爷似的手一伸,等着人来扶……   韩山虽然也嫌他麻烦,但还是尽到联号互相帮助的责任,默默承担着任性拐杖的角色。   周六上午,在教室上完课 是写信和阅读的时间,韩山随意翻看一本小说,翻页的部分正描写到男人的手掌温润柔软,手指修长,稍稍用力扣住舞伴的腰……   余光里,对面正在看书的驰远娴熟地转了一下笔,又因为笔的一端连着线固定在桌上,笔没转到头便掉了下来。   韩山忍不住抬起眼皮。   驰远整个人状态轻松惬意,跟在车间干活时截然不同,那双手写下几个字,从容不迫却又潇洒利落。手背上微微凸现的青筋,会随着用力一起一伏,像是呼吸的节奏。   他不禁联想到这双手覆在人的皮肤上……   “远哥远哥!”龚小宝又凑了过来,先是冲韩山讨好的咧嘴一笑,然后附在驰远耳边嘀咕,“远哥,求你了远哥,张个嘴的事儿……你就问问,看他怎么说?”   驰远皱起眉头,搓了搓耳朵躲开一些:“没兴趣。”   龚小宝和卢光宇讨价还价并不顺利,他从两盒烟一根一根的加筹码,加到三盒,换来卢光宇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让你远哥来问。”   驰远当然不想理会这无聊的交易。   按照他和韩山目前的相处状况来看,说不定哪天对方就亲口告诉他了,这不比几盒烟换来的道听途说靠谱?   但是,龚小宝这个烦人鬼,一有机会,即便当着韩山的面,他也要凑到驰远耳朵边磨叨,反正他不说明,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只是,时间长了,韩山也生出些好奇心。   见驰远把龚小宝打发走,他看着书上的字,似是随口搭话:“他让你问什么?”   驰远眉梢一动,笑着看过来:“没什么,想问卢光宇点事儿,人家不告诉他。”   “为什么让你问?”   “可能我比较帅吧……”驰远怅然道,“去献个美男计什么的。”   韩山闻言缓缓皱眉:“什么?”   “美男计啊!”驰远开起玩笑,“怎么,你不会觉得我不帅吧?那你觉得你帅还是我帅?”   韩山盯着他看了几秒,差点把驰远看心虚了才开口:“问什么?”   驰远舔了舔嘴唇,直接道:“问你的背景。”   “我没背景。”韩山想都没想,显然只以为驰远想套他话,“你想知道谁的事,可以问我。”   驰远直了直腰,“别人的事我不想知道。” 第10章 传闻   韩山终是没有透露自己一星半点儿的信息,驰远看得出来他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这人似乎向来不喜欢与监狱里的犯人有什么交情。   想到这里驰远有点沾沾自喜。可能真像龚小宝说的,自己是个例外。   得,这么一想,更好奇了!   新监规定,往后每月开展一次放风筝的活动。   大概是监狱认为被剥夺了自由的人,会寄情于风筝,从而产生对自由的渴望。   这周日天高云淡,秋风瑟瑟。驰远经不住龚小宝缠磨,或者加上自己的一点点私心,不情不愿的溜达到卢光宇旁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龚小宝让我过来的。”驰远齿间叼着一根梧桐叶杆,居高临下的看向蹲在墙根闭目养神的男人。   “挡我太阳了。”卢光宇眼都没睁。   驰远转了个身和他并排蹲墙根,视线扫过高墙电网和梧桐树下一堆扎风筝的犯人。   “烟得下月初能给你。”   卢光宇弯起嘴角:“沉不住气了?”   “什么?”驰远反应了一秒才明白了他这语气里的揶揄,不禁觉得好笑,“我先声明啊,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卢光宇眼皮张开,太阳照的他眸色惺忪:“那你还来?”   “我不来能被龚小宝烦死,你要是没什么真消息,随便编点瞎话也行。”   卢光宇又闭上眼睛,掩去神色里的那抹嘲讽:“装吧……”   “爱说不说。”驰远有点烦他这故弄玄虚,刚要起身离开,手腕却被拉住。   “你想知道。”卢光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且,你还想睡他……”   “你他妈说什么呢?”   驰远甩开那只滑腻的手,感受到对方指腹的硬茧刮擦过他的手背,很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朝韩山看去,对方正坐在人群外的墙边,百无聊赖的做着风筝,顺便盯着其他人,防止有人私藏工具。   “开个玩笑。”   卢光宇敷衍的声音传来,驰远回头瞪视着他,没看到韩山随即朝这边投来的目光。   “别他妈别乱说,知道这什么地方吗?”他低斥道。   “知道。”卢光宇手指搓动,像是在回味刚刚的手感,“这里,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他抬起眼,笑着说:“社会上的垃圾,都铲巴铲巴扔这儿了……不是吗?”   驰远看着对方微陷的眼眶里那双空洞的眼睛,从中看到一丝阴鸷和无望。   “……”他不想搭理这人,抬脚就走。   “你是同性恋。”卢光宇忽然说。   驰远足跟一滞,身后人声音不大不小,所幸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风筝上,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再胡说一句,我就举报你。”驰远心里生出一丝厌恶。   “举报我不如*我。”卢光宇不为所动,继续道,“驰远,咱俩是同类。在这垃圾场里,是垃圾里的垃圾……”   “你错了。”驰远语气淡漠,“我和你们每个人都不是一类,因为,我不是垃圾。”   “六年不好熬啊!”卢光宇看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抖着肩膀笑起来……   驰远感觉像是吃了个苍蝇,看到龚小宝巴巴的溜达过来,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以后休想抽老子的烟!”   龚小宝一愣:“怎么了?”   “再也别听那神经病胡说八道,别理他,听到没?”驰远恼起来也很凶,“别人谁蠢到拿烟去换消息?就你信!你脑子是不是有包!”   “……”   旁边传来一阵呼喊,驰远转头,就见那些木条、纸片、碎布做成的简易风筝竟然都飞起来了。   “怎么了嘛!”龚小宝怂唧唧地嘟囔了一句。   驰远没说话,因为他发现,除了龚小宝几乎所有犯人都对风筝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看着那些经由自己的手,笨拙而认真扎好的风筝渐渐升高,那些平日里麻木的脸上竟浮现出平和的微笑,眼睛里也是罕见的纯净……   只有韩山表情依旧不变。   “别跟着我。”驰远没管龚小宝的疑惑,抬脚朝那边走过去。   “你也喜欢放风筝?”他声音很轻,不是很想让其他人听到。   韩山下巴微扬,漫不经心地扯东手里的线。   “不喜欢。”   “那你还放?”   韩山没回他话。   驰远抬起头,盯着那根牵着风筝的细线:“其实我原本认为这种活动对于精神层面的意义微乎其微,但是现在忽然有种感觉,就好像……风筝带着那些被禁锢的灵魂,飞出了高墙,接受风的洗涤,净化污垢,准备迎接自由。”   韩山转过头来,视线扫过驰远身后那些放风筝的犯人,最后落到他脸上:“你是语文老师?”   “怎么?”驰远眯起眼笑,猜想韩山大概在嘲讽他话说的酸。   “没怎么。”韩山又抬起头看风筝,“净化灵魂谈不上,他们不过是短暂的体验一下‘活着’而已。”   驰远抻了下眉头,觉得韩山这话值得深思。   “那你呢?”他注视着对方峻挺的侧脸,问,“你和他们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韩山不明显的笑了一下,带着点桀骜,“你看,我的风筝飞的最高。”   活动结束的时候,季长青把驰远叫到一边。   “你干的好事儿,吴良贵求我给他看一眼照片。”   驰远:“……”   “说话啊,装什么哑巴?”季长青嗤道,“我要说你骗他,信不信他能立刻扑上去咬死你。”   驰远尴尬的挠了挠额角:“有您在,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   “那你可想错了。”季长青笑的温和,“我管不了狗咬狗,我只管事后处理不听话的狗,说吧,留什么后手了?”   “没有。”驰远如实道,“当时紧急关头,哪想那么多……”   “屁!紧急关头不及时报告,眼高于顶跑去逞英雄,你不是能的很吗?”季长青抬手,食指带着怒意戳着他胸脯,“驰远,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来?这些在下监队还没学明白吗?要不要回去重造一下?”   “不用不用。”驰远赶紧严肃了些,皱起眉认真提议,“要么,您去给他找一张?”   季长青抱起胳膊:“我找?”   “那个照片是从一张小学毕业照上剪下来的,我们让公安局的人帮帮忙,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吗?”驰远说。   季长青盯着他没说话。   按道理,监狱里根本不会管犯人纷争之后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狱中的矛盾和欺压也是服刑的一部分,犯人在里面过得不舒服,才会有想要离开的盼望。   但是吴良贵作为监舍里的害群之马,过得太舒服了。只要没有重大的违规违纪,狱警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而驰远这事儿一闹,季长青倒觉得这是个拿捏这刺头的办法。   驰远见对方沉默,猜测自己的话可行。   “管教,您觉得呢?”   季长青似笑非笑地开口:“让公安的人帮忙?说的轻松,你有关系?”   “我哪有关系。”驰远语气无奈,“有关系在看守所就挣扎一下了……”   季长青眯起眼睛:“怎么,觉得自己判的冤?”   驰远率性一笑:“这么说会扣分吗?”   “会。”   “哎,那就不冤,再说,遇到您这样宽厚,还能为我兜底的管教,冤也值了。”   他拍了个浮夸的马屁,换来了季长青不客气的一脚——   “滚,下周生产再不达标,准备熬夜抄监规吧!”   驰远看着管教决绝无情的背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龚小宝就是有那种让人拿他没招的无赖属性,不知道最后用了什么招,竟然硬是从卢光宇口里撬出了点东西。   一天中午下工后,他双眼放光,在韩山眼皮子底下把驰远拉到走廊另一头咬耳朵:   “我操!惊天内幕!”   “你他妈离我远点!”驰远受不了他漏风的牙齿在自己鬓边喷口水,嫌弃的用袖子狂搓耳朵。   龚小宝不以为意,听话地抬手挡着自己嘴,声音压到最低:“你知道谭耀笙吗?”   “不知道。”   “啧!”龚小宝跳脚锤了驰远肩窝一拳,“你怎么能不知道谭……”   他蓦地消了声,用口型补出“耀笙”两个字,一脸的不可思议。   驰远闭了闭眼,咬牙警告:“你再动手动脚看老子踹不踹你!”   “哎呀,就是南岳集团那个,十年前全省叱咤风云的人物,后来……”   “我知道!”驰远不耐烦道,示意他,“说重点。”谭耀笙他当然知道。   省内数得上的企业集团“南岳”老总,传说黑道起家,但是前些年扫黑除恶竟没动南岳分毫,且谭耀笙在这个风口上异军突起,其下属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在多个领域做的出类拔萃。   对此坊间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因为谭耀笙背后的势力只手遮天,另一说是人家本来就身家清白,事实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天妒英才,谭耀笙五年前突发急病去世,南岳这些年表面上风平浪静,里面发展到底是个什么趋势,人们也逐渐不甚在意,反正老百姓只愿意听自己爱听的故事。   “我就知道你知道!”龚小宝翻了个白眼,继续用气音道,“你知道谭耀笙老婆叫什么吗?”   “不知道。”   谭耀笙被人津津乐道的也只是其雷厉风行的手段和似真似假的黑道背景,而他的私人生活一直低调而隐秘,并没有传出过什么消息供人八卦。   “叫韩溪!”龚小宝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韩山的姐姐!”   驰远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克制着去看韩山一眼的冲动:“然后呢?”   “然后……”龚小宝的兴奋里莫名多了些猥琐,“卢光宇说,传闻,这姐弟俩……共侍一夫!”   “?!” 第11章 离他远点   “刺激不?”   龚小宝看驰远愣神,忍不住捅咕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就说这三盒烟,值不值吧!”   “你别乱说。”驰远皱眉。   “不是我说的啊!都是卢光宇说的。”龚小宝眼珠子往两边快速瞟了几下,“他还说,韩山还没成年就跟在谭耀笙身边,相当于是刘备身边的赵子龙!谭老大明面上不能干的事儿都交给他做。”   他表情阴狠地做了个手刀的动作,活像个汉 奸:“不然后来能做出取人L蛋的事?做顺手了呗!”   仿佛是得到印证一般,龚小宝觉得和韩山入狱这事一联系,传言简直真的不能再真了!   “亏得谭耀笙把这个小舅子当接班人培养,他一死,公司就交给了姓韩的姐弟,可这韩山狠辣成性,第二年就进来了。”   他忍不住唏嘘,一副与气质不符的老成模样:“说到底,还是没那命!”   “卢光宇怎么知道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   “无聊。”驰远没好气地推开他,警告道,“这些话你最好烂在肚子里,不然……”   他学龚小宝的样子压低声音:“你的L蛋,也很危险。”   “……”   龚小宝打了个寒战,但又无法理解这么劲爆的消息,驰远为什么会觉得无聊。   “上周六看的电影都没这么刺激……”   他努努嘴,看着朝走廊另一头走去的高大背影不满嘀咕。   龚小宝话里所有主观臆断的内容,驰远一个字也不信。   至于这个“背景”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他溜达到韩山身边,吸烟区云山雾罩,让人嗓子不舒服。   韩山倚靠着铁窗围栏,视线隔着一片昏蒙朝他望过来:“说完悄悄话了?”   “靠。”驰远笑起来,“我以后得离那家伙远点,不然会拉低我的智商。”   韩山看了眼还剩半截的烟,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抽。   “你烟瘾挺大的。”驰远说。   “我没瘾。”韩山把烟熄灭,“你不抽烟?”   “上学的时候抽过,不是很喜欢。”   “嗯,挺好。”   “组长,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驰远问。   韩山眯起眼睛,像是在笑:“你看我像上过大学的?”   驰远也眯起眼,直白地盯着他仔细打量。   “我上到17岁。”韩山转过脸去。   “是吗?”驰远点点头,“我说呢,感觉你像那种武校或者部队出来的。”   韩山挑眉:“是武校,毕业直接当保安了。”   “真的?”驰远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蒙对了。   他想到龚小宝说的赵子龙,不禁眸光微动:“真酷啊!”   韩山:“……”   两人正准备回监室,就听刚进卫生间打扫的龚小宝高声咋呼:“妈的!谁啊!把厕所堵了!”   监室和走廊里的犯人闻声都朝卫生间方向看去。   韩山轻轻呼出口气,站直身子:“等我。”   “一起吧。”驰远说。   双出双入原则上规定两人不能离开一米半,实际执行起来基本上在视线范围内就可以。   甚至跟组长联号,上厕所的时候两人在走廊等着对方也无妨。   龚小宝嫉妒的要命,跑去跟管教反应,季长青也只是一脸烦躁吼他:“老子知道了!”   勤杂组不像下车间的犯人还有个休息日,打扫监舍卫生是每天有活干的。同样是联号,杜军就没驰远这么好命。   上工时和别的连体婴临时凑个三人组,被明里暗里地嫌弃排挤,休息还得跟着龚小宝打扫卫生。   “真他妈晦气!”   龚小宝气急败坏,大概是连着冲水,这会儿污水积满了便池溢出地面。   “国家就该把拉屎堵厕所的人都送去抗洪抢险!”   韩山走到门口,看到眼前情形忍不住皱眉。   驰远则被龚小宝的话逗乐,他捂着鼻子站在门口,身后陆续凑过来几个犯人看热闹。   “这得用长棍子捅吧?”有人说。   “捅什么捅?管教知道老子又得挨罚!”   “嘶……龚小宝你他妈给谁当老子呢!”   “给傻逼!”龚小宝没好气地回怼。   “操'你妈……”说话的人看了驰远一眼,不甘心的闭了嘴。   吴良贵事件后,大家不再招惹驰远的同时也多少给龚小宝点脸,不像以往那样随意作践他。但是龚小宝这家伙给点阳光就灿烂,也越发的口无遮拦。   “应该是下水管的弯头堵了。”韩山开口。   驰远啧声:“那不还得拆管道?”   “跟管教申请工具吧。”韩山说。   监狱里为了防止犯人自鲨或伤人,对工具和利器管理极其严苛。   这时,旁边盯着出水口看了片刻的杜军嘴唇动了动,看向韩山欲言又止。   驰远捕捉到这一细节,他轻咳一声,在杜军看过来时朝他狂使眼色。   杜军吞了吞口水,开口:“不……不用。”   他掂着脚尖走过积水在便池边弯腰看了看,又站起身脱下囚衣搭在水箱上,蹲下把手伸进下水口。   龚小宝一脸嫌弃:“咦!你恶不恶心……”   杜军没说话,在浑浊的污水里掏了一会儿,又干脆脱了裤子,跪在地上把整个胳膊都伸了进去,污水淹了半个身子,他绷紧嘴唇掏了半天,最后扯出一个布团,刹时,积水“咕咚”一声往下水口流去。   “通了!”   龚小宝高兴的拍了下大腿,“行啊你杜病菌!给你口头记一功!”   杜军没理他,把手里的布团抖开一看,是条破裤衩。   事情轻易解决,龚小宝心情又好起来。   这下也不嫌脏了,毕竟清理地上的污水比起蹲在水池旁边哆哆嗦嗦就着冷水洗胳膊腿好多了。   有些人就是这么容易平衡自己,只要他不是最惨的,他就不觉得惨。   “散了吧。”韩山转身往外走,驰远看了眼只穿着一条破洞内裤搓身子的黑瘦男人,心里有些不是味儿。   但是人贩子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驰远想,与其同情在这里受苦的犯人,不如去同情外面那些受害者。   他摇摇头跟着韩山往外走,转出走廊时忽然被立在墙边的卢光宇拦住。   驰远皱起眉头。   卢光宇平时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这么站直了竟然几乎和驰远一样高。   “你知道了?”他问。   “不知道。”驰远不愿搭理他,想要错身离开。   卢光宇偏了下脑袋,跨出一步挡在他身前,两人距离很近:“我说的你考虑一下。”   “闭嘴。”   驰远不想跟他因此发生正面冲突,如果三番两次的争端都涉及到'性',难免让别人对自己有所揣度。   他一真同性恋,并不能说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   卢光宇声音低哑暧昧:“仓库好几个监控死角。我每周六晚上都得去清点物品,到时候打个报告你陪我一起……”   “驰远,走了!”韩山的声音响起,他转身盯着两人,沉着脸朝卢光宇扬扬下巴:“你联号呢?”   卢光宇叹了口气,冲韩山无辜的笑笑:“屋里。”   “回去。”韩山说。   “是,组长。”   卢光宇暧昧的笑意都懒得换下,明目张胆的对驰远眨眨眼,抬脚朝监室走去。   韩山冷眼看着他进屋,又转过头看向驰远。   “怎么了?”驰远装傻。   韩山气压明显低了几分:“他跟你说什么。”   驰远抓了抓青皮脑袋:“谁知道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韩山盯了他两秒,语带警告:“离他远点。”   驰远心尖微动,压着唇角的笑意佯装懵懂:“为什么啊?”   韩山没理他,大步往楼梯口方向走去。   操,他他妈在吃醋!   驰远暗暗握拳,赶紧跟上:“是,组长!你去哪?等等我……”   那天驰远的心情极好,自掏腰包买了一身新囚服,给了他不打算同情的杜军,顺便丢给龚小宝一条新内裤。   龚小宝难得羞赧起来:“我不讲究这个,有片布当啷着就行……”   而平时被人羞辱也只是憨憨一笑的杜军,竟忽然红了眼睛,连个谢谢都没说出来。   驰远不以为意,他那静置在心底的某颗种子像甘露滴在其上,隐隐透出发芽的迹象。   且此后的几天,这样的情形时不时出现。   比如洗澡时,韩山会“不经意”挡住卢光宇朝驰远投过来的视线,平时也会对卢光宇不加掩饰的表现出排斥和敌意,甚至把仓库清点物品的活交给了别的犯人。   即便在监狱里交男朋友很离谱,可驰远没办法阻止自己的“邪念”。   无他,韩山实在太对他味儿了。   如果对方是直男就算了,不能和他有感情上的瓜葛驰远顶多有些遗憾,但如果韩山是弯的,错过的话,这遗憾八成会持续一辈子。   月底,本季度奖励大会如期而至。   这天下着大雨,整个监区大楼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躁动。   驰远跟韩山在监舍列队的最后排进入会议厅,坐下后悄悄问韩山:“这次奖励会有你吗?”   韩山神色平静:“会。”   驰远觉得这样的韩山像是自带光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韩山以为他不信,解释说:“我这季度有生产记功。”   “哦。”驰远直了直身子,看向讲台上坐成一排的监狱各部门领导,感觉与有荣焉。   表彰的内容从谁卫生搞得好,生产数量高,到谁为提升监舍整体素质提出了什么建设性意见,以及学习考核进步大等等,一度让驰远感觉自己坐在下面像是个小学生。   轮到二监舍,除了意料之中韩山有生产记工的奖品和减刑分之外,杜军竟然因为掏便池,得到加五分减刑分的奖励,也就是可以减刑十六天。   以及一双新鞋和棉袜子。   这是杜军入监十年第一次减刑,以往他没有任何表现机会,也习惯将自己缩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这会儿别人的视线落到他身上,鼓掌声稀稀啦啦来自别的监舍不知情的犯人。   杜军低着头,驰远在后排看不到他的表情,抬手响亮的鼓了几声掌。   最后,读到龚小宝入监两年多次举报他人,情况基本全部属实,也得到了减刑三个月的奖励。   全监室哗然。   龚小宝自己也愣住了。   这就是说,他下月就能出去,不用在监狱过年。   驰远心中一动,接着乐出了声:“这也行?”   韩山只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唇,和季长青的表情如出一辙。   众人交头接耳之际,没人注意到龚小宝神情呆滞的脸,竟变得苍白一片。 第12章 借个火   散会后韩山被季长青叫走,驰远回到监舍,刚坐到铺上就见杜军捧着新袜子棉鞋走过来,说要把这些东西送给他。   “给我干嘛?”驰远不解。   “天降温了。给你穿。”   “我不用,我自己可以买。”   杜军又往前递了递:“我有的穿。”   驰远注意到他的手像藤条一样粗糙,即便入狱多年也没有消去常年劳作的斑驳。   新鞋袜用一张卫生纸垫着,大概是怕被嫌弃。   “你留着吧。”驰远说,“这是奖品,意义不一样。”   “我有。”杜军尴尬地缓缓收回手,站在那里有些无措。   驰远沉吟一瞬,长腿往回收了收:“坐会儿。”   “诶……不用。”   杜军识趣地站到窗边,没有坐下也没离开。   “你怎么不去看电视?”驰远又问。   “没意思。”杜军说,“都是好人把坏人杀掉。”   “不对吗?”驰远听的好笑。   杜军摇摇头:“哪里有什么好人坏人,谁厉害谁说了算。”   驰远眉梢微动,站起来从自己柜子里取出半盒烟,扫了眼一回来就趴在床上面壁的家伙:“小宝,抽烟吗?”   “不抽。”龚小宝声音带着倦意,听上去没什么精神。   驰远伸手把压皱的床铺扫平整,对杜军扬扬下巴:“走吧。”   “哎好。”   杜军把棉鞋放回柜子,跟着去了抽烟区。   驰远看得出他的局促,监室里六七个人,已经让他找不到自己可匿的空间。   驰远点了一支烟,顺手把烟盒塞给他:“你留着抽吧。”   杜军低头,暗暗叹了口气,接过烟塞进囚服上衣口袋:“我刚才说错了,你是好人。”   驰远正在适应那团噎在喉咙的烟雾,闻言不禁呛咳了几声。   “好人哪有进监狱的。”他开玩笑说。   杜军低下头:“你会有好报的。”   驰远未置可否,想了想问:“你有老婆吗?”   “有,让我卖了。”杜军说。   驰远又差点被烟呛着:“卖了?”   “我孩子生病,她跑了。”杜军面无表情,仿佛说的是卖白菜,“我把她找回来卖了。”   驰远手指在烟蒂上按了按,垂眼看着旁边黝黑枯瘦的男人。   杜军的身高长相一看就是云贵那边的人,眼神也像。   驰远听说过那些事,也能想象到一些画面。   “我们那边太穷了,除了山什么都没有,去一趟县里要走两天山路。”杜军说,“我把卖老婆的钱给孩子买药了。”   “孩子呢?”   “没治好,死了。”   “……”   “后来我听他们说山东,西北那些地方光棍多,就干上这个了,山里那些女人都找上门来让我卖。”杜军说起这个有点委屈,“我那时候不觉得我是坏人。”   “你卖了多少人?”驰远问。   “37个。”   “有未成年的吗?”   “最小的十五岁,最大的五十七岁。”杜军抬起头,“我不卖小孩子,那要下地狱的。”   显然,在他的认知里,15岁的女孩不是孩子,是女人。   驰远呼出一缕青烟,觉得这烟味道发苦:“你的病怎么得的?”   杜军迟疑了一下,老实说:“我卖的女人有的也睡过。”   “……”   驰远无言以对,接着又想到别的,“你们那边有卖孩子的吗?”   杜军眼神出现一瞬间的闪躲,喉结不明显的滚动:“不清楚。”   驰远点点头,熄灭还剩一半的烟放在窗沿边。   “行了,我听说你服刑时间已经过半,好好改造,出去找个地方哪怕养个鸡放个羊,不比在这里待着强?”   杜军点点头,没说话。   狱政科办公室内,季长青核对完韩山统计的工资结算表,起身随口道,“和联号相处的怎么样?”   韩山也站起来:“凑合。”   “是吗?”季长青笑道,“平时没聊聊案情?”   韩山:“没有。”   “他没提还是你没问?”   “问过,他不想说。”   季长青回头,嘀咕道:“那就奇怪了。”   韩山看他若有所思,于是问:“您想……”   “我不想!”季长青脚步一滞:“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狱警。”   “……”   走到院子里时,韩山忽然说:“我的奖品能换别的吗?”   “你又想换什么?”   “浴巾。”   “不是有了吗!”   “嗯,再要一块。”   “……毛病!”季长青不介意给他开这个后门,除了对韩山私人的欣赏外,还因为他每次要求换的东西价值都比奖品低。   “对了,明天你家属会见。”   韩山“嗯”了声,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季长青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服刑人员工资按月结算,除了政府给每个人发的一个月10元的零花钱,剩下的就是劳动报酬。   大厅里,驰远看着他那十七块钱的月薪,后面就是龚小宝在内的三两个只能拿十元补助的选手,他想起学校班里的倒数第二,有点想笑。   韩山和齐越森照例是前两名,两人都属于超产比较多的,但生产记功只韩山有。   全监区本就寥寥数人的名额一减半,齐越森刚好卡在那道线下面。   沉默了一上午的龚小宝这会儿盯着韩山的计分栏,忽然大笑一声:“组长!你这月超产四千分,那不就是四千二的劳动报酬?”   众人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发神经搞得有点懵,又听他接着说:“一月四千二,能挣不能花,你现在存了有十几二十万?你要再蹲上个十年八年,六七十万圆满出狱!哎,你有没有后悔为什么判轻了呀?在外面可不一定能攒下这些钱啊……”   驰远皱眉。   龚小宝是怎么回事?   平时他对韩山都是野狗面对雄狮的模样,哪敢这样说话。   众人也都默不作声,大概是想看个热闹,然而韩山并不打算理会这不着调的挑衅,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又疯一个。”   卢光宇抱着胳膊,悠悠叹了一句。   驰远看过去时,他忽然咧嘴一笑,随即视线便直勾勾地黏在他脸上。   驰远坦然回视着他,在那双阴郁的眼睛里看到些读不懂的东西。   之前的印象里卢光宇没什么存在感,不知道以往这人是不是这么个状态,总之,如果他对别人这样,换成脾气不好的大概会揍他。   韩山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驰远胳膊,朝楼梯走去:“我上厕所。”   “好。”驰远笑笑,跟着韩山上了楼。   卢光宇说的也没错,龚小宝“疯了”。   这天下午,他像只无头苍蝇拖着扫把在院子里乱窜,见了管教就点头哈腰,见了犯人就变成炸了毛的鸡,逮谁啄谁。   平时背后说别人的坏话,这会儿都当面喊出来。   驰远站在吸烟区,透过窗子看他在院子里颠来倒去,问刚把烟点着的韩山:“你说这龚小宝到底在想什么?”   韩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俩不是挺能聊的吗。”   驰远失笑:“之前是,但是今天开完会他就不跟我说话。”   韩山也笑了笑,缓缓喷出一束烟雾。   “不过这家伙出去了也是个问题。”驰远拨弄着那只没什么气了的打火机,“无家无业,无德行无技能,在外面也是社会的负担。”   “也许他认为社会是他的负担呢。”韩山说。   驰远回过头来,面露不解。   “龚小宝是被拐卖的。”韩山说,“他从小就跟着一个跨地区盗窃团伙到处偷东西。他成年后,贼窝被捣毁,警方帮他找到了家人,可那时候他父母已经离婚,没人愿意要他。”   驰远有些意外,龚小宝到时说过他最早是偷东西进来的,但是没提拐卖和盗窃团伙的事儿。   韩山说:“那个组织很隐秘也很严苛,几乎所有被抓的小喽啰都不敢透露他们半分消息。包括龚小宝。不过后来摄像头到处普及,警方还是发现一些背后的蛛丝马迹,十年前吧,正好是龚小宝被拘期间,这个团伙的头目落网了。”   “靠。”   “当时还挺轰动的,你可能听说过。”   “有点印象。”驰远心下恍然:“所以,龚小宝是害怕出去被报复?”   韩山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当初的漏网之鱼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应该没人会花精力特意盯着他报复吧。”   驰远没说话,忽然想到,看多了监狱里形形色色的罪恶和人生,韩山的心会不会也变得麻木,无悲无喜。   他又想起自己膝盖错位的一瞬间,男人当时脸上的表情,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那他应该只是不想出去,怕在外面找不到自己归属。”驰远视线移到韩山指间还剩三分之一的烟身,拇指按压打火机出气阀,将里面残留的气体释放出来。   “我也想抽。”他说。   韩山摸出口袋里的烟盒递给他:“不是不喜欢吗。”   “被你勾起兴趣来了。”   韩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抬手将那截烟放到唇边,吸了一大口。   驰远就那么侧头注视着他,像是没抽过烟的人对此道颇有兴味般,一边擦着打火机的钢轮火石,一边盯着韩山干燥温润的嘴唇,看它们抿紧片刻,又伴随着缭绕的烟雾放松……   “打火机没气了。”   驰远徒劳的试了几下,然后将烟咬在齿间,坦荡地转过上身凑向韩山唇边短短的烟头。   “借个火。”   “……”   韩山身后是一方钉着铁栏杆的小窗,他身体不明显的后仰,也许是一时没意识到什么,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就那么任眼前男人靠近。   两支烟轻稳地对接,驰远双颊微收,垂眼盯着那点猩红快速染到自己的烟尾上,然后浅浅启唇,将没进过肺的新烟喷洒在两人之间。   韩山呼吸放的极轻,却依然闻到他唇间溢出的烟雾,夹杂着对方皮肤上的香皂味。他也看清了驰远黑而密的睫毛根,以及之前没发现的,眼睑上很窄的内双线……   驰远转回头,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的愣怔,抬了抬夹烟的手:“谢了。”   “……”   龚小宝被季长青撵着回监室,刚上楼,就看到这一幕。   他先是一懵,接着双眼放光,朝身后大喊:   “报告管教!我看到驰远和组长在亲嘴!” 第13章 窗户纸   驰远被这一嗓子喊的烟差点掉了。   整个楼层的监室都静了一瞬,接着一道道兴奋中参杂着不明期待的目光朝着这边投来。   驰远下意识瞟了韩山一眼,就见对方面色微沉,一言不发地盯着走廊那头咋咋呼呼的龚小宝,气势颇有几分摄人。   嗯,这才是直男的反应。   驰远刚刚有一瞬间心虚,因为他脑子里的画面和龚小宝想到的,大概差不多。于是驰远下巴微抬,那张硬朗中带着点率性的脸,这么绷起来也有足够的压迫感。   起码龚小宝再看过来时,脖子肉眼可见的缩了一下……   “闭嘴吧!”季长青烦躁地瞪了他一眼,待转过来看向走廊另一头的两人时,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娘的,这俩家伙摆出一副狱霸架势给谁看?   “你俩过来。”   “是,管教!”驰远站直身子高声回话,接着熄了烟小声嘀咕,“操,一口都没抽。”   韩山神色稍霁,无视周遭兴味盎然的视线,掐了烟走到季长青面前:“管教。”   “干嘛呢?”季长青皱眉朝他身后瞥了一眼。   “抽烟。”驰远答的坦荡,“打火机没气了,跟组长借个火。”   龚小宝一听,立刻反驳:“不可能!早上还有呢!再说,你不是不抽烟吗?”   驰远:“我不抽是想把烟留给你的,这月最后一天了,你不要,我就自己抽了呗。”   “你……”龚小宝支吾半天,嘟囔了一句:“谁信!”   季长青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去楼下领打火机!勤杂的活都干不明白,就知道挑事儿!”   “哦。”龚小宝不情不愿地下楼,冲站在楼梯口的杜军耍横:“让开!”   季长青:“……”   这个无赖真让人头疼,让他提早出狱不知道是不是个正确的决策。他闭了闭眼,对韩山交代:“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把后院那块荒草地清一下,这几天抽空建个篮球场。”   韩山沉默一秒:“……好。”   “抽空”的意思就是牺牲休息时间,这种活自然没人愿意干。   但是打眼一看就“身强力壮”的驰远倒是挺来劲,他喜欢打篮球,亲自建场地听上去也不错。   当然,如果之前参与过建造监舍大楼,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卢光宇靠在门口,饶有兴味地看着走廊的情形,待韩山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驰远与他错身时,忽然伸出指尖勾住了对方袖子。   驰远驻足:“干嘛。”   “亲到了吗?”卢光宇用口型问。   “你有病。”驰远说。   卢光宇舔了舔嘴唇,笑着小声道:“和你同病相连,驰远,与其在铁板上白费力气,不如……”   韩山打开柜子拿出新浴巾,转头就见门口说话的两人。   他略一犹豫,走上前把浴巾塞进驰远怀里,视线移到卢光宇的手指上。   “手还要吗?”   韩山的语气平淡,卢光宇面色却是一僵,乖乖松开手:“开个玩笑。”   “组长。”驰远心飘了起来,自己虽然也是一人高马大的老爷们,但是被这么护着,感觉还挺好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灰色浴巾,被这双重惊喜砸的有点懵,不确定道:“这个……给我的?”   “嗯。”   韩山应着他,眼睛却是冷冷的盯着卢光宇,带着警告的意味。   卢光宇唇角泛起一抹自嘲,他知道这浴巾也是用来防自己这只“色狼”的。   “跟组长联号,真让人羡慕。”他回视韩山,眼底有几分苦涩。   韩山并不想和他多话,转身回屋。   他觉得驰远这人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又有点傻,他难道看不出来卢光宇不对劲?   还是得找机会提醒一下。   第二天中午,韩山和几个犯人一起被带去家属会见区。   韩溪每三个月来看他一次,每次都带两块他最爱吃的玫瑰糕。   季长青按照惯例打开牛皮纸检查,没有问题后再原样包好,鼻尖萦绕着馥郁清甜的玫瑰香,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下面那块大一点,那小子一定会自己留着。   算了,上面那块也没小多少,能吃到人家亲手做的糕点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他把纸包放到一边,若无其事的扫了眼窗口外盯着韩山不说话的女人,然后继续检查其他犯人家属送进来的东西。   韩溪一头轻盈的长发,和韩山一样骨相极佳,皮肉紧致完全看不出已年近四十。   “有事吗。”韩山先开了口。   “我没事,事儿都给你留着呢。”韩溪说。   韩山垂眼轻笑,又问:“你最近还好吧?冉冉怎么样?”   “都……还那样呗。”韩溪说:“不过我把阿姨辞退了,孩子还是自己带着比较放心。”   韩山:“是没钱了吗?”   “怎么会?”韩溪好笑道,“花大钱请来的那些高管还是有点用的,公司能挣钱。”   “嗯,辛苦你了。”   “当然,我要操心死了,你年后还能减刑吗?什么时候能出来?”   “说不准,我尽力。”   “好。”   姐弟两能说的话不多,基本的问候结束,便都沉默下来。   时间快到了,韩山轻轻呼出口气:“再过几天是姐夫忌日了。”   “嗯。”   “替我跟他……”   “嗯,每年都说。”   “……”   “对了,我听说,那人渣瘫了。”韩溪忽然说,眼底有闪动的光点。   韩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是……我一狱友的案子。”   韩溪嘴巴微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会见时间到,手边的计时铃声响起,她唇间轻轻吐出三个字:“缘分啊……”   韩山无奈摇头:“下次来多带一块玫瑰糕吧。”   韩溪依然有些愣怔,缓缓应道:“好。”   探视回来的犯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品等走进监区,龚小宝蹲在监舍楼大门边上,像只猫儿狗儿一样盯着他们。   有人会拿点东西扔给他,以期他滚蛋之前别再举报自己。   把犯人送回监室后,季长青在走廊留了一会儿,二监室传来欢声笑语,犯人们在给大伙分家人送来的东西。   之前大家也会想着给管教,但是季长青从来不收——   都是些自己休班时就能买到的东西,没什么稀罕。   除了那块玫瑰糕……   之前韩山都是自己留一块,剩下一块就连纸包一起给他了。   季长青看向二监室。   这小子什么情况?   片刻后,他又溜达回监室门口,心里想着跟韩山交代一下建操场的事。   “靠,好吃!”驰远嘴里含着刚咬下的一口玫瑰糕,由衷赞叹,“我以前不怎么吃点心的,没想到这么好吃!”   “这个比卖的好吃。”韩山说完,低头看了眼纸包里剩下的一块,面露迟疑。   韩溪小气的很,说什么怕他吃够了不想家。   其实吃不吃得够韩山也不会留恋监狱,她纯粹是故意的。   是气他当年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驰远!”季长青站在门口,一身的浩然正气,“去把楼后空地的荒草拔了。”   驰远腮帮子鼓鼓的,一脸懵逼:“我?自己?”   “对,早干完早利索。别磨蹭,现在就去!”   “……”   韩山看季长青黑着脸离开,收起剩下的一块玫瑰糕,有点想笑。   驰远满心委屈,就不到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还得拔草,韩山作为联号自然得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干在旁边杵着。   意外的是齐越森主动提出帮忙,跟着两人一起去了后院。   齐越森干活是把好手,结实的骨架显示出他曾出过大力,闲聊中驰远了解到齐越森以前是村会计,如果不是出了事,村民欲推选他当村委主任的。   说到这些免不了提到案子,驰远没有表现的很好奇,齐越森猜到他一定有所耳闻,也不直接解释什么,只意有所指的说,他在刑警队一直没认强j这件事,判决书里也没写直接证据。   驰远看着他那双骨节略粗的手,心中有些触动。   二监室如果没有韩山,齐越森一定是组长,而且他虽是农村出身,却勤奋好学,每周的班组周检会总是第一个发言,且悔罪态度真诚深刻。   可是,如果他入狱有隐情,这样的态度就显得过于端正了……   齐越森见他拔草的动作慢下来,于是又悄声说:“进了监狱不一样的,不认罪,不服判决就不能减刑假释,多挣分早出去才最重要,没人听你有什么不平不满,判了就是判了。”   驰远看了眼前边用耙子勾扯杂草的韩山,转头冲齐越森笑笑:“有道理。”   接下来连着几天阴雨绵绵,建球场的事暂时耽搁下来。   驰远上工绕线圈的手速基本已经可以达标,前提是不聊天不开小差认认真真干活。偶尔差个十个八个韩山会随手给他补上。   驰远认为他组长对自己是不一样的,自然暗地里也对韩山“不一样”。   杜军因为上次的表彰,得了个分饭员的差事,一周两次的荤菜也会把为数不多的肉块盛到驰远碗里。   驰远便借花献佛,偷偷夹给韩山。   夜里睡觉,他会提醒对方朝右睡,韩山本来不以为意并且觉得他啰嗦,可次数多了,他竟然开始有了朝左睡就胸闷的错觉……   驰远暗自偷乐,迷迷瞪瞪的翻个身,胳膊腿“无意”挨到韩山,身边人从最初不动声色的挪开,到后来不客气地把他推回去,到最后懒得在意。   一系列的潜移默化,让驰远有一种错觉,是不是他们之间,只剩一层窗户纸了?   临近出狱龚小宝疯狗属性彻底爆发,下雨天他无所事事且不讲德行,收了人家的吃的照样天天告状,似乎想在出狱前把所有人得罪个遍。   甚至连唯一拿他当人看的驰远也不放过,不止一次的跟季长青叨叨,说驰远收买人心拉帮结派,还和韩山搞同性恋,白天黏黏糊糊,晚上搂搂抱抱……   季长青烦的要命,他清楚韩山对驰远的不同,是基于他们案子上的牵连,韩山把驰远当朋友了。   这无可厚非。   但这张嘴要到处胡说,肯定会把监区搞得乌烟瘴气。   于是从严管队借来脚镣,让他再说这事就戴着镣铐在走廊里溜圈。   人类本性喜欢在别人跌倒后再踩上一脚,一天晚上洗澡后,有人趁龚小宝穿裤子的空当,把两盒烟塞入他衣服兜里。   接着,有人向管教反映丢了烟,马上又有人检举龚小宝偷了烟,季长青—查问,有七、八个犯人作证,人证物证齐全。   第二天一早,龚小宝脖子上挂了个牌子站在监区大楼门口,上边写着“偷窃者”三个字。 第14章 小心眼   挂牌示众的青年脸上没有丝毫羞愧之色。他像是看不懂落在身上那一道道轻蔑或得逞的视线,笑嘻嘻地和进进出出的犯人们打招呼。   驰远和众人到院里准备排队,看到这一幕,不禁心想,龚小宝就不怕出狱后被打残了吗?   说社会上最坏的人都在监狱里也没错,出去后挖个坑埋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他这样做到底是图什么?   驰远想不通,便干脆过去问:“哎,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你不怕那些人出去以后整死你?”   “怎么,你也想整死我?”   “我闲的。”   “是。”龚小宝吊儿郎当地翻着白眼,“你远哥多忙啊,狐朋狗友狼狈为奸,有的是人往你身边贴,哪会在意我这只蚂蚱怎么蹦跶。”   驰远被他这话逗乐了:“挺大个人心眼这么小?还有,不会用词别乱用,出去让人笑话。”   龚小宝哼笑一声:“谁爱出去谁出去,我才不出去呢。”   “不出去?”   “不出去。”   “为什么?”   “我无亲无故,出去干嘛?”   “……”   管教哨声响起,驰远转头,见上工队伍已经站好,龚小宝咧嘴笑起来:“去吧,去和组长夫妻双双把活干,坐牢赛过活神仙……”   “闭嘴!”   驰远凶狠瞪了他一眼,感觉那张笑盈盈的脸,像极了一朵残败后的花。   这一上午,驰远回想龚小宝的话,忍不住凑近韩山低声嘀咕。   “组长,我怎么总觉得龚小宝像是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韩山停下手里的动作,左右抻了抻僵硬的脖子:“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不出去。”驰远顺手帮他抓捏起肩膀的肌肉,动作无比自然,“是‘不出去’,不是‘不想出去’。”   他感觉到韩山身体不明显的一僵,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一副坦荡模样。   韩山显然没认真琢磨这两句话,答的有些敷衍:“嗯。”   驰远:“……”   “好了。”韩山抬了抬胳膊,拒绝了驰远的帮助,“别磨蹭了,你今天速度有点慢。”   驰远悻悻地收回手:“机器还有个状态不好的时候,何况是人……”   韩山没搭话。   驰远叹了口气,也专心干起活来。   他不怕被人看到自己对韩山献殷勤,犯人巴结组长,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过了半晌,就听韩山又说:“龚小宝想给自己断了后路。”   驰远一怔,接着便明白过来。   “你是说,他不管不顾地惹人,是为了让自己别想出去的事儿,铁了心以监狱为家?”   韩山点头。   驰远愕然,一时不知作何评判。   “驰远。”韩山转脸注视着他,难得的语重心长,“你进来的时间短,在这里,别人的事你只需要当故事听听,不要往心里装,也不要和什么人有过密的关系,好好服刑,几年后离开时最好的状态,是彻底忘记这里的一切。”   驰远眸底生出一丝懵惑,联系韩山平日里的表现,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不能把这里的人和事留在身后,那么即便出去了,你也仍在狱中。”韩山说。   这是季长青常跟他说的话。   驰远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在韩山先移开视线时问了一句:“那你呢?”   “你出去后,也会把我忘了?”   韩山愣了一下,他没深想过这个问题。   对驰远,他更多的是纠结,是这个人让他四年里撑着的那口气忽然泄了,可这对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出去以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对吗?”驰远又问。   韩山:“……”   他以为这理所当然,大家心知肚明。   可驰远这么问出来,叫人尴尬的同时,难免又生出些惭愧。   “我明白了。”驰远忽然轻笑一声,转回去低头继续绕线圈。   “驰远,你的案子……”   “组长,干活了。”   “……”   驰远这天的任务没完成,即便之后没再和韩山闲聊。   下工计件时,他客气的拒绝了韩山替他补漏,也没让对方陪着加班,而是选择接受不吃晚饭去教室抄监规的惩罚。   韩山有些烦闷,不明白驰远为什么会问出那种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问题,还会因此跟他赌气。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出去以后,继续寻找将余国忠绳之以法的证据,为了公义,或者也能帮到驰远。   但是让那禽兽来这里安度晚年……   韩山一百个不愿意。   如果是在外面,他有的是不触犯法律的办法让一个瘫子求死不能。   可驰远呢?   他甘心吗?他为什么没有含冤之人该有的愤懑?   是在外面留了后路吗?   而自己,有没有必要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考虑?   韩山暂时没有方向,但也不急于做决定。   一是他刑期未满,期间驰远的案情会有什么变化也未可知,再者,出狱后的生活状态如何,他也不能确定。   韩山扔掉烟头,索性不去想这些,努力争取最大限度的减刑才是自己该想的。   驰远抄到很晚才回来,大家都睡下了,门口值班的两个犯人坐在那里打盹。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脱了衣服,看了眼邻床面朝自己,似乎已经熟睡的男人,唇角浅浅勾起。   驰远躺下后翻了个身,背对韩山。   窸窣声渐息,室内只余犯人们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和鼾声,以及灯管电流微小而平直的噪音。   韩山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那颗泛青的圆脑袋,感觉晚上散去的那点郁结又堵上来了。   妈的……   这小子怎么这么小心眼?   幼稚。   这天之后,驰远开始有意与韩山保持距离,那种矫情吧啦的疏远,不光韩山难受,连季长青都看出来了。   周末放风,他把驰远喊过来,问:“怎么,对组长有意见?”   驰远:“报告管教,没有。”   他想了想,又说:“这不龚小宝老说我们那什么吗,影响不好,我避嫌。”   季长青嗤道:“避嫌?想避嫌我给你们调换个联号搭子得了呗。”   驰远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行!   “好啊。”他面上露出喜色,“和组长联号压力太大,早就想换了。”   季长青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全监室除了那几个成了精的长刑犯,就数你奸,换个人不都得被你哄得团团转,相互包庇偷奸耍滑还跑得了?”,   驰远哭笑不得:“管教,我不是奸,我只是性格好,人缘好一点而已……”   “人缘?”季长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驰远,在监狱处多少朋友都没用,出去以后你们只会出现在彼此的噩梦里,记住,多干活少说话,明白吗!”   “明白。”驰远态度端正,“您说的对!”   “想换搭子,想得美!”季长青白了他一眼,背着手离开。   驰远抿着嘴唇忍了半天,终于低笑出声——   组长,以后,就跟哥们锁死吧!   雨连着下了一周,球场修建的事情终于提上日程,而距离龚小宝出狱,还有三天。   这天中午,监室里壮丁们在后院铲场地。   龚小宝蹲在墙边偷懒,目光则像锥子露出了尖,一看就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驰远走过去,脚尖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想什么呢?”   “我能想什么。”   驰远拄着铁锹看向不远处的高墙:“马上就要出去了,找个正经事干吧,怎么还不能养活自己。”   “什么是正经事?”龚小宝抬起脸,“在监狱里混了这么些年,我能干什么?连条狗都不如。”   驰远失笑:“你对自己认识挺深的啊!”   龚小宝没好气的嗤了一声。   “我举报你你不生气?”他忍不住问。   “生气。”驰远说,“感觉良心喂狗了。”   龚小宝笑了:“那你也举报我啊!”   “我不想举报你。”驰远说,“我想让你出去。”   龚小宝闻言脸上浮现出忿忿的委屈,然而不待他无理取闹,驰远弯下腰,小声说:“出去帮我办件事。”   “办事?”龚小宝一愣。   “对,我给你钱。”   “……”   场地不合适,驰远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   龚小宝抓心挠肝的等到驰远傍晚下工,晚饭一吃完就拉着他去了图书室。   杜军和韩山自然得跟着,龚小宝也不避讳,急赤白脸的追问什么事。   两人坐在一张桌上,韩山立在书柜前随意翻看着一本修仙小说。杜军不识字,站在窗口盯着外面的岗楼看。   “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我是冤枉的。”   图书室这个点没什么人,驰远第一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余光留意着韩山的反应。   龚小宝眨眨眼:“你说过吗?”   “说过。”驰远斜了他一眼,“我那不是开玩笑。”   “……”   他神色认真道:“你记好,乔阳第五中学,高二7班有一个女生,叫江夏露……”   杜军直了直身子,默默竖起耳朵。   韩山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手里的书翻出“哗哗”的动静,然后放回原处走去远一些的书架上翻找,倒像是特意避免听到他们的悄悄话。   驰远心中叹气,这人还真是……   冷漠。   龚小宝听完驰远的讲述,简直气炸了。   他摩拳擦掌,为驰远鸣不平,发誓要替他讨回公道——   “什么人啊!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妈的,我一定让她把证据拿出来,她要是不愿意,我就找机会把她那相机偷来!”   驰远一个头两个大:“不要做违法的事!你只需要去找我朋友,让他去找这个女生,转述我的话就行,听到没有?”   “……就这点事儿?”   “不然呢?”   就你这德行,更难的事哪敢托付给你办?   龚小宝热血过后又开始纠结:“可我不想出去。”   驰远哼笑:“你知道监狱为什么给你减刑吗?”   “我举报有功呗。”   “有个屁!有功之前怎么不给你减刑,现在忽然把前两年的一起算了?”   “……为什么?”   “蠢。”驰远抱起胳膊:“因为监狱不想要你了,不管你怎么闹,都会让你出去的,所以,你就省省力气吧。”   “……”   龚小宝呆了半晌,耷拉下肩膀认命道:“你朋友真的会给我钱吗……”   “当然。”   “那他体格和你一样壮吗?”   “没有。”   “他能保护我吗?”   “够呛。”   “……” 第15章 昨夜柔情   此后的几天龚小宝间歇性发癫,时而踌躇满志,时而萎靡不振。   一方面,废物做久了难得有点用,说不期待是假的。   但更多的,还是对外面的抵触。   考虑到这人不太靠谱,驰远没打算跟他说太多别的情况。   龚小宝出狱前一天中午,犯人们正分坐走廊两侧吃饭。   驰远仰头小口喝下寡淡的白菜汤,余光欣赏着对面韩山咀嚼时的颌角,牵动颈侧绷起的筋脉一起充满活力的节奏博动……   另一头不时传来龚小宝不满的低嚷声,大概是嫌杜军分菜不公,说这是他在监狱的最后一次午餐,汤里全是白菜帮子,过分!   大家已经习惯了这家伙最近事多嘴欠,包括季长青和另一名狱警,都懒得在意。   然而片刻后,饭盆摔在地上的动静,合着骂娘的声音猛然响起——   “卧槽尼玛!”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身材敦实个头不高的犯人顶着一脑门菜汤暴跳而起,冲向对面的龚小宝就是一通乱拳!   驰远见状心底一突—   完了。   他立刻放下饭盆跑过去,把正呵斥着赶过去的季长青撞了个趔趄!   “妈的,都给老子住手!”   “龚小宝!”   驰远郁闷,临出狱搞事情,自己入监三个多月的第一道曙光难道要就此熄灭了?   这怎么行!   论打架,龚小宝确实不是个儿,没撑两秒就被摁在地上狂揍,周围的犯人们多数都是乐见龚小宝挨揍的,所以一群人装模作样的冲过去拉架,七手八脚愣是没拉开。   驰远冲破人墙,正赶上抱着脑袋蜷在地上的瘦弱青年忽然抓起旁边的板凳,扬手一抡……   你大爷!   来不及多想,驰远一步冲上去将还在暴怒中挥拳的男人推开,接着眉弓一痛,塑料凳子粗糙的凳脚擦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砸在走廊的铁窗上,发出“哐当”一声钝响。   “……”   “哎呦,流血了!”有人说。   驰远被跟上来的季长青拉着胳膊转过身,血流进眼睛迷了视线之前,他看到大步跟上来的韩山皱起眉,却脚步未停地径直回了监室。   “驰,驰远?”动手的犯人叫张尚,被半边脸流着血泪的驰远吓了一跳,懵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季长青神情烦躁:“砸哪里了?”   驰远:“上眼眶。”   “远哥?”龚小宝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驰远面前满脸无措,“你怎么……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边蹲着去!”季长青吼了他一嗓子,又瞪眼冲张尚喊,“还有你!”   两人乖乖地抱头蹲到墙边,韩山拿了卫生纸出来,扯了一大截递给季长青。   他的视线在驰远脸上停留片刻,见没伤到眼睛,心下稍松。   “给我干嘛!”季长青把纸塞回他手里,“你给他擦一下,看看用不用去医院包扎。”   “麻烦组长了。”驰远从韩山手里拿过纸捂住眉眼,心想自己的样子大概有些骇人。   “不麻烦。”韩山像前些天一样扶握住他的胳膊,“先去卫生间洗一下吧。”   “好。”   杜军嗫嚅着凑过来想帮忙,被季长青一声“都给我回屋待着!”喊得又缩了回去。   他知道那一盆菜本来是要扣在他头上的,但龚小宝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扣歪了……   当然,不排除那家伙是借机泄愤,过去张尚曾逼他吃过零食袋里的干燥剂。   其实张尚平日里并不蛮横,今天发飙纯粹是因为让他吃瘪的是龚小宝——一个他本可以随随便便踩在脚下的垃圾。   季长青把犯事儿的两人带去了狱政大楼,令一名狱警留下来盯着犯人们回监室。   驰远弓腰就着卫生间的水龙头清洗脸上的血迹,韩山帮他把脸盆和毛巾递过来:“我看一下。”   介于那天对话后驰远对他突兀的疏离,韩山几乎能想到对方接下来会客气一笑:“谢谢,不劳组长费心。”   这是近几天这小子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然而,许是确实在意自己那张脸,驰远闻言语气里带着不忿:“他奶奶的龚小宝!别他妈给我破相了,老子还没对象呢……”   他站起来转身扬起脸面对韩山:“你帮我看看,划得深不深?”   “……”韩山抿了抿唇,凑近了仔细查看。   伤口在那道锋利饱满的眉骨上方,不深,但是创口比较宽,不容易止血。   驰远眼睛微微上抬,有些紧张的盯着韩山的瞳仁,仿佛把那里当做镜子想要看清自己的情况。   “还好。”韩山说。   “真的?”驰远动了动黑而密的眉毛,扯动伤口又流出血来,“嘶……疼!”   韩山抬手用毛巾把血按住。   “会留疤吗?”驰远也不动,就那么让韩山帮他捂着,“组长,要么你带我去监区医院缝两针?”   韩山抬起毛巾看了一眼:“贴上纱布就可以,创面宽不好缝合。”   “多宽?难看吗?”   “不难看。”   “那还帅吗?”   “……”韩山垂眼,“帅。”   “和你比呢?”驰远得寸进尺。   韩山似乎思考了一下:“我帅。”   “啧……”驰远乐了,“直言不讳刚正不阿,不愧是组长。”   “嗯。”韩山唇角泛着笑意,这样的驰远让他觉得自在多了,“去上点药,包一下吧。”   “好。”驰远身子歪了歪靠在韩山肩上,“我失血过多,有点头晕……”   “别装。”韩山抓起他的手让他自己捂住伤口,自顾自走出卫生间。   “没装!组长,你不能不管我啊……”   韩山没理他,脚步却放慢了些。   穿过后院走去医务室的路上,两人都不说话。   沿途碰上的狱警会跟韩山打招呼,顺带问一嘴犯人被伤到的情况。   驰远看着一身肃然气质的韩山,舔了舔嘴唇:“组长,这些天是我钻牛角尖了,你别往心里去。”   韩山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嗯。”   “我就是觉得,难得遇到一个很欣赏的人,想接近,想交朋友……”驰远语气低落,“可能,你觉得你很快就要出去了,而我刑期还有六年,没有交朋友的必要。”   “……不是。”   韩山不知道怎么解释。   理论上确实如此,只是他知道这不是根本原因。   “没关系。”驰远笑笑,“你又不是明天就出狱,对吧?”   “……”   “龚小宝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了……”驰远又愁闷起来。   韩山心情有些复杂。   他说:“驰远,你为什么要推开张尚?”   “嗯?”驰远面露不解,“没为什么啊,手比脑子快呗。”   他没说自己是怕龚小宝闯祸,耽误出狱,这样会显得自己心机有点深。   “妈的,无妄之灾,不推的话说不定只给张尚脑袋砸个包,也能大事化小。”   “是见义勇为吗?”韩山问的莫名,“你以前经常这样吗?”   驰远眨眨眼,想到对方之前不愿牵扯是非的态度,试探着回道:“大概吧,我入狱……”   “以后别这样了。”韩山打断他,“监狱里的人,没有人值得你为之冒险,外面的人,也不一定值得。”   驰远哑然,一时没领会韩山这么说的用意。   是关心吗?或者自己受伤让他担心了?   他心疼了?   韩山踏进门诊楼,回头冲一脸沉思的驰远笑了笑:“对了,你也挺帅。”   驰远一愣,接着笑开:“我知道。”   妈的!   管他是什么。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先扭下来再说!   当天下午全监区召开了批判大会。   打破了头见了血,这在监狱里算是严重违规。监区长指着站在几百人面前的龚小宝,一脸怒容:“从十六七岁到现在,十几年了!三番五次进来,一分没挣一天刑没减!脸呢!年纪轻轻活成这样亏不亏心?!”   龚小宝的脸上没有亏心,只有郁闷。   怎么就砸驰远脸上了呢?   “龚小宝和张尚押送禁闭室!”监区长高声宣布完处罚结果,冷然道:“明天早上能不能出去还是个事,如果构成犯罪,就在禁闭室里等着加刑吧。”   龚小宝心不在焉,伸着脖子朝驰远看去,眼神里是抱歉,还有那么点释然。   驰远心凉了半截。   加刑加多久……   如果龚小宝不能出去,那二监室下一个出狱的,是个驰远不太待见的赌徒,那人眼神里就透着啄啄磨磨的猥琐,这样的人靠不住,甚至会裹乱。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浮躁,默念天无绝人之路。   对,还有韩山。   虽然驰远希望自己能先出去,一身清白地为韩山接风,然后正儿八经的追求他。   但是,如果事情不那么顺利,或者韩山没有对他产生出超越朋友的情感,那至少能以朋友的身份拜托对方帮忙……   驰远承认自己对韩山的接近与示好都带着算计的成分,但好感也是实打实的。   是夜,驰远停止此前的欲擒故纵,睡觉时也转过来和韩山面对面。   夜里伤口被压到,他“嘶”了一声,眯起眼睛就见韩山也被自己的动静吵到,睫毛抖动似要醒来。   他咬了咬牙,闭上眼抻了下眉头,将愈未愈的伤口传来淅淅泱泱的痛感,他知道那里渗血了。   “驰远。”韩山用气音唤了他一声。   驰远眉头微皱,没动。   片刻后,眼皮上方有阴影靠近,韩山小心的撕下他额上的胶带,用纱布吸了吸伤口附近的血水,把驰远枕边准备好明早要换的纱布拿起来,轻柔的帮他贴好。   驰远额角被碰的发痒。   心更痒。   于是在韩山收回手的瞬间,他装作呓语般“哼唧”了一声,伸手抱住了韩山胳膊……   第二天一早,季长青上来,让韩山把龚小宝的东西收拾一下。   驰远刚叠好被子,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惊讶道:“要放龚小宝了?”   “不然呢?”季长青冷笑一声:“苦肉计,那无赖巴不得加刑留下呢!”   驰远:“……”   自己这一板凳挨得似乎有点多余。   但是想起昨夜柔情,他又觉得,不多余。   【📢作者有话说】   龚小宝哭晕在禁闭室…… 第16章 我,钻过他被窝   上工列队前,在院子里集合的犯人们听到严管队大院传来一阵哭嚎叫骂。   龚小宝撒泼打滚,赖在地上死活不走:“老子都把人打伤了,为什么不加刑!这他妈算什么监狱?还有没有王法了!”   全监区的犯人们都哄笑起来。   “龚小宝就是个傻子,在外面要饭也比在监狱里强啊!”   “他这样的人出去就会被社会当人渣扔一边。”吴良贵皮笑肉不笑,“在监狱里有热饭菜,有床睡,能看电视能洗澡,病了有医院,还有这么多警察保护他的安全……多好?”   驰远听着这番言论,心想长刑犯们大概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然牢笼里的漫长余生,该怎么坚持下去。   “可是没有自由啊……”卢光宇盯着高墙上的电网,幽幽道,“不自由,毋宁死。”   “那也没见你死……”   “出去没钱没地位,还要受人歧视,要自由有个屁用!”   “就是,自由能当饭吃?”   “……”   负责整队的狱警们没阻止犯人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囹圄之内,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与境况和解的办法,互相沟通一下有利于监区安宁。   龚小宝是被抬出监狱的。   据说监区长和政委都去了,季长青丢给他五十块钱,让他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找了辆皮卡把人拉走了……   驰远上工时有点心神不定,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的感觉实在操蛋,他只希望龚小宝顺利找到吴颖,把自己的话传到就好。   想到吴颖,驰远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那家伙一定把自己鄙视了个彻底,但愿他别赌折扣气,不稀得管自己这一摊子糟心事儿才好……   吴颖是驰远邻居家儿子,大他两岁,说竹马……也不算。   两人从小性格不合,谁也不搭理谁。   后来驰远父母离婚各自远走他乡,跟着奶奶生活艰难的他没少给吴颖家添麻烦。   这个艰难倒不是缺钱,而是奶奶年纪大照顾个半大小子有些吃力,甚至很多时候需要他照顾老人。   而吴颖家什么都好,就是穷。   印象里吴爸爸做小生意,一辈子不是在赔钱就是在赔钱的路上,驰远爸妈给的生活费,有一半都借给吴颖家应急了。   他和吴颖也是从这个时候接触多了起来,他们经常吵架但和好也快。吴颖是个务实的人,黑白分明又斤斤计较,而驰远比较随性,与这个追名逐利的世道并不搭和。   长大后,两人将“道不同不相为谋”贯彻到底,吴颖成了一个心里只知道搞钱的“财迷”,更加不能理解驰远身强力壮高大威猛,不趁年轻去挥洒精力搞一番事业,却揣着那腔满狗屁情怀去当一名拿着微薄工资的人民教师这件事。   但三观归三观,人品归人品,这几年因为工作和学习两人虽联系不多,却因着相互知根知底,遇到事,彼此依然是对方最信得过的人。   只是此前在看守所,当他决定暂时不起诉学生,要等等再说之后,吴颖只托律师带给他三个字:   傻逼!   该!   韩山余光里注意到旁边男人的心不在焉,那双手缓慢的绕着线圈,像机器供电不足一般越来越敷衍。   这家伙是不是最近抄监规上瘾了?   他叹了口气,默默加快了手上动作,虽然这几天驰远不再接受他的“接济”,但今天可能例外。   后院几个中午下来已经清理平整,周末,拉着砂石与灰浆的皮卡开到监区大院,二监全体犯人排队卸车,把东西扛到楼后空地。   除了二监室修建篮球场外,其余监室也有自己的活,比如剥花生剥栗子,拆旧楼开荒准备明年春天种蔬菜等……   监狱里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安全起见一切都以人力为主,连搅拌机都不用。   驰远几个年轻的犯人挥着铁锹搅水泥,其余人有的负责把砂浆铲进场地,有的蹲在那里修整抹平。   “你和组长和好了?”卢光宇慢吞吞的将外圈的水泥刮回来,推到驰远在搅拌的一堆里。   驰远直了直腰,擦掉下巴上的汗:“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嘁,我又不瞎。”卢光宇嗤笑,同时抬手用指尖抹掉他额头上流过结痂伤口的汗珠,“是不是你心急,冒犯到组长了?”   驰远抬眼环顾四周,几个狱警围在场地外监工,韩山则在场地内监督犯人安全使用工具,在他视线扫过去的同时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你偷懒偷得会不会太明显了?”他问。   “我胳膊使劲容易脱臼,大家都知道。”   “是吗?”   “是,拜韩山所赐。”卢光宇脸上露出自嘲的笑。   驰远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我。”卢光宇凑到驰远耳朵边,“钻过组长被窝。”   “……”   “摸了他**。”   “你他妈放……”   “嘘!”卢光宇声音像是在笑,“没骗你,这事儿别人都不知道。”   这话有点疯,驰远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那双不爱对焦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家伙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旧监舍的大通铺,我本来挨着他的。”卢光宇语带怀念:“那天值完五更的班,看到他晨博把被子顶的老高……实在馋人,躺下后心痒难耐,所以我伸手进去,隔着一层布料握住了他。”   驰远注意到他的手在铁锹柄上做了个小幅度的盘磨的动作,大概是在回味。   “可他接着就清醒过来,捏住我的手腕给我拧脱臼了。”   “操。”驰远觉得不管真假,这剧情都挺好笑的。   卢光宇也笑起来:“那双手跟钳子一样,特有劲。”   “嗯。”驰远深有体会,“后来呢?”   “他睡饱了,起床,又帮我把腕子接上了。”卢光宇视线望向另一边的韩山,铁锹装模作样地在地上划拉,“可我一整天都心驰神往,晚上不甘心,又把手伸进他的被窝,”   “你还挺执着。”驰远说。   “是,他更执着。”卢光宇大概好久没笑了,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硬的腮帮子,“他睡得很浅,我还没摸到人,他就直接起来把我整条胳膊卸了。”   “啧。”   “之后每晚他都会先卸我胳膊再睡觉,第二天再给我正回来,直到我实在受不了,申请换了铺位。”   “啧啧。”   “别人都以为是他蛮横,睡觉不准人碰他,就没人敢挨着他睡了。他也不解释,也没跟别人说我做了什么。”   卢光宇眼神里多了几分柔和,驰远竟然能体会到那种又爱又怕的心境。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不怕我告诉别人?”   “你不会。”卢光宇又拄着铁锹懒得动了,“你是比我心眼子多点,但是没用,那人他弯不了。”   “你脑子里剧情挺丰富的,干活吧。”驰远哼笑一声,弯下腰卖力地搅拌水泥,“龚小宝要是在,你已经被举报了。”   “……”   卢光宇的话驰远觉得还是挺可信的,尤其联系到之前,韩山对自己和这人说话时防备的态度……   呵。   吃醋?   好大的脸啊驰老师!   一天时间场地基本铺好,傍晚,季长青叫了几个个子高的把篮球架抬过去,等过几天水泥干了再安装。   齐越森从驰远手里抢过扛底座的活,说他腿伤刚好,这种吃劲儿的活要少干。   驰远拿着球筐跟在后面,心里还挺感动。   再看看那个把自己膝盖弄伤,好了之后再没过问的某人。   啧,组长就是组长,干活不用上手,走在边上“护送”即可。   没天理。   驰远回想着昨晚自己装作睡相差,扯过韩山的被子把自己晾在外面半天的肩膀盖了进去,抱着对方热烘烘硬邦邦的胳膊取暖。   韩山被吵醒,也只是烦躁的把他胳膊丢出去而已。   没卸。   这说明什么?   说明韩山对他不一样……   想到这,驰远不禁眉眼舒展,朝韩山快走几步。   这会儿抬架子的几人刚到场地边,齐越森脚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腿一软整个人朝一边摔倒……   “哎哎……”球架失了重心又被大力拉拽,其余三人没稳住,球架就那么斜着倒了下去,方向正是韩山所在的位置……   “组长!”   韩山转头,就见篮板已经直直朝这边拍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一个冲上来的灰影扑倒,与之双双砸进未干的水泥地面。   几乎同时,篮板“哐”地一声拍在地上,荡起一片砂砾尘烟……   “操!”   驰远脸皱成一团,半边脑袋都栽了进去,韩山也没好哪去,后背陷进水泥里,还有一个一百六七的壮汉压在身上。   事情发生的突然,他有点懵,反应过来驰远做了什么,心底不禁生出些异样的情绪。   夹杂这一丝丝无奈与怒意。   “怎么回事!”   季长青在墙根坐着,见状一个箭步冲上来,“这点活都干不明白!都给我起来。”   齐越森面色惊慌,从地上爬起来:“报告管教,是我……不小心绊到了。”   他看向水泥里的两人:“组长,驰远,你们没事吧?”   “没事。”韩山有些郁闷,拍了下驰远胳膊,“先起来。”   驰远嘴上哎哼,身体却没动:“腿陷着呢,起不来了……”   “……”   最后是几个犯人脱了鞋进去,把两人拉了出来。   季长青看着驰远被糊住的半边脑袋和四肢,以及背面全部裹了浆的韩山,忍不住想乐。   韩组长当年关禁闭都没这么狼狈过。   “去把自己洗干净,待会儿水泥干了都能脱模子了……”季长青皱起眉头维持严肃,冲其余几人交代,“你们几个,把地面抹平了。”   “是,管教。”   韩山感受到身后的视线,回头扫了眼立在一旁的齐越森,就见对方冲他扯扯嘴角,抱歉地哈了下腰。   韩山没应,回身拍拍驰远肩膀:“走吧。” 第17章 断眉与断掌   从后院绕过大楼,两人把鞋子拎在手里,光脚往回走。   皮肤上的水泥被风一吹,加上体温的烘烤,已经有些干了。   驰远乐了一路。   挤眉弄眼间,额角扑簌簌的灰渣不知道怎么就戳到他的笑点。   “……”   韩山不觉得好笑,他瞥了一眼半边脑袋灰突突,还笑的跟个智障一样的青年,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刚谢谢你。”   “嗐,客气什么?”驰远不以为意。   韩山沉默几秒,说:“前几天,我跟你说过,这里没有人值得你去冒险。”   驰远微愣,明白了韩山的意思:“没冒险,我心里有数,再说,我就看着那玩意儿冲你去了,怎么可能不管?”   “可是……”   “好了,我记着呢!”驰远干脆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你说监狱里的人不值得,可我觉得你值得啊!在你出狱前,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山不太习惯驰远把这个限定条件说的这么直白。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保证,以后一定三思而行!”驰远沾满水泥发硬的手掌在韩山发硬的后颈抚了下,发出细碎的“坷垃”声。   两人一怔,对视之下忽然没绷住。   “操。”   驰远看着无奈失笑的韩山,弯下腰又傻乐起来……   他说的不假,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韩山处在危险境地而无动于衷。但也因为是韩山。   人的潜意识其实都会为他人划出价值等级,而标准,除了情感上的喜欢或厌恶之外,自然也有对方于自己而言是否有利用的价值。   比如他推开张尚,与对方死不死没关系,他只是为了龚小宝不要闯祸出不了狱。   而救韩山,有一半的情感因素,还有一半,也是大脑根据驰远平时对韩山的评估,潜意识做出的价值判断——   这个人情很重要,值得冒险。   所以无需思考,跟着“条件反射”去做就对了。   沾满水泥的衣服脱在外间的水池子里泡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浴室。   单独洗澡他们不是第一次。   之前腿伤,管教允许驰远洗澡额外加五分钟时间。那时每到最后只剩两个人时,驰远多看韩山两眼都会脸热。不知道这短短几周,他的流氓属性怎么就成长的这么迅速。   韩山走到最里面他常用的花洒下,转身见驰远紧跟着在他旁边,身形微顿。   现在又没别人,两人挨着洗多浪费空间资源啊!   驰远敏感的察觉到什么,把盆子放在一边,打开水龙头放水:“待会儿我帮你清理头上的水泥。”   “谢了,我自己洗就好。”   “你也得帮我弄下。”驰远假装没听到,仰起头,“这两天刚结痂的伤口可能又得泡开了……”   韩山视线移到他脸上,这种角度,也没让驰远帅气的脸部线条失真,反而更透出一种与平日里的大大咧咧不同的压迫感。   “好。”他转过身打开自己的花洒。   身后驰远唇角微微扬起,热水出来,他立刻站了过去。   浴室人不多,淋浴喷出的水流比较冲,浇在水泥覆盖下的皮肤上,传来细密的刺痒。   两具年轻健壮的身体并排而立,饱满紧实的肌肤在高处窗孔的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驰远用力搓干净小臂,余光里,水汽湿漉漉氤氲着旁边男人擦红了的脖颈,韩山双臂使着劲,饱满硬实的肩臂肌肉越发明显。   他胸背连接处的线条如罗马雕塑般矫健,腹侧斜肌向腰线收拢,消匿在视线之外……   驰远缓缓呼出口气,心里默背出师表。   “我帮你清理头上的。”韩山忽然转过来,两排块垒分明的腹肌大咧咧的闯进驰远视线。   “咳……好,好。”   驰远呼吸又紧又烫,抓着毛巾的手垂在身前,挡住自己隐隐不安的部位。   又见韩山小腹下端一线青色血管向下方蜿蜒隐入,性感得要命……   驰远干脆闭上眼睛。   韩山手指肤质偏硬,还有长期干活留下的茧,他一手拖着驰远后脑,一手拇指用力蹭掉粘在他前额鬓角的泥灰。   “没个镜子真不方便,还是外面好。”驰远有点疼,声音低哑的嘟囔了一句。   “嗯。”   “组长,如果今年剩下这两个月你生产工分还是第一名的话,减刑是不是能减到夏天之前出去?”   “嗯。”   “那今天就有点险了,万一不小心伤到头或者胳膊,严重了还得到医院里浪费时间,这第一名不就悬了?”   韩山手上动作慢了下来,他看向驰远被水打湿的浓密睫毛,像朝下绽开的一排太阳花。   这张阳光单纯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城府,他仿佛永远都是凭着一腔赤诚去对待每个人,即便这里的人都是“坏人”。   “嗯。”韩山小心避开对方眉骨上的伤,先把周围擦干净,“大概会减五个月,过完年就可以出去。”   “减这么多?”驰远眼角抽动,可能是牵扯到伤口。   “今年我在教育科帮他们做了几个月的校对。”韩山说。   “那是什么?”   “就是编辑我们平时看的监狱小报,做这个活比较轻快,还可以在管教办公处混个脸熟,平时奖励、减刑假释时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优势。”韩山没有避讳,跟他说的比较直白,“正常来说,这种活都是“品学兼优”,文化水平比较高的人能做,我是个例外。”   “啊?”驰远睁开眼睛,“你为什么例外?”   “不告诉你。”   韩山难得的皮了一下,眼里含着笑意。   “因为你帅?”   “操。”韩山笑起来,拿起驰远盆子里的香皂往他头上涂,“有可能,你可以去问问你这么帅的能不能做,反正你在车间里活儿干的……啧。”   “靠,组长你变了。”驰远也笑起来,大着胆子伸手在韩山腰上抓了一把,“我干活儿怎么了?我活儿好得很!”   “嘶!”韩山怕痒,弓腰向后躲了一下,手掌粗鲁的在他头上呼噜了几下,“自己冲一下!伤口那里多冲会儿吧,强行弄掉可能留疤。”   “男人嘛,留点疤怕什么?”驰远被泡沫眯了眼睛,抹了把脸,“像你眉毛上的疤……就很酷。”   韩山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那是天生的,不是疤。”   “天生的?那有什么说法吗?”   “……”韩山没回答,打开自己的水龙头。   就在驰远以为他不会搭这个话的时候,韩山淡然道:“家里那些人说,断眉不详,克人。”   驰远一怔,接着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伸出手在韩山面前摊开:“那咱俩合啊!我断掌,也有人这么说。”   韩山垂眼,入目就见那只匀称修长的手,指节处有今天磨起来的新泡,而他手心中间,果然横亘着一条清晰的断掌线。   “无所谓啦,这种无稽之谈只能糊弄那些人心里的鬼。”驰远拍了拍韩山的肩膀,“来,我帮你弄一下。”   “我自己可以。”   驰远皱眉:“可以什么啊?你看你后脑勺上的都没弄掉。”   “……”   韩山略不自在地转过身去,他也不是没遇到过热心的人,但是男人往往大条,能自然的,让他觉得推拒无趣的,驰远是头一个。   “组长,你以前是什么发型?”驰远手指在韩山发根处搓动,像是按摩,“我看你头发挺密的,上周大家一起剃的秃瓢,你青茬都比别人颜色深,一点都没影响颜值。”   韩山弯唇:“没什么发型,寸头。”   “是吗。”驰远视线落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我觉得你留背头肯定特有范……”   韩山天生有着开阔的肩背,胸肌紧致而有厚度,连着背部的两道肌肉透露出满满的力量感。   驰远想起他曾经上过武校,那应该是会练几下的。而且韩山格外自律,每次跑操都会比别人多跑几圈。   驰远平时也爱运动,但他比较在意锻炼肌肉的形状和美感,说通俗点就是比较骚包,纯粹为孔雀开屏用。   入狱后虽略有松懈,但底子在这依然很有料。   只是和韩山这种打眼一看就充满爆发力的体态相比,终究是少了点浑然天成的野性。   他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手掌慢慢下移,抚过那截微红的后颈。另一只手拿起香皂,在韩山身上囫囵的涂抹起来。   韩山后背僵了僵:“我自己洗吧。”   驰远勾唇:“嗐,顺手的事儿,帮你搓搓背。”   韩山身体往边上让了一些,可能是想拒绝,又觉得矫情,于是沉默着没说话。   驰远手掌带着香皂滑腻的触感在他后背游走 :“你以前没和别人互相搓过背吗?”   “没。”   “看出来了。”驰远打趣他,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暗哑,“大老爷们还扭捏起来了?我上学的时候,男生之间关系好点的都互相搓。”   “……是吗,我上学走读。”   韩山不自然地接着话,感觉水汽缭绕的浴室内,因为驰远缓慢的动作和低哑的声音,莫名充斥了一点别的意味。   “那得少了很多乐趣。”驰远同情道,想到什么又问,“对了,你在外面有特别好的哥们儿吗?”   韩山想了想,他认识的人不少,当初跟着谭耀笙接触的人也很多,关系好的,称得上是朋友的,几乎没有。   “不多。”他说。   驰远加了点力道:“好朋友不需要太多,一两个足矣。”   “嗯。”   身後空间被另一具散发着热气的男体充满,敏锐的直觉让韩山感受到异常灼热的气息。   他又不自在地往前挪了一步。   驰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暗暗深吸一口气,他不敢再说话,怕因热望烘烤的喉咙泄露心底的欲。   于是又继续默背起出师表来……   驰远这么做的目的不是占便宜,而是想看看韩山对和男人肌肤接触的反应。   只是对方反应比较隐晦,似乎有点那味儿,但你要说他只是不习惯,也说得过去。   倒是自己,太没定力了……   没人说话,浴室只余氤氲的水汽让人呼吸沉缓。   哗哗的热水流进地漏,那种暗藏着什么的气息却没有随之而去。   驰远修长的手指随着掌心移动张开又合拢,韩山抹了把脸,忍不住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可以了。”   他刚要转过来,却被驰远一把按住:“等,等下,腰……腰这里有一小块深色……”   开玩笑,他现在的状态要是给韩山看见,就不是卸胳膊断腿那么简单了!   “胎记,不用搓了。”韩山忍俊不禁。   “啊?”驰远尴尬的收回手,转身抓起自己的毛巾,“那你冲一下,我……也差不多了。”   “好。”韩山站到喷头下,终于自在了些。   他冲掉自己身上的皂液,然后伸手握住驰远肩头把他转过来,看着对方眉骨上的伤口道:“水泥是化开了,不过结痂也泡红了,你把水流调小一点……”   话说一半,他的目光下意识朝驰远挡在身前的毛巾扫了一眼,接着瞳孔微震……   驰远心下一突,知道这欲盖弥彰太明显了,他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心一横,下巴一扬——   “准备放松一下,组长要不要一起?” 第18章 日有所思,夜……   韩山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怔着眨眼:“一起?”   “对啊。”驰远把毛巾丢进脸盆,有种丢开的是自己脸皮的错觉,“组长没和自己哥们儿一起打过**吗?”   韩山看着那张坦荡如砥的脸,余光里的某物像是蕴含着无穷能量的神兵,越想忽略它就越往人的眼睛里晃。   “……没有。”   他的语气因为诧异而显得格外严肃,驰远心虚,担心韩山会反感这种事,于是身体稍稍侧过去一些:“那你以前肯定是有对象。”   “没有。”   “没有?”驰远眉头一挑,“一直没有?”   韩山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总觉得赤身相对的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能起反应是件诡异的事情。   “你是处?”   “为什么啊?你这么帅!”   “那你都自己解决?”   驰远问题一个接一个,不给对方琢磨的时间。   “……”   “一个人多没意思。”驰远感觉自己像个混不正经的流氓,“两个人才好玩,可以比时长、比射程、比产量……”   韩山额角抽抽,拿起毛巾草草擦了把脸便往外走:“你自己玩吧。”   幼稚!   “哎,真不一起吗?”   驰远耳朵尖已经泛红,话还能说的流里流气,“你不会是怕输吧?”   韩山盆子碰到门口铁栏杆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淡定的声音传来:“我没兴趣。”   驰远低头瞄了眼那个不争气的罪魁祸首,苦笑:“好吧。”   这下形象是彻底毁了……   放松,还放个锤子。   驰远自认还不至于没底线到守着yy对象自嗨,除非这种yy是双向的。   片刻后,韩山刚换好衣服,就见驰远顶着一张欲求不满的脸从浴室走出来。   “这么快?”他有些意外,视线不自觉的瞥了眼对方洗脸盆挡住的部位。   “速战速决。”驰远没精打采道。   “哦。”   韩山低下眉眼去洗水池里的衣服。   驰远敏感的捕捉到那张俊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意味不明。于是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没笑。”   “笑了。”   韩山沉吟一瞬,“为你骄傲而已。这速度,没人比得过你。”   “操!”驰远抢白道,“这叫收放自如!”   韩山一边揉搓囚服,一边随口应他的话:“所以说你挺厉害。”   韩山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偶尔在驰远面前表露出来的戏谑,有种独特的可爱。   驰远是这么觉得的。   他心下稍松,至少韩山没有厌恶的情绪。当然,也没别的情绪。   “过奖。”驰远懒得解释,他换上衣服,从池子里提溜起自己满腿水泥的囚服裤子,不甘心地问:“组长,难道你平时就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韩山瞥了眼他的手,脑补出这双手在做那件事时的样子……   能比绕线圈灵活一些?   不见得吧。   或者和写字时一样,带着那种引人入胜的起伏与节奏,和说不出来的氛围。   “我不习惯在监控下干这种事。”他说。   驰远:“哦,我习惯。”   韩山愕然。   “想什么呢?”驰远翻了个白眼,“我当然也不会在……自己一个人在监控下做这种事了!”   他特意加了个条件,否则不好解释对着人家“起立”的事儿。   “一个人和两个人有区别吗?”韩山不解。   “当然,这就好比小时候偷摘邻居院子里树上的桃子。一个人摘叫偷,以后回忆起来只觉得羞愧。但是和小伙伴一起去偷,那叫顽皮淘气,日后把酒言欢,提起来可能还觉得有趣。可如果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摘,连偷都算不得了,摘得名正言顺……”驰远发挥语文老师的优势,举证再总结,“所以,羞耻的事情一个人做就只是件羞耻的事。两个人做羞耻度降低,趣味性增加。和特定的人做,意义就会升华。那事儿,一样的道理。”   韩山哭笑不得,虽不认同他的歪理但能表示理解:“所以,丢人一起丢,挨罚一起挨。”   “对。”驰远笑起来,“再说,凭你的面子,估计我们都不用挨罚。”   “想的还挺周全。”   “当然,跟你说,我这人可有心机了……”   “……”   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插科打诨的过去了。   然而驰远白天强行压下去的那根神经,却不顾人死活地深夜作起妖来——   韩山睡觉向来警醒,察觉到身边动静,便立刻睁开眼。   值夜的两个犯人都在门口,一个靠着墙打盹,一个盯着外面缓慢划走的探照灯光出神。   驰远赤着上身,睡相不羁。被子卷成一团骑在怀里,他闭着眼睛趴在枕头上,呼吸紊乱,劲练的腰肢缓缓朝腿间的被子里拱了拱。   韩山以为驰远被子没盖好,睡不安稳,于是伸手碰了碰他的肩头。   驰远双眉紧蹙,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韩山撑起胳膊查看,发现青年流畅的小腿肌肉绷起,足背筋骨削直,这是……   腿抽筋了?   初冬的天气不盖被子很容易冻着,韩山本想伸手帮他捏几下,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反常。   他似乎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关照驰远,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应该承担属于罪犯应该承担的一切劳苦和折磨。   但是,腿抽筋而已。   不好好盖被子,活该。   韩山换上一脸不耐,不客气的推了把驰远胳膊:“哎,起来!”   “啊……”驰远嘴唇微启,发出难耐的气音。   值夜的犯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发现是韩山床铺的动静便不再理会。   韩山正要再喊他一次,却见驰远睫毛颤动,眼睛微微张开,其中氤氲着迷蒙的水汽朝他看过来……   “驰远?”韩山皱眉,本能的感觉这神情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韩……”驰远呼吸急促,脑海中还未消散的梦境和现实重叠,那张梦里被水雾模糊的脸此刻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他抬起胳膊,一把勾住韩山的脖子将人拉近……   韩山双目大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点懵,他的第一反应是驰远哭了。   而额鬓相贴的一瞬间,驰远感觉身体里的潮热却像是忽然找到了出口,一瞬间如水库泄洪,千军万马蹦腾着争先恐后地冲出藩篱!   他收紧胳膊,高挺的鼻梁贴着韩山颌角,下巴抬了抬,嘴唇贴上对方颈侧皮肤……   “!”   韩山额角青筋一跳,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搂着自己的男人脸颊热烫,呼吸急促中带着战栗,他几乎能感受到从那条冰凉臂膀下传来的心跳,片刻蓬勃之后渐渐回落……   脑子“嗡”的一声,真相呼之欲出!   驰远胳膊缓缓松开,长长呼出口气,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韩山坐起身,面色阴沉:“驰、远!”   “嗯……”青年声音沙哑暧昧,默了两秒后却猛地睁开眼睛!   “韩,韩山?”   “驰老师。”韩山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半眯着眼睛朝他身下瞥了一眼。   驰远略一感受……   湿湿的。   热热的。   “操!”他一个激灵爬起来,还没来得及低头查看,忽然腰窝一痛,一只脚突兀地踹了过来,驰远整个人“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靠!”驰远屁股都摔麻了,不可思议的看向床上男人,“你干嘛!”   接二连三的响动吵醒不少人,监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犯人们纷纷支棱起脑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朝这边看过来。   “什么情况,组长?”值班的犯人站起来,有点懵。   韩山没应,抓起驰远床尾的衣服丢在他身上:“去厕所。”   驰远:“……”   众人:“……”   三分钟后。   韩山似笑非笑地抱臂靠在卫生间门边,看着一脸怨气的驰远挂着空档洗内裤。   驰远是敢怒不敢言,虽然是无意识的举动,但也是他失礼在先。   不过比起卢光宇,挨一脚还算幸运……   “驰老师,今年贵庚?”韩山阴阳怪气。   “……”行,还会臊人。   “打**要人陪着,做c梦也得有人配合?”   驰远不想回话。   他拧干内裤,黑着脸和韩山错身而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和委屈。   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韩山动手了,那他就还占点理,还得把这儿点理无限放大,让对方没理。   他把那块罪恶的布料晾在走廊铁杆上,然后一手扶腰,慢吞吞踱回监舍。   韩山:“……”   犯人们就算好奇,也只是小声嘀咕一阵,结论是韩组长喊联号起来上厕所,喊不应,于是直接发飙了。   啧啧。   狠人就是狠人,驰远平时把人哄得再服帖,一个不乐意说翻脸就翻脸……   驰远进屋后,发现有几双不安分的眼睛向他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等身后韩山进屋时,又都齐齐阖上。   除了卢光宇。   这货直接坐在墙边上铺,饶有兴味的看着进来的两人。   驰远冲他翻了个白眼,淫者见淫,用脚后跟都能想到这家伙在脑补什么。   “睡觉。”韩山出声,却是对卢光宇说的。   “遵命组长。”卢光宇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个诡笑,慢慢倒回床上。   驰远拿了一条干净内裤丢在床上,拎起被子用力抖擞两下,然后和衣钻进被窝,背对韩山,又拉起被子把头蒙上……   一套情绪含量极其丰富的动作下来,韩山都有点想笑。   他转头看了眼斜眼朝这边偷瞄的值班犯人,扬了扬下巴。   犯人立刻会意,快步走过来,掀起驰远被子:“哎哎,睡觉不能蒙头。”   驰远:“……”   【📢作者有话说】   驰远哭了?   哪里哭了(′ʘ⌄ʘ‵) 第19章 见一个爱一个   这牢是没法坐了。   他心中黯然,众目睽睽之下挨这一脚,不找回场子以后在二监舍还怎么混?   但事情另有隐情,惹恼了韩山再给他捅出去……   况且这下在韩山面前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明天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家伙。上次小规模冷战虽然奏效,但同样的方法不能用两次,会显得小家子气。   难办。。。   驰远没惆怅多久就睡着了,半夜折腾一场,起床时还是韩山把他摇醒的。   “你的腿现在可以跑操了吧?”   驰远顶着一脑门官司,“跑什么操?”   “你说呢。”   “……”   自膝盖受伤后,驰远每天早上洗漱完,都是跟着韩组长检查内务或者监督勤杂组干活,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本该苦哈哈的一大早就出去跑一身臭汗的。   “我这腿,不能剧烈运动吧?”   “可以了。”韩山叠好被子,看向他的眼底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的伤我了解。”   驰远张了张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这低沉的语气里多少有点调笑的意味。   果然,就见那条绷直的唇线忽然一挑,男人直起身子:“有多余的精力就得消耗掉,免得影响睡眠。”   “……靠。”驰远无语。   要不是你半夜把老子弄醒,那梦它也只是个梦而已!怎么会跟现实融合?自己哪里用得着半夜洗内裤?   驰远憋憋屈屈的叠被子,憋憋屈屈的洗漱,又憋憋屈屈的跟着队伍去跑操……   他的憋屈狱友们感同身受。   毕竟昨天前脚刚舍身相救,后脚就遭不公待遇,换成谁不堵心?   之前大家对韩山的铁面无私也只敢心里嘀咕,一是人家按监规办事,反对无理还一举报一个准。再者,看同监室的犯人吃瘪挨罚也是一种乐趣。   可驰远为人豁达仗义,不争工分不举报他人,除了平时巴结韩山有点明显之外,其他事挑不出毛病。   反观韩组长,性子孤傲,丁是丁卯是卯,要不是身上还穿着那身囚服,还以为他是狱警呢!   其实驰远并不打算为这事儿跟韩山较真,一早上的低气压不过是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为自己挽尊。   到了车间,他屁股刚一挨到凳子就“嘶”了一声,咬牙道:“你他妈真狠……”   韩山轻笑一声,拿起一个变压器开始配线。   刚刚换衣服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驰远左边屁股青了一大块,看上去有点惨。   “你笑什么?”驰远不忿,理直气壮地连声质问,“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暴力啊?我不就做个梦吗?这种事儿在监室里不稀奇吧?你每次发现都要挨个踹吗?”   “做梦?”韩山转过身来,眯了下眼睛,“我是因为你做梦踹你吗?你做什么你不记得了?”   驰远有点脸热,但嘴要硬到底:“我做什么了?一醒来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就被你踹下了床,我不要面子啊!再说,我还没追究你偷看我做春梦呢!猥琐!”   韩山愣了两秒:“我偷看?”   “不然呢,谁大晚上不睡觉,盯着邻床帅哥看?”   “……”   “你老实说,是不是对我有想法?”   韩山被气笑了:“这话该我问你吧?是你忽然抱我的。”   “我……抱你?”驰远人虽然帅,但演技还是有的,“我什么时候抱你了?”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组长,你可别仗着我不清醒血口喷人啊。你一大老爷们儿,打眼一看都快比我壮了,我抱你?开什么玩笑……”   韩山盯着那张嚣张又率真的脸,一时无语。   他要是真不知道,只是无意识的行为,那一脚确实有点……呸,一点也不重。   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被男人亲过呢!   女人也没有。   “快干活吧。”韩山打算揭过这篇。   驰远不情不愿的拿起小剪子:“再说,都是哥们儿,抱一下怎么了?”   “……”   这件事之后,监舍里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先是总有人闲来无事找他聊天,聊着聊着就能聊到韩山身上。大体内容无非是吐槽组长冷血,替他感到不值。   比如齐越森,张尚等。   吃饭时,杜军把菜心和带油花的汤盛到驰远碗里,到韩山这里只剩下两根白菜帮子。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驰远大概能感觉得到,如果现在他要推翻韩山在监舍里一头独大的状态,那绝对一呼百应。   可他不想推翻韩山,他只想把韩山拉进被窝……   卢光宇三番五次凑到驰远身边,询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经不住缠磨的时候,驰远便不着边际的编起故事。   卢光宇一开始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以为驰远真的“得手”了,后来越听越扯,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又气急败坏,圈着他的脖子晃:“你他妈欠干!”   驰远也不恼,跟他打闹,他不会告诉卢光宇真相,不是怕他说出去,单纯的怕他嫉妒而已。   韩山无所谓犯人们在心里和他搞对立,他原则底线明确而决绝,就是为了和这些人划清界限。   但是驰远这家伙……   怎么和谁都能打得火热?   韩山看向和卢光宇头对头嘀咕什么的驰远,心里五味杂陈。   监狱服刑的犯人以三十到六十岁的居多,即便二监舍原先有龚小宝卢光宇这样的年轻人,但是这两人加上韩山,一个贼眉鼠眼搞分裂,一个半死不活没什么存在感,一个自带威压没人敢接近,监舍氛围总是暮气沉沉的。   驰远则像个真正的年轻人,给压抑的铁窗之内带来了鲜活的生命气息,大家都愿意跟他走得近些。   如果驰远是个真正的长刑犯,这样的服刑日子也算过的不错,劳改苦是苦,可比起小集体里过的糟心,都不算什么。   然而驰远的心并不在这里。   龚小宝已经出去半个多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果联系到吴颖,他应该会立刻去找江夏露,能说服对方作证的话,法院便会有重新提审的消息。   说服不了,吴颖也会找律师来跟他见面,商量起诉的事情。   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不应该杳无音信。   除非……   龚小宝拍拍屁股走人,不打算管他的事。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驰远的心不可避免的生出些焦躁来。   直到第四周。   临近元旦,韩山和几个监舍的组长一起去狱政大厅开会,商定元旦组织亲属会见,和狱内运动会和晚会文艺表演的内容。   散会后,驰远隔着走廊铁窗看到别的监舍的组长陆陆续续回来,不见韩山。   “在这当望夫石呢?”   卢光宇站到他身后,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   “离我远点。”驰远搓了下耳朵,把人推开一些,“知道还来打扰我,有没有点眼力见?”   卢光宇低低地笑了起来,隔了一会儿说:“你真的喜欢他吗。”   驰远敷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这件事上驰远向来都是这样,顺着他说,以保证即便调出所有监控,都让人抓不到自己的把柄。   而卢光宇明显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顶多在监室这些人面前稍微遮掩一点,而监控什么的他无所谓。   监狱不会歧视他,因为监狱平等的歧视所有犯人。   “我不喜欢他了。”卢光宇说。   “?”驰远回头,给了他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卢光宇转身懒懒地靠在窗边:“你知道我的案子吗?”   “知道一点。”驰远说。   卢光宇醉酒行凶,杀了和他发生口角的朋友,判了十三年。   “我杀的人,是我爱的人。”   驰远一怔,终于转过脸来。   “他背叛了我,我觉得天塌了。”卢光宇笑了笑,“我一直认为是爱到极致,才恨到极致,可是,入狱第三年韩山来了。短短两个月,我就移情别恋了。”   “操。”   “讽刺吧。男人啊……”他叹了口气,“我喜欢组长,即便他冷酷无情,又难以接近,但哪怕远远看着,就够了。我以为他将会成为我在监狱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驰远没说话,这很难评。   “可是现在,驰远,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驰远闻言眼睛一瞪:“别啊哥们儿……我可消受不起!”   “你大概觉得可笑,说实话,我也这么觉得。”卢光宇低下头,脚尖随意的点着地面,“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这见一个爱一个……”驰远想到什么,忽然又不那么介意了,“算了,随便吧,改天监室来个看得下眼的,你又移情别恋了。”   “我不会。”卢光宇忽然认真起来,“驰远,我如果和谁在一起,根本不会再看别人一眼,现在,我只是心无定所,如果你答应和我试试,我不可能喜欢别人。”   驰远表情一言难尽:“可我又不喜欢你。”   “……”卢光宇嘴唇动了动,“可是服刑的日子很难熬,没有情感寄托,怎么熬下来?驰远,你刑期不短,我会好好改造争取减刑……”   “哎哎,你先等等。”驰远有些头大,他看了眼空旷的走廊,犯人们都在楼下活动,卢光宇的联号吴良贵也被狱警叫走,不知道是什么事。   “我也跟你说个情况。”驰远沉吟片刻,开口,“你可能不信,但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韩山走出狱政大楼,无意间朝二监室走廊方向看了一眼,就见两个人影在那里拉拉扯扯。   他皱起眉头……   驰远。   卢光宇。   身后季长青跟着出来,一脸烦躁朝监区大门走:“先让二监的人回屋,不然一会儿龚小宝进来,那帮人在大厅就得吆喝闹腾!”   “好。”   季长青走远,韩山知道押送龚小宝的警车已经到了。   他重新看向监舍大楼那道走廊。   窗口已经不见驰远的踪影,只有卢光宇消瘦的身形,在铁栏间显出几分茕茕孑立的味道。 第20章 铩羽而归   大厅里电视在播放国际新闻,这是每个周六的惯例。下来的犯人很多,二监室的划区也就杜军旁边有空位。   驰远坐过去,杜军朝他咧嘴一笑,自觉地往边上挪了挪。   被圈禁的人对远方发生的事情总是求索不厌,连那些渴求减刑每天加班的劳模们都仰着下巴看的专注。   驰远心思不在电视上,他脑海中回想着刚刚卢光宇的眼神。   在讲明自己案子另有隐情并且不会坐以待毙之后,卢光宇没有对案情本身表现出一丝的好奇或怀疑,惊讶或感慨,而是目光悲切地盯着驰远,缓缓抬手:“我刚有了点盼头,你说你要走?”   那一刻驰远以为自己魂穿琼瑶剧了,该说不说,卢光宇身上几乎要溢出来的幽怨瞬间将人感染,驰远不自觉地后背一凉。   他及时挡住那只颤抖着要抚摸他脸颊的手,支支吾吾地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卢光宇是个偏执的人。   这是驰远最直观的感受,联系到他杀死背叛他的爱人,以及之前消极的状态,驰远心中升起隐晦的不安。   监舍楼铁门发出“咣当哗啦”的响动,众人转头,就见韩山跟开门的狱警低声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进来面无表情的下达通知:“管教让回监舍。”   “啊?还不到四十五分钟……”大厅里腾起认命而沉闷地躁动,此起彼伏,犯人们显然都没看够。   “闭嘴,上楼!”门口的狱警厉声呵斥,随后不满的嘟囔变成唉声叹气……   驰远看着门边那道身影,逆着铁门窗外绚目的阳光,伟岸又从容。   难怪。   这他妈不就是基佬心中的男神与灯塔吗!   也是卢光宇曾经的信念。   可如今那家伙吹灯拔蜡,换了自己这么个不靠谱的目标,也是倒霉。   正胡思乱想,韩山视线朝他看过来,对视间,驰远感觉那双眼睛里带着某种欲言又止的隐忧。   “……”驰远扯扯唇角。   监狱果然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这一个个的,不去演电影可惜了!   他不合时宜的想。   回到监舍,在众人百无聊赖等着组长交代下一步指令的时候,楼道传来脚步声,接着,龚小宝春风满面地出现在二监室门口——   “哥哥们,我又回来了!”   “……”   屋里一霎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驰远瞳孔微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龚小宝怀里抱着一套新囚服,身上穿的还是出狱时的那套。他抬手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笑的像是过年回家与亲人团聚一般喜庆,和身后一张脸黑如锅底的季长青形成鲜明对比。   “闭嘴!换衣服去。”季长青低斥一声,又对韩山说,“最近有变动的联号重新组一下。”   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嫌恶的神色出现在不同的面孔上,碍着管教还在这里,骂娘的话冲出喉咙又被牙齿挡了回去。   这才清净几天?好不容易滚蛋的瘟神又滚回来了。   韩山看向靠在柜门旁一声不吭的驰远,那张脸平静中带着一丝凝重,就那么听着龚小宝笑盈盈地应付着一句句冷嘲热讽,韩山知道他心里必定不平静。   午饭后,驰远问韩山要不要到院子里晒太阳。   冬天的气温已经降到了十度以下,没有暖气的楼里阴冷,犯人们都挤在走廊能照进阳光的位置,蹲坐在窗跟聊天打盹。   院子里有太阳,但是冷风瑟瑟没人愿意出去,只有龚小宝充满干劲的扫地声,一下接着一下传来,和以前敷衍的节奏完全不同。   韩山本想去图书室待会儿,闻言也没犹豫,点了点头。   按监狱规定,二次犯罪的犯人还回原监区改造,龚小宝像之前几次一样,又回到了勤杂组扫大院。   杜军当了一个月的散兵游勇,这会儿还像以前一样,以龚小宝联号的身份出来陪着。   看到从楼里走出来的驰远两人,他抽出抄在袖筒里的双手,从墙根站起来,喊:“来这边吧,背风。”   驰远轻笑一声,边朝那边走边对韩山说:“杜军这人其实也还行。”   韩山想起自己碗里的白菜帮子,未置可否。  ”驰远靠到墙边,抬了抬手示意杜军不用躲开:“你还跟龚小宝组对子?”   杜军瞟了韩山一眼:“还不知道呢。”   驰远了然,杜军和龚小宝一样的万人嫌,走廊没他的位置,一个人又难免尴尬。   龚小宝把树根下的几片枯叶扒扯下来扫成一堆,然后扛着扫把走过来,像那些在监狱里混久了的老油子:“组长好,远哥好!”   “……”   “意外吧?”他在驰远身前停下,“你肯定以为再见到我应该是在外面。”   “你犯什么事儿了。”驰远神情严肃,带着几分几分类似教导主任的威严。   龚小宝咕哝道:“我不都说了嘛……”   “我不信。”   中午龚小宝跟大家说他是抢银行进来的。别说驰远不信,这种吹牛逼的话全监室都没人信。   龚小宝撇撇嘴:“爱信不信。”   驰远叹了口气,开门见山:“你联系到吴颖了吗?”   当着一监室的人很多话没法说,龚小宝深知打小报告的那些事,所以一直没提这茬。   他看了眼旁边的韩山,忽然又生出之前那种不爽的感觉——   驰远跟这人好的要穿一条裤子,还避讳个屁。   “见了。”龚小宝放下扫把,忍不住阴阳怪气:“不过你死心吧,以后就安心跟我在监狱里作伴,监狱好啊!人坏都坏的明明白白,外面那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这话一出,旁边两人都忍不住看向驰远。   这不是什么好话,显然事情并不顺利。   “说事儿。”   驰远一中午已经把最坏的情况猜了个遍,甚至吴颖单方面决定跟他断交,不愿管他的事这种最让人不能接受的状况都想到了,所以此刻并不想听龚小宝啰嗦。   “行,说事儿。”龚小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你朋友这人不行,抠门,冲动,没有爱心……”   驰远感觉这一个月不见,龚小宝头发长了些,废话也更多了。   原来,出狱后的龚小宝也就在皮卡车上焦燥了一会儿,踏上市区街边的那一刻,他便第一时间联系了吴颖。   当天下午放学,吴颖让龚小宝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待着,自己在校门口蹲点等到了江夏露。   然而第一次约谈并不顺利,女生表现得十分抗拒并拒绝沟通。后来吴颖不知道说了什么,江夏露才勉强同意周末在咖啡厅见面详谈。   那天,赖在吴颖身边三天的龚小宝也去了,不过他是在别的桌上暗中观察。   无他,吴颖觉得龚小宝的气质容易让人心生警惕。   江夏露是带着她男朋友去的,用龚小宝的话说,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果然,吴颖刚和他们说明来意,对方便炸了毛——   “作证?作什么证?”那青年怒气冲冲,“他还好意思想翻案?我女朋友看他是老师给他留了点面子,他还得寸进尺了是吧!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就是那男老师对我女朋友图谋不轨,被卖糖葫芦的撞了个正着!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女朋友也不知道,还是警察叫她去录口供她才知道姓驰的把人打了个半死,亏的当时露露跑的快,不然还不得被那禽兽灭口了?”   这边龚小宝听的目瞪口呆,那边吴颖已经一拳揍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两人扭打在一起,江夏露从进门就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这会儿更是吓得吱哇乱叫。   龚小宝觉得自己这体格打架也不是个儿,而且咖啡厅的服务员已经去拉架了,他急中生智,想起自己和驰远之前说的偷相机的策略,于是趁乱从江夏露包里顺走了她的手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至于手机里有没有证据,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找了家手机维修店去解锁,谁知那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回了失主发来的消息。   龚小宝拿到解了锁的手机,还没弄明白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标是什么玩意儿,就近派出所的人来把他带走了——   江夏露男朋友报的警。   “吴颖呢?”   驰远语气平静,微微绷起的肩背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剧情出乎他的意料,学生迷途不返的恶意也超出了他的预估。   “我不知道啊。”龚小宝说,“派出所给监狱去了电话,不知道两边是怎么商量的,最后给我拘留了21天,然后就放了。”   杜军那双三角眼生生的瞪圆了:“你没跟警察说清楚吗!他们诬陷人,你拿手机只是想找个证据!”   龚小宝扬手:“你蠢不蠢!”   “你怕他们说的是真的。”韩山说。   “我……”龚小宝支吾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手机都到那女的手里了,别说没证据,就是有点蛛丝马迹人家也删了!”   驰远苦笑,龚小宝见少识浅,自然不了解如今网络刑侦的技术。但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手机里有证据,说这个意义不大,他盯着龚小宝的眼睛:“你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我管他真的假的!”龚小宝觉得这不是重点,“我就是担心把她惹怒了,反咬一口怎么办?现在是你在坑里她在外面,人家挥挥铁锹填点土把你活埋了你都没办法!”   “……”   驰远灼烫了一中午的心,此刻已经被这凉水浇的平静无比,他只觉得好笑。   像是想到什么,他转脸看向杜军:“你呢?你信他们说的还是信我说的?”   杜军愣了一下,随即挺了挺腰板,“信你喽,我又不认识他们!”   驰远弯唇,如今这些不重要的东西,似乎能让人心情舒畅一点。   他点点头,视线落到韩山脸上。 第21章 男人谁用那玩意儿   “你朋友相信你,他不会袖手旁观的。”没等他开口,韩山先回了句安慰的话。   驰远笑起来。   吴颖当然信他,不然一个素来理智又现实的人怎么会冲动跟人动手,那一拳除了对事实黑白颠倒的愤怒,更多的是对驰远当初感情用事的气闷。   驰远觉得有点对不住吴颖,也能想到在龚小宝被拘留的二十一天里,那家伙一边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不敢轻举妄动的憋屈。   江夏露男友的说辞,即便没有证据作为加刑的筹码,也够让形象已经坍塌的驰老师更加声名狼藉。   他低头看着囚服那排醒目的斑马纹,声音不轻不重:“那我们是朋友吗?”   话一出口,驰远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他轻咳一声,转脸问龚小宝:   “后来呢。你又联系吴颖了吗?”   龚小宝扬眉:“当然。你之前不是说你朋友会给我钱嘛……”   “操。”驰远气笑了,“你那点儿出息!”   “怎么,我从看守所出来连饭都吃不上,可不得想着这事吗?”   龚小宝说起这个有点不忿:“那天见了他先提了一嘴,他也没吱声。等我跟他讲完我的悲惨遭遇,那人非但不感动还给我好一顿指责,说我狗改不了吃屎!妈的,我看他就是不想给钱!”   驰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的能够理解吴颖的心情。   “他怎么说。”韩山不想共情龚小宝那小人之心,他只想知道驰远朋友有什么打算。   “他……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韩山:“……”   “你就滚回监狱了。”驰远说。   “嘿嘿。”龚小宝笑的贼兮兮,“对,五百块在外面活不了多久,但是在监狱里省着点用,好几个月都能有烟抽。”   “你这次,到底犯的什么事儿?”杜军插话。   “抢银行抢银行!说一百遍了!”   “……”   龚小宝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免不了招来狱警的呼呵,他缩了缩脖子还想说点什么,见几人皆是一脸的若有所思,便悻悻地扛起扫把去后院打扫。   杜军临走看着驰远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说了句:“你不用害怕。”   驰远乐了:“我没害怕。”   他只是在想吴颖。   如果整件事情是一盘棋,吴颖就是目前己方唯一能动的棋子。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可情况对自己不利,无论做什么,一时半会儿未必会有进展……   驰远看向高墙上岗楼里的警卫,默默叹了口气。   韩山视线在他线条坚毅的侧脸上停留,脑海里响起对方没有下文的那句话。   “我们是朋友吗?”   或者。   你相信我吗?   你愿意帮我吗。   韩山不了解吴颖,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多好,自然没办法推测这个朋友能为驰远做到哪一步。   驰远的朋友……   是一起打**的朋友吗?   !   韩山及时收回视线,打断了不合宜的思维发散:“我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起诉证人。”   驰远呼吸一滞,消化了几秒才知道这句问话意味着什么。   “你听管教说过,对吗?”   “……”   “组长,你和管教算朋友吗?”他没有直接问韩山的看法,而是眼神澄澈地问出略显天真的问题,符合象牙塔里浸淫出来的那类人。   “不算。”韩山说。   “……”驰远笑容里有几分无奈,“我没想让你帮我,真的。其实到现在我还是不太相信……那孩子,她会这么说。”   韩山没说话,却在这一刻明白驰远之前那种松弛状态的缘由了——他坚信学生会主动坦诚真相。   所以驰远用自己暂时的不自由,给一个年轻人余生灵魂自由的机会。   “人心叵测。”韩山说。   “可她才十六七岁。”驰远摇摇头,“还有男朋友了,啧,听龚小宝的意思,那男的不像学生吧?”   “不像。”   “很好。”驰远眼底一片萧索,他搓了搓胳膊,“挺冷的,回屋待会儿吧。”   “……驰远。”韩山没动,看着他的眼睛,“你后悔吗?”   “什么?”   “后悔相信人性。”   驰远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不自觉带出点发自内心的开心:“还好吧。”   一般来说,比起认识几个月的狱友,有点脑子的人都更愿意相信证据,而韩山是个谨慎的人。   可他相信他。   “你知道吗?”驰远抬手搂住韩山脖子,哥俩好的往回走,“我住院的时候,隔壁床是个中年大哥。他有个发小去南方打工,因为点小事和人发生口角,持刀将对面三人刺死两个重伤一个,逃回到老家躲在他家里三个月。后来嫌在家闷出门溜达,被擒获判处死刑。公安问他发小这段时间藏哪了?发小痛快的把他卖了,这大哥包庇罪判了三年。   我问他,你收留他他还给你卖了,你后悔吗?你猜他怎么说?”   韩山眸光幽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说,毕竟兄弟一场,我这三年能换他多活三个月,也算对得起他了。”   韩山点头,明白了驰远的意思。   冬天的太阳似乎只有正午那一时半刻是有温度的,新监区大楼里,敞亮中带着日光暖不透的阴冷。   卢光宇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口,看着院子里消失的两人,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这牢笼中缓缓抽离,走廊暖黄的光逐渐褪色,四周只余下令人窒息的灰调。   驰远和韩山勾肩搭背进了监舍楼,大概是以前驰远腿瘸的时候两人经常这么个状态,看守的狱警习惯了也懒得管。   “不过我这心啊,还是有点冷。”拐上楼梯,驰远手指动了动,“不光心冷,组长,晚上睡觉也冷,床板硬被子薄,冷的我都睡不着,手脚二十四小时都是凉的……”   “嘶!”韩山抽出那只伸进自己衣领的冰凉爪子,丢开,感觉到对方指根的潮意,又有些不忍,“管教办公室有个热水袋,晚上给你借来。”   “真的?”驰远受宠若惊,收回兜里的手指暗暗搓了搓,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你怎么不用?”   韩山漫不经心道:“男人谁用那玩意儿。”   驰远:“操……”   卢光宇靠在二监室的门口,灰色囚服因为他瘦削的身体和松垮的站姿,看上去和对面窗栏上晾晒的囚服别无二致。   等两人走到跟前,他才站直了些:“组长,联号要重组了是吗?”   韩山停下脚步:“是。”   “那我能和驰远结对子吗?”卢光宇问。   韩山眉头一皱。   驰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哥们儿发什么癔症?   “求你了组长。”卢光宇说完,视线朝驰远这边瞟来,有点暧昧。   “这个我做不了主。”韩山语气公事公办,“但是,管教大概不会批准。”   “为什么?”   “你俩生产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联号是为了共同垫底拖二监室后腿吗?”   驰远:“……”   “不会的。”卢光宇说。   韩山看了眼走廊里朝这边张望的犯人们,犹豫了一下,开口:“下周开始,车间任务指标要加量,一切以生产为主,包括联号分配。”   卢光宇唇角一抽,一到年底就要疯狂赶工,没想到这就要开始了。   他扯了个丧气的笑:“知道了,组长。”   韩山点点头,进屋。   驰远一脸的莫名其妙,瞪着卢光宇小声道:“你干嘛?”   卢光宇眨了眨眼,收起笑容:“无聊,没劲。”   “……”   驰远没工夫管这家伙发神经,他快步到韩山身旁:“组长,为什么要提高生产指标?”   “快过年了。”   “……哦,完了。”驰远搓了把脑袋,“又要抄监规了。”   韩山从床底下取出一双单鞋换上:“不用,年前做不完的只能加班,做得完的也可能加班,周六日不休息。”   驰远震惊:“操。”   “我会帮你。”韩山站起来,这一句声音压的很低。   监室里阴冷,可驰远心和脸都热乎起来——   韩山嘴上不说,其实早已经把他当朋友了。   从刚才在院子里,这人没像上次一样回避他的案情开始,驰远就知道。   所以他刻意释放一些情绪,同时也在观察韩山的反应。   见对方没有任何好奇和意外,驰远断定韩山可能很早之前就知道他最初的口供,并且在把自己膝盖捏错位之前就相信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   总不能因为哥们儿长的像好人吧?   或者说,是狱警们闲聊中透露出这样的信号指向……   驰远心跳快了几分。   “早知道监狱干活这么累,当初就不逞这个英雄了。”他叹了口气,像是安慰自己,“不过我那天要是不管,以后再有别的孩子遭殃我可就真有罪了。”   韩山闻言,盯着他看了几秒。   “你当时……看到那人脱裤子了吗?”   “脱裤子?”驰远懵懵地眨了下眼睛,随即了然,“我能让他脱吗!我本意是阻止,不是非要抓个现行。”   韩山抿了下唇:“我是说,万一,他不行呢?”   驰远一愣,接着乐出声来:“哎呦,山哥,你不会觉得男人六十就不行了吧?”   “……没有。”   走廊里的犯人陆续回屋,下午有体能训练,要脱掉棉衣,再换上轻便的鞋袜。   韩山打开柜子,取出两支烟朝驰远扬扬下巴。   “走,抽烟去。”   纠结在心里的问题已经摆上明面,索性理清原委,做出决定。   他不信这小子说的不想让他帮忙,但他知道驰远永远不会主动提,也不会让他有半分为难。   因为他把他当朋友。   【📢作者有话说】   卢光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驰远:若为自由故,爱情抛一抛。   韩山:嗯?   驰远:抛……起来再接住(・᷄ᵌ・᷅) 第22章 既不认命,也不后悔   抽烟区还缭绕着未散的烟雾,铁窗透进一线极细的阳光,像斜刺里穿进一道灰蓝色的剑芒。   两人退到烟雾边缘,倚靠在窗沿上抽烟。   韩山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你当时是偶然撞破,还是……”   “不算偶然。”驰远吐出一个不规则的烟圈,“之前那人在校门口卖糖葫芦我就觉得他不对劲,自行车总停在树后面好像生怕人去买。我特意买过一次,糖葫芦卖相极差不说,又贵又难吃,而且,他的车筐里放着一个半敞开的袋子,里面有个卡片相机,这正常吗?”   “不正常。”   “所以那天夜跑,路过学校发现他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眼跟了过去。”   “夜跑?没带手机?”   “没有。”   “你看到什么了?”   驰远沉默了两秒。   韩山问话的方式有点像审讯犯人。但驰远知道这样才合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到,高中生在废弃公园的假山后拍擦边视频……”   “……”韩山眉头动了动:“那是什么?”   驰远乐了:“哎,以后我得多给你讲讲现在外面流行的那些垃圾玩意儿,不然你出去以后,一看这个社会没救了,学龚小宝打道回府怎么办?”   韩山:“没救的只有人而已。”   驰远挑眉:“有道理。”   他斟酌片刻认真总结道:“擦边视频,就是内容在道德法律或社会规范等方面,处于灰色地带的视频。当时那名女生拍的是靠衣着暴露,动作挑逗来吸引眼球的软色情视频,具体用来干嘛就不知道了。”   “现在外面流行这个?”   “有特定的群体喜欢这个。”驰远说,“不光这种,还有很多类型,抓住人的七情六欲,不知不觉蚕食人的精神和思想。甚至那些魔爪顺着网络摸进现实,毁掉一些心存欲.念的人。”   韩山点点头,大概了解。   他过去的生活忙碌有序,跟在积极而务实的谭耀笙身边,并没有机会看那些东西。   “你没有等到他实施实质性的侵犯?”韩山把话题拉了回来。   “没有。一些变态有时候并不需要传统意义上的*行为,我要等他脱裤子再动手,给学生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驰远说,“那老家伙只来得及口嗨几句,我就冲上去给他踹出去八丈远,妈的,差点成了遗言。”   人并不能未卜先知,情急之下都是靠本能行事。   “他说什么了?”韩山问。   驰远喉结不明显的动了动,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但他要的就是韩山问出这就话。   “淫词浪语,什么恶心说什么呗。”驰远回的漫不经心,过了几秒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他还说了一句我当时没听清,后来仔细回想,好像是……”   他咬了咬嘴唇,有些难以启齿,“吃菜要吃白菜心,养女……那什么什么老子’……哎,我学不出来,你知道那意思。”   韩山瞳孔微凌。   冉冉被猥亵的时候刚满十三岁。   而余国忠有两个女儿,据说大女儿多年前失足坠河,小女儿在韩山入狱那年刚嫁人。   驰远咬着烟声音含糊不清:“所以,那家伙瘫了我一点都不内疚。该!”   院子里响起哨声,三分钟集合时间。   搬进新监区后狱警们大概也得学什么行为规范,近来很少听到亲切的砸铁门声了。   驰远掐了烟直起身子离开:“走吧组长,锻炼身体去!”   “好。”   韩山目光扫过那道阳刚健朗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不属于自己的不甘。   下午的体能训练颇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意味,为了应对接下来的高强度工作,提高身体素质,   长跑,拉伸,俯卧撑深蹲一样不落,折腾的全监区的犯人叫苦连天。   监狱有自己的工厂,平时犯人干的活都是自己的产业,车间也有旺季淡季之分,有时候会接一些外厂的加急订单。   在里面待久了的犯人没少接受这种间歇性抽风式加班,已经麻了。   从那一张张死灰色的脸上就看的出来。   驰远做完最后一组深蹲,脱力地瘫倒在地。   旁边早就横七竖八倒下一片,狱警在边上溜达,看谁休息的差不多了就戳上一橡胶棍,督促犯人起来继续训练。   以后每周都会有这么半天,除非赶不出活来要加班。   韩山揉捏着发酸的大腿,低头看向眯着眼睛狂喘粗气的驰远:“这就不行了?”   “不行了……”驰远咧嘴一笑,伸手捏了把对方紧实的小腿,“组长,管教是不是平时给你开小灶了。”   “怎么?”   驰远挣扎着坐起来,郁闷道:“我感觉最近有点营养不良,身材越来越没料了……”   监狱里的伙食仅够提供人的基本热量供应,驰远过去靠充足的蛋白质补充和锻炼维持的漂亮肌肉,随着体脂的流失少了点之前饱满的感觉。   “什么?你还没料?”旁边有听了一耳朵的张尚忍不住啧舌,“全监区你这身材也是数得着的好啊!远哥,麻烦你看看我!”   驰远表情一言难尽:“看你干嘛?看完还得洗眼睛。”   张尚:“……”   韩山觉得好笑,还没见过监狱里有谁在意身材的。   “你身材挺好的。”   他脑子里回忆洗澡时的画面,驰远的肌肉虽然没有最初见到时的那么打眼,但是线条好像更明显了一点,并不是没料。   “好吗?”驰远弯起眼睛,被韩山夸和被张尚夸,感受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好。”韩山的回答认真中带着敷衍。   狱警的哨声响起,他用脚尖踢了下驰远大腿,弯腰把人拉了起来。   驰远蹦跶了两下抖掉身上的土,声音压低了些:“组长,我看你平时除了早上跑操,剩下的休息时间和大家一样看新闻学政治,这里又没什么健身设施,可你这一身腱子肉怎么维持的这么好?这不科学。”   “好吗?”韩山学他。   “好的让人嫉妒。”驰远状似随意地在韩山胸肌上拍了拍:“哎,你是不是有什么保持肌肉的秘诀啊?教教我呗。”   韩山扫了眼满地艰难爬起来集合的犯人,说:“有,但是你学不会。”   “瞧不起谁呢?”驰远不服气道。   “我以前做保镖每天都要做一些特殊训练,保证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是醒着的,以便随时应付突发状况。”韩山如实回答,“后来形成习惯,身体一直绷着,包括睡觉。”   驰远有些惊讶:“一直?”   “对。”韩山扯了下他的袖子,两人并排站到队伍末尾,“这种感觉并不好,只是现在的环境很难改掉这个习惯。”   驰远震惊之余又觉得有点心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回监室的路上,他回想着韩山身上的那种很强的压迫感,以及夜里每次有状况韩山都会忽然睁开眼睛,包括他偷偷盯着人家睡颜的时候。   他琢磨着那些细枝末节,心底生出对韩山过去强烈的好奇。没发现前边卢光宇走路脚步都在打晃。   韩山刚进监区大楼,饭都没吃就被季长青喊去领联号分配名单。   办公室有些乱,桌上各种材料铺的满满当当。   “我最近比较忙,监舍里你多留心一下。”季长青喝了口冷了的花茶,把名单找出来拍在桌上,“不过这阵应该也没空出乱子了,晚上12点后的值夜取消了吧。”   “好。”韩山拿起名单看了一眼,“吴良贵换车间了?”   “嗯,今天给他看了他儿子的照片,眼泪都快出来了。我让他根据他平时表现和工分来换看照片的机会。”季长青坐到桌前,“你别说这驰远不愧是当老师的,还挺有招,以后这照片就是杆子上的胡萝卜,专治这头三无野驴。”   “嗯。”   “行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来帮我干活。计分考核表、行政奖惩申报、减刑假释提请……”   “管教。”韩山打断他的絮叨,“你那个热水袋……我能用吗?”   季长青抬头,表情有点懵,“你用这个?”   “嗯。”   “……行吧。”小事他也懒得多费口舌,挥了挥手,“拿去。”   “谢谢管教。”韩山从善如流的拿起沙发上的热水袋,却没有离开。   季长青:“还有事?”   “有。”   “说。”   “是驰远的案子。”   “……”   驰远哭笑不得地看着杜军把盆里为数不多的几片五花肉盛进自己碗里一半,还暗戳戳的用身体挡着不让别人发现。   他额角抽抽,正要拨回去一些,对面忽然传来“咣当”一声饭盆掉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身,就见卢光宇面色苍白,目光涣散,像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旁边犯人发现异样,急忙将人扶住:“我去,怎么了这是?”   驰远心下一惊,放下饭盆上前查看。   “去喊管教吧。”   “不用……”卢光宇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累,想躺一会。”   驰远观察他的脸色,有点像低血糖,于是他干脆拦腰将人捞起抱进监舍:“谁有甜的零食?”   “葡萄干行吗?”   “行。”   监舍的小插曲没有惊动狱警,季长青办公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韩山面色坦然的接受季长青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描,他只陈述事件,没说其他。   “你想帮他。”   韩山无奈笑笑:“我一服刑人员,怎么帮。”   其实不管他帮与不帮,驰远都不会认命。   既不认命,也不后悔。   “所以,你是想让我做点什么?季长青干脆问出来。   “没有,只是跟您汇报一下。”   季长青嗤笑一声,“好,我知道了。”   “那我回去了。”   韩山抬脚往外走,刚到门口,季长青又说:“韩山,我跟你说过,离开的时候和这里的一切都断干净,不然你要花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走出这高墙。”   “我知道。”韩山握着门把手,转过身,“可是一个天性纯良的人被卑劣者屈枉,正义每迟到一天,都让人多一分心寒。”   季长青没说话,韩山推门离开。   卢光宇的床在上铺,驰远便直接把他放到自己的床上,等人缓过来些,他把留好的饭菜端进去:“吃点东西吧。”   “谢谢你,驰远。”卢光宇一动不动,只盯着驰远的脸看。   “你这体质不太行啊,后天开始可就要赶工了。”   “嗯。累死最好。”   “说什么屁话呢?”驰远皱眉。把饭盆递到他跟前:“吃饭,吃完回你床上躺着去。”   “我胳膊疼,抬不起来。”   “胳膊怎么了?”   “俯卧撑伤到了。”   “……”驰远无语,“你是玻璃人吗?”   卢光宇扯扯唇角,微微侧头看了眼韩山的床铺。   驰远了然,这是碰瓷呢。   他没好气道:“叫声爸爸老子喂你!”   卢光宇闷笑起来:“爸爸。”   “操,别扭,还是叫爷爷吧。”驰远语气不耐烦,“张嘴!”   “啊……”   韩山回到监舍时,便看到这样一幕。 第23章 镇压魔鬼的地方   监规要求不到睡觉时间,床上的豆腐块要保持平整。   不过周末没那么严格,而且今天大家都累坏了,刚吃完饭便回屋瘫在床上,连抽烟区都冷清下来。   见韩山进门,躺下的犯人有几个象征性的欠了欠身子。   驰远闻声转头,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端盆的手忍不住蓦的一颤……   “啧!”卢光宇抬了抬眼皮,白菜汤顺着他的下巴流进领口。   “操。”驰远急忙扯起对方衣襟粗鲁的擦了一把。   卢光宇:“……”   韩山扫了两人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联号重组,愿意调换铺位的可以自行调换。”他拿起名单直接读起来,“齐越森卢光宇二组,王威朱正川三组,……”   驰远看了眼手里的饭盆,心想还是待会儿让龚小宝来喂比较合适,然而他刚要拿开,一双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我自己来。”卢光宇声音很小,一脸虚弱却神情戏谑。   “你他妈不是……”   “嘘!”   驰远抽回手起身,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   其他人注意力都在韩山身上,驰远也懒的计较卢光宇扯谎卖惨的事儿,毕竟自己也没少这么干。   “周一开始执行新组别。”韩山收起名单,又交代了一下上工站队的事,除了搞勤杂的几人外,其余基本是按照车间和生产工分一首一尾组合,所以韩山和驰远依然联号,是第一组。   杜军看他说完,站起来询问:“组长……现在吃饭吗?”   “我待会儿自己去盛。”   “哎,好。”   韩山径直走到驰远两人面前,皱眉道:“怎么了?”   “刚低血糖了。”卢光宇眼神无辜起来。   “现在好了吗。”   “……好了。”   “回去吧。”   卢光宇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是,组长。”   驰远发现这两人每次对上,一个横的可以,一个怂的可怜,于是忍不住帮了个腔:“让他吃完吧。”   韩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卢光宇感激的朝驰远笑笑,低头没吃几口,腕子一软,饭盆从手里滑落……   “哎——”   驰远伸手已来不及,菜汤随着盆子滚了半圈,一股脑洒在床上。   “操!”他急忙将卢光宇扯起来,掀开床单,但汤水已经渗到褥子上了。   “……你怎么回事?”   骂娘的话懒得说,因为其他人已经啧舌加吐槽的替他情绪输出了——   “哎呦,卢光宇你林妹妹附体了?”   “今晚驰远能闻一宿菜香味儿。”   “白菜汤子有啥好闻的?清汤寡水还没泡尿有味儿!”   “那你咋不喝尿?”   “……”   “对不起啊。”卢光宇倒是淡定,蹲下来用塑料勺子把床单和地上的菜扒拉回盆里,“我跟你换褥子。”   “不用。”驰远说完,就见韩山走到柜子前拿了卷卫生纸丢到他手边,又从怀里掏出暖水袋放了进去。   他的心脏欢快的蹦跶了几下,没想到韩山真的把暖水袋要来了!   驰远努力压着想要往上跑的嘴角:“谢了,组长。”   “嗯。”韩山语调平直,冷漠极了。   卢光宇没察觉这些细节,揪了一团纸帮驰远擦褥子:“可惜了,你特意留给我的肉。”   驰远差点没喷了,这货绝对故意的!   莫不是因爱生恨,拿自己恶心韩山呢?   “不是我给你留的。”他没敢看韩山的表情,用卫生纸用力按着褥子上的污迹,咬牙道。   “我知道。”卢光宇换上我懂的语气,“杜军给的。”   “……”   还不如不说。当着一屋子人争论这种问题很奇怪,驰远干脆撵人:“行了,你上别处歇着去!”   “可你晚上怎么睡?要么跟我挤挤……”卢光宇后边的玩笑话被韩山冷冽的眼神给震的消了声。   监狱里严禁睡别人的床,合睡一张床位更是想都别想。   翘着二郎腿看戏的龚小宝跟着搭腔:“远哥,来跟我挤,我瘦!”   “谢谢你啊。”驰远直起腰来:“我不喜欢跟排骨睡。”   “那我行。”张尚拍了拍自己久坐下垂的肚腩,“我有肉,软的!”   “你那是什么玩意儿?人喜欢大姑娘肋排上的暄乎肉,是吧驰远?”   “……”   男人们总是能三言两语把话题扯到带色儿的方向去,驰远不搭话,他们也那么没羞没臊地聊开了。   韩山拿了饭盆便往外走,卢光宇偷瞄他挺拔的背影,抬手扶着铁床栏杆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我褥子上午晒过。”   驰远:“说了不用。”   “可我过意不去。你好心把我抱你床上来,我却给你弄脏了。”   “没关系。”驰远和颜悦色,知道这家伙故意说给韩山听的,也不在意。   他把湿了的一边褥子叠起来,空间只剩一半大小,又从卢光宇手里拿过脏了的床单:“我睡觉老实,有这半张床够了,谢谢啊!”   这声感谢是发自内心的,床铺小了一半,不就可以往韩山那边挤一挤了?   卢光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余光里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门外,他小声说:“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今晚会不会再‘掉’下床。”   驰远弯唇:“好啊。”   入夜,龚小宝和杜军值前半夜的班,杜军年纪到底是大了,和往常一样坐在板凳上,靠着墙打起了呼噜。   过去龚小宝都会在这种时候踹板凳吓对方一激灵,但是今天没有,他甚至没有刻意盯别人的错借题发挥,随意地溜达了几圈便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   驰远躺在仅有他肩膀宽的铺上,膝盖搭着韩山拿给他的热水袋,心思活络的睡不着。   今天算是入监以来心情最复杂的一天了。   中午,在知道自己不能盲目自信的等待转机之后,他几乎没有思考和犹豫,就对韩山挖渠开路请君入瓮,要借韩山的正义感为自己多谋一线生机。   驰远睁开眼睛,转头看向韩山的后脑勺。   自从被驰远的“朝左睡压迫心脏”洗脑后,韩山每晚刚睡下还是背对他,但入睡的那一刻就会无意识地转过来。   驰远有点想笑,韩山其实是个简单的人。   而自己嘴上标榜只要短暂而纯洁的友谊,心里却左一条右一条全是算计。   最初,他并没有刻意理清是因为对韩山有意,便以“利用”为由给接近对方找了合理的借口。还是因为先判定在“万一”的状况下,韩山是能够帮助自己的最靠谱的人选,才借着“喜欢”的路数攻开那道不近人情的壁垒。   这些原本并不重要,但此刻膝盖传来的温度,让他心里生出异样的情绪。   如果可以,他希望不要韩山的帮助,靠真诚成就一种关系,哪怕只是朋友。   如今事情还没触及预想过的最坏的情况,自己身陷囹圄能做的不多,但还有挣扎的空间。   意外的是江夏露。   如果她男朋友知道她拍那种东西……   监区地处远郊,深夜偶尔会传来不知名动物的怪叫,甚至能听得出声音流窜的轨迹。   驰远被一串类似猴子但节奏极快的叫声拉回了神,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江夏露男朋友知情呢?   或者不只是知情……   韩山被子动了动,像是被吵到,翻身转了过来。   驰远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等人呼吸变得绵长后,缓缓撑起身子。   门口上方黑皴皴的电子眼冰冷肃穆,驰远却很想抽支烟。   联号以来,他和韩山都没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情况,驰远犹豫了一秒,没打算把人叫醒,自己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龚小宝还在走神,没听到动静,在驰远披着件囚服走到他身边时,惊的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驰远失笑,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塞给他一支烟,朝外面方向扬扬下巴。   龚小宝翻了个白眼,从善如流地跟他出了监室。   “不喊组长不怕扣分啊?万一你以后出不去了,还得想办法减刑呢!”   吸烟区光线比室内柔和一些,投在龚小宝那副欠嗖嗖的笑脸上,有点诡异的和谐。   驰远点上烟吸了一口,把打火机递给他。   脑海中沸腾的泡泡渐渐平息,他把视线挪到龚小宝后脑未愈的一道疤上,“被人开瓢了?”。   “……”龚小宝呆了一下,停下了用打火机点烟的动作,笑容也没了。   那一瞬间驰远为自己说的话生出点内疚,他头上的疤肯定是被谁打的。   “没事。”龚小宝点上烟,努力恢复之前的云淡风轻。   驰远看了他一会儿,声音醇和:“小宝,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   龚小宝低下头没出声,再抬脸,眼睛里竟飘了一层泪花。他扭过头用手背快速抹了一下脸。   “远哥,不是我不想在外面好好活着,是我真的活不好。”龚小宝吸口烟转身看着远处。   “我三岁被拐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都在偷东西。不偷就没饭吃,偷不到就要挨打,长大后偷东西会被抓进看守所,出来还要挨打……我那时候就觉得,在看守所都比在外面强。后来进了监狱,才发现这里更好!”他吸了吸鼻子,“第一次从监狱出去,我被人拉上面包车差点打死。”   “拐卖你的人?”   “一伙的。”龚小宝说,“所以我最讨厌人F子,到现在我一看到面包车就腿软。管教总说让我在外面找个活干,他不知道我这人已经废了,去工地就想偷人家钢筋,进厂子就想偷人零件,根本控制不住!甚至我不知道有的东西拿来有什么用,但是那个念头一动,我就浑身难受想不了别的,就觉得得去偷,这样才能踏实……”   他的话让驰远心里发闷,陷入泥沼的人尚且有挣扎出来的希望,可若不幸成为泥沼呢?   龚小宝搓了搓胳膊,烟灰跌落在他臂弯。   “那谁说,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你压不住它,就只能一辈子被它控制。”他忽然转过头笑起来,“但我在监狱里就不想偷东西,不知道是不敢想,还是这里自来就是镇压魔鬼的地方。”   “那句话谁说的?”驰远问。   龚小宝一愣,反应过来是前一句:“齐越森说的,那家伙爱装文化人,其实就是个种地的。”   “……”   “还有,我今天说你朋友人不行……其实不是。他除了嘴巴损,其他也挺好的。”   “嗯。”   “第一天他给我开了间两百块一晚的宾馆,那床软的,就像在半空飘着,我一迷糊就会‘忽悠’一下掉下去被吓醒。”龚小宝自嘲地笑笑,“没那命,一晚上差点累死,第二天我就赖他家了,睡地板,还偷了他一块手表。”   驰远额角抽抽:“……那你怎么进来的。”   龚小宝用力吸完剩下的一小截烟头,捻灭。   “你朋友把我撵走之后我也不知道去哪儿,走在大街上,想着兜里的钱花完怎么办?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停在公交站前,贴上一个挎着包准备上车的女人。”   驰远心里生出些无力感,看着龚小宝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手刚摸进她包,公交车喇叭忽然炸响,我心一慌拔腿就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我得回来!” 第24章睡吧,妈的。   龚小宝一路跑到汽车站,坐上了回他家镇子的大巴,想再去看一眼那个不属于他的家。   然而到了才发现,几年过去,那里已经被拆掉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看到一间公共厕所便咬牙冲了进去喊强奸。   可是周围人都没报警,反而拥上来把他拖出去一顿狠揍。   岗楼的探照灯晃过来,龚小宝拉着驰远的胳膊悄悄蹲下,他指着耳后的疤:“这就是那次留下的,那些人是真狠啊!他们往死里打,打完了人都走了,我在地上躺了半天,忍不住想起我爸妈……”   他后背靠紧冰凉的墙壁,仰起头眸底像是结了一层霜:“我恨他们不照看好我,让我被人拐走。后来又想起那个和我一起偷东西的小姑娘,她长得不好看,还要隔三差五就被拉去陪人睡觉,染上病也不给治,最后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龚小宝呼吸轻颤,喉结剧烈滑动几下:“那是我唯一的朋友。”   驰远胸口憋闷,目光下意识看向监舍,理解了龚小宝为什么总是对杜军格外厌恶。   “我第一次在大街上哭,哭了两个多小时,没人管没人问,真的像狗一样。”龚小宝压下心底情绪,平静道,“挨了打也哭过了,我站起来,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觉得这一切都离我十万八千里远。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可我不想死,我要回监狱……”   在里面呆了几年,龚小宝知道干什么事后果严重,但是他不敢杀人,强奸也就是嘴上喊喊。   他顺着大街往前走,边走边踅摸下手的目标。   然后就看到了镇上的储蓄所。   龚小宝血液发烫,拣了块砖头直愣愣冲了进去,一砖头砸在柜台玻璃上,大喊“抢银行”!   “保安把我按在地上,没几分钟警察就来了。”龚小宝露出释然的笑,“直到戴着手铐被押到公安局,我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抢银行是重罪,审讯的时候,他怎么严重怎么说,说抢银行是在监狱里就预谋好了的。   “你可以找吴颖,他不会不管你。”   驰远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法院的判决还没下来,但是他猜想最少也得十年往上,加上龚小宝是累犯,偷窃强奸数罪并罚,自然是从重量刑。   “他管不了我,我自己都管不了我自己。”龚小宝又笑了,“但是管教能。”   “……”   “远哥,其实我挺想你留在这里陪我的,可你不一样。”龚小宝搓了把脸,“你肯定很快就能出去,出去以后别再犯傻了,不值。”   驰远无奈笑笑,觉得两条腿最后那点余温已经散尽,冻得有些发麻。   他深深呼出口气,拍了拍龚小宝肩膀示意他起来回屋:“好了,以后再说这里别再惹事生非了,日子这么长也不是容易混的,平平安安最重要。”   “嗯,我本来也不爱惹事儿……”龚小宝笑的有点不好意思,眼睛里却有光点闪动,“这回判的时间长还不能减刑,我肯定会好好混,监狱就是我的家,管教就是我亲人!”   “……”   驰远心情复杂,颤巍巍站起身。   蹲久必麻麻久必残,他手托后腰慢吞吞踱回到监室。   杜军脑袋还在一点一点的啄米,值夜的点还剩半小时,龚小宝拉了只板凳出来坐在门口继续熬。   往后漫长的日日夜夜,对别人来说痛苦无望的煎熬,可他在这里找到曾经奢望的踏实和安稳。   驰远心里一边感慨,一边蹑手蹑脚上床,小腿在冰冷的被窝里划拉了一圈……   嗯?热水袋呢!   他疑惑地坐起来掀开被子,翻翻褥子,趴到床边看床底,都没有。   怪了……   驰远又仔细寻索一番,确认暖水袋不在自己床上。他缓缓躺下,盯着邻床的男人的看。   韩山睡得安稳,并没有醒过的迹象。   他眉心舒展,挺直的鼻梁右侧,凸显出一条细而蜿蜒血管,平时看不到,这会儿因侧躺将薄薄的皮肤微微撑起。   这画面很容易让心术不正的人联想到别的。   驰远唇角微微勾起,要不是经常偷看对方的睡颜,他怕是会被这张恬静而性感的脸骗过去——   韩山真的睡着时眉头有一个拱起的弧度,常给人一种马上就要睁开眼睛的感觉。   但是现在过于“安详”了。   驰远舔了舔嘴唇,想起和卢光宇打的赌。   他已经不再相信卢光宇说的移情别恋的鬼话,否则今天那一出他是作给谁看的?也许某种程度上,他们确实是一类人,都会被韩山孤傲的气质吸引,会想要剥开这层“道貌岸然”,看看里面是怎样的光景。   驰远屏住呼吸,慢慢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捏起韩山被子边,手指一点一点探进那片暖融融的空间。   像靠近太阳,他全身的神经都亢奋起来,不知道接下来是手被扭断还是人被踹飞……   都无所谓,自己只是找热水袋而已。   驰远觉得他已经变成那个盯着钢筋的龚小宝,有些念头一冒出来再想不了其他。   冰凉的指尖碰触到热烘烘的皮肤,烫的驰远心脏噗通乱跳。   与此同时,韩山的身体却被冰的倏然一僵,驰远反应极快,立刻大大方方在那片摸索起来——   韩山柔软干燥的大腿内侧,绷起的大腿外侧,隔着短裤触感紧实的臀部……   “啪”的一声!   热水袋拍在驰远手背上,韩山眼睛眯起不耐烦的弧度:“滚。”   驰远恋恋不舍的把手挪开,抓起热水袋缩回自己被窝,嘴里不满嘟囔:“就知道是你偷了。”   韩山懒得理他,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虽然监控室值红眼班的警卫十有八9在打瞌睡,可驰远这家伙也确实太有恃无恐了,脱离联号大半夜偷偷溜出去抽烟,丝毫不避讳那些个摄像头。   但话说回来,驰远毕竟不和别的犯人一样,况且他今天心情一定不平静。   管还是不管?   正想着,韩山忽觉身后一凉,被子又被掀开一条缝……   “啧!”他闭了闭眼,刚要发作,后腰就被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上,驰远气音轻缓:“组长,我们一起用吧。”   “我不用。”   韩山伸手推开热水袋,他拿走热水袋也只是开个玩笑。不料,驰远紧跟着两条腿也钻了进来:“全身都冷没法睡,借用你点热气儿啊组长,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出去,绝对碰不到你。”   “啧,你他妈!”韩山手掌按住驰远冰凉的膝盖,防止他顶到自己屁股……   活该!   大半夜外面0度的气温,穿个短裤就出去了,现在叫唤冷?   温热的掌心覆在膝盖上,驰远闭着嘴没吭声,身上舒服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韩山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干脆坐起来:“换位置。”   驰远:“……”   “算了。”他委屈巴巴的收回腿,顺便把热水袋也收了回来。   韩山盯着他那窄巴巴的一条铺位看了两秒,冷酷无情的转身倒了回去。   眼不见心不烦,蹲监狱的人受这点罪也叫事儿?   娇贵!   驰远闭上眼睛,抱着面积有限的热水袋暖身体,肩膀放几秒再挪到胸口,隔几秒再挪到肚子上,腿上,膝盖上,小腿上,过完一遍再原路返回……   窸窸窣窣,哆哆嗦嗦。   韩山眉头越皱越紧。   龚小宝和杜军捱到十二点,去了趟厕所便哈欠连天的上床睡觉。   驰远挪热水袋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缩着身子往两个床中间拱了拱,终于消停下来。   韩山肩头缓缓下沉,静默几秒后,胳膊一挥将自己的被子搭了一小半到驰远身上。   睡吧。   妈的。   驰远睫毛轻颤,蒙在被子下的唇角扬起得逞的弧度……   第二天清早,刺耳的铃声响彻监区大楼。   驰远心不甘情不愿的把骑在邻铺男人腰上的腿收回来,装作无意识的翻身平躺,几乎同时,韩山如往常一样利落地起床。   驰远血丝隐现的双眼刚一睁开,就被墙边上铺直愣愣坐着的人吓了一激灵——   卢光宇盯着他的眼神复杂而怪异,脑袋还微微歪着,别的铺上犯人们陆陆续续挣扎着起来,这才不显得他有多突兀。   驰远给了他一个赢了赌约的人该有的得意挑眉,也不磨蹭,立刻起床和大家一起穿衣服叠被子,快速整理内务,默默跟着队伍洗漱,跑操……   一切都和监狱里每个疲惫又慌张的晨起别无二致。   但是,韩山身上那股不易察觉的低气压,还是让驰远稍稍生出一丝内疚和心虚——   他的组长,亲爱的联号,被他折腾的一晚上都没睡好。   韩山今天比以往沉默,当然,他平时也不爱跟人说废话,不同的是,平时他让自己专注于手头上的事,不去想东想西。   比如像现在对着季长青那一桌子材料,他会沉下心来一页一页阅读整理,统计记录。   可今天他有些烦躁。   不是因没睡好,而是对自己感到疑惑……   昨晚驰远睡觉极不老实,一会儿手背摞他肩头,一会膝盖碰到他大腿,一会儿胳膊搭他肋侧,韩山一次次给他丢开,隔不了多久那家伙又故态复萌,他烦不胜烦生生折腾乏了,不知在哪个档口就那么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熟。   韩山确定被起床铃声吵醒时,那条压在他小腹上沉甸甸的长腿绝对是入睡前没有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驰远后来那么大的动作,他竟然都没有觉察! 第25章 不正常的心理变化   韩山从出生就顶着个“命硬克亲”的名头,小时候亲戚邻居,甚至学校的孩子们听着风言风语也都躲他远远的。   而命运似乎也在随人作计,给了他一个眼睁睁看着户口本上的亲人一个一个被注销掉的童年,只留下大他八岁、对“克亲”一说嗤之以鼻的姐姐,韩溪。   受她影响,韩山似乎也不太在意那些,却还是下意识地和人保持距离,并且越长大,越不喜与人亲近。   更别说肉贴肉的睡觉。   还睡得这么沉……   “加班碰元旦,这是要全监区连轴转的节奏啊!”季长青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看向对面誊抄假释人员判决书的韩山,“元旦文艺汇演,你中午跟其他几个组长商量一下出几个节目。”   韩山停下笔,全身每个细胞都抗拒起来:“让齐越森去不行吗?”   季长青抱起胳膊:“嘶,什么意思?离出狱还有半年,这就打算卸任辞活了?”   “……”韩山没说话,要不是协助狱警管理和工作能得到诸多便利,以及相对而言的一点自由,他才不愿意在这些琐碎的事务中消磨耐心。   后院篮球场隐约传来阵阵呼喊,身强体壮的高大的男人却只能在这一堆枯燥的文字堆里挣扎,而二监室另一个与他身量相当的男人,此刻正在奔跑跳跃,接受着别人的鼓掌喝彩。   韩山心理有点不平衡。   虽然他不怎么会打球。   “齐越森……再观察观察吧。”季长青拿起笔继续写材料,“今年监区缩减假释名额,别的号里已经有沉不住气的了,你呀,留个心眼。”   “嗯。”   “二监这些人没个好用的,好不容易来个驰远,看着能文能武还有点脑子,结果是个没定数的,怎么用?”   “他……应该可以做些编写监狱小报的活。”韩山随口提议。   如果能领个事务犯的头衔,就不要求每天干满八个工分了,韩山自己不下生产线纯粹是为了有工分加持,减刑力度更大一点。而驰远那个手速,接下来的高强度工作也够他喝一壶的。   “这种差事交给工分倒数第一的新犯,别人会有意见。”季长青头都没抬。   韩山抿了抿唇,不再提这事。   他的视线落到季长青鬓角的几根白头发上,犹豫了一下,开口:“管教,你为什么不申请调去机关。”   按资历季长青早就可以到市区科室内过朝九晚五的生活了,这么多年在这里守着一群光头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麻烦,你以为那里面就舒服了?人情世故勾心斗角,哪里都一样。在这我不开心了可以冲犯人喊两嗓子,在那里只能有一张面孔。”季长青咧出一个假惺惺的笑:“这样式儿的。”   韩山失笑:“至于吗。”   “你以为呢?”季长青叹了口气,怅然道,“况且我没老婆没孩子,无牵无挂,在这里不知道多自在……”   他沉默几秒,指了指韩山手头的材料,“好了没?”   “快了。”   “抄完去休息会儿吧,中午抽空起草一份监区年度思想教育报告,下午我改一改交上去。”   “……”韩山额角抽抽,“怎么写?”   “就把这一年举行过的那些学习讲座活动什么的回顾总结一下,还有感悟。”   “……”   “你不会写不是有人会写吗?”   “……好。”   从狱政大楼出来,韩山对院子里的狱警打了声招呼。后院的热闹渐渐平息,只有零星的篮球撞击声闷闷的传来。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就听见楼上传来龚小宝的喊声:“组长好!”   韩山抬头,四楼走廊窗口七八个身影说说笑笑,正朝监舍方向走,显然是玩累了的回来休息了。   驰远凑到窗边,停下来冲他挥了挥手。   韩山点点头,也朝监舍楼走去。   驰远心情不错,刚刚和别的监舍会打球的几个犯人一起活动了几场,入监以来头一次这么尽兴,可惜韩山不在,没能瞻仰他的魅力,感受他四射的荷尔蒙。   犯人们照例在走廊的阳光地儿扎堆扯闲篇,驰远知道韩山不喜此道,便取下自己晒了一上午的褥子,回屋歇着。   卢光宇跟着进来,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早就难以按捺,他作势帮驰远铺床,眼睛里却锐芒闪动:“你昨晚做什么了?”   驰远有点想笑:“你猜。”   “我不猜。”   “嘶……”驰远皱起眉,面露不解,“我说卢光宇同志啊!我现在有点看不懂你,你在意的到底是谁?”   卢光宇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都在意。”   驰远:“……”   “我就是想看戏。”卢光宇说,“我的苦情戏,你的独角戏,他的五禽戏,别人的鬼把戏,都爱看。”   “靠!”驰远惊叹一声,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你是个人才。”   “和你比起来我只是个废柴。”卢光宇按下他的手指,凑近小声说:“不然我胳膊断了,你腿怎么好好的?”   驰远乐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腿也断过,正想说点什么,韩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吴良贵,你联号呢。”   一颗上午刚剃过的秃脑袋从窗户下边冒出来,吴良贵扭头朝屋里看了眼,支吾道:“不……不是换搭子了吗?”   “明天开始。”   “哦,忘了,我这不是看里面还有别人嘛。”   联号包夹本来也只是为保证没有人单独行动,何况周末。   韩山懒得计较他自相矛盾的借口,提醒了一句便抬脚进屋。   驰远把卢光宇扒拉开,狗腿地迎上来,语气雀跃:“刚忙完啊组长?我们都玩完了,刚才教三组的管教打球,玩开心了批准我午睡一个小时。”   “嗯。”韩山默了一秒,将手里的“年度思想教育专题目录”单子卷起来:“你要午睡?”   “是。”驰远笑着指了指铺好的褥子,信口扯谎:“昨晚没睡好,做了一晚上梦。你知道吗?我就看着眼前一个硕大的、刚出锅的热乎乎的卤鸡腿儿,想抱着啃上一口,可他妈老有人把我扯下来,你说气不气人?”   韩山:“……”   “呵。”一旁的卢光宇嗤笑一声,甩给驰远一个鄙夷的眼神。   驰远不满:“笑什么?监狱的饭这么难吃,我还不能馋个卤鸡腿了?”   韩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你睡吧,我去教室。”   “你不休息会儿吗?”驰远诧异,自己一夜没睡是因为精神身体双重亢奋,韩山损失半宿的睡眠纯是被他干扰的,他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我还有东西要写。”韩山抬了下手里的纸卷。   “行吧,那你忙,我补完觉去找你。”驰远说。   “嗯。”   韩山垂了垂眼皮,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驰远抖落开自己的被子,问卢光宇:“好看吗?”   卢光宇的目光还留在门外:“什么。”   “戏。”驰远躺到床上,“哥们儿给你演的台本戏,好看吗?”   卢光宇抱起胳膊:“过个内心戏的瘾也好,反正最后都没戏……”   “乌鸦嘴。”驰远没好气的闭上眼,“出去找你联号,别打扰我睡觉。”   卢光宇没动:“组长刚刚回来干嘛?”   “……”   “总不会就是看我和联号有没有在一块待着吧?”   “……”   “他不会是……”   “操!”驰远猛然起身,“不会是要跟我说点什么,碍着你在这不方便吧?”   卢光宇佩服他的无耻:“驰远,我还真是看走了眼,你这人……”   “怎么,感觉痴心错付了?”驰远穿上鞋,准备去教室找韩山。   “那倒没有。”卢光宇笑吟吟的看着他,“更爱你了。”   驰远没心思跟他耍贫,丢下句“帮我叠下被子”就往外走,却在刚踏出门口时,看到了折返回来的韩山。   “组长?你怎么又回来了?”   韩山皱眉:“你去哪?”   “去找……”驰远脑子转了个弯,“去上厕所。”   他听到屋里卢光宇阴阳怪气:“戏真多……”   “咳!”驰远猛咳一声,跟着韩山进屋,“组长,你要歇会儿吗?”   “不了。”韩山把那张纸放到床上,从自己柜里拿出一本薄薄的信筏纸,“我写点东西。”   驰远瞥了眼那张纸,见是些政治材料类的东西,不便多打听,“这么辛苦啊,下午写不行吗?”   “下午有下午的事。”韩山还在柜里翻找什么。   驰远和卢光宇对视一眼,下巴一扬,示意你快麻利的滚远点。   卢光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要看戏。   驰远无语,咬牙道:“你联号呢卢光宇?”   卢光宇:“你不上厕所了?”   “肾好,憋回去了。”   “……”   韩山回头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觉这两人不太对劲。   驰远见人看过来,立刻卖乖:“组长,有需要帮忙的吗?”   韩山抿了抿唇,像是思考了一下,问:“会写年度报告总结之类的东西吗?”   “非常会!”驰远挺起胸脯,“我专业的。”   韩山:“……”   他轻咳一声,关上柜门,“可以写写看,练习一下这个对以后有好处。”   “组长提点的是!”驰远转到自己床边麻利的叠被子。   “傻子都会……”卢光宇撇撇嘴,有点明白自己差在哪了。   韩山目光不善的瞥了他一眼,把那本信纸丢给他:“你去图书室写,一 千字,午饭前交给我。”   “……”   出双入对的两人离开,卢光宇心情复杂地看了眼手里的信纸。   其实驰远比韩山有趣多了,这样的人才适合当男朋友,不过韩山也未必就无趣,只是境遇让他包裹着坚硬的外壳而已……   都好,也都与自己无关。   他叹了口气,想象着他们离开后,自己空洞漫长服刑生涯,以及出去以后又要怎么面对失去生命中最好时光的自己。   教室里,驰远大致浏览了一下之前的讲座内容,几乎不用思考便开始“唰唰唰”奋笔疾书。   对面韩山一条手臂撑在桌上,食指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欣赏的姿态。   他看着驰远从容又娴熟的写下让人惊艳的潇洒字体,握笔的手背上微微凸现的青筋,随着用力一起一伏,不知道怎么就让人想起那晚他做春梦的画面……   男人的肢体像是自带一种语言,但又令人似懂非懂。   不用亲自写稿的韩山难得松弛了些许,思绪有一搭没一搭的跳跃着,又想到几次看到驰远和卢光宇的情形,没留意问出了口:“你最近和卢光宇走的很近。”   驰远手一顿:“啊?”   韩山微愣,回神后短暂的低头沉吟起来。   要提醒吗?   他想到什么,问:“你们平时都聊什么?”   驰远眼珠子动了动,像在回忆:“没什么,那家伙神神叨叨,挺好玩的。”   “……”韩山想了想,“他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驰远心念电转,不知道韩山这是什么意思,于是表情懵懂,保守的回答:“他说话一直挺奇怪的,你指的是什么?”   韩山有些犹豫,万一驰远本来没这概念,自己说了反而让他有了想法。   见他不说话,驰远语气自然地丢出一颗烟雾弹:   “他说喜欢我。”   韩山心莫名一沉:“你怎么说。”   "我谢谢他呗!交朋友当然要和喜欢的人交,我还喜欢你呢。"驰远混淆概念。   韩山沉下的心又提起来,不上不下,他想话既然谈到这了,干脆挑明得了……   “我是说,人在监狱待久了,有时候可能会有一些不正常的心理变化。”   驰远直了直身子,直觉不太妙:“什么意思。”   韩山沉吟片刻,斟酌道:“有极少数人,在长期没有异性的环境下,如果心志不够坚定或者受到某种刺激,有可能会出现同性恋倾向。”   “……”   【📢作者有话说】   新坑《痴想成瘾》求个收藏~   (o(*////▽////*)q) 第26章 过于天真   执勤的两名狱警在门口聊天,教室里没有其他人,驰远愣怔地看着韩山半天没说话。   这一刻的安静让韩山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原则上并不妥——当初卢光宇的行径是有点恶心,但背后说人终归是挺没品个事儿。   “我是说……可能。”他又特意强调了一下。   驰远观察那张平静的脸,看不出其中喜恶,于是又问:“卢光宇是同性恋?”   “我不确定。”   驰远点点头,若有所思。   韩山觉得自己提醒到了,便低头翻看桌上的材料。   不地道就不地道吧,毕竟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卢光宇的真面目。而驰远为人简单率性,毫无城府,很容易被人带坏……   对面半天没动静,韩山察觉到异样,抬眼就见驰远咬住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韩山皱眉 :“怎么。”   “……”   他心中忽然警铃乍响!   莫不是卢光宇已经对驰远下手了?   “组长,你说……有的人在监狱里待久了,可能那什么 ……”驰远声音里带着犹疑:“那你……”   “我不会。”韩山斩钉截铁道。   驰远脑海中响起杯具碎裂的“喀嚓”声……   “我不是说这个。”他收回试探的话锋,垂下眼随意的转着手里的笔,“我是说,那你是因为这个讨厌卢光宇吗?”   韩山皱起眉:“……没有。”   他根本没把卢光宇放在眼里,自然谈不上喜欢或讨厌。   驰远点点头,是“没有,不是“不是”。   “可我觉得卢光宇人不坏。”他说。   韩山盯着他看了两秒,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   驰远的淡定让他的担忧显得狭隘而多余。   也许自己只是因为见多了一些人,在这样封闭的、充满阴暗与罪恶的小团体中,不知不觉被周围人同化。有时候是为了适应环境,或寻求认同感,或服刑生活枯燥压抑等,在这里,负面的东西总是更容易滋生和传染。   可驰远本不该与这里产生交集。   “嗯,你有分寸就好。”韩山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快写吧,待会儿吃饭了。”   说到底交朋友是别人自己的事。   驰远却不如他的愿,违心的说:“我觉得卢光宇不是同性恋。”   韩山呼吸一顿。   驰远压低声音,眼神狡黠:“组长,你看你这么厉害,长的又帅人又酷,他要喜欢男人应该早就喜欢你了呀……”   韩山一时语塞,又很快发觉驰远这话是在共情卢光宇!   果然。   驰远过于天真,非常容易被同化!   韩山不擅长与人论断什么,干脆简单粗暴的表达自己的想法:“这不重要。总之,离他远点。”   驰远一脸不认同,似乎又碍于组长态度强硬,勉强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写总结。   韩山有点郁闷,他确定卢光宇面对驰远时,言行举止间的那种黏腻感不是他的错觉,可驰远为什么这么迟钝?   驰远也郁闷。   他算是明白了,韩山就是那学校里的教导主任,煞费苦心谆谆教导好学生不要跟坏学生学坏了。   殊不知他才是那个坏学生。   操!大直男。   自己这边吭哧吭哧三十六计,人家铜墙铁壁岿然不动!   这他妈还有什么搞头?   驰远大脑里的小人儿把韩山五花大绑捆成一颗爱心型粽子,抡圆了胳膊抛到九霄云外。   什么友情爱情基情都没有人情靠谱!   他专下心,化悲愤为文采,笔下龙飞凤舞,誓要把这报告写出花儿来。   这不是报告,是人情——   是韩山身后,对其青眼有加的季长青的人情,也是季长青背后,能轻而易举找出一张照片的公安部门的关系。   是的,早点为自己洗刷冤屈才是正常人该上心的事儿,出去后什么酷哥靓仔找不到,只要哥们儿愿意……   韩山耳边充斥着纸笔摩擦的沙沙声,带着主人的情绪,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驰远。”他忍不住出声。   “嗯。”驰远思路丝毫不受影响,写这种大官曲子对他而言都是小儿科。   韩山手指轻点桌面:“你的字,能不能写的好认一点。”   驰远抬脸:“……”   韩山有点尴尬,他自己写字胜在工整,连笔就会暴露出没有文化的丑,自然也不太认识别人的草书。   驰远皱眉看了看自己的字,又拎起来给韩山看:“不好认?”   韩山很坦诚:“不好认。”   倒着看还能蒙一下,正着看个个漂亮的像雾像雨又像风,他不认识,季长青也未必认识。   驰远有点想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刚筑起的心墙摇摇晃晃,天边隐隐一个小黑点又飘飘悠悠靠近……   其实,韩山也不是没有短板和软肋,自己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爱情和人情又不冲突,求其上者得其中,定了目标不一定能成功,不定目标就一定会失败……   脑海里的小人一边絮叨一边为远行归来的韩山松了绑,妥帖的安置在心尖尖上。   “好,听你的。”驰远说。   韩山一怔,不太能理解这人刚刚还一脸寒气,怎么能瞬间又风和日暖。   次日,五点的天光将明未明,监区起床铃声划破沉寂,将人的魂魄从深深浅浅的梦境中拉扯出来。   入冬后的第三次降温如约而至,监区在这个雨雪交加的清晨,开启了年前最后一轮高强度劳动。   第一天大家几乎都干满了十二个小时,中午不能回监舍休息,午饭在车间食堂快速解决,然后接着上工。   电子车间里,为保证产量连张快手都亲自上阵了。   要命的是厂区都没有暖气,坐在里面一整天手脚都是木的,晚上披星戴月回去,就着冻疮膏的味道所有人只想倒头就睡,大家都很沉默,累到没话说。   驰远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劳改生活的痛苦,一想到第二天还要出工,心情比上坟还难受。   他只盼着自己的事情迎来转机,早一天离开监狱,可连着几天吴颖都没有让律师来监狱和他会见,说明江夏露那边并无进展。   身体的疲惫让他烦闷,连攻略韩山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当然,他没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特权,夜里还是会不要脸地把一边胳膊腿伸进韩山被子里共享热量。只是人太困,来不及有什么小动作就睡着了……   韩山也累,懒得计较,他并不反感跟驰远的肢体接触,而且跟这家伙挨着,他似乎总能睡得更沉一些。   一周时间犯人们基本适应了这样的状态,生产提速,回监舍的时间也渐渐提早,晚八点后的监区大楼重新有了活人的气息。   人的潜能总能突破自己的预想,驰远拼了几天老命,终于能够当天独立完成一日的指标,不再拖韩山后腿。   萎顿几日的情绪支棱起来,外面的事又能想开了——   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听天命。   周六上午加班,下午除了两小时的体能训练外,其余时间大家可以自由休息。   驰远本想补够觉跟韩山打会儿球,然而休了四天班的季长青一回来就把人叫走了。   驰远无奈,二监舍会打球的本就稀有,只能从身高上挑人了。   他从龚小宝那里打听了一下卢光宇和齐越森的去处,便下楼去找他们。   乐器室传来二胡的声音,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听的人耳朵想死。   驰远走到前门探头看了一眼,就见凳子上背对门口坐着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是卢光宇。   进车间的犯人最近或多或少都瘦了一点,卢光宇瘦的格外明显。   齐越森站在他右后方,微微躬身,声音低沉柔和地在教他拉二胡,看上去颇有耐心。   元旦出节目的可以加分,齐越森是想让卢光宇和他一起表演吧?驰远弯了弯唇,心说卢光宇换这个联号也还行,说不定可以带动他体美劳全面发展一下。   他踩着二胡幽呜的调子进门,还没开口,却听齐越森原本柔和的声音忽然变成暴怒的低呵:“放松!握你手又不是要你命!”   驰远脚步顿住,意识到这句话不对劲。   果然,就见卢光宇肩膀剧烈起伏,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怎么,别人操你都行,老子碰一下不乐意?”齐越森语气森然,手上还不忘扯动弓杆弄出点动静掩饰自己的声音,“卢光宇,你最好识相点,要是全监区知道你是变态二椅子,你猜你以后的日子会怎么过?”   “我不是……”   卢光宇咬字带着怒意与颤抖,身体却没有反抗。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齐越森情绪突兀的恢复平和,语气如师如友,仿佛之前瞬间暴怒的不是他,而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般。   “好了,快练吧,我刚刚教你的‘外弦操杆,内弦操毛’,来,感受一下手指各关节的松紧……”   驰远心情凝重,他缓缓呼出口气,装作刚进门的样子:“嘿,你俩真的在这儿!”   齐越森转过脸,谦和的朝他笑笑:“驰远,睡饱了?”   “唉,睡什么呀,冻醒了。”驰远三两步走近,伸手拍了拍卢光宇肩膀,“行啊你,还会这个呢?”   卢光宇没看他,像是懒得搭理人,低头拉起不成调的噪音。   “啧,怎么这么难听?”驰远忍不住吐槽,“这还学什么,走吧,打球去!”   齐越森笑起来:“还有半个月就是元旦,能学的时间不多,我们得抓紧练啊。”   驰远有些失望,推了把卢光宇肩膀:“哎,真不去?”   “嗯,你找别人去吧。”卢光宇说。   驰远干脆坐下:“那我也不出去了,都凑不起来人,怪冷的。”   “组长不在楼里?”齐越森问。   “管教喊走了。”   “这样啊。”齐越森沉吟一秒,爽快道:“行吧,不怕噪音难听你就待着,想学我也能教你。”   “不学,我以后不打算去天桥要饭。”   “……”   狱政楼办公室开着暖气,季长青戴着个黑色围脖遮了半张脸。   “上周那个报告我一个字没改,交上去了。”   “嗯。”韩山点头,驰远写的全面又深刻,根本无从改动。   “后来被政委当范文交到正科级领导手里了。”季长青心情不错,“估计会有奖励,到时候给驰远加鸡腿。”   韩山想起驰远梦到的大鸡腿,莫名想笑。   “管教,你不热吗?”他指了指季长青的围脖,“屋里戴这个有点傻。”   季长青:“……”   好心情瞬间没了。   他瞪了韩山一眼,干脆把围脖一摘:“傻,我也觉得我挺傻!”   韩山视线被季长青腮帮子和脖子上红艳艳几道抓痕吸引:   “你这是……”   挠的?   季长青表情一言难尽:“我跟你说……余国忠他闺女,也不是个正常人!” 第27章 你行吗   韩山愣了愣:“您去找她了?”   “不然呢?我总得先心里有个数吧?”季长青没好气道:“谁会信一个已决犯的话?再说,年底人家的摊子更忙,空口白牙没凭没据,谁给你查?”   韩山有些动容。   他把事情告诉季长青的本意,并不是想对方做什么,不过是为了将来驰远的案子如果重新审查,监狱方面能够做一些评判上的正面辅证。或者,季长青如果跟他公安的朋友偶尔聊起这事儿,那番话将是警方调查的一个方向或者思路。   他看着季长青脸上惨不忍睹的抓痕,好奇道:“您怎么说的?”   “怎么说,压根就没说。”季长青坐到沙发上,煮水冲茶,“我都没提这事儿,开了门就问了一嘴余国忠的近况,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他卖糖葫芦认识的老哥们儿。”   韩山闻言有些无语。   老哥们儿?   季长青那张脸看上去三十六七,加上鬓角的些许白发,顶多四十。说余国忠的哥们,谁信?   “我刚说完,那姑娘就转身回屋,我他妈还以为让我进去呢,结果,她提溜着扫把就出来,直接往我身上招呼!”季长青边说边比划,“我都懵了,一把抓住扫把头,喊了句‘你干嘛!’,接着,那九阴白骨爪就叨上来了……”   “她没说什么?”   “没。”季长青呷了口热茶。“一言不发光动手,硬是给我打下楼了。”   “下楼?”韩山问,“他不住在原来的村房里了?”   “村房?有地址吗?”   韩山报了一个地址:“那年我在这个村子犯的事。”   “哦,这样啊。”季长青把地址记在手机上,“下回休班我去看看。”   韩山没说话,视线在季长青脸上的伤上口停留。   “管教,你为什么不结婚。”   季长青抬眼:“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问问。”   “我……你管的着吗?”季长青忽然烦起来,指着桌上的一沓材料,“行了,回去吧,让驰远今晚看看这个,再写一份调研报告,我下周修改。”   韩山:“……他会写吗?”   “你问问,不会的话你带他过来找参考,监狱每年的工作都差不多,以前我写的也是大同小异,今年得写出点新意。”   韩山拿起材料,神情勉强,不知道季长青为什么不直接给驰远下命令,还得他传话。   驰远一定以为这是自己的活,偷懒甩给他了。   韩山原本想说的话又不想说了。   他转身往外走,季长青想起什么:“对了,学校我还去了一趟,不是什么好消息,你别跟驰远说了,免得他情绪不好,影响生产或者监室团结。”   “什么?”韩山问。   “就你上次说的,那学生男朋友的话。”季长青翻着材料看上去漫不经心,“现学校传的也是这个版本,说什么‘驰老师人模狗样人面兽心竟然有这种嗜好,令人大跌眼镜,人果然不能看外表’什么什么的……”   韩山面色微沉:“警方知道吗?”   “知道了,家长联名要求彻查,还要求学校给个说法,说招聘教师为什么不把师德放在第一位?”季长青似乎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乐起来。   韩山眉心微蹙,觉得有些蹊跷。   按理说,目前状况对江夏露来说算是有利的,闹大了反而容易脱离掌控。   除非从头到尾只有驰远在说谎。   但是韩山知道余国忠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他相信驰远。   那江夏露为什么这么做?   是有什么后手吗?   ……   “你怎么还不走?”季长青出声。   韩山暗暗呼出口气,说:“管教,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季长青警觉道。   韩山抿了下唇,一咬牙:“想托你买点沙棘粒,给韩溪送去。”   季长青一怔,张了张嘴:“什么东西?”   “沙棘,冷冻的,”韩山说,“她小时候被送去西北远亲家生活过两年,长大后还是最爱吃那个。”   “额,哦,我知道了……”季长青有点懵,搓了搓手背:“那,我突然送她这个……不太好吧?”   “不是你送,是替我送。”韩山说。   “哦对对对,那还好,没那么突兀,别吓着你姐……”   “……”   季长青抓了抓脑袋:“那我打听一下,应该也不难买到。”   “嗯。”   “行,你回去吧。”   “好。”韩山看着他们管教眉头紧锁的模样,补充道,“韩溪讨厌玫瑰,别买。”   “为什么?”   “别买。”   “……哎,你这,我又没说要买玫瑰,再说,我买那干嘛,多奇怪啊,我只是……”   门“咔哒”一声合上,季长青的话卡在那里,直卡的头颈发热,他站起来在办公室踱了两圈,唇角有点压不住:   “臭小子……嘶!”   完了,脸上这伤怎么见人?   卢光宇默不作声,仿佛注意力都在乐器上,看着手指的眼睛还是以前的那种空洞懒散,弦声音断断续续像哭伤了的喉咙,调子却有了点曲子的影儿。   齐越森指导的很用心,表情也是非常的欣慰,一首《真的好想你》,配上二胡悲悲切切的腔调,绝对能赚足犯人们的眼泪……   应该能记上几分。   卢光宇是有天赋的。驰远在一旁想。   这一周里每个人都累到无暇他顾,同处一室,驰远几乎没和卢光宇说过几句话,顶多问一声抽烟吗。   卢光宇抽烟,只是不爱搭伙,他喜欢一个人抽。   所以这一周发生了什么?   和齐越森联号,怎么会被他发现性向呢?   卢光宇入狱多年一直保守的秘密,除了韩山和自己,他没有向别人表露过。   除非……   操!   这家伙不会又移情别恋了,恋到齐越森身上反被挟制了吧?   他忍不住看了齐越森一眼。   不帅,放在农村里倒是看起来很忠厚可靠,是个能干的汉子。   卢光宇怎么回事,这么饥渴吗?   思忖间乐声戛然而止,齐越森笑着站起来:“比我想象的学的快,不错。”   “不练了?”驰远也站起来,他早就听烦了。   “对,我得申请去仓库再拿一把二胡,元旦我们报的合奏,但是这里只有一把。”   仓库?   驰远看向卢光宇,就见对方肩背僵直:“你自己去吧,我再练会儿。”   齐越森失笑:“你是我联号。”   卢光宇:“……”   “我们三个去不就行了?”驰远理所当然地提议,“不然组长不在,我还得去找别人临时插组。”   “……”   “驰远。”韩山声音不合时宜的从门口传来,“跟我过来一下。”   驰远额角一抽,转头,就见他组长顶着那张公式化表情的脸,立在那里等他。   妈的,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干嘛?”他问。   “有事。”   “好吧。”驰远和卢光宇对视一眼,琢磨着一时半会儿的,齐越森应该不能对卢光宇做什么,况且如果不是管仓库活计的事物犯,一般进去都有狱警跟着……   他朝两人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齐越森笑:“好。”   直到进了教室,驰远的心都是吊着的。   “组长,仓库有监控死角吗?”他问。   韩山把材料拿出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这个干嘛?”   “随便一问,好奇。”   “原则上没有。”   “什么叫原则上没有?”   “就是想有的话可以创造一个,但是很容易识破。”   “这样啊……”驰远若有所思。   “怎么?”   “没怎么。”他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材料:“这又是什么?”   “调研资料,管教让你写一份报告,要求写出新意。”韩山说。   “我写?”驰远噎了一下:“这……有好处吗?”   韩山唇角动了动:“有鸡腿。”   “真的?”驰远眼睛一亮,立刻去拿桌上的笔,“那行!”   韩山却忽然伸手将笔按住:“这么馋吗?”   “……”   “调研报告是大材料,要求很高。”韩山提醒,“以前管教写完都要修改十多次,你行吗?”   驰远无语:“行不行你不知道吗?材料都给我拿来了,现在说这话?”   韩山弯起唇角,眼神却别有深意 :“监区楼里阴冷,写字手抖,而且你不是最近上工太累,头昏脑胀写不出东西吗?”   “?”驰远有点懵。   “年前文字工作很多,监狱小报也在征文。”韩山松开手,脸上满是对驰远智商的失望,又特意提了一句,“狱政楼有暖气。”   驰远闻言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韩山的意思——   趁机和管教提条件!   “操……”他目光灼灼,生要将人看化了,“组长,我他妈爱死你了!”   【📢作者有话说】   入v了,感谢追更的宝宝们~爱死你们了mua! (*╯3╰) 第28章 你胸肌会动   调研内容繁琐冗杂,驰远边看边做笔记,认真梳理着整个报告的基本框架。   好处要争取,暂时该受的罪还是要受。   教室偶尔进来几个给家里写信的犯人,韩山靠在窗边心不在焉的浏览着一本科幻小说。午后日头施舍进来的一方光帕渐渐缩小,最后消失,属于冬夜的寒峭提前渗透进来……   他将视线投向桌前埋头写字的男人。   驰远神情专注,和绕线圈时那种敷衍的专注不同,这一刻他整个人硬朗中带着从容稳健,鼻尖手指冻得发红,状态却未受影响。   韩山莫名想起以前伏案工作的谭耀笙。   有才识的人身上有一种沉静无声的能量,温和却自成一方天地,能够压制周遭的一切浮躁。   谭耀笙就是这样的人,在他面前韩山自惭形秽地收起自己的冲动和暴戾,隐忍克制,按照对方的期望去学那些对他来说深奥晦涩的东西。   韩山对谭耀笙带着点崇拜,也许还幻想过成为那样的人。   可终究画虎不成反类犬,他压制了真实的自己,也没有成为别人。   然而他在驰远身上,看到沉静与桀骜两种相反气质奇妙的融合。   他是一脸嚣张和吴良贵硬刚的刺头,却能和各种脾性的狱友都合得来,他会推开别人将自己置身险地,又在半夜把暖不过来的腿脚伸进别人被窝里。   他能写深刻的报告和漂亮的字,还能一脚将余国忠踹成瘫子。   可他身在高墙内,外面铺天盖地的脏水已经将他的名字淹没,这一刻驰远端坐桌前,更显得那些掩埋真相的人姿势难看……   韩山脑子里正无边无际的想着,驰远却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忽然抬起头。   “……”   双目对视,韩山眼底锋芒未及收起,其中摄人的冷厉看的人脊背一寒。   驰远下意识的想说点什么,却又被这样的目光激起点别的想法,于是眉梢一挑,炽热而直白的回视对方。   韩山微怔,在某种异样的感受漫上心头之前收回视线,合上书走过去:“好了吗?差不多可以了。”   驰远放下笔,搓着冻木了的双手站起来:“好。”   他收拾好桌上的材料交给韩山,正式的报告内容只有一段精简的开头,其余都是稿纸上杂乱的看不懂的纲要和导图。   “组长,一般什么情况,管教会批准犯人换联号?”驰远蹦蹦跶跶跟着韩山上楼,感觉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韩山瞥了他一眼:“你想换?”   “我哪舍得换?”驰远乐了,揽住韩山肩膀得意道,“联到全监舍最有权有势的男人,日子不知道多好过!”   韩山嗤笑一声,季长青可是跟他说过,驰远曾经嫌和他联号压力大,提过想换组。   楼上有人下来,驰远收回手,斟酌着说:“我是觉得卢光宇和齐越森不太合适。”   “他们组这周工分挺高的。”韩山说。   驰远“啧”了一声,未置可否。   卢光宇的沉默让驰远费解,他不知道齐越森是不是还有卢光宇其他把柄,所以暂时不敢轻易将这件事告诉韩山。   他想先跟卢光宇聊聊。   然而很快,驰远就发现了异样。   联号包夹就算有组员间不可离开超过一定距离的规矩,可犯人们偶尔拉着别组的人说个小话的机会还是有的。   但是这晚齐越森几乎时刻都和卢光宇待在一起,直到洗完澡。   卢光宇在靠门位置,和往常一样第一个出淋浴间去外面的洗手台边换衣服。   驰远见状快速冲掉身上的泡沫,围上浴巾跟韩山打了声招呼:“我先出去了,外面等你。”   韩山抹了把脸上的水,还没说什么就见驰远拎着盆子从两排赤条条的人墙中挤了出去。   再看门口的淋浴位,空的。   他收起驰远仓促间落在台子上的毛巾,关上了水龙头。   卢光宇穿上短裤,伸手去拿衣服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他浑身一僵,接着听到驰远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什么?”   卢光宇转头,看到面带疑惑的驰远,脸上闪过一丝无措……   “你私藏刀具?”驰远声音压的很低,追问道。   “没有!”卢光宇眼神慌乱,“不是。”   他使劲抽回手,仓皇地穿上衣服。   身后浴室水声渐息,驰远就那么盯着他,小声问:“齐越森知道什么?”   卢光宇一怔,快速瞟了眼驰远身后,嘴唇微动:“都知道。”   “……”   “年轻就是好!”齐越森和其他犯人们端着盆子走过来,“身上还湿着,不冷吗?”   驰远闭了闭眼,换上轻松的笑转过头:“不冷……”   话音未落,卢光宇忽然伸手在他胸脯上拍了一下:“行了,知道你胸肌会动,跟我比什么?”   他朝一旁扬扬下巴:“有本事跟组长比。”   驰远:“……”   韩山身子已经擦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淡淡地扫了眼驰远的胸,转过身去穿衣服,扯下浴巾时抬手带起一阵凉风……   驰远打了个寒战,鸡皮疙瘩窜起一片:“嘶……冷。”   回到监舍,韩山拿着驰远写好的报告开篇和材料送去季长青办公室。   驰远给热水袋灌好水,塞到被子下。   龚小宝溜达过来:“远哥,要不要按摩?”   驰远警惕的盯着他:“你想干嘛?”   “我能干嘛?”龚小宝挨着驰远坐下,“远哥,这一星期我看你每天累的够呛,想跟你抽个烟说会儿话都没机会,我这不是想关心关心你吗……”   驰远听乐了:“你他妈跟谁学的?老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人见状跟着调侃 :“龚小宝,你这回进来怎么忽然转性了?”   “可不是,今天还把我床底下的鞋给刷了,咋地,还有按摩业务呢?”   龚小宝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我只给远哥一个人按,这叫……VIP服务!”   驰远半推半就的接受龚小宝的“服务”,别说,还真舒服……   这次回来,龚小宝确实变了,干活卖劲,乐于助人,也不再盯着别人违规打小报告了。   勤杂组不进车间,他便主动帮其他犯人收拾内务倒垃圾。   吴颖给了零花钱,他不用捡别人烟屁股了,他念人个好,就想帮驰远做点什么。   季长青进来点名,就看到一屋子人围观龚小宝给驰远捏肩捶腿,活像狱霸欺压弱小的架势。   他额角抽抽:“干嘛呢!起立,报数!”   驰远急忙爬起来,看到季长青身后的韩山,不禁有些尴尬。   季长青瞪了他一眼,点完名监督犯人就寝后便离开了。   驰远躺到被窝里,脑子里全是卢光宇手腕上深深浅浅的疤痕。   卢光宇自残。   而且时间不短了……   驰远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工具,但是那些痕迹足以让有心人给他扣个私藏刀具的帽子,这比同性恋更严重——   他会直接被打成抗拒改造犯人,关禁闭,挂牌批斗是免不了的,监区,管教都会因此受罚,若影响到减刑名额,犯人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可想而知,他漫长的服刑生涯会多难熬……   但是话说回来,齐越森毕竟不是那些不能减刑,破罐子破摔巴不得监狱出点事热闹一下的犯人,他对减刑的渴望有目共睹,按理说不会以此要挟卢光宇。   可除此之外,光是同性恋,空口无凭的指认卢光宇又在怕什么?   驰远有些头疼。   他觉得事情不简单,还是要找机会跟卢光宇问清楚。   下午在目睹齐越森神经质的变脸之后,他忽然确定之前对齐越森那种古怪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   甚至,那天篮球架倒下之后,他心底的一丝怀疑也变得有迹可循。   只是现在,要怎么才能有机会单独和卢光宇说话?   他在这边苦思冥想,旁边韩山心情也不平静。   驰远今天怎么回事?   从教室回来后,注意力就一直黏在卢光宇身上。   甚至洗澡还时不时往那边看,瘦了吧唧的排骨男有什么好看的?   还跑去跟人显摆胸肌?   ……   不会是之前的提醒起了反作用吧?   韩山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驰远原本有他自己和人相处的方式。   总不能因为他说想做朋友,就站在朋友的位置上指手画脚?   何况驰远缺朋友吗?   不缺。   身后被子又被掀起一条缝,热烘烘的暖水袋被悄悄塞了进来。   韩山眼皮动了动,装作不查。   心里暗骂这家伙真的是……   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年轻力壮的大男人还怕冷。   怕冷还湿着身子给人动胸肌看,会动有什么了不起?谁不会?   韩山在一种诡异的疑虑情绪中入睡,隔了一会,翻了个身……   周日,各监舍都在忙活着元旦节目的排练,二监室除了齐越森的二胡表演,还有一个集体合唱。   季长青把驰远单独叫出来,讨论调研报告的写作。   “我觉得你这个思路很特别。”季长青听完驰远的大概阐述,颇为满意,但接着又有些不悦,“你那满纸鬼画符太难认了!能不能写工整点?”   他昨晚看了半夜,一句话里能挑出三两个认识的字,看的非常吃力。   驰远一脸无辜:“我已经在好好写了,教室冷,手抖能怪我吗……”   “啧,娇气!去我办公室写,今天一天能写完吗?”   “够呛。”驰远说。   季长青:“……”   “我尽力吧……”驰远有些为难,接着又想起什么:“对了管教,能不能让卢光宇帮我一起写,之前写那个思想教育报告,组长让他也写了一份,最后没用,但是我看过,写的挺好。我可以写框架,让他填内容,这样今天应该能写完。”   “卢光宇?”季长青皱眉,“他不是要排练二胡吗?”   “不差这一天,我昨天听他已经练得差不多了。”驰远信口胡说。   季长青想了想,卢光宇在监舍一直是默默无闻的那类,干活不积极,改造没动力,像是那种只想半死不活混完服刑期限的人。   这种人出去大概率会一蹶不振,不一定会再次犯罪,但是人精神意志消磨殆尽,基本上也就是个残次品了。   倒不如发掘一下他的长处,说不定能找到点生命的意义……   察觉到自己职业病又犯了,季长青有些无奈。   要不是总想着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也不会一直留在监区了。   “行吧,你先写着,待会儿我带他过去。”   季长青朝一名狱警招招手,示意人带驰远先去狱政科办公室。   驰远一颗心总算稍稍落下。   跟着狱警走进办公大楼,感受着久违的文明社会的温度,驰远有些恍惚……   原来已经快小半年了。   季长青的办公室布置的简单又质朴,铁皮文件柜,红褐色的办公桌,放置着一台液晶显示器,样式普通的黑色皮革沙发,普通的玻璃茶几和热水壶……   驰远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放逐荒野的浪子,一夕进到猎人的茅草屋。四周充斥的触手可及的踏实感,让他蓦然间无比想念外面的世界。 第29章 做我的狗   半小时后,卢光宇跟着季长青进来。   驰远正坐在办公桌一侧的椅子上,接着昨天的内容往下写,转头,在那张消瘦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刚刚雷同的表情,莫名喜感。   他站起身,忽略掉卢光宇那双满是惶惑的大眼睛:“管教。”   季长青点点头,和盯着驰远的狱警打了声招呼,让对方去忙,随后才朝一头雾水的卢光宇扬扬下巴:“知道让你来干嘛吗?”   卢光宇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的握在身前:“报告管教,不知道。”   “坐吧。”季长青走到桌前,拿起驰远刚写的一页大致看了看,“听说你能写点东西,是吗?”   卢光宇哪敢坐,他看了驰远一眼,犹犹豫豫:“额……会,会吧?”   驰远没绷住笑了一声:“你不是说傻子都会吗?”   卢光宇:“……”   “行啊,挺狂。”季长青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从抽屉拿出一支笔扔在桌上:“去202会议室,写什么怎么写,问驰远,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个什么东西来……”   “……”   202是一间大的公共办公室,一些狱警坐在那里聊天,办公或进进出出。   卢光宇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手里的材料看了半天都没看进去一段。   他心里疑惑重重,忍不住在桌下用脚尖碰了碰驰远的鞋。   “怎么?”驰远抬起眼,见对方低头装大尾巴狼的模样忍不住乐了。   他大大方方拖着凳子坐到卢光宇旁边,讲报告的大致要求和自己的思路,最后拿给他几张稿纸:   “我把需要阐述的要点给你列一下,你分解就好了。”   另一边有狱警大概听了一耳朵,转过头来惊讶道:“哎哟,监区还有这人才呢?”   驰远谦虚的笑笑:“是啊。”   “……”狱警愣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操,有才不正用!下次写材料能跟季书记借人吧?”   其他狱警搭腔:“想得美,等你升到监区级再说吧!”   “那可难喽,还不一定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   驰远不参与他们的交流,低头在纸上写起来,片刻后,他把纸放到卢光宇面前:“把这一段延伸一下,写完我来修改。”   “……好。”卢光宇吞了吞口水,入眼的字让他心跳加速:   【你怎么回事?齐越森又是怎么回事?老实交代,不然举报你、】   看到最后一句,他唇角不禁微微勾起,所有的紧张疑虑一瞬间云消雾散。   他写:你这么关心我,我……   脚面忽然猛地一痛,驰远不客气的在他脚背上踩了下去,并在他看过来时以眼神警告。   凶神恶煞地把卢光宇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柔情压了回去。   卢光宇撇撇嘴,低头回复。   【齐越森是个变态。】   他所谓的“变态”不是同性恋,而是真正的变态。   原来,和齐越森同组的前几天两人相处还不错,卢光宇身体偏弱,累狠了吃不下饭精力不济。而齐越森则很会关照人,处处帮衬,让他感受到久违的兄长般的温暖。   甚至在聊起卢光宇的案子时,齐越森对他口里“背叛兄弟”的受害者表现地义愤填膺,卢光宇心头一热,几乎想要将实情告知对方,以寻求哪怕一丝让人心安理得的认同感。   然而,他虽没和盘托出,齐越森却看出了端倪。   第二天中午,齐越森提出合排元旦节目的事,卢光宇没什么兴趣便拒绝了。   晚上下工,齐越森向管教申请去仓库拿二胡,卢光宇作为联号陪着一起进去。两名看守的狱警等在门口,两人走到里面,齐越森忽然口齿含糊地说了一句话:“卢光宇,商量个事。”   “什么?”   “玩个游戏。”   卢光宇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看向对方,就见齐越森从架子上拿下二胡,转过身,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诡异的笑:“做我的狗,好不好?”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眼睁睁看着齐越森“不经意”抬手,袖子刮到置物架焊接的接口凸起,带着四层的架子朝他倒了下来……   卢光宇条件反射的弓腰抱头,然而预想中架子砸在身上的场景没有出现,伴随着杂物“稀里哗啦”掉到地上的动静,齐越森吃力而低哑的声线混杂其中:   “你胆子不小啊!私藏刀具割腕未遂,这可是要加刑和关禁闭的!还有……”他粗喘口气,“当年,你是骚扰韩组长才被卸了胳膊吧?你他妈是个二椅子!”   卢光宇不可置信的抬脸,发现齐越森以一个保护的姿势把他护在身前,像扛着山的大力士用自己的肩背抗住了倒下来的铁架……他憋得满脸通红,嘴里说着与这副姿态极其割裂的话:“答应做我的狗,不然这件事捅上去,韩山不会为你说假话!”   “……”   “怎么回事?!”   身后狱警闻声快步赶来,齐越森像是变脸般迅速换上痛苦的表情:“报告管教……不小心刮倒,架子了……”   卢光宇被震的说不出话来,傻愣愣的看着狱警一边训斥两人莽撞,一边帮忙把铁架扶起来。   齐越森弯腰去收拾地上的东西,显得勇敢善良又勤快。   一个狱警拍了卢光宇脑袋一下:“愣着干嘛!吓傻了?!犯事儿的时候没见这么胆小……”   卢光宇把事情简略的写了个大概,那些让人咋舌的情形与感受他写不出来。只在最后告知驰远,出来时齐越森跟狱警提议,架子的位置不合理,太容易刮到,不如往墙角一侧推一推。   当时他脑子混乱没有意识到什么,回去后惊觉这样的话,架子和墙之间就形成了一个监控死角……   驰远把那张纸塞进旁边杂乱的笔记里:“你写的太煽情了,写报告要客观,实事求是,不要带个人感情。”   他又递给卢光宇一张纸:“重写吧。”   卢光宇叹了口气:“好。”   驰远这张纸上问的是昨天他们有没有去仓库,以及齐越森怎么发现他自残的。   一屋子大男人虽然朝夕相处,但是若有意遮掩,一点不明显的伤痕并不容易被发现,除非刻意打量。   卢光宇猜测是前天进车间换衣服,当时齐越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和他靠得很近。   大概就是那时候发现的。   而仓库,两人昨天下午确实去了。   卢光宇并不是真的害怕齐越森的威胁,毕竟他逼急了人都敢杀,而现在,自己一个活着没什么意义的废物,鱼死网破也不失为一件痛快的事。   他只是想着去仓库有狱警跟着,就算不跟进去,他们在里面顶多以找东西为由待上三四分钟,应该做不了什么。   监狱生活没让他真正成熟起来,但也有了几分不动声色的狡猾。   他对齐越森说的“游戏”有点好奇,也想看看对方这张人面下,藏得是一颗怎样的兽心……   礼堂在排练黄河大合唱,高高的顶棚上吊着几排三基色灯,光线很亮,打在合唱的犯人脸上,每个人鼻子耳朵通红,口里哈出的白气清晰可见。   韩山像往年一样被迫担任指挥,虽然他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   监区不成文的规定,指挥都是由管教或监舍组长来担任,但是季长青除了是二监管教,还是监区政委,是坐在下面欣赏节目的。   况且指挥这种乌合之众也不用真的懂,能跟着感觉比划就行。   中间休息的空当,季长青上来给众人挑了一堆毛病,然后把韩山拉到一边:“你跟驰远说过你的案子吗?”   韩山微怔:“……没有。”   “为什么不说?”   “一开始没说,后来就不太好说了。”韩山如实回答。   他现在也有些头疼这个事儿,驰远知道了大概会很生气,失望,或者……不愿再和他做朋友。   季长青面露恍然,当初还是他不让韩山节外生枝的。   “怎么了?”韩山问。   季长青举了举手里的警务电话:“刚刚办公室来问,说有律师约见驰远,问我周一方便不方便。”   韩山心下一动:“案子有新进展了?”   季长青摇了摇头:“不知道,也可能只是带个话。我先去看看他报告写的怎么样了……”   他抬脚欲走,韩山又开口询问:“管教,卢光宇呢?”   “他在帮驰远写东西,合唱位置给他俩留后排两个角,正好个子都高。”   “……”   韩山看着季长青离开的身影,眉心又拧了起来。   齐越森慢慢踱步到韩山身边,笑着感慨:“驰远挺能耐的,有文化还是不一样,我看管教现在挺看重他。”   韩山似是没听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淡淡地“嗯”了一声。   “会笼络人也是本事,卢光宇这么个没人气儿的丧气性子,都能和他黏糊一块去,等你出去了,他应该就是二监组长了。”   韩山瞥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什么:“不是你吗?”   齐越森眸光微动,又很快沉了下去:“哎,这谁说的准,我这些年连个事务犯都没混上,没那命!老老实实服完刑得了……”   韩山点点头:“嗯,再排练一遍散了吧。”   齐越森尴尬笑笑:“好。”   妈的,跟这人说话真没劲!   不过还是套出点东西来,那句话,是不是季长青的意思?   韩山走了自己会是组长吗?   组长可以安排犯人分管监区楼里的琐碎事务,想做一些事会方便不少。   但是现在他有些等不及了。   心底的渴望蠢蠢欲动,那种亲手令本就孱弱的生命油尽灯枯的快感日夜召唤着他,监室里没有老弱病残野猫笨狗,但是他发现了一个四肢纤长瘦削的同性恋……   同性恋是不是长了女人的心?   那副身体是不是和男人不一样?   他想象着用什么东西可以将之撬开,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弄残,那人会像条半死不活的狗,能怒不能言,形容枯槁日渐憔悴,从里面慢慢坏掉…… 第30章 你牛逼   驰远看着纸上简短的一段话,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这时楼道传来嘈杂声,季长青应着别人的问候大步走进来:“写的怎么样了?”   卢光宇面色一僵,视线不敢往驰远那边飘,生怕引人怀疑……   驰远则神色自若,把手里的纸换成放置在一旁的材料,站起身,“管教,您看下,这里‘主题教育和教育整顿成果转化’的内容要不要结合案例分析一下?还是一笔带过?”   季长青接过材料眯起眼睛:“这个啊……”   驰远垂在身侧的手指暗暗戳了下卢光宇的胳膊。   傻子。   卢光宇这才反应过来,他尽量镇定地拿起驰远桌上的纸,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最后慢慢夹到下边的文件里。   刚缓缓松了口气,接着又想起这小半上午光回驰远的问题了,一个字没写,于是心又提了起来……   “可以,但是这样篇幅会不会太长了?”季长青问。   “不会。”驰远说,“后面励志表决心的内容删减一些就好。”   “对,那些东西我也不爱写,但是以前不写这个字数不够……”   驰远失笑:“好,还用上次的案例吗?”   “不,我待会儿去找几个积极分子的案例给你。”季长青放下材料,又随手翻了一下桌上摆着的几张稿纸,“写的不多啊,怎么,不好写?”   “没有。”驰远低下头:“最近……比较累,休息不好脑子有点慢。”   季长青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又作罢,转而看向卢光宇,“你的呢?”   “我刚把文件看完。”卢光宇反应还算在线:“我写的部分,驰远说他还没定好框架。”   季长青啧了一声,不晓得是对哪个更不满。   “季书记,年前给咱调几个政务犯过来呗!”长桌另一头的狱警插话,“我最近被写材料折磨的都掉头发了。”   “调几个?”季长青嗤道,“全监区几千人,会写这玩意儿的找不出一只手的数……”   之前有过一个政务犯,报告写的那叫一个漂亮,今年春天出狱的时候,监区领导们都不舍得让他走。   “我刚才听这小子讲的还挺有条理,让他们干一段时间试试,哪怕给咱罗列一下纲领会好写不少。”   “我看行。”有狱警附和。   “年纪轻轻光想投机取巧。”季长青瞥了他们一眼:“你问问监区长往上的这些个家伙,哪个没老老实实写过几年材料?再说,这二位你们可能有所不知,二监室生产工分倒一倒二,调他们过来,再来个不服气的给你举报了!”   “谁不服气?有本事自己来写啊……”狱警颇为不忿地嘟囔起来,“外人以为监区警务清闲死了,其实呢,个个要求三头六臂,文能伏案整材料,武能带工保稳定,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使唤的。”   驰远听得想笑,狱警都是驴了,那他们是什么?   “物尽其用,不能什么都看工分,我觉得这不科学,文化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很正常……”   狱警后面的话没什么底气,大概是看着驰远健硕的体格,觉得自己的刻板观念没什么说服力。   “行了,政策如此。”季长青放下材料,“写报告看似枯燥可也锻炼人,以后想好往机关调,这一手必须拿的出去。”   “我还有事,你们慢慢写。”他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对驰远道,“中午回去材料放这里就好,下午继续。”   “是,管教。”   驰远两人应下,之后的时间他们便专心干起正事来。   该问的基本已经了解清楚,卢光宇虽然在狱警面前显得很怂,但若是身份权力对等的状况下,他反而有种混不吝的疯劲儿。   比如计划配合齐越森,以身试法揭开他的遮羞布,然后大家一起玩完。   驰远对此只有两字评价:傻逼。   中午狱警把两人带出狱政楼,卢光宇身心总算放松下来。   他手掌抚上胸口,那里有他们上午传写的东西。   “你牛逼,驰远。”   刚刚离开时驰远整理桌上材料,当着狱警的面,光明正大地把纸叠起来放在一边,在对方转头的瞬间,利落而隐蔽的将纸块塞进卢光宇上衣口袋……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驰远眉梢一扬,知道卢光宇说的是什么:“不过是看多了学生装大尾巴狼的拙劣演技,知道怎么装的更自然而已。”   卢光宇撇撇嘴,他是从小就怕老师的学生。   所以此刻是真的佩服驰远,心理素质这么好,聪明坦荡,勇敢热心,让人忍不住想要信赖与依从。   他低头看着地上两片被日光压缩变形的影子,感受着身边人稳实的存在感,一度以为干枯的心,竟隐隐生出一丝不舍。   他分辨不出是对这个人,还是这个世界。   驰远说他把报告写出了感情,很适合写除报告以外的东西。卢光宇不知道这是褒还是贬……   其实即便没有爱情,有这么个朋友也挺好的。   “不过,你真的硬不起来吗?”   走到监舍楼前驰远忽然转头,眼底盛着不加掩饰的戏谑。   “操、”卢光宇情绪被击了个粉碎,“当然不是!你他妈对着姓齐能硬?换成你你看老子硬不硬!”   “难为你了。”驰远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   昨天两人去了仓库,一转到架子后,齐越森便猛然掐住卢光宇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紧接着,卢光宇毫无防备的下.身一凉,裤子被褪下一截,齐越森一脸狰狞低声命令:“硬给我看,不然就把你废了……”   卢光宇是真无语,他这也算是忍辱负重了。   齐越森五大三粗他反抗不动,灵机一动便谎称自己原本就起不来。   谁料齐越森闻言却满眼兴奋,说了一句“果然”!   卢光宇怕他上手,一边提起裤子,一边装作被呛到开始剧烈咳嗽,狱警不耐烦的探进半个身子,催促他们拿了二胡快走,这才打断了齐越森意犹未尽的“游戏”。   卢光宇知道这只是一个试探或开始,齐越森一定会想尽办法,在没有狱警的情况下再去仓库的。   可纵然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准备,面对那双诡谲的眼睛,他还是觉得膈应的要命……   “齐越森要真找到机会,下次去仓库之前你要想办法告诉我。”驰远走到四楼,叮嘱了一句便朝监室大步走去。   “……”   卢光宇看他一道和走廊里等着饭前点名的犯人热络的打着招呼,不禁摇头苦笑。   换成别人,他也会管的吧。   他没有问驰远为什么帮他,或者有什么打算。   他知道这人很聪明,想做的一定不只是帮自己,而他烂命一条,驰远想做什么,他愿意配合。   韩山从柜子里取出一支烟,正要转身,就听见驰远爽朗的声音在走廊回荡。   他动作一顿,又默默把烟放了回去。   “组长!”一上午没见,驰远心情不受控的雀跃起来,“我回来了!”   韩山在床边坐下:“嗯,写的怎么样?”   “没写多少,下午还过去。”驰远走过来,扶着上铺栏杆,有点像把人困在身前的姿态,“你下午干嘛?”   “不知道。”韩山抬眼,见男人表情并无异样,问:“管教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什么?”驰远不解,“报告的事儿?说了一点,大致上还是按我昨天的思路来。”   韩山抿唇。   律师约见,监狱方一般不会提前告知,到时间直接提人,所以驰远现在还不知道明天的会见。   也好,知道的话今晚可能就睡不着了。   “组长。“驰远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弯腰凑近,盯着对方的嘴唇小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这是一个稍稍暧昧的姿势,韩山极少被人这样居高临下的审视。   但他意外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的不适。   “没有。”他将视线转向窗外:“卢光宇呢?”   “去卫生间了。”驰远说完直起身子,浅笑着松开抓着栏杆的手,用手背在韩山脸颊处碰了一下。   韩山微愣,就听驰远语气自然地问:“感觉到什么了吗?”   “……”   “我手热的。”驰远顽皮的眨了下眼,“狱政楼暖气确实足,谢谢啊山哥!”   韩山好笑地斜了他一眼:“谢我干嘛,你语文也不是我教的。”   他挤开驰远站起身:“出去吧,马上要点名了。”   话音刚落,楼里便响起急促的哨声,各监室狱警纷纷上来,身后负责领饭的犯人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个不锈钢菜桶。   杜军脸上笑意盈盈,他桶上多放了个饭盒,里面装着一个鸡腿。   管教奖励给驰远的。   卢光宇尿完尿,看了眼抱臂立在墙边的齐越森,语气无奈:“去吃饭了。”   “你是不是跟驰远说什么了?”齐越森没动。   卢光宇叹了口气,学着驰远的模样,淡定地抽出口袋里叠好的纸块,一边撕一边说:“知道什么?我的秘密还是你的秘密?”   齐越森推己及人,料想他也不敢将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儿告诉别人,卢光宇愿意和驰远走的近,不管是怀着什么肮脏龌龊的心思,面上都得装出正常男人的样子。   否则谁还拿他当人看?   “你撕的什么东西?”他问。   卢光宇漫不经心地将碎纸扔进便池,按下冲水:“今天帮管教写的报告,不合格,让重写。”   齐越森轻蔑一笑:“想去狱政楼干活?”   卢光宇没说话,转身往外走。   证据销毁,装在心里的事情也有人分担,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齐越森和他一道出来,往监舍门口排好的队伍走去,脸上谦和低声细语:“等韩山走了我就是组长,你只要听话,给你分个清闲的活也不是难事。”   卢光宇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如果换做以前,他也以为齐越森是组长接班的最佳人选,但是现在……   “组长出狱还有小半年。”他提醒道,慢悠悠走到队伍末尾,在驰远身后站定。   齐越森轻叹一声,看着韩山的后脑勺,语气像是温和的宽慰:“放心,用不了那么久……” 第31章 永久性伤害   周末的好天气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为了迎接大雪节气而赐给众生的一点甜头。   夜里突然降温,犯人们把棉衣棉裤都搭在被子上,让某个没有分寸感的男人侵犯他人被窝领地,窃取他人热量的动作更加隐蔽。   驰远一夜睡的春风满面,在次日清早的小雪纷飞中,在满院狱友憔悴面色的衬托下,状态显得格外好。   季长青糊了两天创可贴,腮边的抓伤都快发炎了,今天名正言顺地戴着围脖上班,等狱警们点完名,走到队伍前,通知:   “两件事。一:下周二元旦,本周生产晚上七点前必须回监区,饭后排练节目或者自行学习,周末彩排。二,监狱小报新年征文比赛,载体不限,全员参加,三天后上交。元旦当天公布获奖名单,前三名有机会去狱政科任编辑工作,优秀奖十名获加分奖励。”   话音刚落,犯人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以往被选去狱政科的事务犯都要“品学兼优”,还要管教认可,不是谁都能去的。而这次征文不管获奖标准是什么,起码听上去是人人有机会……   驰远闻言和韩山对视一眼,有点心照不宣的感觉。   驰远不要脸的想,这不会是监狱为了把他调过去,特意弄得幌子吧?   “安静!”季长青喊了一嗓子,然后转像电子车间的列队,“驰远出列。”   “是!”   驰远站出来一步,心说要这么明显吗?   韩山呼吸微顿,昨晚纠结的心绪忽然膨胀起来。   队伍跟着狱警的口号往车间方向走,他转过脸:“驰远。”   “啊?”   “管教去找过余国忠女儿。”   驰远嘴巴微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韩山微微摇头,没再多说什么,跟着队伍离开……   他只是担心驰远待会儿知道外面的情况,悲愤之余做出不够理智的决定。   而季长青的态度,起码能让他心里有底,在做决定时多一分考量。   原本自己就不能从驰远的案子里抽身,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命运锁定,如果事情已经不能按照预定的方向发展,那他至少应该对得起这份纯粹的友情,像对方坦诚。   至于驰远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韩山想不出来。   也不重要吧。   反正他本来就不打算和监狱里的任何人产生瓜葛,至于驰远……如果顺利出狱,大概也不会想联络监狱里的朋友。   ……   可是万一,他会呢?   那他会因此不想联系自己吗……   季长青对一脸懵逼目送队伍走远的愣头青扬扬下巴:“过来,跟我去见律师。”   “……”驰远转过来,眼睛蓦然睁大,“律师?”   会见室在狱政楼前边的一栋矮楼里,驰远只从监区医院转来的那天穿过这里,之后的日子,这方前院就被高而威严的狱政楼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在门厅前跺了跺脚,抬手抹掉头顶细而湿的雪花,以及脑袋里一路都没完全捋顺的乱麻,跟着季长青走了进去。   心中疑虑即将解开,他有些紧张……   会见室里像银行柜台一样,玻璃隔断将屋子一分为二,两名穿着西装的律师已经坐在外面。   驰远颔首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在凳子上坐下,拿起电话。   季长青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进到另一间屋子里,中间用玻璃门和铁窗隔开。   年长的男律师拿起电话,出示委托书,笑的温和,“驰远你好,我是受你朋友吴颖的委托为你提供法律帮助的律师。我叫殷年。今天是我们初次见面,主要目的有两件事。”   驰远一听又是两件事,忍不住弯唇:“好,您说。”   “第一呢,针对你的案子,外面舆论正在向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主要是学生家长和社会,对‘驰老师意图侵犯高二女生’这一论调的情绪非常激动,公安机关和媒体向江夏露询问情况时,她的说法和之前一样:不知情。所以没有重新立案。第二,我们需要知道你的态度,是否要在这个时候提出上诉。”   一番话听得驰远一头雾水:“什么?我意图……”   他猛然间明白过来这是江夏露男友那套说辞。   是要反咬一口吗?可是不应该啊!这很冒险,他们也并没有那么深的仇怨。况且江夏露并未改口,这说明什么?   “知道这个舆论是谁泄露出去的?”他问。   律师笑笑:“不知道。”   驰远:“……”   他看着对方的表情,心底隐约生出一个猜测——   吴颖?   操。   这家伙不会是病急乱投医吧?掀起风波企图水落石出,或者……给江夏露施压?   驰远大脑飞速运转,就听律师又说:“此前你朋友去找过江夏露,他让我跟你讲一下当时的情况。”   “我知道。”驰远说。   律师一愣:“你知道?”   驰远看着他的反应,忽然意识到吴颖并不知道龚小宝又回来了。   他轻笑一声:“麻烦转告吴颖,我在里面挺好的,让他别担心,还有,遇事别冲动,自己的安全最重要,要为我的事被人揍出个好歹我可担不起。”   律师和助理对视一眼,哭笑不得:“那驰先生的意思是?”   “我想再等等,时机成熟我会上诉。”驰远说,“到时候还得麻烦殷律师来代理我的案子。”   殷年脸上还是得体的笑:“好的。其实我最近也仔细了解了一下你的案子,其中很多单独拎出来都算不上证据的证据,对你都是有利的,而这些证据叠加在一起,事情就不简单了。”   “比如呢?”驰远问。   “比如,余国忠在四年前,被人控告猥亵未成年,但是当事人小女孩是个脑瘫儿,说不清楚话,并且面对余国忠时,并没有表现出恐惧和排斥,反而很开心。而女孩的父亲,是省内有名的企业家,可惜事发前一年刚刚离世,而接管他家业的小舅子,也就是女孩母亲的弟弟,是一个行事狠厉果决的年轻人。法院宣判余国忠无罪的第二天晚上,他去余国忠所在的村子里,对其动用私刑,造成了永久伤害。”   驰远脑子里回味着“企业家”“小舅子”这些词汇,莫名有些熟悉。   殷年继续说:“还有,余国忠大女儿落水身亡后,有邻居听到小女儿回家和余国忠大吵一架,甚至动手了,随后他们搬离了那个村子。”   “殷律师。”驰远隔了几秒才开口,问的却是之前说的内容,“你说,余国忠被人动用私刑造成永久伤害,我能问一下,是什么私刑吗?”   殷年笑笑,“啊,你可能看不出来,他被割掉了G丸。”   “……”   韩山不知道第几次剪断铜线,他有些烦闷的丢下手里活计。   怎么还不到中午,想抽支烟。   张强不知道第几次溜达过来:“韩组长今天不舒服吗?”   “……”韩山抬起头,“昨晚没睡好。”   他联号昨天发扬风格,一个鸡腿撕吧撕吧全监舍每人都分了一口,大概是自个儿没吃过瘾,半夜又做了啃鸡腿的梦——   要不是韩山胳膊顶着,这家伙整个人能钻进他被窝里。   自己本就因为他见律师的事思虑万千,再被这么热乎乎的缠着,自然睡不着。   “昨天晚上降温,我半夜都冻醒好几次。”张强在驰远的空位上坐下,顺手干起活来,“韩组长今年工分又是监区第一吧?”   “是。”韩山大方承认,服刑人员的分数都是他统计排表,但他的业绩量大家有目共睹,没人会怀疑他给自己作假,没必要。   “年底再减刑,四月份能出狱吗?”   “差不多。”   张强恍然,饶了几个线圈后又转过来:“韩组长,上次我弟弟跟我会见,跟我提了一嘴你公司的事儿。”   “?”   “哦,是我之前跟他提过你,他也是钦佩不已,所以就留了份心。”张强也不废话,“韩组长,当年谭先生留下来的南岳集团,其下百家分属公司,如今还在正常盈利的不过十之二三,其余的嘛……”   韩山手上动作一顿,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比重压的心里一沉。   那是姐夫的心血。   但是韩溪能怎么办,她孤身一人,又要照顾冉冉,又要经营她的宠物医院,根本分身乏术,说到底如今的境况都是自己造成的。   “不过,你也不要太忧心。”张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交代过我弟弟,让他有能力的情况下照看一二。”   张强是个很会看人下菜碟的家伙,他当年坑了不少人,却也交了一些有股子虎劲的能人帮他撑住了根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身后阵仗水太深,牵扯不得。   “谢谢强哥。”韩山说,“不过人这辈子拥有多少都是定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能守住的尽力而为,守不住的也随它去,强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说不准是福是祸。出了这个监牢,以后我也不想再给自己那么多束缚,轻松点活吧。”   “这可不像韩组长说的话啊!”张强有些不解,“难道韩组长不想对谭先生有个交代?”   韩山闻言摇头笑笑:“我能力有限,如果强哥真的有意帮忙,等我撑不下去不得已要转让股权的时候,希望令弟有兴趣可以考虑一下。”   张强唇角微动,他的本意是想借着帮助韩山拉拢这个人,而这人直接来了个壁虎断尾。   驰远结束会见,被季长青带去车间。   雪下的比早上急了一些,覆在两人身上,连空气都冷凝下来。   季长青不言语,他揣测着驰远此刻的心情,觉得还是让他自己消化吧。   快走到车间时,驰远开口:“管教,你脸怎么了?”   “猫挠的。”季长青想都没想,这几天说多了他自己都信了。   驰远轻笑:“管教养猫啊?”   “我哪有时间养猫?”季长青说:“动不动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家里都要长毛了,还养猫。”   “那您这是?”   “野猫。”   “哦,打狂犬疫苗了吗?”   “啧……你怎么废话那么多?”季长青停下脚步,“快进去吧。”   驰远站住,转身看着季长青,张开双臂,“管教,我想抱抱你。”   季长青眉毛一横,“挺大个老爷们儿,什么毛病!滚去干活!”   “……”   季长青转身,踩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嘴里的话融进飞雪:   “别人的毁誉那都是虚的,保持住本心你就还是你……”   “韩组长,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你身上有成大事者的坚韧果决,可难免过刚易折,而我弟弟这人,有脑子有能力,只是缺点胆量。你们要是能强强联手,我想,再创出一个谭耀笙的辉煌,不是不可能的事。”   张强苦口婆心,韩山却不为所动:“强哥,实不相瞒……”   他指了指自己的断眉:“算命的说我克亲,所有和我沾亲带故,或过从甚密的都不会有好结果。”   张强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会以这个理由婉拒。   韩山垂眼看向那几个剪坏的变压器,“比如我的亲人,甚至没有亲缘关系的谭耀笙。”   “哪个神仙算的?我也想去算算。”身后一道醇冽的嗓音响起,韩山回头,就见驰远鼻尖耳朵冻得发红,微沉着脸:“算不准老子拆它庙!” 第32章 好巧啊   韩山神情微凝,驰远却没看他,换上轻松的表情跟张强开玩笑:“强哥,我要是举报线长徇私能加分吗?”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张强站起来给他腾地儿,“听说你去见律师了?怎么,要上诉?”   “没有。”驰远坐到被张强捂热了的塑料凳子上,“朋友惦记我,托律师来看看,带个话。”   “朋友?”张强眼睛一眯,打趣道,“女朋友吧?连元旦家属会见都等不及?”   驰远哭笑不得:“孤家寡人哪来的家属,进来小半年了,会见室还是头一回去。”   张强眉头一动,觉得不好追问,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干活吧!我去那边看看。”   “好嘞,谢谢强哥!”   张强摆摆手走开,驰远转过头随口问韩山:“强哥跟你聊什么呢?”   倒不是好奇,只是换做平时他都是要问一嘴的,反正对方的回答总是“没什么”。   然而这次韩山没有敷衍过去,而是盯着他看了两秒,开口:“他想我出去以后,跟他弟弟一起做点什么。”   驰远意外的挑了下眉,接着恍然道:“哦,这样。”   他没追问做什么,拿起小剪子开始干活。   从刚刚听了一耳朵的说辞就知道韩山没答应。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韩山不止一次说过,出去就要把监狱里的一切丢在身后……   刚才走出会见室,冷风夹杂着冰凉的雪花劈头盖脸地给了驰远个彻悟,心中的热浪慢慢冷却,不长的一段路他想明白了不少事情。   也许这四年牢狱生活对韩山来说是耻辱的经历,所以,即便从相遇的第一天开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冤枉的,却依然选择闭目塞听,不愿再和余国忠的案子有任何瓜葛。   即便,这关系到他驰远的清白和自由。   所以他没有质问,也不想把刚刚的震惊与疑惑铺摊开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衡量是非的标准,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期许要求别人。何况是一个出去后连朋友都不打算和他做的狱友。   韩山等了片刻,见驰远不再言语,便直接问:“律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驰远剪下铜线,漫不经心道。   “……”   隔了几秒,他又忽然转头:“对了组长,谢谢你啊。”   韩山没说话。   驰远舔了下嘴唇,似是过意不去:“麻烦组长也替我跟管教道个谢,我的事,就不劳大家费心了。”   韩山看着那张浓眉朗目的脸,其上没有心里没底的焦虑,也没有有底的释然。   他不明白驰远为什么这么说,只觉得这话让他心里不舒服。   韩山不擅长热心,也不会过于殷切的探究别人的事,想着驰远可能因为知道了外面的情况,话里多少带着消极的成分,所以无需介怀。   “不用客气。”他说。   驰远笑笑,低头继续干活。   与律师的会见似乎并未激起什么波澜,反而因耽误了不少时间,驰远一天都在埋头赶工。   忙到没时间喝水抽烟,没时间上厕所,也没时间跟韩山闲聊搭话。   韩山觉得驰远只是在强装淡定。   直到回了监舍……   龚小宝是亲眼看着驰远被带去前院的,抓心挠肝等了一天,见下工的犯人们回来,便拽着他勤杂组的联号飞奔下楼。   雪在下午已经停了,积雪被清扫堆积到树下。   狱警点完名,“解散”两个字还没说全乎,龚小宝就一个箭步冲到驰远身边:“远哥!你早上去干嘛了?!提审?会见?还是被拉去写东西了?”   前边二监室成员知道驰远没有探监的亲属,都支棱起耳朵,装模作样的簇拥过来等着听新闻。   驰远扒拉掉龚小宝扯着他胳膊的瘦鸡爪声音懒怠:“大惊小怪!见个律师而已。”   “律师?你要起诉那小娘们儿了!”   “啧……”驰远不喜这种流里流气的称谓,双手揣进口袋往监舍楼里走,“没有,朋友请的律师,来看看。”   “吴颖?”   “嗯。”   “干嘛?他找到为你平反的证据了?!”龚小宝这三问两问把周围不知情者的兴趣都勾了起来。   知道他案情的几人都不是爱多嘴的,除了龚小宝,但是此前深谙举报之道的他最清楚,驰远说的情况要是被有心人举报一准落个不积极认罪的名头,少不了要被敲打一二。   这会儿听到“律师”却是激动过头了,他这一天的猜测里,见律师意味着驰远可能要出狱了,可他还想和驰远一起过个年。   “没有。”驰远走到楼梯口,侧开身子让韩山先上。   龚小宝闻言愣了一下,心里那一锅沸腾着的开水里犹如注入冰泉,他眨眨眼,支吾着追问,“那……那他干嘛?不是,律师和你说什么了?”   驰远胳膊搭上他那只瘦削的肩膀,故弄玄虚:“你猜。”   楼梯只有冗杂的脚步声,没人交谈,但是想晃着驰远衣领让他痛快交代个明白的不止龚小宝一个。   韩山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驰远和龚小宝说太多了。   这家伙懂什么?他不过是盼着驰远在监狱多待些日子陪他……   “我上哪儿猜去!我就想问,你一时半会还不出去,对吧?”   “操。”龚小宝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期许,听得驰远只想翻白眼,“对,不光一时出不去,说不定还能陪你牢底坐穿呢!”   “哈?什么意思?”   “承您吉言,你之前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龚小宝:“……”   按捺不住好奇的狱友们忍不住询问他的案子,驰远放下胳膊,拍了拍龚小宝肩膀:“问他。”   他说完转过走廊,大步朝卫生间走去。   中午没去抽烟放水,这会儿膀胱都要炸了。   见过律师后驰远知道不管成与不成,都该走那一步了,大家也总会知道。再说,哪有什么合适的时机,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些,甚至做的过了,平白让不愿掺和的人为难,牵连不相干的人。   龚小宝看驰远都不在意,自然要添油加醋义愤填膺地一吐为快。   卢光宇从监室拿了烟,挤开走廊里围着龚小宝的众人朝卫生间走过来,他犹豫着轻磕了一下烟盒,递向等在门口的韩山:“抽烟吗,组长?”   韩山看向那截抖出来的烟蒂,竟伸手抽了出来:“谢了。”   “……不客气。”   卢光宇心底有些受宠若惊,又暗骂自己贱坯子,他指了指水流声哗哗作响的卫生间:“这家伙真能尿。”   韩山:“……”   “你大爷。”驰远出来,故意把手上的水甩到卢光宇脸上,“你尿尿那么大水溜!”   “你以为呢。”卢光宇擦了把脸:“靠,尿手上了?”   “滚!”驰远夺过他手里的烟,走到窗边用拴着的打火机点燃,对着窗户喷出一片烟雾。   从四楼的窗户往下看,庭院满目萧条,死气沉沉的秃树刺破暮色,四周高耸的围墙冰冷坚硬,连人的思绪都困住,飘不出这二分地。   他听到韩山点烟的动静,听到齐越森过来和他们寒暄,也问驰远龚小宝说的是不是真的。   “信两分吧,或者不信。”驰远转过来,身体靠着墙壁看龚小宝表情夸张地顺着原版剧情,掺杂着自己的想象不知道往哪里延伸开去,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感慨人心险恶,他忍不住乐了。   “一群突破法律底线的人,在那里讨论法律之上的道德感,啧……”卢光宇摇摇头挨着驰远倚在墙边,捅了下他胳膊,“哎,什么时候上诉?”   驰远余光注意到韩山刚吸进去的烟没有呼出来,莫名跟着呼吸不畅:“过完元旦吧。”   “有把握吗?”   “没有。”   他说的是实话,但凡江夏露有点脑子,这么长时间足够做好应对起诉的准备,甚至再聪明些制造点假像也不难。   齐越森叹了口气:“一扯上男女的事,就说不清了。”   驰远眉心微动,听到身边卢光宇鼻腔不明显的哼笑,于是赶着话问:“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齐越森又露出那种悲天悯人的苦笑,“一条奇葩的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原则,强奸罪都可以单口供定罪,不需要有任何的实物证据,甚至不需要两个人的口供一致,只要是女性的口供符合定罪条件就可以,所以,想给一个男人扣这类帽子太容易了!”。   驰远总算知道为什么齐越森案情这么离谱,监室里却没人对他有什么异样的看法。   误导别人的判断,他倒是心安理得。   “可是说到底这还是一个男权社会,多的是遭受到侵犯的女性却难把罪犯送进监狱。”驰远说。   “……是吗。”齐越森表情僵了僵,显然没想到驰远会跟他唱反调。   “对,尤其那种以强欺弱的威胁性侵害。”驰远意有所指,“很多女性忍气吞声,咬碎牙齿往肚里咽,因为她们除了要面对那些别有用心的‘荡妇羞辱’、‘受害人有罪论’,还有生活中的各种指指点点。所以,有些事不能一概而论。”   韩山抱起胳膊,驰远这副锋芒微现的样子近来已经很少见了,让人快要忘记他初来时的模样。   “哦对了……”驰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齐哥之前在农村可能消息闭塞,城市里职场,单位甚至学校,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嘶,也不对,农村更是个唾沫就能淹死人的地方,农村的女人根扎在一处,想躲都没地方躲。”   卢光宇转开脸忍笑,觉得驰远这是故意在戳齐越森痛处。   “可能吧。”齐越森垂下眼轻笑两声,再抬头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时间不早了,卢光宇,我们再去乐室对对谱子。”   “……”卢光宇掐了烟,“好。”   两人走远,韩山看向神情冷下来的驰远:“你对齐越森有看法。”   “对。”驰远对着走廊灯管吹出一缕青烟,转头狡黠一笑:“讨厌爱装的人。”   韩山:“……”   “不过,这世上又有谁能不装呢?”驰远捻灭烟头,站直身子,“组长,我去看看他们拉二胡,你要么先休息会儿,我和龚小宝他们一块。”   “驰远。”韩山轻轻呼出口气:“我想跟你说件事。”   驰远隐隐猜到什么,心忽然鼓胀起来:“什么。”   “我那年,也是因为余国忠进来的。”韩山说。   驰远沉默,他回想在律师那里知道消息后,惊到说不出话来的自己,迷茫疑惑不解甚至隐怒……   或许他可以装作刚知道,顺理成章的带着这些情绪问问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既然不想沾这堆破事儿,为什么又纵容自己的接近?   但是现在,他已经清楚了,没有必要再问。   “是吗?”驰远觉得自己比齐越森还会装,“好巧啊!要么说咱俩有缘呢!”   “?”   “那我先下楼了,待会儿见啊组长。”   韩山错愕地看着驰远大步走开,半路还勾住龚小宝的脖子把人带下楼。   “……”   这……是什么反应? 第33章 磨难与新生   乐器室很吵,有其他监室的过来排练节目,还有些无所事事凑热闹的,也装模作样弄出点噪音找找存在感。   卢光宇二胡拉的敷衍了事没精打采,齐越森盯着他,偶尔指出错处,多数时间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且没有像往常那般和驰远搭话。   不过现在的驰远没心思在意这些,他有些后悔跑到这里让耳朵受罪,半封闭的空间像是被各种噪音扭曲了一般,让人心底拧着劲儿的烦躁。   加上龚小宝在旁边鼓镲锣钹挨个捣鼓,在他心头那簇将燃未燃的火种上,左一拘右一捧地浇着厚浊的黑油,继而冒出浓烟滚滚,拥堵在驰远的胸腔肺腑……   这傻子还以为他因为外面的情况伤心郁闷,变着法分散他的注意力呢。   驰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明明一天下来已经想的很透彻,自己原本就不该打着朋友的旗号强人所难。   可始料未及地,在他打算熄灭所有不该有的念头之后,韩山忽然坦白了。   为什么呢?   但凡早一天……   驰远霍然起身,决定将理不清的情绪抛之脑后,“卢光宇,去不去教室写征文。”   卢光宇停下动作,疑惑道:“现在?”   “对,现在。”   齐越森转过脸来:“驰远,我们在排练。”   “元旦还有六天,征文只剩两天,哪个急?”驰远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他得找点事干。   卢光宇有些犹豫,手却不自觉的收起弓子。   齐越森忽然 笑了一声,视线意味不明的扫向卢光宇的手腕:“征文写了就能加分吗?”   驰远:“这可难说。”   “你们去吧,我写的东西拿不了奖的。”卢光宇左手下意识的往袖子里缩了缩,低头将弓子摆好,准备继续。   驰远看在眼里,瞥到齐越森脸上的那抹得意,一个念头却忽然从心底升起……   他走到卢光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拉了,你手腕还有伤呢,老这么动来动去不好吧?”   “……”   话说出口,他清晰地感受到卢光宇身体一僵,而齐越森看着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不明显的古怪,随后缓缓将目光移到卢光宇身上。   “受伤?”龚小宝脑袋探过来,好奇的追问,“什么东西伤的?”   监狱里提到受伤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去关注致伤工具,周围听到的人也转过头来,一脸八卦。   驰远勾唇,抓起卢光宇小臂,无视对方的错愕将那节皮包骨的青白色手腕从袖子里扯出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驰远……”卢光宇想抽回手,却没挣开:“你干嘛?”   “不干嘛。”驰远目光落到他的手腕,眉头皱了起来。   前天看最新的那道伤已经基本愈合了,这会儿怎么又像新伤一样?   “操,这他妈……”龚小宝瞪大眼睛,剩下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这他妈割腕了吧?”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只距离远的角落有磕磕巴巴的吉他声传出,又很快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中销匿。   “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驰远没去看齐越森,似是好笑的回话,也是说给其他人听,“这是我之前教卢光宇感受痛苦的一个小技巧,有问题吗?”   “啥……感受痛苦?”龚小宝一脸懵逼,屋里其他人也云里雾里。   “搞文学创作,说了你们也不懂。”驰远松开卢光宇胳膊,“不过是随手在胳膊上抹了几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卢光宇怔怔的看着驰远,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但那颗提起来的心忽然就放下了。   如果他在犯错之前遇到驰远,如果他们能够成为朋友,自己也许不会为了一时难以承受的悲哀,断送别人的性命和自己的人生。   可惜没有。   可惜晚了。   “我靠,远哥,你……你别瞎说!”龚小宝差点想扑上去捂驰远的嘴,他朝众人挥挥手,“接着练啊,好不容易放松一会儿,都没声儿了再把管教招来。”   大家慢吞吞敷衍的拨弄手里的东西,注意力却还在这边。   齐越森“嘶”了一声,问出大家的疑惑:“什么文学要用利器划伤自己才能创作?再说,监舍哪来的工具?”   “谁说用利器了?”驰远轻描淡写,“没玩过吗?烤热的烟头捻成个尖,往皮肤上一抹就这样,不过一般人顶多出个红印子,卢光宇太瘦,不小心破了点皮。”   “啧,什么毛病……”   龚小宝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利器,在自己身上哪怕用牙咬,用指甲抠,破了肿了都没人管你,反正不影响别人就行。   “不是我说,蹲监狱太舒服了是不是?还感受痛苦,你感受那玩意儿干啥?”   驰远乐了,继续往下扯:“我以前不是教过语文嘛,卢光宇想写一篇关于改造与新生的文章给监狱小报投稿,让我指点一二,我只是想让他直观地感受一下,人被疼痛激发出潜动力的感觉,找点写作灵感。”   龚小宝:“……”   卢光宇压着唇角,慢慢收起二胡。   不想拉了,想和驰远去写征文。齐越森的威胁就这么让驰远搅散了,他还怕什么?   “可是那改造新生跟疼有啥关系啊?”有人插话。   “你没听过吗?前苏联作家阿·托尔斯泰有过一句名言:人生,须得在泪水里泡三次,在碱水里泡三次,再在血水里泡三次。意思是一个人的成长 需要经历严酷的考验。”驰远破蒲扇越扇越没边儿,最后还没忘给圆回来紧扣主题,“而罪犯要获得新生,得到改造,一样必须经过监狱磨难,但丁的《神曲》读过吗?其实换个角度来看……”   “呦呵,觉悟很高深嘛!”季长青和一名预警一道提溜着警棍进来,在黑板墙上敲了两下,“有节目的留下排练,没节目的去新食堂打扫卫生。”   屋里的犯人立刻站好:“是,管教。”   驰远:“……”   新监区食堂此前在一直在审批设备,今天刚把东西送来,狱警们安装整理了一下午,这会儿让他们收拾擦洗干净,明天开始在食堂集中用餐,统一放饭排队领取,也省的犯人们总因为肉少了汤多了发生争执。   驰远跟着小队到了监区侧楼,进去时迎上韩山拿着一张单子从里面出来。   “餐具清点完了?”季长青问。   韩山点头:“是,”   “行,把单子交给李干事。”   “好。”   韩山扫了一眼进门的队伍,驰远排在最后,在他看过来时刚好低头理了下衣角,然后不斜视地进了门。   感受到暂时忙碌压下的浮躁情绪再度冒头,韩山暗自沉下一口气,转身离去。   打扫卫生的三四十号人,各自分工,其他监室拖地或擦洗厨房的,驰远和龚小宝几人负责把分好的餐盘餐具清洗干净,再贴好编号按监室人数摆放到进门的架子上。   人多力量大,驰远把最后一套餐具放到架子上时,也就过去半个点。   “刚区长说今天有三个出狱的,餐具要拿下来三套。”   韩山声音在身后响起,驰远手一顿,没回头应道:“好。”   他将餐盘拿递给韩山:“给你,组长。”   “嗯,送仓库去吧。”   “我去送?”   “我和你一起。”韩山说。   天色已经暗下来,墙边的积雪化出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高墙岗楼的探照灯亮起,慢吞吞的在院里晃悠。   驰远走的很快,不和韩山说话嘴也没闲着,一路扬着下吧哈出各种形状的白色雾气,看上去玩的不亦乐乎,心里却生出换联号的念头。   不是赌气,只是不想再沾韩山的好,欠下莫须有的人情。   韩山拿不准他的心情,便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驰远率先走到事务楼后,却见前边仓库门微合着,没有上锁也没有狱警看守。   不知为何,偌大一所监狱,他在看到仓库门没锁的一瞬间,大脑的神经便自动链接到一个信息:齐越森每次和卢光宇练完二胡都会来送乐器。   于是鬼使神差的,驰远放轻脚步,缓缓靠近……   门里的动静逐渐清晰,连着“砰砰”声掺杂着男人闷哼,接着是驰远听过一次的阴恻恻的低哑嗓音: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他妈一个二椅子还挺有道行,啊?”   是齐越森。   卢光宇喉间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声音。   齐越森语气愉悦起来:“想不到吧。老子他妈亲眼看见你往树底下藏东西的,那根筷子,你是怎么削出尖来的,啊?你以为靠哄着那爱管闲事的傻逼帮你打个掩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做梦!这回所有人都知道你手腕有伤,只要找出那根筷子,你他妈想狡辩都没门儿!”   驰远心猛地一沉,忍着闯进去的冲动,尽量冷静地分析现下的情况:   他以为把事情分摊到自己这边,即便齐越森揭发,也能蒙混过去。但是他不知道,甚至卢光宇也不知道,齐越森是因为有着更把握的筹码,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韩山走近,见人站在门口不动,正要发问,驰远忽然回头,神色凝重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抬手用塑料餐盘在门上磕了一下,接着回身拉住韩山胳膊快步跑向大楼一侧。   韩山不明所以,却从善如流地跟着他跑,刚转过楼角,就被驰远用力一拉,整个人撞在对方身上。   “组长!”驰远背靠冰冷的砖墙,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韩山感受到驰远蓬勃跳动的心脏,表情有点懵。   “最后一次,我发誓以后再也不……”   “好。”他说。 第34章 魔高一丈   韩山爽快的回应令驰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仓库传来上锁的声音,齐越森并没有四下寻找在门口发出声响的人,一是因为暴露在各方监视下,这样的行为会很可疑。再者,除了狱警,别的犯人就算听到什么去举报也没关系,大不了顺势把卢光宇推出来,将自己撇干净。   两人离开,驰远心情复杂地松开韩山的胳膊。即便心里拧着劲儿,自己还是下意识地信赖这个男人。   他瞟了眼不远处的岗楼,声音飘忽:“你怎么……都不问问什么事儿。”   高墙上警卫刚从另一边溜达过来,韩山往后退开一些,扬扬下巴示意先把东西放了:“你说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就答应,也许,只是因为了解驰远为人。   “是卢光宇的事。”   韩山双眼微眯,审视地盯了他几秒,似在确认驰远帮助卢光宇的动机。   驰远在心里叹气,形势比人强,自己再多心思也不及韩组长这条大腿抱起来方便……   他把卢光宇以前自残,又因此受齐越森胁迫的事情告诉了韩山:“组长,监狱有没有可能给卢光宇一个机会,他是有错,但齐越森这人更危险,如果这件事不能让姓齐的嘴脸彻底暴露,他就永远是个隐患。”   “我不能保证结果。”韩山神色平静地收回视线,环顾整个仓库,监狱里什么奇葩的事情都会发生,这也没什么稀奇。   “我知道,我想赌一把。”驰远说。   从知道季长青去找过余国忠的女儿之后,他就确认这位监区政委心里的法律与规章是有温度的。   他也同样清楚,韩山的人品是这份温度的保障,否则,谁会轻易相信他驰远的片面之词?   “好。”韩山没多追问,出了仓库锁上门,“你现在去找龚小宝,和他们一起回去。”   “你呢?”   “狱政处。”   晚上,犯人们洗漱完毕在监舍里等着睡前清点人数,还有几个在抽烟区吞云吐雾。   一切如常。   驰远靠坐在自己床边,被一圈人围着让他指导征文写作——   卢光宇开得小灶,别人自然也开得。齐越森泰然若素,站在一旁盯着驰远的脸听他口若悬河。   身后韩山在小板凳上默默擦鞋,对驰老师从洗完澡到现在,不同主题体裁的文章框架,条理清晰的持续输出半个多小时感到万分钦佩。   驰远声音不高,音色醇和清爽,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被他慵懒自然的语调说出来,竟去伪存真,听着让人信服。   韩山忍不住想象驰远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时的样子……   正浮想间,耳中捕捉到一阵隐约的杂乱动静,他抬眼看向门头横梁上的钟表。   八点四十五。   “二监室集合!”   季长青的声音在走廊一侧响起,一道上来的还有另外三名狱警。吸烟区的几个犯人看到这架势顿时心头惴惴,掐了烟小跑着回监室站队。   这是又有事儿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屋里众人嘀咕着散开列队,驰远总算能透口气,起身整理被压皱的床铺,韩山把鞋子塞回床下,走过来和他并排站到队伍末尾。   季长青废话不说:“报数。”   驰远心里生出些忐忑。韩山回来后两人并没有单独说话,他也同样没有过多关注卢光宇,以免引起齐越森的怀疑。   报数很快完毕,季长青再次开口:   “驰远、卢光宇出列!”   “是,管教。”两人一前一后同时踏出一步。   “有人举报,下午五点二十,驰远在音乐教室公然宣称用烟蒂损伤身体找灵感的歪门邪道,经查属实。”季长青扫了眼因这话骚动起来的众人,继续道,“经狱政处商定,念其没有恶意,免于送严管队的处罚,扣纪律分二十,今晚把监区院里的雪铲干净再睡觉。”   驰远双目微瞠,不自觉看向韩山,却见对方眉头蹙起朝他看过来,显然并不知情。   这事儿他没跟韩山说,所以确实有人举报了他。   啧。   驰远心中悲凉,妈的,哪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报告管教。”前面卢光宇开口,“是我自……”   “闭嘴!”另一名狱警用警棍猛地敲响铁门,“让你说话了吗!”   卢光宇:“……”   众人被震的皆是一凛,监舍瞬间鸦雀无声。   “卢光宇。”季长青走到他身边,“手伸出来!”   “是……管教。”卢光宇心如擂鼓,缓缓抬起手,露出一小截手腕。   “呵。”季长青看着那处创口发炎泛红,又被搓捏出淤青的伤,冷笑一声,却没勒令他继续往上撸,“让你烫你就烫,你他妈脑残吗!”   “管教,驰远没有……”   “再狡辩关禁闭!”季长青不由分说下达命令,“今晚去教室抄监规!50遍,抄完再睡觉!”   处罚下的让人猝不及防,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喘。   “另外,为防止有人好奇心泛滥见样学样,从今天开始监区全面控烟,每人每周最多两支,想抽来我这里领取。”   季长青这话一出,驰远心“咯噔”一下,感觉不太妙。   监室静默之后,接着爆发出一片倒抽凉气和哀嚎的声音——   “操,完了!”   “管教,不行啊,都是老爷们儿,没烟活不下去啊!”   龚小宝快哭了,他刚感受到不用捡人烟屁股的快乐,快乐就要离他远去:“我们不会学,真的管教,我们又不傻……”   “安静。”季长青语重心长,“控烟也是为你们好,安全健康,努力改造才是正事。”   “两支太少了……”   铁门又被警棍敲了几下,强行熄灭众人的躁动和郁闷。   季长青挥挥手示意其他人解散,驰远和卢光宇跟着狱警出去,走到门口时,两人目光交汇,卢光宇眼睛里盛满不安,驰远虽然自己也没底,但还是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差点忘了。”季长青忽然回头,眉头一挑:“联号一起受罚。”   “……”齐越森面色难看,在犯人们同情的目光中点头应是。   韩山则转身从柜子里大喇喇的拿出暖水袋,利索地跟了上去。   驰远被季长青一路骂到楼下:“亏老子先前还夸你聪明,觉悟高,原来都是表面文章!哪里学的损招,还带到监狱里来了?”   “学校。”驰远这句倒是不假,青春期叛逆的方式猎奇程度永远超过成年人的认知。   “学校?学校允许这么玩?!”   “不允许。”   “你也知道不允许!”   “……”   卢光宇几次张口,却没人给他说话的机会。直到和齐越森一起被另外两名狱警带去教室,接受监督与处罚。   驰远跟着季长青等人出了监区楼大门,迎着冷风打了个哆嗦。   冬夜萧瑟,月亮清冷地悬于高空,光亮被岗楼的射灯淹没,颤颤如一粒碎石。   “管教。”他小声打断季长青的怒斥,“能不能让我自己受罚,组长是无辜的。”   “不能。”季长青语气不容置喙:“联号同奖同罚,这是规定。”   “那上次的鸡腿儿您也没多给他一个……”驰远十分郁闷,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牵连韩山。   季长青嗤道:“你三番两次把组长当枪使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他是无辜的?”   “管教。”韩山出声,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驰远无言以对,心下暗骂季长青这只老狐狸。   “行了。”老狐狸停下脚步,让另一名狱警拿两只铁锹过来,“干活吧,想替人出头自己动手,打我们警卫人员的主意算什么英雄?”   驰远不敢反驳,乖乖装孙子。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要先一步拿走证据,可院里监控严密,一查一个准,所以这件事只有狱警去做才能彻底抹除隐患。   也就是驰远打心底没把自己当罪犯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但季长青也不是好算计的,监区会认真考虑驰远的请求,除了相信韩山的判断,也是因为对卢光宇这种过失犯的处理以改造为主,惩治为辅。但堂堂监区政委被一犯人拿捏,说出去让人笑话。   季长青正琢磨着怎么敲打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一纸小报告就递进了办公室……   这叫什么?   瞌睡有人递枕头。   他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别偷懒,我去屋里盯着,岗楼射灯全程为你们服务。”   “……”驰远接过狱警递来的铁锹,默默腹诽季长青小心眼。再看韩山将铁锹戳进污雪堆里,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得不偿失。   想抽烟。   啧……想到烟驰远头更大了:   “管教,您看控烟……能不能算了?我可以接受加大惩罚力度,铲完雪再去抄监规也行!”   “呵。”连旁边的狱警都忍不住嗤笑一声,“我说你小子是哪个梁山下来的好汉?给你仗义完了。”   韩山闻言不明显地动了动唇角。   谁说不是呢?   驰远语塞:“不是……关键因为我几句话就控烟,那我不得成全监区的公敌了,以后日子得多难混,到时候还给管教添麻烦……”   “驰远啊!”季长青笑得春风和煦:“你猜,我为什么要借这个机会宣布控烟?”   “报告管教,不知道。”   季长青无视驰远话里的情绪,好心解释:“因为上边下文件了,一月开始全省都要实行‘无烟监狱’的管理制度,我这正发愁到时候犯人无法接受现实,烟瘾犯了爱闹事,这下好了,有个由头给他们来个缓冲,你好我好大家好……”   “管教!”驰远听的一脸震惊与伤心,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局已经不能用得不偿失来形容了,自己还是太嫩,被这帮官僚涮了个彻底!   脑海中的小人儿灰溜溜跑到韩山脚下——   这条大腿,还得留着。   但是一码归一码,人情要还,骨气也不能丢。   韩山嘛…… 第35章 监狱柏拉图   “对不起组长,没想到会连累你受罚……”   驰远看着消失在狱政楼厚重帆布门帘后的身影,能够想象到扑面而来的温暖将人笼罩,他搓了把自己冻得发紧的青皮脑壳,愤愤不平,“谁他妈嘴这么欠,还打小报告,闲的!”   “没关系。”韩山走到犯人放风时常待的墙边,掂了下铁锹开始铲雪,“先找东西吧。”   “……”驰远跟在他身后,见对方不以为意,又琢磨着那几句潦草的抱歉腹稿,在韩山的无谓面前显得苍白而空洞。   这人似乎向来如此,对临到自己身上的一切,总是一副任尓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的淡漠。   驰远忽然很想知道这句“没关系”里的真实情绪……   韩山清理掉一颗松柏树下的污雪,见身边人没动静,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驰远半晌后开口:“组长,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   “脾气一直这么好吗?”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一个愤怒之下会割人零件的家伙脾气会好到哪里去?   韩山停下动作,转头看着驰远意味不明地弯了下唇:“你想说什么?”   他不知道这人心思怎么绕的,说话总爱拐个弯。   “你想问什么。”驰远说。   萧索的高墙内两道长影相对而立,他眼瞳黝黑,强光将他的轮廓雕刻的冷硬锋利,又在纤毫毕现的汗毛上镀起一层霜色的微光,像笼罩在柔软纱幔下的冷兵。   “……”   韩山眸底生出几分晦暗,开门见山,问出自己心里的狐疑:“你和卢光宇什么关系。”   没头没脑的一句倒是把驰远问的一愣:“关系?”   他以为韩山会问自己为什么不早告诉他卢光宇的事儿,或者责备他下午自作聪明殃及池鱼。   韩山却收回视线,换了说辞,“你为什么要帮卢光宇。”   “哦。”驰远恍然,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看不惯齐越森这种虚伪的小人吧。不想让他太得意。”   “是吗。”   不信。   “当然了,亏得我先前还觉得这人好像多少有点思想,和别的犯人不一样,原来全是坏心眼!整个就是一披着羊皮的狼!”   韩山:“监狱有几个人不是狼?这里本来就是关押牛鬼蛇神的地方。”   驰远默了一秒,说:“可我是唯一知道卢光宇困境的人,不可能袖手旁观。”   韩山没说话,弯腰铲雪。   是的,什么都要掺一脚,否则也不会以这种方式进来了。   驰远看着他鼻息呼出的白气,犹豫着说:“组长,难道……当初篮球架朝你倒下的时候,你就一点都不起疑?”   “证据。”韩山气息跟着动作起伏不定,“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没用。”   驰远撇撇嘴:“还要我和吴良贵那次,他们怎么知道我什么时间上楼?齐越森这么爱端着的人,能不小心撞铁门上弄出动静,这只是巧合吗?”   韩山停下动作,拄着铁锹看他:“驰远,这就是监狱。多的是人为了报复,为了减刑,或者为了弄掉评先进的对手挖坑设计,甚至为了让别人犯错会花上一年半载的功夫琢磨,连环计层层相扣。但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伸张正义的,不是吗?”   驰远语塞,韩山是怪他多管闲事吧。   他抬头看了眼楼角的摄像头:“那狱警知道吗?”   “你说呢?”韩山给了他个看白痴的眼神:“这里不是学校,阴谋是监狱服刑的一部分,有本事找到证据弄服他,没本事就受着。”   “……”驰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不喜欢这种公式化的言论。   但想想韩山在监区里凡事拔尖,一定遇到过不少阴谋算计,所以齐越森的小人行径他根本懒得放在眼里。   岗楼光束在两人脚下快速晃动,以示提醒。   驰远端起铁锹铲另一棵树下的积雪:“那卢光宇就活该任齐越森肆意欺凌吗?”   “他不出错又怎么会让人抓住把柄。”韩山语气凉凉。   “……”驰远忽然感觉高墙电网围起来的监区像是一只巨兽的口,身在其中的人,不过是被命运操控的一幅戏景。可往大了说,生活在这世上的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一样。   “卢光宇自残是因为痛苦懊悔,他没有伤害这里的任何人。”驰远不死心道,“组长,如果卢光宇向你求助,你会帮他吗?”   韩山沉默。   想起卢光宇伸进自己被窝的手,想起他看向驰远时黏腻的眼神,那种不爽又冒出头来:“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驰远噎了一下。   他知道这话不能太较真——如果韩山真是冷血的人,之前就不会管自己的事,这次也不会答应自己说服季长青对卢光宇网开一面。   可驰远还是有点郁闷。   不就是因为卢光宇是同性恋吗?   等他知道自己也是,会不会一样对自己冷眼。   “是,也许对你来说,监狱是一个淘汰场,这里的人不值得你浪费感情。”驰远故意这么说,不出意外看到韩山皱起眉头,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雪下的硬土,“不过我交朋友不看环境,看缘分。”   “……”   韩山觉得这话有点暧昧。   缘分。   驰远和卢光宇有什么缘分?   他脑海中浮现出两人明里暗里的眉来眼去,处心积虑地想和对方独处,加上今天驰远为卢光宇脱罪、将炮火引向自己,以及话里话外的回护种种……重复叠加在心底的烦躁忽然就实质化了:   “什么朋友?”   “……就普通朋友啊。”   “不止吧。”韩山转脸盯着他,“能为卢光宇做到这一步,不只是普通朋友吧?”   “嗯?”驰远心想一定是今晚空气太冷,把自己的反应冻慢了。   “驰远,我提醒过你。”韩山嗓音低沉,语气里带出点不常见的情绪波动:“卢光宇不正常,和他相处要把握分寸!”   驰远愣了愣,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靠,你想哪儿去了?我不过是和他有点共同话题,又恰好发现他遇到问题顺手帮一把而已!”   “共同话题?”韩山眯起眼睛,“什么话题?”   “你不懂……”驰远有些没好气,不满这人问话总像审犯人,但这个问题还是让他音量不自觉弱了两分。   “我不懂。”韩山唇角微嘲,看得出驰远心虚,莫名来气:“是同性恋的话题吧。”   驰远心头一颤,眼睛蓦的睁大……   韩山看他这反应,简直就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驰远,这里是监狱!”   “靠。”驰远很快平复心态,自己和卢光宇又没什么,干嘛心虚?   “我知道是监狱,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吗?”韩山面色依旧沉着,“你敢说他正常吗……”   “我敢!”驰远有些不爽,“不是,你就那么讨厌同性恋吗?”   韩山觉得驰远在回避重点,他对同性恋没意见,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卢光宇,也不喜欢驰远和卢光宇在一起时,两人间那种隐晦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只是提醒你,如果只是想帮卢光宇,那你做的已经够了,剩下的监狱会处理。”   “我知道!”   驰远有些恼火,自己一心想要掰弯的男人,三番两次对同性恋表现出敌意,这让他心生无力。   “我知道他是同性恋。”他说。   韩山:“……”   “那又怎么样?”驰远神情冷厉,“首先,我和卢光宇就是普通的朋友,其次,他只是取向不同,不是不正常!再者,和同性恋做朋友不代表就要和他搞一起!”   韩山哼笑一声,转身铲雪。   驰远皱眉:“你不信?”   “你驰远这么缺朋友吗!非得在监狱里交朋友。”   韩山话说的尖锐,驰远被气笑了,"是,你韩山人中龙凤,当然瞧不上监狱里交的朋友,不过我一小老百姓,和谁交朋友这种小事,不劳组长费心。”   “……”   韩山呼吸重了几分,握着木柄的手冻得发红,骨节却因用力泛着青白。   “欠你的人情我会还的。”驰远火上浇油,“你出狱之前。”   “用不着!”   韩山胸闷,姓驰的当初信誓旦旦说想和自己做朋友,现在有了卢光宇,就准备出监狱就和他绝交了!   全然忘了当初是他自己说要把监狱里的一切抛在身后的……   “用不用是你的事,还不还是我的事!”   “驰远,你真当自己是来体验生活的,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想尝试一下?监狱里的柏拉图没那么好玩!”   “……”   一阵冷风在院里打着旋吹过,灯光拉长枯树的影子在寒风中晃动,显出些许诡异。   驰远张了张口却没反驳,瞪了他一眼转回身,抬脚用力将铁锹插进雪层,双臂一抬铲起一锹远远丢到一边。   神经病,蠢直男!   被寒风一吹,韩山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   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什么事有过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了。   他以为自己真的变了。   韩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凉气,胸膛撑起时,感觉衣服有点紧……   “操。”   他伸手掏出怀里的暖水袋,无语。   一定是被这玩意儿烘的上火,才会口不择言……   驰远大马金刀地挥舞铁锹,将心里的愤懑发泄在积雪上。   本来就对韩山隐瞒余国忠的事感到憋屈,现在这家伙又咄咄逼人误解他。   也就仗着老子对你有点非分之想,否则……   一只手伸过来,这个时间本该在他被窝的热水袋静静躺在其上。   韩山语气还是不太好:“出来的时候忘了给你。”   驰远:“……”   “拿着!”   “我不冷!”   韩山咬牙:“拿着!” 第36章 眼不见心不烦   驰远翻了个白眼,凶你大爷!这要是换成别人……   他心念一动。   别人?   韩山一向对别人的事毫不关心,为什么偏要管自己?   怕犯人在监狱胡搞,那他怎么不去管卢光宇?   操。   冻糊涂了……   他抓起暖水袋捂在手上,暖流顺着冻麻了的手指蔓延到心底,他闻到热水腾出来橡胶味在寒冷的空气中若隐若现。   驰远清了清嗓子,语气还是有点冲:“你在生气?”   韩山转过身低头铲雪:“我为什么生气。”   “问你自己。”   “没有。”   驰远“嘁”了一声,将暖水袋揣进怀里,不再理他。   卢光宇的工具是在一棵干枯的矮枫下翻出来的,韩山去狱政楼交给季长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这他妈哪年的古董了?”   季长青举起那半支黑色的筷子,端详着上面锋利的截面。不是削出来的,应该是掰折的时候凑巧形成的薄刃。”   他回忆了一下,四五年前过年包饺子用过这种合金材质的筷子。   “这家伙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看了眼窗外卖力将堆在梧桐树坑里的积雪压实的身影,“行了,回去睡觉吧,明天还得上工。”   “管教,你准备怎么处理齐越森?”韩山问。   “这家伙粉饰太平的一把好手,监控里根本找不出什么破绽。”季长青把筷子放进抽屉,“先不要打草惊蛇,消停的过完这个元旦直接让狱侦科带去严审,一件两件事儿他能狡辩,十件八件全给他摊开来对质,什么心理素质能装下去?”   韩山眼皮微垂:“那卢光宇呢。”   “稀奇。”季长青挑眉,“你最近挺爱操心别人的事儿啊?”   韩山不搭这话,季长青沉吟片刻,说:   “找机会我得跟他谈谈,自残不是小事,哪天再给我搞个大的全监区都跟着倒霉!”   韩山点点头:“我先回去了。”   “好,让驰远多和他接触接触,年轻人有共同话题,适当的开导一下有好处。”季长青挥挥手,“去吧。”   韩山:“……”   争吵过的两个男人带着各自的别扭,沉默的跟着值班狱警上楼。   监区楼里的深夜并不安静,取消下半夜的犯人值夜后,各监室不同调子的鼾声此起彼伏,没有一刻消停。   韩山的心思一直被那个问题占据着——   自己为什么生气?   是啊。   为什么?   细想想,抛开卢光宇对同性的那点心思不提,驰远和其他人关系也不错,他和龚小宝很好,甚至杜军这样的人都愿意对他交几分真心。   再者驰远一但出狱,大概率不会再和这些长刑犯有什么交集。   至于相处的分寸……   韩山自嘲的笑笑,自己一个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的人,有什么资格对从来不缺朋友的驰远指手画脚?   所以他想,自己介意的,也许是入狱这几年,甚至追溯自己的小半生,他只遇到这一个想成为朋友的人。而驰远短短几个月,就和各种人成了朋友。   自己还是因着联号的规则,或组长的便利,才在对方熙熙攘攘的周遭有那么一席之地。   这让他多少有点不平衡。   但交朋友又不是找对象,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朋友要彼此忠诚从一而终"……   驰远并不知道韩山心里这团乱麻,他想的更多的反而是有关齐越森的问题。   对于韩山的误解,他心中的不平早就被那只热水袋熨的服帖。   他甚至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件好事。   毕竟这他妈太像吃醋了……   此前几次类似的感觉细究起来也许牵强,但是这次,驰远想不出别的解释。   当然,如果他知道年纪奔三的监区模范,把他们的问题定为“我的朋友和别人好我不开心”的性质,不知道会哭还是会笑。   狱警打开铁栏门弄出不小的动静,各怀心思的两个男人回到监舍,屋里的鼾声止息换成翻身磨牙的动静。   卢光宇睁开泛着血丝的眼睛,在狱警锁好门离开后缓缓坐起身。   沉默的两人抖开被子,驰远把仅余体温热度的暖水袋塞进去,脱掉渗着寒气的外衣,转身,就看到卢光宇一脸歉意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们。   操。   怪瘆人的。   他快速的瞟了眼下面睡着的齐越森,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如今对卢光宇而言最头疼的事情已经解决,再不用顾忌齐越森发难,以后即便当着他的面说悄悄话也无所谓,说不定还能刺激刺激那心里有鬼的变态。   思及此,驰远笑笑,示意他先睡觉。   卢光宇欲言又止,大概是不善表达自己的过意不去,脑子一热用两只手在胸口位置圈了个爱心……   “噗……”驰远没忍住乐了,用口型说了个“傻逼”。   韩山躺下来,恰好瞥见这一幕。   他闭上眼,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狱警挨个楼层清查,整个监区大楼一根烟丝儿都没留下。   驰远困的头昏脑涨,顶着张低气压的脸闷声干活,他不说话,韩山也不会主动开口。下工硬着头皮去食堂吃了顿备受煎熬的饭,一放下筷子,不等大家整队便先跟季长青申请去了趟超市,把这月的开销额度清零,抱着一捧零食回房给狱友们负荆请罪。   刚刚在食堂,二监的犯人们光是目光中的怨念就差点把他凌迟了,得亏好几个狱警在四周盯着……   韩山靠在走廊的铁栏上,手里磋磨着驰远无差别发放给他的一包沙琪玛,听那人一扫白日沉寂,插科打诨控诉他如何被监狱算计,替制度背黑锅,顺道跟大伙讨饶,宣扬戒烟的诸多好处,然后在大家呼天抢地的不依不饶中,左呼右拥的勾搭着卢光宇和龚小宝开溜——   “去教室写征文啊,明天交作业喽!”   “我不去……我要和你绝交!”龚小宝被带着走的东倒西歪,想挣脱奈何体格和驰远相差悬殊,气急败坏的喊,“放开老子!妈的老子又不会写字……”   作为联号,韩山没别的事自然得一起。   他进屋把沙琪玛放进柜子,余光留意到齐越森搓了把脸也跟了出去。   教室里来应付征文的人不少,三三两两凑一起低声交谈,有种沉闷的喧闹。   龚小宝半路又溜去了乐器室,正合驰远心意。   他领了纸和笔,和卢光宇一起找了两个挨着的空位坐下。   卢光宇有些忐忑:“坐这里行吗?”   长桌已经没有别的位置,他有些担心惹恼齐越森。   “当然行,放心。”   驰远拉开凳子坐下,扫了眼旁边几位抓耳挠腮的犯人,都是其他监室的,不熟。   他冲卢光宇勾勾手指,压低声音直接说重点,“昨晚,我们找到筷子了。”   “你们找……”卢光宇眼睛越睁越大:“所以,昨天仓库外面是你?”   齐越森走在韩山前面,身后男人存在感太强,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于是脚步放缓等人并行:“昨晚回来很晚了吧。”   “没有。”韩山应道。   “我们十二点回屋,还隐约听着楼下有铲雪的动静。”齐越森笑笑:“驰远这小伙子人不错,就是过于热心,也亏得他案子还有转圜,不然这性子在监狱里待六年,怕是会吃亏啊!”   “嗯。”   齐越森也不在意韩山话少,揉着肚子随口闲聊:“集体吃饭有一点不好,等开吃的时候菜都凉了。哎,你昨天也去食堂打扫了吗?”   “对。”   “没见你和他们一起回来。”   “我去狱政楼交入库单。”   “哦。”齐越森点点头,“管教用你用的顺手,以后你走了他得不习惯了。”   “不会。”韩山说。 第37章 它会传染   “哎,操……”卢光宇低了低头,“你,为什么帮我。”   “为了良心!你别多想啊。”驰远及时掐灭这家伙犯矫情病的苗头,心说这事儿是多难让人理解吗?昨晚刚被问了今天又被问。   “你让我……”   “行了,多大点事儿!”驰远大概能感受对方的心绪,语气认真了几分,“我让你抓住机会。卢光宇,以后监狱会为鼓励你积极改造提供一定的便利,你只要好好表现,挣减刑分会比别人容易一些。”   “……”卢光宇抿唇,转过来打量了他一眼,“啧,你他妈怎么跟蹲过好几年的人精一样。”   “这就是和组长联号的好处。”驰远弯起眼睛,男人间感性的话他也不爱说,于是问起别的,“对了,姓齐的今天有没有什么反常?”   卢光宇轻呼一口气,收拾了下百感交集的心情,“他,表面波澜不惊,实则草木皆兵。今天在车间出了至少两次错,不过,他应该没怀疑你们去打扫食堂的这些人。”   “这样啊……”驰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几天尽量不要跟他单独相处,他让你去哪你就喊我一起,不怕他不乐意,过完元旦监狱要秋后算账了。”   “嗯。”卢光宇笔尖随意在纸上画叉叉,抬眼看到韩山两人一前一后进来。   “听你的呗,组长夫人。”   “你他妈才夫人呢……”驰远抬起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直撞的人晃出45度开外。   韩山朝这边扫了一眼,在靠近门口的一个单独的位置上坐下。齐越森也随便找了个空位,在驰远两人前边,抬头就能打个照面。   卢光宇垂下眼皮开玩笑:“我求之不得,你问问他乐不乐意?”   “他不乐意。”驰远说,想到什么忍不住笑起来。   “神经。”   卢光宇直起身子,揉了揉鼻子开始写东西……   驰远说的话让他心情不太平静。   从杀死曾经至爱的那天开始,他就不再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每一天,他都在等待着一个不再有太阳升起的永夜,他希望自己附加在身上的疼痛能早一天抵消他该受的惩罚,卸掉在人间的枷锁去见他无颜面对的至亲。   后来他等来了韩山——一个存在于男朋友八卦过的桃色谣言中的男人。   幽沉死寂的日子像是多了一个光团,因着原有的好奇,他不自觉对这只落入泥沼的雄狮多了一份关注,然后不可避免的被吸引。   此后,他减少了自残的频率,靠着这一点对人间的留恋又撑了四年,想等韩山一出狱自己就一死了之,就当向这操蛋的世界讨要一点点临终福利。   可他又等来了一个兼具随性豁达,与凌厉的阳刚之气的驰远。   他身上有强烈的“活气”,他们共处一室,卢光宇经常忘记去想用什么方法死的问题。   驰远还给人一种朋友间才会有的轻松和信任感,让他忍不住回想那个在他因出柜被同学疏远后,唯一表示理解他的朋友。   他把他当知己。   那人和驰远是如此的不同,一眼看上去就天差地别。只是当初的自己像个聋子,瞎子,和傻子。   好朋友和男朋友暗地里早就勾搭在一起,利用他的信任骗光他所有积蓄,令身患重病却不忍心让儿子雪上加霜的父亲耽误了治疗撒手人寰,留给自己无尽的悔和恨。   而这样的驰远,和自己一样,视线喜欢往韩山身上飘……   卢光宇并没有不爽,反而觉得有趣,开始一反常态地主动找对方搭话。   驰远第一次把腿伸进韩山被窝的第二天,他把藏在铁栏缝隙的筷子埋进土里。   先这么活着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哎,帮我看看这样开头行不行。”   卢光宇将信纸递到驰远面前,上面写了半页字,是今天在心里打好草稿的征文内容。   驰远接过来,蹙眉看了一会儿,接着一脸惊喜:“靠,行啊卢光宇!深藏不露!”   他声音压着,但是语气过于夸张,引得周围人纷纷好奇的伸长脖子。   “驰老师教的好。”卢光宇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时看到齐越森正直勾勾的盯着他,满眼阴沉。   “不是,我昨天只随口一说。”驰远挺意外,“你还真读过《神曲》?”   “很早以前看过。”卢光宇说:“行的话我就按这个思路写了。”   “当然行。”驰远挺开心,“打个赌,我赌你一定能拿奖。”   “扯吧,我还没写完呢。”   卢光宇伸手要拿回来,驰远却闪开胳膊,将信纸伸到其他人面前供人传阅,“你信我,你让大伙看看,写的多好!”   卢光宇:“……”   “地狱之上?”有人接过一边草草浏览一边小声念,“……尼采曾主张将痛苦当作一种审美进行观照……正视它,迎战它……《神曲》中描述到一坐浮于海中的高山,罪孽轻者死后在此受惩戒,称为炼狱…… 服刑的磨难生涯亦然……”   驰远冲卢光宇眨眨眼:“写的好就让别人知道,监狱里统共这些人,说不上什么时候哪里就需要你,不比在车间踩缝纫机强?”   卢光宇搓着额头缓解被人当众读作文的尴尬,“你呢?你怎么不写?”   驰远看了眼自己纸上画的乱七八糟,注意力往韩山那边分了一缕过去,那人从坐下就一直写东西,没往这边看一眼。   “我……构思呢。”   他不打算参与,准备随便应付一下了事。   “构思什么?”卢光宇弯着腰跟他说悄悄话,“这次征文大概率是为给你开的后门,他们知道让你在车间干活纯属人才浪费,还拖生产后腿。”   “你不拖!”驰远白了他一眼,“我没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倒数第一?”   卢光宇闷笑,这倒是实话。   驰远叹了口气,他猜测一定是因为韩山跟季长青提过这茬,不然自己这种情况不稳定的犯人,季长青懒得用。   而他现在不打算承韩山的情了。   并且,他得让韩山承他的情。   “卢光宇。”   “嗯。”   “我刚刚在想一个事儿。”他说。   “放。”   “滚,我想问……那家伙到底图什么?”驰远眯起眼睛,斟酌着说,“我的意思是,他这么做的动机或者爽点在哪里?”   卢光宇停下笔,知道驰远在说谁,他想了想,不明显地用笔杆挑起一点袖口。   驰远刚看清楚那片比之前更明显了伤痕,他就收起笔,嘴唇几乎不动,很低的声音从齿缝中流出:“施虐倾向,好像喜欢破坏……脆弱的东西……”   他想起很早之前,监狱飞进来一只麻雀。犯人们兴奋的围追堵截硬是给抓住了,稀罕的不行,这个捧一会儿,那个摸几下,狱警过来呵斥着让他们放了。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抓着鸟准备放生的犯人一个没抓牢,鸟儿又飞进了监室,在床底下东躲西藏之际,被赶过去帮忙的齐越森“不小心”一脚踩死了……   他还记得大家都愣在那里,齐越森表情惊慌脚却没松开,还像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般碾动了几下。   有人急忙推开他,麻雀已经血肉模糊扁扁的粘在地上。   当时大家嘴上斥责埋怨,却也只当他是无措。   现在想来,一般人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应该是立刻抬起脚查看情况,或者在踩下的瞬间下意识收力不至于踩那么重。   而且齐越森平时和他一样,不爱参与犯人们这种无聊的玩闹。   近来两次单独在仓库的时间,齐越森热衷于捏着他的手腕,拇指用力磋磨他的伤口,卢光宇相信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撕开那道破口,将手指戳进去抓挖里面的血肉,拆掉其中筋骨……   “草木皆兵。”驰远一字一顿,沉吟片刻后“嘶”了一声:“你说,他在外面的案子有没有可能不止那一桩?”   卢光宇愣了愣,转过脸来,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抹深思。   “元旦后监狱也只是处理他跟你的事情,或者就一些可疑的问题审一审,没有实质性的后果就算处理也不过是扣分,送严管队。”驰远又靠近了些,小声道,“我觉得他现在这个状态,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让他再露出点别的……马脚?”   卢光宇眸光微动,怔怔地盯着驰远。   “还要吗。”信纸被人“啪”地一声丢在两人面前的桌上,韩山语气冷肃,“再传都被别人抄去了。”   驰远抬起眼,笑道:“抄就抄了,狗尾续貂不足为惧。”   韩山却没看他,只盯着卢光宇:“写啊。”   卢光宇:“……”   驰远有点想笑,卢光宇大概是用尽全部胆色和韩山对视了三秒,然后乖乖拿起笔来:“是,组长。”   韩山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卢光宇捅咕了一下驰远胳膊:“他凶什么?”   还以为昨天帮了自己的忙,就表示对过往心无芥蒂了,但看刚刚的眼神,比以前更凶了呢……   驰远低笑起来,抬手挡着嘴巴:“他吃你醋呢,你小心点。”   卢光宇闻言,半晌后转过脸来幽幽道:“恭喜啊,以后你俩要是睡一块儿了,能不能让我躺中间?”   “……”   不知是不是卢光宇“睡一块儿”这话触动了驰远的某跟神经,这晚,打定主意将疏离维持到底的驰老师不小心掉链子了……   上床后,他照着显而易见的心情晴雨表,背对韩山睡觉。   身上没有沉甸甸的胳膊腿压着,韩山依然睡的很轻,腹部放着睡前驰远还回来的暖水袋,他说自己腿已经好了,感谢组长照顾。   半梦半醒间,邻床男人蹬了被子,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韩山睫毛轻颤,听到发茬与布料的摩擦声,伴着驰远粗重的呼吸在这一小方空间蔓延。   这动静有点熟悉,韩山屏息凝神,大脑立刻提取出记忆中与之对应的画面……   监室的夜晚不乏鼾声呓语,但驰远的声响是那样的特别,像混浊的烟尘堆里渗出丝丝缕缕带着麝香气味的松油,黏着在人身体的每一寸神经上,让人无法忽视。   上铺狱友翻身带着床腿发出吱呀的动静,驰远被吵到,滚了半圈在两人床铺中间停下。   韩山缓缓睁开眼睛,接着,一条胳膊沉甸甸地搭在他的腰上。   像是于虚无中抓住什么实体,驰远手臂立时收拢,作势要将韩山拉进怀里。可韩组长又岂是什么弱柳扶风,驰远紧了紧胳膊却没把人拉近,本能地腰身一挺自己贴了上去……   韩山无奈地闭了闭眼,伸手抵住对方胸膛。   驰远感受到热源,舒适的哼了一声,像雪地里的兽抓住令人神往的温度,浑身不安分的挣动。   鉴于上次的经验,韩山没打算把人弄醒,否则再起来去卫生间洗短裤,寒冬深夜,他不愿意。   一个梦而已,很快就做完了。   韩山这么想着,另一只手拉起驰远的被子给他盖上,闭上眼睛沉下心,等着这场春梦逝去。   最好是了无痕迹……   ……   韩山眉头越拧越紧。   他不动声色的曲起一条腿,努力驱散脑海中不知何时开始的、与驰远混乱的呼吸同步的想象。   明天还要干活,他需要快速入睡。   片刻后。   操……   韩山睁开眼睛。   他转过脸,盯着驰远泛红的耳朵,额角微微鼓起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脉搏的跳动。   几乎和他的心跳同频。   韩山咬了咬呀,捏起那只在他腹肌上摩挲爪子丢了开,又把搭在他胯骨上蹭动的大腿推下去,烦躁地背过身去……   近墨者黑。   驰远这只种驴!   受到冷遇的男人呼吸停顿,片刻后长长舒了口气,像是从某种艰难的处境中挣脱一般,卷着被子滚回自己床铺中间。   消停了。   第二天上工列队前,驰远跟管教领了支烟,偷偷塞给龚小宝。   “宝儿,帮哥个忙。”   龚小宝撇撇嘴,不想收他的贿赂,但是又舍不得这珍贵的诱惑……   “说呗,帮不帮我看情况。”   驰远笑了,看了眼不远处跟别人聊天的齐越森,低声说:“今晚等我们下工回来,你找机会跟齐越森说一句话。”   “什么话?”   “你就说:老齐,我听说你……”驰远话头止在这儿,冲他挑挑眉,“没了。”   龚小宝一头雾水:“没了?”   “对,就这么提一嘴,他要追问什么,你就说:算了,肯定是假的。”   “……”   “怎么,不明白?”驰远问。   “明白……不对,不明白!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呢?什么就假的了?下文呢?”龚小宝疑惑出一脸沟壑。   “嘘。”驰远扯了下他的袖子,让他小声点,“这是一个测试,没有下文,玩儿嘛!蹲监狱不无聊吗?想不想看戏?”   龚小宝倒是一点就通,眼珠子滴溜乱转,想象了一下有人跟自己这么说的话,接下来的时间他一定胡思乱想如坐针毡……   “想!”他眉开眼笑,“那你这周另一支烟也得给我。”   “那你中午帮我晒被子。”   “成交!”   后边走过来的犯人打趣道:“龚小宝,你又讹人驰远什么东西了?”   “晒被子换烟,公平合理!”龚小宝拍了拍手:“还有谁想让我帮忙整内务,拿烟来换!”   “嘁,想的美!”   监狱里的烟今非昔比,那是比钱还值钱的东西,仅次于工分。   整队哨声响起,靠着院墙晒太阳的韩山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走到驰远身边。   “组长,昨晚没睡好啊?”有人问。   “嗯。”韩山应道,在驰远闻声转过来的时候,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驰远:“?”   关老子屁事?   驰远对昨晚的梦全然无知,自然不知春梦这玩意儿……   它会传染。   【📢作者有话说】   粗长二合一铁子们,找不到合适的断点,就不分两章发了(・∀・) 第38章 差点被带歪了   也许是连续一个月高指标高强度的劳动,或者其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二监室氛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大家似乎都变得沉默起来,鲜少有人再口无遮拦的开玩笑,倒是一句话不对付发生争执的情况时常出现。   周五下工吃过饭,刚到监区楼的列队还没解散,就听前边吴良贵和他以前的一个“狗腿子”呛起声来。   吴良贵近来所有心思都用在如何在管教面前表现,争取多看几眼儿子照片上。比如趁狱警不注意把别人撞到餐具架,再在狱警看过来时,积极主动地收拾起撞翻的餐具之类。   这种情况自然少不了有人举报,但监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没有什么比服刑生涯有了目标能让人消停的了。   吴良贵虽然对人依旧不友善,却也很久没和狱友起过冲突。   驰远颇为纳闷,忍不住戳了下前边卢光宇的肩膀:“哎,你们以前是不是都有什么‘年节综合征’之类的惯例啊?”   “那是什么洋气玩意儿?没有。”卢光宇回头应道,说完顺便扫了眼韩山,在那张略显疲惫却依旧酷的摄人心魂的脸上看到一丝烦躁。   他转回身耸耸眉头,心说驰远这人真爱拿乔,一边得意韩山吃他飞醋,一边端着副姿态不屑一顾。   ……   啧,心机男。   让人嫉妒。   其实,说“拿乔”多少有点冤枉驰远了。   他只是明白不管他多稀罕这个人,他们终究还不是情侣,自己不应该、也不想无原则包容一切。   他会按人之常情去介意两人间那点道理上无可厚非,情感上却令人不平的芥蒂,并要让对方知道,被他随意误解对自己来说不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然而让驰远纳闷的是韩山的态度。   按照这小半年对此人浅薄的了解,自己这么明显的退回到“泛泛之交”的位置,韩组长即便或多或少有些不爽,面上也不会显山露水。   但是这几天,驰远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眼神里古怪的不满。   要不是驰老师身正不怕影子斜,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韩山的事呢……   队伍因为前边的嘈杂散开一片,后面跟着的狱警见状喊了一嗓子,拎着警棍冲过来,两人这才憋憋屈屈的住了嘴,缩着脖子挨训。   驰远注意到龚小宝难得没围到跟前去看热闹,而是在一边靠着楼梯护栏偷着乐。感受到不远处的视线,他朝这边看过来,咧嘴一笑冲着驰远一阵挤眉弄眼……   欠揍极了。   韩山听着前面疾言厉色的呵斥,心想这位干警今天心情大概也不太好。他沉沉地呼了口气,上前几步,向正骂的起劲的狱警打了声报告,说季长青让自己吃完饭去狱政办公室。   “去吧!”狱警挥挥手,监狱向来对协管犯多一份信任和宽容,没追问具体事由。   韩山点头道谢,转身见驰远又和龚小宝凑一起说话,便没打招呼,直接走出监区楼。   心绪有些浮躁,他知道驰远在生他的气,但是姓驰的有个讨厌的毛病,就是生气也会在别人面前不露端倪——除了被暗地里疏远的他。   韩山想起刚刚卢光宇意味不明的一眼……是的,或许还有卢光宇。   他后悔那晚一时没控制住的口不择言,同时也对自己感到困惑。   作为狱友,驰远会不会从监狱沾染什么坏习气,以后找男人还是找女人,都和自己关系不大。   不是吗?   敲开办公室的门,正伏案工作的季长青翻了个白眼:“干嘛?又来补觉?”   韩山垂眸:“嗯。”   “真是惯的你……”   季长青一脸的不乐意,但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把自己垫腰的抱枕扔到沙发上:“昨晚又失眠了?”   “嗯,谢谢管教。”韩山没多废话,把抱枕垫在沙发扶手边,躺下,闭上眼睛。   狱友连着三晚梦里抱着他发晴,可堂堂二监组长,狱中一霸,不但没敢把那耍流氓的家伙弄醒,还一个不查差点被带歪了……   可见,像自己这般定力的人都防不胜防,驰远没心没肺,受卢光宇影响性向扭曲的风险更是极大的!   “白天不够累吗?还学会失眠了,想什么呢?”   季长青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虑,韩山眉头缓缓解开,放沉呼吸,发出轻微的鼾声装睡。   装着装着没一分钟便睡着了。   季长青抬头,皱眉盯着韩山看了两秒,然后放下笔起身。   后天就是元旦,上午家属会见,她要是看着自己弟弟脸色憔悴,得多担心啊?   监控室的拼接屏几乎布满整面墙,控制台前坐着四名值班干警,见季长青进来起身打了个招呼。   “季书记。”   季长青抬手示意他们坐:“调一下402屋里左边的监控。”   “好。”   显示器上一个分屏被选中放大,几个画面有移动的时间节点被挨个点开,除了其他人起来上厕所,和距监控较近的犯人夜里翻身之外,剩下的就是韩山的各种辗转反侧——   凌晨四点,他坐起身,搓了搓脑袋又躺了下来。   凌晨三点半,他把枕头拿开,放在被子上压着自己。   凌晨两点,他把什么东西从被窝里丢出去,然后翻了个身……   此前,他隔一会而就抬手抖擞一下被子。   监室里左右两个摄像头,驰远的床铺刚好被韩山上铺挡住的一部分。   “嘶……”季长青摩挲着下巴:“设备2也打开。”   另一个画面调出来,驰远后半夜睡的很安稳,而两点前,他的铺位有一半是空的,整个人抱着被子滚到两张床中间,大概是不盖被子冷,便一个劲往韩山那边挤,而他只穿着短裤的身上,时不时会搭上来一片被子,只是没多久就被他一抬腿夹住……   季长青无语。   值班狱警也乐了:“靠,这谁啊?没见过哪个在下监队待过的犯人睡觉还能这么豪放的。”   “韩山这几年脾气这么好了?”   “操,这是硬给磨的,有一天晚上我和师父值红眼班,我一个哈欠打了一半,就看见监控里有人被一脚踹地上了,给我笑的都不困了!好像就是他俩。”   季长青:“……”   被人当了西洋景的驰远毫无所觉,此刻他正把龚小宝拉到一边吹胡子瞪眼——   “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什么玩笑都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说的,玩嘛!”龚小宝委屈,“你也没说不让我跟别人说啊……再说,你看最近这帮人多好玩?”   “……”   驰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没想到龚小宝在齐越森这看不出效果,就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   “哥们儿,我听他们说……”   “算了,肯定是假的。”   就这么似是而非的两句话,在封闭又无聊的监狱里无异于一簇蘸了油的火苗,炙烤着每个人心里的小鬼。   犯人之间不会轻易去打听别人的隐私,尤其是罪名,有些人不在乎可以说,有些人心眼小,不能说。   但是监狱没有秘密,时间一长各分监区都会知道。   同处一室久了再坏的人也能交几句真心话,但是知道了不要乱传,否则一言不合,照样挥拳相向。   老子把你当朋友,你把老子当笑话?   这谁能忍?   但是人在牢狱中,不忍怎么办……   况且这句“听说”模棱两可,还未必就是自己怀疑的事,于是一也没心思说笑了,半夜里思来想去,白天一双眼睛滴溜乱转,看谁都像背刺自己的大嘴巴。   驰远知道现在说别的没有意义,他想到韩山细微的反常,忍不住问:“你不会也跟组长这么说了吧?”   “我哪敢跟他说?再把我提溜起来逼问谁说的怎么办,那样的话我只能把你卖了……”   驰远:“……”   “得,提醒你在别人知道真相之前,最好先把自己的皮养厚点。”   他在那颗青皮秃瓜上用力弹了一下,龚小宝捂着脑门儿嗷嗷叫:“操,姓驰的!你他妈下手也太重了!”   驰远温柔一笑:“该!”   他进了教室坐到位置上,等着七点钟的新闻联播。   韩山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季长青这两天一下工就把人叫去,能有什么事儿?   驰远一手托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桌面,盯着前排齐越森的后脑勺陷入沉思……   怎么可能没效果。   齐越森心机是挺多,但城府并没有那么深,昨天上厕所的时候,卢光宇告诉他齐越森这两天很狂躁,当然,别人看不出来,只有承受这种狂躁的卢光宇知道。   他给驰远看手指上的针眼,齐越森爱看人痛苦的模样,在车间不知道从哪搞来半支断针,卢光宇没听驰远的话去反抗,而是忍住疼,笑着说他喜欢。   齐越森很恼火,咬牙问他喜不喜欢被装罐子,埋起来腌酱菜……   “卢光宇。”驰远捅了捅斜前方的青年,“坐过来,说会儿话。”   “不敢。”卢光宇侧过脸来,“一会儿组长回来了。”   “不会,回来也没事,顶多瞪你两眼。”   “瞪我两眼,噩梦做两晚。”   驰远笑起来,心说你确定是噩梦?   齐越森回头,笑道,“驰远啊,你这案子一翻随时能出去,可小卢还得在这里待四五年呢,你可别把他教的不安分了,半夜抄监规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这是埋怨自己惹事害他跟着受罚呢……驰远看着那张本分憨实的脸,又生出那种怀疑:里面莫不是藏了个占人身体的恶鬼?   “抄监规总好过半夜刨树窝,下次受罚咱们换换。”驰远说。   齐越森笑容一僵:“刨树窝?你们那晚不是铲雪了吗?”   “是,铲雪了。”驰远语气自然,“但是警卫说,要把树下的土松一松,翻点雪进去,等开春土里有水分树就长的好,你不知道冬天的土有多硬……”   齐越森瞳仁微缩:“哪个警卫说的?”   “就那天一起下楼的警卫。”   一起下楼的警卫有三五个,齐越森还要再问,电视里振奋的音乐响起,驰远坐直身子:“新闻开始了。” 第39章 谢谢对不起   韩山是在众人晚课学习后才回来的,一道上来的还有季长青。   彼时大家正列队准备去洗澡,他拿了衣服和浴巾站到队伍末尾。   驰远动了动嘴唇:“回来了。”   “嗯。”韩山应了一声,心想换作平时驰远这三个字里一定是带着欢喜与探究,甚至有时直接偷偷问“管教又让你干嘛?”。   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敷衍……   “明天早饭后去礼堂布置元旦会场,今晚定一下各小组负责的区域。”   季长青的话打断韩山的遐想,他惊觉自己有些过分在意驰远了。   脑海中不知道怎么就回想起幼年时,他曾经有过一个玩的要好的伙伴,某天开始,对方总是躲着他,韩山专门等在校门口,拦住对方问为什么不和他玩了,男孩一脸为难,告诉他,家里大人不让,说和他一起玩会倒霉……   “按节目单顺序布置舞台背景,懂电工的负责检查音响设备,还有新装的灯具都擦拭干净,基本就这些。”季长青说,“待会大家跟组长商量,自行分配。”   “是,管教。”   “对了,驰远和龚小宝换一下床位。”季长青补充。   驰远:“?”   韩山:“!”   “蛤?”龚小宝惊到表情呆愣,“为什么啊?别、别了吧管教……”   “少废话!”季长青眼睛一瞪,生生把龚小宝瞪矮了几厘米,他扫了驰远一眼,对众人挥挥手:“去洗漱吧。”   驰远心底升起灼人的气浪,一个念头莫名在脑海浮现,他忍着没去看韩山,跟大伙欣然服从命令:“是,管教。”   韩山皱起眉,不知道季长青怎么忽然来这么一出,但是当下他没法反驳,季长青也不会当众给他这么大面子。   犯人们出了监舍朝浴室走,季长青对楼层巡视的狱警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韩山想了想,转身跟了过去。   “管教。”他拐进楼梯才开口。   季长青停下脚步:“怎么?”   “那个……为什么让驰远换床位?”   “这有什么好问的?”季长青理所当然道,“就那小子的睡相,谁和他挨着能睡好?以后让他自己挤墙根去,你也能睡个囫囵觉。”   “我不是因为这个……”韩山一时憋不出什么借口。   “行了。”季长青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我说你也是,自己当组长的,睡不好早点换位置,二监还指着你拉工分呢。”   “……”   “去洗澡吧,明天盯着点他们干活,别再给我冒出个卢光宇。”   “嗯。”   龚小宝刚脱了个精光,转身拉住刚进来的驰远:“哎,和管教说了吗?”   “没有。”驰远放下盆,面无表情脱衣服。   “……为什么啊?我不想和组长一起睡,妈呀,哥们儿身子骨单薄,可不抗揍啊……”   “行了。”驰远围浴巾的手停顿了一下,想到什么,又继续将一角掖进结实的腰线。   这玩意儿自己用了这么久,没法还了。   “放心,他不会揍你。”驰远说。   龚小宝又要哀嚎,余光瞥见韩山进来,蔫蔫住了嘴,认命地往淋浴间走去……   刚刚驰远和狱警打了报告,说要问问管教床位换多久,于是跟着组长过去,龚小宝要一起,狱警没批准,他拉住驰远再三交代,让他求管教收回成命。   结果,白搭!   驰远说不清自己跟上去的原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还是怕误会韩山,想问清楚。   然而走到近前,他却选择不光彩的偷听了一耳朵。   好了。   没有误会,多此一举。   见人走过来,驰远懒懒的瞟了他一眼,端起盆子走开,几乎要实质化的不爽让韩山忍不住扯起一个苦笑。   谁说这家伙生气看不出端倪的?   这次驰远没再装无事,因为他真的生气了。   原来上次几句争执后的那个热水袋不是示好,韩山也在跟他置气。   妈的。   老子这几晚可没占你便宜,你倒好,跑管教那里装可怜告状去了?!   算老子看走了眼……   驰远的低气压持续到第二天。   明显到一夜如履薄冰,睡出两个黑眼圈的龚小宝都看出来了。   实际上大家并不太能理解驰远生气的点,按理说一个人睡左右不沾更自在,尤其是和组长邻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最后勉强算做是驰远被人嫌弃的自尊心作祟。   监室众人都值过夜班,了解他睡觉爱往中间挤,韩山大概是跟季长青反应了,才有了昨晚的事儿。   嘁……   这也叫事儿?   礼堂从搬到新监区还没使用过,只上次在这里搞过一次排练,房子里阴冷,四周回荡着新房特有的空旷回响。   驰远从昨晚开始就没再和韩山说过话,回应别人也冷冷淡淡。   卢光宇哼唱着《孤枕难眠》溜达过来,假惺惺的表示了一下关心:“哎,用不用安慰你两句?啧,你说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趁虚而入啊?”   “那你抓紧入,我给你呐喊助威。”驰远把舞台一侧的落地灯罩擦的锃光瓦亮,“再晚了哪天人家一个不开心把你踢别的监室去。”   卢光宇那双懒散的眼睛精光一闪:“那我想从你这儿入,你愿意跟我好吗?”   “操。”驰远一脸鄙夷,“你他妈能不能立场坚定一点?”   卢光宇胳膊搭上他肩膀,笑道:“对我来说坚不坚定没差别,倒是你,怎么欲擒故纵还把自己给纵郊外去了?”   “……”驰远被这话给气笑了,抬起手冲门口狱警喊,“报告管教,卢光宇偷懒!”   “你大爷……”卢光宇咬牙切齿,冰凉的手在驰远后颈捏了一把,低头去擦灯座。   狱警瞪了他们一眼,懒得搭理。   驰远勾唇,收回视线时看到一旁监工的韩山也在看着自己,没有表情,但是看得出来不太开心。   当然,平时他们组长也很少有开心的表情。   他装做不察,转过去去擦旁边的桌子。   韩山试图仔细感受自己此刻的心情,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肺腑像装了颗雷,再不拿出来就要爆炸了……   “驰远。”他无视周围狱友若有似无的偷眼探究,直接喊人,“跟我去把设备搬过来。”   “不去行吗?”驰远抬了抬眼皮,像个叛逆的刺头学生:“我们这组只负责舞台。”   韩山脸色微沉,“不行。”   驰远不情不愿,在韩山的底线上保护自己最后的倔强:“那等我擦完这个。”   “……”   礼堂侧间没有门,是一个凹进去的空间,放着晚会需要用到的设备和道具,是其他监舍搬进来的。   两人一前一后过去,最后几步韩山实在受不了身后人磨磨蹭蹭,大步折返回去拉着驰远胳膊粗鲁地将人带了进去。   众人:“……”   “操!”驰远站稳身子,看了眼门口的男人,“干嘛?”   韩山站在那里,像尊门神:“想跟你说一声,让你换床位不是我跟管教说的。”   “……”驰远往桌边一靠,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知道。”   韩山薄唇微抿,又说:“余国忠的事,后来也没想瞒着你。”   “嗯。”   “还有那晚的话,你当我没说。”   驰远低头随手拨弄着一个音响上的电线:“什么话,我忘了。”   “……”   韩山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心里的阻塞稍稍顺畅了些。   “你写的征文我看了。”他说,“你故意的。”   驰远手指一顿:“听不懂你说什么,征文我认真写的。”   “认真写了三句话?”韩山盯着他。   “什么三句话……那叫现代诗。”   “……驰远,你知道这次征文,是为往小报调人特意办的。”   “我知道。”驰远抬眼,“是你特意、跟管教为我争取的机会。”   韩山没说话,他不用特意争取,只要他开口,季长青很少会忽略他的隐意。   “所以我郑重跟你道个谢。”驰远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征文的事谢谢你,管教找余国忠女儿的事也谢谢你,还有你对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照顾也谢谢你,我驰远记在心里。但是你可能误会了,那些话和你说,本意只是和朋友发几句牢骚,没想让你为难,所以除了谢谢,还得正式给你道个歉——   对不起韩组长。是我不知深浅,让你掺和不愿意掺和的事,是我掂不清自己的斤两,妄想和你韩组长好歹联号一场,至少他妈能处半个朋友!也是我没有分寸习惯不好,影响了组长休息……”   驰远看着韩山鼻息间呼出的白气渐重,竟生出几分心疼……   “但这得怪你。”他把视线移向别处,“你早说的话我就算打地铺也不会碍你一点事儿……”   “驰远!”   韩山咬牙。他这辈子哪里听过这样冠冕堂皇的胡说八道,只觉得心头火苗呼呼往上蹿,却连一句有力的反驳都总结不出来。   “不过以后不会了。”驰远不忘来这里的目的,拎起音箱,“还有,我的案子就算再也寻不到转机,就算我要在里待着五七六年我也受的住,不劳组长操心!”   他撞开门口男人,大步往外走去。   礼堂很大,两人音色都有些低沉,外面听不清什么。其他监舍的人没留意,但是二监舍的几个犯人却被好奇心驱使着,越挪越近,后面的话听了个大概。   见驰远出来,几人立刻低下头,擦桌子的擦桌子,拖地的拖地,时不时互相交换个眼神,里面是藏不住的好笑与嘲意——   姓驰的小子不愧是学校里出来的。   监狱是什么地方,还想着在这里交朋友?别的不说,就韩山这种眼高于顶的,犯了事儿的人他看得起谁?就算你驰远案情特殊,但是一天没翻案,你和别人就没什么不一样。   况且韩山平日里对他已经够给面子了,这分个床铺还闹起脾气了……   老天爷,幼不幼稚?!   韩山面色凝重地走出侧间。   他的大脑艰难运转,为扶正被驰远扭曲的事实本质绞尽脑汁。没注意也懒得去注意别人戏谑的神情,自然也没注意到立在墙边,几乎将手里的抹布捏出水来的杜军…… 第40章 他好狠心   驰远能猜到别人的想法,但他丝毫不在意。   人们往往喜欢表面鼓吹成熟世故,但内心对成年人的幼稚未必真就那么嗤之以鼻。   他也能想到韩组长此刻的心情——啧,竟然没跟他动手?   驰远唇角漾起浅浅的弧度。   大概是真爱吧……   把音箱放在舞台一侧,驰远抬头,前面同监舍的两个犯人搭着梯子捣鼓棚顶的三基色射灯。   “怎么了?”他走过去,问扶梯子的张尚。   “不知道啊,这大排灯忽然不亮了。”   “也看不出个毛病来啊……”上面犯人出声,慢慢从梯子上爬下来,“会不会是电线的问题?”   驰远视线顺着灯尾看到另一头,直连到舞台一侧的幕布后。   卢光宇在前面摆列补光灯,齐越森则拔下线板上的插头,拍了拍手上的灰朝这边走来:“让我看看吧。”   “哎对,老齐你可以。”张尚说,“这楼盖的时候,你也一起铺的水电了,是吧?”   齐越森谦虚一笑:“我只是打个下手,主要还是别监舍懂行的弟兄干。”   他说完接过螺丝刀,利索地爬上梯子,在灯口和架子上戳戳拧拧。   驰远对修灯没兴趣,抬脚要走,却被张尚拉住袖子:“哎,组长没为难你吧?”   驰远乐了:“没有,你想什么呢?”   “啧,谁看不出来啊!你俩闹狗了吧?”   “……”   “不过你别担心,韩组长这人虽然不近人情,但不算坏,不高兴直接动手,很少特意给人穿小鞋。”   驰远觉得这话耳熟,他咬了咬嘴唇,余光里韩山靠坐在一张桌子上,抱胸盯着那几个擦桌子拖地的犯人干活。   “我知道了,谢谢关心。”   他拍了拍张尚胳膊,溜达到卢光宇那边帮忙。   顺便得瑟。   “说什么了?”卢光宇不负期望,头也没抬给了驰远一把打开装逼之门的钥匙。   “能说什么。”驰远表情不屑,口齿都懒得咬实了说话,“就……跟我解释呗,什么换床铺不是他的意思、不该对我不够坦诚、不该乱吃醋……”   “闭嘴。”卢光宇目露鄙夷,“能不能有句实话?”   “都是实话。”驰远压着唇角,这哪里不是实话,不过是自己深度翻译了一下而已。   “操。”卢光宇把抹布往地上一摔,不相信自己那高高在上的男神会干这种没骨气的事,但驰远这么说,八成也点这意思。   “那你还在这尥什么蹶子?”他没好气道。   “能不能说点人话,谁尥蹶子了?”驰远翻了个白眼,“这是让他看清自己的心!哎,不是,你到底跟谁一伙?”   “跟你一伙。”卢光宇表情悻悻,“那你睡他的时候能分给我三分钟吗。”   驰远差点喷了:“不能。”   三分钟,你也好意思说!   卢光宇大概脑补了一下,抖着肩膀闷笑,驰远看着他,莫名动了点恻隐之心:“我说,你以后能不能少打他主意,你不是爱上我了吗?”   “又不冲突。”卢光宇说,“在监狱里,真好上了也干不了什么。”   他拍上驰远肩膀,拇指暗戳戳的在他颈侧刮了一下,“我和你现在的状态,不跟谈恋爱一样吗?”   “……嘶,滚。”驰远鸡皮疙瘩起了一片,抖落掉他那只冰凉的爪子跳开一步。   韩山说的对,还是跟这神经病保持距离的好!   “哎……”卢光宇无奈,“跑什么,有事跟你说。”   “你给老子正常点!”   “好。”卢光宇眼神忧郁而无辜,“刚逗你玩的。”   他晃了下灯架假装劳动,嘴唇微动低声道:“姓齐的不对劲。”   驰远神情一凛,不动声色靠近了些。   “他之前盯着那灯看了半天,后来灯就不亮了。”   驰远默了两秒:“超能力?”   “噗!”卢光宇低头,肩膀又开始抖,“你脑子被驴踢了?”   “……”驰远明白了,瞪了他一眼,“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修灯了。”   驰远想骂人。   “小卢。”齐越森朝两人看过来,“帮我插一下电源。”   卢光宇弯腰把幕布后的电源插好。   灯亮了。   他眯起眼睛:“这才是超能力。”   “你怀疑他在做手脚?”驰远问。   “有可能,可是,动射灯做什么?”卢光宇摩挲着下巴,“难道全场灯暗?然后……”   “你俩再他妈偷懒午饭别吃了!留在这干活!”   喊声传来,满场皆是一惊。   驰远朝礼堂中间看过去。就见狱警举起手里的警棍指了指他和卢光宇,以示警告。   旁边是面无表情的韩山。   卢光宇拖着灯架挪到一边,低声咕哝:“他好狠的心。”   驰远冲狱警抱歉的笑笑,回过头把他拖走的架子又拖回来:“玫瑰有刺。”   因不确定齐越森的心思,为了不打草惊蛇,驰远和卢光宇决定按兵不动,明天下午还找不到破绽,就跟季长青提一嘴,让监狱彻底检查一下,至少有所防备。   活干完的比较早,原定的下午彩排从上午就开始了,轮完的监室可以解散,下午自由活动。   吃过午饭,驰远在走廊晒太阳,中午的温度高了一些,院子里放风的人也不少。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楼下来回踱步的齐越森,幻想着忽然从天而降一个读心术技能在他身上,让他大展身手整顿监狱风气,轻松拿下韩山,走向人生巅峰……   “咳。”身后传来一声干巴巴的咳嗽,驰远回神,转过身就见杜军一手揣在兜里,一手不自然的抓了抓干瘪的腮帮子,“驰兄弟,你忙不忙?”   “不忙。”驰远说,“有事儿吗?”   没了分饭员的差事,近来杜军的监室地位又回到解放前。   “想让你帮我写点东西。”他说。   “行啊,写什么?”   杜军抿紧和肤色相近看不出轮廓的嘴唇,扫了眼走廊百无聊赖的犯人们,声音低哑:“检举信。”   “……”驰远愣了愣,盯着他看了两秒,笑道,“好啊!”   韩山坐在铺上看书,驰远往门口一站,屋子里的光线都暗了几分。   “组长,我要去教室。”   韩山合上书:“去吧。”   “一起吧。”驰远说。   韩山缓缓眨了下眼,同意:“好。”   教室里空空荡荡,明天家属会见所以这几天没什么人来写信,阳光好的中午犯人也不爱在冷飕飕的房里待着。   驰远和杜军坐到靠里的一张桌子上,韩山识趣地在另一处坐下,准备接着看书。   “组长。”驰远弯唇,大概是因为兴奋,暂时抛下了和韩山之间的小恩怨,“上这坐吧,杜军请你帮个忙。”   “……”   韩山点头,煞有介事的走过来:“什么事。”   杜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驰远,有点不情愿。   “怎么了?”驰远问。   杜军:“你……不能写吗。”   “嘿,你一文盲还要挑个写字漂亮的代笔?”   杜军眼角飞快斜了下韩山,对驰远说:“写这个你也加分。”   驰远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哎呦,杜老哥,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心眼了?”   韩山笑不出来,感觉到这老小子对自己的敌意,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我要分没用。”驰远说。   杜军的黑豆眼骨碌了一下,笑了:“是,你肯定能出去。”   “嗯,跟组长说一下你要检举的内容吧。”   “……我,要检举老家一伙卖孩子的人。”   韩山拿起笔的手一顿,抬眼:“贩卖儿童的团伙?”   “是,这个对了能减刑吧。”   韩山点点头:“情况属实就能。”   “当然属实喽……我都知道的。”杜军眼角往韩山那边撒么了一遭,对驰远说,“驰兄弟,别人不想帮你没关系。我要是检举对了,能早出去,你让我做什么我去帮你做!”   驰远:“……”   韩山:“……”   “哎呦!”驰远失笑,心里生出点热意,“你不会是为了出去帮我,才检举的吧?”   杜军没说话,显然是了。   驰远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对一个人一视同仁,却能得到这样的回馈。   “龚小宝说,实在不行还能给身上挂个冤枉的大字牌,去学校门口申冤,这个我能行。”杜军补充。   “先说检举内容吧。”   韩山打断他愚蠢的办法,只觉得这人是在给自己上眼药。   驰远却是领这个情的:“行了,杜哥,有你这话我认你这个朋友,但是检举这些人是为了社会,为了无数的家庭,为你自己的良心和未来,你知道你在做一件多有意义的事!我的案子你不用操心,我朋友在外面一直在想办法。放心,不会太久。”   杜军深深呼了口气,脸有些红:“好。”   杜军检举的是一个组织严密的贩卖儿童团伙,涉及多个村庄,甚至还有保护伞。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驰远还是在听他讲诉那些人的恶行时吓了一跳。原来一个个幼小的生命不止如草芥般被当成商品,也像商品一样有能出售的,有坏掉的,扔掉的,他第一次这样切实的感受到什么叫罪恶滔天,恶贯满盈。   讲完后,气氛有些沉重,韩山力透纸背,将一纸沉甸甸的罪恶写成材料,放在桌子中间。   “如果情况属实,案子破了的话你应该可以直接回家了。”他说。   驰远心头一震:“真的?”   “他刑期已经过半,有重大立功的犯人,服刑二分之一就可以假释。”   “我这条命不值钱。”杜军却说,“举报了他们我自己也回不去家,可我想做点有用的事儿……”   驰远知道他还是想帮自己,于是劝道:“杜哥,我的事我心里有底,真的。对了,你以前说你放过羊,那你养羊是不是在行。”   “是,我养的很好。”   “那正好,我朋友喜欢吃烤羊腿,他总说老家村子后山是个养羊的好地方,你要是愿意,我告诉你位置。”   “……”   驰远看了眼桌上的材料,碰了下韩山胳膊,“麻烦组长去把这个交给管教吧。”   “嗯。”韩山看着他,心里冒出一个词: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韩山离开后,杜军总算敢稍稍抒发一下他肚子里的牢骚:“驰兄弟,组长这个人冷的很,你以后不要理他。”   驰远乐了:“你心操的还不少。”   “我就气他,你平时对他那么好,我给你分的肉你都给他了,他去告你的状你还得给他赔不是!没天理了!”   “好了好了,你不懂。”驰远忍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杜哥,材料交上去,监狱要先问你一些问题,你都如实回答,但是如果问你为什么忽然想检举了,你知道怎么说吗?”   “想出去。”   “……是。”驰远眨眨眼,“但是你要说,你想出去,是因为韩组长积极改造的态度激励了你。”   杜军表情难看:“啥?” 第41章 交个朋友   驰远没办法和杜军解释自己的私心,随便找了个借口含糊过去,又跟他聊了些别的。   杜军从进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像只比别人多了一层原罪的过街老鼠,认知与境遇让他曾经变成一个麻木而卑劣的人,但所谓新生,大概就是覆盖在肮脏之下,荒芜贫瘠的心田,出人意料地长出向往光明的苗。   实际上大多数经历过改造的人,出去以后该怎样还怎样,但是杜军既然迈出这一步,就必须克服艰难重新走出一条路。   检举信上交后,因为信息量大细节充分,自杜军老家及其周边滋生的特大团伙拐卖儿童案,短短半个月就全面破获,在社会上引起巨大轰动。   杜军因此被依法裁定减刑三年并同时获得假释。   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杜军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羞赧的酡红,两只短而粗糙的手无意识的互相搓捏:“我这样的还找什么老婆,自己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就不错了……”   驰远笑起来,还想再开他几句玩笑,送完材料的韩山就与一名狱警一起进来,随后杜军被带去狱政科问话,据说由于兹事体大,公安部门接到消息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驰远的欣慰与振奋随着杜军离开缓缓平复,正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投在他身上,让那张五官分明脸透出几分酷酷的强势。   他朝立在门口的韩山扬扬下巴:“回监舍?”   韩山没回话,抱起胳膊盯着他看,眼神里是让人忐忑的探究。   驰远呼吸不自觉轻了几分,他知道自己上午的话一定会让这家伙气闷,可他还真想不出来韩山会怎么做。   正思忖间,就见韩组长放下胳膊,抬脚朝这边走过来……   驰远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手指跟着韩山的步履节奏轻轻敲击桌边,然后听到韩山半路停下,拿起之前带过来的书淡淡开口:“好。”   “……”   驰远看着那道无所谓的身形消失在门口,张了张嘴没骂出声来——   操。   杜军说的对,这个人冷的很!   犯人对所有的节日都怀着期待,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一天监狱里会改善伙食。   第二天早上,犯人们排着队走进食堂,一个个满眼期待,伸长脖子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   过去的驰远根本无法想象,“吃”对一个人能有多大的诱惑。而这一刻,他的心情被各种肉香充盈的快要飘起来:“靠,我闻到炸鱼味儿了!哎你……”   话说一半,对上韩山瞥过来的视线,驰远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在和这人冷战,于是话头生生来了个急转:“喜欢吃鱼吗卢光宇?”   韩山:“……”   “你说呢?”卢光宇回头翻了个白眼,“别说鱼了,你就是给我只蛤蟆我都吃的下去。”   “美得你,那蛤蟆,牛蛙可比鱼贵多了!”前边一犯人说。   卢光宇:“我以前不吃那些,太丑,瘆的慌。”   “穷讲究,号里再待几年老鼠肉都馋!”   “……”   见话题被别人接了去,驰远便不再多说,将脸转向一边。   饭后是各监室轮流统一家属会见时间。   没有会见的驰远只能在院里蹲着放风,顺便听其他“三无”犯人聊天吹牛。   他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思索半晌后,扬了扬手:“小宝,过来!”   “干嘛。”   驰远勾勾手指,等人靠近附在对方耳边说:“你有办法让我去一趟礼堂吗?”   “没有。”龚小宝说,“你又想干嘛?”   “……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找着了再告诉你。”驰远看着他,想了想又说,“我中午跟管教给你要两支烟。”   龚小宝一脸狐疑,“你哪来那么大脸?”   “嘶……信不过我?”   “信!”   龚小宝立刻喜笑颜开,眼珠子滴溜乱转了一阵,冲驰远一挑眉:“那这样,待会儿我和警卫说话,你到我附近转悠,显眼点。”   “成。”驰远起身,拖起另一边晒的快要睡着了的卢光宇:“起来,锻炼锻炼身体。”   “哎,你他妈……”   不得不说,龚小宝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蹲在那里一直等到值守的警卫站累了,刚找了个窗跟靠坐下,他便立刻蹦起来跑到对方跟前,说自己帽子昨天可能落礼堂了,想去找找。   警卫让他中午再去找,他说现在头冷,感觉要感冒……最后,被磨的一脸不耐烦的警卫将目光移到院子中间两个精力过剩在做俯卧撑的青年身上——   “哎,你俩!跟他去礼堂找帽子,快去快回!”   驰远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是。”   进礼堂时有近处巡查的狱警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三人不方便说话,龚小宝到场下顺着摆好的桌凳一排一排地找,驰远和卢光宇到舞台附近找,顺便观察那架射灯的异样。   昨天彩排的时候驰远基本已经确定,齐越森如果要搞事情,那么他的目标,很可能是从那个位置上台指挥的韩山。   “电线。”卢光宇声音很小,只两人能听到。   驰远眸光一动,顺着射灯连着的电线看去,就见灯尾接入线槽的一段明显比昨天长了一些……   “行了,找不着就别找了!”狱警皱眉看了眼时间,这样找东西一看就是盲找,都没个方向,“好好想想,是不是落别处了!”   “不能吧……”龚小宝挠了挠头,看了眼驰远两人,也不知道他远哥要找的“东西”找到了没。   驰远脖子都仰酸了,黑色的灯架杆和棚顶黑色的钢架看的人眼花,他基本猜到两者是怎么固定的了。   “帽子还能跑灯上去?!”狱警喝道,“别找了,都出去吧。”   “……是,管教。”   回到监区楼前,驰远敷衍了几句龚小宝的追问,就和卢光宇一起去了教室。   “你看出来了吗?”   “有点……不确定。”卢光宇如实说,“我想不出来他用电线,得多大力气能把灯架扯下来。”   驰远点点头,看来两人想一起去了。   “灯架平时用长螺丝钉固定,但是昨天,他可能把螺丝松开了。”   “松开不就随时都会掉吗?”卢光宇不解。   “应该是用别的方法暂时固定了,至于什么方法……”   顶棚的高度让他没办法看的详细,但是按照这个思路……   驰远拿起粘在桌子中间的圆珠笔,若有所思。   “你看。”   他把连着笔和底座的线在笔杆上绕了一下,横着放平,然后一拉线,笔杆的方向变成了竖向。   “……”卢光宇眼睛睁大,“他用电线缠了螺丝钉?”   “有可能,螺丝钉如果被拆下来,像门栓一样横亘在孔上,也可以固定灯架,前提是没有人动它,但是只要角度一变,螺丝就会从洞里掉出去。”   “……可是他修的灯,出了事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在他之前别人也修过。”驰远说,“顶棚在近处的监控画面外,即便远处的几个摄像头能看到,但是看不清细节,所以还有一丝狡辩的机会,不过,我猜……”   “能做到这一步,大概已经不想考虑太多后果了。”卢光宇接话。   近来一个个疑团已经让齐越森的神经绷到极限,他越是装的平静,心底压制的焦虑就越膨胀。   驰远转着手里的笔,没说话。   “……要告诉管教吗?”卢光宇忍不住开口。   驰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想告诉管教,还是让他把这件事坐实了?”   “……”   会见室嘈杂一片,平时各监舍犯人与家属见面的时间是错开的,这样的集中会见让韩山有些头疼,且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韩溪抱着胳膊打量了他一会儿,皱眉:“你是不是瘦了?”   “不知道。”韩山说。   “今天给你多带了些吃的,好好补补。”   “好。”   “对了,你别让人给我送沙棘果了。”韩溪笑起来,“我自己不会买吗?一星期一箱,谁吃的过来。”   韩山愣了愣:“谁送的?”   “不是你让人送的吗?还有花。”   “……”韩山转头看了眼正在检查家属带进来的东西的季长青:“那,他说什么了吗?”   “我都没见着人,快递员说是我弟弟托人带给我的。”韩溪一脸狐疑,“我还以为我弟交到靠的住的朋友了,让人替你照顾下你姐呢……”   “不是我。”韩山有点犯愁,会见有监督的狱警盯着,他不能说太多,于是转移话题:“冉冉好吗?”   “还行。”韩溪敷衍带过,“你呢,那个和你很有缘分的狱友,他怎么样?”   “……”韩山面色僵了一下:“挺好的。”   结束会见,季长青带二监室的犯人们回监区楼。   众人解散,有大方点的,会把家人带来的东西给没有会见的犯人们分一点,但多数还是珍而重之放回监室小柜子里,留着慢慢吃。   韩山见驰远不在院子里,于是把一份牛皮纸包的玫瑰糕塞给季长青:“我先上去了,管教。”   季长青装模作样的推拒了半下:“你留着呗……”   “不用。”韩山想了想,小声说,“管教,你给韩溪的东西,还是让她知道是谁送的比较好。”   “哦。”季长青尴尬地轻咳一声,“我……这不还没来得及……”   “时间不短了。”韩山说。   “……”季长青沉吟片刻,自嘲的笑笑,“我只是觉得,她前夫那么厉害个人物……”   韩山未置可否,韩溪的婚姻别人很难说清,但韩山知道韩溪不是看重身家的人。   “哎,我不是跟死人比啊,我只是怕……这落差有点大。”   得,还是在跟死人比。   “试试吧,不接受你也好及时止损。”韩山话说的直白,却叫季长青心莫名堵了起来……   “我上去了。”   “……去吧。”   卢光宇听到楼下队伍回来,站起身:“回屋吗?”   “干嘛,紧张?”驰远失笑。   卢光宇舔了舔嘴唇:“是兴奋。迫不及待想见见他。”   “操,变态。”   齐越森今天也有会见,据说是同村的一侄子,非直系亲属申请了好久才批准的。   驰远放下笔,将画的满满当当的一张纸揉成团递给他:“这个扔了。”   里面是不同时间和情形下的剧情分析,以便能及时做出应对。   “你不回去?不是还得给组长打预防针吗?”   “不急。”驰远趴在教室桌子上闭上眼睛,听着卢光宇离开的动静,大脑里继续想象今晚即将出现的状况:   韩山走到灯下准备上台,一旁候场的齐越森扯起电线,接着从后台一侧上场的犯人被电线绊到,自己只要及时提醒韩山躲开……   耳边传来稳健的脚步声,驰远眼皮微抬睁开一条缝,就见灰蓝囚服的身影走到近前,在桌上放下一个牛皮纸包:“你好。”   驰远一怔,韩山的声音……   他迷茫的直起腰,看向眼前男人:“啊?”   “我叫韩山,四年前犯故意伤害罪入狱,刚好和你伤的是同一个人。”韩山弯了下唇,颇为正式地隔着桌子伸出手:“我觉得我们也挺有缘分的,可以交个朋友吗?”   “……” 第42章 墙受不了   驰远眼睛缓缓睁大,如果不是外面阳光正亮,有巡查的狱警从门口经过,他还以为自己刚闭上眼就一秒入梦时空错乱了。   “你,你没事儿吧?”   韩山看了眼自己悬空的手:“你要是不愿意……”   “哎——”   驰远反应还算快,在那只手收回前将之拉住:“谁不愿意了!”   “……”   韩山看了眼两人的手,表情有些怪异——驰远没有回握他,而是同一方向牵住了他的手。   有点别扭。   又有点好笑。   他挺直的肩背稍稍松了几分,抽回手把桌上的纸包往驰远跟前推了推:“给你的。”   “你搞这么正式,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驰远不满的咕哝。   手还没拉够呢……   韩山笑笑,果然。   昨天驰远的话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最后硬是被他提炼出了重点:   驰远一直把自己当朋友,但自己的初衷是不愿与对方有瓜葛。   这本来就是不对等的关系,所以不管自己后来想法怎么改变,做了什么,驰远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觉得委屈,才会在遇到问题时,受这个认知的影响误会自己。   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他们没有正式确认朋友关系!   没有根基的房子不稳,韩组长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为他们友谊的小房子补上“打地基”这一步。   “你刚才在睡觉?”   韩山想起刚刚进来时,看到驰远一个人坐在教室,高大的身形憋憋屈屈的伏在桌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孤独。   “没有,想事情呢。”驰远说,“昨天……我话说的重了点儿。”   “嗯。”韩山点头表示赞同。   驰远:“……”   “也许是我没说清楚。”韩山说。   “那你准备说点什么?”驰远循循善诱。   韩山十指交握,斟酌着开口:“想跟你解释一下,那件事,很早之前就想过告诉你,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不是不把你当朋友。”他补充道。   驰远:“……”   这他妈跟告白有什么区别?!   他咬了下舌尖让自己镇定:“那为什么今天想说了?”   “今天有礼物,显得有诚意一些。”韩山说。   驰远压着唇角,拿起玫瑰糕拆开一点,溢出来的甜香味道让他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谢了啊。”   韩山笑笑:“吃完我那还有。”   “啊,回去再吃。”驰远小心地把纸包恢复原状,口是心非,“组长,其实我知道,于情于理我都怪不着你,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   “有必要。”韩山说,“我们是朋友。”   驰远心尖一颤,手指绕着连在笔头上的螺旋线:“嗯。”   韩山心里没那么多九曲十八拐,要么不说,要说就说清楚:   “我在你进来第二天就知道了,那时候确实有些迷茫,这些年设想过无数次的结局忽然被改写,而我并不能确定,这个结局能不能让我释怀。”   驰远听出了点什么,看着韩山的眼睛,试探着问:“你……不想让他进来?”   韩山没说话。   “为什么?”驰远又问。   韩山沉吟片刻,如实回答:“因为我快要熬出去了。”   驰远盯着他,几秒后瞳孔微震:“你想……”   “我不想了。”韩山摇头,“他人都瘫了,我还能干什么?”   驰远听他这语气,似乎还颇为遗憾。   所以,如果没有自己这回事,韩山出去后会做什么?   “组长,那你……不想让他的恶行公之于众吗?”   “想,可是不够。”韩山垂眼掩去眸底戾气,无奈笑笑,“我总忍不住想,这样太便宜他了。”   “……”驰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想象如果韩山任由他的不甘与恨意在这封闭的环境中凝聚发酵,最后,将会滋生成怎样可怕的结局。   所以,他才会时刻提醒自己,抛下这里的一切,是为了连同那些不平不甘一起抛在身后吧……   “不过那是之前。”韩山抬起眼,瞳仁中倒映着窗户的光和驰远的身形,“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比起让他多受些罪,我更希望无辜的人少受点罪。”   驰远眸光微动,看着对面深刻凌然的脸上一派坦荡真诚,他的心一阵失序的乱撞……   这不是情话是什么?   卢光宇救命,哥们儿要顶不住了……   卢光宇听不到驰远心里的呐喊,他靠在监舍门口翻看一本杂志,注意力时不时往自己联号身上晃一圈。   齐越森从见完亲属回来就没说过话,也没心思听别人聊天。   侄子说村委修路要穿过他那半亩荒地,会补一些钱,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偏偏要挖他的地?   龚小宝听说的事会不会与这个有关?   到底是谁说的,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什么已经报告给公安,监狱在等着看好戏……   他看向门头上黑洞洞的摄像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局,那后面似乎有无数双戏谑的眼睛在盯着他,他们知道他的一切秘密,却故意不动声色,看他像跳梁小丑一样在镜头下表演……   对,是监狱。   是那些穿着制服道貌岸然的狱警们,是他们让人翻树下的土销毁卢光宇的罪证,是他们把韩山安排在二监舍,成为他永远翻不过去的大山,这座山让他与减刑相隔天堑,让他所有的努力挣扎都变得没有意义……   卢光宇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摄像头,隐隐觉的这家伙不太对劲,又想到对方憋着一肚子坏水,对劲儿才怪。   他转了转瘦削的脖颈,继续翻看手里的书。   韩山说完那些话,又讲了点自己以前的事。   韩山的爷爷辈经营着一个很大的家族企业,爷爷有两个儿子,韩山是长子长孙,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然而,韩山出生不久爷爷就突发急症离世,留下的一摊子事自然落到两个儿子身上,韩山父亲为人耿直,颇有能力,而叔叔比较圆滑,会拉拢人心,两人各有自己的羽翼,按道理相辅相成,也能将家业经营好,然而事实上两人却常有分歧。   两年后,奶奶撒手人寰,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声音,说他家长孙的断眉不祥。叔叔闻言,为了给自己侄儿正名,专门找了个当地极受追捧的大师给韩山算命,最后得出“命硬克亲”的结论。   从此这事儿在韩家讳莫如深,可外面却传的极其热闹,韩山慢慢长大,逐渐感受到别人的疏远,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好在韩溪是个果敢早慧的女孩,她一直告诉韩山那是假的,是有人故意使坏,还会去教训那些胡说八道的孩子。   韩溪十八岁那年,韩山十二,圆锁家宴上,叔叔提出分家的想法,而韩山父亲不同意,事情便不了了之。   第二年,韩山父母乘坐的私人飞机失事。   韩山不知道韩溪说怎么想的,那年,她把韩山送进封闭式的武校,自己转身嫁给了初露锋芒的谭耀笙,当年就生了一个女儿。   再后来,谭耀笙吞并了韩家,韩溪背上了家族叛徒的骂名。   也许是刚刚见过韩溪,韩山在她脸上看不到对命运的怨愤,只有坦然无惧。   所以现在也能这样与人坦诚,即便这一桩桩一件件,加上后来发生的事,仿佛真的在印证那个预言。   驰远震惊于韩山这比他以为的还要复杂的“背景”,又想起自己听到的传闻,忍不住问:“你武校毕业就在你姐夫身边做事了?”   “嗯。”韩山点点头,“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驰远:“怎么特别?”   韩山皱眉思索片刻:“说不上来。”   “……”驰远不甘心,“他对你很好?”   “嗯。他有手段,有魄力,是个工作狂。但对家人都很好,他和韩溪相敬如宾,对我也是如兄如父,他亲自教我管理公司的大小事情,对患病的女儿更是极有耐心。”   韩山低下头,这是他心里的隐痛:“冉冉……就是他和我姐的女儿,轻度脑瘫,神经系统也有问题,智力发育迟缓,我姐曾经提过再给他生一个孩子,他没同意。他心脏病去世走的很急,却早就写好了遗嘱,他让我照顾好他们,公司按我自己的能力经营,不要太累……”   驰远听到这里,隐隐感觉谭耀笙像是知道一切。   “只是没想到,冉冉会被余国忠盯上。”韩山闭了闭眼,“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当时没有充分的证据,我夜夜梦到姐夫……所以,我想我必须做点什么。”   “……”   “我没后悔。”韩山看着驰远,声音轻的像耳语,“你能懂吗?”   驰远怔怔点头,他想是个人都能懂。   只是没人真的要付诸行动,并且做的那么具体……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有几个别的监室的犯人路过,伸头进来看了一眼,见人不多又转去了图书室。   嘈杂声渐远,驰远看着韩山,心里对这个人忽然多了一重疼惜。   他想剥下他坚毅的表象,碰触他最柔软的部分,想替他分担压在他心上的担子,让他在自己的肩上有真正放松的一刻。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他说。   韩山笑了一下:“我们是朋友。”   “以后也是吗?”驰远问。   “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   “好。”   “……”驰远也笑起来,韩山真的很直。   他看了看那包精致素净的玫瑰糕,开玩笑问:“那你说的朋友……是什么程度的朋友?”   韩山微愣:“程度?”   “对啊,朋友还分三六九等呢,有点头之交,泛泛之交,患难之交,兄弟之谊,还有……知己,等。”   这个“等”字把韩山难住了,他眉心象征性的皱起来,没想到驰远这边还分这么细……   “你和卢光宇是什么朋友?”韩山反问。   “……”驰远噎了一下,只得先回答,“算患难之交吧,一起坐牢一起受罚。”   “那监狱里所有人都算。”   “不一样,你说的是朋友,朋友里面的患难之交,别人不算朋友。”   韩山若有所思,又问:“那你和吴颖呢?”   驰远唇角抽抽,心说这人这会儿怎么有心眼了,他想了想:“兄弟,有大事可以两肋插刀的那种。”   韩山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勾唇一笑:“那我可以陪你一起打**的那种,好哥们儿。”   这话一出,驰远耳朵倏然一热:“什么?”   韩山身体完后靠了靠,看着他笑的意味不明。   “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驰远视线飘忽,心里很想问问:什么时候?   “好端端的?”韩山微微靠近,小声问,“驰老师,昨晚的春梦,是抱着墙做的吗?”   驰远:“……”   “啧,有点可怜。”韩山摇摇头站起身:“抽个时间放松一下吧,我怕时间长了,墙受不了。” 第43章 年轻人好身手   驰远是怎么跟着韩山上的楼,他想以后回忆起来,这一刻的记忆大概都是飘浮的。   全身每个细胞振奋着,手指不自觉的在口袋里打着节拍,这个上午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空气里都是玫瑰的清香……   直到卢光宇的身形在监舍门口出现,伸了个懒腰朝这边看过来。   驰远忽然想起正事,他看了眼韩山侧脸,不动声色落后半步,然后抬起手臂挥向对方头顶……   韩山身形一顿,几乎同时闪身拉着驰远胳膊将人背过身抵在墙上:“玩什么?”   “看看你的反应能力。”驰远乐了,“哎,不愧是练过的……”   韩山松开他,无奈:“下次别这么玩,容易误伤你。”   驰远理了理衣服,毫不掩饰一脸崇拜:“组长,篮球架那次,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你自己也能躲开是吗?”   “……”韩山瞥了他一眼,“不是。”   “说真话,不管能不能,我救你的人情你都得认。”驰远说。   韩山:“是。”   “……”驰远翻了个白眼,觉得心里又踏实了一分。   再不济自己再冲一次,总不能真让韩山受伤……   二监舍的犯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和好了。   因为韩山的一包玫瑰糕。   啧啧啧!   一点骨气都没有,年轻人嘴咋这么馋呢?!   驰远则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和韩山一起放松的事儿了……   下午是年度总结会议,在大教室,季长青通知了一些新的制度调整,表彰积极改造分子,并颁布了征文大赛的获奖名单——   卢光宇一等奖,除加分外,还分配了监狱小报的编辑职务。二三名在别的监舍,十个优秀奖里也没有驰远。   韩山对此依旧觉得不能理解。   “以后只能继续绕线圈了。”   “我乐意。”驰远忍笑,弹了下前边卢光宇的后脑勺:“哎,恭喜啊哥们儿!”   卢光宇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驰远怎么做到谈笑自若的,他已经被齐越森周身的气场影响,全身都紧绷起来,生怕那家伙随时搞个自己没察觉的意外出来……   “恭喜,小卢。”齐越森也转过脸,没什么诚意的说。   卢光宇略不自然的点头:“谢谢。”   驰远朝他眨眨眼,示意他放松点。   韩山轻咳一声,抱起胳膊:“坐好。”   卢光宇:“……”   太阳在一些人的不舍和一些人的期待中只留一抹残照。   食堂晚饭是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菜多肉少,但并不影响犯人们吃的过瘾。   这是监狱里第一次允许全监区的犯人参加元旦晚会,以前场地不够大,又考虑到安全问题,一直都是除有节目的人员之外,各监室只能去两三个代表观看晚会。   是以饭后,众人都早早列队,个个一脸喜气,只等管教一声令下,便浩浩荡荡朝礼堂方向行进。   全监区的警卫有一个算一个,荷枪实弹在礼堂外重重把守,随后跟着服刑人员的队伍,分批次有序的进入礼堂。   “妈的,这是来看晚会?我咋感觉要给咱们来个集体枪毙了呢?”   坐到后排的犯人小声嘀咕。   “谁说不是呢,老子看见那玩意儿腿就软……”   一监舍有一个唱歌的节目,四分钟,所以二监舍的集体合唱要先去后台候场,表演完再到台下入座。   所有犯人都就位以后,就等着监狱领导进场。   驰远站在队伍末尾,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在齐越森身上。   这时一个警卫进来,朝韩山招招手:“二监组长,过来一下。”   韩山面露疑惑,想到应该是领导进场时,各监舍组长要汇报到场情况。   “是,管教。”韩山应下,对众人交代:“待会儿上场按彩排来,幕布拉下来直接抬着长凳上去。”   “放心吧组长!”龚小宝精神抖擞,这也是他第一次亲身参与晚会,以前是没资格的。   韩山点点头,离开时下意识的在驰远肩头拍了一下,以示道别。   这是一个很随意,甚至连韩山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动作,驰远却知道这意味着,在这一群人当中,自己是唯一和他有所关联的人。   “哎,组长!”驰远叫住他。   “怎么?”韩山回头。   驰远犹豫了一下,走近一步小声说:“你……注意安全。”   “?”韩山皱眉。   “去吧!”驰远笑笑,“这边我替你留意着点,放心。”   韩山犹疑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驰远轻轻呼出口气,转回身看到肩背绷直的卢光宇,后知后觉的开始紧张。   无论如何,他算是把韩山置于险地了,即便对方身手敏捷,可世事难料,万一有什么意外……   场内忽然响起掌声,驰远知道是监区的领导们进来了。   他让自己定下心神,掀开承重柱边上的一点幕布向场下看。   监狱的礼堂并不像学校、政府之类的那样恢宏厚重,而是一个有点类似厂房的空间,四周的窗户很多,用铁栏围着,天色暗下去,房子里的灯都亮起来,高瓦数的大灯,均匀的悬在众人头顶,以保证每个角落都是清晰明亮的。   卢光宇握了握拳,转头扫了齐越森一眼,这是他这一下午几乎已经形成的条件反射。   然而这一看,让他发现了不对劲——   齐越森屏着呼吸面色涨红,眼神里是他在恐吓自己的时候才有的那种兴奋而骇人的光芒……   卢光宇心头一震,悄悄退后一步扯了扯驰远袖子:“哎,看他。”   “怎么?”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   卢光宇话还没说完,就见齐越森身体一动,整个人忽然猛地向前推挤,前边犯人不知道什么情况,诧异的惊呼起来,后台四名狱警见状立刻围过来。   驰远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会这么快!   “操你大爷!”卢光宇反应过来,急忙冲过去想拖住齐越森,这一刻,灯下不是韩山,而是陆续走进来,跟犯人们打着招呼准备入座的七八个监区领导!   这可大条了……   可齐越森已经抢先几步朝电线扑去,驰远知道这时阻止已经无济于事,于是他掀开幕布直接冲上舞台!   韩山刚到站到二监舍的座位席前,就见舞台上冲出一个人,不顾身后一片骚乱大声喊道:“组长!灯!灯要掉了!”   全场皆是一惊,韩山却立刻抬头,接着就看到前方顶棚的三基色射灯倏然一震,伴随着这样剧变的,还有反应快的狱警在驰远冲出来时发现后台骚动,立刻拔出枪朝天示警的枪鸣声。   几十公斤的钢架带着刺目的光芒咯吱吱又势不可挡的坠落下来……   韩山目光一寒,大步朝前跑了两步,一脚踩上舞台边缘,借力回身起跳一脚蹬出,堪堪在灯架掉落途中,擦着来不及躲闪的监区长稀疏的头顶向后错开一尺,轰然砸在原本领导们要坐的桌凳间……   全场屏息。   而韩山这一脚带着强劲的后冲力,将他震的倒退出去,好巧不巧,落地时踩到台下摆放的塑料盆栽假花,一个身形不稳向后摔倒……   驰远那口堵在嗓子眼的气还没松下去,见韩山倒下,又提了起来,引起一阵剧烈的呛咳。   “戒备!”差点被砸到的监区长第一个回神,大喊一声,警卫们立刻举枪呼喝着把台下犯人团团围住,同时有两名狱警冲上舞台,将呛咳不止驰远押起来往台下带。   听到枪声就抱头蹲在地上的犯人们,这才敢颤巍巍抬起一点脸……包括后台。   卢光宇因为刚刚和齐越森的拉扯,也被警卫按在地上。   他果然没来得及……   只是不知道前面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如果有人伤亡,他和驰远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齐越森双目死死盯着他,脸在地上被挤的变形:“你们……都知道。”   “你这个疯子!”   “闭嘴!”狱警将两人拷起来,“到前面说去!”   前排的狱警和领导围过来查看韩山情况。   “怎么回事!”季长青扶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韩山,瞪着眼睛朝身后的领导喊,“他怎么了!”   “犯医呢!”狱长走上前,大领导还是镇定的很,“叫医院的人过来!”   “已经叫了。”一名干事说。   狱长点点头,感慨道:“这年轻人好身手……”   “好个屁!好能把自己砸在这儿?”季长青也不管自己接的是谁的话,摸索着韩山身体,没发现什么伤,又捞了把人的后脑勺——   好大一个包。   “操。”他心底一惊,“撞脑子了……”   驰远被带过来时正听到这句,再看季长青怀里双眼紧闭的韩山,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接着巨大的惊恐袭来,他不顾狱警挟制,跑到近前:“组长!组长你怎么了?韩山!韩山!”   卢光宇和齐越森也被押了过来,驰远抬眼,看到齐越森那一脸无所谓的冷笑,立时怒火攻心,挣开拉着他的狱警,冲上去对准齐越森的脸就是一拳。   “停下!”狱警过来把驰远拉住,拷起来按在桌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老实点!”   驰远出了半口气,理智与后怕回笼,想去看韩山却被压着动弹不得。   狱长下令,二监室的留下接受盘问,涉事的三人带去狱侦科,其余人回监舍待着。   季长青朝压着驰远的警卫扬扬下巴:“行了,别为难他。”   狱警将驰远松开一些,他终于能看看韩山,那张脸看上去和熟睡时一样,连眉头都是舒展的……   驰远深呼吸几口:“管教,他怎么了?”   查看完情况的犯医说:“没死,昏过去了。可能是头磕到舞台边上了,这么大的包像脑膜下血肿,这样看不出来有没有伤的更深,得上仪器检查。”   卢光宇听到这句,这才像是回了魂,腿一软差点瘫倒。   驰远觉得自己又想咳了,用力干咽了好几下才勉强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韩山: 很好,帅了一秒。(ー`´ー) 第44章 他啊…   被带去狱侦科办公楼的路上,驰远三人各自沉默。从知道灯掉下来没砸到任何人就面色灰败的齐越森忽然笑起来。   狱警戳了他一警棍:“发什么神经!老实点!”   齐越森趔趄半步,不再掩饰心里的悲凉幽怨:“韩组长这次立了大功,可以直接出狱了吧……”   听到这话,驰远呼吸倏然一滞!   他一路心慌意乱,满脑子都是韩山紧闭双眼的模样。   当初余国忠倒飞出去,也是这样忽然就不动了……   他转头看向卢光宇,就见对方白着脸,在他看过来时扯出一个苦笑。   对,韩山立功了。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功——剩下的小半年刑期根本不够减刑用的。   狱警推了下驰远的肩膀,警告他别有小动作。   驰远转回脸,心里的惶恐化作一团乱麻。   这意味着,韩山不会再回二监室了,如果情况严重,还可能会被安排去外面就医。   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   驰远心脏像被人猛地攥紧,韩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不会,怎么可能……   韩山命硬。   操……放屁!驰远自诩有点小聪明,可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的“聪明”——   在齐越森动作的那一刻,目标就已经不是韩山了。   可是自己潜意识里的功利,让他在那种紧要关头想到的,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还韩山的人情。   那是一个让韩山立功的机会。   可因为韩山身手好,就理所当然让他面对危险。这样的自己,和那些用“命硬”这种无稽之谈把所有变故甚至阴谋推到韩山身上的人有什么区别!   驰远吸进肺里的一口气找不到出口,涨得他胸腔难受,连后背都生出一层薄汗。   这是连卢光宇都不知道的自己的私心,不磊落的算计。   却赌上了韩山的安危。   “……”   想到这,他又看向卢光宇。   削瘦青年此刻眼睛里,是心里没底的空洞。   狱警扯了下他胳膊:“你老看他干嘛!”   驰远喉结动了动,声音闷哑:“管教,韩组长会没事吧?”   狱警没好气道:“问我?我上哪知道去?”   前边齐越森发出一声冷笑。   驰远心里的火熄了又燃起,让他肺腑生燥:“操!你他妈一个强J八旬老太的畜牲,你有什么资格减刑!你嫉妒组长也没用!今天卢光宇跟我说你不对劲,老子还笑他杯弓蛇影,早知道你能这么丧心病狂老子就不拦着他去打报告了!你他妈……”   “闭嘴!”   “砰”的一声,驰远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警棍,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齐越森被触到逆鳞,脚步猛然顿住,接着又被狱警拉走。   “都他妈消停点儿!有话到审讯室说!”   驰远平复着呼吸,放软语气对狱警说了声“抱歉”。   那些话是说给卢光宇听的。   即便鄙夷自己的算计,他还是要面对眼前的境况。   他得给卢光宇吃个定心丸——不能被韩山受伤的事干扰,按计划供述。   此前两人说好的,事情一旦出现可能引起猜疑的纰漏,就只承认卢光宇因为齐越森细微的反常起过怀疑,但驰远认为他是被齐越森恐吓出了心里阴影,疑神疑鬼,加上谎报险情耽误晚会难免要落埋怨,所以没让他打报告。可卢光宇还是留了个心眼,暗地里盯着齐越森的一举一动。   卢光宇服刑的生活才刚刚有了好的起点,驰远可以担下疏忽大意的责任,减点分受点罚对他而言无关痛痒。   而知情不报视为同犯,两人都要加刑。   驰远不能把自己栽进去。   就算要担责,也得是对韩山本人,照顾韩山的后半生也好,站到他家人面前请罪也好,都不该是在监狱里多关些时日,却见不到韩山……   卢光宇目光逐渐有了焦距,他懂了,现在不是英雄主义的时候,两人口供不一致反而会更麻烦。   他可以相信驰远。   所以在三人被分别带去不同的审讯室后,卢光宇努力把对韩山的担忧抛在一边,平复自己的心绪,将事情按计划交代清楚。   组长是驰远的,轮不到自己挂心。   季长青将韩山送进监区医院做了初步检查,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狱侦科打听情况。   几名警务刚拿到两份口供记录,正聚在一起分析监控。他走上前来和几人打了声招呼,就见电脑画面里,驰远和卢光宇在教室说话,声音很小,设备收音断断续续难以识别,听的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听不清说了什么,不过这两人供述基本一致,和监控也算对得上。”负责审讯驰远的警务说,“齐越森不配合,一句话不说。”   季长青拿起材料翻看,片刻后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他放下驰远的口供,只看着卢光宇那份:“齐越森会见家属说什么了?”   “他侄子说村里修路要穿过他的一块地,拿户口本和土地证去能领点补偿金,特意来通知他一声。”   警务打开二监室的画面,调到上午会见结束后,齐越森直勾勾盯着摄像头看的一幕。   “卢光宇注意到他回来以后情绪不对,就留意了一下,所以才在齐越森刚有动作的时候及时给了驰远提示。”   “不过这个卢光宇也是没主见,什么都听驰远的。”有警务插话。   “卢光宇说,驰远曾经请求韩山向政委为他求情,对他过去自残的事网开一面,并且鼓励他重拾对服刑生活的希望,所以他很信赖驰远。”   “这事是我们狱政处商量后的决定。”季长青说,接着又问,“齐越森呢,他在会见室当时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异常,跟大多数常年不见家属的犯人一样,没话可说,就问了问村里这几年的情况,还有地要挖哪一段,不过他侄子平时在外打工,什么都不知道,只说是收到了大队的通知,所以试着申请了一下会见,没想到监狱同意了。”   季长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是因为元旦的缘故,监狱特意批准了几个三无犯人非直系亲属的会见申请。   而从事发到现在三个小时多过去,季长青一直想不通齐越森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这个人对减刑的渴望非常强烈,加之内心有些阴暗,所以会时不时搞点小动作,可他针对的一直是总压他一头的韩山。   监狱里这种事季长青见多了,齐越森那点伎俩也不够韩山看的,所以他懒得管。直到上次篮球架的事,这种程度的“意外”如果是有意为之,算是碰到监规的底线了,所以季长青打算年底减刑名单出来后,敲打敲打他。   莫不是齐越森最近就嗅到什么味儿了?   那也不应该。   说到底他做的都是些都没有造成实质性后果的事,包括欺凌卢光宇,比起监狱里有些人更过分的恶趣味,这甚至都不算什么,即便算账,也无非是扣分加刑,去严管队吃点苦头,没必要鱼死网破……   “我去看看吧。”   他说。   审讯室只中间摆置着简单的一桌两凳,齐越森双手铐在带木枷的凳子腿上,整个人垂着脑袋半跪在地,任审讯人员吼破喉咙也不应一声。   “季政委。”   “嗯,还审着呢?”   “可不,以前挺活泛个人,这会儿跟死了一样。”审讯的警务话里带着愤懑。   “……”   听到季长青进来,齐越森的眼睛总算睁开一条缝。   季长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挥挥手:“不配合就先不问了,关几天再说吧。”   “管教。”齐越森忽然出声,眼睛满是疲惫的血色,“你们……早就知道了,对吧。”   季长青没说话。   “好一个请君入瓮。”齐越森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念道:“沆瀣一气,顺水推舟……”   “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季长青这话仿佛证实了他的猜测,齐越森发白的嘴唇开始颤抖:“让我侄子来,也是你们刻意安排的,对吗?”   “……”   齐越森颓然的笑了一声:“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把我逼上绝路?就是想利用我,给韩山一个减刑的理由?”   季长青面上平静,大脑快速转动分析着这些话的含义。   知道了……什么?   妈的,你倒是说说我们应该知道什么啊!   齐越森大概是误会什么事情,却因为心里有鬼自乱了阵脚……   “管教,监狱收了韩山多少好处,你们这样包庇他?”   一旁的狱警可听不得被冤枉:“你他妈再胡说八道信不信……”   季长青抬手制止了狱警发飙,语气平静:“齐越森,在别人身上找问题不如多反省自己,行了,今天的审讯就到这吧,都累了,先回去休息。”   警务:“……啊?”   季长青扬扬下巴,示意狱警锁门走人,让齐越森自己在这待着就行。   “季长青!”齐越森忽然挣扎着想站起来,“你什么意思!监狱想徇私枉法……没门!我不会认的!你们没有证据,不能血口喷人!我要起诉,我要起诉监狱,我要见律师……”   门锁声落下,季长青一边往另外的审讯室走,一边听着齐越森混乱的呼喊,心里的疑团渐渐有了点形状。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他妈里面还有别的事!   卢光宇的审讯间隔了两间屋子,大概是态度良好,他被允许坐在凳子上,正失神的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发呆。   听到有人进来,他缓缓收回视线,见到是季长青眼睛立时有了光:“管教!组长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季长青挑挑眉没说话,坐到对面。   “驰远和你的口供有出入。”他语气冷冰冰,不怒自威。   卢光宇愣了一下。   “他说,你们事先知情。”季长青言简意赅。   卢光宇微张着嘴,愣怔半晌,喃喃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季长青皱眉。   “为什么……这么说?”卢光宇迷茫道,“我是怀疑过齐越森可能使坏,可是驰远当时断定他不敢的啊!”   季长青:“……”   “而且,驰远跟我画图研究过,让那么大的灯掉下来,还要控制什么时间掉是不可能的事儿!监控里应该能看到,就在教室……怎么,他说他知道?”   季长青肩膀缓缓沉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你组长死不了,不过什么时候醒,醒来后什么情况不好说。”   卢光宇:“……”   “带他出来吧。”季长青对警务说,“今晚让他们去重刑犯的单间待一宿,等齐越森这边有了眉目再回监舍。”   “是。”   卢光宇掐着掌心的指甲松开,头皮渗出的白毛汗这会儿倏然冷却,激的他打了个寒战。   警卫打开椅子上的木枷时,他双腿软的差点站不起来……   季长青知道驰远比卢光宇滑的多,便没用同样的方法诈他,而是直接让警卫带驰远出来,准备送两人一起去单人牢房。   驰远戴着手铐,走出门看到几人的瞬间喉咙像被烫了一下。   他忽然不敢去问。   季长青:“走吧,愣着干嘛?”   “韩山,他……”   季长青差点想去瞥一眼卢光宇,这俩家伙还算有点人情味儿。   “他啊……”他开了口话头又突然打住,屏息注视驰远两秒,随后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   驰远心猛地一沉,整个人如坠冰窟…… 第45章 玫瑰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去重刑犯监区的。   冬季夜幕下冰冷的空气渗不进炙热的肺腑,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烤成一张飘荡的纸片。   警卫按下遥控器,前方封闭牢院灰蓝色的电动铁门缓缓开启,驰远被卢光宇的咳嗽声扯回一丝心神。   季长青忍无可忍:“你什么毛病?肺痨?咳一路了,用不用也给你送医院去?”   卢光宇:“……对不起,呛到了。”   驰远 转过脸看了他一眼,见对方那双不太机敏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活泛起来,不停的给他使眼色。   驰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他终其一生,赔上自己也难以弥补的错……   他非常想见韩山。   “九点再关牢门吧,让他俩在放风笼活动活动。”   季长青在门外停下,对警卫交代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他得回办公室给公安的朋友去个电话,齐越森的案子不是本市公安经办的,他想让对方先去齐越森村里打听一下情况。   卢光宇则松了口气,他以为他们会直接被分开关起来,这样被季长青捉弄的驰远不明真相,一晚上怕是要自责死。   重刑犯监区是一个封闭狭小的院子,被水泥高墙围着,放风笼上方罩着铁丝网,是真正意义上的牢笼。   驰远两人被警卫带进去,听到身后铁门缓缓闭合的声音时他转过身,看着离地半尺的丝扛推动铁门关闭,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悲怆……   “管教!”   驰远返回两步扑到门边,在铁门即将闭合的瞬间把右脚放在转动的丝扛上:“组长他……啊!”   季长青回头,青年的痛呼伴随着铁门的“咯吱”声听的人头皮一紧,他双目圆睁:“门!把门停下!”   “操!”警卫反应过来,慌忙又怒火万丈用摇柄手动打开电动门,“你他妈是不是瞎!”   狱警们协力将门掀起一寸将驰远的脚解救出来,扶着他坐到地上。   事发突然,卢光宇睁大眼睛几乎忘记了呼吸——   在探照灯亮如白昼的光线下,他看到驰远布鞋口露出的浅灰袜子上,快速洇出一片深色血迹!   季长青火冒三丈,揪住驰远衣领:“你想干嘛!”   驰远疼得冷汗直冒,可他觉得胸腔空净了,呼吸无比通畅,脑子也犹如墨色的天空无边无际。   “组长他……柜子里,有一包玫瑰糕。”他说。   “……什么?”   季长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玫瑰糕。”驰远视线迟滞的看向季长青,“他给我留的。”   “……”季长青脸上的肌肉抖了几下,一口气差点没噎过去。   “你大爷……”卢光宇缓缓蹲下来,他对驰远已经不是佩服了。   是膜拜。   这个疯子!   “今年元旦也是邪了门了。”季长青短短几小时里第二次跟着监区医院的救护车送人,心里的操蛋难以用语言形容。   包着驰远右脚的毛巾被血洇透,他感受着脚背传来的疼痛一点一点爬上神经,像极了髌骨被韩山捏错位的那次。   监区医院三分钟就到,救护车停下车门打开,里面传来季政委不可思议的数落声:“亏老子还以为你一声不吭是在反省自己,没想到你就惦记着他能给你留点什么遗产!还玫瑰糕?你那点出息!”   “遗产”两个字刺的驰远喉咙发紧:“是,我错了……我当时不该喊他……”   “不该喊?”季长青跟着警卫和随车医护跳下来,“你意思让那灯去砸领导们就对了呗。”   驰远无心理会季政委的蛮不讲理,担架床被推进熟悉的诊楼,滚轮流畅的哗啦声响彻安静的楼道,他的呼吸却艰涩无比。   “管教……韩山在哪?”驰远伸手抓住季长青的手腕,“你先带我去看看他,行吗?”   “先去看看你那只驴蹄子废了没!”季长青烦躁地甩了一下没甩开,“松手。”   “求求您了,一眼,让我去看一眼就行……”   驰远挣扎着就要下床,季长青急忙把人按回去:“行行行等会儿再去,死不了!”   “管教……”   “闭嘴,再找事儿现在就给你拉回去自生自灭!”   “……”   驰远不敢再多说,只要韩山还在这里,只要还能见他一面,他的脚废了也值了……   十一点的病房楼层已经熄灯,季长青没想到会耽搁到这么晚。也不急着回去打电话了,在诊间等医护将驰远的脚处理妥当,准备把人送去病房再回去。   驰远还算幸运,脚没废。   虽然乍一看血肉模糊肿得老高,其实只是轻微骨裂,倒是跖骨间皮肉被轮齿扎破的位置正好在动脉上,缝合血管费了不少事。   驰远坐着轮椅被推出手术室,对上季长青意味不明的目光,直觉令他后背一寒。   “管教,组长……”   驰远嘴唇苍白,期期艾艾,生怕把对方惹恼了。   “你倒是执着。”季长青交代犯医先去病房收拾个床位,自己接过轮椅,推去另一层的重症病护区。   驰远低下头,强压的不安与焦躁让他口唇发干。   走廊里,季长青忽然轻笑一声,“驰远,我有些意外。”   “……”   “本来只是想让你长点记性,以后遇事及时报告,不要心存侥幸。”季长青说,“不过韩山受伤,你反应挺大的。为什么?”   驰远没回答,病房到了,他的心快要冲破胸膛。   季长青却在紧闭的病房门口停下。   “你不只是担心,还有自责,对吧驰远?”   驰远转回头:“……他在里面?”   季长青有些无语,“你先回答我。”   驰远平复心跳,分出心神琢磨季长青的话……   反应大,自责。   ……   是了,季长青认为他是知情的。   驰远知道这种见多了牛鬼蛇神的老狱警不好糊弄,他也不确定对方怀疑的根据经不经得住细查。   “管教,您去找余国忠女儿的事,我一直觉得欠着组长一个人情。”   驰远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季长青眉梢一动,手指在轮椅靠背边轻点,像是点在驰远神经上,让他的心跳跟着快了几分……   “是吗。”季长青说。   他总算明白齐越森为什么会认为,是监狱为了给韩山立功机会,知道他的阴谋却顺水推舟了——   因为顺水推舟的另有其人。   他没再说什么,伸手推开病房门……   救人住院和闹事住院待遇还是不一样的。   重症病房单人单间,走廊的光线照进屋内,韩山侧躺在中间的可调节病床上,墙边有一张小的临时陪护床,一名犯护合衣躺在上面。   听到有人进来,犯护急忙起身开灯:“管教?”   “没事,来看看。”季长青说,“他怎么样?”   “一切正常。”犯护搓了下脸,看向驰远时不禁愣了一下:“你……你怎么又来了?”   驰远艰难的从韩山青黑色的脑袋上挪开视线,转过脸:“老白。”   是上次住院认识的熟人。   “你脚怎么了?”   “……”驰远无心解释,他只想知道韩山的情况,“老白,我们组长……他还能醒来吗?”   老白咧嘴笑笑:“嗐,出血量不大,没事儿!你这咋弄的啊?”   “我……”驰远张着嘴,一脸懵的看向季长青:“没事儿?你、你不是说……”   “我说什么?”   “你不是说他醒不来了吗?”驰远声音大了点。   “你横什么!”季长青皱眉,“我什么时候说的?你哪只耳朵听到的?”   “我……”驰远提着一口气不知作何反应。   自己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   韩山没事!   浑身的细胞瞬间像放了气的皮球,坠落于狂喜的洪流飘飘忽忽,他看向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手掌抚上自己的心口,止不住的大口喘气……   “哎,什么情况。”季长青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行了,看完了回病房。”   “管教!”驰远转过脸,盯着他说不出话,眼圈都憋红了。   “啧!”季长青抬手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对犯护老白说,“太晚了我先回去了,你现在送他去病房。”   “啊?好好好!”老白急忙应着。   驰远明白了,季老狐狸故意的,或者是吓吓他,或者是想让他露出破绽……   “对了,玫瑰糕你别惦记了,那玩意不经放,明天就坏了。”季长青说。   驰远 :“……”   看着大步离去的季政委,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韩山……   “哎,驰远兄弟。”老白在轮椅前蹲下,看着他包扎成粽子的脚,“你这到底怎么弄的啊?”   “电动门压了一下。”驰远扯扯嘴角,试着转动轮椅轮子,“老白,我看看我们组长。”   “睡着呢,有啥可看的?”老白嘴上这么说,起身推着他绕到病床的另一边。   驰远顾不上理会他人,他看着那张沉静的睡颜,莫名有点想哭。   想伸手去碰一碰他,摸摸他的脸,握握他的手,再跟他说自己有多担心难过和后悔,说为了来看他自己有多拼。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他很想告诉他。   季长青没让医院的警卫开车送他回监区。   一个人步行走在深夜荒寂的监狱外街,脑子里梳理着这一晚的乱七八糟。   他不是一定要把驰远和卢光宇定性为“知情不报”,只是作为狱警他有自己的原则,他要真相。   但他对事也有自己的态度……   脑海中浮现出监控里的一幕,驰远用连在笔上的线缠着笔杆转了个方向。   这个小动作在他那一堆无聊的玩笔动作里并不显眼,当时也没有人察觉这有什么奇怪,季长青不提,这段监控以后也不会再重新被提出来查看。   但他不能让驰远以为监狱这么好糊弄……   季长青抬头呼出一口白气,想到自从驰远进来,二监室像是注入了一支活性剂,他激发了一些原本沉寂的好,却也让坏的坏了个彻底。   他甚至让四年如一日的韩山有了很大的变化。   可这里是监狱。   好在驰远的案情有不少可查证的切入点,真相大白是迟早的事。   季长青撇撇嘴,都要走了,只有自己,和这坐监狱一样在这里岿然不动。   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工作,未来,还有……   “玫瑰糕……还是先拿去办公室吧。”   季长青自言自语道。 第46章 名正言顺   “你们监舍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老白好奇的不行,“我这周值班还不能回监区,好歹元旦呢,没想到还能进来伤患。”   驰远闭了闭眼睛,强行切断粘在韩山脸上的视线:“有人在礼堂射灯上做手脚,掉下来差点把领导们一勺烩了。”   “我操!这么刺激?”   “我和那人离得近,发现不对就喊组长救场,结果害组长受了伤。”驰远说完又看了韩山一眼,“老白,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正常出血量不大的一般二十四小时内就醒了。”老白推着他准备离开,“我先送你去病房。”   “……”   “难怪监区长和政委都跟着救护车来了,韩组长这哪是撞了脑袋?这是撞了大运了!那你提醒及时不也得记一功?季政委还亲自推着你过来,行啊你小子!”出了病房老白唏嘘不已,“不过什么人这么大算计,敢谋害监区领.导?多大仇还是想不开,临死拉一串垫背的,这他妈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啊!”   “可不是嘛。”   驰远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着,普通病房和重症病房不在一个楼层,而且医院病房管的比监区宿舍还严格,明天他想来看韩山都是个问题。   “老白,你这几天专门负责陪护韩组长吗?”   “不一定,今天人送来的时候我刚好在诊间,明天问问管教。”   “那你能想办法让我来陪护吗?”   不怪驰远问的天真,老白这人有点能耐,上回就是他的关系让驰远到监狱医生专用的浴室,洗了几次没有监控盯着的澡。   “你来陪护?”老白不解,“为什么?你都这样了你能陪护谁?”   “……”驰远叹了口气,“要不是我,韩组长也不用出这个头,我想等他醒来跟他请个罪。”   老白乐了:“哎,年轻人……哪还用请罪,他谢你还来不及呢!”   “这是有惊无险,可万一他伤的重了或者有个好歹,你觉得他还会谢我吗?”   “嘶,那倒也是……”   等在病房门口的犯医见驰远过来,朝他招了招手:“这间。”   “那我先回去了。”老白把轮椅交出去,走了两步忽然转回头,大声问,“明天我几点来接你?”   驰远:“啊?”   “管教刚不是说让你等着韩组长醒来传个话吗?”   “……”驰远看到值班台坐着的狱警朝他们看过来,立刻恍然,急忙应是,“哦……早上!起来就去!”   老白笑笑:“成,早点睡吧。”   驰远握了握拳,心里想把老白扛起来转上一圈!   好人啊!   老白医科大学毕业,后来和医院一主任合伙贪污,倒卖医疗设备药品被判了十年,如今服刑八年,对监狱的事儿早就洞察秋毫。   他能理解驰远想讨好一个备受狱方看好的事务犯的心情,就像他愿意给能让监区政委推轮椅的驰远行个方便一样,有些人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   不像上次住进来的时节,气温舒适夜里可以开窗。冬夜封闭的病房空气混浊,驰远躺在中间的床位,失血的眩晕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半浮在鱼缸里吐气的鱼。   麻药过劲,包在纱布里的脚跟着脉搏一跳一跳的疼,他听着房间里陌生的呼吸和呓语,终于让自己的心情找到平复的头绪。   回想这半生,除了妈妈含泪将他丢下的那天,除了奶奶去世他却没有守在身边,这两次刻骨的悲伤之外,今晚算是他人生最黑暗的几个小时了。   即便被冤入狱,也是失望多于难过,甚至还有一点不该有的乐观和新奇感。   驰远向来笃信办法总比问题多,遇到任何事都能先在心里划出个一二三来,可当他看到昏迷不醒的韩山,那种无望的惊恐,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愿经历一次。   万幸……   驰远在疲惫与后怕中无声的低笑起来。   入睡时已是后半夜,清早吃过饭后,老白还真推着轮椅来接人了。   彼时,驰远脚刚换完药,正身在曹营心在汉,头昏脑胀心浮气躁地跟新病友交流病情,看到老白笑呵呵和众人打着招呼进来,他立刻一骨碌翻身下床,像只袋鼠一样蹦过去:“醒了吗?”   “哎哎你小心点!”老白急忙把人扶上轮椅,“还没呢,不用着急。”   “我没急。”驰远说。   “……”   韩山的病房大窗朝阳,外面天空湛蓝,日光穿过铁窗和玻璃,盖了半张床又溢出一缕印在墙上,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我在这待着,老白你忙你的就行。”   驰远停在韩山床前,投下一团影子在被子边,他看到韩山嘴唇干裂出一道细小的口子,下巴也冒出一层青色胡茬。   “我有啥可忙的?”老白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昨天太晚没细问,那礼堂到底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那家伙发什么神经,狱侦科审着呢,说不定还能扯出点什么余漏罪。”驰远接过纸杯道了声谢,省去细节把昨晚的变故讲了一遍。   正闲聊着,有犯医和一名狱警进来查看韩山的情况,随后把老白喊去给一个上周做完手术的病犯擦洗身体。   两人走后,狱警在房间待了一会儿,随口和驰远聊了两句,交代他有情况及时打报告,便到外面值班台坐着了。   驰远松了口气,门口摄像头红灯隔几秒闪一下,他猜想季长青会不会让人专门盯着这间屋子?   盯就盯吧,自己又不能做什么……   片刻后,驰远伸手拿起柜上的纸杯,水已经温了。   他犹豫了一下,扶着床站起来,弯下腰,把纸杯边缘捏出一个角,往韩山嘴角倒了一点出来……   清水润湿他的唇,顺着口缝流下去滴到枕头上。   “嘶……”驰远皱眉,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水迹,又轻轻拨开他的下唇,往缝隙中倒了点。   又流到了枕头上……   “你不渴吗?”他问。   手指慢慢上移,顺着直挺的鼻梁划到眉毛,在那道断眉处停下。   这是驰远很早以前就想干的事儿……   “政委,这么早过来?”走廊传来狱警的声音和渐进的脚步。   “今天事情多,趁现在有空来看看。”季长青说着话走了进来,看到驰远不禁眉头一皱,“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驰远放下纸杯:“报告管教,我来看组长。”   “谁让你来的。”季长青走到韩山床边,俯身查看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语气无波无澜,像是没当回事。   驰远摸了下鼻子,“您昨天说的……”   “我说的?”   “对。昨天刚来那会儿,我说想来看组长,您说等他醒了再看。”   季长青气笑了:“可你昨天不是来看过了?”   “昨天没醒。”   “……现在也没醒。”   “医生说今天醒。”   季长青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心眼多就算了,胡搅蛮缠还有一套。   他懒得跟这小子辩论,转过身对值班狱警说:   “等韩山醒来让人给监区去个电话,狱长监区长他们要来看看。还有宣传部,小报的干事,人可能不少,你到时候找个能说会道的医生在这等着。”   狱警了然:“明白了。”   季长青又指了指驰远:“你,看完了?看完回病房去。”   “不行啊管教!”驰远急道,“我得照顾组长,医院人手都不够,负责照顾他的犯护也被叫走了,我来负责陪护行吗?”   “你?”季长青瞥了一眼他悬着的脚,“你俩谁照顾谁?”   “……互相照顾。”   季长青嗤笑一声。   驰远据理力争:“管教,我和组长联号这么长时间,互相都很熟悉,他这人您知道,别人照顾有什么需求他都不愿意开口,谁能有我照顾的好啊!”   季长青没应他这话,只目光审视的盯着他,似在琢磨驰远这么要求的用意。   “管教,昨晚的事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住组长,您就当让我做点什么我心里还好受点,而且,组长这次立了功,以后我还不一定能见到他了……”   “行了行了。”季长青不耐烦道挥挥手,想着韩山不缺胳膊不少腿,醒来也没什么需要特别照顾的,便也懒得管了,“婆婆妈妈的,跟狱医商量吧,脚能行就行。”   “是!”驰远双眼放光,欣喜的应下。   “那正好,你写点东西,就昨天的事让韩山提前有点思想准备,宣传部可能还要采访录像。”   “没问题!”   “走吧。”季长青朝门外扬扬下巴,“先回病房去。”   “还……回去干嘛?”   “写材料啊,在这干嘛?”   “我在这也能写材料,我还要照顾组长呢。”   “没醒你照顾什么?”   “我刚还给他喂水呢。”   季长青气笑了:“喂水?昏迷不醒你能喂进去水?你喂一个我看看。”   “……”   驰远忽然笑了笑,心一横拿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口,又含了一口在嘴里,俯身捏起韩山的脸颊,在房间里两名狱警震惊的目光下贴上对方干燥的唇,将水渡进去一点……   大爷的!   亲到了。   名正言顺! 第47章 你变坏了   大概是因为此前旖旎的氛围与遐想被季长青打断,驰远这个便宜占的多少有点冲动的成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双唇触碰的细微感受,下一秒“啪”的一声,头顶被季政委的大手不客气地呼了一巴掌——   “你恶不恶心?”   “唔……”驰远差点没直接把水喷出来,他急忙囫囵吞下,忽略掉加速的心跳,直起身子揉着脑袋不满抱怨,“人电视里都这么喂!怎么就恶心了?不是、您怎么这么粗鲁啊!”   季长青:“……”   门口年轻的值班狱警抬起来准备去捂眼睛的手中途停下,改成捂着嘴巴憋笑。   季长青转过头:“把他给我送回病房去,省的在这里出洋相!”   “是。”狱警过来将驰远按回轮椅,不由分说推着往外走。   “哎……管教,不用麻烦了!组长这儿没人盯着醒来怎么办?除了我谁还能这么舍己喂人啊管教……我错了管教……”   季长青看着两人消失的门口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袖扣,片刻后转头看了韩山一眼,摇摇头抬脚离开。   病房里安静下来,床上男人睫毛轻颤,嘴唇不明显地动了一下。   韩山是在有人抚弄他眉眼的时候醒来的。   只是当时脑袋昏沉,意识还未完全清明就听到房间里的对话,刚要睁开眼睛,又听季长青说等他醒来监区领导要来看望,于是韩组长本能的打消了现在“醒来”的念头,静静地听着驰远和季长青扯白,同时回想昏迷前的记忆猜测着目前的状况。   没想到接着就被人……   被子里的手慢慢抬起,韩山摸了摸自己的嘴。   有点干。   那双温热的唇渡进来的水少的可怜,只润湿了舌尖。   脑袋有点沉,耳朵有点热,韩山双目缓缓睁开,窗外阳光刺的他眯起眼睛。   操。   驰远这个神经病……   韩山不禁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昏迷多日,已经到了不得不想办法喂水来维持生命的程度。   可是,一定要用嘴喂吗?   多奇怪啊!   ……   可驰远为什么也在医院?   韩山想翻个身,刚动了下脖子一阵眩晕感袭来,他不得不停下动作,闭上眼睛慢慢让自己适应当下的感觉……   如果说驰远这人有什么特长,快速与人熟络算一个——只要他愿意在这事儿上动脑子。   “……你俩这案子重叠全监区也是独一份儿,我们之前还讨论过,不过我不负责监舍巡查,不认识你。”刚把驰远送去普通病房的狱警,没几分钟又推着轮椅回来了。   “不应该啊!”驰远一脸疑惑:“监狱进来我这么帅的犯人,难道你们私底下不议论吗?”   “操,我怎么那么想揍你呢?”   “嘿,别……”驰远秒怂,“开个玩笑。”   狱警把驰远推回到韩山床边,“当年韩山找不出破绽,现在瘫了更不好查,你还是从学生入手比较靠谱,这人但凡心虚,随便诈两句实话就出来了,何况一小姑娘!”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驰远点头。   “那可不。”狱警把从值班台拿来的纸和笔递给他:“我说你小子怎么敢拿政委逗乐子,感情是没把自己当犯人,”   “冤枉啊!”驰远失笑,“我哪敢逗他?”   “你都当他面亲男人了……嘶!”狱警打了个寒战,表情古怪,“你不会就好这口吧?”   “靠。”驰远乐出声来,“哎?季政委不会也这么想吧?”   “这可不好说,监狱里关久了憋变态的也不是没有。”   “我才进来半年,憋是憋了点,但是……”驰远将笔在指间转了几圈,眼睛一眯,“要么,你让我亲一口,我试试我到底有没有变态。”   “哎操,你他娘……”狱警退开几步,边往门口闪人边警惕地指了指他,“好好给你组长写发言稿!人醒了喊我。”   “哎,你跑什么?民警同志……”   驰远嘿嘿乐了半天,想到什么,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收回视线看向病床上的韩山。   男人安静的,一动不动。像任人攀折的青松,散发着沉静温醇的松果气息,勾引着驰远想凑近些,重温那个短暂的醉人的……吻。   他的目光在韩山嘴唇上流连,又无意落到枕头上那一小片水迹上……   “!”   驰远瞳孔微震,再细看,水迹确实和他的脸错开了一个指节的距离,而且,原本压实的被角微微翘起,韩山的手露出一截指尖在外面。   驰远张了张嘴,心脏狂跳起来——   韩山醒了吗?   可是他呼吸均匀绵长……啧,过于长了。   这他妈是在装睡!   驰远咬住下唇抑制着不断上扬的嘴角,眼珠子一转,把纸铺在床边一边写字一边自言自语:   “嘴对嘴喂个水而已,大惊小怪……哥们儿之间亲两口不也很正常,是吧组长?”   驰远有点心虚,但又抑制不住欣喜的小声叨叨:“等你醒了,他们会来给你做个专访,肯定要问你救人当时怎么想的,开玩笑,那么短的时间能想什么?”   他沉默几秒,发觉韩山呼吸停了——   大概是在屏息凝神听自己的动静。   驰远有点想笑,那个沉稳磊落的韩组长怎么会这么……可爱?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对韩山诚实坦荡,不耍心眼,不算计他……   思及此驰远心底的内疚又冒出头来,想到昨晚见到韩山前的担忧,他语气低落了几分:   “等你醒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韩山睫毛颤了颤,可能是纠结了一下要不要醒来。   驰远笑笑:“你大概会生我气。不过没关系,我全盘接受,绝不会有一句不满。真的。”   “……”   驰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头认真写起稿子来。   韩山很快就能出狱了,每个立功减刑的犯人都会作为积极改造的先进事例,在全监区未来的思想政治课上重复出现。所以他必须说些能够激励他人的话。   这明显不是韩组长擅长的。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期间老白来过一趟,驰远仔细询问了韩山醒来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老白说人刚醒来有可能出现头晕恶心等症状,都正常,尽量别乱动。   老白离开,驰远写完几段高觉悟发言稿后并小声通读了一遍,某人终于装不下去了。   想喝水,也想放水……   韩山下意识叹了口气,驰远敏锐的抬头,就见对方眼睛慢慢张开一条缝,视线与他相对。   “组长?”驰远配合的惊喜出声,“你醒了!”   韩山眨了下眼睛,哑声开口:“你是谁。”   “……”   驰远的惊喜僵在脸上:“什么?”   “你是谁。”韩山重复。   驰远大脑宕机足足十多秒,接着一个雨过天晴的晴天霹雳在心中炸响……   “我…我是,驰远啊!”   韩山皱起眉,审视的盯着他。   完了……   驰远迷茫的看了眼门外,想喊狱警,又觉得应该先搞清楚状况:“我是你……不是,你知道你是谁吗?”   “韩山。”   “……”驰远松了半口气,还好,没有痴傻。   可是,他怎么会不认识自己?   驰远有些紧张地握住韩山肩头,目光灼灼:“我是驰远!你知道你今年多大吗?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   “知道。”韩山有些头疼,是真的疼,他闭了闭眼,“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驰远的心像被什么攫住,那种再也不愿经历的感觉又来了……   他呼吸渐重,眼前这个忘了自己的男人让他莫名生出些委屈:“我是你……喜欢的人。”   韩山闻言眉心一紧,沉默片刻,没绷住闷笑起来,“操!”   驰远:“……”   “驰远,你大爷。”   “……”   “你是真快变态了,以后少跟卢光宇玩。”   “……”   得,一笑头更疼了。   韩山抬手按住太阳穴,瞥了一眼表情愣怔的驰远:“发什么呆?我睡了多久,你怎么会来医院?”   驰远长长呼出口气,收回手,捂着脸脱力般靠进轮椅:   “韩山,你吓着我了……”   韩山想起驰远刚刚傻愣愣的表情,忍不住又有点想笑。   他极少捉弄人,但是驰远这家伙太顽劣了——   夺他初吻不算,就说礼堂的变故,从测试他的反应速度,到分开时的提醒,他越琢磨越是确定驰远早知道灯架会掉下来。   他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出现偏差,超出了驰远的预想,只觉得这家伙拿一群领导的生命赌他的反应速度,简直胡闹!   “吓着你?”韩山垂着眼皮看他,语气平和却意有所指,“你胆儿多肥啊?”   驰远放下手,眼睛捂压的有些泛红,他无奈的苦笑出声。   能被韩山这样拙劣的玩笑骗到,若不是关心则乱就是自己傻了,当然,主要原因是他的认知里,韩山根本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组长,你变坏了。”   “近墨者黑。”韩山看向他坐着的轮椅,“你怎么回事?”    “脚不小心划破了。”驰远已然将什么诚实坦荡抛之脑后,“可你昨天真的吓死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我去叫医生……”   “等会儿。”韩山看他转着轮椅要走,开口把人叫住,“脚怎么伤的,说实话。”   驰远:“……”   韩山真的很特别,他问话都不需要什么摄人的气势,那双眼睛无波无澜,只语气认真一点驰远就觉得难以招架。   驰远沉默片刻,垂下眼睛低声说:“担心你。”   果然……   韩山眼神无奈,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小小的刺了一下,麻麻的,似疼似痒。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有几分心虚的大男人,说不出责备的话。   驰远是真的把他当朋友,真到幼稚,莽撞。   “我渴了。”他说。   “啊?”   “喝水。”   驰远表情有点懵:“要,要我……喂吗?”   韩山捏着眉心忍笑:“你别找揍,我头疼。”   “……” 第48章 纯粹一点   驰远转着轮椅绕过床尾去倒水,不知被触到了哪个开关,水倒一半忽然没绷住笑起来,捏着纸杯的手跟着身子乱颤,热水洒到手指上,亏了老式暖壶里的开水是前一晚烧的。   韩山眯着眼睛听着身后的动静,嘴角无奈弯起:“你什么毛病?”   “哎呦……”驰远笑的没了力气,扶着扶手艰难站起身,“你真不用我喂啊?”   “不用!”   “为什么啊?”   “……”   “我不喂你怎么喝?”他把水放到床头柜子上,撑着床沿俯身:“这里可没有吸管。”   “啧。”韩山伸手把人推开一些,“坐起来喝。”   “不行,老白说了,你刚醒不能动。”   “不动怎么上厕所?”   驰远从柜子上摸起一样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   韩山定睛一看,接着又闭上眼睛:“操。”   驰远乐的跌坐回轮椅,晃着那包一次性尿袋:“害羞了韩组长?”   韩山不说话。   “没关系,我帮你,咱不让别人碰行吧?”   “喊医生吧。”   “干嘛?”驰远眉头一抬:“你到底拿不拿我当哥们儿?”   韩山没好气:“我不需要这玩意,不信问医生。”   “那你用什么?”   “……”   那杯水韩山终究是自己喝下去的,没能奉献自己无私的关爱,驰远表示非常遗憾。   而固执的病人拒绝使用应急袋,他只好去通知了值班狱警,随后医生赶来查看了韩山的情况。   韩山血肿位置紧挨着小脑,多少有点影响肢体平衡,几人扶着他慢慢坐起来,说需要适应一会儿,晕眩感减轻后如果不恶心,可以试着下地,待会儿让人扶着上个厕所还是没问题的。   驰远每次凑近想搭把手,都会被医护们嫌碍事推到角落……   此前监区接到消息,没等韩山完全适应,病房就乌泱泱进来一群人——   摄像机往窗边一架,镜头里的男人半靠在床头,一脸严肃地接受监区领导的感谢和慰问。   领导们和蔼可亲,监狱长语气振奋,亲自通知了他减刑申报明天送去法院,裁定书下来就能直接回家的好消息。   韩山闻言只是淡定的点点头:“好,谢谢狱长。”   床边一圈人隐含期待却没等来该有的反应,尴尬地相互对视,显然没遇到过这么不上道的犯人。   驰远在外围憋笑憋的肝疼,还好同行的一名教育科狱警比较机灵,笑哈哈地上前打了圆场,领导们顺势嘱咐韩山好好养伤,出去以后要多为社会做贡献云云,可算结束了这气场错乱的慰问,先行离开。   狱警和小报的几名事务犯留下,开始他们的专题采访。   驰远写的稿子大概是煽情了些,韩山看了几眼便放到一旁,用他一贯惜字如金地风格回答问题。   采访结束,负责提问的事务犯看着相机里的视频面露纠结,最后提了个要求——   “韩组长能不能配合一下,拍一张面带笑容的照片?”   韩山几乎把“不愿意”写在了脑门上,因为他的膀胱正在遭受折磨,笑不出来——这群人磨磨唧唧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让人安心地上个厕所?   “给专题做封面用,想让大家感受到出狱在即的欣喜与感动。”   “……”   “好吧,快一点。”韩山说。   有的人是真不适合拍照,在一系列冷笑,假笑,皮笑肉不笑之后,在场几人都郁闷了。   除了驰远。   他想起第一眼见到韩山时,吸引自己的,就是那股子不融于周遭的冷硬。   轮椅轱辘到床尾,驰远掂了掂手里的尿袋,冲表情僵硬的男人懒懒地扬了下眉。   韩山唇角抽抽,肩膀蓦的一松,笑骂:“你他妈……”   “哎好好好,看这边!”负责拍摄的犯人边按快门边朝他抬手,在韩山转过脸来时又连拍了好几张——   虽然不是他们要的欣喜与感动,但好歹是真的笑了。   不容易。   而鉴于韩组长口头输出内容过少,几人离开时还要去了床头的稿件。   韩山终于得以解放,拒绝了某瘸腿护工的自告奋勇,在老白的搀扶下挪去卫生间放水。   大概是脑袋受伤的影响,或是温暖的太阳晒着人容易犯困,吃过午饭没多久,韩山又睡了。且一觉睡到太阳西沉。   季长青晚饭后过来看了一眼,见人状态不错便也放心了。   昨晚回监区后,他把卢光宇从令人窒息的重刑犯单间送回了二监室。   他和驰远算功过相抵,季长青决意淡化掉两人在这件事中的存在感,一份口供够了,不再细究动机,也不予奖励。   监狱不需要犯人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更枉论什么运筹决策,他们只需要服从监规,学会约束自己即可。   所以临走时,季政委不辞辛苦,把不知道约束自己的驰远又送回了普通病房。   无他,这家伙的脚需要多抬起来养着。   驰远看着季长青无情离去的身影,唉声叹气……   这怎么行?   自己费劲巴拉追进来,不就是为了能贴身照顾韩组长吗?如果连这最后几天亲密接触的机会都把握不住,那这脚伤的价值岂不大打折扣!   驰远躺在床上,听着伤犯们进进出出轮流洗漱的动静,心里又盘算起来……   入夜,病房熄灯没多久,韩山正盯着窗外那轮明月出神。   他要出去了。   从进来第一天,在不甘与认命中等待的日子就在眼前,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和期待。   他曾经以为出去后最要紧的事,是拼尽全力让余国忠受到该有的惩治,然而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更多的是重若千斤的责任,他需要找专业的人去诊断企业目前的形式,要大刀阔斧地整合管理,重新设计股权,他可能很难把谭耀笙留下的事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但至少要尽快让一切转到上行的轨道。   而这些事情需要的时间和精力,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累……   楼道里传来声响,韩山听到值班狱警问话:“这大晚上的,你把他推这儿来干嘛?”   “给新病犯送个陪护。”陌生的声音,韩山没听过,猜想是其他楼层的值班狱警。   “晚上好,管教。”驰远的声音。   “嘶,政委不是把你撵回去了吗?”   驰远哭笑不得:“那是撵吗?是送我回去点个名,顺便换药,今早不说好的我来照顾组长吗。”   “没说晚上也来吧?”狱警有些狐疑。   “说的就是晚上。”驰远语气笃定,“白天别人能照应着,晚上这边缺人。”   “那陪护床你能睡下?”   “能,床两米我一八九,刚好。”   “……行吧,进去吧。”   监狱病房门夜晚要敞开半扇,脚步声和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传进来。   “不开灯了吧,我能看清。”驰远低声道,“麻烦你了啊。”   “小事儿。那我先回去了。”送他过来的狱警说。   “行,谢了哥们儿。”   “不用谢,明晚接着杀。”   驰远:“……”   狱警离开,驰远挪到病床边,站起来撑着床沿弯腰端详“睡着的”男人的脸。   韩山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蒙蒙微光,长而直的睫毛根根分明,细看之下还有点微小的颤动。   驰远弯起眼睛,低声耳语:“哎,别装了。”   “……”韩山鼻腔发出一声轻笑,“你是来陪护的还是来打扰我睡觉的?”   他睡了一下午,头晕的情况减轻了不少,其实病房不是人手不够,而是他的程度可以不用陪护。   “来为你纾解寂寞。”驰远坐到床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橘子,“宵夜。”   “哪来的?”   “值班狱警给的,陪他下了一晚上象棋。”   韩山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真行,你吃吧。”   “一人一半。”   “……”韩山看着那双匀称修长的手剥开橘子皮,微苦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了,让人心肺舒畅,“你怎么不在自己病房睡,那陪护床一看就不舒服。”   “病房人多一股味儿,我昨晚都闷得睡不着。再说,全监区我跟你最好,当然想来找你了。”驰远掰出一瓣递到韩山嘴边:“张嘴。”   “我自己来……唔。”   “公平起见一人一瓣,我喂你。”驰远在他开口的瞬间把橘子塞了进去,又丢了一瓣在自己嘴里,紧接着被酸了个激灵:“操……什么玩意儿!”   韩山脸皱成一团:“不用公平,都给你了!”   “不行。”驰远乐出声来,又掰下来一块强行投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不能辜负我的心意啊组长!”   “谢谢,不用。”韩山抬起小臂推拒,“福都给你!”   “心领了。”驰远抓起被子将他一包,俯身压上来把人困住,笑的贼兮兮:“听话组长,你有伤,不能乱动。”   韩山:“……”   酸橘子一大半喂给了韩山,驰老师心满意足,体贴的给人倒水,漱口,又劝哄着对方翻了个身:   “外面月亮太亮,面朝窗户晃眼影响睡眠。”   韩山懒得辩驳,任他摆布。   当初也不知道谁说的朝左压迫心脏……   驰远帮他理好被子,这才蹦回到墙边的小床上躺下,包成粽子的脚就那么随意搭在床尾护栏上,他转过脸对韩山笑:“其实,这样方便和你聊天。”   韩山弯唇:“嗯。”   不知为何,驰远费尽心思跑来他的病房,这样像小孩子粘着伙伴的行为,莫名让人觉得熨帖。   他有些后悔这么多年,没交过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   “你要出狱了,组长。”驰远说。   “嗯。”   卧聊开了个头,就陷入了沉默。   韩山不知道驰远是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但他自作多情的听出点不舍。   “你什么时候上诉?”韩山问。   “你哪天出去,我就哪天申请见律师。”   “我可以帮你……”   “别。”驰远打断他,“你等着我就好。”   “嗯?”韩山不解。   “你回去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不想给你添麻烦。”驰远笑笑,逆着光也能感知到韩山表情的变化,“我想吴颖那边应该有了头绪,不然他不会这么沉得住气,早让律师来带话骂我了。”   韩山没说话,驰远的拒绝让他不快。   “组长。”驰远喊他。   “嗯。”   “我以后不叫你组长了,行吗?”   “好。”   “那我叫你什么?”   “都行。”   “韩山。”   “嗯。”   “山哥?”   “……嗯。”   “山哥好比春江水……”驰远低低地唱了出来。   竟然很好听。   韩山轻嗤一声,笑骂:“神经。”   “笑了?”驰远看着他,窗口的光在他眼睛里投下亮晶晶的倒影,“不是不把你当朋友,是因为,以后想和你相处的纯粹一点。”   韩山一知半解,明白驰远是在哄他,心里梗着的那点便软软的消下去,真的不再介意了。   驰远拒绝是他的事,自己能做点什么是自己的事。   【📢作者有话说】   更新频率这里统一回复一下(心虚):   此前一直是按榜单任务每周万字起(三更),但是具体时间不固定,时间管理苦手,只能保证周四统计字数前写完。   以后应该还是一样,不过春节前后行程安排比较满,担心到时候更新会更没有规律,所以提前打个招呼,如果哪周少了一章半章,不要气气,开心过年,多陪家人,少看网文……   明天粗长加更提前谢罪,么么!   下本准备全文存稿,规律更新,希望宝儿们点个关注,把兔放进鱼塘养起来,这样有更新的时候就看到了~ 第49章 动不了的疼   驰远听他不说话,就换了话题。   “其实,如果不是认识你,我在监狱熬不了这么久。”他说,“可能十月?十一月?最多十一月吧,我应该早就上诉了。”   “……”然而这话韩山不知道怎么接。   “你不信?”   “没有。”   “真的。”驰远笑笑:“监狱里的日子挺难熬的。有时候是自己难受,有时候看着别人难受,可一看到你,又觉得也还好。”   韩山眉梢微动:“为什么?”   “因为……”驰远停顿片刻,幽幽叹道,“因为你身上从来没有犯人身上的那种丧气。”   韩山:“你也没有。”   “我才多长时间?而且我这人乐观,我权当自己是下凡渡劫来了。”驰远半开玩笑地说,随后语气又认真了点,“可你不一样。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很特别。”   驰远渡劫的说法把韩山逗笑,没觉察这话的后半句,已经是表达好感的措辞了。   他回忆了一下,说:“我刚进来的时候也很丧。”   “真的?”   “嗯。那时候心里每天都在拉锯,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韩山说,“我会想,我是不是应该后悔?或者觉得痛快?都没有。”   驰远有些意外,韩山给人的感觉沉静果决,不像会为什么事纠结犹豫的样子。   “站在外人的角度,是觉得你有些……冲动。”他斟酌着说,“毕竟以你当时的身份,确实不值得为一个人渣搭上自己。”   “也许吧。”韩山默了两秒,又说:“其实,认识谭先生之前,我在学校养成了不太好的习惯。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提起这事儿韩山无奈笑笑:“不过这都怪韩溪,她总说:你现在可以保护自己了,记住,让你憋火的人,揍就对了。”   现在想来,是韩溪身为女孩,在失去父母庇护后,面对那些明里暗里的欺压轻慢无处宣泄的愤怒。她大概比谁都希望她能拥有一副强悍的身体,简单粗暴的将那些人揍到忏悔求饶。   “后来谭先生会时常提醒我,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白和绝对的黑,暴力不是正确的。我佩服他外柔内刚的手段和智慧,自己也改变了很多。可那件事发生当时,除了暴力,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消除心里的恨意。”   驰远能理解韩山,也许他的恨意不只是对余国忠,更是对没有保护好家人,辜负了敬重之人托付的自己。   他惩罚了余国忠,也惩罚了自己。   “其实,你不需要纠结对错。”驰远说,“做了,也承担了后果,如果这些都没有让你更痛快,你就会知道以后再遇到事情该怎么做。”   韩山看了他一会儿:“驰老师说的对。”   “嘿,那以后听不听驰老师的话?”   韩山看了眼他的脚,撇撇嘴:“不听。”   “……”   两人一起笑起来,驰远翻了个身平躺着,把脚蜷回来一些。   简易的陪护床支撑力不够,褥子又薄,人躺一会儿就浑身不舒服。   “你脚要找个东西垫一下吗?”韩山问。   “不用。”驰远这两天一晚折腾的人困马乏,现在安心躺下,只觉得全身骨头都是软的。   不想动。   他听到韩山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韩溪第一次来探监是在第三个月,她什么都不说,就看着和我一起会见家属的那些犯人,时间一到,她一下子慌了。她让我答应她不要变的和他们一样。”   驰远体会得到韩溪的感受,如果没有经历下监队新收适应的过程,忽然面对一群长期关押的犯人,那种感受会更明显。   他想象着以前的韩山,也许是四年被禁锢的时光让他成为如今的模样,驰远不能确定自己更喜欢什么样的他。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韩溪害怕什么,所以那天之后,我一直在琢磨‘和他们一样’是什么意思,我观察那些犯人,时间久了,就生出一种错觉:他们不是人,是一种叫做“罪犯”的符号。我潜意识里不会和符号有多余的交流,所以四年……一直这样。”   驰远恍然,原来别人总说韩山眼高于顶,瞧不上别的犯人,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我是不是例外?”驰远笑问。   “是啊,你不一样,你是来渡劫的。”   “嘿!也是……”   两人难得这样安闲自在的聊天,韩山声线醇厚,流淌在静谧的房间里,让驰远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山哥,我想跟你坦白昨天的事。”他说。   “……”韩山一时有些不适应这个称谓,“嗯。”   “其实,我是知……”   “我知道。”韩山打断他。   监狱上千个监控,虽然只在需要调查时才会特意调取某一个画面,但他还是担心驰远这么说出来不合适,毕竟齐越森还在审。   驰远眸光微动,对季长青因着身份立场,他只能有所保留,而对方态度已经明确,他知道自己不会被调查追责了。可韩山不知道,他不假思索的袒护让驰远意外又窝心,这样他更要对他完全坦诚。   “那明天告诉你。”   “嗯。”   医院病房温度适宜,窗下一排暖气把冬夜的寒峭隔绝在外。   驰远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已经和屋里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多年,在某一个平常又安静的夜晚,两个人就着月光谈天说地,说到一个人撑不住先睡了过去……   那就是他渴望的生活。   “驰远,说说你吧。”韩山出声转了话题,听上去丝毫没有困意。”   “我?你想知道什么?”   “都行。”   驰远琢磨了一下,“都行”约等于“都想”。   韩山想要了解自己,这是个好现象。   他又翻了个身。   “我啊,从小聪明可爱,开朗帅气。十里八村街坊邻居都喜欢我。”   驰远的开场白让韩山唇角忍不住抽了抽,但又觉得可信度很高。   “除了我爸。”   “……”   “有了我以后,他和我妈感情破裂,勉强维持了几年就分道扬镳,各自有了家庭,我就和奶奶一起生活。”驰远声调轻缓,“我奶奶性格很好,比我还可爱……她陪我长到成年,我19岁,她走了。”   “那你,一个人生活?”   “是,孤单寂寞冷啊山哥。等出去以后,我能不能找你作个伴?”   “……嗯。”   驰远满意了,眯着眼睛傻乐了一会儿:“不过还有吴颖,他算我半个家人。”   “你没交过女朋友?”   “……”驰远心里骂娘,恨不得干脆就此出个柜算了。   “没。”   韩山不说话,就驰远那做春梦的频率,分明是有过经历才回味无穷的表现。   “我大学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班里男女比例2比50,我和另一颗独苗被标为班里的公共物品,禁止私有。”驰远说完,狡黠地眨眨眼,“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   韩山想象着那些画面,觉得有趣。   武校的情况刚好相反,而且他那个年纪不开窍。   当然,现在也没开。   “你呢?”驰远又问,“你会想以后的生活吗?”   “以后?”韩山叹了口气,“照顾好我姐和冉冉,把公司维持好,就可以了。”   “那你自己呢?”   “我?”   “嗯,你。”驰远问,“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和什么样的人结婚,生孩子,有一个什么样的家……这些。”   “……”   韩山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长到驰远眼皮开始打架,他才开口,“想不出来。”   驰远:“……”   “你呢?”韩山把话题抛回来。   驰远无奈轻笑:“我这人没有太大的理想抱负,可能受奶奶影响,我想要的生活很简单——轻松一点,开心一点,代上两三年课,如果对老师这个工作热情不减,就考一个在编。日子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过,白天各忙各的,晚上一起吃饭,聊天,健身,做   爱……”   韩山随着他的话在脑海铺开一副画卷,却在听到这里时猛地糊上一片马赛克。即便驰远那个喜欢的人在他的想象里只是一团虚影,和自己那想不出来的生活一样模糊……   驰远的憧憬还在继续,音量越来越低:“休假的时候,想和他开车到处装转,他可能朋友不多,不过没关系,我会带他和我朋友一起玩,去爬山,去露营,滑雪,打球,游泳……坐滑翔伞……”   韩山的想象正接着马赛克遮住的一团继续,却听驰远的话在这里停下,他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再继续,于是小声问:“怎么了?”   沉默。   “驰远?”   沉默。   韩山皱起眉头仔细一看,发现小床上的男人已经闭上眼睛。   睡着了。   韩山失笑,抬手搓了搓脸,房间里没有钟表,不知现在几点。   好像 也没有聊很久……   不对,除了韩溪,他从来没和别人聊过这么久。   韩山缓缓坐起来,感受了一下,头不太晕。他拿起枕头走到陪护床边蹲下,抬起驰远搭在栏杆上的伤脚,把枕头垫在悬空的跟腱下方。   月亮升到当空,超出在床上能看到的范围。   韩山将床头抬高一些,垫了件囚服外套当枕头,朝右侧重新躺下。   驰远想要的生活,听起来也不错。   韩山想自己要不要抄个作业,以后韩溪再问起,他就不用说不知道,也不用被她嘲笑自己是块石头。   可他要结婚吗?万一……   算了,以前有谣言,现在有案底,何必祸害别人。   何况他并不知道怎么样去喜欢上一个人。   韩山思绪辗转到凌晨才渐渐入睡,难得做了些罕见鲜活的梦。   他和什么人在北方滑雪,在海里游泳,在天上滑翔,在监狱的球场打篮球,在荒郊野外露营。   篝火熊熊燃烧,帐篷里驰远和什么人在马赛克……   “操。”韩山眼睛被刺的睁不开,清晨的太阳穿过铁窗照在他的脸上。   脖子酸疼。   他反应了一会儿,用手挡着眼前光线缓缓睁开眼睛。   走廊有零星的脚步和对话声,一般是医护和值班狱警,重症病房区比较冷清,两三个病犯谁和谁都不挨着。   房间里有另外的动静。   驰远……   韩山撑着床头坐起来,转过身,就见驰远用枕头当被子盖在身上,被子和一条腿垂在地上,憋憋屈屈地躺在小床中间,皱眉哼哼唧唧。   又做梦?   韩山觉得不可思议,慢慢走过去,蹲下来观察,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帐篷里的画面……   要不要叫醒他?   正犹豫着,就见驰远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颤巍巍:“韩山,疼……”   “疼?”韩山视线下意识往他小腹位置扫了一眼,“怎么疼?”   驰远龇牙咧嘴:“动不了的疼。”   “那,怎么办?”   “你扶我一下……”   “扶,扶起来?”   “对……”驰远觉得这小破床要把人睡散架了,他抬起僵痛的胳膊拿开身上枕头,接着就见韩山舔了下嘴唇,一脸凝重伸手拉下了他的裤子…… 第50章 不要低估你自己   早饭后,驰远看天气晴朗无风,便带韩山到楼下晒太阳。   作为“陪护”,他尽职尽责,让出轮椅给韩山坐,自己推着人单腿蹦出来。   韩山无可奈何。   此刻活蹦乱跳的家伙,哪还有早上从陪护床上爬起来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两人停在窗下的花坛边,不经意对视了一眼,忽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驰远把轮椅转向自己,挡住韩山的日光:“韩组长,早上的事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韩山拍了下他的胳膊:“起开,挡着我吸收太阳精华了。”   这是驰远磨着狱警央求放他俩出来时用的说辞。   “吸什么精华?”驰远不依不饶:“你不解释,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打我精华的主意了。”   “操。”韩山扶额低笑。   他想自己一定是昨晚没睡好,脑回路出了问题,才会在驰远睡陪护床睡得腰酸背痛时,心里想的只有马赛克里的内容……   “笑什么?”   驰远忍一早上了,被韩山举动搞蒙的瞬间,他意外的要起脸来,忘记浑身僵硬 一声惊呼从床上弹起,接着又因碰到伤脚发出一声惨叫,引得走廊狱警和犯护立刻冲进来……   得亏内.裤没被一起拉下去,否则自己这点脸皮真可能撑不住。   而罪魁祸首一脸无辜:“这么疼吗?”   之后的洗漱换药吃饭,医护一直在场,驰远没法问。明白过来是自己误会了的韩组长,更是哑巴了一样。   “山哥,我看错你了。”驰远见他不说话,极其不满,转身坐到花坛边上,双手揣进袖子里扬起脸晒太阳。   “腰现在不疼了?”韩山问。   “……”   “你昨天不是说你脚只是划破了吗?”   “……”   “哎,说话!”   “……”   韩山叹了口气,随即又忍不住想笑:“早上那会儿,我以为你又做春梦了。”   驰远转过脸:“又?”   “又。”   “我不就做了那么一次梦,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一次?”韩山无语:“你还真是……”   驰远看他表情,隐隐猜到点什么。   毕竟自己身边每晚躺个男妲己,睡前还要例行公事占点小便宜……   “不会……又有过一次吧?”他心虚询问。   “又一次?”韩山表情玩味起来,“驰老师,不要低估你自己。”   “……”   “我想想啊,百八十次……”   “操!”   “那是没有了。”韩山回忆了一下,“十次八次还是有的。”   “不可能!”驰远嗤声,自己又不是那种重欲的人。   这么些年,不也就遇到韩山这么一个让他心猿意马的男人?   “不信去问管教,就是他看监控发现你每晚都折腾我,这才把你换走的。”韩山面露同情,也不知道是同情驰远,还是同情自己。   “我折腾你?”驰远眼睛睁大:“怎么折腾?管教看见了?”   “不然呢。”韩山勾唇,闭上眼晒太阳。   “……”   驰远懵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韩山的话。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在品行与道德的高山上步步跌落丢盔卸甲。   他看着那张阳光下帅的扎眼的脸,一拍大腿 :“完了。”   韩山眼睛睁开一条缝。   “我不会是憋坏了吧……”驰远苦恼的撸了把头发茬。   韩山重新闭上眼,胸腔跟着闷笑震颤。   这回轮到驰远沉默了。   他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听轮椅上的男人把四年的笑一气儿补回来。表情还是郁闷的,心情却跟着轻飘飘的畅快无比——   人也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这么开心。   没错。   “实在不行晚上放松一下吧。”韩山笑意不减,语出惊人,“病房没别人,我不会举报你的。”   驰远缓缓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看了一会儿,说:“咱俩三天没洗澡了。”   韩山:“?”   “晚上一起啊。”   “什么?”   “一起洗澡,顺便放松一下。”驰远眉眼轻佻,“去值班医生的浴室,没有监控。”   “不去。”   “靠,那天是谁说要和我做一起打..的哥们儿的?”   “那是一种形容。”韩山以理服人,“就像你说两肋插刀的朋友,难不成还真要插两把刀?”   “形容也是有根据的,需要的话当然会插。”驰远强词夺理。   韩山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争论。   但是……   他确实三天没洗澡了。   “我不习惯。”   “谁信,别说你不好意思啊,早上扒人裤子的时候我看你也没怎么犹豫。”   “都说了,老子以为你做梦做抽筋了!”   驰远笑的不行:“靠,那是抽筋的地方吗?那我要是真抽筋了,你是打算亲自上手吗?”   “停,翻篇儿。”韩山想不通这明明是驰远该尴尬的事,怎么就臊到自己身上来了。   “还不让说,人家卢光宇摸……”   话说一半,驰远及时打住。   好悬,差点把卢光宇和韩山的小秘密抖落出来。   韩山眼睛一眯,显然误会了:“卢光宇也摸过你?”   “当然没有!”   驰远忍笑,荤话说太多让人大意,听得多了也一样。   他决定转移目标,大胆把话题往敏感的方向拐了拐:   “他喜欢你,你知道吧?”   “……”   韩山呼吸一滞。   他可从来没把那家伙的行为往“喜欢”上想过,那分明就是单纯的骚扰。   “不知道。”他说。   “哦。”   驰远心里默默给卢光宇赔罪——   利用朋友投石问路是不对,但在感情这种事儿上,朋友不就是用来利用的吗?   “他说的?”韩山皱眉。   “额……是,是吧。”驰远到底是还有点人性,小小的心虚了一秒。   “他还说什么了?”   “……”驰远在心里现编,“说……你让他有了改造的动力。”   “动力?”韩山嗤了一声,“倒数第二?”   “啧……你这话说的,倒数第一还在这呢。”   韩山看了他一眼,又笑起来。   他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笑点这么低。   “那你现在知道了,什么感觉?”驰远追问。   “没感觉。”   “你之前……不是反感同性恋吗?”   “我没说,都是你说的。”韩山闭上眼睛,语气漫不经心,“再说,他恋什么都跟我没关系,我反感他干嘛?”   他是真的不在意别人,但是继而想到驰远把卢光宇当朋友,所以才会在意自己对那家伙的态度吧?   思及此,他又找补了两句:“不过他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挺好的,近朱者赤。”   这算是变相的夸驰远了,预估着驰老师会小小的得意一下子,韩山转头看了一眼。   驰远却仰脸注视着他,若有所思。   “怎么?”韩山问。   “没什么。”驰远低下头,捡了粒小砂砾在手里掂着玩,随口敷衍,“卢光宇人其实挺好的。”   他算是明白了,对于韩山这样没有过恋爱经验的直男,试探来试探去都没有意义,只能直说。   可是这样得到的结果呈两极分化,分别在即,这个险要不要冒?   难办。   韩山看他这突如其来的心事重重,暗暗在心里说服自己:驰远说过他不会和卢光宇谈恋爱,要相信他。   虽然他们的事和自己没关系,但是。   谈就不行!   为什么?原因多了去了,韩山甚至懒得分析个一二三,驰远这么聪明,应该懂。   “你冷吗?要不要回去。”他问。   驰远抬头:“好。”   韩山站起来把轮椅让给他:“上来。”   “啊?不好吧……”   “太阳精华吸收完毕,不用在狱警面前装了。”   “遵命。”驰远乐了,不客气的坐上去,“我发现你离开监区像变了个人,出狱后是不是还会变?”   “我又不是孙悟空。”   “差不多,你在我心里和孙悟空一样牛逼。”驰远说,“不然齐越森的事,我也不会那么盲目笃定你不会有事。”   “这是意外。”谁能想到落地能踩花盆里……   “可这事儿我真的要跟你道歉。”   “别,怕了你的道歉了。”韩山抬手在他后脑勺上弹了一下,当作惩罚驰远在礼堂那一通咄咄逼人的道歉。   “哎,我错了……”驰远摸了下脑袋,“其实,齐越森的事儿原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嗯?”   驰远把他之前的计划和后来的变故都告诉了韩山,他不需要这个给韩山创造立功机会的人情,他要的是韩山知道他这人没那么单纯善良,还依然把他当朋友——   先按朋友算吧,毕竟现在想别的也没有意义。   韩山闻言沉默了几秒,快走回病房时才开口:   “所以,你是为了卢光宇?”   “啊?”驰远有点懵。   “为了替卢光宇出气,才想让齐越森栽进去?”   “……”驰远噎了一下。韩山这个脑回路,谁能不误会?   他觉得好笑,心也稍稍落回肚子里,韩山没生他气。   “不全是,只是觉得齐越森的癖好太可怕,出去十有八.九还会危害他人。”   韩山未置可否,监狱形形色色的案例教会他一个道理:   尊重他人的命运。   但他不打算以此说教别人。   而且驰远有这些心思算计,韩山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   当年谭耀笙对人谦和周全,而算计起对手步步为营丝毫不手软,比较起来,驰远还是纯良的。   “做过,承担了后果,知道以后怎么做了吗?驰老师?”他推开病房门,又顺手弹了一下驰远脑袋,不为惩罚,就是发现这么弹挺好玩。   “啧。”驰远朝后捞了一把,抓住那只欠儿手,“说,谁的驴蹄子,附到山哥身上作怪!”   “谁是驴?”韩山手腕一转,驰远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自己的手就落入对方钳制,扭着怪异的角度动弹不得……   “啊,救命,放放放开……”   “哎呦!这是干什么呀?”病房里老白正在收拾输液架上的药瓶,听到人回来,一转头吓了一跳。   韩山松开手,若无其事。   驰远揉着酸软的手腕,心中震惊写在脸上:“我靠,你使了什么邪术?”   老白急忙走过来:“怎么回事?”   韩山:“没事。”   老白将信将疑,接过驰远轮椅:“真的?”   “组长跟我玩呢。”驰远朝他笑笑,心里却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武力值,将来万一压不住怎么办?   韩山走回床边,回头看了他一眼:“要上来躺会儿吗?”   驰远粲然一笑:“好啊。”   老白把他推过去:“你腰还疼不疼了?”   “疼啊!”驰远诉苦,“我昨晚好几次疼醒,又因为疼的动不了活活睡着了。”   韩山转过脸去,唇角又弯起来。   真蠢。   不知道喊人。   老白哈哈大笑:“来,趴床上我给你按按,今晚还是回楼上病房睡吧。”   “没事,适应一下就好了。”驰远不以为意,乖乖爬上病床。   老白手法很专业,驰远能明显感觉背肌松弛下来:“老白,我晚上想洗个澡,三楼那个医护专用的卫生间现在还能用吗?”   “能,不过你得十点去,十点前是狱医值班,十点后换犯医我跟他说一声。”   “行,谢了啊!”   老白无所谓道:“举手之劳。上次家属会见我媳妇还说呢,你那狱友推荐的老师讲课真不赖,闺女这两个月进步可明显了……”   老白絮絮叨叨,驰远舒服的哼唧着应和,转过头,就见韩山抱臂倚在窗前,微微歪头认真观看老白按摩,见他看过来,浅浅的勾了下唇。   驰远冲他眯着眼睛笑:“待会儿给你也按按。”   “不用。”   韩山当着别人的面就变回原来那个韩组长了,驰远没再说什么,垂在身侧的手偷偷比了个“三”。   韩山眉头动了动,他发誓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词条:   三楼卫生间?   三天没洗澡?   ……   驰远和韩山住院的两天,齐越森的事情也有了点眉目。   与齐越森案件经办机关联系后,警方昨天就带着警犬,去齐越森侄子提到的那块荒地里搜查。   此前卢光宇的口供里,齐越森恐吓他时提到过装进罐子做酱肉的内容。而昨天下午,挖掘机在荒地中间还真挖出一堆罐子,里面有腐烂的死猫死狗,还有些看不出性状的秽物和骨头,已经送去检验。   同时季长青在公安的朋友也私下里打听到,齐越森所在的村子,以前发生过两起孤寡老人失踪的事件,没人报警,也没人查,但是村里老人记得她们。   这两件事情有可能毫无关联,但不妨碍审问齐越森的时候,提上一嘴。   这事还没传到医院,卢光宇是犯人里第一个知道的。   周二元旦假期结束,他没有去车间上工,而是作为监狱小报新进的事务犯,去狱政楼里报道,开始学习校对排版,剪辑录像等工作。   在与管事狱警的闲聊中听到这些消息时,卢光宇心里的震惊与亢奋无法言说。   他恨不得也给自己搞点伤出来,去医院亲口把这件事告诉驰远。   当然,他也很挂心驰远和韩山的伤,早上向管教打听情况,季长青只冷冷的哼了一声:“好着呢,脚瘸了也不耽误他全医院蹦跶的最欢!”   如此,卢光宇便也放心了。   U盘里的文件资料,需要他导进电脑,按专题分类挨个整理出来。   他点开一个标着昨天日期的文件夹,几段视频和照片显示出来。   卢光宇神色微顿,使劲睁了睁眼睛,这是……   韩山?   “那些照片你选一下,挑一张表情自然的裁成横版16比9,会P图吗?”一名资深事务犯问。   “啊?”卢光宇愣了一下,“不会。”   “让小赵教你,今天下午把做封面和剪视频学会。”   “好。”   这个下午,卢光宇在剪辑软件上看了一下午他男神的采访视频。   两公里外的医院病房,驰远却和他的男神挤在一张病床上,看书写字,按摩聊天,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第51章 天蓝色,显白   驰远吃过晚饭就被楼上的值班狱警叫去下棋了,韩山一个人趴在病床上休息,没多大功夫竟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房间一片昏暗,窗口透进院灯稀薄的微光,大概是四年里习惯了开灯睡觉,这一刻的氛围让他有些恍惚。   “驰远。”他下意识唤了一声。   也许并没发出声来。   ……   走廊有人说话的动静,韩山愣了愣,明白过来自己这一迷糊就睡到了天黑。   他在心里无奈笑笑,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   “呀,还睡着呢。”老白进来,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打开灯,走到病床边倒了杯水,又碰了碰韩山肩膀:“醒醒韩组长,喝了药再睡。”   韩山应了一声,拿开不知谁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几点了?”   “十点十分。”老白把他扶起来,“驰远今晚不过来了?”   “不知道。”韩山说。   之前没说不来,但是这么晚了……   “我待会儿去楼上看看。”老白看着他把药喝下去,“你先睡吧,这得亏是要出去了,等裁定的时间刚好能休息休息,换一般人恢复成这样,明天就给你送车间去了,日后落点什么毛病都没地儿说理。”   “嗯。”韩山放下水杯,犹豫了一下:“我现在能洗澡吗?”   老白刚要离开,闻言不禁失笑:“你们年轻人真爱干净!这才几天没洗?”   “……”   “要么我给你擦一擦身子?”   “不用了,谢谢。”韩山说。   老白摇头笑笑:“行,那你睡吧,我给你把灯关了。”   “嗯。”   病房恢复寂静,韩山舌尖在上颚轻轻碾动,将药片残留在那里的苦味揉开。   接着睡吗?好像没什么睡意了。   还没洗漱。   他盯着窗口,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心也跟着愈渐空茫、罕见的生出些孤独感。   驰远大概是不来了吧。   也好。小床睡着实在遭罪。   其实,到自己病床上挤一挤也不是不行……   算了,确实有点挤。   他缓缓呼出口气,起身,准备去洗漱,然而刚趿上棉布鞋,就听到外面隐约传来驰远的笑声。   “……意外吗?”   老白:“我还以为他找你下棋是因为你厉害,没想到是臭味相投!”   驰远又笑了一阵,转进走廊,跟值班台狱警问了声好又接着说:“那哥们儿挺逗的,病房里不会玩的他不教,会玩的他又赢不了,棋臭瘾大,我不过是故意放水哄着他玩罢了。”   “嘿!你小子猴精……”说话间两人进了病房,“韩组长应该还没睡着吧?”   老白再次把灯打开,看到坐在床边的韩山有点意外:“哎呦,你怎么起来了?”   “去洗漱。”韩山站起来,看了眼轮椅上的驰远,见对方怀里抱着一叠衣物还有毛巾。   “睡好了?”驰远笑着朝他抬抬下巴,“一块去洗澡呗。”   韩山没说话,目光移到老白脸上。   驰远挑眉,转头问:“他能洗吗?”   老白:“洗……也不是不行,别用喷头直冲脑袋,不行我找个人帮忙……”   “找什么人啊?”驰远好笑道,“我不是人?”   “你能行吗?”   “小瞧我是不是?”驰远把裤腿撸起来,“我先包一下,上次膝盖不能弯我还自己洗呢,我跟组长互相帮助,没问题的。”   “……那行吧。”老白蹲下来,用防水膜帮他把脚包裹严实,“有事儿喊一声,犯医值班能听到。”   “好嘞。”   两人就这么替韩山做了决定,驰远眨眨眼:“走吧,组长。”   外科三楼一半用来存放医院的药品耗材,一半是医生休息的区域,浴室和卫生间分开在走廊两头。   监狱里的医生上班时间和外面医院不同,有的是上半个月休半个月,有的是上一天休两天。   这里的一天指的是24小时,监狱医院病人少,医生晚上基本可以正常睡觉,所以会有相对隐私的休息活动空间。   犯医犯护则是入狱前凑巧从事过相关工作的犯人,比如老白这种,属于随机稀有的存在,地位比普通犯人高一点,人缘好的也能混得不错,只是没有下班休假的权利,人也只能待在医院。   老白是个人精,深知会的越多责任越大,即便他完全有做犯医的水平,却还是选择藏锋,在医院勤恳安稳地做了好多年犯护。他与人和气长袖善舞,游走在医警犯三者之间,给自己捞了不少人情好处。   老白把驰远两人带到浴室门口,又找犯医要了三个塑料凳子送进去,再三确认没什么问题才离开。   韩山打量了一下这间宽敞的浴室外间,有分隔的衣柜,桌子,桌上有一些瓶瓶罐罐,酒精,消毒液,大宝……墙上还有一面宽大的镜子。   “没有浴巾,你要不要用这个?”驰远推开轮椅,到中间的换衣凳上坐下,从那摞衣物里拿了块一次性手术垫递给他。   韩山狐疑的接过,抖落开后哭笑不得:“这个怎么用?”   “围着啊!”驰远脱掉上衣,显得兴致勃勃,“而且这个够大,还可以当浴袍!”   韩山:“……你穿吧。”   他一扬手把浅蓝色垫单盖在驰远头上,转过身利落的脱起衣服。   驰远乐出声来,拿开“盖头”,入眼便是韩山比例完美的四肢,和偶尔大动作时绷出的肌肉线条。   他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致的观赏起来。   以往在监区浴室,大庭广众驰远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韩山的身体,免得当众失态让人笑话。   而当下这种状况,要说服自己做个正人君子属实有点难为人了……   韩山把衣物囫囵一叠,塞进柜子,回头:“等什么呢?脱啊。”   驰远未及掩去眸底兴味,在人看过来时神情一滞:“哦……好啊!”   “……”   韩山略微感受到一丝不寻常,他收回视线,心里知道那是什么。   驰远这家伙……真要当着自己的面来吗?   好吧,其实这事也无可厚非。   监室里不乏深夜在被窝里偷偷放松的犯人,韩山常能敏感的察觉到那些异动。   不过,男人嘛,在这种事上应该善良一点……   “山哥,扶我一下。”   韩山回神,就见驰远已经脱光,并将那块垫单随意地拢在腰间,朝他抬起胳膊。   “靠。”他好笑地伸手把人拉起来,“你怕谁看?”   “不怕谁看。”驰远转开视线整理身后下摆,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面上厚着脸皮解释:“单纯地喜欢这块浴巾,天蓝色,显白。”   韩山忍笑,退开一部打量了一下这块特别的“浴巾”,显不显白看不出来,但是无纺布的材质不够服帖,稍有起伏就会撑个夸张的屋脊出来……   “哎……操。”他终于没忍住低笑出声,揶揄道:“驰远,你吃什么长大的?你这玩意儿一天到晚都这个状态吗?”   驰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脸颊瞬间烧起来……这他妈!   还不如不挡。。   他感觉有点生无可恋:“差不多吧。”   韩山扶着人走进淋浴间,好心提议:“要么,你先放松?”   “开什么玩笑……”驰远勉强维持着比身上的浴巾还勉强的自尊心,“洗,洗澡吧。”   韩山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监区浴室喷头都是固定在水管顶上的,而医院的淋浴喷头考虑到伤犯的情况,跟一般家庭用的一样,可以拿下来。   驰远让韩山不要自己洗,先随便简单冲一会儿,等他几分钟,然后转过身,右腿搭在凳子上快速的擦洗起来。   开玩笑,就他这对韩山毫无免疫的身子,哪敢让人帮忙?   韩山本来不觉得自己真的需要让人这样“照顾”,但是想到这小子因为自己受伤格外内疚,豁出一只脚也要来看他,带着不轻的伤处心积虑来给他做陪护……   对方这样重感情,自己倒不如成全这份心。   热水在浴室弥漫出潮湿的水气,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只有沐浴露的清香溶解在厚重的热气里。   韩山难得生出点闲情,仔细打量起旁边用一条毛巾把自己皮肤擦的通红的男人。   入狱小半年,驰远比刚来的时候瘦了一些,但身体的肌肉轮廓依旧清晰,能看出是特意锻炼的那种,很有观赏性。   他心里暗笑,不怪这家伙平时总是在意自己的身材,这就好比人养一棵形态姣好的盆景,便会经常留意叶子是不是润泽饱满,花型是不是婀娜舒展。可若养的是其貌不扬的普通植物便没那么多讲究,活着就行。   “哎,你能轻点吗。”韩山忍不住出声。   平日里的三分钟速洗不算,一到周末多两分钟的洗澡时间,驰远就爱把自己搞成这样,在一群光裸的狱友中红的独树一帜。   后来有人提出疑问,驰老师便给他们来了一通伪科普洗脑,细数这般对身体诸多好处并得到一致认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今二监舍多了好几个洗澡时咬着后槽牙使劲的家伙,都是奔着用毛巾刮起痧去的……   “怎么,搓在我身疼在你心?”驰远抹了把脸上的水,乐了。   一通自我摧残下来身心已经平复,他拖着凳子挪到韩山身后,“来啊,让你感受一下价值598的贵宾洗浴套餐。”   “没钱。”韩山把花洒递给他,“你帮我拿着,我自己来。”   “不行,没钱先欠着,反正你不能乱动。”驰远挤了一点洗发水在手心,接过花洒语气不容置喙,“闭上眼睛,先洗头。”   韩山:“……”   “你这几天注意点,至少一个星期,幅度大的动作、需要用力的,低头弯腰这些能不做就不做知道吗?”   驰远用手指压住出水孔挡住水流的冲力,淋湿韩山覆着一层青茬的头顶,另一只手避开脑后位置,就着滑不留手的洗发水轻柔地抓捏起来。   “我大学一校友,打球磕到脑袋没当回事,过了小半年,慢慢开始失眠、晕车、注意力也很难集中,你出去以后也要多休息,不然落下什么毛病,我这后半辈子都别安心了。”   韩山紧闭的眼睫轻颤,笑道:“哪那么严重。”   “我说真的,你别不当回事。”   “……知道了。”   “舒服吗?”驰远又问。   韩山:“嗯。”   “那是,不是我吹,我这双手堪称人间极品,做什么都像样,中看又中用!”驰远这会儿嘴有点碎,被韩山发茬戳着的指尖传来鲜明的麻痒感,他需要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我能20秒还原魔方,还会折那种特别复杂的纸花,你想不想学啊?明天没事我教你。”   “那你在车间干活那么慢,是故意深藏不露?”韩山插话,脑子里浮现驰远写字转笔时的模样。   很中看。   “靠……”驰远笑起来,小心地用水流冲掉韩山头上绵密的泡沫,又调皮地拨了下他的耳垂,“你学坏了啊!”   韩山也笑,感受那只好看的手细致的抚过自己耳后,肩颈,又拿起毛巾一寸一寸往下,同时慢慢加着力道,很舒服,比起擦洗更像按摩。   “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动,其实很干净。”   “嗯。”   ……   驰远呼吸渐渐放轻,隔着一层毛巾抚过那截紧实柔韧的腰际……   这样好吗?   不好吧……   可韩山能不能弯,总得掰掰看吧?   ……   听到身后人安静下来,韩山想着应该是差不多了,他转过身:“前面我自己来吧。”   驰远抓着毛巾的手顿了顿:“……好。”   韩山敏感地捕捉到他的僵硬,眉梢一挑,不用往下看就明白了。   “咳……驰老师。”他面上生出一丝不忍:“你还是解决一下吧。这么来来回回,会出问题的。”   驰远:“……”   羞耻心这东西其实很脆弱,这么折腾几次也就没了。   他猜得到自己如今在韩山心里大概是个什么形象,没什么好扭捏的,干脆顺势发出邀请:   “那你一起吗?”   韩山看着他的脸,嘴角又要往上跑……   驰远没好气地将毛巾塞到他手里:“老母猪耕地——光会使嘴。”   “操。”韩山被他逗乐,“我那意思不是真要……”   “可我当真了。”驰远垂下眼,不情不愿地拖着凳子挪回自己的花洒下,“你那天说的每句话我都当真了。”   韩山:“……”   见他不说话,驰远把开关转到冷水那边打开,闭上眼睛任冰凉的冷水浇在身上,接着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韩山摇头笑笑,伸手又帮他关上了。   水流戛然而止,驰远绷着的肌肉缓缓放松……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斜斜看向表情无奈的男人,眼中带着点挑衅和不易察觉的期待,“哎,给句话,到底打不打?”   【📢作者有话说】   韩山:打,想打你! 第52章 惹草拈花   韩山抿了抿唇,他很想笑。   但是驰远这么认真,他又觉得不该笑。   “你打你的,我不看你。”他想到什么,又善解人意的补充了一句,“也不笑你。”   “那算了,自己没意思。”驰远表情无辜,说完却眼巴巴的看着他没动。   “……”韩山有些为难。   他知道有的人性格跳脱,与关系好的朋友相处就是这样不分彼此。但是这事儿对他而言,还是有点诡异的别扭。   “咳……”他摸了摸鼻子:“可是,我又没……总不能……”   “没关系。”驰远眸光微闪。韩山的犹豫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让他帅气的眉毛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他哪能给对方深思熟虑的机会,挪近一步朝韩山眨眨眼:“这不是问题,山哥。”   “……”   韩山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见驰远伸出一只手挤了些沐浴露,另一只手同时覆上他的眼睛:“交给我。”   韩山呼吸一滞,踟蹰间还没反应过来,驰远湿凉的掌心就压上他的胸膛……   肌肤相贴的一瞬间,两个人都顿了顿。   驰远心如擂鼓,手心的触感光滑细润,微微下压施以力度时,又能感受到肌肉明显的韧性。   韩山暗自紧了紧手里的毛巾——不能动手,驰远脚上有伤。   “驰远!”他的身体如同雕塑一般挺直:“我自己来。”   “山哥……”   韩山在这声山哥里听出点幽怨——好吧,也不能拒绝,驰远会失望……   他的睫毛扑簌簌抖动,刷的人手心痒痒,心也跟着痒。驰远紧抿双唇,不敢让升腾的情潮泄露一丝……   沐浴露在块垒分明的胸腹打出白色的泡沫,在暖褐色的健康肌肤上蔓延,驰远能感受到韩山的僵硬,心里鄙夷着自己的卑劣,但他不想停手。   空气中暧昧几乎凝成实质,驰远出声将之打破:“据说,有些功能太久不用会退化的,你知道吗?”   “嗯。”韩山喉结动了动,“不知道。”   驰远轻笑一声,手掌顺着他腹肌反起伏自然滑了一段距离,再往下,韩山腰腹忽然一个弹动,像被惊到了的猛兽一般,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扯住了驰远的手腕。   驰远舔了下嘴唇,小声命令:“放松一点。”   韩山:“……”   他慢慢松了手,拨开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掌,目光晦暗:“你,和别的朋友也这样吗?”   “和谁?”驰远眉梢微动,反问道,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安慰,“598的服务哪能随便给人提供?”   指尖带着泡沫在韩山敏感的腰肌划过,一道小小的电流迅速窜到尾椎,韩山下意识地挪了下腰,驰远觉察到他胳膊上的肌肉绷起一瞬,又松卸下来,于是眼神一暗,大着胆子直奔主题……   (**)   韩山认命地闭上眼睛,身体诚实地传来了舒.爽的信号,人心也许本来就充满了y望,只要有人简单地嵌入了正确的密码,血液便会随之搏动……   (**)   驰远餍足而振奋,可他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韩山虽然不承认,但身体下意识的犹豫、接受和引导,都证明着他会对另一具强壮的男性身体产生渴望。   他想,有些东西韩山应该很快就会琢磨明白。   驰远用热水冲掉两人身上的泡沫和别的,拖了把凳子过来:“腿我来帮你洗,坐着。”   “不用。”韩山搓了把脸,眼底的氤氲已然褪去:“洗差不多了,回病房吧。”   驰远笑笑:“累了?”   “……嗯。”   “好。”   从开始穿衣服,到回到重症区,驰远带着放松过后慵懒松弛,坐在轮椅上随口和韩山谈论普通病房那些伤犯的事情。   当然,他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事实上他想谈情说爱,想赞美韩山勾魂夺魄的性感,说最后一刻他几乎觉得死而无憾。   但是作为如今微妙境况的始作俑者,驰老师有义务调剂一下两人间的气氛。   他不能让韩山觉得尴尬,否则第一步卡了壳,想再进一步就难了……   其实韩山没心思尴尬,一场酣畅之后,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明白自己刚刚怎么会有这样强烈而陌生的感受?原本只是一时心防松动,以为不过是和很久以前零星的几次纾解一样,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生理过程而已。   可回想刚才,身体从内到外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如火山般炙热的能量,起伏奔涌,他确信自己有好几个瞬间,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去碰触驰远,想拥抱他,抚摸他,甚至,想亲他!   ……   病房里灯还亮着,韩山看了眼墙边陪护床。   如果没有刚刚的事,他应该会主动让驰远到病床上挤一挤。   可现在他说不出口。   “你渴不渴?”驰远一只脚尖轻点地面,停下轮椅,“要不要喝杯水再睡?”   韩山点点头,走到桌前,拿起暖瓶倒了一杯水:“有点热,要晾一会儿。”   “你不喝吗?”   “我不渴。”他犹豫了一下,“今晚换床睡吧。”   驰远愣了愣:“为什么?”   “……”   “心疼我?”他眸光闪动,语气却大大咧咧,“那也不行,我是来陪你的,怎么能鸠占鹊巢?”   “没事。”韩山说。   “别,让管教知道非得给我锁楼上不可。”驰远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已经适应一晚了,今晚肯定睡得好。”   韩山不会跟人推让,于是点点头,干脆上床。   驰远弯唇,把纸杯里的水分了一半在另一个纸杯里,“你也喝点,洗完澡身体会缺水。”   “……好。”   这晚,驰远睡的不错,虽然早上醒来依旧腰酸背痛,但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反观韩山,从清晨睁开爬着几根血丝的双眼开始,就一脸的心事重重,更加沉默寡言。   驰远猜到他昨晚失眠了。   至于原因,啧……   早饭后,驰远双手扶着门框做了会儿拉伸的动作,床上男人半靠着床头闭目养神,阳光将他的五官雕刻的更加深邃,连眉头间微小的起伏都看的清清楚楚。   驰远笑笑,扶着墙蹦去值班台,找医生要了一沓医用皱纹纸回来。   韩山听着他的动静,心说轮椅难道是摆设?   “山哥。”驰远蹦回床边,小声问,“睡着了?”   韩山眼睛睁开一条缝:“怎么?”   “嘿,没事。”驰远坐上来一点,“给你叠个东西。”   “花吗?”韩山把腿往里收了收,给驰远腾开些地方。   “风信子。”   驰远揭了一张下来,对折几下:“想显摆显摆最拿手的本事,你待会儿配合点给个崇拜的表情,行吗?”   韩山失笑,眼底有了点柔和的东西:“给演出费吗?”   “从598里扣。”   驰远脱口而出,韩山刚扬起来的唇角却是一僵。   598的服务后劲太大,韩山脑海里努力驱散了一夜的画面又冒了出来,和眼前那双骨节分明,细致地将天蓝色无菌纸撕成几块小的正方形的手诡异重合……   “这个比较麻烦,要折好几个小的拼成一个大的。”驰远将一张小方块仔细压出好几道折痕,“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你看我做,学会了跟我一起折。”   “嗯。”   韩山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他尽可能排除杂念,认真的观察起来——   方形的纸张在驰远指尖变成类似钻石比例的菱形,接着快速地变换,越来越窄,每一次翻转折叠随意却又精准,花的特征逐渐明显起来。   驰远这双手,做任何事都透着优雅流畅,像是在弹奏无声的乐章,让人忍不住跟着他的节奏沉浮起落……   驰远把娇小的花瓣压下来,微微卷曲,然后举到韩山面前:“好看吗。”   正全神贯注盯着的手忽然靠近,韩山呼吸蓦然错乱了一瞬,接着闷声呛咳起来……   “怎么了山哥?”驰远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呛着了?”   “没事。”韩山勉力压下喉间不适和身体某处的异样,“我没学会。”   “嗐,你急什么?”驰远乐了:“看一次肯定不会呀,你想折吗?我一步一步教你。”   “好。”   这种细节很多的折纸确实是需要手把手教的,而且无菌纸又软又薄,想叠成驰远那种程度需要一定的技巧,韩山吸取教训,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繁复的折痕上,两三个下来,竟也学会了七七八八。   老白过来换热水壶的时候,看到头对头折纸的两个大男人觉得好笑,忍不住揶揄起来:“哎呦,看出来养伤无聊了,今天折个纸,明天是不是要绣个花?”   驰远头也不抬:“可不,还能给你绣双鞋垫穿,要不要?”   “那感情好,绣个鸳鸯戏水还是喜鹊登梅?”   “绣个筋斗云飞出这五行山,到外面爱戏水就戏水,爱豋梅就登梅。”   “这个好这个好……”老白哈哈大笑,凑过来拿起一个端详,“嘿,还挺好看!”   “成品更好看,敬请期待。”   “是吗!那做完了正好放值班台上摆着。”老白倒是不客气。   “想得美。”   “你又带不走。”   驰远:“……”   可不是嘛。   老白想起什么,问韩山:“韩组长今天怎么样?睡醒的时候有感觉吗?”   “没什么感觉。”韩山说。   “他昨晚没睡好。”驰远插话,“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韩山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驰远解释:“我看你刚刚在犯困。”   “睡不好可能是白天睡太多。”老白伸手在韩山脑后摸了摸:“我感觉应该吸收的差不多了,明天拍个片子,我估摸你的裁定书明后天就下来了。”   韩山面不改色,心里本就猜到了,于是只轻飘飘应了声是。   驰远则是一怔:“这么快?”   老白:“当然,他这种情况,又是狱长亲自上交的申请,法院肯定会优先处理,不会出了这周的。”   驰远看向韩山,嘴唇微张:“靠……”   “你这是什么反应?”老白乐了,“羡慕嫉妒恨?”   驰远半真半假玩笑道:“什么眼神?我这是舍不得组长。”   韩山:“……”   老白嗤声:“年纪轻轻油嘴滑舌,在外面没少骗小姑娘吧?”   “啧!”驰远翻了个白眼,“您快去别的病房服务吧,对了,给我找点胶水或者胶布,我粘花用。”   “拈花,还惹草呢!美得你。”   看着老白离去的背影,驰远莫名其妙乐了半天。   可不是惹草了吗?   美得很。 第53章 你喜欢被我压着   老白嘴上这么说,没多久还是从医生那里借了一支固体胶拿了过来。   还有几根吸管和一个装过生理盐水的点滴瓶。   次日周四。   韩山清早睁开眼睛,窗台上一束通体浅蓝的风信子率先进入视野,玻璃瓶透着太阳光在空窗台上映出一道浅虹,三支花头蓬勃饱满,在晨光中像是在自由呼吸……   让人心情莫名舒畅。   腰上有什么东西压着,韩山心念一动,垂眼,就见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身上,而他一眼就认出垂在身前的那只手,是驰远的。   “?”   韩山撑着胳膊起身,转过脸就见驰远和衣坐在轮椅上,被子囫囵的抱一半盖一半,就那么趴在病床边睡着。   “驰远?”   韩山有点懵,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低唤了一声,见对方没反应,又伸手把那只胳膊拿下来。   “啊……麻!”驰远带着晨困的声音响起,抬起头,眉心皱成一团,“别动!”   韩山:“……”   “你醒了。”驰远像只树懒一样慢吞吞坐直身子,收回又麻又冰的胳膊:“操……妈的,没知觉了。”   “你怎么在这?”韩山看了眼他空荡荡的陪护床,而自己的枕头不知何时回到自己床上。   “我看你前半夜睡得不安稳。”驰远眼睛还有些迷离,仰头靠进轮椅,抻着僵痛的肩背,“不过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韩山心头升起异样的情绪。   “其实我以前就发现了……”驰远笑起来,声音懒洋洋的,“你喜欢被我压着。”   “……”   驰远将轮椅挪开一点,把困血发胀的脚抬起来一些,补充道:“之前在监室睡觉的时候也是,你睡觉很轻,但是身上有点重量就会睡得沉一些。”   “那你……就这么睡了一晚?”   韩山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像驰远能干出来的事儿。   “没有一整晚,一两点吧。”驰远说,“我听到你说梦话了,怕你乱动压到后脑勺,所以过来盯了会儿。而且”   “可是你……”韩山不知道说什么,“其实你不用这样,你的脚不能这么折腾。”   “我脚没事,血管缝合72小时就长上了,剩一点外伤不打紧。”   韩山抿唇,“你上来躺会儿。”   “哎,不用……”   “上来!”   他语气重了几分,吓的驰远立刻闭嘴,压着唇角爬了上去。   韩山让出床头位置,把驰远的被子堆到床尾自己坐过去靠着,“现在应该是六点左右,你还能睡一会儿。”   驰远钻进被窝,韩山身体残留的余温烘的他身心暖融融的:“我不困,哎?你怎么知道现在是六点?”   “看太阳的位置,昨天窗户上第四根铁栏影子出现的时候,医生来查的房。”   “靠,牛逼!”驰远笑起来。   其实监狱里的人都爱观察这些规律,有限的空间无限的时间,可探索的东西太少了。   韩山也笑了笑,视线落到他被纱布和固定器缠裹的右脚上,犹豫了一下,撩起被子把两人腿一起盖住,手伸进被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在驰远脚腕和小腿处慢慢揉按起来……   “……”驰远心像是被烫到,他看向韩山,对方却没看他,而是转脸去看窗台的纸花。   驰远弯起眼睛。   韩山是忍着难为情做这件事的,那他也识趣地不去戳穿他的关心,将目光投向窗口。   外面传来几声喜鹊的鸣叫,不甚动听,惊扰了屋里的片刻静谧。   “你看这个铁窗。”驰远眼睛里印着晨辉,平日里黝黑的瞳仁泛着琥珀的色泽,“那么多条条框框,很像两个字。”   韩山手一顿:“什么?”   “自由。”   “……”   “马上要重获自由,你现在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   驰远笑了,这个回答是标准的韩山的风格。   “那你出去以后,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韩山想了想:“公司的事吧,要做的挺多的。”   驰远额角抽抽:“除了这个,我是说你自己的事,比如,去吃顿大餐,开着车到处兜风什么的。”   韩山看着他,沉吟一瞬:“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驰远眼睛一亮:“你要带给我吗?”   韩山弯唇:“我替你去吃。”   驰远:“……”   韩山看他一脸郁闷,笑起来:“风信子挺好看的,出去以后打算养一盆。”   驰远叹了口气:“折了一上午,为别人做嫁衣了。”   韩山没说话,也觉得有点可惜。   “你要养的话最好在室外,这东西微毒,别让小孩和宠物接触。”驰远说。   “好,那种院子里。”   “嗯。”   驰远觉得今天的韩山有点不一样,昨天写在脸上的烦躁与纠结不见了,可他不确定对方是想开了,还是干脆不想了……   “你种过吗?”韩山又问。   “哦,没有。”驰远说,“但是我听说,这种花从发叶开花到花凋叶枯只有两个月,其余时间只能在寂寞里默默等待,而且它在寒冷的季节开花,为春风报信,所以叫风信子。”   韩山点头,唇角不明显的动了动。   大概语文老师就是这样,偶尔会说些听上去有点酸,但是很好听的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医生来查房,顺便帮驰远换了药重新包扎。   季长青赶着饭点过来,和他们一起吃了顿医院的病号饭。   “齐越森昨天就扛不住了。”他喝了一大口小米粥,“知道地里挖出东西,整个人疯了一样。先是骂村里的人,这个也该死,那个也该死,骂他爹是魔鬼,当着他的面把他妈砸s,剁吧剁吧装罐子里埋了,说魔鬼的儿子也是魔鬼……操,谁能想到这事儿背后还有这么一桩。”   驰远和韩山对视一眼,都有些食不下咽,不知道季长青看过那些物证的照片,怎么还能吃的这么香。   “后来又骂监狱,骂你。”季长青把两人没动的菜饼夹到自己碗里,绘声绘色的模仿起来,“‘劳动完不成扣分!东西放不整齐扣分,不按规定行进扣分!同犯打架也扣分……凭什么?犯人他妈也是人,谁能天天这么绷着活,韩山吗!他不是人!没他老子早假释了!’哈哈哈哈……”   驰远:“……”   韩山:“……”   “管教,您几天没吃饭了?”驰远忍不住问。   “昨天就没怎么吃,光忙活齐越森的事儿了。”他看了眼桌上所剩无几的饭菜,“你俩够吗?不够等中午吃吧。”   “……”   “对了,裁定书下来了,今天监区核对完,明天早上给你送来。”   “好。”   “你待会儿拍个片子,没问题的话我通知你家属明天来接人。”   “好。”   “管教,那您今天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律师会见,不然我明天自己呆着无聊。”驰远说。   季长青闻言筷子一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韩山:“呦,我看你在监狱待的挺开心的,怎么想走了呢?”   驰远:“……”   “他本来就打算元旦后上诉的。”韩山说。   季长青撇撇嘴,不知道朝谁翻了个白眼:“行,不过你上诉以后,这案子离开庭可能还得拖些日子,你学生这边据说有别的问题。”   “什么问题?据谁说?”   季长青老神在在,“保密。”   “……”驰远愣怔的看了韩山一眼,又想到季长青居然还一直帮他打听着情况,心头一暖,一把握住季政委的手,把人筷子都给捏掉了:“管教,你这样我又不舍得走了。”   “去去去!”季长青一脸烦,捡起筷子丢到桌上,“你在这儿就是颗定时炸弹,没你整不出的幺蛾子!留你在这过年我都愁的慌!”   他说完,意味不明的瞥了韩山一眼。   驰远噎了一下,抽了张纸把筷子擦干净,还给季长青,又伸手捋了捋对方鬓角的几根白头发:“哪有……”   季长青恶寒:“起开!”   韩山原本一副看戏的姿态,看到驰远手上的动作,脸上笑意渐渐敛去……   驰远对谁都一样。   也许正是因为心里坦荡,才能无所顾忌的做出那些亲近的行为,他自己却觉得平常。   比如让龚小宝骑在背上按摩,和别的犯人勾肩搭背,跟卢光宇靠很近耳语,不在意对方同性恋的问题,不怕对方误会三番五次施以援手,当然,也能对自己掏心掏肺,做些他过去认知里,超出朋友间的亲密行为。   可他不知道,这些事对别人而言,是能够拨乱心绪,让人产生误会和疑惑的。   老白进来收拾餐具,见季长青吃了两人的饭,不禁失笑道:“哎呀呀,您没吃饭早说啊,医生食堂那边还有!”   “不用了,他俩不饿。”季长青风卷残云般地清了盘子,“你收吧,CT室有医生在吗?”   “这会儿应该有,刚才都去吃饭了。”   “行。”他站起来,朝韩山抬抬下巴:“走吧,拍完我还有事,这几天要忙死。”   “好。”   韩山站起身,驰远也跟着起来,想一起过去。   季长青一点面子也不给,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份报纸丢给他:“你老实待着,我要是再看见你在监控里到处蹦,回去就给你关重刑犯单间去!”   驰远:“……”   做CT只用了几分钟,医生拿着片子出来直接告知结果:   年轻就是好啊!   阴影基本已经吸收干净,出去后一个月内别做剧烈运动,应该没什么问题。   回病房的路上,季长青犹豫着开口,问了一个曾经提过的问题:“韩山,你觉得驰远这个人怎么样?”   “……”韩山想了想:“挺好的。”   “是挺好的。”季长青笑起来,“可是你没觉得他太‘好’了吗?”   韩山转过脸,似是不解。   “你昨晚睡得怎么样?”他又问。   韩山:“……”   “你看监控了?”   “对,早上过去随便瞅了一眼,不然我能知道这小子一天到晚两头蹦哒,犯护都没他忙。”   韩山轻笑一声,没说话。   “我这么些年,在监狱见过那么多的蝇营狗苟,说是改造,其实说到底,还是个让人记住痛苦这辈子都不敢再来的地方。”季长青说,“所以我常跟你说,离开就要全身而退,别拖泥带水。”   “嗯,我明白。”   季长青沉默两秒,叹了口气:“不过凡事无绝对。”   “……”   “主要看人。”   “嗯。”   “可我还是希望,以后你能成为一个全新的你,不要苛责自己,活的轻松一些。”季长青难得像个长辈,“出去尽可能多交几个朋友,这样,有些人和事,你可能会有更清晰的概念,也能想的更透彻,不至于让人牵着鼻子走,最后自己糊里糊涂人生拐到岔路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韩山停下脚步,目光沉静的看着季长青。   “……”季长青也看着他,怎么看都觉得那双眼睛透露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单纯……   “算了,不明白也好。”季长青挥挥手,“反正明天就出去了,别光想着事业,也谈谈恋爱,不行让你姐帮你物色个对象……”   “你今天怎么这么唠叨。”韩山说。   季长青唇角抽抽:“稀的管你!”   韩山:“……”   他隐约明白季长青的意思,大概是看到昨晚驰远对自己的照顾,觉得过了。他怕自己因为感动生出别的感情。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触动不止是心理层面。   临分别时,韩山又叫住季长青:“管教,二监舍近期还收新吗?”   “年后吧,下监队攒着呢,怎么?”   “那监舍联号只有驰远和卢光宇落单了。”   “是啊。”   “他俩……”韩山抿了下嘴唇,“能不能各自分配别的联号?”   季长青眯了下眼睛:“为什么?”   “监狱不是不希望联号两人关系太好吗。”   “哈,你这组长当的……当上瘾了?”   “……”   季长青没有给韩山明确答复,原本他就不打算让这两人联号,没别的原因,只因为卢光宇太听驰远的话了,到时候两人互相打着掩护违规乱纪,那还了得?   只是韩山这么提,这事就有点不寻常…… 第54章 韩山这人正气的很   季长青是在驰远把脚压伤后,开始对这小子的心思产生了一点怀疑的。   但这事儿本就是捕风捉影,况且他对韩山很放心——   驰远真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韩山保不准能让他变成第二个余国忠。   可是今早,在看到驰远一夜护着韩山的举动后,别说当事人,就连季长青都有点动容……   可他他妈是个男人啊!   你一大男人半夜不睡觉,拖着只伤脚给另一个男人做什么守护兽?!   你敢说你脑子没问题?   可韩山是怎么想的?   知道?不知道?还是知道但不介意?   那他不想让驰远和卢光宇联号是什么意思?   吃醋?   有这个可能吗?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担心卢光宇心性不稳,被驰远感动心生爱慕,两人在监狱里搞出丑闻来?   有可能,韩山这人正气的很……   季政委一路苦思冥想也没个准确结论,感觉头发又白了几根。   算了,明天韩山就出狱了,这人一向冷感,以后也未必会和驰远有什么来往。就算有,也跟监狱没什么关系了。再者驰远的案子已经有了转机,出去是迟早的事,只要这段时间他盯着点,谅这小子也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乱来。   病房里,驰远正躺在床上看着季长青带来的报纸傻乐。   韩山进来,他立刻坐起身:“回来了?检查结果怎么样?”   “没事。看什么呢?”   “你的专访。”驰远朝他招招手,“你快看,这张封面照片简直帅死了!”   韩山笑容一僵,不太想看。   “快上来!”驰远拿开腿让他坐过来,“你这一笑真的是……啧,魅惑众生!”   韩山扫了一眼:“没觉得。”   “那是因为你自己看自己,别人看可不一样。”驰远不赞同道,心里暗想这张报纸他得留着,还要想办法带出去……   “还有个有意思的,你找找。”驰远说。   韩山蹙眉,拿起来大概浏览了一下,专题版面占报纸的四分之一,问答对话都是经过加工的,添了好多他没说过,也根本没想过的内容,有点好笑。   另一版是一些社会新闻,和以往大同小异,没有太特别的,报纸背面有犯人投稿,也有小报编辑的文章。   这些东西韩山以前也不太爱看。   “是什么?”他问。   驰远失望地摇摇头,指着一篇文章:“看作者。”   韩山顺着他指的看过去,就见文章末尾的署名小字写着:xx监狱三监区二监室,卢光宇。   韩山挑眉:“上班了。”   “是。”驰远老怀甚慰,“挺好的,卢光宇这人真的就适合这类文职,你别看他一天半死不活的,其实很感性一个人。”   “是吗。”   “是。”   驰远又看了眼那篇文章。   啧。   入职处女作,文采飞扬,还特意写在有韩山专访的版面上,这家伙大概和自己一样想搞收藏了……   驰远忍不住看向韩山。   心情很复杂。   服刑的最后一天,韩山虽人在医院,但监狱还是按照惯例,给临出狱的犯人提供一份相对丰盛的晚餐。   驰远心里有不舍,更多的还是替韩山开心。他深知对于任何一个有上进心和责任感的男人而言,人生被禁锢的每分每秒都是怎样的煎熬。   他不清楚韩山如何说服自己平静的接受每一天的日出日落,但他清楚与其他人不同,经历过这样的波折对韩山而言,是硬铁锻出韧性的过程,他会比过去更强。   韩山话也比平时多了些,一整天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几乎要聊完彼此的前半生。   晚上洗漱后,他也不再纠结该与不该,左右最后一晚,干脆让驰远跟他一张床上挤一挤。   毕竟以后两人大概不会再有同榻而眠的机会了。   “这不好吧……”驰远口是心非,“最后一晚还影响你休息,明天顶个黑眼圈出去,你姐会心疼吧?”   “不会。”韩山说,“以前我看别人出狱前一晚都是不睡觉的。”   “真的?不睡觉干嘛?”   韩山想了想,似乎觉得好笑:“发呆,傻乐,拉着人聊天,或者频繁上厕所。”   “操……”驰远乐了。“那你呢?”   “不知道,没出去过。”   “哈,那倒也是……”   “不过今晚就知道了,等你出去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韩山把陪护床上的枕头拿到病床上,“上去,睡觉。”   “好吧。”驰远心里美开了花,脸上还假惺惺,“不过你要是不舒服就说,我回小床睡也一样。”   “嗯。”   韩山走到门口,等着驰远小心地脱掉外裤和上衣,上身只留下监狱统一的灰色无袖汗衫。   “……”   好吧,两个大男人挤一起可能会热。   于是他关了灯,回到床边也脱掉这几天睡觉都要穿着的秋衣,和驰远一样。   床上,某人躺下来,拉起被子挡住上扬的嘴角,只觉得夜色掩映下,那具精壮高大的身体里,柔软单纯的心脏在熠熠生辉……   可爱极了。   啊!   操,明天就见不到他了。   下次再见还需要一到三个月。   啧啧啧,一个月勉强接受,三个月没有韩山,他可怎么熬?   早知道……   早哪里能知道韩山会这么快出去?驰远算好的对方刑期还有三四个月,自己这时候上诉,既能陪他一段时间,又能在外面等他出来。   人算不如天算,人家弯道超车,他自己只能在这孤独的囚牢里,守着汽车尾气望穿秋水……   “明天走出那道铁门,你姐应该会让你先跨个火盆去去晦气,然后回去洗个澡,理个发,从内到外换身新衣服……”   驰远思绪飘到监牢外面,半年没有呼吸过自由的空气了,忽然很怀念。   “理发?”韩山钻进被窝,医生嘱咐最近尽量不要平躺,所以他面岁驰远躺下,“这样的秃瓢还能怎么理?”   驰远乐了:“刮得再亮一点,然后擦个油打个腊什么的。”   韩山也笑,想象着这样的画面觉得简直是灾难。   “韩溪不讲究这些的。”   “那可不一定。”驰远感受着肩膀传来被对方胸膛烘烤着的温度,心里的不舍越来越浓,“你出去以后不会和管教联系了吧?”   “可能……还会吧。”   “?”驰远有些意外,“为什么?”   “……”韩山觉得不应该把别人没影的事儿抖落出来,于是换了个说法,“管教应该会联系我。”   “哦。”驰远半懂不懂,“那你们相处的是不错。”   “……嗯。”   驰远没再说话,其实他很想跟韩山确认一下,出去以后不会把自己忘了吧。可又觉得这事儿不是这么说的。   “等你出去那天我去接你。”韩山忽然说。   驰远呼吸一顿,耳边低沉轻缓的声音直抵人心,他想干脆不管不顾,翻身将身边男人压在身下,让他真正属于自己,不管多远,多久,都不能抹去自己将他据为己有的事实!   “好啊。”驰远嗓子有点哑,“记得让我跨火盆。”   “好。”   韩山笑起来,呼吸喷洒在驰远肩头,让他本就灼热的心在胸腔里躁动不安。   今晚……   他看了眼门口的摄像头,轻轻叹了口气。   忍忍吧。   “你累了吗?”韩山捕捉到他细微的异常,开口询问。   “没有。”驰远干脆转过来,和他面对面,“我只是想到以后你不在……”   大男人说这个难免矫情,驰远看着韩山幽暗的眼睛,说起不相干的话:“不知道,我会和谁联号。”   韩山:“……”   “应该是卢光宇吧。”驰远说完顿了一下,“不行,你让我离他远点的,是吧山哥。”   “嗯。”   “那正好,管教不会让我俩一组的。”   “你怎么知道?”   “担心我把卢光宇带坏呗。”驰远眉峰一扬,“你看今天管教对我一脸防备的态度,就好像我是那即将拐走他家闺女的坏小子,啧,我冤不冤?”   韩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法对此发表看法。   驰远的热心随性,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一点也不冤。   “驰远,有件事想跟你谈谈。”他斟酌再三,决定再多管一次闲事。   “你说。”   “昨晚那种事,以后不要和别人一起做了。尤其是卢光宇。”   驰远心头一动,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是韩山这认真的表情,让驰远隐约觉得他的意思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当然不会,你想什么呢?”   韩山点头:“我知道,只是不放心,有些事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你不能保证监狱里其他人会存着什么心思,如果有人利用这个使坏,到时候受伤的可能是你。”   “……”   “所以,如果可以,尽量克制一下。”   “……”   驰远不知道该说点啥,   在他眼里老子就是那种人?   好吧,在韩山面前他就是那种人……   “怎么……想起说这个了……”驰远有点尴尬,挪了挪身子,又换回平躺的姿势。   韩山看他这样子,知道自己这话臊着他了,于是适可而止,半开玩笑道:“因为驰老师手法精湛,价格昂贵,可监狱消费限额。”   驰远没说话,这是什么破笑话……   韩山也知道不好笑,鼻息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他不希望驰远和别人这样,因为不是谁都能在有过这样的接触后,依然按照驰远设定的界限与他相处的。   包括自己。   季长青说得也许是对的,人在特定的环境下,可能会对新鲜陌生的经历产生错误的情感和认知,而一旦离开这个环境,这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就会自然消失。   驰远有他的朋友,出去以后也不会找自己一起打**了。   他还是原来的他。   驰远还是原来的驰远。   这么想着,韩山感觉到一种酸涩的东西在心底滋生。   脑海中浮现浴室潮湿的画面,他回忆一些细节,就像回味终将无痕的一场春梦……   被子忽然动了一下。   韩山回神,呼吸蓦地一滞。   继而意识到是自己思想不端正,才会联想到不该想的状况,他有些汗颜。   驰远的手搭在胸口,而被子中间似乎又动了一下。   韩山脑子一热,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过去……   “靠!”驰远被惊了一跳,急忙拍开他的手,“你干嘛!”   韩山:“……”   他忍了忍,没忍住低笑起来。   驰远闭了闭眼,没好气地背过身去:“大晚上的,非得聊这……”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尾椎骨被什么支棱着的东西戳着,驰远眼睛慢慢睁大,僵着身子没敢动。   韩山叹了口气,心底不理智的声音在叫嚣:   反正明天就要走了。   最后一次!   “驰远,要么今晚,我帮你?”   【📢作者有话说】   好朋友就要互相帮助呀(˘⌣˘)   (该有的都会有,但是……咳咳(*´I`*)   今天爆更,接下来休息几天,剧情要转折了,让山哥且嘴硬一会儿。   (……)春节前后wb小剧场倾情奉上~   宝宝们寒假快乐! 第55章 故人   话说出口,他的脸猝不及防地烧了起来。   原来,这事儿在心里想想和开口提出来,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嗯?”驰远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是韩山能说出来的话?可身后实打实的触感表明,这是真的……   事实上,他并不是因为韩山提起这事儿身体才起了反应,而是只要跟对方躺在一个被窝,他就没办法无动于衷。   所以根据眼下的情形来看,有没有可能韩山也一样?   驰远心跳“砰砰”作响,大脑快速做出反应——不能给他反悔的机会:“你手艺行吗?”   “……”   韩山被问的有点懵。行吗?他没给别人来过,单说自己的经验……   “差不多吧。”   他语气平静,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先不说手艺行不行,就驰远这反应,几分漫不经心,几分习以为常,明明一天到晚精虫上脑,自己豁出脸这么说,他都没有很惊喜。   韩山身体往后撤了撤,驰远的手却紧跟着摸了上来——   “行啊。”   他曲起左腿平躺,将被子撑出方便动作的空间:“谁先缴械谁收拾。”   “……”韩山喉结滑动,猛地握住驰远的手腕,“你不能抢跑。”   驰远忍笑:“好。”   (……)   像被触动了某个开关,驰远心底得寸进尺的贪念夹杂在快感的洪流中,有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干脆摊牌吧!   然后呢……   韩山会在离开前给自己答复吗?   ……   未必。   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心跳渐渐平复,韩山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驰远掀起眼皮:“笑什么?”   “没什么。”韩山声音带着释放过后的暗哑:“你快一秒。”   “靠。”驰远乐了,一排整齐的牙齿白的晃眼,“都怪你,没轻没重,打乱我的节奏。”   他摸索着将被子里的东西收拾起来,又摸了摸床单,还好,干爽的。   韩山坐起身:“我去扔。”   “不用,愿赌服输。”   “得了吧。”韩山瞥了他一眼,不由分说穿衣下地,“蹦着去吗?掉路上怎么办?”   “有轮椅呢……”   驰远坐起身,想把人娶回家当老婆的愿望愈加强烈,“山哥,你真体贴。”   韩山没应这话,拿起地上的垃圾桶,用身体挡着摄像头将纸划拉进去。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零星的巡房医护也渐渐消匿无声,整个监区医院门诊楼彻底沉寂下来。   驰远看着韩山走出病房,听到走廊值班狱警问话:“什么东西?”   韩山声音平静:“驰远吐了。”   ……   驰远:“……”   病房里空气中躁动的颗粒全然沉淀,两双眼睛盯着天花板,暂时没有睡意。   驰远琢磨着跟韩山摊牌的事儿,可怎么想都觉得心里没谱,等出去以后再说倒是保险一点,起码有可回旋的时间、或者操作的空间……   “驰远。”韩山出声。   “嗯?”   “你大概……有几个会一起这么玩的哥们儿?”他似是随口一问,声音里带着释放过后的慵懒。   驰远愣了愣,处于松懈状态下的大脑一时摸不准韩山的意思,含糊道:“没,没几个啊……”   “……”韩山睨着他的侧脸,捕捉到话里的闪躲。   他移开视线,半眯着眼睛没说话。   ……   “你想说什么?”驰远犹豫了一下,转过脸来追问。   “没什么。”   “……”   “只是忽然觉得,有朋友挺好的。”   驰远笑笑:“你之前可能太孤单了。”   “也许吧。”韩山默了两秒:“出去以后我应该试着多交几个朋友,或者像你这样的哥们儿。”   驰远心下一凛——   那可不行!   “为……什么啊?”   “我觉得你说得对。”韩山闭上眼,“有的事两个人做确实比一个人有意思。”   “!”   什么玩意儿?!驰远脑中警铃大作:“不是,你还想和谁一起做?”   “嘘……”韩山声音里带上困意,示意他小声点,“我怎么知道,交朋友看缘分,你说的。”   “……”   “不早了,睡吧。”   驰远被事情走向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地偏轨搞得一头雾水,想驳斥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切入。   身边男人呼吸愈渐沉稳,窗台上的风信子静默无声,驰远看着那张深刻而恬静的面容,心里五味杂陈……   “晚安。”   真他娘刺激。   清早,韩山被屋里动静吵醒。住院这几天,他过去养成的生物钟已经完全被打乱,前几还眼睁睁看太阳爬上铁窗,今天就一觉睡到早饭时间。   墙边陪护床上,医生在给驰远换药,又戴上轻便的固定器,没再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粽子。   “骨裂愈合期间脚不要用力,回监区脚背注意保暖,待会儿让老白给你找个棉布袋套上。”   “谢了。”驰远声音很低,大概是怕吵醒韩山,“监舍里有热水袋。”   “那敢情好,外伤自己也注意着点,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用不用,我知道。”   “行,先去吃饭吧,监区七点来人接你。”   “好。”   医生交代完便起身,转头看了眼掀开被子起床的韩山,笑道,“醒了,恭喜出狱啊!”   “谢谢。”   医生跟他寒暄两句,抬脚离开,韩山看向驰远,“你怎么这么早,晚上没睡好吗?”   “不是,我今天会见,得提前去监舍等着。”驰远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先走呢,之前听他们说有的犯人天蒙蒙亮就被带出去了。”   “嗯。”   韩山看着他,这一刻,即将出狱的概念忽然清晰起来,猝不及防的让人心间鼓胀。   昨晚他并没有振奋的难以入睡,甚至梦里还是在监舍,驰远换回到原来床铺,自己的床铺却换成了卢光宇……   “还能和你一起吃个早饭。”驰远站起来,蹦到床边,“去洗漱吧,我等你。”   “好。”韩山眼神有些复杂,点头,穿好衣服出了病房。   驰远抬了抬眉梢,这又是什么情况?   早饭和往常一样,清汤馒头配一个小菜。   医院食堂不像监舍时间卡的那么严格,病人自己过来吃饭,八点食堂收菜前吃完就行。   驰远不像平时话多,他吃的很快,放下筷子看韩山一包心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哎,除了龚小宝,我还没见过谁出狱一脸不开心的呢。”   韩山抬眼:“没不开心。”   “开心笑一个。”   “……”   “驰远,把你朋友的电话给我吧。”   驰远笑容微敛,眼神却是柔和的:“不放心我的事儿?”   “嗯。”   “……”驰远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你别太操心了,医生不让你累着。”   韩山点头。   驰远念完那串号码,看了眼食堂墙上的挂钟,马上到点了。   “山哥,还有件事……”驰远似乎难以启齿,“想让你帮忙。”   韩山不假思索:“你说。”   “我昨晚梦到一个故人,问我近况。”驰远垂眼拨动餐盘里的塑料勺子,“所以早上醒得早,我就跟值班台要了张纸,给他写了封信。”   “要我带出去吗?”韩山问。   “对。”驰远看向他,眼睛里是韩山看不懂的内容,“不光是带,我还想让你帮我……读给他听。”   韩山眉心皱起来:“读给他?”   “嗯。”驰远舔了舔嘴唇,“他说我的字不好认。”   韩山:“……”   那你为什么不写的工整一点……   “我怎么找他。”   “不在市里,是一个村子。”驰远摸了摸鼻子,“你答应了?”   韩山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驰远看得出其中嗔意,心又酥软起来,压着唇角把具体位置说了出来:“三庄镇大王村东边的雀儿山,山脚下有五棵柳树,中间那棵下面有一座小坟……”   韩山越听脸上疑惑渐深:“坟?”   驰远搓了把脸,“对,他是一个故去的人。”   “……好,信呢?”韩山虽然好奇,但也没追问和驰远是什么关系。   驰远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纸卷,用医用胶带封的严实。   监狱不允许出狱的犯人帮人往外带私信的,即便要带,也要拆开检查内容没问题才行,可驰远把信弄成这样,明显是不想给人看的。   “这是你什么人?”韩山终是没忍住,试探着提了一句。   “他啊……”   “驰远!”食堂门口,老白挥了挥胳膊朝这边走来,“监区来人接你了,快去病房登记一下。”   “哎!”驰远应了一声,看向韩山,不再掩饰心里的不舍、爱慕和觊觎,他把纸卷塞进韩山掌心,朝他弯起唇角:“我前男友。”   “……”韩山愣了愣,接着瞳孔猛的一震,直直的看着眼前男人说不出话……   直到老白推着轮椅离开食堂,他才回过神来。   刚才驰远说再见了。   他忘了应一声。   韩山指节微微蜷起,将手里的纸卷捏紧。   “前、男、友……”   操! 第56章 自由的空气   季长青心情不错,连带着对驰远也和颜悦色起来,仔细向狱医确认他脚伤的恢复情况。   “没什么问题,剩下的只需要熬时间慢慢养着。”医生说。   “管教,见完律师我能回监舍吗?”驰远看了看他手里的袋子,猜到那是给韩山的东西。   季长青眯起眼睛,眼神仿佛洞悉一切:“怎么,病房没有牢房舒服?”   “那倒不是。”驰远笑起来,“在哪养不是养,在这里您不还得惦记我吗?”   “你想多了。”季长青白了他一眼,转脸问医生:“他能出院吗?”   “注意着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按时换药。”   季长青点点头:“那就开药吧,让他带回去。”   “好。”   “……”驰远松了口气,跟着两名狱警办了出院手续,随后被送回监区。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医院瞎琢磨,毕竟刚以这样的方式出柜,算是赌了一把——   韩山如果对他有那种意思,这记猛药足够打通对方的任督二脉。   可要是没有,他驰远便是彻底玩脱了……   结果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知晓,他需要有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季长青带着另外两名狱警干事去重症区送裁定书。   他步履轻快,走进病房就见韩山高大的背影立在窗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管教。”   “最后一次这么叫了。”他笑眯眯地走上前,把假释证明书和韩溪前两天送来的衣服递给韩山,“出监教育就免了,换上衣服,走吧。”   “嗯。”韩山也不废话,直接脱下囚服。   铁窗的光影投在他光洁的充满活力的皮肤上,季长青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韩山的情形。   那天他到入监队取新收档案,离开时正赶上看守所送来一批已决犯。   大巴车刚停下,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警便从院里小跑出来将车团团围住,车门打开,先下来的几名武警朝队长敬了个礼,随即分立两侧、等车上的犯人排队下来。   韩山走在最后,头发长了些,一张堪比电影明星的英俊面容略显疲惫,上身白色衬衣在看守所折腾的有些污皱,他戴着手铐,肩背却舒展开阔不见丝毫佝偻,周身冷冽的气质说不出的摄人。   季长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韩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目光贪婪的环顾周遭景物,即便在接下来很长时间里,他也一样再也看不到远处白烟袅袅的烟囱,路边蓬勃的铃木……   罪犯见多了,一般人季长青打眼一看就能猜到对方是哪类刑事犯,可当下却有点拿不准这人犯的什么罪。   “站好了!点名!”   队长厉声喝喊,所有人缩回脖子不敢再交头接耳,韩山仿若未闻,微垂眼皮无意识的盯着前方,挺拔的身形像院内的青松。   “走吧。”   韩山理了理黑色大衣的帽子,有点不习惯,成年后他都是正装,极少穿这么休闲的衣服。   囚服不算。   季长青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哎呦呦,人模人样的,不错!走吧。”   “……”   “手机手表什么的都在公安局,出去抽时间自己去领。”季长青率先朝病房外走,“进来时穿的衣服我忘了给你拿来,反正你现在也穿不着,回头我休班给你送去……”   韩山唇角动了动,有点想笑。   他拿起立在窗棱角上的纸卷,视线落到那瓶风信子上。   “管教,我能不能把这个带走。”   季长青转过头来,皱眉:“这什么?纸花?”   “嗯,我自己折的。”   “这破玩意儿有什么好带的,再说,折成这样得挨个拆开检查,他们可给你折不回原样。”   “……”韩山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那算了。”   离开门诊楼,上了车,那种把什么落在里面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   或许不只是风信子。   “折花的纸很薄。”韩山犹豫着开口,“用手电一照就透,其实也不需要拆开检查。”   季长青挑挑眉,没想到他对这么个手工小玩意这么执着。   “检查完您可以再去我姐店里送一趟。”韩山说。   “咳!”季长青直了直身子,“那……我看情况吧。”   “嘿,韩总一出狱,咱政委也成你下属了?”开车的狱警忍不住插话。   韩山轻笑一声:“不敢。”   轿车驶过监区大楼,他将脸转向窗外,楼前聚集着饭后等着列队上工的犯人们,驰远或许也在其中,或许已经等在会见室。   他没看到人。   季长青从后视镜上收回视线,摇头笑笑。   一路行到前院,车子停下,几人从车上下来,韩山看着那道紧闭的漆黑的大门缓缓打开,莫名有些紧张。   要出去了。   韩溪就在外面。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季长青没说什么,带着他往前走去。   这日天空湛蓝,早晨的阳光如玻璃一样闪着光,所谓自由的空气,即便温度冰冷,呼吸到肺里依然能烫的人心跳加速。   韩山抬脚跨出那道门槛,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熟悉的黑色越野车,是他的。   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穿着米色呢子大衣的女人从驾驶座上下来,站在车旁没动。   她戴着副夸张的大墨镜,咖色围巾遮住下半张脸,像个可疑分子。   韩山眸光微动,朝她挥了挥手。   韩溪像是刚回过神来,转身从车里拿出一只不锈钢盆子。   “……”   她走近韩山,朝他张开胳膊:“我选的衣服真帅。”   韩山弯唇,伸手抱住她,感受到宽松大衣下的清瘦的肩骨,心里有点难过:“你几点来的。”   “五点。”韩溪说。   “等了这么久?”   “是啊,好久。”   ……   季长青没有出声打扰,也不打算嘱咐那些什么重新做人回报社会之类的老生常谈。   他冲旁边狱警招招手,准备回去。   “季政委。”韩山忽然开口。   “嗯?”季长青回过头,就见韩山笑着对他抬了抬手:“谢谢你。”   “……你小子!”他爽朗一笑,上前直接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回去好好休息,头上的伤还是要注意一些。”   “知道了。”韩山说完,又跟另外两名狱警拥抱道谢。   “季警官,”韩溪拿着铁盆的手背在身后,对季长青伸出另一只手:“多谢各位这些年对我弟弟的管教和照顾。”   季长青愣了一下,暗地里在警服裤子上擦了擦手,有些拘谨的握住那截纤长却并不算柔软的手指,语气诡异的严肃:“应该的。”   韩溪只是象征性的一触即放,接着跟在韩山身后和另两位狱警握了握手。   季长青:“……”   他甚至都看不清女人遮挡严实的脸,只注意到对方围巾上有一根白色的毛发,不知道是猫的还是狗的。   “行了,快走吧怪冷的。”   狱警的声音将他的心思拉了回来,季长青朝两人挥了挥手,转身回去。   铁门重新合上,韩山轻轻呼出口气。   他伸出手指勾着韩溪围巾的边缘一拉,露出她的小半张脸,和藏在围巾里的两片纸巾……   湿的。   “啧……不凉吗?”   “干嘛!”韩溪急忙把围巾拉上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往车边走去。   韩山笑笑,乖乖跟在后面。   “站住。”韩溪走了几步忽然回身,把盆子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沓纸和一个打火机。   韩山想起驰远的话,不禁笑起来:“你怎么也学会搞这套了?”   “人都是会变的。”韩溪把火点着,站起来朝他伸出手,“我弟也变了,不是吗?”   “……是。”韩山握住她的手,抬脚跨过火盆。   韩溪把围巾里丢人的罪证扔掉,吸了吸鼻子,领着自己弟弟上车。   “回家了。”   “回家。”   第二次来会见室,驰远心情远比上次迫切的多。   殷年身边还是上次那个助理。   “驰先生,你好。”   “你好,殷律师。”驰远在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您应该知道我这次约见的目的。”   “要上诉了吗?”殷年问。   “是。”   “挺好的,省的我老惦记你是不是委托别人了。”   驰远乐了:“怎么可能。”   签下委托协议,他一颗心终于从长久漂浮的状态中坠落,再也不用揣着那点不切实际的期望和幻想,整个人也释然了。   他不会遗憾,也问心无愧。   吴颖搅乱舆论的策略没有得到预想的效果,当事人不发声,人们热闹过一阵就慢慢没了水花。   但殷年说有些影响可能是潜在的,等案子真正审理的时候也许会起到作用。   驰远了然,他把季长青之前透露的话告诉了殷年,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却让对方那张公式化的脸上出现瞬间振奋。   既然警方在他们还没有正式报案的情况下,已经暗中对江夏露展开了调查,说明这件事另有隐情,并且这样无疑缩短了他们等待的时间。   殷律师的小助理朝他眨眨眼,小声说:“稳了。”   驰远失笑,殷年凉凉的眼神扫过去,助理缩了缩脖子,表情恢复一本正经。   会见结束,狱警将驰远送回监区大楼,他被暂时划进勤杂组,归到正蹲在楼道里擦地的龚小宝的联号里。   监舍空无一人,狱警交代他不要乱跑,丢给他两本法治书籍看,并收走了他的轮椅……   驰远抱着书面对墙壁躺下,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象了一些案子相关的细节,又觉得自己想再多也没有意义。   不如想点别的。   心底那株压着的小苗蠢蠢欲动,他伸出手指,在墙上轻轻描了几个字:   宝贝,见字如面。 第57章 信看一半   车子从偏远郊外驶离,穿过乔阳市中心一路疾驰向东开往秋茗别墅。   韩山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熟悉景物,很长时间都没有驱散那种不真实的空茫感。   “这个世博馆现在已经营业了,你走的时候楼还没起来,对面据说还要建一个体育场……”   韩山手指摩挲着裤兜里的纸卷,听韩溪一边开车一边跟他讲些琐碎的事。   “冉冉自己在家吗?”   “没有,昨晚我让孙梦来家里睡的,早上能帮我照应一下。”   韩山点点头,孙梦是宠物医院的店员,他出事的时候小姑娘刚来没几天,印象不深。   “以后我可以帮你。”他说。   “那当然,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不得好好放松几天。”韩溪笑道,“其实这两年孙梦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我也能分出精力管点公司的事儿,所以你不要有压力,我会帮你。”   韩山嘴唇动了动,这一瞬间心里升起的悔意比这四年加起来都多。   “你一直都不喜欢公司这些事儿,交给我就好。”   韩溪浅笑着没说话。   她放慢速度驶入别墅小区,庭院内道路两旁的雪松与樟树在冬季里依然透着葱郁的颜色,间或点缀着盛开的玉兰花,层层叠叠舒展着洁白的花瓣。   “那是以前。”汽车停在一幢别致的小楼前,韩溪摘下墨镜转过脸来,“我已经过了随心所欲任性妄为的年纪,现在,比起做喜欢的事,更让我心里踏实的是做该做的事。”   见韩山微拧着眉心不说话,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照看公司并不是勉强自己,以前有谭先生兜底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可现在,能替你分担点什么我会更开心。”   韩溪伸手在他头顶上呼噜了一把,“弟弟,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韩山听着这声久违的称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确定韩溪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像年少时那般故作强势。   “这几年每次去看你,有些话不能……”韩溪转开视线,眼底泛上湿意,“其实一直想说,我从来没有怪你,而且我要谢谢你,姐真的、真的很解气。……可也是真的心疼你。”   韩山喉结动了动,嗓子有些发紧。   “尤其最近两次探视回来,就忍不住回想你以前的样子,成天冷着张酷酷的脸,只要你在店里,进来的客人都不敢大声说话。”韩溪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你话多了,好像也爱笑了,甚至还学会了对那些成天给你脸色、盯你训你的狱警们点头哈腰,我真的恨不得……”   “?”韩山听着这话风逐渐跑偏,不禁愣了一下,“什么?”   “我恨不得抓着那什么政委的衣领子问问他:这四年,你们有没有欺负过我弟?别人欺负他你们有没有不管?”   韩溪重新转过脸,眼圈发红:“你跟姐说实话……有吗?”   “……”   韩山盯着她看了几秒,心里酸涩又好笑,“没有,谁欺负得了我?再说,我哪里点头哈腰了?”   韩溪咬着嘴唇不说话。   “哎……”韩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真没有你想的那样,季政委人很好,对我也很关照。”   他犹豫了一下,略带尴尬地说:“而且,送你花和沙棘的……其实是他。”   “?”韩溪神色出现一瞬间的迷茫,“为什么?”   韩山有点心虚,解开安全带:“进屋说吧。”   韩溪:“……”   离开四年的家还是和以前一样,简约明亮,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其他几乎没什么变化。   韩溪从门口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男士拖鞋丢在他脚前,语气已经不复刚才的温柔:“换上。”   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是真没想到啊……从小看着你长大,还自以为够了解你了,啧!”   韩山语塞,换上鞋刚想解释一下,就听楼上有开门的响动。   “溪姐回来了?”   孙梦搀扶着一身公主睡裙的女孩出来,看到韩山稍显拘谨的点点头:“山哥好。”   “你好。”韩山应了一声,目光落到冉冉身上。   她比以前高了很多,胳膊下架着特制的行走辅助器,身形细瘦的像一支孱弱的花藤。看到韩山,那张五官精致的脸瞬间做出惊喜而夸张的表情:“舅……舅……”   “冉冉。”韩山眸光闪动,上前几步接她下楼。   小丫头有些兴奋,腿都忘记了好好迈步,一直对着韩山笑。   “行啊,还记得你。”韩溪挂好围巾,转头对孙梦说,“辛苦了梦梦,早上醒来她没有不乖吧?”   “没有,冉冉很乖,我刚帮她洗漱也很配合。”孙梦和韩山一起把冉冉扶到沙发上坐下,“溪姐,山哥,我给你们点了外卖一会儿就到,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店里啦。”   韩溪诧异道:“急什么?一起吃了再走。”   “不行,今天上午好几个预约,时间来不及了。”   她跟两人道了别便匆匆离开,韩溪看着合上的大门,知道她是不想打扰自己姐弟团聚,忍不住感叹:“多好的姑娘,今年再涨点工资……”   韩山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逗孩子玩,尤其是四年过去,冉冉已经有些大姑娘的模样,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冉冉太瘦了。”   “瘦没办法,都这样,只希望个子别再长了。”韩溪走过来,仔细查看了一下韩山后脑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她拍了拍韩山肩膀:“先去洗个澡吧,待会儿我给你理发。”   “理发?”韩山抬起脸:“你会吗?”   “你都会卖姐求荣了,我会理发还有什么稀奇的?”韩溪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再说,这跟给狗子修毛不一样吗?”   韩山:“……”   本来就是很短的寸头,修剪也无非是意思意思。   冉冉开心地围着两人转圈,助行器在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碾压声,让韩山想到某人的轮椅。   “我不是为了让季长青照顾我,才跟他透露你的喜好。”韩山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他这几年一直都很照顾我,而我前段时间刚好欠他一个人情……”   “哦,用我来还人情?”   韩溪的电推子剃过鬓角,将边缘修的更整齐了一些。   “算是吧……”这么说听着是有点不地道,但是也没错,“他人挺好的,所以我才想让你考虑一下,当然,你不喜欢可以拒绝,没关系的。”   韩溪关掉电源,看着镜子里英挺俊朗的男人:“好不好另说,韩山同学,你觉得我的情况适合谈恋爱吗?”   “……”   “谭先生走了五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语气平静,“还有冉冉,这个要长在我身上一辈子的小尾巴,我要保护她。”   韩山明白她的意思,他垂下眼,半晌后开口:“姐,你当初……喜欢谭先生吗?”   韩溪默了两秒,拿起毛巾擦去他脖子上的发茬:“你还真是变了,什么心都操。”   “你是我姐。”   “是哦,我还以为你是我姐呢。”   “……”   “倒是你,奔三的人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十岁了,你要是自己没主意我帮你物色,你看孙梦怎么样,我挺喜欢这姑娘的,冉冉也喜欢……”   “……”   韩山闭上嘴巴不再吱声。   魔高一丈,他就不该提这茬。   一整个上午韩山都待在家里陪韩溪聊天,听她说这几年的日子和公司现状。接下来两天正赶上周末,韩山打算做足准备周一再露面。   下午两人陪冉冉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儿,韩山把她们送去宠物医院,又到市局领了趟自己的东西。   开车在市区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行驶,看着行人熙攘车流如织,韩山惊觉原来自己和别人并无二致。他会在重获自由后对这满目繁华生出欢喜,也会后知后觉对监狱产生惧意……   想到监狱,韩山又不自觉把手伸进口袋。   他将车停到路边,拿出那支烫人的纸卷——   驰远的信。   给前男友的。   呵!   原来他本来就是同性恋,可笑自己还三番五次提醒对方不要被卢光宇影响,原来最该担心受影响的……   是自己。   韩山盯着纸卷出了会儿神。   打开韩溪给他准备的新手机,在导航里输入地址——三庄镇大王村。   两个小时的车程,韩山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将近五点。雀儿山很好找,进村向东一眼看到的那座矮山坡就是。   他把车停在水泥路断开的地方,步行朝着那排显眼的五棵柳树走去。   日头西沉,村落傍晚的温度和远郊的监狱一样冷肃,韩山脚步踩在并不平坦的砂石土路上,心里也像硌着什么东西咯咯愣愣的不痛快。   当初自己隐瞒案情,那家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别扭好几天,现在他对自己隐瞒这么大的事,自己还得吹着寒风荒郊野岭的来给他那个什么前男友读信……   纸卷在手心攥成一条。算了,死者为大,自己答应的事总要兑现。   他走到柳树前,就见树下确实有个小土堆,和想象中的“坟茔”不同,这座坟看上去有些……太小,也太久远了,且无碑无名。   他皱着眉头,驱散心里烦乱的思绪,缓缓吐出口气。   读信。   老子倒要看看你们同性恋到底有多长情,死了都念念不忘!   他撕开医用胶带,慢慢展开那张纸条。   密密麻麻的小字挤在五六公分的纸条上,写的倒是工整好认。   韩山只看了一句便闭上眼睛,尽量压下心底冒出来的无名火和怪异的傻逼感,轻咳一声,冷冷开口:   “驰远让我读的。”   “……宝贝。”   寂静充斥在荒芜的山脚下,天上连只鸟的影子都没有。   韩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觉得迷幻。   “见字如面。”他做了个深呼吸,再度开口,“近来夜里多梦,与你云朝雨暮……”   韩山脸色和天色一样渐渐变黑。   你在耳边低诉,探讨爱的艺术,互帮互助,感受你的温度,注视你的眉目,心跳加速,抚模你的背部,探寻你的弧度,想更进一步,窥探你唇间湿度,突破你的尺度……   “……”   信只看到一半,韩山额角青筋直跳。他嘴唇紧抿,似乎生怕那些字从自己口中跑出来。   驰远,你他妈! 第58章 要个说法   “你他妈流氓!”   卢光宇脸上的震惊和鄙夷平分秋色,想用手里的肥皂在某人脑袋上搓一搓,看看能洗掉几斤脸皮。   “这才到哪儿?”驰远一边搅动水盆里的泡沫一边悠悠吟诵——   “吻.你胸前赤珠,探索你的幽谷,长.驱直入,测量你的深.度,看你任由摆布,缓缓加速……”   卢光宇表情一言难尽。   本来中午回监舍意外见到了驰远,心情还挺激动,但碍于龚小宝和联号也在有些话不方便多问,于是两人只随意聊了聊这几天的情况。   下午卢光宇一直在狱政楼里忙活,终于等到傍晚自由活动的空当,两人借着出来洗衣服说点私话,谁知,猝不及防地遭受到来自驰远的精神暴击——   他心中巍然屹立的直男组长,短短几天被驰远占尽便宜不说,人都出狱了还要遭受姓驰的无耻调戏!   “怎么,写的不好?”驰远慢条斯理地捞起袜子拧干,眼神轻佻,“还要听吗?”   卢光宇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深觉再继续听下去,自己服刑生涯最后的信念将面临坍塌。   “不想听了。”   他丢下肥皂,抽走驰远手里的袜子扔回水盆,抬脚往外走。   身后男人带笑的声音传来:   “对你索要无度,如火如荼,喷涌而出……”   卢光宇额角抽抽,拐出走廊撞上刚吸完烟的龚小宝。   “哎,你怎么自己出来了?远哥呢?”   “里面。”   “他自己?不是让你扶着人吗?”   卢光宇顿了顿,接着勾唇一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远哥需要自己的空间。”   “啊?”龚小宝愣了半秒面色瞬间变得猥琐,显然想歪了。监狱里的男人要自己待着是想干嘛,这还用说?   “那我得去观摩一下!”   “去吧!”卢光宇悠哉悠哉往监舍走去,“好好观摩,绝对开眼。”   少倾,洗手间传来驰远的惊呼:“我去,你他妈往哪儿摸!”   “你是不是*了?让我看看……”   “没有!看你大爷!”   “我不信……”   “操!”   驰远黑着脸不情不愿在龚小宝的搀扶下回了监舍,卢光宇笑容玩味,朝他眨了眨眼。   驰远:“……”   别说,还挺媚。   韩山所言不假,卢光宇这货在同性恋里面也属于变态。他在心里骂道。   二监舍除了韩山和齐越森,还少了一个人——杜军。   龚小宝说杜军昨天被公安的人带走了,据他察言观色,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监舍里知道杜军举报贩卖儿童团伙的人也就驰远和韩山,龚小宝自然不清楚这“猫腻”是什么,而驰远隐约猜到是去协助调查去的,能这么快提人,说明案子进展相对顺利。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案子能不能也顺利一点,才一天时间,他已经非常想念韩山了。   不知道他亲爱的前组长,此刻有没有在想自己……   百公里外的村庄,太阳彻底沉了下去。   天空渐呈铅灰色,寒风在空旷的山野间呼啸而过,带起满地枯草。   韩山沉着脸将纸条攥成一团,随手丢在那座土包上,转身大步离开。   他想自己这几年在监狱大概真的蹲傻了,才会稀里糊涂,被驰远一步步玩弄于股掌之间。   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韩山停下脚步,忽然发现“股掌之间”这个词本身就很下流!   他做了个深呼吸,吐出胸腔灼气。   其实这一天下来,他总是控制不住去琢磨驰远的问题——   这家伙嘴里哪些话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所有的接触示好,坦率与亲近,又有几分是别有用心……   可如果驰远作为同性恋对自己有想法,那么这封给别人的信让自己来传达又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自己只是他在监狱里乏味时间的消遣?   “……”   韩山侧过脸,睨了一眼那座坟头。   不对。   驰远才多大?二十七八。   可这坟……   韩山以往见的多是墓园里庄重肃穆的碑石墓地,不太确定农村土坟细节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是,对于一个大概率比较年轻的人,这样的坟头似乎有些破败且随意。   他皱起眉,转身慢慢走近那座土包。   果然,细看之下,韩山发现土包一侧裸露着一截的半寸宽的树根。   他抬手从旁边柳树上折了一截枯枝,蹲下来在树根旁划拉了几下。   干硬的土质一点一点破开,就见干裂的土壳下掩着的,是一截断面参差,不及膝盖高的树桩。   韩山皱起眉头,树根中间有被土填平的空洞,他猜测这棵树是被蛀空,又被外力折断了。   树枝戳进树根里淤积的陈土,碰到了什么,他用力搅动几下,从里面刨出一个红色的东西……   “……”   韩山瞳孔微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拿起那个巴掌大小,浑身裹着泥土的廉价破旧的塑料奥特曼。   “前男友……”   .   车轮带起呼呼的风声疾驰在乡野道路中间,车里男人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目光森然。   拨出去的电话被接通,韩山低沉的嗓音在车里响起:“齐轩,是我。”   手机那头沉默几秒,接着惊诧道:“韩山?!”   ……   当年谭耀笙送韩山去接受专业的保镖训练,同时在里面选了齐轩和韩山一起做自己的私人助手,不同的是,韩山是挂了个保镖的闲职做接班人培养的,而齐轩是纯粹的保镖。   谭耀笙去世,韩山还没来得及安排他的职务,齐轩就以找到了更合适的雇主为由提出辞职。   可韩山知道,他是因为自己不需要保镖。   如果非要说韩山在外面有什么“朋友”,齐轩能勉强算一个。   虽然两人私下里没什么联系,也从来不谈私人话题,但是做“同事”的几年里也算惺惺相惜,有几分君子之交的意思。   韩山计划整治余国忠的事只告诉了齐轩,对方当时说了一句话:   “公司离不开你,这事儿我来干。”   韩山有些动容,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嘱托齐轩帮忙照看好韩溪母女。   于是齐轩那年又回了公司。   今年秋天,韩溪探监时说齐轩结婚了,为了不让妻子多想他换了工作,但是找了个可靠的朋友给韩溪做司机兼保镖。   所以齐轩并不知道韩山提前出狱的事儿。   这会儿接到韩山的电话,齐轩显然十分意外。   “你回来了?你在哪?不说还有半年吗?”   “提前出来了。”韩山说,“你最近在忙什么?”   “瞎忙,不过有空,有事儿你说。”齐轩爽快道,他知道韩山不是那种会找他叙旧的人。   韩山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想托你帮我盯个人。”   “谁?”   “余国忠的女儿。”   把事情交代清楚,挂了电话,韩山瞥了眼扔在副驾座椅上灰头土脸的奥特曼,以及旁边的纸团。   驰远迟早能出来,韩山知道。   但他不想等那么久。   姓驰的一天不给他个说法,他心里的烦闷就一天不能消除。   韩山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晚饭和韩溪一起包了饺子,以前家里都是保姆做饭,韩山从来没有见过韩溪围着围裙,带着恬静烟火气做饭的模样。   他想自己当年深思熟虑后的冲动,对她的影响可能更大。   晚饭后两人在客厅陪冉冉玩了一会儿,韩溪便催着他早点休息。   韩山的卧室在一楼,房间布置的简洁,线条淡灰床头柜上摆放着几本他过去看过的书,窗边小茶几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韩山以前在这里住的时间不多,谭耀生在的时候他只偶尔留宿,谭耀生离世后,他把大部分心思放在工作上,多数时间都是在公司睡。   现在站在屋子中间,难免有种陌生的不适应。    他走到窗边的椅子前坐下,打开电脑。   里面是韩溪给他传好的公司相关的文件和资料,他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九点,便点开一个文件夹浏览起来。   韩溪安顿冉冉睡下,又收拾了一下房间,最后到门口玄关处拿了冉冉白天弄脏的围巾和外套准备洗一洗。   视线不经意落到韩山衣服口袋边缘,看到上面不知从哪蹭到一些灰土。   她蹙起眉,想不出来韩山下午是去哪里转了,她把衣服拿下来抖落了几下,一个纸团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韩山听到客厅传来的响动,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他捏了捏眉心,关掉那些让人头疼的资料,站起身准备洗漱睡觉。   打开嵌入式衣柜的深灰色玻璃门,看到一柜子新衣服,韩山忽然想到今天穿的那件外衣……口袋里的东西。   他推开屋门,就见韩溪正抱着几件衣服转过来:“你的外套蹭到土了,要不要洗洗?”   “哦……不用了。”见自己的衣服还挂在那里,韩山有些心虚:“你还不睡吗?”   “我待会儿就睡。”韩溪笑着往卫生间方向走去,“你不能熬夜,快回去睡觉。”   “我……拿烟。”韩山摸了摸鼻子,走到玄关处拿了自己的外套,“你也早点睡。”   “好。”   韩溪看着自己人高马大的弟弟僵硬的回了房间,面色忍不住凝重起来——   给弟弟娶媳妇,真的该提上日程了! 第59章 可疑的人   周末韩山在家待了两天,把公司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星期天晚上齐轩打来电话,约他在谭耀笙生前爱去的一家湘菜馆见面。   装修成湘西山水风格的包厢里光线温暖静谧,中间放置着一张古朴的木质桌椅。齐轩到的早,韩山进来时他一个人刚喝完一壶黑茶。   “来了?”齐轩站起来伸出手,“好久不见。”   他身材魁梧,却长了一张斯文白净的脸,一度让韩山觉得十分违和,很长时间才看顺眼了。   “好久不见。”韩山跟他握了下手:“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本来也没什么事情。”齐轩拉开椅子让韩山坐下,扬扬下巴示意服务员上菜。   “余小蕊现在在一家电器公司上班,周六休息。”   他开门见山,“昨天下午六点,她带余国忠去河边散步了,”   韩山眉梢微动:“哪个河边?”   “余晓蕾掉下去的那条河。”齐轩说,“待到晚上十二点,还烧了点纸才离开。但是昨天不是余晓蕾忌日,也不是传统烧纸的日子。”   “……”   “而且,我感觉余小蕊对余国忠的态度很冷漠,不像父女。”   齐轩看他蹙眉沉吟,还要说点什么,韩山却出声打断,“我知道了,先不说这个。”   他拿起茶壶倒了一杯递过去:“你最近怎么样?”   齐轩愣了愣,没想到韩山会关心他的情况。   “我……还那样。”   “哪样?”   齐轩噎了一下,接着笑起来,“你这话,我该怎么回答。”   “回来帮我吧。”韩山说。   齐轩笑容渐敛,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韩总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他辞职后,到原先的特卫公司挂名,但这几年行业发展很快,冒出很多短效培训的机构,僧多粥少,好不容易给他派了新的雇主,却被放在公司大门口当保安用,薪资也不高。   韩山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回来能做什么?”齐轩知道韩山这人一向默不作声干事情,比起开口指使别人,他更喜欢亲力亲为。于是半开玩笑道,“你公司门口也缺保安吗?”   “你要是想做保安,我当然希望你在我公司做。”韩山话里听不出玩笑的意思,“只是我可能会经常请你帮忙,你除非拒绝,否则擅自离岗会扣工资。”   齐轩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哎呦,韩山,我发现你好像变了。”   韩山未置可否。   齐轩垂下眼,手指摩挲茶杯边缘,“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文化,身手也不是拔尖的。当初运气好被谭先生选上,不过是因为跟你身高相当,站一起看着顺眼……”   韩山失笑,这种说辞他倒是没听说过,齐轩性子内敛,低调周全,谭耀笙之前用的很顺手。   “你不会觉得,谭先生看人的眼光这么肤浅吧?”   齐轩摇摇头,之前他做的都是些在他看来非常简单的事情——盯人传话,打听消息之类,有韩山在,他这个正牌保镖反而无用武之地。   “推荐人说你踏实,靠谱,谭先生在意这个。”韩山解释道。   齐轩显然不知道这事儿,愣怔片刻:“……是吗。”   “是。”   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把点好的菜端上桌,又开了一瓶白葡萄酒。   齐轩摸了摸鼻子,拿起酒帮韩山倒上,“喝点?”   韩山点头,他们都不是常喝酒的人,这是两人头一次碰杯。   “韩总跟你说公司的情况了?”   “嗯。我已经联系了公司董事会,明天准备谈谈股权变更的事情。”   “变更?”   “是,公司现在尾大不掉,我没有谭先生的能力,只能化整为零。”   齐轩看向韩山的目光有些意外,从剁椒鱼头的盘子里夹了一块肉给他:“你不是没有能力。谭先生离开后你做的很好,那帮老家伙私下里都对你刮目相看。”   韩山摇头笑笑:“可是很累。以后我想能多些时间陪陪家人。”   从谭耀笙去世到自己出事,他整个人都绷的很紧,不然当时也不会难以抑制自己的怒意,一定要泄愤才算。   齐轩了然:“说句无关紧要的话,希望你不会不开心。”   “说。”   “有段时间挺同情你的。”齐轩说,“那时候觉得你性子孤冷,不太适合管理公司。”   “你说的对,谭先生知人善用,能把一切处理妥当还游刃有余,可我……”他拿起酒杯,“所以现在想让你来帮我。”   齐轩眸光微动:“为什么是我?”   “我跟别人不熟。”   “哎……好吧。”齐轩乐了,不再推辞,“那我是不是该改口了?”   “私下不用。”韩山说,“叫名字挺好的,像朋友。”   齐轩笑容微滞,抿了抿嘴唇干脆举杯一饮而尽:“好。”   韩山在公司露面引起不小骚动,从向众人表达歉意到公开业务评估结果,最后提出将自己的部分股权进行招标转让的事情,商量着定下执行方式和期限,光是磨嘴皮子就花了一小天时间。   韩溪上午和他一道去了公司,下午店里有手术就提前离开了。   韩山忙到下班,看到齐轩发来的消息——   五中高二晚自习上到九点半。以及江夏露的家庭住址。   看时间还早,他决定先回家吃饭。   冉冉趴在沙发地毯上摆弄着一堆动物玩偶,看到韩山回来,笑着张开胳膊喊“舅舅”。   “冉冉。”他走过去蹲下,拿起一只布偶熊猫,问,“你在玩什么?”   “打针。”除了叫人称谓,冉冉说别的话都有一点发音不清晰,“穷猫、心病了。”   “是熊猫。”   “熊、猫,生病了。”   韩山笑起来,他经常会觉得人一直这样傻乎乎的是件幸福的事。   “回来了?”   韩溪端着一盘西瓜从厨房出来,“怎么样,下午还顺利?”   “还行,”韩山站起身,看到沙发上放着一身衬衫西裤,“这是……我的?”   韩溪放下盘子坐到对面:“对,季政委送来的。”   韩山扬起眉头:“送你店里了?”   “啊。”   “就这一身衣服?”   “不然呢,还有什么?”   “没什么。”韩山笑了一声:“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韩溪咬了一口西瓜,“他来的时候我正要进手术室,我就让他先放那就行,一只柯基被车撞了,韧带断裂外伤也很重,大概两个多小时吧,手术做完我出来一看,人还在那,跟冉冉大眼瞪小眼呢。”   韩山抿唇:“你没跟人道个谢?”   “谢了啊,但是……他这搞得我也有点过意不去,就说改天让你请他吃饭。”   “……”   九点半,五中门口热闹起来,路边的摊贩扎堆在校门一侧的巷子口忙活着,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的食物香气。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校门,多是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疲惫面孔,或交谈或低头看手机,偶尔有人嬉笑着追逐打闹,突兀地散发出一抹青春的气息。   驰远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上班……   韩山的车子停在校门对面,车窗降下小半。他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看了看手机里的照片,又仔细在人群中寻找相似的身影。   直到学生们渐渐离去,校门口只余稀稀落落、像是等人或是滞留在这里说话的几伙身影。   韩山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再过五分钟十点,是高三下自习的时间。   校园里还有零星的学生往外走,其中一个女生身穿宽松的深红白条校服,面容清秀却脚步疲惫,慢吞吞地走出校门。   韩山呼吸微沉……   是江夏露。   这时,路边一个蹲在树下玩手机的男人站了起来,相貌平平二十出头的模样,江夏露脚步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的朝马路边走去,上了一辆白色轿车。   韩山收起手机,发动车子按着江夏露家的地址先一步离开……   后视镜里,男人紧了紧身上的夹克,不紧不慢地拐进学校一侧的巷子。   白车随后跟上来,在半路超过韩山的越野,江夏露所在的小区离学校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白车率先抵达,韩山则拐到小区对面的便利店门前停下。   他走进去买了一包烟,余光透过玻璃门,看到江夏露从车上下来,头也不回快步走进小区……   韩山连着跟了几天都是如此,江夏露早晚都有人接送,校门口蹲点的男人每晚都会出现,并不是齐轩查到的,以及龚小宝形容的那位江夏露的男朋友。   他觉得奇怪,既然警方已经开始留意江夏露,不可能对这种反常的情况毫无所觉。   所以。   他猜到一种可能……   周五晚上,齐轩忽然发来视频,告诉韩山他在余国忠家门口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韩山彼时正在接受韩溪的审问,挑挑拣拣的交代着自己每晚吃完饭就往外跑的原因。   他拿着手机,皱眉看着视频里被齐轩摁在墙角的男人,黑不溜秋看不清脸,但听声音便立刻认了出来:   “杜军?”   视频里男人正护着脑袋用方言连连求饶,听到这声立时像被点了穴一般,片刻后他挪开胳膊,露出一双小而黑的眼睛……   “组长?!韩组长!”   齐轩不明所以:“你们认识?”   韩山皱眉沉吟一瞬:“认识,带他找个酒店开间房,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韩山看向翘着二郎腿,拖鞋堪堪挂在脚尖上的自家姐姐:“我得出去一下。”   “什么人?”韩溪朝他手机扬扬下巴,“出去干嘛?”   “监狱里的。”韩山犹豫了一下,“应该也是为驰远的事。”   “啧!”韩溪眯起眼睛,“也是为驰远……”   【📢作者有话说】   爱妃们情人节快乐!   (sad,情人节走剧情,没有感情戏(´•ω•̥`) 第60章 演戏   杜军双脚踩着酒店走廊厚实的地毯,步履无措,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一伸手,他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   齐轩刷卡开门:“没想揍你,进屋。”   “哎、”杜军摸了摸之前差点被这人扭折了的胳膊肘,乖乖进去。   门厅的大理石墙壁光滑如镜,反射着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他不敢直视男人的脸:“组长……来了吗?”   “马上。”   齐轩合上门,抱臂站在门廊中间,像给这房间加了一道壁垒。   杜军大气都不敢出,跟以往在监舍一样,垂着脑袋假装自己不存在。   一刻钟后,房门被敲响。   齐轩打开门让开一步:“人在里面。”   “好。”韩山进屋,看到不穿囚服的杜军感觉有点陌生,深蓝色棉服偏大,让他身形显得更佝偻,与周围雅致的环境格格不入。   “组长……”杜军抬头,从兜里抽出手,大概觉得无处安放又缩了回去。   即便知道韩山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杜军心里还是有几分打怵——   韩组长一身黑色长呢子外套,在监狱时那股正气都被这摄人的气场压下去几分,配着修剪的周正细致的寸头,很像电影里的黑帮头目。   “到里边坐。”韩山不紧不慢走到床头,按下控制窗帘的按钮,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   杜军盯着自动窗帘完全合上,才慌忙跟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韩山问。   “报告组长,昨天。”   “……”   齐轩别开头,有点想笑。   韩山唇角不明显地僵了僵,又问:“昨晚在哪睡的?”   “…报告组长。”杜军低头看着身前高档的大理石几,不好提人防商场温暖的地下车库,含糊道:“随便找了个地方。”   “齐轩。”韩山怕了他这声报告,干脆换人问:“今晚什么情况?”   齐轩掩唇轻咳一声:“这人在余国忠楼下溜达了一下午,余小蕊回家的时候他就跟上去了,一直在门口偷听。”   “报告组长,我……”   “这里没有组长,不用报告。”韩山抬手示意他坐下,“你怎么知道余国忠家地址的。”   “报……龚小宝跟我说的。”   “驰远知道吗?”   “不知道。”   韩山了然,意料之中。   “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杜军吞了下口水,欠了欠身子从兜里掏出一部韩山没见过的国产山寨机,看上去有年头了,连打开相册都卡顿的厉害。   他点开最后一个视频,昏暗的画面抖个不停,看得出拍摄者的紧张。   “手机太久没用了……”杜军把音量开大,金属质感的杂音从里面传来,偶尔夹杂着一两句模糊的女声。   韩山皱起眉头,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一句完整的内容。   “说了什么?”   杜军:“在骂人咯,听不清说了啥,还摔摔打打的,我要是再录一会儿,说不定……”   “再录就该被人送公安局去了。”齐轩插话,“楼上有人下来你都没听到。”   杜军噎了一下,想到自己之前像个小鸡仔一样被这人拎下来,面上有些尴尬。   韩山把手机还给他:“你住哪里?”   杜军抠着棉裤上起的球,支吾道:“驰兄弟……给了我个地址,说他朋友老家荒着一个院子,修修能住,等以后我养羊挣钱了,就把院子买下来。”   见没人说话,他又解释:“我举报的案子破了,抓了四十多个人,有几个是我们村的……”   杜军这是不敢回去了。   “你有钱吗?”韩山问。   “有!”杜军说,“政府给了两千安置金,我这几年在里面也攒了两千多,有的用。”   韩山没再多打听,看了下时间起身道:“好了,今晚在这睡吧,明早我让人送你去。”   “不用不用……”杜军站起来连连摆手,“我还想、再等等,不能白白出来,一点忙都帮不上……”   “你会打草惊蛇。”韩山直言。   “……”杜军看了看对面两人,心知自己和他们没法比,既然韩山也在帮驰远想办法,那他也能放心了,“哎……那驰兄弟的事就拜托组长了,我明天自己去……”   韩山语气平和却不容置喙:“地址给我吧。”   杜军面色迟疑,又不敢推辞,只好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卷:   “驰兄弟记不得街道门号,就画了个地图。”   “……”韩山接过纸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三庄镇大王村马鞍桥东。   旁边是简笔图:村子画的很潦草,大概是记不清了,重点勾画的院子在最东边,挨着一座山,山上一只羊,山下五棵柳树……   韩山看着那些线条,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他把纸叠起来:“明早八点,我送你去。”   “啊?哎……”   安顿好杜军,两人离开客房,电梯里,齐轩面露不解:“你要亲自去送他?”   “对,荒久了的房子不一定能马上住人,尤其冬天。我去看看,需要什么东西还得你在这边帮忙置办一下。”   “好。”   电梯下到车库,韩山跟齐轩道别,手机上有韩溪发来的消息问他大概几点回去。   韩山坐进车里,拿出地图盯着出了会儿神,然后给韩溪回话:   二十分钟到家。   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周六傍晚,韩溪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齐轩电话打了过来:“韩总,余小蕊去河边了,您看……”   韩溪身形一顿:“今天就去了?”   “是。”   “……”   她一脸抗拒地看向休息椅上齐轩中午送来的东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满口答应弟弟的事会这么充满挑战性。   当街演戏……   啧,有点刺激!   当她穿着那身跟余晓蕾照片相似、没型没款的松垮毛衣,手里握着一枚微型摄像头在河边瑟瑟发抖的时候,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裤兜里手机传来震动,韩溪拿出来一看,齐轩发的消息:   韩总,他们过来了。   韩溪慌了一秒,收起手机,换上凄楚的模样扶住河岸石栏,冰凉的触感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   沙子河狭长曲折,市中心沿岸建了几处公园,迂回到城西就逐渐萧索起来。冬季河岸只余干枯的草茎在寒风中摇曳,岸边的树木枝叶凋零,这个时间往来的行人并不多。   余小蕊面无表情的推着轮椅,二十几岁的年纪,一身疲态看着却有三四十岁。   从公交站到这里要走半个小时,但她每周六下午只要有时间都会过来,风雨无阻。   当河边那道落寞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她的脚步猛然顿住。   韩溪感受到兜里手机的震动,知道时机到了,她定了定心神,抬起一条腿缓缓跨过石栏……   “!”   余小蕊双目微瞠,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轮椅上的男人灰败的脸上也出现一丝凝滞,微张的嘴巴不受控的抽动起来。   “姐……”余小蕊沙哑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下一秒,她丢开轮椅像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口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别跳!!”   韩溪身形定住,同时抓稳栏杆防止身后女人冲劲太大把她撞下去。   “你回来!”   余小蕊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连拉带扯的将人拽了下来,韩溪单腿本就重心不稳,被这么一拉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呦!”   来不及起身,又被女人抓着肩膀拉了起来,余小蕊一脸惊惶的盯着她,眼睛里的狂热却渐渐熄灭……   “不是。”她喃喃道。   韩溪被捏的有点痛,皱眉“嘶”了一声。   余小蕊松开手,表情无措:“……对不起。”   “……”韩溪假装没听出这抱歉的不合时宜,抱着膝盖埋首幽咽道:“妹妹,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跳下去不行吗?”   余小蕊张了张嘴:“你,你为什么要跳河?”   “……”   不远处的汽车里,齐轩把视频发给韩山:“余国忠可能认出韩总了。”   韩山正在公司审批报表,看到视频,眼底升起一丝笑意。   大概是过去有事都喜欢自己处理,所以当他向韩溪求助的时候,对方连问都不问就欣然答应,在听到自己这个有些“胡闹”的计划后,也只是沉默几秒,即便为难也强颜欢笑伸手比了个“OK”。   ……   天色暗了下来,余小蕊一直没去理会轮椅上被她丢在一边,咿咿呀呀表情一变再变的余国忠,拉着韩溪坐在路边的石牙上,听她讲了个渣男管不住下半身,抛妻弃子的故事。一边愤愤大骂男人都是禽兽,一边安慰她要为孩子活着……   韩溪看着那双悲凉又充满怨恨的眼睛,有些于心不忍。   她搓了搓冻麻了的胳膊腿:“妹妹,太晚了,别让你父亲跟着受冻了,早点回去吧。”   “姐姐你……”   “放心,我今天不想死了。”韩溪抚上她粗糙的手背,“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   余小蕊垂下眼,看着韩溪温润莹白的手指,摇头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是不是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活的不开心?   “我以前有个亲姐姐。”她说,“她最爱吃我妈做的辣菜,我后来也学会了,可姐姐已经不在了。”   “……”   “姐,你家住哪里,我改天做了送给你尝尝,行吗?”   韩溪怔了怔,不知道怎么拒绝。   “其实,我姐姐就是那个星期六在这里跳下去的,别人都以为她是失足落水,只有我知道……”余小蕊没再说下去,咬了咬嘴唇,“我今天是来给她烧纸的,我很想她……”   韩溪有些犹豫。   虽然立场上讲,她们是对立的,但她对眼前这个身体里流着余国忠的血的女人,生不出多少恨意。   “好。”   余小蕊露出这半晌的第一个笑,她快步走到轮椅旁,从把手上挂着的袋子里摸出手机。   韩溪跟了过去,看清了余国忠灰败的面色和满眼惊骇,他比过去枯瘦了些,歪着的脑袋此刻还微微抖动着。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在对方手机上输入自己的私人号码。   “姐姐你叫什么?”余小蕊接过手机,准备输入备注。   韩溪:“叫我溪姐就好。”   余小蕊愣了一秒,然后在手机上输入“西姐”。   韩溪没有纠正,趁机将摄像头别进轮椅网面靠背的缝隙里……   这时,余国忠不知牵动了那根神经,脖子忽然一扭,脑袋压住了韩溪的手背,歪着嘴呜呜乱叫,舌头都伸了出来想要够她的手。   “啊——”韩溪瞬间遍体生寒,惊呼一声!   余小蕊刚存完号码,见状立时面露凶狠之色,粗鲁的推开余国忠的脑袋:“你干嘛!”   韩溪收回手,惊魂未定,余小蕊尴尬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对不起啊,他……他有时候,就,精神……失常……”   韩溪怔怔点头,扯了个难看的笑:“没事的。那,妹妹你们烧纸吧,我先回去了……”   “啊,好!姐你路上小心,回去我给你打电话。”   “好。”韩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齐轩的车子悄然发动,开到河岸一侧的出口。   韩溪一张脸冻成青白色,看到齐轩下来为她打开车门,这才深深呼出口气。   “韩总。”齐轩看她面色不好,有些担心,“您还好吧?”   “没事。”韩溪坐进车里:“有酒精吗?”   “没有,有湿巾。”   “给我。”   她一路沉默的擦着自己的手,那颗枯草球一样的脑袋留在手背上的触感怎么也擦不掉。   原来对一个人的恨与恶,并不会因为对方受到的惩罚而消失,她以为这几年已经释怀,可看到那个人,就会想到冉冉懵懂中遭遇的侵犯,心里的火还是会瞬间烧起来……   直到回了秋茗别墅,见韩山已经接了冉冉回来,心里污糟的感觉才稍稍驱散。   韩山看她围着厚厚的毯子窝在沙发里发呆,有点心疼,于是也殷勤起来,主动倒上热茶,围上围裙去做饭。   虽然让韩溪再次面对余国忠,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难为她,但他觉得能亲自参与把余国忠送进监狱这件事,会让韩溪未来轻松一些。   齐轩留下来吃了一顿韩山亲手做的晚饭,看着在外高大冷峻的男人在自己姐姐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颇觉有趣。   饭后,三人围着电脑看监控。   摄像头的位置几乎就是余国忠视角,男人呜呜咽咽的声音渐渐嘶哑无力,余小蕊沉默的烧完纸,走到余国忠面前。   黑暗中红外线拍摄的画面是黑白的,女人头发在寒风中飞扬,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狗改不了吃屎,是吗?”余小蕊冷笑道。   余国忠没出声。   “都这副德行了,看见漂亮女人还能伸舌头,你恶心不恶心?”她表情狰狞了几分,“你不是喜欢没成年的小姑娘吗?怎么,没了根连要求都变低了?你就不怕那是我姐的鬼魂派来索命的吗?啊?!”   “啪”地一声,余小蕊把装纸钱的布袋拍在余国忠脸上,电脑前三人身形皆是一僵。   这也……太直观了。   “不过我不会让你死的。”余小蕊忽然笑起来,眼睛死死盯着余国忠,“从小到大,我姐为保护我被你凌辱折磨了多少次,我就要替她一次一次的还回来!这才哪到哪?”   她走回烧纸的灰堆旁,抓了一把灰过来,不由分说塞进余国忠嘴里……   视频晃动,余国忠脑袋胡乱转动,发出类似呕吐的哭声。   余小蕊面无表情:“让缺钱的孤魂野鬼们都来你这大魔鬼的肚子里拿吧,掏你的心,挖你的肺……”   电脑前三人都沉默了。   一时间分不清谁更像魔鬼…… 第61章 一缕妖风   视频内容超出预期,韩山按下了暂停键。   房间里一时寂静,冉冉在一旁拨弄锻炼手指的玩具,偶尔发出叮当的声响。   “禽兽。”韩溪声音飘忽,落不到实处,“一定要让他进监狱吗……”   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清楚——余国忠现在的状况比进监狱惨多了。   见自己弟弟不说话,她换了目标:“齐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齐轩搓了搓额头,有些为难:“于情,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韩山转头看了他一眼。   “额……于理,肯定是应该将他绳之以法,恶行公之于众的。”齐轩又说。   韩溪盯着这两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察觉气氛有点奇怪,齐轩轻咳一声,开了个玩笑:“那个……监狱里不是有什么鄙视链吗?他这种人进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不能喊又不能动,遇到跟他一类变态的…”   意识到这种话有些污秽,齐轩急忙住了嘴:“抱歉。”   “……”韩溪睁大眼睛,“会吗?”   “你想多了。”韩山身体靠进沙发,“生活不能自理的罪犯,一般会由监区医院护理,如果余小蕊愿意继续照顾,还可以申请监外执行。”   “啧。”韩溪咬牙:“太便宜他了。”   “是啊。”韩山苦笑,“其实这几年,我几乎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把余国忠送进去。等知道他瘫了,我又忍不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审判者,纠结着到底怎么样对他来说,才是最严厉的惩罚……”   他沉默几秒,看向韩溪:   “姐,后来我想明白了,还是要让他定罪。为了公义,也是给其他被伤害和牵连的人一个交代,更是为了让我们自己放下这个包袱。”   韩溪看了他半晌,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化开……   道理她何尝不懂。   余国忠不定罪,她和韩山心底那根不甘的枝桠永远不会剔除,它会遮挡清风日光,让人心不自觉囿于阴暗。   她又想到余小蕊眼里的悲楚和狰狞。   不可告人的家丑像一把刀凌迟着她的小半生,如今刽子手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她守着这个秘密让自己成为那把刀,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好。我听你的。”韩溪说。   “而且,驰远的案子你们都知道。”韩山又说,“他上周已经委托律师提起上诉,季政委也透露过警方正在暗中调查被告学生,所以,这件事迟早会水落石出,到时候我们就算不提供证据,余国忠也会被查,但是有余小蕊的证词,就能确保余国忠的量刑不会太轻。”   “那这个视频……我们交给警察?”齐轩犹疑道,毕竟偷拍的视频是不能作为证据的。   “交给我吧。”韩溪叹了口气,她知道韩山的用意,“我去说服余小蕊。”   韩山眉头皱起:“不行,还是我去吧,万一她情绪激动……”   “你去她情绪肯定激动。”韩溪好笑道,“好歹她暂时对我没有敌意,至少能把事讲清楚,放心。”   “是啊韩山。”齐轩说,“女人之间沟通起来会更容易一些,到时候我陪韩总去。”   韩山沉吟片刻,想到余小蕊视频中怨毒的神情,以及季长青脸上的抓痕,还是觉得不妥。   “我再考虑考虑……”   这时,齐轩的电话振动几声,韩溪看了眼时间,打趣道:“老婆催了吧?”   “啊。”齐轩掏出手机,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事,就是问问。”   “长得帅是让人不放心。”韩山冷不丁开了句玩笑,没注意身边两人意外的表情,他站起来,“你先回去吧,余小蕊不用再盯了,明天休息,周一去公司。”   “……哦,成。”齐轩跟两人道别,“那我先走了,有事随时打电话。韩总再见。”   “以后也喊我姐吧。”韩溪笑着朝他摆摆手,“路上小心。”   “好的溪姐。”   .   韩山把人送到门口,回来就见韩溪仔细叠起毛毯,状似无意地感慨:“还是有老婆好啊!走哪都有人牵挂。”   “嗯。”韩山心里想着别的事,随口应道。   “你羡慕吗?”韩溪问。   韩山闻言脚步一顿,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弯唇。   “当然。”他坐下来,语重心长:“姐,其实人这辈子很短,一个人再坚强也难免有脆弱的时候,不是吗?”   韩溪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点头认同:“是。”   韩山舔了下嘴唇,尽量说的委婉:“虽然……亲人之间也能给与关心和保护,但是,如果有个人能陪在身边彼此依靠,在他面前你可以卸下武装,不用故作强势,也很好,对吗?”   “……对。”   韩溪眸光闪动——   自己弟弟说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小伙子,年龄到了自然也想有个家!   “你现在真的变了好多。”她说。   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会交朋友,会开玩笑,过去那个冷峻寡言的男人,如今才是真正的成熟了。   韩山笑笑:“也许吧。”   知道提的太明显韩溪脸皮博薄又该踢皮球了,于是他点到为止,“总之,我不可能让你操心一辈子,你也该为自己活了。”   韩溪面露欣慰,韩山以后也许确实也不需要她操心了,等他有了自己的家,工作上也有齐轩这样靠得住的朋友帮衬……   想到朋友,韩溪心念微动:   “弟弟,你找余国忠犯罪的证据,是不是也是为了驰远?”   韩山移开视线,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如果不是为了让那家伙早点出来,他就不用这么急着要余小蕊的证词了,毕竟多让余国忠被亲女儿折磨两三个月他乐意之至。   韩溪显然也清楚其中的区别。   “看来,你和他关系很好。”   “关系……”韩山低了低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是吧。”   韩溪神色古怪地看着他,直觉自己弟弟提起驰远,就像沉静的深潭拂过一缕妖风,整个人气场都变了。   “那个……”韩山抬眼表情恢复如常,解释道,“我能提前出狱,也有他的手笔。所以我想缩减案子开庭的时间,就当还他一个人情。”   人情还了,就好算账了。   韩溪面露恍然,忽然觉得好笑。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那张纸条虽然像监狱里带出来的,但不一定和韩山有关系啊……   “好了,时间不早了,冉冉该睡觉了。”   她拍了拍韩山肩膀,站起身:“你也早点休息,别累着。”   “好。”   韩溪扶着冉冉慢慢上楼,韩山蹲下来收拾满地的玩具,顺便给季长青发了个消息:   “政委,风信子什么时候送来?”   .   周一,齐轩去公司签了助理入职书,随后便开车到学校门口守着。   前天晚上季长青回韩山的消息,告诉他法院已经正式立案,周一法律文书就会寄送到江夏露家。   韩山并不清楚江夏露的具体情况,只能盯紧点,尽可能随时掌握事情的动向,防止有变。   然而下午,江夏露这边果然出了状况——   齐轩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韩山刚目送韩溪离开办公室。   白天她把监控里的视频截取有效片段存到手机里,然后把韩山的电脑送去公司。找余小蕊的事情韩山最终决定和她一起去,即便韩溪认为没必要。   电话接通,齐轩语气凝重:“江夏露失踪了。”   韩山神色一凛:“什么?”   “她家人中午去学校接人回家,回去没多久人就找不到了,他家人刚报了警。”   “在家失踪的?”   “应该是偷跑出去了,但是没走正门,监控显示她从小区一侧翻栏杆出去的,背着书包。”   “……”   办公室门被推开,韩溪去而复返。   她走到门口想起自己这两天琢磨的事情,于是想先探探自己弟弟口风。   “打电话呢?”   “我知道了,”韩山沉吟道,“你留意一下他家人的动向,我待会儿联系你。”   挂了电话,他无意识的看了韩溪一眼,接着给季长青拨号。   对面是长时间的响铃声,却无人接听。   韩溪犹豫了一下,开口:“弟弟,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嗯。”韩山挂了电话,在微信里编辑信息:   政委,江夏露失踪了。   “你觉得,孙梦这姑娘怎么样?”韩溪问。   “嗯。”对面没回,韩山皱起眉头,季长青前天说他今天休班,不应该接不到电话。   他继续编辑:她有没有可能被人挟持?   韩溪面露喜色:“那我试试帮你约一下,让她这两天来家里吃个饭?”   “嗯。”韩山收起手机,“姐,我先出去一下,你有事就去忙。”   “啊?你去哪?”   “有点事,晚上回去跟你细说!”他拎起椅子上的大衣,一阵风似的大步离开办公室。   韩溪:“……”   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没有找借口推辞或者拒绝,应该……有点戏吧?   她眯起眼睛,手指在办公桌上敲了几下。   傍晚最后一绺微薄的霞光在铁窗里消失。   驰远懒懒地靠在被垛上,双腿摊开呈葛优躺。   他指尖夹着管教给他的案件受理通知书,举着胳膊飘来荡去。   龚小宝翻了个白眼:“嘚瑟一天了,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坐着那片纸飞走了。”   “你当这是魔毯?”驰远乐了,“宝儿,咱俩打个赌,你猜我这案子几天能开庭?”   龚小宝抄起袖子,倚在门边像一根压弯的竹杆:“几天?几个月吧!”   驰远摇头笑笑:“非也……我猜最多一个月。”   龚小宝撇撇嘴,没接这话。   隔了一会儿远处有喊口号的声音传来,他直起身子:“不管多久,反正你是不会再回来了。”   驰远停下动作,坐起身:“怎么,舍不得我?”   “嘁。”   “哎呦。”他扶着栏杆站起来,蹦到他身边,从上衣口袋摸出两支烟:“喏,今天特意给你要的。”   “怎么又两根?”   “嘘!”驰远跳到走廊窗口,看了眼楼下下工回来的列队,“那天是和季管教领的,今天老季休班,我跟张管教又领了一次。”   “嘶……你他妈真鸡贼。”龚小宝接过烟藏进帽子里,“那我也猜一个月。”   “靠!那还赌个屁啊?”   驰远并不知道百里之外的变故,已经为他的预估按下倍速快进。   “那我赌22天。”   还有22天,就过年了。 第62章 没有远的第四章,想他   季长青没想到染个头发要这么长时间,出了理发店坐上车,他对着后视镜左看右看,抬手摸了摸剔的干干净净的下巴,泡沫把皮肤浸的都柔软了不少。   还行,不丑。   要是上次被余小蕊抓的痕迹再褪一褪就好了……   他看了眼副驾车座上的纸叠的风信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抬手从兜里掏出手机。见上面有韩山的未接电话,再打开微信消息,上扬的嘴角不禁沉了下来。   江夏露……   此前他了解到的内部消息:江夏露的“男朋友”,是一个搭建网络y秽网站、传播y秽视频、并涉及勒索诈骗等多种涉网犯罪的团伙成员。所以季长青猜测,江夏露极有可能是在知道驰远起诉后慌了神,向那些人求助了。   但眼下他们把人带走是作何打算,不得而知。   季长青立刻打电话给警局的朋友,对方接的很快,告诉他他们正在对带走江夏露的越野车实施定位跟进,但目标方位是一片改建烂尾的城中村楼群,外围路边都是建筑垃圾,他们的车底盘太低卡半中间了,现在正等着从队里调摩托车呢。   季长青闻言放下心来。   估摸着韩山是知道今天法院送文书,特意留意了江夏露动向。   于是他给韩山回了电话,告诉他驰远的案子交给警察就好,不用担心——只要江夏露说了实情,余国忠也跑不了。   到时韩山的案子也会再次被提及,当年社会舆情对韩山公司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所以即便韩溪及时接手代班,靠着谭耀笙在世时留下的人脉和积累,这几年依然难免走了下坡路。   等这事儿真相大白,韩山的故意伤害事出有因,也能让他在一些人心中不靠谱的印象扭转。而当初的不知悔改面无愧色,说不得也沾上了点性情中人的边。   好比张强。   一个胆大仇富,从小读水浒三国培养出三观的人,即便明明白白的犯了法,入了狱,照样有那么一帮拥趸。很多事光是讲道理讲法律,说不清……   季长青心情不错,电话开着免提一路往市中心行驶,话也多了些。   他不透露警察说的具体情况,韩山只能旁敲侧击:   “警方行动有困难吗?”   他语调轻松,像在开玩笑,“我有性能更好的车,无偿提供,还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可以去帮忙。”   “哎呦,你这是跟我炫富呢?”季长青啧声,“人警察又不是吃干饭的,别说建筑垃圾围着的烂尾楼,就是山林里的犄角旮旯他们也能把人搜出来……”   韩山按下话筒的消音键,发动车子,边听他闲聊,边让齐轩查找乔阳市周边的烂尾楼。   按照监控里越野车开出去的时间计算距离,所幸符合条件的地方并不多,很快便有了方向。   “你的摩托车还在吗?”他问齐轩。   “在,我还经常保养着呢。”   “那些工具呢?”   “都在车库。”   他点开手机话筒,对季长青抱歉道:“政委,我这有点工作。”   “啊,行,你先忙,我把纸花送你姐那儿去。”   “好。”   韩溪赶在下班前回到宠物医院,孙梦正在给一只暹罗猫做驱虫,猫主人是个长相清秀的男人,明明来过好几次了,还是像个养猫新手一样,站在旁边事无巨细问东问西。   韩溪防备的瞥了他一眼,呵,小眼镜,比自己弟弟差远了,一个指头就能把他按倒!   她扬了扬下巴:“梦梦,下班了。”   “溪姐回来了?”孙梦揉了下猫咪脑袋,“OK。”   男人转过身朝韩溪颔首,接着又问孙梦:“那我过两天再来给它做个体检吧?”   “不用,它很健康,再说,你不上个月刚体检了吗?”   “啊……好吧。”   男人扶了扶眼镜,把猫塞进猫包:“那我先走了……再见。”   屋里两人微笑着目送客人离开,韩溪抱起胳膊:“这小子怎么又来?”   “有钱烧的。”孙梦摊摊手,转回柜台:“您和冉冉先回吧,我等朋友下班约饭。”   “什么朋友?”   “小蓓,您见过的。”   韩溪面露恍然,斟酌着问:“梦梦,你就没打算找个男朋友?”   “这事儿……也不是我打算了就能有合适的啊!”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合适?”   “这,不好说。”   孙梦有点不习惯,溪姐以前忙到饭都顾不上吃,更别提关心别人的个人问题。   现在正牌韩总回来了,她果然是闲了。   “你觉得我弟弟怎么样?”韩溪开门见山,语气里是自己察觉不到的骄傲。   孙梦:“……”   见她面露尴尬,韩溪心中警铃炸响:“你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   “那……也不是。”孙梦声音小了点,“山哥太优秀,我配不上……”   韩溪哪还听不出这是推诿之词,她盯着女孩无辜的眼睛:“为什么?”   “他长得太帅,有钱又……”   “梦梦,”韩溪无奈道,“你来我这里快五年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打心里把你当妹妹。所以,你没必要跟我打哈哈,说实话,我弟弟为什么不行?”   孙梦见她认真,犹豫了一下干脆也不作假,“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不生气。”   “以前一直觉得……山哥太凶,我害怕。”   “哈?”韩溪瞪大眼睛,“他哪里凶了?!你不知道他现在……”   “你说不生气的。”   韩溪勉强扯扯唇角:“……好吧,凶。还有呢。”   “还有,我计划以后,让自己孩子考个公什么的。”   “!”韩溪心像被扎了一下,她倒是忘了,有案底会影响直系子女政审……   “还有吗?”她笑的有些难看。   “没了。”孙梦急忙抬手隔着柜台抱了抱韩溪,“哎呦,姐,我说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其实没几个人会把这个当回事儿,毕竟山哥这么大的家业在手,人又那么优秀,是吧?只是我这人想法比较狭隘,就想过那种简单平常的小日子。”   “……我知道了。”韩溪摇摇头,“挺遗憾的。也是我心急了,韩山为冉冉荒废了四年,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我……”   “我理解你。”孙梦说,“溪姐,山哥当初这么做,是他的选择,而且男人到四十都是黄金年龄,不用急。倒是你,这几年的辛苦我看的最明白,你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好了。”韩溪叹了口气:“以后这件事我就不提了,你要是遇到合适的人,带过来我给你掌掌眼。”   “那是一定的!”孙梦弯起眼睛,“还得冉冉喜欢,我们忙的时候让他来看孩子!”   “这倒不用。”韩溪抛开心里的失落,打趣道,“但是别找刚刚那只胆小的暹罗猫,啧,这么久了,心思都写在脸上,连表白都不敢!”   孙梦哈哈大笑:“他多可爱啊!”   “……”   “叮叮咚咚”的铃声响起,韩溪掏出兜里手机,看到来电人,脸上笑容一顿。   “余小蕊……”   季长青到宠物医院的时候,韩溪刚离开没多久。   跟孙梦打听到她是和一个叫“余小蕊”的人约了见面后,季政委立时警觉起来,直接给韩溪打电话,刚接通就问:“你在哪里?”   “我……回家了啊。”韩溪说。   “……”季长青和孙梦对视一眼,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一瞬间的闪躲。   “好吧,我来店里给韩山送点东西。”他说。   孙梦扫了眼他手里的风信子,嘴角悄悄撇了撇……   还不如小眼镜呢,人家起码是实打实来花钱的。   韩溪语气如常,也没有好奇他送的是什么东西:“那你先放店里吧,改天请你吃饭。”   “好。”   挂了电话,季长青表情严肃起来:“她们约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余国忠吗?”他问。   孙梦愣了愣,不晓得这男人哪里忽然生出来的压迫感。   “知……知道。”   “他女儿,余小蕊。”季长青指了指自己颈侧淡淡的抓痕遗迹,“危险分子。”   “啊?!”   .   越野摩托车的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伴随着风声和轮胎压过嶙峋地面的噼剥喀嚓声,齐轩戴着头盔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韩山的大奔始终保持着几百米的距离,速度不枉多让。   他有点亢奋。   上次做这么刺激的事,还是七八年前,和韩山一起追一个企图给谭耀笙下药的人……   这时,就见前方一堆砂石旁有一辆警车,有人下来挥手示意他们停下。   “冲过去吗?”齐轩问。   韩山低沉的声音在齐轩耳机里响起:“乖乖下来,装孙子。”   “……”   他们不是来逞英雄的,只是以防万一——   “警官,乔阳监狱季长青政委不放心,特意让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韩山言辞恳切:“我们不会添乱,绝对服从命令。”   警察都懵了,但是听到乔阳监狱,便知道是二队长宋洋的校友兼哥们儿。由于警力分散在四面路口,于是只能打电话询问宋洋。   只是这边电话刚接通,远处楼群一侧开出一辆越野车,绕了几个弯迎面驶来。   “操,出来了!”   “布障拦截!”一名干警利落的从后备箱取出路障,冲对讲机道:四组的车现在过来!”   韩山盯着那辆车,对方显然看的这边的情形,但是速度丝毫未减。   他问身侧警察:“他们会不会冲卡?”   “操,看着像!”   说话间白色越野车已经逼近,四名干警纷纷站到路中间,挥舞警棍示意对方停下。   韩山不再犹豫,大步走到自己车旁打开门进去,车子刚发动,白色越野便斜着朝警车另一侧的砂石土堆上冲过来……   “站住!”警察大喝,同时就见黑色大奔车轮一阵飞转,直直朝着白车撞了过去!   然而砂石堆略高,白车速度更快,韩山的车受到坡度阻里,“砰”的一声撞到对方车尾便嘎然停下。   白车忽然受力不受控地转了一刻钟方向,接着又不管不顾地继续加速开了出去……   韩山没有熄火,下车一把拉住正在冲白车开枪的警察,同时朝齐轩扬扬下巴:“开我车去追!车里只看到两个男的。”   齐轩会意,摘下头盔丢给韩山,直接上了大奔驾驶室把车开下来。   “谢了!”警察也不含糊,喊了另外两名同事一道上车,追着白色越野去了。   韩山跨上摩托,剩下的一名警察也坐了上来:“能行吗?”   “没问题,您指挥。”   “先开进……操!”他的声音被忽然窜出去的速度闪了一下,然后伴着刺骨的寒风声,一边在对讲机里部署其余警力,一边咆哮着追问调来的摩托车什么时候到。   “刚抵达北入口。”   “直接往里进,东西带齐,外面留人守着……”   林立的破败楼群中只有呜咽的风声,隐隐能听到摩托车发动机声响逼近。天色渐渐晦暗下来,远处野狗的吠叫为这里添了几分阴森的感觉。   韩山将摩托停在一栋楼下,摘下右后侧挂着的帆布包:“警官,我们……”   “嘘!”警察示意他安静,“你听……”   风中除了远处缥缈的各种声响,似乎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女的。   “那边?”韩山指了指左手方向,小声问。   警察点头,放轻脚步循声穿过那栋空楼,同时看了眼韩山的包:“里面是什么?”   “一些以前的训练工具。”   他意外的挑挑眉,眼神里净是疑惑。   “保镖。”韩山解释了一句。   刚走出楼门,哭声忽然变大,两人几乎被吓了一跳,倏然抬头,就看的前方楼顶探出半个身子的江夏露…… 第63章 没这么坐牢的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不确定要不要出声。   “是……是警察吗?”江夏露哭的直抽气,声音在十几层的高处嘶哑而缥缈,“你们,不要上来……不然,我马上,跳下去。”   “江夏露?你在上面做什么,能下来吗?”警察喊道。   “我不下去……”   他朝韩山使了个眼色,一边继续冲上面喊话:“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告诉我,我会帮你。”   韩山慢慢退回楼里,走出后门朝楼体一侧快步跑去。   江夏露似乎并未在意韩山的动向,摇着头又哭了起来:“没人能救得了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想活了……”   “你身边有人吗?”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说道:“警察叔叔,你能不能,帮我,给我父母带句话……”   “你说。”   “你告诉,他们……是我对不起他们,我不该……”她打住后面的话,风吹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我死了以后,让他们,不要难过……”   她说到这里又呜呜地哭起来。   韩山跑到江夏露所在的楼后,戴上特制手套,从帆布袋里取出一盘钢索。   他瞄准上方的一个窗口,将钢索一端弹了出去……   “你死了你父母怎么可能不难过,你这是要他们的命!”警察的声音严肃了几分,“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我们都会帮你!”   “没用的……我,我不需要了,跳下去,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江夏露看着下方不断靠近的五六辆警队摩托车,苦笑起来。   “江夏露,威胁你的人已经被锁定,马上就要绳之以法,你的一切困境都将解决!我以警察的名义向你保证!”   “晚了。”江夏露摇摇头,“我有一封遗书,所有的事实都在里面。”   这句话像念台词般说出口,她擦干眼泪爬上露台边缘,声音轻飘飘的被风吹散:“爸妈!别怪我……”   “等等!”警察嗓音都破了声,睚眦欲裂地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你就这么跳了,我不会为你带话的!”   江夏露没说话,她眼神空洞,看着天际亮起的第一颗星,闭上眼凌空跨出一步……   “啊!”   .   下一秒,女孩身体下坠的趋势忽然一滞,时空像被定住。   警察几乎忘记呼吸,定睛一看,一只黑手……不对,是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抓住了江夏露小臂!   “操!”他头皮蓦的一松,方觉后背冷汗涔涔。   警队的人陆续到达,纷纷下车,其中几人快步上楼,剩下的警务合力展开一张硕大的牛津布做好接人的准备。   .   韩山面色大半个身子悬在外面,另一只手堪堪抓住围墙边一截裸露的钢筋:“抓着我的胳膊!”   “啊……啊!”江夏露看清眼下情形,忽然惊恐地大叫起来,“你放开我!啊……你放开我!”   “别动!”   “我不要!求你了,让我跳,你松手……松开!”   韩山火冒三丈,只要对方配合他完全可以一只手将人拉上来,但江夏露像只不受控的兔子,扑腾着身体让人找不稳重心。   “别乱动!”   “我不跳会死的……求求你,你放开我!你不要害我……”   韩山听着这逻辑不通的话,眉心紧拧:“有人逼你跳楼?”   “没有……不是……”   “他们用什么要挟你。”他手腕有点酸。   “没有……你松手!”江夏露另一只手抓上来,却是用力想要掰开韩山的手。   韩山手指捏紧了几分:“松开可以,你得先还驰远一个清白!”   “啊!”江夏露吃痛喊了一声,反应过来神情有些茫然,“驰,驰老师。”   身后警察已经上了天台,跑近一看——都有些头疼。   韩山身材高大四肢修长,伸出去的胳膊……一般人够不到。两名干警急忙撑着他的腰让他有借力的点,韩山收紧胳膊用力一点点将人往上提。   江夏露抬头,看到围上来的人,脸色更白了。   “我对不起驰老师。”她眼泪又流出来,像在说悄悄话,“我书包被他们拿走了,相机里有那晚的视频……你放开我吧,他们在这里放了摄像头,我现在不死,那些视频下一秒就会发到网上,学校,我爸妈单位……他们会逼死我爸妈的!”   说完,她开始疯狂挣动手腕……   “他们骗你的!”韩山怒喝,酸痛的手指持续用力。   羽绒服的布料很滑,在眼看着要将人拉上围墙的瞬间,纤细的胳膊忽然从袖子里挣脱!   “操!”   楼上楼下齐齐发出惊呼,韩山手里握着轻飘飘的羽绒服,眼看着女孩像只羽翼未全的雏鸟,直直朝下坠落……   “拉紧!”   下面的警察们一脸凝重严阵以待,江夏露从十几层楼的高度掉下来,冲力巨大,砸在绷紧布料上的一瞬间,将七八个大男人拽的齐齐一个趔趄,有几人直接被带倒,有的指甲都劈了……   “接住了……”   韩山身后有人出声,朝下方喊道:“什么情况?”   底下一阵骚乱后终于有人回话:“没外伤,昏过去了!”   韩山松了口气,缓缓直起身子。   “没事吧?”一个警察拍了拍他胸脯,“你挺厉害啊!”   韩山摘下手套:“她说这里有摄像头。”   “不能吧?”警察转身看了眼正在四处查看的同事,“有摄像头吗?仔细找找!”   韩山环视一圈,直觉判断摄像头说辞是子虚乌有,那些人吓唬江夏露罢了。   他跟警察打了声招呼率先下了楼,同时给齐轩发消息:江夏露书包里的相机,有可能的话暂时留下。   如今江夏露情况不明,驰远的案子如果与江夏露背后团伙并案调查的话,等全部查完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那流氓在里面瘸着只脚不用干活,悠哉悠哉成天和别人勾肩搭背插科打诨眉来眼去……   韩山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没有这么坐牢的。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齐轩那边也有了消息:   目标追上了。   书包在。   .   齐轩开着韩山那辆凹陷了好几个坑的大奔离开警局。   韩山在后座捣鼓着那个相机,好不容易在密密麻麻的画面中找到六个多月前的视频。   他用手机录下后面的一段,然后将相机放回书包:“证物落在车里了,再回警局送一趟吧。”   “好。”齐轩扬起唇角,直接掉头。   .   市中心到秋茗别墅的路上,季长青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有点出汗。   余光瞥了眼后座上安静的女人,以及她身边勾着手腕在车玻璃上画什么的女孩。   他轻咳一声:“那个,你给我上的药……不是专门给动物用的吧?”   韩溪闻言愣了一下,看到他侧脸贴着的纱布,忍不住笑起来:“都差不多啦。”   “哎……好吧。现在宠物比人金贵。”   “开玩笑。”她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对不起啊。”   “没记错的话,你这话今晚说六次了。”季长青说。   “可我真的挺过意不去,要不是你,被抓花脸的就是我了。”   傍晚和余小蕊在公园见了面,韩溪没有再伪装,开诚布公的把一切告诉了她,   从迷茫,震惊,到失望难过甚至愤怒,她都还算克制,只是让韩溪走,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会出庭作证。   直到韩溪说了监控的事。   “我是真没想到她变脸那么突然……”韩溪叹了口气,“好在,该说的都说了,她会想通的。”   “是,你把手机丢湖里之后,她的神色明显松动了几分。”   季长青想起当时的情形,余小蕊忽然冲上来,将手里的辣菜丢到韩溪身上,一边大骂韩溪欺骗她就算了,还想让她死去的姐姐身败名裂,说着还动起手来。   好在自己到的及时,没让韩溪受伤。   “我再不扔,她能把你吃了。”韩溪说。   销毁视频是她的诚意,只要余小蕊愿意作证,她虐待余国忠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知道。   季长青心头一热,男人自恋的本性让他想问问这算心疼他吗……又深知太过轻浮,于是无所谓道:“我一大男人,不碍事。”   .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韩溪为难地看了眼昏暗的房子,韩山没回来,她也不方便请人进去。   “不能再谢了啊。”季长青猜到她要说的话,拉开后座车门扶冉冉下车,“你们进去吧,等余国忠判了……”   身后有车灯照过来,两人转过头,就见黑色汽车缓缓靠近,接着韩溪看清了自家大奔满目疮痍的车头……   “我去!”   ……   别墅客厅里,四人正襟危坐。   韩溪颈侧的发梢上还有辣菜的味道,熏的她语气都有些烦躁:“说吧,你们两个去做什么了,车撞成这样,人有没有伤着?”   “没有。”韩山说。   他没打算瞒着韩溪,但是季长青在这里……   就不好说了。   韩溪见两人不说事儿,有点着急:“那你们这是去哪了?”   “你呢?”韩山反问,“说好的我和你一起去见余小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本来也不赞同你去……”韩溪有点心虚,“这不也没事吗。”   “可季政委都受伤了。”   “我……”她瞟了眼季长青,见对方正一脸审视的盯着韩山看,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于是又直了直身子,“别混淆视听转移话题,我问你们呢!齐轩,你来说!”   齐轩:“……”   “嘶!”季长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不好意思,我忘了点事。”   他当着几人的面拨出一个电话,听筒里响了几声后一个男声接起来:   “老季,刚想打给你呢。”   季长青微笑看着韩山,对电话说:“那巧了,我正想问问你们下午的行动还顺利吗?”   “顺利。”对面说,“多亏你给我们派来的两个帮手,啧,开着几百万的豪车一点都不心疼,愣是把那跑了的俩家伙撵上逼停了……”   齐轩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额头,大气不敢出。   “另一个飞檐走壁一根钢丝爬十几层外楼,及时拉住了要跳楼的江夏露……险之又险!虽然最后还是掉下去了,但是也为我们争取了救援时间,回了警局我才认出来,这不就是刚出狱那谁吗……”   “江夏露跳楼了?”   “对,现在在医院还昏迷着,没什么事,就小臂被那家伙捏骨裂了,医生说可能是‘假死’,就是潜意识以为自己死了,又出于逃避现实的心理,就一直没醒来。”   “没事就好。我随便问问,你先忙吧老宋,晚上回家再跟你聊。”   季长青挂了电话,房间安静下来。   齐轩缓缓站起身:“溪姐,我老婆又催我回家,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啊……季政委再见!”   他没看韩山的表情,热情而突兀的摆着手开溜。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都是韩山的主意……   .   一周后,天下起了大雪。   中午,驰远和卢光宇在走廊看院子里的雪景,刚午休完的龚小宝走出监室,皱着眼睛瞅了眼铁灰色的天。   “真他娘阴啊,这种天气法院开庭一般都判死刑。”   卢光宇接话:“你是闲的蛋疼,不但管老天爷的事儿还管着法院的事儿。”   “那可不……”   他还想说点什么,楼道里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听就不是罪犯的气势。   三人一声不吭的支起耳朵。   季长青和一名狱警带着一个穿深蓝制服的男人上来。   是法院的人。   “驰远!”   季长青声音洪亮,驰远的心脏瞬间“扑通扑通”地加了速,他站直身子:   “到!”   三人在他面前站定,法院工作人员朝他点点头:“明天上午九点,乔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你上诉的案件,请务必准时出庭。”   驰远神色茫然,回头看了眼同样茫然的卢光宇两人。   “怎么……这么快?” 第64章 赌徒的潜质   季长青看着他笑了笑,目光讳莫如深。   能不快吗?   救回江夏露的第二天,人还没醒,一则视频忽然在网上传开了。   画面里,女生被打了码,余国忠的形象则清晰直观:他像是变了个人,神情亢奋言语污秽,然而刚伸手抓住女孩胳膊,高大的男人便闯入镜头,一脚将他踹倒在一旁……   脸部被做了模糊处理的驰远捡起地上的校服丢给女生:“七班的?大晚上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有没有点安全意识?!”   “谢、谢谢。”女生显然吓傻了,站在那里没动。   驰远走到一边,踢了踢假山前倒地不起的余国忠:“起来,别演了!”   他边说边拿出手机拨号。   女生这才回了神,慌张地抱着衣服跑过来,收起假山上放置的相机塞进书包。   画面瞬间一片昏暗,但能听到驰远的声音:“喂,派出所吗?我报警,哎、同学!你别走……”   视频里只剩相机与书本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动,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和呼吸——   女生跑了。   .   视频的标题与内容文案结合了前段时间实习教师师德败坏暴力伤人的传言,一夜之间便在本市掀起轩然大波。   第三天,有人在校门口拉起横幅,要求学校为驰老师正名。   乔阳警方很头大,舆论直接将他们钉在了吃干饭的耻辱柱上,省厅更是直接下达命令,三天之内给民众一个交代!   于是,驰远的案子被单独拎出来加急处理,同时,余小蕊这边也有了消息——愿意提供证物举报余国忠。   至于她妥协的原因是自己想通了,还是一觉起来发现门口被人倒了泔水,不得而知。   下午,律师来监狱和驰远见了一面,确认委托手续,同时跟他大致讲了外面的情况。   驰远心情有些复杂。   他不是猜不到推动这件事情加速发展的人是韩山,他只是没料到韩山有这么大能耐。   再回想季长青的眼神……   啧,这位之前就在怀疑自己对韩山图谋不轨,现在免不了又加上一条:利用韩山。   虽然,他曾经有过这种算计,但那毕竟是很早之前,后来驰远的心思只是单纯的,想得到这个人。   .   回到监区楼前,龚小宝在院子里扫雪。   驰远看着他脚上被积雪洇湿的布鞋,问了一声:“你怎么不穿棉鞋?”   龚小宝动作不停:“过年穿。”   “……”驰远想了想,说,“我这月的消费额度还没用,晚上给你买一双。”   龚小宝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转过头去,扫的更卖力了。   驰远笑起来:“哎,别扫了,一会儿他们回来还得踩的乱七八糟。”   “闲着干嘛?”龚小宝说,“每天不就这么过的吗。”   “……有道理。”   “没说你。”   驰远挑挑眉,蹦过去几步:“我说的也是你。”   “……”   “明天我……”   “知道了。”龚小宝又是那副混不吝的语气,“跟我显摆什么?我又不稀罕出去。”   “啧。”驰远皱眉,“你他妈再跟我阴阳怪气儿看我揍不揍你?”   “这里有监规有纪律人人平等,我怕你?”龚小宝扫帚挥动,扫起一片雪雾,“走了才好呢,我还回我原来的铺位,我可不想睡觉和别人挨着!”   “……”   驰远白了他一眼,拐杖重重地撑在地上发出“哒”的一声。   他也不爱自讨没趣,干脆转身回监室。   半小时后,龚小宝裹着一身寒气回来。   驰远闭上眼睛,没理他。   “操,袜子都湿了。”龚小宝嘟囔了一句,接着是窸窸窣窣换鞋的动静。   他的联号坐在门口翻杂志,回头瞅了一眼。   “……”   “这棉鞋穿着真丑。”龚小宝又说。   “第一次穿棉鞋吧?”联号说。   “是,不习惯。”   他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小声吹起不成调子的口哨。   见驰远没动静,寻思人可能睡着了,于是又起身去卫生间刷鞋。   布鞋这次洗好就放起来,明年开春再穿。   其实,监狱真的不错,有吃有穿有床睡觉,病了还能治疗,过年过节能吃到鸡鸭鱼肉,除了被限制自由,多像个养老的地方……   提前养老,多好!   想到这,他咧开嘴笑起来:“哈哈哈!”   “你怎么就跟有毛病似的?”靠在门口的驰远忍不住出声。   “操!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管我。”   龚小宝抡着胳膊甩掉鞋上的水:“你才有毛病。”   驰远没搭理他,进里面放水。   “哎、”一颗脑袋从身后探过来:“你律师怎么说的?”   “操!”驰远被他吓的轨迹都跌宕了两下,“你他妈能不能有点素质!”   “咋了?问问也不行?”   驰远提起裤子,搡着他肩膀往外走,“出去说!什么毛病!”   ……   “案发那晚的录像被公开了,所以我的案子提前办理,明天可能会当庭释放。”   龚小宝睁大眼睛,“不回来了!”   “嗯。”   “挺好。”他表情讪讪,“你本来就不该来这里。不过你走了没人给我烟了。”   “正好,慢慢戒了。”   “不戒。”龚小宝说,“在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乐趣,再把烟戒了,活着干啥?”   “以后全国都会实行无烟监狱,不戒也得戒。”驰远盯着他,阴天让那张寡淡的脸显出几分丧气。   他像是想起什么,“小宝,你几岁被拐卖的?”   “三四岁。”   “几岁开始偷东西?”   “……”龚小宝看了他一眼,“忘了,六岁或者七岁?”   “上一次偷东西是什么时候?”   “……你朋友的手表。”   驰远失笑,他倒把这茬忘了,“那你进来的时间一共多少年?”   龚小宝疑惑的看着他:“问这干嘛?”   “算算。”   龚小宝回忆了一下:“十六岁进来一年,第二次是两年,后来一年半,两年……一共九年半,怎么了?”   驰远手指在虚空打草稿:“三十减五减九是十六,盗龄十六年?”   “……”   “监狱蹲了九年,加上以后十年,十九比十六……”   “你想说什么?”龚小宝被他算懵了。   “想说再过七年,你的服刑时长就能抵消你偷盗时长,到时候你看到东西就想偷的毛病就没了。”   龚小宝愣了愣:“这……谁说的?”   “科学家说的!”驰远给了他个看傻子的眼神,“人科学家通过长期实验研究出来的,时间就是解药。”   “我咋没听过?”   “你上哪听去?那帮大偷小偷会跟你说这个?”   “……”   “所以下次出去,让监狱推荐个厂子好好上班也行,再不济去村里找杜军放羊种菜,起码抽烟没人管了。”   龚小宝嘴唇动了动,大概是习惯性想反驳,又找不出什么说辞,于是含糊道:“那都好久以后的事儿,我想不了那么远。”   驰远笑笑:“也是,想想眼下吧,晚饭又是馒头白菜汤,吃完饭去买点零食。”   龚小宝跟着他往监舍走:“那买火腿肠,还有榨菜。”   “嗯。”   “鞋我穿39的。”   “啧……真秀气!”   .   是夜,除了出狱在即辗转反侧的驰远,秋茗别墅的男人也失眠了。   韩山披衣而起,上到三楼避风的露天阁楼。   四下的植被被雪覆盖,在夜风里像涌动的白色浪潮。   出狱后韩山一直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外面,当然,以前他对那些景致风物也没有多大兴趣。而此刻,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脑子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现在是滑雪的季节。   远处,公路则如匍匐在地的银蛇,被路灯困在火色长篱中,韩山拿起手机,打开相册里的视频。   播放几秒后,他将画面定格。   驰远穿着短袖运动裤,肌肉把短袖撑起饱满的轮廓,他表情严肃,气质和他以前想像的不太一样……   确实不像老师,更像是体院嚣张的刺头学生。   韩山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他平时在家不抽烟,在公司也不抽。   确实没瘾……   烟雾喷在手机屏幕上,驰远的面容模糊起来。   他想起那天男人忽然靠近,印在他瞳孔里的也是这样一张模糊的脸。   “被你勾起兴趣了。”   “借个火。”   ……   韩山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收起手机用力吸了两口烟,下楼睡觉。   第二天一早,驰远正在洗漱,走廊里龚小宝趴在窗户上往下看,接着扯着嗓子喊:“远哥!管教来接你了!”   驰远擦了把脸,冲周围脸上或是羡慕或是麻木的狱友们笑了笑:“诸位保重。”   他拍了拍旁边正在刷牙的卢光宇肩膀:“我走了哥们儿。”   “嗯。”卢光宇飞快地漱了口,放下杯子转身给了他一个熊抱:“走吧!祝你所愿得逞!”   “操。”驰远笑着稳住身子,“你这什么用词?”   卢光宇松开胳膊,捏了捏他的肩膀:“再见,记得昨晚答应我的事。”   “放心。”   “怎么小卢,你也给小情儿带话了?”一旁狱友打趣道,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卢光宇鄙夷地嗤了一声,端着盆儿出去了。   驰远袜子里塞着个写着手机号的小纸条,昨晚一名已婚狱友托他给情人带话,除了土掉渣的海誓山盟,还说出狱就和老婆离婚,让对方务必等他!   驰远不想帮这个忙,推辞说自己记不住手机号,于是今天一大早小纸条就塞进他手里……   报应啊!   驰远想。   庭审过程很快,经过几天心理疏导和家人开解的江夏露已经可以出庭,有视频为证,加上余小蕊上交的卡片机里有大量余国忠偷拍学生的照片,事实已经非常明了。   庭审的最后,法官询问驰远是否愿意对被告出具谅解书。   他盯着被告席上憔悴的女生,想起昨晚卢光宇的话——   “驰远,其实我觉得你这人……有赌徒的潜质。赌人性,赌感情,赌自由,还敢赌自己的脚……”   .   江夏露等不到回答,抬起头来,眼泪开始往下掉。   “同意谅解。”驰远说。   话音刚落,江夏露立时捂着脸泣不成声……   驰远回头看了眼陪审席上的吴颖,对方给了他个白眼。   驰远苦笑,他是赌了一把,但他没赢。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错估了对方的底牌。   .   走出法庭,驰远和律师道了别,又应付了江夏露家人的道歉与感谢后,耳边终于清净了几分。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时近中午,暖融融的阳光在脸上铺开,他穿着吴颖带来的羽绒服,腿上是被捕那天的夏季款灰色运动裤,有点冷。   “回家吧,菩萨。”吴颖嘴上阴阳怪气,却张开胳膊使劲抱了抱他,“傻逼,你他妈可愁死我了。”   “今年过年给你包大红包!”驰远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视线在法院大门外搜寻。   韩山没来……   “算你识相!”吴颖松开他,“走吧,洗澡理发买衣服,晚上好好喝一顿。”   “午饭呢?”驰远跟着下台阶,“我想吃烧烤。”   “我看你长得像烧烤!”   “……”   法院对面停着两辆汽车。   韩山冷眼看着里面笑闹着走出来的两人,淡淡开口:“下车。”   “哦。”齐轩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打开车门下来,朝后车招招手,两个西装墨镜的男人同时下车,打开后备箱拿了什么东西。   驰远和吴颖走出法院大门,就见对面三人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走来。   吴颖脚步一顿:“靠,什么情况?”   驰远皱眉,目光落在后面两人手里的东西上,眼底生出一丝迷茫……   这是?   忽然,后面两人停下脚步,一人将胳膊下的一卷东西拿起来,用力一抖落,一条红毯直直铺到驰远脚边……   “我去!”吴颖吓了一跳,直接蹦开半米远:“你们……干嘛?”   打头的男人身材魁梧面容和煦,他朝两人笑笑,“驰先生,你好。”   眼见着另一个人在红毯上放下一个铜盆,又在里面烧起一小沓纸,驰远唇角抽抽:“你们是……”   “跨火盆吧驰先生。”齐轩说完朝他伸出一只手。   驰远打了个寒噤,旁边吴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驰远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眼看向对面——   韩山一身黑色风衣,面无表情抱臂靠在车门上,见他愣住,稍稍歪了歪头。   驰远的心漏跳一拍,接着突突地在胸腔乱撞起来…… 第65章 误人子弟   “韩山……”   上午没在陪审席上见到他,驰远也担心过,是不是出柜和情书的事儿把人惹恼了?韩山插手他的事,有没有可能只是想加速结案,早日和他撇清关系?   然而此刻,见韩山这么正儿八经的来接人,驰远瞬间打消了所有顾虑——   妈的!   韩山上辈子一定爱惨了老子,这辈子才故意投生成老子最爱的模样!   从外到内,无一不是瞄着他的标准,或在标准之上来的。驰远想,等将来两人携手垂垂老矣,回想起这一幕,他一定还会心动,会庆幸,会感谢命运……   “驰先生。”齐轩出声,“火快烧完了。”   驰远忍着飞扑过去的冲动,强行将视线扯回来。   红毯铺的有点扎眼,工作日大道上行人不多,但偶然路过的都在频频回头朝这边偷瞄。   驰远尴尬地按下齐轩的手:“谢了哥们儿,我自己可以。”   他的脚伤已经恢复的大半,只要不着力走路,偶尔撑个一步两步没问题。   驰远抬腿跨过火盆,朝韩山扯出一个灿烂的笑。   吴颖自然也注意到了对面的身影,犹疑着靠近小声询问:“这什么人啊?”   “你猜。”驰远卖了个关子,跟齐轩三人道谢后,顺势将胳膊搭在吴颖肩上一瘸一拐朝马路对面走,“在里面认识的,不过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有了他,以后你在我心里只能排第二了。”   “什么?”吴颖一听眉毛都立起来了。   驰远性向没瞒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一点既透,“你他妈在里面……”   “嘘!淡定。”驰远靠近一点耳语道,“都是缘分,挡都挡不住!”   “操。”吴颖表情一言难尽,嫌弃的扯掉肩膀上的胳膊,很想替驰远奶奶揍他几拐棍——“牢房都关不住你发骚的心!”   “……”   韩山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驰远身边的青年,他比驰远矮小半头,一身得体的休闲西装,戴着副眼镜看着挺有文化的样子。   .   驰远这人是真不见外,吴颖不管他就朝齐轩伸手:“哥们儿,麻烦扶我一把。”   “好。”齐轩笑笑,扶着他走到寒山面前停下,驰远却又向前一步,张开胳膊直接抱住韩山:“山哥。”   胸膛相贴,隔着蓬松的羽绒服,也许驰远并没有感觉他转瞬即逝的僵硬,却在分开时将脸稍侧过来一点,与韩山耳廓毫厘之隔小声道:   “你来了,我很开心。”   他的动作一触即放,像是熟人间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打招呼。   甚至不及他和吴颖刚刚在法院台阶上抱的实在……   韩山忽略掉耳侧挥之不去的余温,心中哼笑。   姓驰的惯会这种小计俩……   他神色如常地扫了眼驰远的脚:“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挺好,再有一周能自己走路了。”   驰远眸光闪烁,近距离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感觉恍如隔了三十个秋。   他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跑:“你怎么突然搞这么个阵仗?刚才吓我一跳。”   吴颖在一旁打了个寒战,这语气……啧啧啧啧!   “之前说过来接你。”韩山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看向吴颖明知故问道,“你朋友?”   驰远察觉出了韩山的异样,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乐观了——   两人间还有一层没有挑破的窗户纸,窗户后是秀丽江山还是一堵石墙还未可知,且这事儿当着别人不好说……   于是驰老师敛了敛自己外露的情绪,为两人介绍:   “对,这是我发小吴颖,之前跟你说过的。”他顿了一下,又对吴颖说,“他是韩山。”   没有多余的赘述,驰远知道既然和律师商讨过案情,吴颖对这个名字一定不会陌生。   果然,就见他发小脸上原本没由来的嫌弃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震惊:“韩、是南岳集团那个……”   “你好。”韩山得体的伸出手,“驰远总说起你,说你们是……最好的哥们儿。”   最后几个字放慢了速度,旁人只当是韩山的交际圈没有“哥们儿”这个概念,不习惯。   驰远闻言却心头一跳,觉着这话不是味儿。   吴颖从见到活大佬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急忙跟韩山握手,应和道:“对,我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不过那会儿总打来打去……”   “打什么?”   吴颖有点懵:“啊?”   驰远差点被口水呛到,隐约感知到点特别的苗头——   这家伙不会是要跟他当众掰扯那种事儿吧?   “开个玩笑。”韩山松开手,若无其事的看了下时间,“快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啊,这……好吗?”吴颖看向驰远,韩山的身份和驰远的话让他有些摸不清现在的状况。   信息量有点大,心里的疑团让他此刻只想把驰远拉到小角落严刑逼供。   韩山轻笑一声:“没什么不好的,都是哥们儿。”   “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走到齐轩身边搭上对方肩膀,“这是我朋友齐轩,以后大家能一起做的事多了,吃个饭有什么?是吧,驰远。”   “……”驰远看着韩山云淡风轻的眼神,只觉一口老血涌上喉头。   韩山你他妈……   小两口的事情私下里解决,哪有端上台面闹的道理?   “不用了山哥。”驰远笑笑:“吴颖爸妈都做好饭等着给我们呢,你看,我这刚回来,好歹先跟长辈报个平安……”   他给吴颖递了个眼色,对方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会意:   “是,饭已经做好了。”   韩山看了看两人,眉稍一动:“那好吧。”   他从风衣口袋掏出一个纸卷。   “!”驰远心里“咯噔”一下……   “拿回手机给我发个消息。”韩山把纸条塞进他手心,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戏谑,“这是我电话。”   “……好的。”驰远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里五味瓶炸的遮天蔽日。   他看上的男人,在笼子里是一头雄狮,出了笼是长了翅膀的雄狮。   他他妈不光长了翅膀,还长了脑子!   .   汽车驶离法院长街,转过弯后视镜再也看不到那两道身影。   齐轩瞟了眼副驾沉默的男人,忍不住开口:“哎,你和驰远在里面……是不是有过什么恩怨?”   旁观者清,他知道韩山对这个人相当在意,本以为是在监狱里惺惺相惜的知己。但是刚刚那副做派又有几分装腔作势,不符合他的性格。   “有点。”韩山说。   齐轩稍稍屏息,准备听下文。   “他教会了我一些东西。”   齐轩点头:“他是老师。”   “可他教的……”韩山眸色微沉,“是错的。”   “哦,误人子弟。”   “……”韩山闭了闭眼,“对了,车修好了吗?”   “好了,下午去拿。”   “今天的事别跟韩溪说。”   “好。”   .   下午四点半,韩山正在公司和几个副总裁商讨制订预留子公司的年度经营计划,微信来了一条陌生的好友申请,他淡淡瞥了一眼,没理会。   彼时,驰远已经在吴颖的陪同下,完成了里外全部换新,戴着一顶深灰色冬季潮男必备线帽,挡住自己的秃脑袋。   趴在吴颖家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心里烦——   年前理发店人多,他勉强同意吴颖意思一下。   谁知这家伙一推子下去,本就不长的头发差点直接杵平了,修修改改愈加捉襟见肘。   还不如狱警剃的好。   “别不知足啊,给你省了30块钱,烧高香吧!”吴颖抱着手机戳戳点点,“中午的串儿钱给你记着,今天为了接你我还专门请假一天,扣的工资加上这月全勤奖……”   “哎靠,士别三日你还是这副德行。”驰远从沙发上爬起来,“我手机快炸了,消息根本回不过来……”   但是不耽误他给别人发好友申请。   “我帮你回了一部分人。”吴颖说,“你进去以后,你那些打球的朋友,大学同学,同事,不知道从哪搞到我的手机号,隔三差五来问你情况,前几天视频出了以后,问的更勤了。”   驰远愣了一下:“你不会跟他们说我今天出来了吧?”   “没,就刚和赵瑞说了。”吴颖推了推眼镜,“不过新闻应该很快会发出来,到时候……啧啧。”   驰远想象了一下,顿时头大:“哎,我现在这样出门再戴个口罩应该没人能认出来吧?”   “放心,江夏露视频出来的时候,网上能搜到的你的照片一夜之间都没了。”吴颖斜了他一眼,“我还以为警方这么给力保护民众,没想到啊没想到,驰老师慧眼识珠,运筹帷幄,身在牢中而操控天下事……”   “再叨叨嘴给你缝上!”驰远面上凶,心里却感念韩山的周全,看了眼手机,嘶……怎么还不通过?   他不是不想打电话,只是不太敢。   “本来就是!”吴颖丝毫不惧,还有点委屈:“皇上不急太监急,老子在外面焦头烂额绞尽脑汁,你他妈在里面谈情说爱调戏南岳总裁,你可真是长能耐了驰小远!我算是明白今天韩总看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了,那他妈就是恨不得吃了你的意思!自求多福吧你!”   驰远听着听着乐出声来:“他要吃,我给他吃就是了……”   “!”吴颖手机差点掉了。   “你他妈……老子就多余提醒你,韩山他可不是善茬,”他扫了眼驰远裤子某处,“小心着点你的零件。”   “皇上不急太监急。”   吴颖翻了个白眼,见他不以为意,又说,“对了,今晚赵瑞他们想约你去金街酒吧,你给他回个话。”   “嗯?”驰远挑眉:“今晚?”   吴颖说的是之前驰远经常一起打球的几个人,玩的比较好,也偶尔一起撸个串爬个山什么的。   “对啊,让别人担心这么久,出来不得挨个见见?”吴颖收起手机,“我爸妈那边什么时候去都行,他们也不知道你进去的事儿,我说你去山村支教了。”   “……”   驰远想了想,生活终究还是要回到正轨。   新闻出来大家都会知道是今天,不回消息不太好。于是他拿起手机,挨个回电话报个平安,等打完也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赵瑞几人催的紧,说什么都要跟他喝一杯。   驰远看了看石沉大海的好友申请,犹豫再三还是给韩山去了个电话。   齐轩接的。   “是驰远啊?韩总现在在忙,有事我让他给你回过去?”   驰远笑笑:“不用了,我就是跟他说一下,这我号。”   “好,我待会儿跟他说。”   “嗯,谢谢。”   “都是哥们儿,不客气。”   驰远额角抽抽,想了想又说,“晚上我去酒吧,电话可能听不到,如果有事让他给我留言就好。”   “……”   对面沉默几秒,问:“哪个酒吧?”   驰远唇边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好像是叫金街酒吧,我没去过,好玩的话改天请你去喝酒啊,齐哥。”   “……好。” 第66章 见风醉   办公桌对面,齐轩把手机推过来:“为什么不自己接?”   韩山继续翻阅材料,用笔划掉随手在边沿打出来的问号:“我忙。”   齐轩表情带上一丝兴味:“我发现你变得有意思了,那我能问问,驰远到底教了你什么吗?”   韩山抬起眼皮。   齐轩:“哎算了。”   “能问。我们是朋友。”韩山说这话表情认真,语气公事公办。   齐轩顿了顿,笑了:“是。”   他的视线落到韩山手里那支简洁的黑色金属钢笔上——和眼前男人莫名相似的气质。   韩山顺着他的目光垂眼,心中明白,自己这样的人,很难让人感受到朋友间的轻松自在。   “以前,因为一些原因,我一直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最好清晰简单,是同学就只是同学,同事就只说工作,是利益关系就只谈利益,会省去很多麻烦。”   齐轩应和了一声。   这人向来与人泾渭分明,所以即便现在他们的相处并没有那么随心所欲,他也发自内心地珍惜这份关系,工作也好,朋友也好。   “但是驰远不一样。”   韩山话锋一转,“他跟谁都能相处融洽,并且游刃有余。”   他无奈笑笑:“包括我。”   齐轩回想今天见到驰远的印象,外形刚毅,笑起来却很阳光,像是一帮混小子里的主心骨那种类型。   “他让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可以又很多层次的。有的人就算做些突破边界的行为,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甚至……   韩山没往下说,指间钢笔下意识地转了一圈,却没收住掉到了地上。   齐轩歪了歪身子伸手捡起来,同时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你说的,突破边界的行为……是什么?”   韩山沉默几秒,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搓澡。”   齐轩:“……”   见他没反应,韩山又说:“睡觉把胳膊腿伸进我被子里。”   “哦……”齐轩稍稍皱眉,似是不解:“监狱里还能这样?”   “特定的情况下。”韩山说。   “那他为什么……那样做?”   “怕冷。”   “……”   齐轩有点茫然。   “这都正常是吗?”韩山问   “是吧……”齐轩想了想说,“不过这个也因人而异,一般成年人不太会这么做。”   除非……   “后来,我们做了越界的事。”   果然!   “什么事?”他问。   “手给对方用了一下。”韩山垂眼,语气平淡:“有问题,是吗?”   “……”   你说呢?!   齐轩搓摩着自己腮骨,半晌后问:“那你感觉……怎么样?”   韩山呼吸一顿。   “我是说,你是自愿的?”   韩山莫名笑了一下,身体靠进皮椅里:“驰远一直告诉我,哥们儿之间做这些都很正常。”   “……”   齐轩明白了。   他斟酌着安慰道:“或许,有些人……确实包容性比较强,反正眼睛一闭全凭想象。”   “可我出来那天。”韩山看向钢笔摔歪了的一点笔尖,“他隐晦的告知我,他是同性恋。”   “哦……”   齐轩若有所思的点头,他其实猜到了,但一时还是不知作何表情。   主要是猜不出韩山的情绪走向。   “那你的意思是?”   韩山退开椅子,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收起拾桌上材料:“我要让他知道,敢消遣我……”   “韩山!”齐轩心下一惊,急忙起身,“你可别冲动啊,你才刚出来!”   “……”韩山瞥了他一眼,“放心,我有数。”   “你准备做什么?”   “先下班了。”   齐轩有点懵:“我不用去酒吧盯人吗?”   “不用,回家了。”韩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文件离开办公室。   .   夜晚,乔阳西区霓虹闪烁,临近春节,道路两旁凋零的白蜡树枝头张灯结彩,一天之间,从萧索高墙之内到绚烂的灯火人间,驰远的感受有些新奇。   他隔着车窗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同时提醒开车的吴颖:“开慢点,你离前车太近了。”   “繁华路段就这样,不跟紧点就有人加塞。”   吴颖不打球,所以跟这些人以前也不太在一起玩,最近因为驰远的事联系多了,他们也喊着一起去。   他瞟了驰远一眼,“你什么时候回自己家?   “怎么?我住你家不方便?”   吴颖翻了个白眼:“我上班又不在,回你家和在我家有什么区别?”   “不急。”驰远扬起唇角,“过两天再回。”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吴颖警觉起来,“靠,你不会是怕招惹了那位,查到你家住址算账寻仇吧?”   “你什么脑回路?”驰远失笑,“都说了我们在里面相处的非常之和谐幸福,你凭什么判定他想找我算账呢?”   “凭什么?凭我对你的了解!”吴颖嗤道,“从小到大你贼心眼就多,我爸妈被你哄得团团转,瞒着我偷偷给你做牛轧糖!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好……我都能想象到你在韩山面前装的人畜无害的伪善嘴脸!”   “靠。”驰远笑的不行,“你他妈这点事儿准备记一辈子?那还不是因为你牛奶过敏嘴还馋!再说,哥们儿也就在你家混那七八年,瞅你那小心眼的样儿!”   “我不管,反正我童年缺的爱都是你给骗走的。”吴颖说完自己也乐了,他“啧”了一声,“说正事儿呢,别打岔!”   “谁打岔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能赖?”   “你!真的,哄着人对你坦诚相待,临了才说我其实是一gay,之前对你的好都是为了睡你!恨不恨人?换谁能接受?之前处的再好也不是那个味儿了,反正要是我,还履行约定接你出狱?想得美!见面我就先让那几个小弟把你按地上揍一顿……”   “但是、”驰远垂在车窗边的手懒懒打了个响指,“他没有。”   吴颖这人从小在被债主堵门的家庭中长大,没什么安全感,也比较悲观,所以以上言论对驰远来说参考价值不大。   “这说明什么?”他笑出水汽的眼底映出前方亮起的一串红灯:“说明他和你不一样。他,不直。”   “也许人那是先礼后兵呢。”吴颖撇撇嘴,“堂堂一老总怎么可能当街揍人?人都是背后找人暗杀!”   “电视看多了吧?”   “是你亏吃的少……”   “打个赌。”   驰远压到眉峰的线帽下眸光锐利,像只架起长角蓄势的麋鹿。   他修长的手指从后第五根开始缓缓握成拳:“我会在春节之前……压、倒、他!”   “砰”的一声,前方传来一声闷响。   驰远:“……靠,有人撞车了!”   吴颖降下车窗伸着脖子往前看:“我还以为你牛皮吹爆了。”   驰远又笑:“操!”   “得,得堵会儿了。”   抵达约定地点比预定的晚了半个小时,驰远被罚了一杯。   金街属于Pub类型的酒吧,知道他脚受伤,他们没有约夜场,只六七个人聚一块吃吃喝喝放松一下,顺便询问驰远这段时间的情况。   八点钟酒吧的气氛并不嘈杂,只有乐队和一个学生模样的歌手在台上唱着通俗的流行歌曲。   驰远酒量尚可,即便半年多滴酒未沾,几杯下来也只是眼睛水汽重了些。而吴颖就不太行了,场过半巡众人正说笑尽兴的时候他就开始眼睛发直,扯扯驰远的袖子:   “我要上厕所。”   驰远放下刚咬了一口的西瓜,拿起拐杖:“一块儿吧。”   他怕这家伙找不到回来的路,而且这一晚除了酒光吃果盘了,无他,监狱里水果太稀缺。   “我和你们去吧。”一道来的赵瑞也站起来,“你俩一个醉一个瘸,我不放心。”   “成。”驰远也不推拒,让赵瑞扶着吴颖先走。   卫生间在酒吧一角,一路上驰远的视线有意无意在场中扫过……   不怪他自作多情,要不是齐轩那一问,他也不能确定韩山会来。   这人喜欢直来直去,但今天他没提那事,驰远想,除了对自己这张骗过人的嘴不太相信外,可能还想要求证一些东西再做决定,所以开始动脑筋了……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戏!   正想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从卫生间出来。   他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在门口稍稍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淡定和稳,重朝墙边的卡座走去。   驰远觉得好笑,不禁多看了两眼,然后,就在男人坐位对面,看到了那道一直徘徊在他脑海里的身影……   果然来了。   韩山正将一杯酒推到青年面前,似乎没看到他。   驰远心下嘀咕,收回视线进了卫生间。   韩山不是一个人来的?   等吴颖晃晃忽悠上完厕所,又慢吞吞洗了把脸,三人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韩山和那青年站起来,有说有笑的准备离开。   驰远看着两人挨得很近的背影,差点沉不住气。   妈的,让老子吃醋?   不至于啊,韩山还没爱自己爱到这种程度吧!   驰远一路嘀咕着回到酒桌。   吴颖迷迷瞪瞪差点坐到别人腿上,赵瑞一把将人拉住,乐了:“哎,你这什么酒量啊?”   驰远心念一动,拍了拍赵瑞肩膀:“这家伙等会儿别再睡了,我这腿脚可没法抗他上楼。这样吧,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夜场开了门口车多出不去,我们现在先回吧。”   “夜场再接着喝啊!”一个朋友说,“这才哪到哪,刚光聊天了,你才喝多少?”   驰远笑道:“饶了我吧,今天太累了。”   “行啦,喝酒以后有的是时间。”赵瑞倒了杯酒递给他,“今天你也折腾一天了,累就先回去休息,以后伤好了出来打球!”   他又张罗众人倒上酒,一起和他碰了个杯,然后和另一个朋友一起送两人出来。   城市冬夜总是带着温热的色彩,金属色泽的酒吧外墙在夜色中散发着冷肃的气质,但这种冷里面隐藏着热情与活力,与监狱高强的冷截然不同。   韩山看着驰远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出来,笑吟吟的脸上带着醉意,身后吴颖看上去也不太机灵的样子,大概是喝多了。   几人一边道别一边朝吴颖车子停放的地方走,有人询问要不要代驾,驰远点头,指了指前边的车子,然后愣住。   车子前后左右都被围着,根本出不来……   驰远扶额,眯着眼睛靠在墙边看着几人急躁的找车主电话而无果,有点想笑。   几秒后,一辆黑色大奔从一边缓缓开出来,在他们身边停下,响了两声短促的鸣笛。   几人闻声转过头来,就见车窗缓缓降下来,驾驶室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朝他们扬扬下巴:“是驰远吗。”   “你是?”赵瑞面露狐疑,看了眼出了酒吧忽然见风醉的驰远,“你们认识?”   驰远皱起眉辨认,然后欣喜道:“组长!”   “你醉了?”韩山满头黑线,“要不要送你们回去?”   事已至此不必纠结。   “要。”驰远笑的挺开心,大声跟别人介绍,“这是我……最爱的,山哥!” 第67章 想亲你   吴颖被人扶上后座时,还愣愣地看着驾驶室的男人说不出话来,然而车开出去没几分钟,他口齿含糊地冒出一句“师傅,记得打表……”便安心睡了。   放醉汉一个人在家终归存在安全隐患,韩山瞥了眼副驾上不知是醉是醒的驰远:“吴颖父母家住哪?”   驰远不说话,只双目半阖眉眼带笑地看他。   韩山伸手把他的帽子拉低,盖住那两道粘缠的视线,一打方向盘靠边停车。   “……”   视觉被剥夺,驰远听到韩山下车的动静——   他打开了后排车门,用吴颖的手机给吴父打电话,语气像在商业洽谈:   “您好,今晚聚餐吴颖喝醉了,我现在送他回家,但是不放心他一个人,方便送到您那里吗?好,麻烦告诉我地址……”   男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地醇厚好听,合着城市街道车流的喧嚣,将驰远血液里的酒意微微蒸腾出几分来。   他心底莫名亢奋,不确定韩山今晚想做什么,但他知道对方不会甘心只是来当司机的……   .   一天的时间,市区主干道的积雪对交通已经没什么影响,送完吴颖,之后的路韩山开的很快。   烦的。   驰远任由帽子遮住半张脸,懒懒地靠在座椅上,挨着韩山的左手却不安分起来——   他像是无意识的胡乱抓摸,时而覆上韩山结实的大腿,时而拨弄对方的耳朵……   “驰远!”   韩山不知第几次拍开那只烦人的爪子。   驰远不满哼唧一声,没一会儿又恬不知耻的摸上来。   来来回回几番折腾,韩山只好选择无视,不和醉鬼一般见识。   回到秋茗别墅已经是十点多,前院地砖映着客厅窗口投射出的薄光,楼上的灯已经熄了。   韩山停好车,看向驰远线条分明的下颌,抬手掀开他的帽子:“到了。”   驰远皱着眉头侧过脸去,嘟囔道:“倒了……不行、都,都喝掉……”   “操。”韩山用气音骂了一声,解开两人的安全带,下车。   他大步转到副驾一侧拉开车门,蹲下来握住驰远胳膊往肩头一带,直接将人抗了起来……   “!”   驰远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自己胃里的甜酒水果被这么连挤带压快要倒出来了,心里暗骂这个莽夫:   妈的,得亏老子没真醉,否则这会儿该变榨汁机了……   韩山开门进屋,只换了拖鞋便径直回了自己房间,接着毫不顾惜地把肩上死沉的家伙丢到床上。   “呃……”   驰远喉咙发出一声低哼,随即双腿胡乱蹬掉鞋子往床里挪了挪,好让自己舒展一些。   .   韩山俯身靠近,带着点烦躁端详着他的神情:“你醒了?”   驰远拧着眉心,眼睛将睁未睁:“你是……”   韩山目光狐疑:“是我。”   驰远努力对了对焦,忽然笑了。接着抬手勾住对方脖子:“是你。”   “!”   韩山急忙用手掌撑住床,可紧接着一条腿又缠上他的腰,上身被同时往下一带,猝不及防地砸到驰远身上……   “我好想你。”   驰远的声音暗哑中带着柔情,韩山来不及暴起,心里某根神经就蓦地松了一下。   鼻息间隐约弥漫着微甜的酒味,他愣怔着眨了眨眼,在那片温热柔软贴上自己唇角的时候忽然回神——靠!   “驰远!”   他侧开脸,按着身下人的胸口想要起来……   驰老师便宜没占完哪能轻易作罢?   他握住韩山的肩膀,在对放刚要撑起身子之际,猛地发力……   两人位置翻转,韩山身上细腻而挺括的黑色大衣,衬在柔软的棕红色的被褥间,冷肃与浓烈碰撞,光是这么看着也让人情难自抑。   可这种时候,衣服终归是太碍事儿了。   驰远的手不老实的掀开对方衣摆,就见那张俊朗无俦的脸上瞬间茫然之后断眉微蹙,眼底生出危险的信号!   “山哥……”   他刚开口,腿.根被猛地一撞,同时肩窝吃痛,整个人几乎腾空翻了半圈随后“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到地上……   “操!”   驰远感觉自己骨盆要震裂了,心里万匹羊驼奔腾:   第二次了……   姓韩的你真狠!   .   韩山从床上坐起来,平复了一下莫名其妙的心跳,没好气道:   “醒了吗!”   “……”驰远没应这话,心里想问你说的是人,还是酒——   人不醒不行,酒还不能太醒。   他扶着床边坐起来,皱着脸曲起一条腿,照顾屁股受了工伤的一侧:“痛。”   “……”韩山神色稍霁,语气生硬:“哪里痛?”   驰远没回答,沉默地将脸埋进臂弯。   韩山犹豫片刻,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准备检查一下这家伙的右脚。   驰远缓缓抬头:“不是在做梦啊……”   “操。”韩山被气笑了,刚想说什么,屋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   女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韩山,你回来了?”   驰远有点懵,怎么……房子里还有别人?!   韩山面色平静,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去将门打开:“姐。”   “你在干嘛?”韩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回来衣服都不换,还出去?”   “没有。你怎么还没睡?”   “我刚睡下,听到动静下来看看。”   韩山抿唇,让开一步坦白道,“我带驰远回来了,他喝醉了。”   “谁?”   韩溪杏眼圆睁,视线转向屋里,与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男人面面相觑。   驰远:“……”   眼前女人五官疏朗精致,穿着素净的居家服却难掩出挑的气质。   韩山那声称呼驰远听清楚了。   可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毕竟自己还“醉”着呢……   韩溪大方地打了个招呼,“你好,驰远。”   “嗨。”他抬了抬手,猜想自己看起来可能有点蠢。   “我是韩山的姐姐,韩溪。”   “姐姐。”   蠢就蠢吧。   韩溪果然笑起来,她看了看韩山:“别让人坐在地上啊!我去拿醒酒药。”   “你早点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韩山说。   “那好吧。”韩溪也不坚持,朝驰远摆摆手:“晚安驰远。”   复读机:“晚安。”   韩山唇角动了动,在韩溪上楼后转过脸来,似笑非笑:   “这会儿怎么变乖了?”   “……你生我气了。”驰远撸了把脑袋,语气里有几分懊恼。   韩山懒得理他,嗤了一声,抬脚出去拿药。   驰远叹了口气。   说到底韩山对他还是有感情。   踹下床而已,不吃点苦头哪能尝到甜头?   .   盯着驰远喝下解酒药,韩山从柜子里拿了套睡衣放在床上,然后自顾自进了卫生间。   热水浇在身上,将这一天的心绪慢慢梳理开来。   其实有些事情韩山想的明白。   从驰远的手在他身上激起的**猝不及防撞进心里的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是喜欢的。   主动提出帮驰远的那晚,他渴求的已经不只是生体的裕望,而是和驰远亲近这件事本事。   出狱后,驰远的纸条像一个魔咒进驻到他每个夜晚的遐思与梦境。   他不知道男人之间的关系中,这样的旖念占据多少成分,而此前,他对驰远的在意,是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驰远呢?   他对他,有没有那种东西。   还是说只有身体上的yu念?又或者他对别人,也一样。   韩山想起今天看到驰远和吴颖抱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顾虑立刻鲜明起来。   而驰远拒绝和他一起吃饭,明显是一种回避,这让韩山心里窝火。   他不想等改天,今天必须问清楚,顺便看看除了吴颖,驰远到底还有多少好哥们,第一天出狱就迫不及待把酒言欢……   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喝成这样。   喝多了还发情。   韩山拇指轻轻蹭了下唇角,伸手关了花洒。   .   听到浴室水声停了,驰远从窗帘后宽敞的阳台回到床边。   阳台大概是韩山锻炼的地方,放置着一台专业的抗阻训练设备,还有些小型的常规器材。   他暗暗感慨,身材诱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片刻后,韩山从浴室出来,换上了深灰色睡衣,他领口半敞,坚实的胸膛皮肤泛着微热的潮意,视线似不经意瞟向床边的人,接着愣了一下:   “你怎么……”   不穿裤子?!   驰远乐了,知道他在说什么:“要睡觉了啊!再说,我又没全光着。”   “……”韩山扫了眼那两条肌肉流畅的长腿:“现在酒醒了吗?”   “大概,吧。”驰远忍笑,走到对方面前,“山哥,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   “刚刚不清醒,轻薄了你。”   “……”   韩山觉得这个词有点说不上别扭,他看着驰远坦荡又无辜的眼睛,想质问的那些都太具体,以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于是言简意赅:   “为什么?”   “啊?”驰远被问的一愣。   韩山欺身靠近,“驰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面前充斥着怡人的沐浴露香气,驰远轻轻做了个深呼吸……   “好吧。我是gay。之前对你隐瞒了。”   韩山不说话,等着下文。   “我喜欢你。”驰远又说。   即使此前的种种试探让他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话说出口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怕你不能接受,所以……”   “所以什么?”   韩山面上是一惯的冷静,胸腔却不可控制的烧起一团火,连带着呼出来的气息都有几分灼烫。   驰远眨了眨眼,知道这家伙明知故问,便没有立刻回答,就那么心照不宣的看着他。   “……”   空气在静默中发酵出不一样的气氛,对视间有什么东西慢慢滋生。   “山哥……”   驰远视线下移,落到韩山的嘴唇上,他慢慢靠近,声音低的像在说悄悄话,“我想亲你。”   韩山深邃的瞳仁映出男人逐渐放大的面容,他眉目低垂,在那双形状姣好薄厚适中的唇即将碰触之际,微微退开一步。   “我要是不能接受呢?”   驰远:“……”   “还有。”他抬脚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床被子塞进他怀里,“晚上不许进我被窝!”   “……”   驰远抱着被子愣在那里,看韩山走到桌前坐下,翻开一摞文件,又打开阅读灯。   这是准备工作了?   驰远一口气堵在胸口,郁闷到说不出话来。   妈的,气氛都到这了你给我来这么一出?   欲擒故纵?   打击报复?   “韩山!”驰远把被子扔到床上,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桌边,撑着椅子扶手把人困身前,“接不接受,给句话。”   韩山看了他的腿,驰远这样的姿势,这个距离,多少有点冒犯与挑衅,韩山抬起眼皮:“我要是不呢。”   驰远弯唇,眼里燃起晦暗的星芒,“那我就亲到你接受。”   他倏然俯身,下一秒就被一只铁钳捏住下巴,韩山眯起眼睛:“想亲就亲?”   “不然呢?”驰远发挥他粉身碎骨浑不怕的精神,“山哥你是初吻是吗,害羞了?”   韩山被气笑:“你说什么?”   驰远表情维持的有些艰难:“说你纯情,便宜了别人我不甘心,山哥,跟我试试。”   韩山心底激起战意的鼓点,手指稍稍用力……   驰远额角渗出细汗,心底却前所未有的兴 奋:   “轻点,捏坏了以后不好……靠!”   话没说完,椅子忽然后撤,驰远被带着差点闪倒之际,腰上一紧,还没看清状况人已经被亚在c上。   “好,试试。”   韩山呼吸很快,盯着驰远的嘴唇,低头亲了上去…… 第68章 就那样吧   温暖的唇碾压缠磨,像个虚张声势的攻城兵。而驰远灼人的呼吸,似战火的热浪将他阻挡在城门之外。   驰远没主动。   韩山要试,他便给他试。   他知道对于曾经的直男而言,接受一个男人的身体或感情,说不上哪个更难。   驰远过去的感情经历不算完全空白,但巧的是让他动过心思的都是直男——   高中喜欢的学霸处的亲如兄弟,只等高考完摊牌,结果对方一出考场就让他帮忙约班花看电影。   大学球场上熟络的腼腆酷哥,两人暧昧了一阵,眼神碰撞都能擦出火星子了,某天驰远把人拉进怀里,那货整个人僵成木乃伊,在他低头索吻的时候,185的大男生差点哭了:   “等等!远哥,我……我发誓我喜欢你!可我,生理上还是没办法……对不起。我们能不能只谈恋爱,不,不做这些?”   驰远记得当时他松了手,心里蹦出句“你大爷!”,面上善解人意地笑笑:“没关系,不用勉强。”   ……   所以,对于喜欢上韩山,这个把男性魅力发挥的六亲不认的直男,驰远很无奈,但无可救药。   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在对方身体上试探,流氓就流氓,他不要柏拉图,他要这个男人与他水乳交融,他们要享受彼此,要最完美的契合!     “唔……”   亲吻的间隙,韩山咬了他的下唇,驰远齿间溢出一声轻哼……   不像疼的。   韩山停下来,嘴唇虚虚相触,像初夏的阳光洒在花瓣上,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如擂鼓,一下一下、与身体蓬勃的反应合成一个频率。   驰远眼皮半垂,伸出舌尖描摹起他的唇缝来。   韩山眸色一暗。   勒在驰远腰上的胳膊猛地收紧,男人的唇舌如暴风雨般,带着薄荷味的津泽闯了进来,在他舌间缠绕摩挲,攫取着不属于自己的,醇和清甜的气息……   夜渐深,空气稀薄的让人目眩神迷。   驰远手掌在韩山结实的背脊上游走,向下,最后顺着竖脊划进睡裤,覆在那处丘峰之上……   手感好得出奇。   韩山身体一僵,迷蒙的目光瞬间清亮!   他松开嘴,盯着驰远的眼睛:   “你想干嘛。”   “山哥。”驰远声音更哑了几分,手指稍稍用力抓捏,“试的怎么样了?”   韩山看了他两秒,扯了下唇角:“就那样吧。”   他毫不恋战的起身,瞥了眼驰远凌乱的上衣,匀称的腹肌往下,短裤几乎撑薄了。   “哎,”驰远哭笑不得,曲起一条腿缓解尴尬,“你这人……”   韩山转过身回到桌前坐下:“太晚了,你今天早点休息,我还有工作要做。”   他继续翻看起下午在公司看了一半的文件,同时不动声色的平复着自己的欲望。   驰远深深叹了口气,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好吧,刚刚得意忘形了。   其实今天原本就没想过和韩山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出狱第一天能和人同床共枕已经是意外之喜,况且……   韩山还主动亲了他!   驰远舔了舔嘴唇,心情抑制不住地往上飘。   做人不能太贪心,有人心里还别扭着呢,来日方长。再加上房子里还有别人,驰老师又岂是那种急色鬼?   .   韩山听着身后没有动静,想回头看看,忍住了。   他想不明白计划的算账怎么就变成了接吻。   只能说驰远这厮太狡猾。   而他想问的,亲过之后再说已经不合时宜了。   .   驰远趴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看着男人伏案工作的背影出神。   此前无数次设想过与韩山共度余生,然而那高墙内憧憬的镜花水月,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清晰真实。   驰远心里悄然涨起春潮,然后繁花遍地……   他甚至想要感谢这半年的牢狱之灾,让他遇到韩山,这个不管放在哪里都熠熠生辉的男人,他从一片无型无款的灰蓝色囚服里,一眼看到他。   怎么能说不是命运的安排?他们注定要产生纠葛,他喜欢他,牛逼而幸运的得到了期许的回应。   .   思及监狱,驰远想了想,开口道:   “卢光宇让我替他跟你道个歉。”   韩山手一顿。   “他其实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那事儿。”驰远放缓语速,“我个人觉得,他当时那么做,有可能只是想找虐。”   见韩山不应,驰远又说:“不过他喜欢你也是真的,你可能没办法理解。”   “我不需要理解。”韩山说。   驰远噎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好吧……他倒没想要你原谅,就是觉得搁在心里是个事儿,你出狱太仓促,他没机会亲口说。”   “嗯。”   “……”   驰远看出来韩山不想提这事,便没再多嘴,韩山说过要把监狱的一切忘记,这点龃龉也许根本不算事儿。   也好。   他不再打扰对方工作,缓缓闭上眼睛……   自己也出狱了啊!   回想这半年里,他感受到过属于别人的具体的痛苦,同情过,唏嘘过。往后日久天长,也许终将不会再想起那些受罚的人,他们的故事也只是化为档案本上的一个记录,他们最终会变好还是变坏,会不会再起波澜,再与他无关。   ……   这夜驰远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韩山何时上床,他一概不知。   温暖的房间舒适的大床,怀里抱着梦中人,清早六点的生物钟都没把他叫醒。   八点半,驰远撑着枕头硬生生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   他匆匆换好衣服,卫生间准备好了没拆封的洗漱用具,和韩山的放在一起。   他听到屋外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收拾完毕,驰远推开卧室门。   宽敞的别墅客厅弥漫着饭菜香气,厨房岛台后,韩山背对着这边在搅拌着什么,韩溪关了火,打开灶上的砂锅盖子,腾腾热气霎时从中涌出。   “啊——”   一声尖锐的叫喊把驰远吓了一跳,坐在客厅地毯上消瘦的女孩看到他,急忙举起手里的图画本挡住自己的脸。   驰远愣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冉冉安静,这是叔叔。”韩溪朝这边看过来,“早上好,驰远!”   “姐,早上好。”驰远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拘谨,“不好意思,我起晚了。”   韩山转过脸朝他看了一眼,似乎笑了下。   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驰远用力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的嘴角往后跑:“山哥早。”   “嗯。”   “不晚,年轻人就该睡懒觉。”韩溪戴上棉手套把砂锅端出来,“饿了吧?很快开饭。”   “好,谢谢姐。”驰远笑着应了,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不用,都快好了,你坐一会儿。”韩溪说。   “好。”驰远走到客厅,蹲下来跟冉冉打招呼:   “你好啊,我是驰远叔叔。”   冉冉嘴巴做了好几个口型,最后撅了噘嘴,没叫出来。   驰远觉得好玩,和他印象中的脑瘫患者不太一样,冉冉很漂亮,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她的面部表情并不狰狞扭曲,只是眼神偶尔飘来飘去。   “你在画画吗?”他观察女孩握着笔的手,姿势有些笨拙,能看得出来有轻微的肌张力的问题。   驰远猜测冉冉有可能只是轻度脑瘫……   “写、字……”冉冉口齿不清的说完,忽然抬起头,对走近的韩山咧嘴笑,“舅舅。”   驰远惊讶:“舅舅叫的这么清楚!”   “嗯,从小就叫的很清楚。”韩山在他旁边蹲下,“睡饱了?”   “饱了。”驰远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小声嘟囔,“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看你睡的挺沉的。”   “嗐……那你呢?我昨晚影响你睡觉了吗?”   “没有。”   “真的?”驰远不太信。   “真的。”   韩山说的是实话,这甚至是他出狱以后睡的最踏实的一晚。   “你忙到几点?”驰远问,“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没有很晚……”   “啊!”冉冉又叫了一声,是嫌两人说话不理她了。   “嘘。”韩山在唇边竖起食指,“这是叔叔,你要安静。”   冉冉笑了:“嘘……”   驰远指了指她手里的画本,“你在写什么?”   “字。”   “……”   韩山拿过她手里的本子和笔,在满篇乱七八糟的旁边随便写了几个字:“看着写,不要乱画。”   驰远:“你写连笔让她照着写?”   “不连她也学不会。”   “啧……”驰远不认同的摇摇头,接过笔在下面重新写了一遍,工整漂亮。   “好了,开饭了。”韩溪把砂锅里的粥盛进小碗,唤几人过来坐。   韩山抱起冉冉走到餐厅,把她放到特制餐椅上,随后和驰远并排坐下。   待客的规格,早餐很丰盛。   除了韩溪熬的香浓爽滑的砂锅粥,其余几样小菜,奶油菌菇汤,以及精致小巧的馅饼都出自韩山之手。   驰远赞不绝口,味道是真的很好!   韩溪对驰远印象不错,嘴甜,真诚,长的也帅。   三人边吃边聊,韩溪询问驰远以后的打算,他说暂时不回五中,如今案子销了,他准备复习一段时间参加在编考试。   驰远没有太大的理想,他喜欢当老师。   饭桌上韩山话不多,驰远还是从韩溪口中盘问出他为自己的案子出了多少力。   心里感动,腿就在桌下悄悄碰身边人的膝盖……   饭后,他抢着包揽了刷碗的活,韩溪也没跟他客气,上午冉冉有训练课程安排,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收拾好地毯上的玩具,在合上画本的瞬间,看到了上面有点熟悉的、工整的接近正楷的一排字。   这是……   脑海浮现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韩溪手蓦地抖了一下。   .   驰远将沥干水的碗放到碗架上,韩山递给他一块擦手巾。   “谢谢山哥。”驰远笑着接过,这感觉莫名温馨,“你待会去上班吗?”   “上,不过今天周六,晚一点没关系。”   驰远点点头,“你中午在哪吃饭?”   “公司有食堂。”   “别去食堂了,中午我请你出去吃吧?”   韩山看着他没说话,像在犹豫。   “我们先走啦!”韩溪换好衣服下来,冉冉架着行走辅助器跟在她身后。   “驰远,有时间常来玩。”   “好的姐,路上小心。”驰远摆摆手,“冉冉再见。”   韩溪笑笑,转身时像是想到什么:“对了,韩山,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韩山:“有。”   “之前你说想约梦梦,但是我问了一下,小姑娘喜欢斯文点的男生,所以……”她摊了摊手,又说,“不过她有个表妹,漂亮可爱,你要不要见见?”   “……”   厨房两人闻言皆是一愣,韩山下意识转头看了驰远一眼,见对方正一脸懵的看着自己。   韩溪握着手机的指节稍稍用力。   这两人的反应,呵呵。   果然,就见韩山抿了下唇,说:“不了。我不喜欢可爱的。”   “……”韩溪挑眉,“喜欢不可爱的?”   “嗯。”   “……好吧,有合适的我再帮你留意。”   扶着冉冉出了门坐进车里,韩溪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哪有什么表妹……   老天爷。   弟弟这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怎么办。   她拿出手机翻出季长青的微信,手指悬在上面半晌,终究没按下去…… 第69章 吃点好的   “梦梦。”   驰远缓缓重复这两个字。   韩山从门口收回视线,心里琢磨着韩溪的话。奇怪明明没影儿的事,但脑子里又有点印象……   “女孩?”驰远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你想约梦梦。”   “没有。”韩山说。   “啧,人家喜欢斯文的……你没约到。”驰远充耳不闻,还阴阳怪气,“看来这段时间,韩总挺忙啊。”   韩山无语,想解释一句,可看到驰远脸上隐隐流露出来的不爽,心情竟莫名感到舒畅。   “是。”他抽走驰远握着的擦手巾放回原处,“特别忙。”   “忙着找对象?”   “何止。”   还给你前男友送信了呢。   驰远没想到韩山就这么认了,他柴了柴牙挡在对方面前:“找对象急什么?”   不等老子出狱就约别人……   “我不急,是韩溪急。”韩山伸手拨开他往客厅走,“再说,我三十了,找对象不应该吗?”   “那你也不能找女孩儿啊!”   “为什么不能?”   韩山坐到沙发上,把早上拿给韩溪看的合同仔细收起来。   是昨晚在酒吧和公司一个部门经理签的,重置股权明面上公平竞买,但实际上并不是无的放矢,他要保证大部分股权卖到自己人手里。   “你说呢?”驰远反问。   韩山顿了顿,像是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   “我又不确定我是不是gay。”   “什么?”   驰远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瘸着脚大步走过来,俯身撑着沙发靠背将人困在身前,逼视着韩山的眼睛:“你他妈昨晚刚亲了老子!”   韩山不以为意:“我只说‘试试’。”   “操……”驰远气笑了,“那你现在确定了吗?”   韩山想了想,说:“还没试完。”   驰远忽然扯了下唇角,视线下移:“你还想试什么?”   “……”   他色气地舔了舔嘴唇,用气音在韩山耳边道:“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   韩山皱起眉,面露难色:“可你是男人。”   “?”   驰远愣了一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简直要炸——   “你他妈还想跟……”   太卑劣了,他都说不出口!   这就是直男!   没有最伤人,只有更伤人!   韩山看着眼前男人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有点想笑。   驰远瞪大眼睛想再说点什么,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紧抿薄唇,冲韩山竖了竖拇指,起身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接听:   “颖儿,怎么了?”   韩山抬起眼皮。   叫这么亲。   “怎么了?”吴颖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听筒炸响,“你说怎么了?!昨天晚上什么情况?我他妈喝多了你不管,把我丢给我妈自己跟着野男人跑了?”   野男人:“……”   “我不也喝多了嘛……”驰远瞥了韩山一眼,转身往卧室溜。   “哈?骗谁呢!”吴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就你那酒量再来半斤白的都没问题,两杯水果甜酒你跟我说喝多了?”   “咳咳咳!”驰远咳嗽声都盖不住手机里的咆哮,他蹦进韩山房间关上门,低喝道,“你咋呼什么?有事说事!”   “你现在在哪?”   “在……外面,怎么了?”   吴颖那边传来冲水声,这是抽着上厕所的功夫给他打的电话。   “你先回家,玄关抽屉有备用车钥匙,然后去酒吧,从我车里把后座上的笔记本送我单位来,我上午得给领导做汇报。”   “啧。”驰远头大,“很急吗?”   “急,我今天都迟到了!”吴颖嘱咐道,“过来就别走了,在这边等我下班,我爸妈让中午带你去家里吃饭,昨天他们不知道你也在车上,我今早说咱俩一起喝的酒,他们都不信!”   “知道了,那你等会儿吧,我现在就去。”   “快点啊,十点之前!”   “尽量。”   驰远挂断电话,一看时间,九点二十。   他握着门把手定了定心神,吴颖之前的话韩山听到了吧?   操……吴颖这个猪队友。   转念一想,不对,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该心虚的是外面那个三心二意摇摆不定的伪君子!   被直男伤到应激的驰老师理直气壮推门而出——   “中午不请你吃饭了,你想约谁就约谁吧。”   他径直往门口走,像头尥蹶子的瘸腿毛驴,嘴里嘀咕:“谁还没个约会。”   韩山靠在沙发里,似笑非笑地看他:“好,约会愉快,别再喝多了。”   驰远额角抽抽,“不劳韩总挂心。”   他穿好鞋,外套往肩上一甩,潇洒离开。   秋茗别墅院子真他娘的大。脚伤未愈的驰远出来就后悔了……   拐棍儿还在韩山车里,帽子也在。   这地方偏不偏?好不好打车?   闹心。   和韩山想约女人一样让人闹心。   所以这人昨天没有跟他挑明了谈,是还想再确认一下自己弯的彻不彻底,还有没有救?    所以嘴亲着亲着就停了……   快走出别墅院子的时候,身后传来汽车的声音,驰远心有所感,背影愈发倔强。   “上车。”韩山降下车窗,“我去上班,捎你一程。”   “……”驰远睨了他一眼,只犹豫了半秒,“谢了,金州区观湖苑。”   人不能跟自己较劲。   两人谁也没说话,驰远拿出手机给昨天跟他约饭的人挨个回电话——   “楠哥,明晚有空?对,叫上哥几个一起喝点。今晚不行,今晚约了别人……”   “喂,郭老师,哎,我回来了,后天去看你,没事没事,我挺好的,没受罪……”   “喂,想我了吗小朱……”   韩山车速越来越快,在吴颖小区门口一个急刹,副驾上那位手机差点甩出去。   “到了。”   “呦,还真是。”驰远握着安全带的手心潮乎乎的,昨晚蒙着眼睛竟不知道韩山开车这么彪。   “谢谢山哥。”他戴好帽子露出一个愉快的笑,仿佛接下来这十天半个月的聚会安排令人期待满满。   韩山语气漠然:“不客气。”   “那你路上小心。”驰远解开安全带,拿着拐杖开门下车。   他走进小区,听着身后汽车开远,嘴角噙着的笑意才落了下去。   到吴颖单位已经是十点半,驰远拉住火急火燎拿了电脑就要上楼的发小:“杜军联系你了吗?”   “杜军?”   “我在里面认识的,借住你家老房子的那个。”   “嗐,什么我家老房子,不早就抵给你家还债了吗?”   “我没要啊,我奶奶也没要……不是,我就问问你有杜军电话没。”   “有,你要?”   “要。”   “我待会儿发你。”   吴颖说完匆匆回了写字楼,没一会儿就把一串手机号发到驰远微信上:   “这人给我打电话,说有人帮他安置好了,让我去检查一下,我哪有时间?你愿意去就去看看。”   驰远存了号码,发了一个“好”字过去。   吴颖大概是不想回村的,那是他爸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后来在市里定居,一家人只有迫不得已躲债才会回去住上一段时间,回忆属实不太美好。   而驰远八岁那年,父母离婚官司打的自顾不暇,他便跟着吴颖一家去大王村生活了一个暑假。   开学前的某一天,妈妈开车来看他,带了一个不值钱的奥特曼小玩偶当礼物,显然是仓促间从村里小卖部随便买的。   从此,驰远结束了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再回城,家里就只有他和奶奶了。   杜军电话没人接,直到中午在吴颖父母家吃完饭,在如实跟老两口交代了这半年的情况之后,不出意外挨了一顿责备。   电话铃声把驰远两人解救出来,杜军上午到山上搬石头刚回来,想垒个大一点的羊圈,引种要等到春天,现在正好做些前期准备。   听到驰远出来了,他说话都磕绊起来:“我看到……未接电话,还以为组长……让我再,再去拉横幅呢!”   驰远哭笑不得,猜不出韩山这么做有没有记仇的成分,毕竟当初杜军愤愤不平说要去校门口挂牌喊冤的时候,韩组长丝毫没有遮掩他眼里的嫌弃。   “韩山自己给你安置的生活用品吗?”驰远问。   “那天上午组长送我过来,就看了看,下午,他那个……手下带人送了一车东西来,米面粮油,被褥锅碗,啥都有了……”   “他手下长什么样?”   杜军虽然疑惑,但还是如实回忆:“高高壮壮的后生,白脸,力气特别大!”   驰远笑起来,早上听韩山说了杜军偷听余国忠家门被齐轩抓包的事儿,感动之余又觉得好笑。他没想到二监室最唯唯诺诺的男人,竟然也有点胆色。   “我知道了,你有那人电话吗?”驰远倒出真实目的。   “有,我记着呢。”   “那你把他手机号发给我,我有事让他帮个忙。”   “哎好,我记一下。”   杜军说完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又打过来念给他。   “驰兄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跟我说。”   “那肯定的,以后还怕烦不着你吗?”   拿到齐轩手机号,驰远立刻给对方发去好友申请:齐哥,我驰远。   对面通过的很快,驰远也不拐弯抹角:   晚上有空吗?想约你吃饭。   齐轩回复:应该有,我等会儿问问韩山,你有什么事吗?   驰远:没事啊,单纯的吃饭。   齐轩那边“正在输入”良久,久到吴颖催着驰远要走了,两人下了楼,微信才回了一条:   好啊!   韩山放下餐盘。   食堂的饭味道尚可,但他下来的晚,菜品没几样还都不热,吃的人胃里不舒服。   齐轩看着剩了一半的食物,问:“不再叫个外卖了吗?”   “不用了。”韩山擦了擦嘴起身:“既然有人请客,留着肚子,晚上吃点好的。”   “……”   【📢作者有话说】   山哥要吃好的了(⸝⸝•‧̫•⸝⸝)   !!!! 第70章 赴约   下午,驰远打车回了自己家。   不常住人的房间即便供着暖,空气也总带着几分冷清。   他把沁着寒气的外套挂到衣架上,换了拖鞋往里走。   吴颖说元旦后来收拾过一回,可驰远左看右看,一切与他匆匆离开去上班的那个早晨别无二致:   搭在椅子上的背心短裤原封未动,看了一半的书还扣在沙发上,茶几上的小碟子里有几根干了的樱桃梗,让人生出些半年时间不过是一个梦的恍惚感。   屋里有几棵绿植茎叶枯黄,没全死,勉强证明有人偶尔来浇过水……   他打开电视随便播放了一个音乐节目,走进卧室,把衣柜里干净的被褥拿到阳台上晾晒,随后撸起袖子开始里里外外大扫除。   单腿蹦着忙活一下午,收拾完又洗了个澡,时间已经将近五点,驰远瘫在沙发上给齐轩发语音,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其实约齐轩和给韩山写情诗差不多,都是沉不住气的冲动之举。   现在想来,且不说韩山的人品他原是信得过的,又对自己这么上心。即便真有那么点摇摆不定,驰老师也有办法替他断了后路。   总之,摸也摸了亲也亲了,盖了他的章哪能再直回去?   齐轩消息回的很快:你定就好,我吃什么都行。   后面还带了一个微笑表情。   驰远挑眉,想了想自己家附近口碑不错的饭店,刚要发过去,对面又回了消息:   没定的话,我知道一家私房菜味道还不错,可以考虑。   驰远看着屏幕上的文字,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好。”他说,“那齐哥发个位置给我吧。”   齐轩发来的位置在乔阳有名的魏景山下,附近都是高端休闲场所。   私房菜馆叫做“百里”,看图片是一幢小别墅模样的建筑。驰远估摸着这顿饭能吃掉自己过去半个月的工资。   其实钱这方面,他向来没谱,父母离婚后对他除了爱什么都能给,他和奶奶不仅过得衣食无忧,还有余力仗义疏财。   但是成年后驰远就不再接受那些钱,奶奶弥留之际还说过他傻,他也知道各自再婚后的两个人过得都很好,但对自己确实没必要。   没了奶奶,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身强力壮的大男人,长的不错脑子还好用,怎么都不至于活的窘迫。   但是现在……   驰远翻着地图软件里的图片介绍,琢磨着以后还得精进一下厨艺,这样韩山对外面那些销金窟就没兴趣了。   驰老师这会儿已经默认选址的另有其人,为自己的人穷志短默哀了一秒钟后,又想象着某人醋意大发,失去理智,以身相许,逼着自己对他负责……   他轻笑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在风度与温度之间选择了前者,换上衣橱里最贵的衣服,又骚包地在手腕上喷了点香水,踌躇满志撑着拐杖去赴约……   韩山审完办公桌上的竞标方案,跟几名评估师做了最终确认,签完字,抬头一看外面天已经黑了。   齐轩的消息是十分钟前发来的:   他出发了。   韩山唇角微动,对办公室的几人道了谢,嘱咐大家下班路上小心,随后拿了外套下楼。   约饭地址确实是他选的。   “百里”以前是谭耀笙的私人小厨,楼上楼下两个餐厅,楼下偶尔宴请亲朋或者重要的生意伙伴。楼上则书房卧室客厅餐厅一应俱全,更像一个装修瑰丽的家。   谭耀笙离世后,韩山做事风格有变,他不爱与人在推杯换盏间谈生意,索性将楼下餐厅对外开放,每晚只接待两桌,价格是固定的,但菜品搭配全看大厨心情。   就这样,预约反而总能排满一个月。   下到车库,韩山刚坐进车里,韩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晚上有两个手术,你下班能过来把冉冉接回去吗?”   “……”韩山默了一秒,“你忙到几点?”   “客人准时的话,九点。”韩溪听出他的犹豫,“你有事?”   韩山想了想,九点也不算太晚。   “不接回家,陪她等你可以吗?”   韩溪沉吟道:“也行,我不是怕你无聊吗?”   “不会。”韩山说。   挂了电话,他给季长青发消息,问对方有没有空。   虽然有点不地道,且韩溪也一直在拒绝,但韩山觉得,她所有的理由中,不管是自身情况,还是冉冉,都属于客观问题,只要她没说过不喜欢这个人,或对季长青无感,就可以努力一下。   某些方面来说,韩山这人是有点固执的。   在宠物医院等了一个小时,季长青风尘仆仆赶到。   他原本还在办公室苦大仇深地写报告,看到消息感觉人瞬间活了过来,跟同事调了个班,草草洗把脸换了身便衣就出来了。   韩溪的宠物医院装修的温馨素净,候诊间咨询台有值班的实习生。   此前季长青来过几次都在外间待着,这会儿走进去,才发现这里各科诊间分门别类,设备一应俱全,很专业。   唯一一处格格不入,是楼梯旁半敞开的空间,墙上挂着大屏电视,地上摆着玩具书本和四个豆豆沙发,韩山和冉冉坐在里面看记录片。   “季政委。”听到动静,韩山从沙发里起身,“辛苦你专门过来一趟。”   “嘿,这么官方,我怎么回比较合适?”季长青跟冉冉挥手打了个招呼,又问韩山,“你晚上有事?”   “嗯。”   “行,你去忙吧,我盯着孩子绝对安全。”   韩山:“谢谢。”   他拎起外套,想了想又说,“冉冉刚吃过饭了,韩溪大概忙到九点。”   “哦,我知道了。”季长青在旁边小桌前坐下,“你跟你姐打过招呼了?”   “……没。”   季长青唇角抽抽,觉得韩山出狱后变的不靠谱了。   “那我这……”   “没关系。”韩山说。   季长青皱起眉头,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前天约韩溪刚被婉拒,今天就追上门儿来,多少有点没脸没皮。   “你这么晚去哪里?”   “我跟驰远……约了吃饭。”   季长青愣了一下,接着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韩山装作不查:“那我先走了,政委再见。”   “……”   魏景山下夜里灯火通明,欧式风格的建筑物墙面投着柔和而丰富的光线,灯带将高高低低的楼顶勾勒出炫目的轮廓,河流蜿蜒,倒映着琉璃夜景,烘托的这一方天地温情而宁静。   百里餐厅楼上,气氛则有些诡异。   伴着轻缓的抒情音乐,齐轩不知道第几次看向手机。   餐厅里能上的节目都上过了,韩山怎么还不到?   临时叫来拉大提琴的帅哥刚刚退出去,大厨又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白气的盘子走进来……   驰远有点坐不住了。   从在门口看到来的只有齐轩一人以后,他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按照昨天的经验分析,这哥们应该是知道情况的,可打两人入座到现在半个多小时,他一句不提韩山,自己随口问起也被岔开话头。   厨师把盘子放到桌上,打开玻璃罩,两人瞬间淹没在细雾中。   看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见厨师在捣鼓什么,只知道这是今晚的第四道菜。   大概和前三道一样,巨大的盘子,能入口的只有一点点。   “齐哥,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吃饭喜欢这种……调调。”   齐轩扯扯唇角。   他也没想到。   他只是按韩山交代的,别让驰远吃饱了,以及……   “你不喜欢吗?”他问。   驰远抓了抓有点冒汗的脑门儿:“还行。”   “你忽然约我,我其实挺意外的。”齐轩大概能猜到驰远的心情,但他只能尬聊。   “是吗?我其实……嗯,齐哥你有女朋友吗?”   齐轩盯着他看了两秒,觉得不能说。   “你猜。”   “……”   烟雾散去,对上齐轩别有深意的眼神,驰远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哥们不会也是gay吧……   “那我猜你有。”他转移话题:“对了,你和山哥认识多久了?”   齐轩回忆了一下:“十二年。”   “这么久?”驰远面露惊讶,“你俩关系一定很好。”   齐轩摇头笑笑:“以前他不怎么跟我说话,但是这次回来之后……感觉不一样了。”   驰远干笑两声:“是吗。”   “是。”   厨师撤去多余的餐具,桌上留下火柴盒大小的两个白色物体,不知是豆腐还是布丁,半边切碎像是墙体散落的微型方砖,上面淋着淡粉色的汤汁。   手机传来振动,齐轩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直起身子打了个响指。   厨师立刻会意,在驰远迷茫的注视下,用遥控器关掉了房间的灯。   驰远:“……” 第71章 最后一个节目   “这又是什么节目?”   齐轩闻言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站起身走近:“最后一个节目。”   黑暗中,驰远只觉眼前虚影一晃,胸口被什么东西勒住,接着手腕被人向后一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人已经被绑在椅子上……   “齐哥,你干嘛?”   驰远有点懵,从来不知道绑人可以这么快!   低头看了一眼,缠在身上的是缎子质感的黑色丝带,他试着挣扎了几下,手腕处的结打的很有技巧,越挣动越紧……   头顶亮起昏黄暧昧的光线,齐轩转到他面前,俯身盯着他看了两秒。   驰远认命地放松下来——齐轩保镖出身,自己挣扎也无济于事。   “韩山让你这么做的?”他问。   齐轩闻言垂下眼,摇头笑笑,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条丝带。   驰远:“……”   说实话,直到关灯之前,他心里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认为今晚的一切都是韩山安排的。可此刻看着阴影中白皙的一张脸,其上的玩味或无奈都透出点点诡异。   驰远忽然不确定了……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让吴颖配合着捉弄韩山,八成只能得到发小一句关心——“你是不是有病?”   驰远并不了解齐轩,也不清楚他和韩山关系到底如何,万一这人有别的心思,万一现在不是玩笑……   驰远暗自吞了吞口水。   音乐换了轻快的曲目,齐轩温柔一笑,“别害怕。”   说完他将丝带覆上驰远的眼睛,在对方躲闪的时候捏住人后颈又缠了一圈,然后打了个结。   “……齐哥。”   眼前一片黑暗,驰远心里生出点火气:“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齐轩没说话,几秒后旁边椅子发出声响,对方在他身侧坐下。   驰远直觉两道视线在自己脸上游走,他尽量表现的放松,等着人说点什么。   然而下一刻,下颌被一抹冰凉抵住,金属触感的细长东西挑起他的脸。   驰远盲猜……牛排刀?   他喉结滑动,脑袋稍稍后仰。   那一线冰凉顺着他的颈侧向下。   “你要做什么。”驰远没动,大脑思考着两种可能折中的应对方式。   “嘶”地一声轻响,领口被划开……   老子的衣服!   牛排刀可没这效果,莫非是水果刀?   “齐哥!”驰远定了定心神,语气严肃了几分,“你知道我喜欢韩山。”   齐轩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调整刀锋竖起继续向下,刀背轻触皮肤在锁骨下方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们是哥们儿!”   不知什么刀这么锋利,握着它的人并不怎么用力,胸口微凉,他的衣服就那么被轻易划开直到绑着的位置。   “……我今天约你吃饭,是想多了解他一点。”驰远说,“希望你不要误会。”   刀尖微顿,接着将布料拨到一边,饱满的胸肌彻底裸露出来。   驰远咬着后槽牙深吸一口气……   “齐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个意思,你是身手不错,但我好歹一大老爷们儿,我不愿意谁也讨不着好!”   刀刃跳过丝带,虚虚的在身前下划。   妈的,有完没完?   “你刀敢再动一下老子翻脸了!”   话音刚落,布料轻而快的破开声从下方传来,驰远腿跟一凉,直接炸毛:“操!你大爷!”   门忽然被推开,驰远急忙合住大腿,虽然底裤没破,但现在这模样估计也不太雅观。   他听到有人大步走进来,拉起作案的家伙就往外走……   妈的。   驰远呼出口气,蒙住眼睛的脸上生出一抹释然。   韩山……   长本事了。   齐轩把韩山拉到楼梯拐角处,夺走他手里的手术刀,压低声音:“你疯了?”   韩山:“……”   “你才刚出狱几天?!我他妈还以为你俩搞什么小情趣,结果你……”他把刀刃合回去,一脸后怕,“驰远和余国忠能一样吗?不过是喜欢男人,就算哄着你和他做了那事儿,可你不也爽了吗?你就没想过你自己可能本身也有问题?”   韩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什么事儿?你想哪儿去了?”   “这是什么!”齐轩把手术刀晃出残影:“你又偷韩总的刀!出了事我怎么跟溪姐交代!”   韩山有点头大,不知道这家伙怎么还学会听墙根了……也对,齐轩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韩山拍拍他的肩膀,干脆讲明,“齐轩,我想和他处处看,但我不希望他随便约别人,明白了吗?”   “……”   “所以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   “手术刀你带走吧,明天想办法替我放回去。”   “……”   “别让韩溪看到。”没心情理会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韩山转身回房,并且将门反锁。   气氛已经被齐轩打断,但是驰远的话勉强让人满意。   他打开灯,走回餐厅。   “是……山哥吗?”   驰远微微侧头,试探着问。   “是我。”韩山说。   驰远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委屈:“这是怎么回事?”   韩山看了眼被他划开的衣服下,半遮半掩的身体……放荡又可怜。   忽然有点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过了。   “你帮我松开。”驰远说。   韩山照做,解开缠在他手腕的结扣。   驰远粗鲁地扯下身上和眼睛上的丝带,转过身一脸怒意:“齐轩他什么意思!”   韩山默了一秒,觉得动刀子这事可能真把人惹恼了,他眼神飘到驰远半敞的胸膛:“他……跟你开个玩笑。”   “开玩笑?”驰远眼睛睁大,被丝带压的眼周有些发红,“为什么?”   “是我的意思。”   驰远:“……”   你倒是诚实,但不多。   韩山:“吓到你了?”   驰远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那这餐厅……”   “我的。”韩山上前,帮他拢了拢衣服解释道,“我想让你知道,有时候跟不明底细的人单独约会并不安全。”   驰远嗤笑一声,挡开他的胳膊抓起外套往外走。   “驰远。”韩山喊他。   驰远不理,裆下生风阻挡不了他坚定离去的瘸腿步伐。   韩山追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驰远!”   “放开我。”驰远甩了一下没甩开,“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爱和不明底细的人乱约的人是吗?”   “……”   “再说,我和你什么关系?你约别人我说什么了吗?”   “约人的是你。”韩山纠正。   比百里的桌位预约的都满。   “老子约的都是朋友!哪像你,约女孩儿,你他妈就一渣男!”   “我没约!”韩山语气沉了几分:“韩溪是提过,可那时候我脑子里全是你的事,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什么!”   “……”驰远压着唇角,一扭脸:“我不信!”   “操。”韩山气死了,捞过对方的脑袋,照着那张不讲理的嘴咬了上去……   “唔!”   驰远吃痛又觉得刺激,反客为主张口攫住对方嘴唇,房间音乐到了尾声音量渐弱,口唇吮吻发出的水声成了主旋律。   不知是谁带着谁或是谁推着谁,呼吸渐重的两人亦步亦趋,最后一起倒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   像是要补偿昨晚的意犹未尽,两人亲了很久,直到衣裤都亲丢了大半。   “你说我们什么关系,我现在告诉你。”韩山虚虚咬着驰远下唇,音色暗哑:   “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情侣关系,我不管你以前有过多少人,以后,老实点。”   “操。”驰远笑了,听不出是开心还是气的:“通知我呢?我同意了吗?”   “别装了。”韩山眯起眼睛,“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驰远也不藏着掖着:“第一眼看到你就想和你好,山哥,你不知道你有多勾人。”   他顿了顿,又挑起眉头:“可你们今晚太过分了,我生气,亲嘴也没用!”   韩山暂时纵容他的放肆:“跟你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就算了?”驰远拍了他一巴掌,“我一片丹心,为了找到取悦你的方法,下了血本请你哥们儿吃饭,结果呢,你俩把我当什么?”   “那你想怎样?”韩山盯着那双蓄着情欲的眼睛,学他说过的话,“我现在就满足你。”   “明知故问。”驰远忍笑挺了下腰,低声道:“另外澄清一下啊,我以前没什么人,但我看的片不少,保证让你舒服。”   韩山抓住他关心的重点:“没什么人?”   “你以为呢!除了你,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谁,山哥,”驰远手指更放肆了些,用气音询问,“我叫个外卖?”   韩山握住他的手腕,扯上来按在驰远脸侧,低头在他小臂处闻了闻。   和齐轩吃饭还喷香水……   “不用叫外卖,我带了。”   “!”   ……   “山哥,你听我说,你不了解这些事,你不知道……”   “我了解。”   “你从哪……”   “你前男友的信。”   “操……”驰远哭笑不得,“那个不行!我重新教你。”   韩山压住他乱蹬的双腿,“这种事是本能,不用学。”   “等等!韩山,你说的我想怎么样都满足我的!”   “姿势随你选。”韩山轻舐他的喉结,“放松,相信我。”   ……   驰远有些凌乱。   演了半天戏就是为了争个上位,结果呢?   所有的智商在体能面前不堪一击!   驰远在疼与爽的颠簸中愤愤不平,脑子里琢磨着餐厅那团丝带在韩山身上能不能派上用场…… 第72章 那你就想想吧   韩溪做完手术的时间比预计早,她把还在麻醉中的白猫交给等在走廊的猫主人,边往外走边跟对方交代回家后的注意事项。   转到前厅,就看到活动区站在冉冉身后一脸严肃的季长青。   韩溪脚步一顿。   “季政委,你怎么来了?”   “哦。”季长青轻咳一声,“韩山有事,托我来看看。”   “他有什么事?”意识到自己问的突兀,韩溪扯了下口罩:“那你等我一会儿。”   “好,你先忙。”   她带客人到前台填了病例,让护士先下班,等猫苏醒被主人带走后,这才换了衣服过来。   冉冉喊了声“妈妈”。   韩溪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们都吃饭了吗?”   “吃过了。”季长青指着桌上的保温袋,“我帮你叫了外卖,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韩溪眉梢很轻的动了一下:“我吃饭不挑,谢谢你。”   “别客气。”   季长青打开袋子把食物拿出来,隐隐感觉今天的韩溪有些不一样,她还是礼貌得体的,但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冷淡。   或者是累了吧,他想。   “你什么时候来的?”韩溪把冉冉从豆袋沙发里抱起来。季长青忙上前搭了把手,一起将女孩扶到行走辅助器上。   “我大概七点半,那会儿冉冉刚吃完饭。”   “真是太麻烦你了。”韩溪坐到桌前,看了眼旁边正经中带着点拘谨的男人:“这么多,你要不要再吃点?”   “我不饿。”   季长青顿了顿,又说,“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吃饭不自在,我就陪你吃。”   韩溪笑了:“坐。”   大概是真的累了,她全程话很少吃的也不多,最后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似是随口一问:“韩山去找谁了?”   “……”季长青原本还在搜肠刮肚找话题,被这么一问,忽然觉得不聊天也挺好的。   “驰远吧。”她说。   “啊……是。”   韩溪叹了口气,庆幸自己先吃了饭。   “季政委,今天真的谢谢你,韩山这家伙越来越不靠谱了,我都没想到他能喊你过来。”   “嗐,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韩溪看着他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长青被看的脸热,琢磨着今天要不要说点有用的……   可是来的仓促,时机不合适吧。   “季政委。”韩溪开口,打散了季长青努力积蓄起一半的勇气,“其实,我想问问你,我弟弟在监狱……是什么状态?”   “啊?”季长青愣了愣,“状态?”   “对。”   韩溪目光中隐含着紧张与探究,让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以前啊,以前韩山这小伙子非常的自律,一门心思劳动改造,态度非常积极,是全监区的模范代表,当然,那么多次表彰减刑你自然也知道……”   “以前。”韩溪听到了重点,身体稍稍靠近了一些,“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驰远去了以后。”韩溪问,“他们平时都一起?”   季长青心里一突,从这话里基本确定韩溪可能发现不对劲了。   “他们是联号。”他斟酌着措辞,“就是工分第一名和倒数第一名组成的互相……帮助和监督的双人小组……”   让他们成天形影不离最终如胶似漆。   季长青苦笑着在心里补充。   可这怎么说?   “难怪。”韩溪扯扯唇角,直起身子解释道,“我只是好奇。你可能不知道,韩山从懂事以后就不愿意交朋友,我没想到他会和驰远走这么近。”   “……”   “韩溪。”   季长青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   “其实,人如果能够有一个愿意交心的人,挺好的。我可能是长期接触罪犯,很多事情看的比较开。人嘛,就那么回事,我们遵纪守法就很好了,没必要再给灵魂装太多枷锁,你说呢?”   韩溪沉默良久,最后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不要总跟我说谢谢。”季长青回视她,眼神里装着成年人能看懂的情愫,“我希望,你也能把我当……朋友。”   别的他暂时不敢唐突奢望,这个年纪的男女,不回应多半是因着体面,总不会是羞怯扭捏。   一旁撑着辅助器溜达的女孩伸手去够电视屏幕,里面播放着海里自由漂浮的水母。   韩溪垂眼,声音很轻地应了一声:   “好。”   百里餐厅楼下的客人散了,大厨把餐车推上来停在门口,按了一声门铃,下班走人。   韩山和驰远一起从浴室出来,各人腰间系着块白色浴巾。   驰远莫名想起在监狱浴室的情形。   “宽肩窄腰,山哥你可真性感。”他伸手在那截凹进去的腰线上捏了一把。   “啧!”韩山侧身闪躲,无奈给了他一记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神警告。   “你躲什么?”驰远伸手搂他的肩,饱满的胸肌贴在他的胳膊上,小小的颗粒烙在皮肤上像某种暗示。   “饿了吧?”   他蜷起手指在驰远紧实的腹部弹了一下,“先吃点东西。”   “不想吃东西。”驰远不经撩拨,这一下就是在他身上点火:“想吃你。”   “你又全吃不下。”韩山把他送到床边,转身准备去门口取餐车。   “哎呦……”驰远笑着把人拉住,不知道韩山怎么能做到一本正经说荤话的。   自己头一回,这不很正常?   “换个吃法行不行?”   他胳膊一带把不设防的韩山拉倒在自己身上,“让我来。”   “差不多得了啊。”韩山没好气的笑骂,“欠g是不是?”   “山哥。”驰远蓄力抬膝,把韩山压倒,身子往对方腿间挤了挤,   “给我上一回好不好?”   他轻吻他的鼻尖,“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你不会让我留下遗憾,对吗?”   韩山看着驰远那双无辜纯良、又暗藏攻击性和侵略性的眼睛,解释道:“我今天没做好准备。”   驰远咽下吐槽的话,继续劝哄:   “你不用准备,躺着就行。”   他亲韩山的嘴唇,欲望的火燃烧到眉梢,“山哥……你试试我。”   韩山不说话,驰远觉得他心里八成在天人交战,于是轻柔的吻他,一手试探,另一只手拿起枕边的瓶子。   ……   “腿,抬一下山哥……啊操!”   被突然翻了个面,扭着胳膊动弹不得的驰老师有点想哭。   差一点。   就差一点!   世上哪有这样冥顽不灵软硬不吃的男人!好歹给个表现的机会啊!   韩山唇角勾起:“也好,你身体现在正好用,饭待会儿再吃。”   韩山拉着那只湿哒哒的手到了一处,低声蛊惑,“我保证这次比刚才有进步。”   “啊……”驰远脸埋在被子里发出隐忍的低呼,他咬牙切齿,“老、子、谢、谢、你……”   ……   有人饫甘餍肥,有人只能化欲求为饭量。   饭菜韩山特意下楼重新热了,况且驰老师三千多的餐位费已付,吃不回本起码不能浪费……   “好吃吗?”韩山笑的温柔,坐在餐椅上,看他赤着斑驳上身站在桌边狼吞虎咽。   驰远懒得跟他说话。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韩山不计较他没有礼貌,他心情好人也很放松,有些话也就那么自然而然的问出来了:   “你和吴颖会互相解决需求吗? ”   “噗……”   驰远没咽进去的半口西瓜汁硬是给震了出来,他手忙脚乱抽了纸巾弯腰擦拭,压下呛咳那股劲儿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呢?”   韩山看着他,意思显而易见。   “哎……”驰远没忍住笑起来,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首先,我和所有哥们儿,同学,朋友,都没有做过那种事儿,我是gay,更要跟人注意分寸,不然等哪天不小心出了柜,那些自恋的直男还指不定怎么脑补呢!”   “另外。”他撑着桌沿靠近韩山,“我在监狱那么说,纯粹就是为了接近你,你不会生气吧?”   韩山也就在驰远没出来的时候憋着一股无处宣泄的燥意,现在见了人,说也说了,做也做了,这件事一确认,便没有介怀的理由。   “勉强原谅你一回。”他说。   “切,光说我,我还没问你呢!”驰远看他装模作样,也不戳穿,反问道:“齐轩怎么回事儿?你跟我说没朋友出来就多了个哥们儿,还默契十足一唱一和,你给我解释解释。”   韩山:“齐轩有老婆。”   “……”   好吧。   “那情书的事儿能解释一下吗?”韩山抱起胳膊,好整以暇,“还有你那奥特曼男朋友。”   驰远乐了:“我去,你怎么还掘人坟呢!”   韩山无语。   “奥特曼是我告别童年的仪式,不过无所谓,挖就挖了,反正有你了,山哥,你是我未来唯一的大玩具。”   “滚。”韩山被他逗笑,“那信呢?你写的什么东西?你就不怕我一生气跟你绝交了?”   “怕,你出去以后我每天都提心吊胆。”驰远直起身子,“但是,这都怪你。”   他走到韩山身前伸手掂起对方下巴:“出狱头一晚你跟我说什么了?记得吗?”   “什么?”   他们说了很多。   “说,出来要多交像我这样的哥们儿。”   韩山挑眉,好像确实说过。   也是故意说的。   想象着驰远一大早生着隔夜的闷气跑出去写那玩意儿,他有点想笑:“所以呢?”   “所以我得让你知道……”驰远低头在他耳边恐吓,“我这样的哥们儿,想对你做什么!”   韩山仰起脸用鼻梁碰了碰他的下巴:“那你就想想吧。”   驰远郁结:“靠,你这人!”   “不早了。”韩山站起来往卧室走,“睡觉。”   驰远深深叹了口气。   这可不行,得想点办法。   他踮着脚跟在他身后,“你今晚不回去不跟咱姐说一声吗?”   “说,明天我会告诉她我们的事。”韩山说。   驰远脚步一顿:“啊?”   “省的她再费心给我找对象。”韩山拿起手机,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那,咱姐会生气吗?”   驰远心里打怵,但又烫呼呼的熨帖。   这男人真的很让人很难不爱,他一旦有了决定,就是要扛起事儿负起责任的态度。   韩山弯唇,韩溪不是那种会让人难堪的人,但知道这种事大概也没多开心。   “你会怕她生气吗?”   他回头看向驰远,这人面上总在周全别人,实际上都是照着他自己心里的道安排的,鬼点子多的是。   就说床上的事儿,就那股子不忿劲儿,想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第73章 夜那么长   次日清早,韩山公司有事,两人吃过早饭在魏景山分开。   上车前,驰远穿着齐轩送来的新衣服,按下车窗冲韩山眨眨眼:“那个,晚上能出来吗。”   韩山:“你晚上不是有约了?”   “九点左右就结束了。”驰远伸出手理了理他的衣襟,“夜那么长……”   韩山笑着看他,眼睛里带着点戏谑。   “一起喝个茶,聊天看电影什么的。”驰远又说。   韩山扫了眼驾驶座上佯装淡定的齐轩,含糊道:“我看情况。”   “行吧。”驰远收回手,脸上恢复从昨晚就没散去的不甘,“路上小心。”   “嗯,再见。”   齐轩车子开走,韩山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晚上他要和韩溪谈谈,如果自己姐姐不高兴,那还是低调点在家装乖比较好。   齐轩车里气氛古怪,驰远不主动聊天,因着昨晚的事他多少有点尴尬。   一路安静地开到驰远小区门口,齐轩轻咳一声,开口:   “驰远,昨晚的事跟你道个歉。”   驰远解开安全带,看着他弯唇一笑:“好啊,你错哪了?”   齐轩噎了一下……   “玩笑而已,不用道歉。”驰远开门下车,指了指小区里左手边的一栋楼,“我家一单元101,没事儿跟山哥过来玩。”   “……好。”   回家后驰远没歇着,他去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需要双人份的都补齐,又把冰箱塞满,还搬回来几盆大叶绿植。   驰远喜欢的家,和韩山姐弟住的别墅不一样,那种空旷高雅的大房子终归是缺了几分热闹。   他想抽空问问韩山喜不喜欢动物,不耐猫狗掉毛就养个鹦鹉,一楼的小院虽然还没巴掌大,但鸟清早吵人的时候,也可以提溜出去。   布置妥当后,他把丢在车库吃了半年灰的车开去洗了个澡,买了花束开去萧山墓园。   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儿,大大小小都要跟奶奶汇报一下。   萧山山顶有座小庙,祭拜完,驰远开始顺着山腰上的台阶往上爬。   那年奶奶大概是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太好了,拄着拐杖上山给他求过一个福袋,他一直挂在车里。   如今自己也拄着拐杖爬山,驰远莫名觉得有点宿命感。   韩山中午发来微信,是一张照片,画面主图是一只冒着热气的卤鸡腿。   驰远笑起来,冷冽的山风吹得他耳朵有点刺痛,暗骂韩山这家伙不地道。   你男朋友昨晚被吃光抹净,今天都没时间吃午饭!   他回了条不相干的内容:“我家收拾好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韩山“正在输入”。   驰远吭哧吭哧爬到山顶,韩山消息还没回过来。   他站在庙门口又发了一条语音过去:“偶尔也行。”   韩山回:“你在哪?”   驰远声音里还有点喘:“不告诉你。”   话题停在这里,韩山还不太习惯微信里打情骂俏。   晚上他提前下班,勤快的备了一桌子菜,然而韩溪回来后看到这情形,并没有太大反应。   饭桌上,没等他开口,她先提了别的事。   “你想不想买个房子?”   韩山:“买房子?”   “对啊,你总不能一直住你姐姐家吧?”   “……”   “当初谭先生偏巧在你家里发病,那房子就放着吧,你回去住心里也不舒服。”   “不会。”他说。   那段时间谭耀笙应酬比较多,回得晚怕打扰韩溪和孩子休息,便经常就近去韩山住处将就一晚。   谁知……   韩溪叹了口气,“你年龄不小了,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不用想着留在这里照顾我们。”   “这不冲突。”   “可我也有我的生活啊。”韩溪垂下眼,若无其事道,“你不是很希望我找个人嫁了吗?”   “……”韩山皱起眉,觉得这话有点不是味儿。“我没有,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   韩溪没说话,小口仔细品着碗里的汤。   “我昨晚叫季政委过去,你不高兴了,是吗?”韩山问。   “……”   韩溪半晌后抬眼,眸底竟有些泛红:“我没有不高兴,可你知道我这一生只够弥补冉冉……”   “姐。”韩山打断她,“你不欠冉冉的,你给了她生命,换个角度想,她比大多数人活的都开心。”   他看了眼客厅地上,无知无觉摆弄着一串小铃铛的女孩。   这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即便遇到余国忠那事,她都以为是个游戏。   “姐,找个阿姨吧。”韩山说,“十七年,你做的够多了。”   韩溪别开眼,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说这个了,你今天做这么多菜,是有话跟我说吧。”   韩山:“你要是不喜欢季政委,或者不好意思拒绝,我去跟他道歉。”   “我又不是没长嘴。”韩溪夹起一根菠菜,“说吧,你和驰远怎么回事。”   “……”   韩山没想到韩溪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没有责备,但也没祝福。   只说自己选的路不后悔就好。   晚上九点,韩山几次打开微信,驰远一直没给他再发消息,也没有电话。   半小时后,他拨过去对方没接。   虽然是正式确立关系的头一天,但就他对驰远的了解,这家伙不应该这么不冷不热。   韩山抛开杂念,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十一点,他打了给齐轩:“驰远家……”   “和安小区南门左手边第一栋一单元101。”齐轩声音听着快睡着了,但听筒里有婴儿的吵闹声。   “你怎么知道?”   韩山不觉得齐轩会去驰远家里坐坐。   “我怎么知道……”齐轩打了个哈欠,“我本来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我就应该知道……”   “你早点休息。”韩山挂了电话,合上电脑起身出门。   三楼露台边一道身影立在那里,看着车灯远去,缓缓转身下楼……   驰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吊灯罩上的一抹红色出神。   手机被他抛来抛去,门被敲响,他一个不察手机砸到锁骨上。   “啧。”驰远顾不上疼,蹦起来去开门,“山哥!”   韩山一身西装裹着外面带进来的寒气,进屋直接把人压到玄关柜子上,“白天去哪了?晚上为什么不接电话?”   驰远:“你给我打电话了?”   “……”   “没听到。”他凑近亲韩山微凉的脸颊,一边帮他脱去外衣,“喝了点酒回来晚了,刚进屋没多久。”   韩山闻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不像喝了酒,也不像刚回来没多久。   他伸手把驰远单薄的居家短裤扯下来一截:“再跟我说一句假话试试。”   “没喝酒。”驰远改口,笑着把人抱住:“洗白白等你呢,顺便跟自己打个赌看你几点来。”   “……赢了吗?”   “没。”驰远狗腿的蹲下来给人拿拖鞋,又领着对方进屋,倒了杯茶递给他。   韩山坐到沙发上,打量驰远的家。   屋子还算大,阳台绿意盎然仿佛空气都沉润了不少,原木风格的家具看似简单,实则每样都很有设计感。   “你这么晚出来,姐知道吗?”驰远问。   “她睡了。”韩山把茶喝掉,“我待会儿还回去。”   “啊?”驰远想问问为什么,又觉得像强留人,于是笑道,“好吧。”   “韩溪知道我们的事,改天有时间你去家里吃个饭吧。”   驰远愣了一下:“你说了?”   “她看出来了。”   “……”驰远张了张嘴,心忽然提起来,“那咱姐……什么态度?”   “还好。”韩山笑笑,放下茶杯,“喝完茶做什么?聊天?看电影?   “操。”驰远笑了,欣喜的感受超出预期很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捞过韩山的脑袋亲了上去。   看什么电影。   春宵苦短,我们自己演。   ……   “驰远。”韩山眸色幽深:“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好着呢,”驰远心跳很快,隔着薄薄的衣服锤击着韩山的胸腔,“今晚让你试试。”   “我不急。”   “我急……”   两人从客厅亲到卧室,浅蓝色的被褥被压皱,短兵相接间暗流汹涌。   驰远松手暂时和韩山分开。   “山哥,看到灯上的红绳了吗?”   “嗯?”   我喊起跳,谁先够到谁上,行吗?”   韩山抬眼,忽然笑起来。再看向驰远时带着点点睥睨众生的张狂:“好。”   两人站到灯下,驰远看着那双带着嘲意的眼睛,薄唇微启:“开始……啊!”   他刚一屈膝便蹲在地上,声音痛苦。   “怎么了?”弹起一半的韩山见状微顿,余光隐约看到对方脚腕一处红痕,他半途回落,手都没伸准备先查看驰远的情况。   然而刚稳住身形,驰远忽然弹跳起来,胳膊虚空一晃,落下时直接将韩山压回床上。   他手指捏着一条红绳在韩山鼻尖处晃了晃:“送你的,山哥。”   韩山:“……”   “我今天去了萧山小庙,爬了好久的山,跟那里的主持讨要了红绳,亲手编的。”   韩山蹙眉:“你的脚……”   “拄着拐杖的。”驰远帮拉起他的手把红绳系在手腕上,不吝邀功,“不过从台阶上绊了一下,脚腕磕破了。”   韩山盯着他的脸,一时不想计较他作弊了。   驰远在他耳边央求:“山哥。”   韩山耳尖泛上薄红,叹了口气:“你……来吧。”   ……   韩山衬衣被拉到胸口,露出暖褐色的结实小腹和肌肉线条明显的大腿。   驰远有些兴奋,炽热的目光像盯着猎物舔舐犬牙的兽。   他撩起衣摆,裤子完全褪去,大大方方呈现着自己精悍的躯体。   有点瑟。   韩山竟然觉得这样的驰远……很性感。   “好看吗?”驰远好死不死的问。   韩山额鬓都有些发红,闭上眼睛侧过脸去:“别浪。”   驰远低笑,俯身……   夜那么长。   韩山见识到了驰老师不断探索的精神,和泰迪般的旺盛精力。   原来监狱里那些了无痕迹的梦,不过是冰山一角……   “山哥,这样舒服吗?”   “山哥,你真好看。”   “山哥,这次我们去书房好不好……”   “山哥,你困了吗?”   “山哥,比昨天爽吧?”   “后悔吗?”   韩山:“再不闭嘴你会后悔的。”   驰远立刻噤声,嘴上不敢顶撞他(不过别的地方敢)。   凌晨不知几点,天色未明,   韩山拒绝了驰远再三挽留,草草冲了个澡驱车回家。   身体不太舒服,但也还好。   他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驰远,你等着!   再醒来日上三竿,韩山拿起手机,有韩溪的几条消息:   饭在锅里。   让齐轩帮忙找个靠谱的阿姨。   韩山猛地坐起身,“嘶”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他看着那条消息,半晌后抱着被子弯唇。   中午,驰远把昨晚弄脏的床单拿到小院里晾晒,布料上的水分在冬天的阳光下散出白汽,像蓝天上的浮云。   他弯腰端起盆子,转身时听到细微的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随手掀了下床单,高大英俊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推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手里抱着一个玻璃瓶,里面一束纸折的风信子……   “要帮忙吗?”男人出声。   “要。”驰远唇角压都压不住,“我家灯上的红绳我够不到,哥们儿,看你骨骼清奇,柔韧性极佳,定能飞檐走壁帮我拿下来。”   韩山手指捏紧扶手,眼睛微眯:“什么红绳?”   “和我男朋友一样的,成双成对。”驰远说。   “……好,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