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野   作者:百年陈醋   文案:   三年前,某顶流在品牌方会场意外分化,s级信息素席卷整个会场,影响甚广。   其中包括早就分化成Alpha的谭枫。   因此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的谭枫在狐朋狗友面前吐槽 : “老子看到方栀那张脸就不爽。”   原以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没成想还能在三年后重逢。   而且还被谭枫他亲爱的班主任连人带命打包塞进了他房里。   从那之后,alpha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受到了骚扰。   直到分手后再见面。   谭枫 : “果然我看到你这张脸就不爽。”   方栀 : “你会爽的。”   本书又名《童星进校园》   #食用指南   ①非正统娱乐圈文,我不混这个圈子,主角设定和现实多有偏颇,希望大家选择阅览。   ②剧情很长,建议按章订阅。   ③正文和第1章 番外穿插更新,还未完结,预计完结字数45w.   ④非互攻,年上。   锲子   方栀上车的时候手里还抱着剧组送来的花,影棚外的“杀青快乐”依旧此起彼伏,他冲外面导演和同剧组的演员挥了挥手,随后关上车门。   “又是栀子花啊?八月末了都。”陈毅凑过去一看,把座位往下降了点,仰躺着伸了个懒腰:“总算是拍完了,你这一进组都过了两个多月了。小朱,我们今天还是先回酒店,明天再启程回明州。”   小朱忙着开车,点头说了声好。   方栀则把头扭过去看窗外。   他这次接了个仙侠剧,忙活两个月下来,脑子里只剩下了闪瞎人眼的绿幕和背不完的台词,已经许久没好好瞧过外面的街景了。   夏末的街区总是比往常要热闹一些,又或许是赶上了假期的尾巴,街头巷尾大都是些背着书包刚下补习班的学生,三五成群,从广场中央的小吃街穿过,惹了一身油烟味后抡起书包各奔东西。   在等红灯的那几秒里,方栀透过车窗听清了那群学生挥手再见前吐槽的最后一个话题:到家了可以给我发作业答案吗?   “叫爸爸,叫爸爸就给你发答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的笑声最后被引擎声盖过,等方栀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转到了另一个路口。   “我刚刚给你排了档期,8月27号下午有个《开心八点半》的综艺录制,然后是采访,原本订在9月初的杂志封面挪到了9月末,具体时间还在和江柚白那边协调,很快就能有结果。”   陈毅是方栀的经纪人加助理,这几年也只带着他一个艺人。   方栀是童星出道,是最先参加星耀传媒组织的“童星计划”的小演员。然而这个计划并没有在圈内掀起多大风浪,同期推出的新生代里,方栀甚至是热度最低,最无人问津的一个,奈何他底子太好,公司几度不忍雪藏。直到方栀十四岁那年分化成S级alpha,局势便瞬间逆转。   分化就像是个分水岭,方栀在那年接到了和影帝萧潇搭档的一部现代剧,在剧中饰演一位天才物理博士少年。戏份虽然不多,但剧中那套白大褂造型一夜之间席卷全网,几度冲上微博热搜。   方栀的长相属于浓颜系,给人的感觉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不笑时像极了冬日里的雪。烟灰色双眉平直向两鬓延伸,眼尾狭长,薄唇,喉结和颈侧各有一颗浅淡的小痣。据说这部现代剧他本人没怎么化妆,许多镜头都是本色出演。   S级alpha和高冷的人设标签让方栀迅速获得大众关注,早从童星计划开始就粉上他的妈妈粉激动不已,童星时期的物料更是被扒了个底朝天,甚至还带火了当时同期出道的两位演员。   这三年来,方栀不断接拍电视剧,公司提供的资源更是优越。咖位一翻再翻,年仅十七岁便站在了一线顶流明星的位子上,屹立不倒。   “……差不多就这些,我和公司商量了让你休息一阵子,连轴忙了快三年了,一次像样的假期都没有。”陈毅从手机上收回眼神,往车窗外看了眼,说:“快到了,咱们身后没跟着车吧?”   小朱说:“没有,我都看着呢,陈哥放心。”   保姆车缓缓拐进地下车库,陈毅率先跳下车,在四周看了一圈,这才拉开车门让方栀下来。   方栀脸上的妆还没卸,血浆从眼角蔓延到颈侧,又被手机光冷冰冰地照着,显得更加凄惨破碎了些。   他极少摆弄手机,却在下车时回着消息,陈毅不免好奇多问了句:“谁找你啊?”   “方槿。”方栀头也没抬,顺手摸了个口罩出来戴着,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祝贺我杀青快乐。”   陈毅:“哦。”   小朱停下来的位子正好对着通道口,方栀回完消息后就把手机塞进口袋,低着头走了进去。陈毅紧跟在后面。   通道口进去有一小段楼梯,灯光很暗,和外面的灯火通明比起来显得寂寥许多。   踏上两三级楼梯后,方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和陈毅说:“我和学校联系了。”   陈毅正抱着手机哔哩啪啦打字呢,听到这话随口嗯了声,然后刷地抬起头。   他不可置信地大吼一句:“你和什么玩意联系了????”   “学校。”方栀十分冷静,“明州高级中学,九月中去报道。” 第1章   九月中,明中高二年段结束了第一场月考,神仙群居的五楼正在进行一场教室大还原。   橡胶椅套和大理石地板的摩擦声此起彼伏,整栋楼像是开了台巨型拖拉机,吵闹地不行。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   高二十班体委张耀从噪音中穿梭而过,一个箭步飞进教室门,没成想踩到了地上乱飞的物理试卷,直接翻了个底朝天。   “卧槽——!”   180的大高个横躺在地面上,左腿还勾住了某位大哥正在移动的书桌,连带着桌上十来本历史图册一起遭殃。   “兄弟对不住对不住。”张耀赶紧爬起来,手机往兜里一塞,弯腰把躺在他面前的两本书捡了起来。   然而那位大哥的注意力还放在书桌唯一摊开的《聊斋》上,胡乱点了个头,脚踩着两本被遗忘的历史图册,慢悠悠推着书桌走了过去。   “笑死,谭哥你书不要了?!”吴洋跟在他身后捡起那两本图册,拍了拍,顺手放在沈秋辰桌上,“体委,什么特大喜讯啊?”   张耀还揉着摔疼的屁股,闻言笑了笑,眼里露出一丝狡黠:“今天有人要来!咱们班的Omega肯定喜欢!”   霎时间,教室里十来个人头齐刷刷往张耀那处看。   “我听说……我上次去办公室听到说方栀要来。”张一诺弱弱举起手,“体委,你说下午要来人,是方栀吗?”   “对!就是方栀!”张耀哈哈一笑,“他今天要来学校!”   “方栀??哪个方??哪个栀??”   “卧槽方栀啊!大明星要来!!!”   “啊!!我的梦中情A!!!”   教室中的Omega们突然暴起一阵尖叫,连带着隔壁九班的几个都吸引了过来,趴在窗户上大呼小叫。   那位沉迷在《聊斋》中的谭哥也猛地抬起头。   “方栀。”   alpha挑了下眉,有些暴躁地卷起衣袖,把标准白色T恤变成吊带老头衫,密密的汗液黏在两臂微薄的肌肉上,勾出很好看的轮廓。   黑色签字笔在谭枫手里转了一个圈,笔尖直直地落在试卷上,然后画出了一只小王八。   谭枫又在旁边补了个中指。   “噗。”沈秋辰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捂嘴笑了一声。   她长得大气,笑起来很温柔,长长的马尾在脑后一甩:“你好幼稚啊谭哥。”   “我那是不爽。”   谭枫一丢笔,抬手从沈秋辰手里接过书,吭哧吭哧给自己扇风。   教室里那台老旧的立式空调开着,功率还极大,正好杵在谭枫身后,乌隆隆响着。可某人依旧热的和跑了两趟八百米似的,汗液还顺着发梢往下淌。   谭枫直觉上觉得自己是被气的。   “不爽?”沈秋辰问道,“刚刚不还好好的?谁惹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辰儿啊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坐谭枫边上的吴洋插了进来,“我不是初中的时候和谭哥一个班吗,有件事你不知道——咱们谭哥和方大明星,有、一、段、缘。”   最后四个字被吴洋讲的恶心吧唧的,谭枫抬腿就是一脚。   吴洋手托着椅子往后一躲,贱兮兮地笑了两声,然后又挪过去,半身前倾拦住过道:“皇家秘事,要听的话——语文卷子拿来。”   沈秋辰一愣,扭头和谭枫对视一眼,然后眼疾手快把谭枫压在最底下的语文试卷抽了出来,甩给吴洋。   她虽然是个Omega,平时安安静静坐在那学习不吭声,却和周围这几个男生很玩得来。   “你俩当我不存在呢?”谭枫随手拦了拦,抬眼瞧见吴洋那空了一大半的阅读理解,立刻缩回了手,“多少年了一点语文长进都没有,回头岑爹又要削你了。”   吴洋双手合十,夸张地拜了一拜:“多谢谭哥庇佑!”   沈秋辰有些焦急地挥了挥手,“谭哥和方栀什么事啊?”   吴洋看了眼谭枫。   谭枫捂着后颈挣扎了一下,心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摆摆手示意可以。   于是那俩就挤在一块开始加密通话。   谭枫的位子在教室靠窗的角落,全班只有他左边多了空书桌,并排挤在教室最边上那一列,每天值日生打扫时就得骂两句。   他身后还怼着空调,距离不远,谭枫跷椅子背时正好能靠在空调机身上,特别自在。   此时正是早自习前的自由时间,教室里早就嗡嗡嗡闹成菜市场。以中间教师讲台为界限,左半边是被文字催眠淹没的文科考生,右半边是一天到晚到处扔草稿纸的理科考生——吴洋是例外,因为他偏科实在太严重,被岑爹钦点到谭枫旁边,企图让他“近朱者赤”。   然而吴洋赤了一年,除了每天和谭枫学习如何用歇后语怼人,其他知识是半点没学到。   这一点同样也体现在,他和沈秋辰絮絮叨叨十多分钟,愣是没把事情讲清楚,逼得人家懵懵懂懂回头,还得再次询问正主。   正主冷笑一声,拿起水杯就跑,风一样从楼道钻过去,消失在拐角。   明中三栋教学楼分级而立,西面连接一条悬空走廊,高二教学楼则夹在正中间,平时人来人往最多,因此行政楼里那几位德高望重的校领导在高二教学楼四楼开辟了一大间办公室,将文理科老师和年级段长一股脑塞进去,方便学生交作业和提问题。   方不方便交作业另说,这安排倒是很方便任课老师把人圈在办公室里围殴。   比如你端着历史课本进去问题,刚进门就会被语文老师叫住抽背课文,转个弯又被物理老师抓过去看试卷,出门前还得到班主任那里报道一下,面对面坐着聊一聊人生理想。   因此那一块地被明中封为“阎王殿”,常年无人踏足,偶尔经过的几个都是低着头快速走过,生怕自己被哪个老师逮住,叫到办公室里去喝茶谈心。   然而今天四楼走廊围了一大群人,个个伸长脖子,像鹌鹑一样哆哆嗦嗦往里看。   不止如此,前后高一高三两幢楼里的人也往这一块探头,这气势活像是要看什么灭绝生物。   谭枫就站在五楼接水台,手肘靠在围栏上,仰头灌了一口水,笑了一声。   办公室的窗户装得很高,从四楼门外往里看根本看不到任何180以下的人头,但若从五楼往下看,勉勉强强能看到办公室一角的光景。   “我就看到个头顶,不知道是不是啊。”   “方栀官方身高187,你放眼我们整个明中,185以上的能有几个?”   “嘘嘘——小声点。”   说话间,高二十班班长抱着数学试卷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和门口的张一诺疯狂点头,嘴角的笑容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谭枫往后退了两步,眯着眼往里看。   小小一角的视线内只有岑爹那八百年不收拾的书桌,以及书桌上放着的一只爪子。   很瘦,手筋四周还能看见青色血管。他指尖微微弯曲,骨骼明朗,握着笔在纸上写了点什么东西,随后就收了回去。   谭枫“唔”了一声,又喝了一口水。   这时候班长已经带着张一诺上来了。   “好帅!比电视里还要帅!而且一点也不大牌,刚刚姜姐和他说我是他班长,他还冲我打了个招呼!!!!”周黎安的声音激动万分,踏上最后一节楼梯的时候还捏着数学试卷笑。   张一诺跟在她身后追问:“那他会来我们班吗?一学期都在吗?”   “这我不知道,这不好说——诶,谭枫。”周黎安打了个招呼,“刚好,姜姐让我和你说件事。”   谭枫应了一声,把编上去的袖子拉下来:“姜姐说什么?”   “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开学好一阵了,方栀今天才来报道,当时多出来的教学材料不是放在你那吗,姜姐让你记得把书收拾出来给他。”周黎安顿了顿,“还有就是,方栀这将近一个月没上过课,老师怕他跟不上,想找人帮他带一带。”   谭枫的注意力大半还放在四楼,大脑只来得及处理周黎安的前半句话,于是胡乱点了点头,余光又扫到了四楼阎王殿内的一角风景。   他看到了方栀的侧脸。   不比他自己那一副偏向体育生的体格,方栀看起来显得单薄一些,但明中那件丑到令人发指的校服却被他穿的极为板正,胸膛上的轮廓隔着布料若隐若现。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眶,睁开眼时微微皱着眉,片刻后回头冲谁点了点头,便跟着姜清走了出来。   最先开道的是三位年段段长。   段长们普遍步入中年,最年轻的一个都迈入四十大关。虽然外表看起来并不健壮,可他们凭借半秃的头顶和闪光的方形镜片,以及那一身理科老师眯起眼来俯视众生的威严,愣是把四楼那群鹌鹑吓得连连后退。   谭枫只听见他们集体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哗”得散开,瞬间跑回各自的教室里。   “谭枫?”周黎安又叫了他一声,“姜姐说让方栀坐你边上,你听到没啊?”   谭枫咻得回神。   “谁坐我边上?”   周黎安:“方栀啊!”   谭枫:???   呵,姜姐大概是不知道,他与方栀……   曾有一段缘。 第2章   孽缘发生在三年前。   具体是哪个该死的主办方搞活动,谭枫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天早上他被他爹妈连拖带拽从床上拉起来,穿了一身正儿八经的小西装,用发胶做了头发,一大清早就赶到现场。   投胎都没这么积极过。   谭枫他爸是康宁食品公司的老总,当时在明州市排得上富人榜前五十,算有些小钱。因为他妈爱追星的缘故,谭老爹没事总喜欢往影视圈里投资,一有机会也把全家老小往品牌活动里带,就为了哄老婆高兴。   那时候他刚刚分化成alpha不久,还不能将腺体控制得游刃有余,大部分分化注意细则都被他这两天睡的觉给睡忘了,只来得及在临行前贴一层厚厚的腺体阻隔贴,然后杵在顾嘉言女士身后发呆。   而顾女士在现场冷静地追星。   追到连儿子偷偷溜走了也没注意。   谭枫自小是个活泼的野孩子性格,总在一个地方呆不住,没十分钟就要换个地折腾,最讨厌这种循规蹈矩的活动现场。   品牌方很是大气,一口气租下了明州市内最富盛名的澄园。从澄园最东边的屋子里走出去,石板路弯弯绕绕连上了中间的荷花池,再左拐就是悬在池塘上的走廊,四周有搭下来的紫藤花围着,里面有一群人在拍照。   拍照的主角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距离太远看的不真切,谭枫从石板路上小跑过去。   这时走廊中央的人群也渐渐散开来,和少年说了些什么,便扛着照相机往走廊尽头走。那少年跟在一位胖墩墩的大叔身后,耷拉着眼皮,手里捧着保温杯。   少年脸上画着淡妆,看起来气色颇好,可谭枫却觉得他有些不舒服,眸子里露出点病态。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谭枫听见那胖子在前面骂骂咧咧,走两步就回头看看少年,然后凑过去用手碰了碰额头。   “生病了还要来,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他顿了顿,“有点烫,我带你去吃药,一会送你回去。”   少年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陈叔,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明明不是在叫他,谭枫却比谁都来劲,对着空气使劲吸了一口。   池塘边的风较大,许多味道都会消弭在流动的空气中,谭枫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使劲闻了闻,最后把视线放在少年身上。   他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夹杂着墨水和泛黄纸页散发而出的古老香味。   “没有啊。”胖子又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更烫了,快我带你去休息。”   少年点点头,抬起来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苦,他顿了一下,右手不自觉捂上后颈,低着头跟在胖子身后。   这个动作不知道触到了谭枫哪根神经,他顿时想到前段时间自己分化的场景,连忙往前迈出两步,冲他们喊:“等一下!”   少年回过头。   “等一下,你,你大概是要分化了。”谭枫三步两步跑到少年身边,从裤兜里翻出备用的腺体阻隔贴,扯开作势就要贴到他后颈上。   少年戒备地往后一缩。   此时站在旁边的胖子也缓过神来,一拍大腿:“你今年十四了是吧?怪我怪我,我一个beta总是忘了你们有可能会分化。”他转头笑着和谭枫道谢,“小朋友谢谢啊,我这就带他去医院,这个你就自己收着用啊。”   “他的信息素已经很浓了,得快点贴上阻隔贴。”谭枫扒开衣领,抬起右手指着腺体说,“是从这里……”   手腕突然被少年抓住了。   他一愣,连忙抬头去看少年的情况。   只见少年痛苦地弓起脊背,右手死死捂住脖颈后的腺体,浑身剧烈地颤抖,一边缓缓跪在了地上。   谭枫见势就要去扶——   下一秒,那股轻而易举就能被微风吹散的水墨香一涌而出,伴随着少年一声痛苦的哀嚎,顿时席卷大半个澄园,后方宾客发出几声尖叫。   谭枫无疑是受影响最重的那一个。   几乎是瞬间,少年爆发而出的信息素犹如一把利刃,狠狠割开谭枫稚嫩的腺体,而喉管也仿佛被一层灰尘蒙住,每一次呼吸间都伴随着疼痛和恶心。   谭枫想往后退,可手腕被人死死扣在手里,只能被迫承受着少年涌过来的一波又一波信息素,直到眼前阵阵发黑,他才感觉到自己被人救了出来。   再次醒过来时,谭枫趴在医院的病床上。   后颈上痛到突突跳的腺体告诉他那一切都不是梦。   他对着空气眨眨眼,企图挪动自己的脑袋,却被一旁吃葡萄的顾女士按住了。   “腺体受损,你得在医院趴一个月宝贝。”顾嘉言给谭枫塞了一颗葡萄,“忍着点,别乱动。”   那葡萄皮没剥干净,里面还有核,好在谭枫不是什么娇气大少爷,囫囵咽了下去,勉强动了动肩膀:“可是趴着好难受啊妈。”   顾嘉言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怼到谭枫面前:“不趴着就只能吊着,你选一个。”   照片大概是医疗示范专用操作图,画风很风骚,四根绳子从墙顶挂下来,中间连个小圆圈,白色的,看起来像橡胶质地,专门用来套人的脖子。示范图上的真人模特就这样被吊着,上半身无法动弹,最可怕的是哪个圆圈会把人脖子上的肉推到脸上,远看就像一截没洗干净的猪肠。   谭枫:……   “我还是趴着吧。”   然后某位活泼好动的谭少爷就这么趴了三天。   三天!对于一个从小就被怀疑患有多动症的谭枫来讲,这是怎样的一场折磨!!   他已经把那位分化期还死拽着他不放手的俊美少年在心里来回殴打了十几次。   “我真的要疯了。”谭枫挂在橡胶白圈上,屈辱地变成一截猪肠,一边不忘和狐朋狗友们吐槽,“那个叫什么,方栀是吧,我记住他了!”   “他……他死鸭子不松手难不成想让我和他拜把子结义吗?!”   狐朋狗友们咳了两声:“听说方栀是S级alpha,所以分化时会比普通alpha更难受一些……或许他是没有意识了?”   谭枫:……   去你妈的没有意识。   “我不管。”谭枫说,“总之我现在看到他那张脸就不爽。”   时隔三年,那个看不爽的人变成了自己同桌。   谭枫想骂人。   然而明中高二十班班主任姜清姜姐正抱着点名册杵在谭枫身边,一厘米厚镜片下的眼睛眯了眯,目光落在那摊被涂的乱七八糟的数学试卷上。   “挺闲啊,卷子上所有0都给我涂黑了?”姜姐伸出食指,新做的尖头长甲在试卷上点了点,“喏,这还有一个,涂上。”   谭枫不敢动,勉强笑了笑:“姜姐我错了……”   姜清冷笑一声,本想继续出言嘲讽,突然想起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于是暂且放过谭枫,给身后的方栀让路。   “方栀,你先坐这。”姜清往一旁退了半步,指了指alpha左边那张空桌子,“先在那将就坐一下,过几天我再给你调。”   闻言,十班众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齐刷刷往后看。   方栀点点头:“嗯。”   他单肩挎着书包站在黑板报前,典型的浓颜系脸蛋极具攻击性,好看得仿佛和他们不是一个次元,只是给人的感觉冷的不像话,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大约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当红明星的脸吧,教室里“哇”了一大片。   “行了啊,我知道你们都什么心思——”姜清从板报的金属凹槽上拿出戒尺,一并捏着那本点名册,快步走向讲台,“方栀在我们班,他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要是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追星闹事,那就统统给我去教室门口倒立!”   十班的人都有些怕姜姐,一听这话,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尤其是个别春心萌动的小O,上课的时候都给我看黑板,一个劲往后瞄,这学期过后你就是斜眼!”   “噗。”谭枫想了想画面,实在没忍住,捂嘴低头笑了声。   “笑什么笑谭枫?”姜清冲后面喊,“你那张涂脂抹粉的数学卷子打算怎么办?”   谭枫瞄了一眼,站起来说道:“报告姜姐,我手抄一份谢罪行吗?”   “抄两份!放学前给我!”   “遵命!”   谭枫嬉皮笑脸够了,这才重新坐下来,从桌肚里翻出一本新的草稿本。   他平时动作大习惯了,一时间没在意方栀的存在,把本子抽出来的时候没注意,手肘直接撞在了方栀腰上。   “操……”   谭枫愣了愣,扭头对上方栀投过来的视线。   Alpha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一些,眉骨间带了点拒人千里的冷意,眸子也是浅淡的,像是被冬日晨光透过的琉璃瓦,看不出一点温度来。   他微微侧过头,垂下眸来看着谭枫,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抱歉。”   抱你妈个歉。   谭枫张口想说的道歉就这么卡在了嗓子里。   三年前的意外加上此时大明星眼里的勉强,谭枫恨不得拿个相框把人裱起来放在墙上,顺便在左上角给他打个大大的零蛋。   但刚刚确实是他不小心怼到了人。   道德和良心在无形中受到了谴责。   谭枫挣扎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扭头看过去——   他看到方栀微微蹙着眉。   挺淡的,看起来像是发现自己被蚊子咬了一口的烦心。   然而谭枫莫名从中看出了点不一样来,某一瞬间,他觉得方栀是有些疲惫。   不过还没等谭枫继续在方栀那张漂亮脸蛋上深究,大明星就立刻变了脸——眉间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褶皱瞬间消失,两侧嘴角绷得更紧些。   跟我玩变脸呢这是?   他立刻把头扭回来,右手转着水笔在草稿本上涂涂写写,刚想道歉的决心顿时烟消云散。   真不愧是演戏的。 第3章   谭枫现在不想理那个演戏的。   但耐不住演戏的在叫他。   谭枫有些暴躁地挠挠头发,瞥了一眼姜姐:“干嘛?”   方栀随手点了点桌肚,沉默了一下说:“这是我的书?”   谭枫侧过头往那块熟悉的桌肚里一扫。   那里面确实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本书,也确实是当时发书时多出来的那一份。只不过谭枫有些皮,并不知道在九月的今天,还会有一个大明星坐在他旁边,问他要那些被他糟蹋了的新书。   方栀见他没回答,从里面随手掏出一本物理,翻开。   物理书的扉页上画了只巨大的王八。   谭枫摸了摸鼻子。   方栀没停,继续往下翻。   单元页上被人用草书默写了一首《将进酒》。   练习题上的物理小球被涂成了黑的红的蓝的各种颜色。   五彩缤纷。   方栀短促地笑了一声。   “行了别笑,无聊画着玩的。”谭枫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书夺过来,匆匆往后翻了几页,企图在书页上找到张较为干净且不那么丢脸的一面。   事实证明,这位谭大少爷在丢人的这条路上没有想过给自己留条活路。   连翻十来页后,谭枫的动作就顿住不动,任命般把书拍了回去。   书本上的白色空隙处写满了文学摘抄,最后一页的白纸上洋洋洒洒写了篇辩证作文,左上角还打着个57分,下面一排是老师评语。   “这是我上周写的语文作业,当时作文本找不到了。”谭枫看着方栀那张疑惑的表情,实在没忍住解释了一句。   说完,他往方栀那靠了靠,左手伸进他那张桌肚里掏书。   两人靠的有些近,谭枫能闻到方栀后颈上散着的淡淡的书页味。   谭枫一皱眉,眼神不自主往他后颈上瞄,结果看到了一层透明的腺体阻隔贴。   Alpha专用的阻隔贴理论上能阻隔日常散发的信息素,但易感期前后信息素失衡的那几天除外。   比肩的距离谭枫还能闻到方栀的信息素味,那只能说明大明星易感期刚过不久。   他愣了一下,左手又往里伸了一些,终于把那一沓劣质白纸配掉漆油墨的数学试卷掏了出来,丢在方栀桌面上。   书桌实在太乱了,谭枫来回看了好几眼。   脸就这一张,能捡回来一点是一点。   谭大少爷如是想。   “里面有些是我的东西,一会下课了我收拾一下。”   他闷闷地说着,目光已经投到了黑板上。   方栀高冷地点了点头。   姜姐虽然凶,但有一点极好——从不拖堂。   下课铃一响,姜姐果断放下手中沾满粉笔灰的试卷,在黑板上留下“期中检测卷一张”七个大字后就扬长而去。   高跟鞋的踢踏声从走廊转进楼道,十班的同学们这才齐刷刷扭头,朝谭枫这看了过来。   谭枫虽然贵为班草,但从未接受过如此大礼,一时间有些无措,翘着椅背往后靠。   然后他发现那些视线从他让出的那条大道中穿过去,道道落在方栀身上。   大明星稳如泰山,低着头还在记笔记。   “诶,方栀你好!我叫吴洋!”吴洋又带着自己的椅子挪了过来,满脸激动,“我第一次见到活的明星诶。”   前座的沈秋辰闻言也扭过头,她人挺白,双颊红起来的时候就愈发明显。谭枫眼瞅着她一个平日里听吴洋讲荤段子都不脸红的Omega在方栀面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转过脸冲方栀抬了抬下巴。   “起来,换个位置。”   Alpha站起来时,下意识扫了眼教室。十班的各位虽然激动方栀和他们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但并没有想他想象的那样狂热,至多是班里的几个小0手牵手从这里的过道来回走T台,且教室外围满了一群鹌鹑,唧唧呱呱吵个没完。   “不愧是大明星。”他嘟囔了一句,方栀正好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   一般明星的官方身高总往高了的报,课前方栀站在黑板报前还不觉得怎么样,可当他和自己同时站立时,谭枫才发觉这人是真的高,自己185的身高还得微微仰头,官方给的187指不定还矮了。   谭枫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就从桌肚里抬起头,抱着一沓传说中多出来的那份新书,重重地砸在书桌上。   “喏,你的书。”   说完,他又低下头去,将桌肚里剩下的废纸和垃圾掏出来,一半丢垃圾桶,一半塞到自己的课桌里。   方栀道了声谢。   两人再次擦肩换位子时,alpha的信息素就更为清楚些。   谭枫依稀记得方栀在网上官方的信息素认证是旧书,这在他们alpha的信息素中并不常见,因此乍一闻还生觉古怪。那种味道就像是十几年没打扫过的图书馆一样,墨水、朽木以及泛黄的书页,伴随着时光荏苒后的沉淀。   总归很复杂,揉在一起却极近温和,像极了医书上写的安神香。   不过哪个顶级alpha的信息素这么柔?   谭枫不自主地多看了方栀几眼,结果头刚转过去,人就被吴洋扯住了。   吴洋冲他张牙舞爪一段脸部表演,随后丢过来一个小纸球。   谭枫打开一看——   【我感觉你也不是很讨厌方栀?之前不是还说看到他那张脸就不爽吗?】   谭枫:“……”   他哪只瞎了的豆豆眼看出来我不是很讨厌方栀的?   谭枫微微侧过头,快速地瞟了眼方栀脸上的表情。   Alpha的表情是十年如一日的冰凉,连对知识的渴望都看不到。   【他像只被毒哑的公鸡。】   谭枫写道。   -   中饭前的那节课刚好是最爱拖堂的岑爹,四十分钟的一节课里,唠嗑和讲解七三开,总是赶着那拖了半分钟的铃声收尾。十班后排的几个在下课铃响前就蠢蠢欲动,屁股抬起又落下好几次。   等高三那一波超级僵尸涌过去,岑爹才放话让他们去吃饭。   于是班内一阵鸡飞狗跳,吴洋的语文试卷甚至飘到了谭枫脸上,人像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   短短十秒钟,整间教室就只剩下了他……   和方栀两个人。   谭枫对吃饭这件事不是不积极,主要是因为干了点傻逼事——去年吴洋带他一起饭前冲刺,两人爬楼梯时冲太快,直接用脑袋双双怼到了段长和校长的屁股。   总归蛮丢脸,而且跑到食堂后食盘空了大半,喜欢的菜是一道没有。   自此之后谭枫就再也不干这种赔本的事了,他选择抛弃旧爱,投奔新欢。   新欢是小卖部。   小卖部在食堂旁边,中间隔了三间热水房,在午饭最开头的五分钟里通常没什么人。   谭枫习惯掐着点等人群汹涌结束,差不多三分钟后再起身小跑过去,拿上些三明治或者全麦面包,外加一杯牛奶碳酸饮料什么的,再火速回来。   但是他不懂方栀为什么留在这。   方栀正低头做题,红黑两只水笔同时夹在指缝中,来回换着写。谭枫随意扫了一眼,是姜姐布置的数学试卷。   红色水笔啪嗒掉了下去,砸在试卷上留了个红点。大约是谭枫的目光太炙热了吧,方栀写字的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大明星的眸光里是说不明白的冷淡和疑惑。   “一会我经纪人会来。”   他手中的黑笔转了个圈,又在题目上点了点,好像是将这套卷子收了尾,随后再次抬起头,“下午有个通告。”   谭枫侧过脸猛翻白眼,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摸摸鼻尖,站起来留给方栀一个“老子高冷如冰”的表情,随后扭头往外走。   高二那幢楼外种了棵很高的银杏树,最顶端漫过了教学楼天台。十一点的烈阳还有些倾斜的角度,阳光带着树叶的影子透过来,映在谭枫跨出门的那半条走廊上。   谭枫盯着那一块斑驳的影子想了想,不知怎么又往后退了回去。   “喂,方栀。”他说,“如果你是易感期刚过的话,我建议你多休息几天再来学校。班里的Omega比较多,我刚刚都闻到你味儿了。” 第4章   一来一回多耽搁了一分钟,谭枫拎着中饭在小卖部排长龙。   他现在在纠结自己和方栀说的那句话。   其实他完全可以让方栀多喷一层阻隔剂,至于为什么最后蹦出来的是“多休息几天”……   或许是因为,谭枫忘不掉方栀在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疲惫。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思考这份疲惫是不是人大明星演出来的。然而几小时后的现在,谭枫越想越觉得,方栀他可能是真的有些累。   这种感觉放在方栀身上有股很奇妙的反应。   可能是因为配上他柔和又清冷的信息素味,疲惫与他而言,竟显得有些脆弱。   怪让人心疼。   谭枫挠了挠头,在结账前指了指柜台:“麻烦帮我拿一盒口香糖谢谢。”   周五的教室很空旷,一大半的同学都回寝室去收拾东西,只有个别手脚快的大佬从一早就提着小布袋到教室,给自己多争取了十分钟的午睡时间。   谭枫拎着午饭走上五楼,从后门拐进去,抬眼一看,方栀那张桌上早就没了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食。   “嚯。”谭枫指着那一堆零食问,“这是干嘛?要和小卖部抢饭碗吗?”   前排的沈秋辰闻言扭过头来:“高一或高二或高三的一群Omega送给方栀的。”说完,她从中拎起一个薄荷糖,笑嘻嘻地说,“我送了这个。”   “一群Omega?就没怀疑过里面偷摸进了一个A ?”谭枫开玩笑道。   沈秋辰:“我闻到味儿了啊!蜂蜜啊百合花啊什么的,熏完一个接着熏。”她皱了皱眉,撅嘴总结道,“齁死我了。”   谭枫眯着眼想象了一下,心说这是有些齁。于是他拍了拍沈秋辰的肩,一脸感叹:“辰儿你别怂,你和他们对着放,看谁齁得过谁。”   沈秋辰:“……”   听听这鬼话。   “不过谭哥,方栀去哪了?”   谭枫笑着摆了摆手说:“他说他下午有通告,估计已经被经纪人接走了吧。”   “这样。”沈秋辰撇撇嘴,捏紧了手里的薄荷糖,重新放回桌上。   谭枫来回折腾后浑身都有些热,两边袖子又被他卷了上去,右手搭在后颈上,垂眼看着语文试卷解析。   回寝室收拾行李的人也差不多在这时陆陆续续回来了,吴洋拖着他那风骚的荧光绿手提箱走进来,一路上打了三四个哈欠。   最后一个哈欠哈到一半,那双眼睛就在零食堆上定住了。   “卧槽——”吴洋冲过来,两手撑在谭枫桌上,两眼对着零食堆冒金光,“这是啥这是啥,呜呜呜大明星待遇真好啊!”   谭枫把手举起抵在吴洋脑门上:“这位兄弟请冷静,这堆零食与你而言是天鹅肉。”   吴洋:?   谭枫补充了下半句:“你是癞蛤蟆。”   吴洋:“操!”   谭枫抽出一条口香糖赔罪。   吴洋骂骂咧咧了一阵,接过口香糖撕开,丢进嘴里来回嚼。   “哦对了。”吴洋戳了戳谭枫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我刚不是去寝室收拾东西了吗,路上遇到体委,你猜他和我说了什么?”   谭枫难得被一串语文解析看到发困,迷迷糊糊“嗯”了一声:“什么啊?”   吴洋的声音贱兮兮的:“嘿嘿嘿他看到你寝室外面挂着的名单上,多了个方栀的名字。”   “哦。”谭枫顺嘴回了句,目光落在解析上的最后一个句号时才回过神来。   “方谁???”   最后一个字直接劈叉。   吴洋险些把口香糖喷他脸上。   前桌的沈秋辰又扭过头来。   “方栀!”吴洋笑着说,“姜姐排的吧,方栀俩字还是手写的。”   “我不信。”谭枫有些牙疼,“他一定是产生幻觉了。”   三小时后,谭枫木着脸回到寝室,和那张贴在门上的寝室人员名单表面面相觑。   他插着兜站在原地,心说幻他娘个觉。   姜姐还真把这位大明星排进了他房里。   明中的学生宿舍是出了名的好,紧挨着教学楼建了六栋,每一室都是两人间,上床下桌,外加独立卫浴。   开学报到时,十班的男生总数为单数,姜姐伸出食指点点洋洋,将谭枫点进了多出来的双人间独享豪华大房。   谭枫在这豪华大房里睡的蛮舒服,决定跟随高三那帮不要命的一起作息,和家里人商量周五晚上不回家,在教室里多学习一晚,周六早上再回去。   谭枫摸了摸鼻尖,推门前还在心里想,方栀一个大明星每天忙的要死,也不一定会跑来和他一起住校。   推开门后他看见两个银色行李箱立在床边。   行,豪华大房的美梦到此嘎然而止。   他挠了挠头,从柜子里扒出浴巾,脱掉衣服胡乱冲了澡,搭着毛巾坐在床下的书桌前。   天有些热,谭枫就没穿上衣,头顶的电风扇嘎吱嘎吱转,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谭枫以往的作息很规律,五点多出门吃个晚饭,然后从六点自习到十点,寝室关门后在床上玩一小时手机,然后睡觉。   然而今天他做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总绷着一条弦拴在门口,谁从外面经过都要回头看一眼。   两小时过去,他连半张数学试卷都没写完。   谭枫骂了句脏话,扯下毛巾扇了扇后颈。   Alpha的信息素总随着他们的心情变化浓度,谭枫已经不是三年前刚分化的小孩了,这几年他对腺体的把控非常得当,基本不会出错。   但今天他难得嗅到了自己的信息素。   冷冽的香调最先从腺体里飘出来,像是隆冬大雪,卷着一些粗糙又干燥的颗粒,是每一场新年里必不可少的烟火味。   他按了按眉间,克制着将信息素收回来,然后深呼吸几口。   对于高中生来讲,没什么比学习更重要。谭枫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静下心来安静做题。   一做做到了寝室关门。   电闸突然关闭,寝室里的光亮只剩下了桌前的小台灯,谭枫从语文赏析里抬起头,一瞬间恍惚了下,随后像想起什么了般往旁边看去。   方栀的两个行李箱还立在床边,银色的外壳被微弱的台灯一照,淡淡地闪出一层光。   更多是还是立在黑暗中,看着有些许寂寥。   不过本尊倒是没有一点要来的意思。   谭枫:?   这算什么?   兵马未到粮草先行? 第5章   第二天一大早,谭枫背着双肩书包打车回家。   他家离明中算不得近,车程差不多四十分钟。沿着城市正中心那条大马路一直往下开,途径几所大型广场,这才抵达明州江边的独幢别墅区。   别墅不大,上下两层楼外加一个地下车库。墙壁外围嵌了层爬山虎,叶片随着微风抖动,绿油油荡开一片。   别墅大门前是一块二十平的小花园,顾女士架着谭老爹去花鸟市场看了三天,最后在那种了一排从不开花的仙人掌。   谭枫是从别墅外围,那塌了一半的墙翻进去的。   双肩包最先摔下去,轻轻砸在软泥上,谭枫的右腿随即跨过墙,两手撑着往里一翻。   坐在书房里喝茶的谭泓铭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突然拉开窗户,往墙边定睛一看,怒吼道:“谭枫你给我下来!有门不走爬什么墙啊?!”   谭枫一跃跳下墙,仰头看了看他,并没有回话。   “你爸问你呢,爬什么墙啊。”   身后突然冒出一声女人声,谭枫吓得一哆嗦,连忙抱起书包扭头,跑到顾嘉言身边:“忘了带钥匙——妈我饿了。”   顾嘉言是眼睁睁看着他爬上墙翻下来的,也着实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有门不走非要翻墙,不过也拿谭枫没辙,气笑一声,搂着他回房做饭去。   说是做饭,其实顾女士只给他泡了碗加坚果的藕粉。   “再过一会我就做中饭了,先垫垫肚子。”顾嘉言挨着谭枫坐下,随手关掉了重播中的早间新闻,“我听说方栀转到你们班了?”   “嗯对。”谭枫说,“昨天来的,你们怎么知道?”   “家长群快疯了。”顾嘉言说完,随手转了几张家长群的聊天截图过来。   谭枫愣了愣,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来一看。   然后发现部分裹小脑的家长在胡言乱语。   主要是关心自己孩子和明星同班学习会不会受到影响,希望老师再三考虑。   谭枫几乎是皱着眉看完的,直到他看到一句“他不是演戏么干嘛还来读书”后耐心彻底告罄,反手按下息屏键。   “姜姐还把他排在了我旁边。不过昨天方栀才来了半天,下午就去赶通告了。”   “明星是忙点——诶?”顾嘉言侧过去看向谭枫的后颈,问道,“你易感期不是早过了吗,怎么贴了阻隔贴?腺体不舒服?”   “唔。”   谭枫下意识捂住了后颈:“没事,昨天打球赢了太激动。”   “运动的时候注意点,过量运动你腺体会受不了。”谭泓铭换掉了居家服,从二楼书房走下来。   谭枫抬头看了他爹一眼,依旧没有理会,低着头继续转勺子。   他那张帅脸有一多半遗传的是谭鸿铭的基因。五官轮廓十分硬朗,眼睛很亮,是那种老一辈人认可的典型的帅,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还反着光,皮鞋后跟在楼梯上砸出踢踏踢踏的响声。   反正不是来走秀的就是来讨打的。   果不其然,顾嘉言瞬间拉下脸来:“谭泓铭,你脚不想要了是吧?皮鞋给我脱掉!”   谭泓铭那完美的精英表情崩坏一角,连忙脱掉皮鞋,赤脚拎着走下来。   谭枫那一声笑闷在喉管里。   “你爸说话你听到没,运动可以,注意适量。不然腺体失控,你的信息素涌出去刺激到其他Omega就不好了。”顾嘉言伸手点了点谭枫的额头,又重复一遍,“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   谭枫点头如捣蒜,抬头看了看谭鸿铭,扭头又去问顾嘉言:“我爸去干嘛?”   “去工厂视察。”谭泓铭把皮鞋放到玄关,弯腰套好,“嘉言,我中午不回来吃饭。”   说完,他转过头看了眼谭枫,大概想说点什么,又囫囵咽了回去。   谭枫特意避开他的目光,飞速吃完那一碗藕粉,然后回到房间拿出了作业。   他的成绩在明中一直很稳定,从高一起就没掉出过年段前十。语文更是出了名的好,被老师印下来的考场作文差点就凑成一本五厘米厚的砖头书,是副校长岑斌钦点的“明中文曲星”。   相比之下,谭枫的数学成绩就维持得相当艰难,高一一整年大大小小六十多场考试,没有一次能考过姜姐的期望线,最后被谭老爹压着送去了补习班,企图培养他儿子对数学的兴趣爱好。   培养到谭枫连对数学的最后一点喜爱都磨灭了。   手上唯二的两套文科卷子画下句号,谭枫从试卷中抬起头,点开了那嗡嗡嗡半天的手机。   是吴洋。   【吴羊羊】:谭哥,谭哥在吗?快来救救我这个   【吴羊羊】:单纯   【吴羊羊】:可爱   【吴羊羊】:无辜   【吴羊羊】:又善良的   【吴羊羊】:小可怜beta。   谭枫:……   【要相信光】:但凡你在作文里多用一个形容词,岑爹也不至于把你削了。   【吴羊羊】:呜呜呜快救我吧,语文综合练习里的阅读理解怎么写??   谭枫瞥了一眼,那道阅读理解是他做过比较简单的题型。文章理解起来也不难,主要讲的是十八岁少年对未来的畅想、坚定、挫败和妥协。虽然整体基调有些压抑,但文笔斐然,确实是篇好作文。   照平时的习惯,谭枫会直接打开拍照键把答案发过去给吴洋看,今天却不知怎么脑子一抽,突然想起来岑爹对他的期望,打算认认真真教人做题。   【要相信光】:首先,你把自己代入故事角色,真情实感的体味对话和动作。   【要相信光】:其次,把你的想法写下来。   吴洋沉默了半分钟。回道:   【吴羊羊】:我想开车创死我自己。   谭枫:……   行,没救了。   让岑爹自己期望去吧。   谭枫深吸口气,又把答案拍给了吴洋。   【吴羊羊】:谭哥威武!   【吴羊羊】:说起来,国庆前两天我们好像要举办运动会,体委让我问问你要不要报名?   【要相信光】:运动会?项目表有么?   吴洋消失了一会,又带着一张手机截屏滚了回来。   截屏是一张excel表,目测是张耀做的,十来个项目纵排,谭枫划了半天才划到底。   本以为报名初期,主动去找体委报名的人应该不会很多,没想到打开后表格上的名字密密麻麻一大串,好多在去年躺尸装死的Omega也报上了名。   良心发现?Omega们终于体谅他们这群为班级荣誉到处奔波的alpha了?   不——因为谭枫在最下面一行的1000米项目旁看到了方栀的名字。   他挑了挑眉。   【吴羊羊】:所以去吗谭哥?你去年跳高成绩不错的。   【要相信光】:你帮我填上吧。   【吴羊羊】:不报其他的了?   【要相信光】:到时候再说。   吴洋发了个乌鸦拉粑粑的表情。   谭枫关掉手机,按着肩关节走进洗手间。   三年前那场意外分化确实伤到了谭枫的腺体,在进行一年多的治疗后仍留下后遗症——运动不能太激烈,否则信息素会控制不住地外露。   不过“太激烈”这三个字因人而异,对一般的娇弱Omega来讲,这份激烈就禁锢在800长跑之下。   对于谭枫这种疯到没边的alpha……   只要不是累到断气了都行。   谭枫拎起领口给自己扇风,洗干净手后回到房间。   吴洋又给他发了几条微信。   【吴羊羊】:[链接]#在医院偶遇方栀#   【吴羊羊】:昨天来学校的时候不是还好?怎么突然跑医院去了?   【要相信光】:谁知道呢,发疯了吧。 第6章   发疯的方栀正坐在诊疗室里和陈媛面面相觑。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又带上墨镜和口罩,把自己包成一个冷酷的土匪头子。   陈媛端坐在办公桌前,先低头看了看病历本,又撇过头去看了看满墙的心理学著作,最后才把目光放在方栀脸上。   “看你这表情,又是被我哥哥压过来复查的吧?”陈媛对不过大明星的目光,只好拎着病历本站起来,绕到方栀身后,用笔尖点了点alpha露在外面的腺体,“顶级A的恢复能力当然不是吹的,而且我记得当年还有个纯情小A给你灌了一大把安抚信息素。”   方栀对她说的“纯情”二字不予置评,半天才动了动眼皮,问道,“他为什么会给我安抚信息素?”   陈媛精心画出来的柳叶眉微微一挑。   “他大概是比你先分化没几天,也没好好听生理课,还没能彻底学会如何控制信息素给予。”陈媛说,“所以才会在你分化时没有进行alpha性别辨认就释放安抚信息素。听当时给你诊治的医生说,那位小A差不多把自己所有的安抚信息素都榨干了。啧,这一定是个善良的小alpha。”   方栀深吸口气,又把眸光挪回去,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早晨的阳光格外暖,光线透过透明格窗照进来,落在书桌上变成一层淡金色的影子。   方栀搭在桌上的手不由得往光那处伸了伸,指尖点在金色光芒的边缘,又缓缓蜷起来。   “是挺善良。”方栀突然出声。   陈媛一拧眉:“什么善良?哦那个小A吗?”   方栀没回答,支着脑袋划开手机,给陈叔发了个消息。   “你这人真是,闷得可以。”陈媛气得将诊疗板拍在桌上,说,“怪不得我哥要操心你未来谈恋爱的事情呢。”   “算了吧,和我在一起挺没趣的。”   方栀将话咬的极轻,嗓音冷淡,在这一方不大的诊疗室内荡开。   像是微风扫过枯叶丛,夹杂着深秋的微凉。   诊疗室里沉默了一阵,随后门锁咔哒一声扭了开来。   “你们检查好了?”陈毅推门走了进来。   为了能穿进方栀送他的修身版风衣,这三年他减了不少肥,虽然细看还是有一层肚腩,却不至于像前些年那般,肚子上的肉连走路都在颤。   陈媛单手抱着写字板,靠在桌边嗯了声。   方栀有些疲惫地站了起来,屈手摸了摸腺体。   那年留下的疤早就淡去,只留下一层光洁无暇的肌肤,腺体将霸道的S级信息素封存在内,留下半缕宜人的墨香。   “陈叔。”方栀摆弄着口罩,“下午什么行程?”   陈毅木着脸,掏出手机在上面点点点,并在方栀疑惑的目光中沉声道:“送你回家睡觉。”   方栀:?   “你算算你几天没休息了?要不是我拽着你今天来医院检查,你是不是早就忘了复查这事?”陈毅早就习惯把方栀当自己儿子养,不由得唠叨起来,唾沫横飞,“我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现在去学校上课,你前阵子刚拍完《开心八点半》,路透都快满天飞了——对你是不是还申请了住宿?你能住宿吗?万一有人偷拍怎么办?你舍友是不是你粉丝啊?不是你这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放心去住校啊!!方栀啊不是陈叔说你,你真的要自己注意身体,还要注意安全,你现在——”   方栀听得有些头疼,捏了捏鼻根,单手插着兜悠悠然飘了出去。   “诶!我还没说完!”陈毅见状跟在他身后,“我先走了老妹——你等等!”   将近115的大长腿迈开大步,将陈毅远远甩在后面。九点左右的医院里已经挤满了人,方栀贴着墙壁往地下车库走,微微垂下头,发丝垂下来耷在眉骨上。   陈媛的诊疗室就在一楼拐角,往西走个几百米就能到安全通道,直接连着地下车库。   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用不上两分钟就能到。   然而方栀在拐进安全通道前顿了顿,朝身后陈毅追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眸光从陈毅身上掠过去,落在角落里那台举起来的手机上。   黑色圆孔中闪着幽蓝的光,像极了一个满足窥视私欲的人在放肆奸笑,贪婪又变态。   屏幕的光在那人漆黑的脸上闪烁几下,而后迅速裹着手机往反方向逃走。   又被拍到了,方栀想。   他对镜头十分敏感,不论是工作中的,还是生活中的。   方栀尤其厌恶后者。   -   顺着安全通道往下走,拐出安全门,陈毅的私人小吉普车就停在门旁边。   方栀伸出两指扣在门把手上,顿了顿,才意识到这辆车是锁住的,陈毅不来自己还进不去。   他捏着指骨把手揣回口袋,缩在角落里等。   好半天过去,陈毅是没等到,方栀倒是先等来了一个电话。   是他妹妹方槿。   他一愣,按下接听键,贴在耳边:“喂?”   对方先沉默了一阵,然后才糯糯地出声:“喂……哥哥,你方便接电话吗?”   “嗯,方便。”方栀把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些僵硬,“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方槿听到方便两个字后忽然提高了音量,语气有些撒娇卖乖,“我前几天分化成Omega了,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还是不舒服,我想你回来陪我……”   方栀呼出一口气,对面的安全门也恰好被推开,陈毅大喘着走了进来。   “等我休息了就回来。”他说,“回来陪你过生日。”   方槿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轻快起来:“好啊!去年学校发给我的奖学金我还存着,到时候和哥哥一起出去玩!”   陈毅抱着手站在一边,歪头看了方栀好一会,才甩着钥匙走到驾驶座上去,启动了汽车。   “方槿,我还有事。”方栀说着拉开车门,一条腿往里面迈了进去,“下次再……”   电话对面突然传出一阵叮呤哐啷的声音,像是玻璃瓶摔碎在了地上。   “啊!花瓶碎了。”方槿的声音有些抖,“那个,哥,我、爸还说让你,打点……再打点钱过来。”   最后几个字越说越轻,尾音甚至揉进了汽车的引擎声里。   方栀关上车门,屈手又摸了下后颈,语气平淡:“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   “哥……那哥哥再见。”   “再见。”   方栀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头抵着靠背闭了闭眼。   陈毅开着车从地下车库拐出去,行驶到车道上后,才透过车内镜看了方栀一眼,随意地问了句:“方槿又打电话过来了?”   “对。”方栀说,“她说前几天分化成了Omega。”   “小槿儿可是个美人坯子,现在又是Omega,你这个做哥哥的以后可得帮人家好好把关。”陈毅笑着说。   方栀歪了歪脑袋,撇过脸没回话。   陈毅快速回头看了他几眼,语气又带上了老父亲般的慈祥:“嘿,又不理我,真是。我给你送到公寓还是,还是回你妹妹那陪她?——算了,公司刚和我联系说想让你拍个杂志,你先回公寓吧,顺路我去趟公司——哦还有,学校那边……你先上着课吧,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和我讲。”他说完顿了顿,等半天没等到方栀的回答,这才又说道,“听到没?”   方栀依旧没回话。   他不是个没礼貌的人,对陈毅更不会有话不回。   陈毅降下车速,在平缓行驶中飞速扭头看了看。   方栀已经阖眼睡着了。   匆忙的一眼看不清什么,他只记得方栀摘下口罩后的疲惫,以及手里攥着的腺体阻隔贴。   挡位迅速切到二档,陈毅又把驾驶位上的窗户关上,鼓着一脸气继续开车。车流遇红灯而停,他停在车流中间,往副驾那边的杂物柜里捞了一把,掏出一盒拆封过的药剂来。   淡红色的,是陈媛开给方栀用来缓解腺体压力的药。   紧闭的车间有些闷热,陈毅却不敢开窗。   虽然他闻不到任何味道,但他明白这狭窄一方天地里全是方栀肆虐的信息素。   S级腺体对一个少年而言,还是过于沉重了些。 第7章   第二天早上,方栀背着个双肩包从公寓里走出来,低头钻进面包车。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苍白。   车窗四周贴了一层黑色的防窥膜,昏昏暗暗的,呆久了容易困。陈毅强撑着眼支棱在车里,在看见方栀的一瞬间就来了精神,接过他递来的背包,往身后一丢。   “你昨天在医院被人拍了?不过没什么事,虽然上了热搜但不温不火的,现在热度也降下来了。”陈毅掏出手机来给方栀看,“我看了看评论区,咱们栀子花还是很团结一致对外的。”   方栀冰冷的眸子转过来。   那位路人偷拍的角度不是很好,右半边被白墙遮挡,他穿着一身黑站在明亮的走廊里,直条条像一根枯木。   虽然只露出了眼睛,但辨识度也极高,月牙般的高光落在他眸子里,神色淡然,没法从他的表情里捕捉到任何情绪。   方栀伸手点了点屏幕,往下滑。   他的眸子对上了镜头。   琉璃瓦一般的透色浅眸在照片里渡上一层灰,敛去了眼底的光亮,看起来愈发不近人情。   【栀子花开呀开】:啊啊啊啊啊啊!!!哥哥怎么去医院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哥哥要注意休息啊!(超大声)   【海盐栀士】:沃趣!!纯路人,方栀这气质这么逆天的吗?   【独棠3837】:方栀!!!栀子花们永远爱你!!!   【嘻嘻哈哈】:一开始就没看好过方栀,从小出来混社会的人能纯洁到哪里去?   【喝茶吗】:只是一群脑残粉吹捧起来的小白脸罢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别是闹出事了吧?只求别连累到我喜欢的哪几部电视剧。   【家养栀子花】:他只是去医院看病,求求了,黑粉退退退!!!   【我爱学习】:每日一问,方栀今天塌房了吗?   【高考必须给爷过】:不是黑粉能不能别作,方栀每年去医院检查身体不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吗?这也能……   【想rua哥哥的腹肌】回复【高考必须给爷过】:哈哈哈哈哈哈没办法你要理解黑粉的脑残程度姐妹~   方栀随便翻了几下就把手机还了回去,表情没什么变化。   “你别管那些黑粉说的话,他们基本是见人就咬。”陈毅拍了拍方栀的肩,扭头对小朱说道:“咱们去SUL赛车场。”   方栀揉捏了下眼睛,问:“怎么突然通知今天去拍杂志?”   陈毅一拍大腿,大有一副讲相声的架势:“我又要说了。”   “江柚白那边倒是一直积极配合,但是公司一而再再而三给她塞行程,今天还是艺人自己把时间挤出来的。也不是我说,我们公司就知道赚钱,再这么折腾下去,非得把艺人身体搞垮。”   方栀胡乱应了声,垂下头,拉了拉口罩。   “临时行程,只要消息不流出去,估计不会有粉丝在。”陈毅看着他说,“今天也不用太拘束,我们和柚白那边联系过了,最后协商下来约了高老师的摄影团队,都是老熟人。”   “好。”   小朱开车极稳,城郊那几条公路上明明没什么车,车速却稳稳当当在五十上下浮动。   阳光早被防窥膜抵挡地一干二净,从内往外看时,只觉得是灰亮的白天,公路四周的花草都被蒙上一层黑纱,看起来没什么生机。   方栀轻轻阖上眼,指尖按在眉骨上,又在眼角抹了一下。   -   SUL赛车场建在明州城郊最靠边的荒地上,立着一排风骚的logo大旗充当牌面,收费站和装备储藏室连在一块,外观被装修成了朴素的集装箱。   地上沙石铺了满路,随便挂阵风过来都能被糊满眼。   谭枫换好鞋走出来,手里拎着个黑色头盔。   “你真不玩?我能教你的。”他说着话,一边给自己带上头盔,“之前在国外考了驾驶证来着。”   吴洋抱着手机果断摇头,一脸抗拒:“骑摩托在我这算是极限运动,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谭枫顿了顿,将头盔扶正:“行。”   他的声音被蒙在里面,听起来像是憋着口气。   吴洋跟在谭枫身后,绕过横栏站在赛道口,点开屏幕后发现还是自己和沈秋辰的聊天界面。   omega在最后发了张照片过来,吴洋点开一看,是方栀那张冲上热搜的照片。   “诶呦,这腿。怪不得辰儿这么喜欢呢。”他端着方栀那张被偷拍的照片啧啧称奇,又举起来亮给谭枫看,“这就是顶级A的魅力所在吗?”   谭枫一条腿刚跨上摩托,后臀轻置在座上,闻言一扭头。   狭长的眸光从头盔上的半灰透明层中穿出来,被冷冽的光调闪着,有些桀骜。   他没看那张被顶上热搜的偷拍照,反而直愣愣地盯着吴洋。   吴洋被他看得“唔”了一声。   “这位朋友,你想表达些什么?”   谭枫套了件无袖露臂的宽松白背心,他低头摆弄着下摆,腰腹间劲瘦的六块腹肌隐隐若现,人鱼线一路向下碗沿进裤腰,很快又被布料重新盖上。   “没什么。”吴洋悻悻地摸着脸,“您也是A,您也有魅力。”   谭枫还盯着他。   吴洋:“比方栀还有魅力!!!”   谭枫摸着嘴角轻笑一声,敲了敲头盔的外壳说:“我去玩两圈。”   他拧了两下把手,暗红色摩托车发出两声“乌隆乌隆”的声响。   还没等他踏上挡位板,赛道拐角处又走出来一个人,蹬着双人字拖。那人打了个哈欠,伸手指着谭枫:“大侄子,你又不穿赛车服。”   “来你这不就是为了不穿那丑不拉几的紧身衣么。”谭枫看了看四周,“不过舅舅你这赛车场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某舅舅曲起手指敲了敲身边的立牌,将它翻转过来,手背贴在立牌上指着字说:“看到没大侄子,‘今日歇业’。”   “顾谦叔叔好。”吴洋说。   顾谦冲他一笑。   谭枫选择性失明,今日歇业四个字就当没看见似的,趁机拧动了手把。   身下的哈雷立刻颤抖起来,引擎声随之而起,谭枫的两条长腿夹紧了车身,摩托迅速向赛道冲去。   留给两人一排气管的油味和沙石。   吴洋捂着鼻子噗了几声。   “呦,这是方栀吧。”顾谦早就习惯了赛车场上的味道,抱着手歪头,看着吴洋手机上亮着的图片,“一会人来了我得看看,究竟是不是和照片上一样帅。”   “什、什么?谁来?”吴洋结巴两声。   顾谦捏着耳垂往回走,摆手道:“方栀要来。”   吴洋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第8章   空气变成气流环着车身流淌而过,卷起一阵飓风,钻进被掀起的白背心下摆,溅起来的沙石和皮肤相撞摩擦。   谭枫再次拧动右手车手把,在车速提起来后勾住下一个挡位,前胸几乎趴在车身上。   引擎声在耳边轰鸣,alpha的心率也在逐渐加快,紧张中夹杂着更多刺激。谭枫享受这种急速的快感,仿佛贴着地面飞行,自由洒脱。   飞溅的沙石滚落,暗红色哈雷在野了两圈后缓缓减速,稳稳当当停在赛道口旁。   谭枫跨坐在哈雷上,两条长腿屈着落在地面,转了转手腕。   赛车场里突然涌进来一队人马,个个扛着金属器械,有些是揣着怀里的黑色盒子。谭枫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堆摄影器材。   他们一窝蜂冲过来,在领队人的指挥下跨进了赛车道内,急慌慌开始布景。   谭枫挑了挑眉,又侧头看见了那只呆滞的鹌鹑。   表情有点僵,估计呆滞了好一会了。   “你这是打算端庄成一座雕塑?”谭枫把头盔摘下来,发梢湿漉漉的黏在额头上。他见吴洋还没有动作,隔着老远在他面前挥了挥,试探道,“嗨帅哥?”   帅哥端庄地摸了摸下巴,嘶了一声。   谭枫在他的嘶中下了车,拎着头盔走过去:“怎么了?”   “或许咱们中午就不在这吃饭了?”吴洋说,“我怕你一会茶饭不思。”   “呦,茶饭不思这词用的好。”谭枫抹了把汗,“不过我冲谁茶饭不思?难道我老舅要带个软萌Omega来吗?”   吴洋有些惊恐地摇摇头:“你冤家要来。”   谭枫:?   冤你个鬼家。   “方栀要来。”顾谦不知又从哪冒出来,插进两人的对话里。   他笑眯眯地看了看谭枫,手上吊儿郎当地提着个手机,亮着光的屏幕上“陈毅”二字迅速闪过。   “也不是要来吧,人已经到了。”顾谦朝后面努努嘴,“就那辆车。”   谭枫和吴洋往那看去。   SUL赛车场虽然盛名在外,但场地布局确实是有些随意。没有大门没有招牌,前后四通八达,秃得像极了戈壁滩。   所以两人看过去的视线没有任何阻力,一辆面包车就这么开进了视线里,风尘仆仆。   排气管吐出两圈白烟,右侧的车门率先打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性踉踉跄跄走下来,头上带了半个汉堡。   谭枫不自主往前踏了半步,眯了眯眼。   这人他认识,三年前还是个纯正的胖子,看样子减肥效果显著。   紧接着,被遮挡的左半侧车门也被人打开,从上面下来个人。   他个子极高,下车时甚至弯着腰,额前的刘海垂下来,在抬起头来时墨镜往下滑了一截,露出那双冰冷的眸子。   方栀推了推墨镜,又将口罩按压几下,就垂着脑袋绕着车走过来。   “诶,顾老板!”陈毅冲顾谦招呼一下,小跑过去,“临时行程,真麻烦您了。”   他说话间已经站在了顾谦面前,憨憨的圆脸和头顶的汉堡相称,显得很是可爱。   顾谦:“小事,这是我侄子谭枫和他朋友吴洋,来我这玩的,不打扰你们工作吧?”   身后慢吞吞走过来的方栀一顿。   “诶哟不打扰不打扰,我们早拍完早收工。”陈毅笑了笑,“就是咱们今天这个拍摄啊是不能外传的,咱……”   话还没说完,方栀插着兜站在斜侧边,语气里难得染上些好奇:“谭枫?”   谭枫懒得理他。   “嗨方栀,好巧啊。”吴洋左看看右看看,尬笑着和人打招呼,“您好我是吴洋,我们是方栀的同班同学。”   “噢同班同学啊!”陈毅突然兴奋起来,“那感情……”   目光转到谭枫那张臭脸时,那声“好”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愣了两秒,企图说服自己是步入中年老眼昏花,结果看了半天,那位侄子的表情丝毫未变,反而在方栀凑过来的时候更难看了些。   看样子是和他家方栀有仇。   陈毅敲响了警钟,他又冲几人笑了笑,扭头暗示小朱把方栀拽回车上去。   “我四处走走。”方栀突然走过来拍了下陈毅的肩,“车上太闷。”   “人家很快就来了,要不咱们先去做准备。”陈毅迅速扭过头,微胖的身躯扭成很不可思议的形状,“估计还……”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顾谦就插了进来,声音懒洋洋的:“我们这赛车场风沙大容易迷路,要不我让我侄子陪你一起吧?”   突然被点名的谭枫:?   他略显迷茫地望了望四周。   赛车场虽大,但沿路上插着那风骚的logo旗杆,傻子才会迷路。   他翻了个白眼扭回来,越过陈毅看向后面的方栀,脸上写满了“不愿意”。   只见那位顶级alpha垂眸沉思片刻,冰凉的眸子里闪烁几下。   “行。”   谭枫听见他这么说。   几乎是同时,他被自己的亲舅舅用手肘往前怼了半步。   直接怼到了方栀面前。   谭枫:………………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舅舅。   -   两人在吴洋憋出内伤的笑容中开启了沉默寡言的散步旅程。   谭枫抱着手领在方栀前面,望着那一片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沙石赛道,半天又翻了个白眼。   他已决意把身后那人看作是一团耀眼的空气。   “我行李箱放在寝室方便么?”   空气不知道自己多讨人厌,非得开口讲话。   谭枫瞥了眼远处的舅舅,咬着牙说:“方便我丢出去。”   “我下周就来。”空气又动了动嘴皮子,不为所动。   真是烦什么来什么。   谭枫冷嘲热讽:“大明星时间倒挺多。”   方栀说:“公司福利。”   谭枫:“多赚钱不好吗?”   方栀抿了下唇:“我挺有钱。”   谭枫:…………   草。   该怎么谋杀这团耀眼的空气。   大明星插着兜:“你很讨厌我。”   一句陈述句,谭枫勾着肩膀把头往后仰。   “我以为你看不出来呢。”他略有嘲讽,脚步加快几分,“眼睛和糊了猪油似的。”   他自以为迈开步子能将人拉出好长一段距离,回头看时才发现方栀腿长步大,几乎贴着脚跟紧跟在他后面。   谭枫有些燥,皱眉瞪着他,整个人都转了过来。   Alpha眸子里闪着月牙似的高光,看的久了,能察觉到一丝难易言喻的温柔。   谭枫愣了愣,随后又听到方栀说:   “我们以前见过的,谭枫。”方栀说,“三年前,在澄园。” 第9章   谭枫刚抱起胳膊,打算听这人好好讲话,就被身后小跑着过来的小朱打断了。   “方栀!方栀!”他快跑着过来,一喘一喘的,“江小姐来了,陈哥让我叫你过去。”   方栀扭头看了看。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了很远,他只看得清门口停着三五辆白色保姆车,声势浩大,最中间那辆车上下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穿着礼服。   “嗯。”他应了声,扭头又看了眼谭枫,闷声道,“知道了。”   这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开心。   谭枫“唔”了一声,垂下头摸了摸鼻尖,再反应过来时,方栀已经走远了。   小朱在抽了半根烟后就接着电话离开了,烟味顺着风向往谭枫鼻子里钻。Alpha的嗅觉很灵敏,这股子烟味难闻的很。   他扇了扇鼻尖,头顶烈阳往回走。   谭枫原本是约了吴洋出来玩,刚好车瘾犯了,就想着先来这里兜几圈,顺便蹭顿饭再走。   实在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方栀。   毕竟某位alpha的脸对他有着致命的过敏能力,一见面就头疼,一说话就牙中风。   不见为好,谭枫决定先撤。   他四处找了一圈,终于在他小隔间里找到了吴洋。   “我们走吧要不?看起来今天也蹭不到饭的样子。”   吴洋:?   “顾叔叔……刚说给我们去做饭。”他顿了顿,操作着按钮杆,“让我们等会。”   吴洋大半的注意力还放在游戏机上,马里奥小人在高空跃起吃到枚金币,发出一串欢快的音律。   谭枫瞥了一眼吴洋,又看了眼游戏机屏幕上的马里奥,最后探头扫了眼屋外的摄像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马里奥吃下了第十枚金币。   “你走不走?”谭枫冷冷地问道。   吴洋按着跳跃按钮的手指一顿。   他这位alpha朋友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平易近人,经常和他开玩笑,但真和人急起来也是极为可怕的——纵然beta闻不到信息素,也能从脸上看出、或从语气里听出不愉快。   alpha毕竟是alpha,骨子里的霸道强势永远改不掉。   幸好谭枫还是个真性情的,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藏着掖着,让人捉摸不透。   吴洋狠下心让马里奥掉进砖块裂缝,随后抬起头,迅速把手上的游戏机甩到一边。   游戏机在墙壁上砸了一下,又落进没叠好的空调被上,发出一声“咚”的轻响。   顾不上心疼那堆机器,吴洋立刻笑着站起来,勾着谭枫的脖子往外去:“走走走,游戏哪有我谭哥重要。”   -   方栀走到赛车场大门口时,正巧看见江柚白从车那边走过来。   她真人比照片上更显得好看些,娃娃脸圆润可爱,双眸更是像小鹿般明亮透彻。只是眉梢吊的有些高,看起来有几分霸道大小姐的味道。   事实上她走的也确实是这个路线,公司把江柚白包装成了一位“人美心野”的萝莉公主,这一年来风头尤盛,明州街头的公交站牌上都是她的海报。   “方栀!”   江柚白提着裙子走过来,脸上带着浓妆,看起来是刚结束一场活动。   她站在方栀面前,弯着眼睛,仰头看向他。   微风从方栀身后吹来,直面着江柚白。   他闻到了一股奶茶甜香,全糖的那种。   是Omega的信息素。   现场的工作人员大多是beta,所以闻不到风里卷进去的信息素味道。方栀把目光越过层层机器,最终又收回来对上江柚白的笑脸。   “终于见面了,听说你去学校上课了?”江柚白实际比方栀要大上五六岁,看起来却还是方栀更成熟一些,说起话来很轻快。   方栀冲她微微一点头:“嗯。”   江柚白提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笑着问:“快看我这套衣服好看吗?特意定制的裙子,今天早上在外场艳压群芳。”   “挺好看的。”方栀直接顺着她的心意夸了下去。   江柚白:“你真敷衍啊……”   方栀说:“真心话。”   江柚白:“哼。”   他们两个算是在圈子里比较熟悉的朋友了,一年前拍综艺认识的,因为主办方安全措施不到位,两人一起被困在山上差点下不来。方栀记得当时江柚白吓得脸色惨白,明明自己怕得要死,还嘴硬一边安慰他。事后alpha才知道他们的通讯器被其他嘉宾做了手脚,方栀倒是没说什么,江柚白却忍不了,在公司大吵一架后把人告上了法庭,引起好大一场风波。   其实江柚白这人很好讲话,或许是有劫后余生的队友情,两人私交还算不错。她从不嫌弃方栀话少嘴笨,也常常在各种综艺节目里远程cue到方栀,路人缘极好。   只是随着方栀年龄增大,一些绯闻也慢慢跑了出来。Alpha和Omega之间总被粉丝要求保持距离,江柚白是靠男友粉红起来的明星,为了继续在娱乐圈混下去,她不得不顾及这个。   “诶呀最近太忙了,你快去化妆吧,我晚上还有个通告要赶。下次找你一起吃火锅呀!”江柚白的长裙在地上拖了拖。她后面的助理忙跑过来,替她收拾着裙摆。   方栀帮忙拎了一角起来递过去:“那我先去准备了。”   摄影棚最后那辆保姆车上画着两条彩虹,是陈毅刚叫来的化妆团队。   车上坐着个绿色长发的纹身男,咬着没点着的烟,在空气中装模作样抽了两口。   “呦,方栀。”他一抬手,“这。”   纹身男看着是粗犷些,打扮人起来手却格外巧。他和方栀合作了两年多,几乎每次拍外景陈毅都会叫他。   方栀站在车门前一点头,正要弯腰钻进去,余光就看见有人从那个集装箱的临时居住房里跑了出来。   他一顿,弯着的腰又缩了回去,扭头一看。   谭枫和吴洋两人扭打在一起,不知道刚刚说了些什么,他们笑得很大声。吴洋的手还勾在谭枫脖子上,又在胸口和肩头锤了几下。   他们脚踩着沙石和烈阳,灵动活泼。   “谭枫!”   方栀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喊出了口。   他看到那两人顿了顿,四处探头看了过来。   某位alpha脸上尤其嫌恶,却又颇有耐心地走了过来,冲他抬抬下巴。   “叫我干嘛?”   “我还有话。”   谭枫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指刚刚他被迫散步时只听了个开头的话。   “拍摄应该很快。”方栀说,“能等我一会么?”   -   谭枫也不知道这个头他是怎么点下去的。   大概因为方栀提到了三年前的意外,也可能是他作为资深受害者的好奇,又或许是……他看到了方栀眼底那一弯浅淡透亮的月牙。   那个头点完后,吴洋抱着手站在他身边,脸上露出一副“你看我无语吗”的表情。   “我的马里奥都为了你跳崖了!”吴洋满脸悲怆,“你这个负心汉。”   谭枫木着脸点点头:“错了错了,小的给您跪下了。”   这两人平日里胡闹惯了,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在正调上的。   方栀站在车门口看了他们一会,等到陈毅踩着小碎步过来时,才弯腰钻进车里。   “朋友?”   赵知行靠坐在保姆车后的临时化妆间里,嘴里含着的烟头被唾液浸透,吐出来随手搁在一旁。他翘着腿,勉勉强强给方栀让了个位置。   方栀挨着前座靠背坐下,沉默地点了个头。   “朋友好啊,你这个年纪就该多交点朋友。”他撂下二郎腿,伸手调整着光源,“晃眼么。”   “不晃。”   强光几乎是直射在方栀脸上,他微微垂下眸,煽动的睫毛投下一层黑影。   光线充足的情况下,alpha这张优越的脸就更为突出一些。赵知行盯着看了看,抬手调暗了光。   方栀抬头。   “看什么,你这张脸我瞎了也能化。”他抓起粉扑,“闭眼。”   方栀嘴角勾了勾,阖上眼。   他在外营造的高冷人设总在几个熟悉的“长辈”前软化,虽然话还是少得可怜,但总不至于面无表情。   保姆车的门没关严,陈毅透过门缝看了看,冲人使了个眼色。   赵知行一瞥,心领神会般点了点头。   他个子高,给方栀化妆的时候几乎是半跪在地上,眉目间的厉色变得格外专注。   突然间,他拿着软刷的手一顿。   或许是因为同为beta又三观契合,赵知行和陈毅的关系颇好,两人总会在私下见面的时候聊点工作上的烦心事。他无非是吐槽明星们有多难搞,陈毅则是感叹方栀有多让人操心。   例如他金枝玉叶,剧本之外的话一句都懒得讲,杵在片场相当于一颗绝美的冰块,还没步入中年的老演员有活力。再比如小小年纪不爱上网,手机在他这里的作用等同板砖,多看一眼都嫌晕。   陈毅当时的状态太像一个求着皇帝上朝的老太监了,以至于赵知行险些怀疑他是不是想把方栀压进娘胎里回炉重造,顺便在这颗冰块上刻点像样的花纹。   方栀阖眼没听到响动,又睁了开来,抬头问:“怎么了?”   “没事。”他说,“上年纪了,忘了下一步该干嘛。”   方栀微微摇头,语气冷淡:“您还年轻。”   赵知行静静地看着他。   “我听说你回学校上课去了。”赵知行勾了个收尾的动作,“以后打算进修演技?”   方栀没吭声,坐在位子上往窗外看,眸光落在远处的谭枫身上。   “或许吧。”他说。 第10章   方栀从保姆车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   他今天穿了一套沉稳的黑色两件套,T恤袖边和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分出明显的交界线,一套黑色亮皮皮衣就这么搭在小臂上。右侧大腿束着皮带,头上也打了厚厚一层发胶,变成半干未干的模样,他又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远远看去一整个潇洒。   半晌,他迎着风穿上外套,冷淡的眸子里映着微光。   或许是常年经受镜头滋养,方栀这张脸几乎是看不出有半分同龄人的少年感。   像数九寒天里的一束烈阳,极具冲击性。   谭枫和吴洋蹲在侧边看过去的时候,就直面这样的冲击。   “卧槽……”吴洋感慨一声,“真不愧是娱乐圈百年一遇的顶级alpha啊。”   谭枫在愣神片刻后甩了甩头:“还行吧也就。”   吴洋歪过去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和你们这种大帅逼讲话。”他一脸麻木,“不过你俩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吴洋指了指方栀那,“如果用岑爹上节课的比喻句精讲来说的话,方栀就像是……雪山上的高岭之花,又冷又不爱笑,有点神秘。”   这比喻不错,还加了描写。   谭枫挑挑眉,正想开口夸一夸这几年来作文拉跨的发小。   谁知下一秒,这发小就扭过头,顶着张一言难尽的脸看着他。   “你就像我老家放养的老母鸡,活泼。”   神特么活泼。   谭枫翻了一个大白眼。   他反手凑过去,轻拍两下吴洋的脸,用一种幽幽的语气说道:“你这小嘴今天偷抹了开塞露吧?”   吴洋:……   关公面前耍大刀,刀刀插在脚背上。   哪哪都疼。   -   顾谦是在各大平台上说了今天不开业,但也拦不住那些不看消息的。   正午一过,赛车场外就陆陆续续围了一圈人。   最开始几个还能看出是来骑车玩的,越往后越诡异,有穿着花裙子高跟鞋的女士,也有穿着西装打领结的男士。   个个捧着花带着相机,偷摸着放点信息素出来。   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走漏了风声,总归到最后人越来越多,两方艺人都派出团队去维护秩序。   人群悉悉索索,凑近些更像是菜市场,隔远点还算清净。   可当方栀穿着那身赛车服,低头迅速从保姆车那闪过去的时候,他们骤然间沸腾了起来。   “方栀——妈妈爱你!!!”   “啊——方栀方栀!”   “栀子花与你同在!!!”   人群中有人举起相机,闪光灯一下接一下亮起,他们向前涌过来,又被安保大队围起的人墙拦了回去,周而复始,疯狂地像一群狮子。   谭枫算是第一次亲身见到这样的场面,他皱了皱眉,捂着耳朵往那几间集装箱一样的房间里走。   路过方栀那辆保姆车的时候,他不自觉看了一眼。   防窥膜漆黑一片,将车内的景象彻底封锁。   倒是车窗最顶上开了条窄缝,谭枫仗着个子高往里看了一眼,隐约能看见点画面。   方栀阖着眼,左手按在眉骨两侧,半天才睁开,随后慢悠悠往窗这边看过来。   他动作很慢,眼里还泛着一层疲惫,和那张冷淡的脸极为不匹配。   腺体上覆着阻隔贴,应该是刚贴上不久,谭枫还能闻到那股神秘幽远的书墨香。   不知为何,他突然间回想到顾嘉言女士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腺体级别越高,信息素越难控制。情绪波动,外界因素,都能成为顶级alpha们信息素失控的原因,所以这就要求他们对自己的绝对掌控。”   “他们生来优秀,所以限制和苦难也往往比我们普通AO要多一些。”   -   拍摄结束时天已经暗下来了,方栀急匆匆换下拍摄服,又和工作人员们道谢。   收尾的事他从来不管,趁着众人忙碌时,他退到暗处,转身往保姆车那里走去。   因为大门口围着人,陈毅一早让小朱把保姆车停到了临时房后面。方栀顺着光亮走过去,停在玻璃窗前。   下午谭枫站在车窗外时和他说,如果天黑前还没结束,他就不等了。   临时房里亮着暖灯,在白墙上照出一层夕阳的柔美质感。方栀眼里的月牙闪了闪,又很快暗下去。   他下意识垂下脑袋,插兜往保姆车那里走,背靠在车门上。   他面朝着渐渐暗下来的赛道,身后是粉丝们的呐喊声。那些声音经过荒地上的沙石覆盖,竟一下子显得有些寂静起来。   方栀按了按眼眶,在看到陈毅小跑着过来时,转身去拉开了车门。   车内装着感应光,一拉开门就能亮起来,照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开门的一瞬间涌出冷气,却不像是往常空调里吹出来的冷风,细品有些冬日里的刺骨寒意。   方栀极缓地眨了下眼,看见后座那里躺着个人。   他面朝椅背侧躺着,皱起眉,左臂屈起来搭在腺体上,两腿弯着相互交叠。   这点位子对alpha来说是有些狭窄了,看得出他睡得很不舒服。   方栀有些不可思议:“谭枫?”   大约是被光照到后醒了过来,谭枫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揉着脑袋坐起来,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额头,眸光从发间投出来。   “很快?”他扫了眼天,声音有些哑,“这就是你的时间观念?”   方栀一愣,正想张口说什么,却被后面小跑来的陈毅打断了话:“方栀你怎么站车外面,多冷——冷我滴个乖乖你怎么在车里?!”   后半截彻底变了调,听得谭枫扑哧一笑。   “不是你让我在这里等么。”谭枫说着调整了坐姿,刚被他怼在脑袋顶上的汉堡帽被他坐成了屁垫。   像是为了求证他的措辞,方栀还冲陈毅投去个疑惑的目光。   直接把陈毅的脸看麻木了。   于是他隔着门问:“我有说过这话?”   “没说吗?”谭枫翘着二郎腿,“你一个多小时前告诉我方栀快结束了让我在这里等一等他,我寻思这个'快结束'应该也不长吧时间,确实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体味到从天亮等到天黑的滋味。”   说完,他又扭过头去,用一种听起来好像在抱歉但却十分嚣张的语气说,“天气预报说今晚开始降温,外面太冷了,所以我就滚到车里来等着,应该没问题吧?”   陈毅:“你管这叫没问题?!”   题字又劈叉了。   谭枫:“嗯。”   方栀扭过头,短促地笑了声。   陈毅气的指尖都在发抖,听到方栀一笑,更是诧异。   这傻孩子笑什么?   他一顿,心里霎时萌生一个疑问。   方栀以后要和这泼皮同班学习,真的不会被带坏吗?   -   怕被带坏也来不及了,因为某位大明星坐上后座时嘴角还在笑,甚至指挥着陈毅去坐副驾。   陈毅顶着三个黑人问号,先踏着小碎步拯救了自己的汉堡帽,然后才半信半疑,试探性地坐在副驾上。   他没试探出什么东西,反倒是后面两个开始对峙起来。   自家那个负责对,别家的混混负责峙。   “你知不知道明中每周周日晚上六点前返校?”谭枫拿出手机晃了方栀一眼,“这都七点了。”   “现在知道了。”方栀抿了下唇:“我会负责。”   “负责什么?”   “负责八点前送你到校。”方栀说。   谭枫:?   这特么是重点?   他气笑一声:“谢谢你啊,你行李在我寝室里睡大觉,我的还在家里。”   方栀故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那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这表情过于生动,在他脸上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谭枫别扭地皱了皱眉。   “咳……方栀,今晚你还答应了粉丝直播呢。”陈毅偷听到一半突然插嘴进来,“晚、八、点、半。”   还刻意强调了时间。   陈毅大约是带着方栀在演艺圈待惯了,特别头疼那些刺头少年。虽然后座上那小帅哥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正经混混,面相倒有些像个爱运动的理科学霸,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谭枫抱有一定戒心。   就因为他看方栀时的那副臭脸。   谭枫眯了眯眼,语气格外讨打:“呦,那是我来的不巧了。”   陈毅:……   听听!!听听这绿茶吧唧的语气!!!   这特么是个alpha!!!!   陈毅气得捶了下汉堡帽。   布料和拳头发出一声噗的轻响,正好和谭枫的笑声合上。   方栀在他笑了两声后才出声问道:“你家住哪?”   “哦,离着不远。”谭枫报了个地名,“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   他每次和方栀说话时,总会不自觉地调整语气,让人听起来有些刻意针对,但又好似无意的那种感觉。   挺憋屈,反正前座的陈毅听了蛮不舒服。   说话间,小朱慢腾腾走了过来,拉开驾驶座坐好。   “陈哥,我去看了看四周,那边后面有小路,没什么粉丝,咱往那开?”他调好安全带,扭头的时候冲后面两人笑了笑。   陈毅:“行,路不难开吧?天黑了得注意安全。”   “我开车您放心。”小朱说着转动了方向盘。   他的车是真的开的挺稳,沙地里到处都是石头,颠簸感却不强。轻微的抖动把众人的不适感降到最低,在旁边坐着冤家的情况下,谭枫还能分出神来看窗外。   防窥膜把外面的夜景封得更黑了,好多光亮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些微光。   车里也很暗,谭枫左右看了一圈,脸侧过去看方栀时,发现他眼里的那一弯小月牙也没了。   他那眸子本来就冰冰凉凉的,被灰暗色笼罩后,一下子就觉得有些……寂寥。   车内寂静了片刻,穿过一阵好长的喧闹拥挤后,小朱突然加速,把车开上了公路。   谭枫玩着手机。   【吴羊羊】:我去你怎么还没来?我和姜姐说你今晚不舒服请假了。   【要相信光】:等人。   【吴羊羊】:你还真等着方栀拍完啊???   【要相信光】:别问了,我现在恨不得穿回去抽死我自己。   【要相信光】:我现在就许愿我爹不在家然后我和我老娘撒个娇然后连夜跑路回学校。   【吴羊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赶紧多看看顶级A的帅脸,讨点本回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相信光】:用不着。   【吴羊羊】:?   【要相信光】:人明天就来上课了。   【要相信光】:我俩一个寝。   【吴羊羊】:所以?   【要相信光】:所以我不仅能看他脸,我还能看他身子。   【吴羊羊】:……   【吴羊羊】:谭哥你他妈也被方栀征服了?   谭枫抬头看了方栀一眼,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点开手机。   【要相信光】:那不会,我有密集恐惧症。   【要相信光】:不能接触心眼太多的人。   这行字发出去后,谭枫就再也没等到吴洋的回信了。   他抬眼看了眼时间,七点十五分,正好是晚自修课间的十分钟。   这人估计又不知道跑哪浪去了。   谭枫收起手机,顺势往外看了一眼。虽然外面景色有些黑,但他能看出熟悉的街景,大约是快要到家了。   “谭枫。”   这时候方栀突然出声,像是酝酿了很久,声音好似淬了雪的软剑,一下子把谭枫的注意力拉回来。   前座的两个一个开车,一个在昏昏欲睡。   谭枫下意识压低声音应了声。   方栀好像是在斟酌用词,中间沉默了几秒才说:“抱歉。”   “啊?”   他忽然间变得这么……算得上有些温柔,谭枫不大习惯,甚至惊恐地往后一缩。   这场面太大了,他招架不住。   方栀落下去的眼尾微微一动。   谭枫神色别扭地咳了两声,正好小朱开到了他家别墅区门口,谭枫赶忙叫停。   原本他留下来就是为了听方栀接着讲之前的事,一路上没听人主动提,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或者忘了,于是谭枫刚就琢磨着自己开口问。   不过现在他这满脑子的疑惑都被“抱歉”俩字吓了回去,毕竟alpha那张脸和这表情太不搭,方栀还是做他的冷脸帅哥比较好。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   小朱刚把车停稳,谭枫也正想和他们几个告别,手都按上车门把了,差一点就要推开——   “之前我说,三年前的那件事。”方栀见缝插针,“对不起。”   他声音不大,但在密闭的保姆车里还是能听的很清楚。原本就快要睡着的陈毅忽然醒了过来,咔嚓一声差点把头扭断。   就说这小帅哥有点眼熟,陈毅想。 第11章   谭枫下车的时候还被绊了一跤。   烟火味信息素淡淡的,企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无措。   “谢谢啊,谢谢。”谭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扭头和他们几个道谢,又飞速看了眼方栀,咬着唇犹豫半天。   方栀收回笑容,略显懒散地靠坐在后面。街灯绕过车顶,从门那侧溜进去照在他脸上,将他眸子里的月牙找了回来:“不客气,那明天见。”   “明、明天见。”   谭枫尴尬地挤出俩笑脸,顺手关上了车门。   笨重的保姆车在原地掉了个头,迅速飞到公路上去。   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车慢慢消失,好半天才转身往家那边走。   这片别墅区的夜间灯光很暗,好几条小道上都没有光,黑黢黢的一片。谭枫插着兜走着,心里一直想着要拿出手机来和顾嘉言女士串通一下,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这条黑色小道仿佛让他回到了刚刚的保姆车上。   方栀那句“对不起”还荡在他耳边。   谭枫很清楚自己的性格,爱憎分明却又心软,除非是这人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不然他绝对拉不下脸来对人恶语相向,最多不过是用话膈应几句,以此表达不满。   方栀就恰好处在他比较厌恶但又不足以列入黑名单的平衡点上。   说白了,谭枫无非是生气方栀在事后没来向他亲自道歉,只是在他爸妈那边走了个过场。但仔细想想,人大明星这么忙,指不定是当时太忙没顾过来,不是真心想要逃避这件事呢?   毕竟人家三年后还记得要说句对不起。   重点是方栀对他说了对不起。   有些事可以迟到,但不能不做。   这句对不起算是把谭枫对方栀的印象,往好的那一面拉了拉。   拉了有……小一半吧。   谭枫没来由得笑了声,揣在兜里的手拨弄着手机音量键,飘散出来的信息素都变得愉悦起来。   手机震了一下,大概是吴洋的回信。   谭枫摸出来一看。   【吴羊羊】:那……把大明星供起来?   聊天内容还是接着那句“我不能靠近心眼太多的人”开始的,短短五分钟过去,谭枫看到这句话就有些牙疼。   -   别墅区门口离他家并不远,谭枫才走了没几分钟,抬头就看到了自家的小别墅。他快速把手机往兜里一塞,蹑手蹑脚往破墙那里走过去,结果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塌了的半边墙。   谭枫:?   正当他在自家防贼的围墙边上来回踱步,谋划着怎么翻进去还不被人发现时,谭枫一扭头,对上了他爸谭鸿铭的脸。   这位壮年alpha的帅脸被发光的手机屏幕照得绿油油的,有些睥睨的冷漠。   睥的主要是谭枫。   谭枫背着手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飘忽间看到了他爹手机上闪着的名字。   姜清老师。   “劳烦姜老师费心了,我找到我那生病的儿子了。”谭鸿铭幽幽地说,“我爱人今天下午刚好出去旅游,这几天有什么事您直接联系我吧。”   谭枫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划重点:他妈不在家!   第二个重点:姜姐好像拆穿了吴洋的谎言。   这两个女人简直在要他命。   谭鸿铭又说了句谢谢,随后挂掉了电话。   一老一少alpha就这么在半黑的墙边面面相觑着。   谭枫对谭鸿铭的态度很微妙,大约是从小就被管太严的关系,他总喜欢和谭鸿铭唱反调,更不爱搭理。有时候明明呆在同一张桌子上,却得通过顾嘉言来相互交流。   倒也不是相互,主要是谭枫单方面不想和谭鸿铭直接对上。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是很犟的,小打小闹可以很快过去,但真正闹到心里去的事情,哪怕是一两年前发生的不愉快都能记到现在。   如果换做是同学,他还能言语讽刺给自己出口恶气,但现在对象是他爹。   那就只能绷着脸闹小脾气。   谭鸿铭的目光透过镜片端详了他好一会,见谭枫依旧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抬了抬下巴说道:“行,我看你也不想和我说话,那就不说。”   谭枫撇过了脸。   他一瞬间有些气,想好好和谭鸿铭辩解一下自己晚归的原因。可谭枫一抬眸,他爹那细碎的眼角皱纹就这么亮在了眼前。   谭枫心里忽然没来由地难受了一下。   他摸了摸鼻子,跟在谭鸿铭身后往家里走去,又顺手摸了把口袋里的手机。   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出两条信息,一条是吴洋“临死”前给他发的暗语。   【吴羊羊】:啊啊啊谭哥你kuaipaojiangjiehaoxian!!   一通鬼画符。   谭枫默默划走了界面。   第二条消息在微信通讯录上,是一条好友请求申请。   谭枫迅速点开。   对方顶着个男生侧脸剪影头像和一行备注跳跃在他眼前。   【F】:我是方栀。   谭枫:……?   -   方栀按下发送键后就关掉了手机。   “所以他就是三年前那小孩?”陈毅如梦初醒,“算算年纪也是哦……”   “什么三年前?”小朱问。   “就是方栀三年前分化的时候,有个alpha小孩先发现的,跑过来塞给他一张阻隔贴,还给他释放安抚信息素。虽然方栀也是个alpha这信息素没啥用吧,但确实,那小孩还蛮善良的,咱们事后也没机会和人亲自道歉,只见了父母……嗯,善良。”   善良成现在这副捣蛋样。   大概是太难以置信了吧,陈毅说到最后的时候捂了捂嘴,表情挺一言难尽的。   小朱听完后也没多问,应声点点头。   “大概七点五十这样能到家,我给你去买点晚饭,晚上干脆播个吃播好了,一小时这样,你也能早点休息。”陈毅扭头问,“你们吃什么?环城影院旁边新开了一家中餐店,我看评价还不错,点个外卖送小区门口?”   小朱还在开车,闻言笑了笑:“陈哥在吃的这方面最拿手了,您安排就好。”   “方栀呢?”   “虎皮青椒。”方栀正盯着自己的手机看,“其他不用了。”   陈毅带着安全带转过身来,把自己扭成一截狰狞的毛巾,眼眸中带着老父亲般的严厉。   方栀:?   “方栀,你是不是忘了你今年十七,还是个尚在发育中的alpha。”他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要控制体重,但是你都连着几个晚上吃虎皮青椒了?那玩意有什么营养吗?人家都说吃啥补啥,我看你吃了小半年青椒脾气一点都不辣!”   方栀:??   他仿佛在说一种很新的胡话。   “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我晚上给你买半条鱼。”陈毅一边摇头一边转回去,“你说是不是啊小朱,欸我记得你也才二十出头?我晚上买一整条算了,做成两份,10斤大黑鱼!到时候你直接带回家吃,我晚上陪他直播结束自己会打车回家的。”   “欸好。”   方栀靠在后座上,垂眸看了看自己无处安放的长腿,侧过头去抹了抹嘴角。   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陈毅率先走下车,去保安那对了个脸,顺便拿了两大袋外卖,一左一右拎着跑回来。   方栀带好口罩,下车后立刻钻进单元楼里。   这栋单元楼是一户一梯,私密性比较强。两人乘着电梯上了八楼,方栀掏出钥匙开门。   这套房子是他几年前全款买下来的,记在陈毅名下,差不多在三环边缘,算不得繁华,但足够精巧宜人。钥匙只有方栀有,知道地址的没几个,平时也只有陈毅会过来串门。   装修风格十分简约,基调为白灰色拼接设计,家具不多,东西两侧的落地窗上挂着厚厚两层窗帘。   现在还拉着,明显主人今早出门的时候就没拉开来过。   “你怎么又不开窗户啊。”陈毅又开始絮叨,越过客厅茶几的时候,还碰到了桌上放着的几管空瓶抑制剂。   他一愣,连忙收起来丢进垃圾桶。   这是S级alpha专用的舒缓剂,一管能抵好久,这么多空瓶放在这,显然是有段时间没收拾过了。   陈毅在四处看了看,房间内倒是挺整洁,也看不到地上有什么灰尘。他疑惑地眨眨眼,最终把这归结于“方栀可能有收集空管抑制剂的爱好”,于是又弯腰把抑制剂捡了起来,塞进抽屉里。   方栀没看见他这一系列操作,他拎着外卖盒放到了桌上,拿出来摆好,然后站在桌边,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微信聊天框安安静静,一个多出来的红点也没有。   “八点二十了,去换件衣服再播还是就这样?”陈毅拿着专门直播的手机走过来,手上还拎着打光灯,“我先给你开着热场,你去洗把脸?”   方栀点头:“我去把妆卸了。”   他这语气在车上时还生动活泼些,回家后又变得冷淡起来。   陈毅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杵在原地微微摇了个头,然后转身调试起灯光来。   为了不让光太强照伤方栀的眼睛,他特意拿远了些,在前面架起手机。   今晚的直播是一早就应下来的,所以在陈毅点开直播间后,粉丝一下子就涌了进来,左下角的弹幕区开始疯狂闪跳。   【为哥哥痴为哥哥狂】:啊啊啊啊!!!马上就能看到我家方栀啦!!!   【用户203908974】:为了方栀特意下的直播间!我来啦!!!   【橘子棉花糖】:陈叔陈叔,哥哥身体没大碍吧???   【茉莉不白】:哈哈哈哈哈哈看到陈叔了!陈叔减肥成功了吗?   陈毅正点着直播间送礼的关闭按钮呢,退出来时正好看见,笑嘻嘻回了句:“方栀只是去医院体检,身体很健康——我是瘦了吧,瘦了有十来斤呢。”   【茉莉不白】:陈叔回我了呜呜呜呜呜好激动!!!但是陈叔这样也很可爱!!!   【我的白马alpha】:对!!陈叔最可爱!!!   【那边的蓝精灵】:陈叔是最好的陈叔!方栀是最好的方栀!   【恰一口菠萝饭】:最棒最棒!方栀什么时候来呀!   “他去换件衣服。”陈毅正说着,抬头就看见方栀从房间拐出来,撕下阻隔贴往垃圾桶里一丢。   他立刻离开屏幕,走过去给了方栀一个眼神。   方栀换了件居家的白色短袖,卸掉妆面后显得有些没精神,尤其是那双眼,看起来又是凉凉的,总也捂不热。   陈毅忽然就有些心疼,拍拍他的肩说:“和粉丝说了就一小时,去吧。”   “嗯。”方栀闷闷地回应着,站在手机后面顿了一会。   他调整了下自己的状态,这才走过去坐下,对着屏幕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方栀。” 第12章   粉丝们咬得紧,方栀往后拖了十分钟才下播。   手里端着的那半条鱼已经凉透了,却没吃几口。倒不是因为不好吃,只是上万个人盯着他做事情,无论多少年他都不习惯。   陈毅眼瞅着方栀把手机关掉,立刻站起来,把那碗鱼从他面前抄走。   方栀:?   陈毅面无表情地回看着他,转身把鱼塞进了微波炉。   “我刚刚排了下你的行程,这个月是没什么事情了,下个月十五号去补拍《罗森》的镜头,另外公司那边也新搞了个综艺节目,邀请你去做嘉宾。”   微波炉发出一阵长鸣的哄闹,像几亿只蚊子一起叫唤,陈毅的声音也被迫融在里面。   方栀听着按了按眼眶,随口接了句:“年前?”   “不出意外的话!”陈毅拔高了点声音,“导演组和我说啊,同期嘉宾目前只定了你和陆应怀,每个艺人只能上一次,一次也就录两天。占不了多少时间,毕竟你年后还有部电影要拍。”   他说着说着倒在了椅子上,摸了摸下巴:“这档综艺算半个荒野求生,也有对抗游戏,密室逃脱,农村田园乐什么的,等定下来了我再和你细说。”   微波炉恰好在这时发出“叮”得一声响,像是帮他收了个尾。   陈毅端着重新热腾起来的黑鱼过来,放在方栀面前继续说:“工作上的事不急,主要是你明天去学校。你别怪陈叔多嘴啊,你住学校的话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之前去趟医院都被拍上热搜,学校里人更多。要不我去和学校申请一下给你个单人间吧?你一个人的话,可能还方便一些。”   方栀摇摇头:“不用。”   说完,他抓起筷子,夹了块鱼肉塞进嘴里:“谭枫是我室友。”   谭什么枫??   陈毅狰狞出一张黑人问号脸。   谭枫那张欠了他八百万的帅脸在陈毅脑子里蹦迪。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大吼一句:“他呀!”   方栀嚼了嚼:“嗯。”   “那你就更不能住宿了。”陈毅端着副如临大敌的脸,一屁股坐在方栀边上,凑过去说,“我看他就是看你不顺眼,这一天下来对你说的那些话你难道没听明白吗?他可是一个alpha!!说什么’哦,我来的不巧了’,这是一个正常的、十七岁alpha能说出来的话吗?!他分明是在恶心你!”   陈毅模仿谭枫说话的模样很是好笑,表情也格外生动,方栀忍不住侧过脸勾了勾嘴角。   “他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陈毅还在那给方栀罗列和谭枫一起住宿的危害,说一条掰一个指头,最后把握成拳的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语气激动,“看到没!!什么也别说了我回头就和你班主任联系,给你腾一个……”   方栀打断了他:“陈叔。”   陈毅点着手机扭头“啊”了声。   “去年我和你说我要回学校上课,你还特别高兴,说我这个性格被娱乐圈荼毒太深,身边总没什么同龄的玩伴,让我这次去学校多交点朋友。”方栀很少说这么一长串话,陈毅不由自主地静下来听他讲,“我是不熟悉他,但你可以放心。”   他不愿多说,继续垂下头扒拉鱼肉,多次加温后的肉质有些柴,咽下去时总像是吞了口沙子。   方栀原不是个冷淡的性子,只是在娱乐圈呆的太久了。   最开始年纪小,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还在学校读书,只有他奔走在各个镜头前。可小孩子的情感并不深情长久,总得靠见面来联系。   方栀后来也试着在圈子里交朋友,热情满满,只是这里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干净,是个吞噬天真与童趣的大染缸。他到现在还记着自己的同伴为了搏流量,在一场对抗游戏中松开他的手,让自己跌进河里,事后还反咬一口,说是方栀推的。   那一阵子他甚至不敢出门,不敢点开手机,因为总有人在唾骂,总有人在指指点点。即使事后双方工作室都发了声明,但这场风波在方栀心里犹如一根长针,就这么戳在血肉里,如鲠在喉。   少年人的希冀总是一点一点被现实磨灭的。   那些所谓的美好愿景,这明明是他们最珍贵的东西,却在人性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方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性格的,冷淡、漠视,又戒备。或许是在被人污蔑后,或许是在这个圈子里的某一瞬间,总归等他意识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时,才发现已经变不回来了。   许多人欣赏他的外表与等级,但真正接触过后,又总会被他惯有的冷漠逼退。   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快了,没有一个人能彻底停下来等着你跟上去。所以即使人潮汹涌,暗流交错,方栀在这条路上兜兜转转,最后发现他还是一个人。   就和他的信息素一样,老旧的书页看起来清清白白,卷着水墨文化气。只有你细细读过之后才发现,这些沉淀的岁月中藏满了卑劣与暗语,他们在年久失修的时光里把自己打磨成玉,站在世俗前光鲜亮丽。   陈毅算是看着alpha长大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能理解方栀的苦衷,也能明白方栀的选择。   这孩子无非是想赌一把。   赌一赌当年那个给他安抚信息素的少年,是不是依旧善良,依旧可以信赖。   “一个人很孤单的,你这个年纪的小孩,不能没有朋友。”陈毅忽然叹了口气,又重重地抹了把脸,“反正我还是很不放心你,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咱谁也说不好这条路是对是错,那你就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路总得走。”   陈毅说着咧开嘴笑了,“谭枫……那小alpha会在不认识你且腺体受到攻击的情况下给你安抚信息素,勉勉强强……唔,算个好孩子吧,就是那张嘴有些犯贱。”   陈毅这张嘴怕不是属墙头草的,两边乱倒。   方栀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又扒拉几下碗里的鱼肉,还剩一小半,浸在汤汁里的那部分有些咸,方栀顿了顿,思考要不要给自己添碗米饭。   就在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跳出条消息提示。   手机离陈毅近,他递过去时下意识瞥了眼。   【您和“要相信光”已成功添加好友】   “这谁啊,名字这么中二?”   方栀:“那个勉勉强强算好孩子的alpha。”   陈毅高高地挑起了眉。 第13章   谭枫在洗澡前给吴洋发了条消息。   【要相信光】:你有方栀微信么?   动作快过脑,他发完这条消息后才反应过来吴洋的手机被老姜没收了,于是默默按掉屏幕,拎着毛巾钻进淋浴间。   热水开的不大,打在背上却有些痛。   谭枫凑过去看才发现,家里的淋浴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样式,拨弄旁边的小阀门后能将数十道水流变成一道水柱。   说起来,他对家里的事情确实不太熟悉,连父母最基本的职业情况也摸棱两可,最多记着他们的年龄,生日和喜好。   大多数年轻人的弊病。   谭枫“啧”了一声,转身去关水。   放在外边桌子上的手机这时候亮了。   他急急忙忙把水擦干,凑过去一看。   【吴羊羊】:有啊,辰儿那就有十二个号,十块钱一个。   谭枫:……   【要相信光】:你哪来的手机?   【吴羊羊】:嘿嘿嘿嘿借了辰儿的来玩。   【吴羊羊】:辰儿真好呜呜呜呜!   【要相信光】:退下吧。   【吴羊羊】:不过谭哥你要方栀微信干什么?   【吴羊羊】:我听说他们明星微信都是极度保密的,微博账号密码什么的更是给公司保管,你如果想要真的账号估计得问方栀本人。   谭枫摸了摸鼻子,半天敲了个嗯字过去。   他退出聊天框,重新回到好友申请界面,指尖在剪影头像上停留许久,大有想把这条消息戳烂的意思。   半晌,谭枫皱着脸关掉手机,裹着条浴巾走到卧室里,把周末卷子收好塞进书包,还把顾嘉言给他准备好的抑制剂和阻隔贴放了进去,拉上拉链。   这时手机又亮了。   谭枫侧头一看。   【吴羊羊】:那谭哥你今晚还回来吗?   谭枫顿了顿,扫了眼手机屏正中间的时间,回道:回。   -   半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停在漆黑的街道旁。   九月底一到,气温就开始断崖式下跌。入夜后气温降得尤其快,冷风贴着地面刮过来,落叶和水泥地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在没有路灯的明中大门前显得十分诡异。   谭枫和司机道了谢,单肩背着书包走进校门,蹭着一楼教室的光给吴洋发了条到校的消息。   发消息的时间有些凑巧,正好是九点二十,明中晚自习下课铃恰好响起。   铃刚响了两声,教学楼只来得及发出一阵桌椅摩擦声,谭枫抬头却看见两个人影飞下来。   “谭哥!”   吴洋大约是下课时间还没到就往外跑,还带着沈秋辰一块作妖。   可怜沈秋辰一个姑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冲他一挥手。   “你爸居然没关你禁闭。”吴洋嬉皮笑脸一阵,压低了声音说,“我以为今晚是我和辰儿的二人世界呢。”   沈秋辰一愣,用手肘怼了怼他。   谭枫勾着包带一笑:“他这么多年只管过我数学成绩。”   说话间,楼道口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五楼那两间教室已经熄了灯,谭枫三人仰头看看,并肩往宿舍楼走去。   “诶所以后来方栀和你说了些什么啊,我都没来得及问。”吴洋插在两人中间,沈秋辰毕竟是女孩,有些不自在,又往边上挪了挪。   谭枫:“没说啥,就……”   他顿了顿,大明星眼底的小月牙在回忆里闪烁。   “就问了我数学试卷最后一题怎么写。”他连着嗯了几声,肯定着自己的言论,“嗯对,就问了这个。”   吴洋:?   然后半信半疑地看了谭枫一眼。   “那他大概是问错人了,”吴洋捏着下巴嘟囔,突然话锋一转,“谭哥你没教人家在数学卷子上写阅读理解吧?”   谭枫:“……怎么可能。”   每次提到方栀,沈秋辰总是分外积极,她弯腰往谭枫那看了看,马尾垂下来轻拍了下脸侧:“可能啊,你不是教过我和吴洋吗?”   谭枫想拍死这俩。   索性教学楼到寝室楼的路不长,这个话题才刚开了个头就不得不被迫结束——他们一个A,一个B,一个O,分别住在不同的寝室楼。   “走了走了,我还得和室友抢浴室去!”吴洋冲两人挥手,踏上阶梯前顿了顿,好像想起些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谭枫,“哦对谭哥,体委让我和你说一声,这周我们要运动会训练了,下午五点!”   谭枫一挥手:“知道了!”   “好嘞!”吴洋笑了声,余光又看了看走进寝室楼的沈秋辰,这才迈开大步跑进去。   -   回到寝室楼的alpha就没有在外面那般矜持,楼道里飘着各种信息素味,味道不浓,淡淡的,像是野了一天的猎狗回到窝里休息,遍布着散漫随意的气息。   谭枫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寝室楼道,勾了下背带,从兜里摸出手机。   “我是方栀”四个字看得他头疼。   谭枫自己也说不上来在犹豫什么,就这么盯着这条好友提示,迟迟没有动作。   总不能是怀疑方栀居心叵测。   312寝室在楼道正中间的位子,谭枫低着头走过,直觉不对后又退回去,拿钥匙开门。   有什么居心能叵测的呢?   他开了灯,把书包甩到书桌上,回头又看见俩摆在一边的银色行李箱,猛的一下有些陌生。   再细想时才反应过来,这玩意是方栀的。   其实他一个人在这间寝室住了一年,早习惯了一个人,然而忽然间有人告诉他:你有室友了,还是你怨怼了三年的大明星。   这滋味确实挺奇怪的。   谭枫最先的确是做好了冷处理方栀的准备,可今时不同往日,一句对不起把三年铸造的金装神剑吓成一堆废铁,顺便还把他挥剑的胳膊卸了。   他摸了摸鼻子,靠在爬梯前沉思了下。   文科生冷静下来时,总是能很好的进行自我反思,不出三分钟,谭枫心里就有了结论。   自己迟迟不加方栀微信的原因……   大概是还没做好,该怎么和他相处的准备。   谭枫“唔”了一声,重新打开手机,继续对着那条消息行注目礼。   接着,他按下了同意键。   然后慢悠悠跳出了“F”的个人主页。   朋友圈那一栏有张灰不拉几的图片。   色调太单一,小图看不清是什么内容,但足够引起谭枫的注意。   他戳了下屏幕,整个朋友圈空空荡荡,只孤零零立着这一张照片。   谭枫点开大图。   半透光纱帘,白色衬衫,垂到腰腹上的银色项链,这些元素搭上劲瘦的、富有力量的腰腹肌肉,在纯欲中增添了不止一点的性感。   没有文字,没有表情,发布时间在一年前。   谭枫盯着这张图,直接“芜湖”了一声:“这么野?” 第14章   第二天谭枫叼着没吃完的面包踩点进教室的时候,就看见方栀在位子上坐着。   他抬头看了看,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仿佛昨天发生的事只是谭枫自己做的梦。   早自修的铃准点响起,在后排走T台的人不得不滚回自己的座位上。   谭枫自然也挨着方栀坐下来。   -   文理生对待早自修的态度很不一样。   一方是懒散地翻着书,两眼无神,麻木空洞,满脑子只想赶紧结束这段集体念经大剧,早早投入数字的怀抱。譬如吴洋。   另一方则是埋头朗读,秉持着“一寸光阴一寸金”的信念,将半米高的历史书垒在书桌上,恨不得把字打印在脑子里。譬如沈秋辰。   当然也有走失的第三种,正捏着笔阅读课本,在长句中画出几个关键词,看起来严肃认真,其实满脑子全是“我特么”。这种是谭枫。   他主要是特么方栀。   在谭枫的观念里,加了微信好友,等于,在现实生活中也是朋友。   因为看得不太顺眼的和一点都不想搭理的人都被他删掉拉黑名单了。   那么既然作为朋友,方栀为什么看到他后没有一点……额外的反应?   他理解大明星或许端着偶像包袱,但哪怕方栀冲他点个头呢?   点个头很难吗?   誓死要做耀眼的空气是吧。   行。   谭枫兀自结束了内心咆哮,余光瞄了眼方栀,发现他正认认真真拿笔做题。   更不爽了。   冗长的历史讲解像极了团杂成毛球的线团,谭枫好不容易静下来抽丝剥茧,胳膊肘就被笔头碰了碰。   方栀拎着笔:“你有课表吗?”   “没有。”谭枫一副懒得搭理模样,“讲台上有,我靠脑子记。”   方栀继续问:“那今天有什么课?”   有什么课……有什么课你不会自己跑到讲台上去看课表吗?   谭枫这么想着,嘴巴却一五一十把课表讲了出来。   语速挺快,他私心就是不想让方栀听明白,不成想大明星只是低头用笔记了五列数字,随后点了个头说谢谢。   “这什么?”谭枫好奇心颇重,直接凑过去问,“摩斯密码?”   方栀:“不是,你刚背的课表。”   谭枫又问:“我刚背的是阿拉伯数字?”   方栀抬了抬手,解释道:“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技,我分别对应1234567890。”   谭枫:?   方栀盯着他那张疑惑的大脸,继续说:“这样记得快。”   “那你反应也挺快哈。”谭枫半天才憋出句话,又想试试这人是不是在装逼,于是随便挑了个学科问,“物理对应数字几?”   “7。”方栀迅速回道。   谭枫不信邪:“历史呢?”   方栀说:“5。”   “化学?”   “8。”   “……”   谭枫:“你真棒。”   方栀又抬了下手,以此表示谢谢夸奖。   谭枫转着笔,留给那只手半边白眼,然后又挪回位子正中间。   这段对话发生得莫名其妙,总时长不过三分钟,谭枫却觉得心里顺畅了不少。   因为某些人看起来终于不是块哑巴冰雕了。   好心情使人愉悦,谭枫又在书本上画了两条线,点了点关键词,在旁边写了几个字。   半节早自习尽耗在你特么上了,谭枫把书往后翻了几页,忽然发现要背的内容还挺多,他抬头看了眼时间,打算预估一下背诵时长。   没想到这一眼看来了姜姐。   她带着一沓数学试卷走进了教室。   “一会做数学测试,这套试卷有点难,所以我多给大家二十分钟的时间,上厕所的快去,然后做之前我要先讲两句。”她站定在讲台前,微抬下颔,扫视着教室里的人,“我们十班是明中的重点班,更处在高二这样一个冲级前期,我不希望有同学把心思放在其他方面。具体是什么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我说过的,有些事情你明明可以放在未来更充裕的时间里去做,不需……”   话说一半,姜清顿了顿,眼睛半眯着盯向教室角落。   即将昏死过去的吴洋像是得到了圣光救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对着姜姐扑闪扑闪眨着大眼睛。   “……要急于一时,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未来选个自己喜欢的专业上大学。”姜清接上了后半句话,随后低头抖开了牛皮纸袋,“我发试卷。”   铺天的数学试卷随之发下,教室里骤然安静了下来,试卷的刷刷声不断回响。   每周的数学测试都定在周一早上的一二两节课,算上下课休息的十分钟,正好一个半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做完一张数学试卷不是易事,尤其是对文科生来讲,更是心理压力和时间的追逐赛。   谭枫凝眉盯着数学题,提笔写下一串公式。   姜姐挑的数学测试试卷总是逼近地狱级难度,他顺溜地写完选择题,十道填空开始就有些吃力。谭枫捏着黑笔按眉,笔尖又在0上糊成一团,黑成一个臭鸡蛋。   方栀把试卷翻到了背面。   考场上的大部分考生总是能敏锐地注意到各处的风吹草动,尤其关注最先几个翻试卷的人,谭枫也不例外。   所以方栀翻试卷的时候,好几颗头都纷纷往后扭过来看,满眼震惊。   右半边的理科大佬更是扭成了麻花。   方栀对视线比较敏感,笔顿了顿,抬头看了回去。   谭枫此时顾不得膈应人,将头凑过去打探军情:“你填空选择外加两道简答题都写完了?”   方栀又将试卷翻回来,点头后又摇头。   “没,有一题空着。”   他指着填空最后一道超纲的,被姜姐画了个红叉叉的标号10说道:“有些难,做不出。”   那语气,好像还有些惋惜。   谭枫:……   真操了,这就是S级alpha吗?   “那题不用做,超纲了。”谭枫舔了舔犬牙,顶着那张操蛋的表情说,“没看见老姜她画了个红叉叉吗?”   方栀又把目光落回去,点了个头。   “不说了,先做题。”谭枫嘀咕着缩了回去。   -   教室外走廊上喧嚣了又安静。   多加的二十分钟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作用,谭枫盯着最后一道简答题连打三个哈欠,最后在姜姐的死亡凝视下提起笔,勉勉强强写了个“解”。   及冒号。   再往左右一看,吴洋的后半张试卷上草稿和答案共存,密密麻麻黑成一块千疮百孔的煤炭,谭枫不忍直视,立刻扭过头看左边。   方栀的试卷就干净很多,最后一道简答题显然也是做了一半,他捏着笔顿住,似乎是在出神。   谭枫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又把头低下去分析题目。   Alpha奇奇怪怪的胜负欲起来了。   放弃挣扎的内心死而复生,谭枫决计也要把这张试卷填满。 第15章   十分钟后,姜清用三角尺敲了敲黑板。   “最后一排同学,帮我收一下。”她用指尖点着课表,不知道在看什么,头也没抬问道,“你们今天开始要运动会训练了是吧?”   老师们一般都喜欢这样大面积的问法,不指定对象,所以讲台下那些刚从地狱里走了一趟的同学们开始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周黎安离讲台近,她先是回头看了眼体委,随后扭过头去:“对,下午五点。”   给予了肯定答案,顺便塞上了时间。   她这样的回答就很合老师心意,姜清冲周黎安一笑,然后接过收起来的试卷。   谭枫站在后面,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试卷压在最后,这才递了过去。   “欸谭枫,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姜清迅速数着卷子,长指甲在白纸上面拨动,没到半分钟便抬起头,踏着高跟鞋大步走出去。   她动作太快,以至于谭枫没看清脸上的表情,没法推断出姜清的意思。   不过班主任找同学唠嗑无非两种事,一是你身边的同学犯事了,二是你自己犯事了。   谭枫左思右想,除了昨晚吴洋给他请的那份“病假”,好像确实没什么其他事值得被叫到办公室面谈的。   他摸了摸鼻尖,眼看着姜清即将消失在眼前,只好也迈开步子跟在后面。   下楼,进办公室,接受各科老师的注目礼。   谭枫背着手站在桌前,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然后姜清给他搬了个小凳子。   “坐。”她随手一指,把卷子往电脑前一丢。   谭枫:?   这操作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你在这坐着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姜清迅速在桌子上抽出几张餐巾纸,小跑着出去,到一半时又折回来,拍了下岑爹的肩,“岑老师,十班下节你的课哦?谭枫我留一会,马上送回来。”   岑斌一直是个老好人性格,捧着茶杯听完,笑着点点头。   姜清又小跑着出去了。   被留在办公室的谭枫倍感压力,他抱着手站在姜清办公桌前,没坐,仿佛那凳子上洒满钢钉一样,离得远远的。   他在低头看办公桌。   都说个人生活环境和性格息息相关,姜清这张桌子乍一看是蛮乱的,但仔细观察后又发现,这些物品都是分门别类按次序摆放,很快就能找准自己需要的东西。   在繁琐中风风火火。   谭枫想着摸了摸下巴,片刻后,他把目光落在那堆试卷上。   左上角的木板钟表又走了一小格,此时离上课还有两分钟,岑斌终于把他那壶枸杞菊花茶喝完,抱着教材,和一众教师一起走出门去。   谭枫抬头看了看四周敌情,忽然伸手展开试卷,在中间偏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抽出来,压在最下面。   折好,按原角度放回。   他又往后退一步,坐到凳子上,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与此同时,高跟鞋声在办公室内响起,姜清甩着手走了进来。   “我长话短说。”她又抽了张纸擦手,绕过谭枫坐在位子上,把揉成一团的纸巾丢进箩筐里。   谭枫个子高,即使坐在低矮的板凳上,挺直腰板后还是能和她平视。   姜清看着他,似乎在组织措辞:“你昨晚的事方栀和我说了。”   这句话像是满分抒情作文里的开头,一下子抓住了谭枫的注意力。   大约是没能和大明星串供,他忽然心虚一瞬:“啊……他说什么?”   姜清赏了他半个白眼,另外半个还停留在电脑上,指尖劈里啪啦敲着键盘:“说你昨晚迟到是因为在拍摄场地帮忙。”   “唔。”谭枫摸摸鼻子,“算是吧。”   姜清敲完那一行字,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吴洋,一个方栀,你交的朋友还挺护短。”   谭枫坦然地接受了这句话,冲姜清微微一笑。   “行了,迟到加罚一张数学试卷,做完明天早上交给我。”姜清三言两语把这事揭了底翻了篇,“另外我单独把你叫过来,主要是谈谈方栀的事情。”   姜清的语气有些严肃。谭枫收了笑,跟着正襟危坐起来。   “方栀的身份其实蛮……惹眼的。”她斟酌了下用词,“不过我还是比较信任我们班同学,重点班的孩子应该都拎的清,不至于因为一个明星同班学习就掉队,我主要担心的方栀,担心他会不会不习惯。”   谭枫抿了下唇。   这种说法很怪,对于他们来讲,校园生活几乎是这十多年来的全部,每个人都注定要这么走上一遍,才算圆满。而不习惯这三个字,似乎已经把方栀放到了不同于学生的位子上。   姜清继续说:“我知道他从小就在拍戏,学校也没呆过几天,他经纪人私底下和我说他性格挺冷的,或许不太习惯宿舍生活。而且S级alpha易感期很不稳定,我们班Omega也多,你们前面不就坐着秋辰么。你和他关系好,更要多帮衬帮衬,多关心关心,别让他一个人在班里掉队了。他那个位子也不太好,回头我给他调到吴洋后面。”   这一番长篇大论和念经似的滚进谭枫脑子里,他最先还能听两个字点点头,直到听到那句“你和他关系好”时就有些绷不住了,表情挺复杂的。   姜清又回了个消息,转脸对上谭枫:“你什么表情?”   “……我牙疼。”   “……”   姜清顿了顿,又说:“我看你俩都挺奇怪的,还问老师要学生微信号,闻所未闻。”   “微信号?”谭枫懵了下,“方栀问您要我微信号?”   姜清从鼻腔里嗯了声。   “行了你回去吧,也就这点事。我现在去开会,你赶紧回去上课。”   谭枫还想继续扒点口风出来,奈何姜清已经下了逐客令,一边站起来顺手摸上笔记本和钢笔,夹在腋下绕着他走出去。   风风火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谭枫坐在木凳上目送她远去。   片刻后,他才站起来,把凳子挪到了办公室角落,走之前还不忘回到姜清办公桌前翻看试卷,确保自己的试卷压在最下面,这才磨磨蹭蹭回教室去。   -   教室里,岑爹已经抱着他那壶枸杞菊花茶讲了半天的故事了。   主线剧情围绕“家里种着的巴掌大的菊花”,讲述如何养生的一系列科学事实。   听得人是昏昏欲睡,恨不得就地入眠。   谭枫蹑手蹑脚从后门溜进去,顺路薅了一把吴洋的后脑勺,然后飞速蹿到座位上。   吴洋罕见地没什么反应,把头往桌上倒。   “这讲哪去了?论一朵菊花命运多舛的花生?”谭枫隔着条过道冲吴洋喊话,后者撑着脸,有气无力地冲他一摆手。   每个周一上午吴洋都是一副被掏空的模样,谭枫见怪不怪,只是有些无聊。   而前座沈秋辰是班里为数不多的正经好学生,每一堂都不愿落下,非常抗拒上课聊天这一行为。   这就逼得谭枫只能自娱自乐。   他下意识往方栀那凑,左手都伸出去横在两人腰中间了,然后一下子顿在原地。   平时太皮,偷书涂鸦太习以为常,都忘了边上还坐着个人。   他慢慢扭过头,对上方栀投过来的疑惑目光。   倒是没多大表情,但谭枫能在那双冰冰凉的眼睛里看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手抽筋了。”谭枫胡乱编了个理由,顺便像模像样地转了转手臂,“没办法,谁叫你坐我边上。”   方栀挑挑眉,淡淡吐出四个字:“强词夺理。”   他弯腰从桌肚里捞出一本千疮百孔的物理书,翻开最后一面递了过去,随手一指,“这还能写。”   这大约就是精准打击,谭枫脸都被他指木了。   谭枫撇撇嘴不想说话,奈何那反光的外皮纸太过亮眼,只能岔开话题,祸水东引:“还没问,你怎么有我微信号?”   “问老师要的。”方栀回答得极其淡定。   谭枫对他的冷静表示不爽,皱了下眉,继续问道:“可你问老师要我微信号做什么?”   “嗯?”方栀挑着眉看过来,“你是我同桌,也是我室友。”   谭枫点头:“嗯所以呢?”   “所以还不算朋友?”   方栀这话接的太快,谭枫一下子还没听明白。   等他缓过神来时,嘴角已经微微向上翘了点弧度。   “算。”谭枫揉了下微红的左耳,又在物理书上所剩无几的空白页画了个王八,“当然算。” 第16章   中饭前那堂课的最后几分钟,往往是全校师生最紧张的时刻。   学生紧张老师能不能准点下课,老师则紧张自己会不会被这帮兔崽子们抢饭的势头给误伤。   教十班历史课程的是一位女性Omega,叫陈彦,性格温温柔柔的很好说话。   最后两分钟里她不停地在瞄时间,最后在放下粉笔宣布下课前,默默往角落里挪了点位子。   下课铃一响,以吴洋为首的恶狼群如火箭一般超食堂发射,整间教室霎时间只留下了三四个人。   陈彦在讲台上收拾课件,一边往下看了看坐在位子上不动的那几个,随手指了一个问:“张一诺?你不去吃饭吗?”   张一诺埋头啊了一声,抬头解释道:“减肥呢老师。”   陈彦:“这么瘦减什么肥啊,你这个年纪不吃饭才会变丑呢。”   “因为她想要变成和老师一样漂亮的Omega。”周黎安打趣道,“我们一会再去,现在也挤不过他们那些抢饭的。”   陈彦笑着点点头,下讲台前又瞄到了角落里的两个人,于是又问:“那你俩呢?你们两个alpha也要跟着一起减肥?”   谭枫在试卷上匆匆列下个简答框架,用黑笔在旁边打了个勾,抬头回道:“哪敢啊,我一顿不吃饿得慌。”   “那还不赶紧去?方栀呢?”   陈彦问完后方栀顿了好几秒没回话,引得谭枫往旁边看了眼。   方栀还坐在那回消息,一只手搭在卷子上,另一只则垂在两腿中间,手机屏亮亮的,看不清署名。   谭枫看过去的时候,方栀正好按下发送键。   “就要去了。”他拖开椅子站起来,手机塞进裤兜里,从谭枫身后绕过去。   他腿长,走了几步就到教室后门。   露在外面的脚踝受冷一僵,在阴霾天的冷光照射下显得更白了些。方栀最后跨出去的一步不知怎么忽然顿住,扭头往后看。   他那视线越过慌乱的桌椅试卷,落在谭枫身上,霎那间两人目光交瞬。   谭枫一愣,问道:“干嘛?”   方栀说:“你不吃饭?”   谭枫:“吃啊。”   方栀抿了下唇。   谭枫很善于捕捉一些细微的动作,在他看到方栀抿唇的那一瞬间,脑海里莫名其妙涌出来一个念头:他该不会是在等我一起去吃饭吧?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方栀那紧绷的嘴角动了动:“那一起?”   “昂。”   谭枫昂完就没话了,动也没动一下。   他自认性格开朗,和谁都能玩得起来,却在面对方栀时略微犹豫了一下。   大概是没想过方栀会对他这么……热情。   像是小孩用手捧了一捧水,飞奔着跑回家,生怕手心里的水流尽消失了。   方栀见人没什么反应,慢慢撇过头,淡淡道:“算了。”   “诶,别算了啊!”谭枫三两下蹦跶过去,一把勾过方栀的脖子,“一起去,这个点食堂应该被那些牲口瓜分干净了,哥带你去小卖部进货!”   他冲过去惯性还挺大,方栀下意识伸手扶了扶,身形却一点没晃。   脖子上的温度总比手臂高,谭枫把小臂压上去时察觉到一丝温热的褶皱感,他一愣,看过去时才发现腺体上贴着张阻隔贴。   然后他默默把手臂往下滑了滑,把手勾在方栀的肩上。   这姿势其实有点累人,尤其谭枫还比方栀矮上一些,抬臂都得卯着力,这样端着走了两层楼梯就有些喘,他不得不彻底把手放下来,并肩和人走下去。   挥臂间,谭枫还嗅到点沉稳的书墨香,有些熟悉,却说不上来。   “其实小卖部里面吃的还挺多,你饭卡带了吧?里面有钱吗?”谭枫扒拉出一个话题开头,决定先变成一位称职的校园导游。   果不其然,方栀听完后静默片刻,问道:“什么叫饭卡里有钱么?”   “就是——”谭枫往食堂前面那块空地看了一圈,抬手一指,“就是那个,圈存机。我们把钱打到饭卡上之后还得去那个机器里圈存,这样饭卡里才算有钱,不然用不了,除非你敢在阿姨面前表演空手套白狼。”   说完,他瞥了某人手里的卡一眼:“你不会真的没去圈存吧?”   某人顶着张无所谓的脸说:“没有。”   两人齐刷刷往先前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那传说中的圈存机前围了四五圈的人,教导主任正顶着光亮的大额头在旁边指挥排队,一人接一人站着,沿着大食堂站了半圈,活像人形栅栏。   谭枫当机立断:“用我的卡,走。”   大多数在校生都有饭后逛小卖部的习惯,因此中饭开始后十五分钟内,必然会有一大波人流涌进去。这时候负责小卖部的阿姨就会出来疏散人群,严格限制小店人流。   谭枫对此轻车熟路,带着方栀来回钻,卡着最后一波人群挤了进去。   “你经常来?”方栀接过他递过来的两个三明治,低头看了眼,plus版,肉松加培根。   谭枫仗着个子高在冰箱最顶上扒东西,还顺手给旁边的女同学拿了盒冰牛奶。   女同学冲他羞涩一笑,又扭头看了眼方栀,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我常来啊,懒得和他们抢食堂的饭。”他拿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三明治出来,转身又在另一个货架上挑着可可牛奶,抬着手问方栀:“你要么?”   方栀说:“不用。”   谭枫点点头,放下那瓶奶,转头拿了瓶白水。   小卖部里人比较多,却算不上人挤人。尤其是方栀自带磁场,大多数女生都只敢在一米外和伙伴窃窃私语,无形中把他俩孤零零放在人潮里。   谭枫正垂眸想着这些东西够不够吃,耳朵又听到身后有人在聊方栀。   大约是两个Omega,因为他听到了“梦中情A”四个字。   谭枫没来由一笑,抬头看去时,发现方栀正单手拿着三明治等他。   大约是有意想要观察,方栀这张脸忽然变得极为明朗。他额前的碎发散下来靠在眉梢,薄薄的眼皮垂下来,显得瞳眸愈发发亮。   “怎么了?”方栀问。   他说话时喉结滚了一轮,谭枫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这才发现他喉结附近和颈侧都点着一颗痣。   不大,也不是纯正的黑色,浅浅的,被冷色的肤质一衬就有些明显。   谭枫倏地一下回神。   “没事,就是在想够不够。”他解释道,“我不知道你的饭量。”   方栀:“晚饭大概几点?”   谭枫说:“四点半下课。”   方栀瞥了眼墙上的时间,十二点不到。他略顿了顿,说:“差不多,先这样吧。”   于是两人去另一侧排队。   方栀那张卡不能用,所以谭枫排在了他身后,这个位子微微抬眸就能看见他腺体上的阻隔贴。   透明的,泛着一条光。   后面的人不知怎么挤了一下,谭枫没站稳,上半身猛地前倾了些,扑在脸上的风带着一股雨后独有的尘埃气味。   慌乱间又瞥到阻隔贴翘起来一个小角。   他忽然就想起来这几次见面,方栀似乎总贴着阻隔贴。   其实只要能把信息素控制住,alpha不用每天带着这个东西的,毕竟腺体很敏感,贴在上面又闷还不舒服。   像谭枫自己平时就不贴这些,除非是在易感期前后信息素不稳。   但方栀总不会一连半个月都在易感期吧?   况且他这副样子……也不像是要来易感期的样子。   “喂,方栀。”谭枫下意识用手戳了下,问道,“你怎么总带着阻隔贴啊。”   方栀扭过头,眼尾那层褶皱微微松了一下。   “S级alpha的易感期很不稳定,到时候可能控制不住信息素。”他说,“我怕伤着人。”   他声儿不大,在嘈杂的小卖部里却很清晰,谭枫又抬头往他腺体上看了眼,轻轻应了一声。 第17章   排队、结账,谭枫还拉着人去微波炉前热了三明治,这才端着东西往教室走。   回去路上还遇到了凯旋而归的吴洋,和沈秋辰并肩走着,有说有笑的。   就是看到他和方栀站在一块啃着三明治的时候僵了一下。   谭枫用犬牙叼出一块培根,对着吴洋那张脸端详片刻,随后得出个结论: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和方栀交了朋友。   吴洋在他们两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蹑手蹑脚挤进中间,左手勾着谭枫的脖子往旁边挪了半米,用脸表演了一段抽象的眉毛舞。   也不知道是哪个星球移居过来的鬼才。   谭枫咽下那口培根说:“说人话。”   吴洋压低了声:“你俩,一、一夜情啊?”   谭枫:“……”   “你特么见过两个alpha一夜情的么?”谭枫说,“就上了个课,交了个朋友。没了。”   吴洋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几人说话间拐进了楼梯,谭枫往后瞄了一眼,见沈秋辰满脸通红地跟在方栀身边,好几次抬头想要搭话,嘴皮子动了几下又低下头。   他故意快了几步,反扣上吴洋的脑袋,眼尾往后一瞥问:“这是干嘛啊?”   谭枫和吴洋是打小的兄弟,和沈秋辰却没那么熟,尤其学校倡导——一个懂事的alpha要主动和Omega保持距离——因此他也没法像吴洋那样和Omega接触起来毫无负担。   可沈秋辰那满脸通红的样他格外好奇,这事也就只能问吴洋。   吴洋一眼了然,解释道:“哦,辰儿是方栀死忠粉啊,就是粉丝理智追星的表现吧。”   谭枫细想了想他亲娘追星时的表现,点了点头。   上个楼的功夫,沈秋辰脸已经红成了柿子,吴洋瞬间进入午休模式,谭枫则狼吞虎咽掉了第一个三明治。   拆开第二个三明治的时候,他看见方栀的第一个还没吃完。   一侧的腮帮子鼓鼓的,方栀慢吞吞又咬下一口,然后就着包装纸放在了一边。   他有时候总给人一种冲突感,外表是alpha惯有的强势冷酷,细枝末节处却莫名留下点温柔的意思。   只是这点细枝末节被他藏得很好,要不是谭枫习惯性会去观察,或许还察觉不到。   明中的午休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就连喝口水都要屏气凝神,生怕动作大了吵到教室里正在熟睡的人。   头顶的日光灯忽然被人按灭,还醒着的一些人也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   谭枫撂下笔补完那道简答题的时候,方栀正好趴下。   他脸朝着窗户,侧躺着,右手手臂直直地伸出去,清瘦白皙的手背绷成一条很好看的弧度。左手则压在另一侧手臂上,垫着脑袋,也不遮光,就这么阖上了眼。   白日里的光格外亮,不遮着脸很难入睡。   谭枫捏着笔静静地看了会,然后站起来前倾,左手压在方栀垂出去的手腕边,用右手勾了勾窗帘。   教室里更暗了些。   他坐回位子上,紧跟着打了个哈欠。   早上的数学测试耗费了太多脑细胞,谭枫实在是没有继续学下去的动力。于是他挪着椅子往后坐了坐,手腕抵着额头压在桌沿上,一边翻出手机垂在两腿中间来玩。   他那手机里过分干净,系统自带的软件被打包送去了最旁边的界面,中间一些的用来聊天付钱,第三面上就孤零零放着俩解压小游戏。   一个是吃鸡,一个是开心消消乐。   无趣得简直不像话。   谭枫从课桌里偷偷摸出蓝牙耳机,塞进压在手背上的左耳里,拇指点开了消消乐玩。   这游戏的背景音乐很有节奏感,听久了却有些闹人。谭枫调低了音量,再次沉下心来玩游戏的时候,教室里那一阵阵呼吸声就隔着耳机传进来,像一首悠长舒缓的吟唱曲。   人总会在某一瞬间彻底沉溺进氛围感中,谭枫就是在这时候抬起了头,四下张望一圈又垂下去,嘴角翘起个弯弯的弧度。   消消乐在1328关的时候卡了壳,他又试着玩了几次,过不去,于是退出来回到界面。   然后某人鬼使神差地滑到了前一页,点开了那个黄红色的大眼图标。   谭枫和那个蹦出来的主页面面相觑许久,自问自答了好几遍为什么要戳开这个玩意,最后任命一般在搜索栏上输入了方栀的名字,哐啷一下跳出好多词条来。   他直接按下了搜索,最顶端是方栀的账号,橘红色的ID名显示是:F-方栀。   方栀的微博头像用了自己的照片,侧着脸,只露出下半张轮廓分明的鼻尖和嘴唇,延续至喉结上的小痣和美人筋。   谭枫挑挑眉,继续往下翻。   【栀为你盛开】:*方栀超话 #顶级alpha# #方栀综艺路透# “等了这么久节目组终于请方栀了,我都从妈妈粉变质成女友粉了呜呜呜,宝贝要继续加油哇!!!”[配图]   【恋木卮】:*方栀超话 #方栀崔南亭# #明星氛围感神图#“你就站在那闪闪发光,栀子花会为你铺好花香四溢的路。”[配图][配图][配图].   【圈内追星日常】:方栀、夏颖发文庆《崔尽东风南亭序》开播一周年!崔南亭、沈夕月一周年快乐!!!   【馒头二】*方栀超话 #我心目中的顶级alpha# #顶级alpha# #方栀# “是比光还要耀眼的哥哥啊~”[配图]*9   【FLOWER】*方栀超话 #顶级alpha#“内娱某些细狗能不能少点撕逼[流汗],这特么才是我们眼里的顶级alpha。少拿人设装腔作势,真吐了。”[配图]*9   谭枫看到细狗俩字的时候懵了一瞬,随后点开那套九宫格,赶忙往后翻了两页,停在了第三张图上。   那张图他见过,就是在方栀朋友圈里的那张。   整套图看起来是什么黑白写真,拍摄了某人全身上下除不可描述之物以外的所有性感带,尤其是腰腹那一块微薄的腹肌,虽然远没有像他爱健身般的健壮体格,却是少年时期恰到好处的蓬勃力量,惹得人小脸通红。   谭枫自己也红。   不过他红主要是因为热,两侧门窗都被人关了起来,教室里不知什么时候骤然升了温,紧接着散开一阵甜腻的蜂蜜奶香味。   这股味道越来越浓,像是有人在谭枫嘴里灌了一大杯蜂蜜牛奶,还越闻越热。   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Omega的信息素。   谭枫迅速摘下耳机,连同没来得及熄屏的手机一起丢进桌肚,丁零当啷响了好几声。   方栀垂下去的手动了动,倏地睁开眼。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眉间蹙起来,嘴皮子上下一动,呢喃着说了一句话。   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醒了过来,前座的沈秋辰更是惊恐地往四周看。   “怎么回事,谁这么不小心?”   “天啊快点去找姜姐!”   教室里声音细碎渐重,积攒到一定程度就忽然炸裂开来。   谭枫在乱糟糟的声音间隙里听清了方栀的声音,神色一僵,抿着唇站了起来。   “alpha和beta都出去,Omega注意自己的情况,及时注射抑制剂!体委——你去和隔壁九班说一声让他们赶紧去操场!”谭枫从书包里捞了根抑制剂,塞进兜里。   “知道了!”   Omega和alpha对信息素都比较敏感,十班的人也就混乱了一瞬,紧接着不知道是谁喊了句:“是班长!”   ——周黎安已经昏了过去,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你们谁多带了Omega专用的抑制剂吗?给班长来一针!”谭枫说着一边跨过那块信息素重灾区,走出去的alpha还顺路开了门窗,外面的冷风一灌进来,顿时凉下来不少。   谭枫三两步走到讲台前,按下紧急按钮。   “谭枫!”张一诺在慌乱中给周黎安扎了一针抑制剂,喊出来的话里带着哭腔,“我觉得不对劲,班长的信息素不对劲!你能不能帮忙叫个救护车啊,她越来越烫了!”   “我已经打电话了。”   谭枫正要冲下讲台的脚一顿。   方栀站在门口说:“谭枫,你快出来。” 第18章   校医给周黎安做了紧急处理,没过一会,救护车也赶到了学校门口。   周黎安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已经口吐白沫,几乎是昏死了过去。姜清急得脱掉了高跟鞋,匆匆忙忙把十班托付给岑爹,然后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教室里的信息素还没散干净,alpha们也不敢进去,只能靠在悬空走廊栏杆那一侧一起眺望远方。   谭枫给自己扎了一针抑制剂。   他和周黎安的信息素匹配度大约挺高,一群alpha里就他受影响最大,吹了半天冷风还是有些热,腺体也涨的厉害,以至于吴洋给他递水杯的时候半天没反应。   “还行么谭哥?你怎么反应这么大啊?”吴洋围着他上蹿下跳,被谭枫一巴掌呼开。   谭枫:“别嚷嚷,脑子疼。”   吴洋悻悻一应:“哦。”   说完,他又捧着杯子递给了方栀,问道:“那、那您……你喝么?”   谭枫在那个您字上懵了几秒,在方栀没反应过来前又胡了吴洋一脑瓜:“你不是拿来孝敬爸爸我的吗?!”   “你又不喝——!”吴洋咆哮回去。   谭枫说:“谁说我不喝,明明是这水太烫了下不去嘴。”   吴洋面无表情地灌了两口。   谭枫:……   “喏。”他把空了一半水的被子往前递,“孩儿试过了,不烫嘴。”   谭枫盯着保温杯金属壁最上一圈的可疑水渍看了两秒,当下摇了摇头:“退下吧。”   吴洋不可置信:“你嫌弃我?”   谭枫扭过头。   “你居然嫌弃我!”吴洋又重复了一遍,随后抱着杯子往沈秋辰那里冲,一遍嚎哭,“辰儿啊!!谭哥他有了新欢不要旧爱,他嫌弃我了!!!果然alpha都是渣男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鬼哭狼嚎,成何体统。   谭枫一个没绷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歪了身子,吧唧倒在方栀肩上。   他忽然一口气卡在喉咙眼,扒着栏杆咳得死去活来,被靠的那个人倒是没多大反应。   方栀垂眸看着,等他咳完缓过来后才开口说:“我记得你腺体有伤。”   谭枫一愣:“啊……”   方栀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说:“你……没事。”   他是挺想问问谭枫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毕竟alpha腺体上带来的伤也是他之前害的。不过话到嘴边又莫名咽了回去,大概是看到某人活蹦乱跳,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谭枫:“嗯???”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方栀这没头没尾说的啥话,皱着脸迷茫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顶着“原来如此”的脸“哦”了半天。   方栀被他哦得崩了表情,佯装耳聋看风景。   谭枫:“原来你这么关心……”   方栀生怕他那张嘴里再蹦出点什么疯话,直接冷冰冰反驳道:“没有。”   谭枫:“我还没说完。”   方栀说:“嗯,反正没有。”   谭枫低头闷笑,突然掐着嗓子摇了摇方栀的手臂说:“好哥哥~”   身旁这个alpha天天胡乱点辈分,方栀又被他哥得闭上了眼。   大约是方栀的反应太过生动,谭枫捧着肚子大笑出声,最后用手背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泪,又凑过去和方栀并肩靠在栏杆上。   最先那个“高冷alpha方栀”的标签不知怎么就在谭枫心里松动了一角,他忽然觉得这人活泼起来应该也……蛮可爱的。   学校大概是怕叫不醒午睡的学生,午休结束的闹铃格外突兀,鸣笛一般嗷呜嗷呜了好几个来回,吵得人头疼欲裂,到处充满哀嚎。   谭枫他们站着的那条走廊正卡在高二和高三中间,铃响后就有人拉开了窗帘,然后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方栀”,让原本寂静消沉的高三年段突然沸腾起来,楼下的几个还把脖子伸出窗外来仰头看,像极了一群嗷嗷待哺的鹅。   好在教室里的信息素也散的差不多了,alpha们陆陆续续走了回去,有几个还给自己贴上了阻隔贴。   这个动作倒是提醒了谭枫,他扭头问方栀:“光顾着逗你了,你怎么知道要叫救护车的?”   像他们这种混杂着AO学生的校园医务室都比较严格,里面都准备着Omega发情期和alpha易感期的隔离房,一般不需要送往医院就诊。   方栀刚跨过椅子坐下,闻言抬起头:“感觉。”   谭枫疑惑:“感觉?”   方栀点点头,歪头露出脖颈后的腺体,指尖在上面轻轻擦过:“靠这里。”   “腺体?我怎么没感觉到?”谭枫问。   方栀继续解释,一本正经:“因为我是S级alpha。”   这话显得有些凡尔赛,谭枫挑了挑眉,正想张口寻衅滋事——“其实是我以前拍戏的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方栀抬了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大概是腺体记住了当时的信息素波动。”   谭枫顿时静下来问:“那班长是什么情况?”   方栀说:“说不好,也有可能是抑制剂使用不当。”   “算了,你又不是医生。”谭枫拖开椅子坐下。   两人之间突然没了话,连同午休结束后的喧闹一起化于秋风中。   -   Alpha专用抑制剂发作起来有些费体力,谭枫撑着脑袋在课上小鸡啄米,不知道在试卷上写了些什么鬼画符。   教务主任傅新华顶着大光头在巡视教室的时候,正好看见谭枫一头往桌上栽下去,吓得前桌沈秋辰浑身都抖了一下。   前后左右就沈秋辰一个还算有些良心,当即收拾了一堆课本挡在谭枫前面,然后不出两分钟就被吴洋摧毁,还贱兮兮地冲方栀“嘘”了下。   傅主任人送外号“阿福”,年岁不大,特别喜欢把眼睛眯起来抻着头,佯装成一个探照灯180度旋转,然后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拍照,将一些不法罪证发布在年段群里。   于是在这天下午,姜清在医院里收到了谭某人呼呼大睡的帅照。   姜清:……   谭枫睡得醉生梦死浑然不知,一觉起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吴洋嗷着大嗓门叫他起床。   教室里空了一多半,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还在那埋头做题。   谭枫揉着眼睛问:“几点了?”   “四点半。”方栀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五点要训练。”   谭枫靠在椅背上,还低头阖着眼,半天又突然抬头,把手掌盖在脸上开始撒泼:“能不能不去——我好困我困得想死。”   吴洋正在教室门口信誓旦旦和张耀保证自己一定把谭枫弄到操场去,闻言立刻扭头大吼:“谭哥,你要是不去训练的话今年替补名单就都是你的名字了!”   “你别放屁!”谭枫大喊。   方栀抬了抬眉,问道:“替补名单?”   “昂!”谭枫嚷嚷一句,“就是我们每场比赛都有替补名额,要是报名的运动员不小心受伤了生病了,反正没法比赛了,就让替补上,不影响班级参赛资格。不过一般用不上替补,名单也就是写着玩的。”   他大概解释了一遍,摊开手继续说:“我们学校是积分制,第一5分第二3分第三1分,全校累积排名最高就能拿团体优胜奖。当然也有道德风尚奖这种安慰奖项,每次领奖都是浩浩荡荡一排,反正我们台下看起来是挺有趣的。”   “还安慰呢,那就是谢谢惠顾奖,全校统共三十个班,刨去三个特等优胜,一个团体总分,剩下二十来个全特么是道德风尚!谁领谁傻逼。”吴洋抱着个板子走了过来,上面赫然写着替补名单四个大字。   谭枫幽幽地扫了一眼说:“想造反?”   吴洋说:“哪敢啊,这不是请您过去商量着么。”   谭枫按着椅背站起来,一顿,又从包里翻了张阻隔贴贴上。   “你先过去,我一会吃了饭就来。”他拍着吴洋的肩说。   吴洋:“行。”   他拎着板子拐出去,半路又退回来喊道:“一定要来啊!”   谭枫笑骂:“知道了!”   说完,他扭头看向方栀,问道:“吃饭去?”   方栀嗯了一声,很快放下笔,站起来穿了件外套。   他转身前把眸光往谭枫后颈一扫,又一顿。 第19章   在和方栀吃这顿饭前,谭枫还是不太能理解“明星”这两个字的威力的。   曾经平平无奇的小餐桌,还是杵在墙边,最角落,紧挨着食堂阿姨垒起来的废纸堆旁。这原是一处最无人问津的地方,谭枫却在一顿饭的时间里帮忙捡起了三次饭卡,两次滚过来的木筷,还有一次莫名其妙飞过来的纸团。   那纸团被揉成指甲盖一般大,上面还有Omega的苹果信息素味,展开来是一段文字。   “栀子花与你同在……”谭枫默默念出声,把纸条拍在方栀手边,“大明星,你是怎么做到不动如山的?”   方栀抬头看了一眼说:“习惯了。”   谭枫一脸不可置信:“习惯了?!习惯什么?习惯吃饭的时候在头顶飞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大约是他表情太生动了吧,方栀微微一勾唇,喉结上的小痣跟着震动了两下。   谭枫撑着脑袋,凝视着方栀额前的碎发,问道:“那你之前也经常遇到这种事?”   方栀一顿,说:“我不怎么在外面吃饭的。”   谭枫:“点外卖?”   “有时候也自己做。”方栀总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才说话,回答就老是慢一拍,“更多的是呆在剧组或者摄像棚。”   谭枫说:“哦所以你一定没吃过什么小吃街啊或者美食城这些的吧?”   这反应和别人有些不太一样,方栀听完就是一愣,随后点了个头。   “可大惜了。”谭枫扒拉掉最后一口饭,“你们明星白天出门可能有些麻烦,那下次等晚上了我带你翻墙出去,叫上吴洋他们。那条街全是大爷大妈,估计没什么人认识你。”   方栀没应,不咸不淡地反问一句:“你以为学校加装的铁丝网是为了防野猫么?”   餐桌上顿时沉寂两秒,文曲星当即就把这话解读完毕。   谭枫:“……”   他端着脸放下筷子,默默伸手冲他比了个中指。   -   原计划五点去操场训练,谭枫却在走出食堂后就看见了跌跌撞撞似逃荒的张耀。   后面还拉着一个快断气的吴洋。   谭枫伸腿就把人拦了下来,问道:“怎么了这是?”   张耀大喘着粗气,盯着谭枫那张脸看了看,又侧过去看着方栀,然后突然冲到草丛里,扶着那娇弱的狗尾巴草干呕。   方栀:?   大明星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待遇,表情像吃了十斤翔一样凝重,谭枫在旁边笑得直打鸣。   等张耀那股劲过去,他才抬起头来说:“不知道、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在全校散播方栀要来操场训练的消息,这个点,我从来没在这个点的操场上见过这么多人!”   吴洋在旁边生动地补充道:“真的很多,无处下脚。”   “倒不是全这么疯,就那几个女生,还手拉手排成一排,从操场正中央来回跑。甚至还有Omega偷偷释放信息素的,对那几个alpha运动员的影响比较大。最重要他们不听劝,还反怼我们霸占公共资源!”   张耀好像又在回忆那股味道,连忙侧过头摆手,继续说:“老师也说训练暂停,信息素是其次,主要操场人多不方便训练,万一铅球什么的砸到人就不好了。”他叉着腰一皱眉,又补充了一句,“害,估计今年是没法赛前训练了。”   张耀这粗糙的大神经谭枫他们都了解,甚至为了他在校长办公室怼年级主任兜了好几次底。其实他没有半分表达厌恶的意思,就是嘴贱。   但方栀不一样,他只是个刚来十班没两天的新人,根本不清楚张耀的脾气。   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   谭枫几乎下意识去看了眼方栀,后者嘴唇微抿,面上没什么表情。   “那就不训了,我们班配合挺好的。”谭枫使劲冲张耀使眼色,“我看今年报名的人和去年差不多……”   张耀完全没懂谭枫的意思,直接插嘴打断:“差不多个屁啊——我们班今年为了方栀参加运动会的Omega多了五六个,学校今年还加增了个什么鬼的4*500米环校趣味接力跑。还有那什么去年,去年要不是我比赛崴了脚没法动,班长害羞你嫌丢人,哪轮得到全班举荐吴洋上台去领那个道德风尚奖啊?”   谭枫:……   吴洋:……   我特么。   谭枫恨不得用刀把张耀脑子里的那根神经削成细棍。   他也不知道冲哪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往方栀那里看过去。   隐形当事人的反应却比他想象中的平静,杵在他们三个人旁边的树荫下,无形中划出一道界限。他微微低着头,枝桠上的叶片从头顶擦过,在风里沙拉沙拉撞在一起。   方栀好像总是这副样子,比如今天中午班里出事一样,他会主动去帮忙,但也会用一句“这个班的Omega”莫名其妙把自己列成一个外人,仿佛他们这群人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可怎么会没关系呢?   谭枫想,如果他是方栀,他一定会在听完张耀的抱怨后怒气冲冲爬上广播站,违法乱纪抢过话筒,让那些压操场看帅哥的Omega们听他指挥离开操场,然后屁颠屁颠回去训练。   有没有效果他才不管,重要的是为自己出一出气。   当然方栀不可能这么做,绝不可能这么做。   毕竟不是每个alpha都会这么胆大包天,这么仗着年轻胡闹,alpha之间也有不同。   方栀最先给谭枫的感受是又冷又傲,但三两次接触下来后就觉得不是这样,他似乎是习惯在冷漠中带点小心翼翼的客气。   对谁都是这样。   谭枫倏地回过神,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   “行了各回各家吧。”他一把拽过在树荫下独自散发阴郁气场的方栀,拉着人往寝室楼走。   方栀还绷着脸,略显茫然:“去哪?”   谭枫说:“回寝室洗澡,然后上晚自习。”   方栀捞出手机看了眼,五点十分。   “这个点洗澡?”   “晚上九点二十晚自习下课,九点半寝室停水,不然你试试十分钟从教室飞到寝室楼去?”谭枫说。   飞不过去。   方栀继续绷着脸。   好在食堂和寝室楼相距并不远,俩人很快就到了寝室。一开门,直接对上了那俩叠放在地上的行李箱。   行李箱的主人默默扭头看了谭枫一眼:?   谭枫眉梢一跳,忽然间想起来这是他今早闲着没事用来玩跳马的杰作。   然后发现早自修快迟到了没来及收拾残局。   “这个是我今早顺手借来锻炼用的。”谭枫指了指行李箱,强撑着冷静,在脑子里胡乱扒出来个理由,“alpha都挺活泼好动的,你也是alpha,你应该懂的吧?”   方栀一句“不懂”就把谭枫气回了原型。   然后任劳任怨帮人收拾行李。   他把压在上面的行李箱提起来,方栀则拎起了另一个。片刻后,某人低下头提起箱子看了看,把自己手里的递给了谭枫。   谭枫不明所以:“干嘛?”   方栀说:“你手里的那个是我的箱子。”   谭枫:“我知道啊。”他用下巴指了指方栀手上的那个,“这也不是你的么?”   方栀回看着他,说:“不是。”   谭枫:?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无声对峙了半天,最后决定一起蹲下来打开箱子。   “密码。”   “1207。”   谭枫低头拨着密码锁,拉开锁箱,随口问了句:“你生日?”   “嗯。”方栀也垂着脑袋在开锁,他手上的这个箱子大概是新买的,密码在0000上没有变动过,一拉就开。   两个箱子一起打开的时候场面是这样的。   谭枫手里的,里面简单装了几套换洗衣服,几管抑制剂,一些生活必备用品和药品,没了。   干干净净,简洁明了。   而方栀手里的就比较精彩,最上面盖了层红黄色碎花野餐布,掀开后是十五包充气的膨化食品,扒开后是满满一层拉菲草,再下面是暖宝宝、速食面条、果汁、各色糖果,外加三盒扑克牌、一盒飞行器、一盒象棋,以及最角落怼进去的泡菜。   方栀:“……”   谭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栀他用十二指肠想想都知道这是陈毅干的好事。   大约是他的表情太好笑了吧,谭枫实在没忍住抱着肚子来回滚,从蹲着变成躺着,最后趴在椅子上用头敲了两下椅背。   大明星绷着脸把俩箱子拖到了一边,随后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几秒后,电话接通,陈毅操着那副烟嗓大喊了声喂。   陈毅那嗓门大得很,就算方栀不开免提谭枫也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方栀沉思片刻,说:“陈叔,我学校里的箱子……”   “啊!哦,箱子!我特意给你多准备了一个!学校有热水不?要不要陈叔再给你买个电热水壶啊——”   当经纪人当成这操心模样,谭枫表示闻所未闻。   “还有那个,你室友,那乖巧的可爱小Alpha,零食挺多的你俩一起吃啊,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就联系我,我偷偷给你们带进来。”   乖巧的可爱小alpha?   谭枫指了指自己,冲方栀一摊手,用口型问道:“他说的是我?”   显然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   是吧,方栀捏着手机想。   总归不可能是他自己。   陈毅揪着方栀打电话过来的机会唠了许久,无外乎让他注意点镜头,注意身体和记得吃药,还有之后的档期安排。基本是想到什么讲什么,完全没有一个经纪人应有的严谨,倒更像是一位操心的父亲。   谭枫一直在旁边掏自己的浴巾和脸盆,在听到“吃药”俩字的时候愣了愣,视线看过去又回来,然后脱掉上衣。   等他洗完澡出来,方栀已经挂掉电话在收拾衣服了。   明州天气变幻无常,一周里过遍春夏秋冬的日子多了去了。明中虽然规定了平时要穿校服,可真正冷空气来的时候,也会默认学生在校服外加一件自己的衣服。所以为了防止那乱窜的气温,大多数学生都会在衣柜里备一两件厚点或薄点的外套,方便应付。   而方栀的衣服清一色都是长袖衬衫,最多加件黑色冲锋衣,显然是只想应付这几天。   大约是在家里被亲娘念叨习惯了,谭枫看到方栀这没有未雨绸缪的习惯生觉烦心。   “你这衣服是批发的么?都不带件厚点的?”谭枫说。   方栀抖了抖冲锋衣上的毛,回道:“住不久。”   “啊?”   “我住不久。”方栀脚下的行李箱已经空了,他跨过去,把箱子收拾起来堆在墙边,然后颇为头疼地看了看另一个。   秋天洗的热水澡很快就没了温度,没干透的水珠顺着发梢滚下来,笃一下滴在谭枫脖颈上。   拔凉拔凉的。   谭枫继续问道:“住不久是多久?那你期末考呢?”   方栀:“大半个月吧,看情况。”   “看情况?!”谭枫很不理解,“那你来学校读这书是干嘛?来体验生活啊?”   方栀抿了下唇。   这一回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谭枫差点跳过这个话茬要说其他时,方栀才慢慢把脸转过来,淡淡地嗯了一声。   寝室里有一瞬间安静极了,窗外沙沙的落叶声仿佛被什么特殊元素引渡了过来,不停在耳边回响。直到忽然刮过来一阵秋风,重重地拍向玻璃,让滑轨零件发出嘎吱嘎吱的巨响,才将这份安静打破。   那十几秒里两人都没怎么动,这时候却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突然各自动了起来。   方栀瞥了眼时间,然后匆匆忙忙拿着衣服飞进了浴室。幸好谭枫反应及时,在他关门前拦了拦,把自己的水卡递了进去。   做完这些后谭枫就回到了位子上。   发梢落下来的水已经打湿了黑色T恤的领口,盖在皮肤上冷飕飕的。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微微弓起身,整个后肩的曲线就被勾出来,又将脖颈拉出一段很好看的弧度。   谭枫非常肯定以及确定,自己刚刚的问题是一个玩笑话。   同时他又非常肯定以及确定,方栀刚刚的反应不是在回应笑话。   那一声“嗯”怎么听怎么沉重,就算是大明星再怎么用高冷掩饰,谭枫还是能从中扒出点不一样的情愫来。   谭枫一下子捂住脸,漆黑的眸子从眼尾瞥出去,看似无意地瞄了眼浴室的方向。   他忽然觉得和方栀做朋友挺难的。   某些时候,方栀像极了外星来物,和谭枫印象里的十七岁完全不一样。   冷静,分寸感,对校园生活的陌生和懵懵懂懂。   他不敢像逗弄吴洋那样去逗弄方栀,因为方栀会当真。   其实最本质的原因就是不够熟悉,所以对这位大明星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要经过细细钻研,接触起来得小心翼翼,得客客气气。   可是谭枫不想客气。 第20章   为着周黎安的事情,姜清连跑了三天医院,十班的数学测试卷越做越多,堆在办公桌上变成一座凄凉的冰山。   然后在第四天早上,姜清在巡视完早自修早读情况后,把方栀挪到了吴洋身后。   吴洋因此一动也不敢动。   没过半节课,谭枫就感受到桌肚里嗡了一声。   【吴羊羊】:我感觉好冷。   谭枫默默撇过去看他一眼,这肾虚货已经在十几度的天里穿起了高领毛衣。   【要相信光】:你冷个屁。   【要相信光】:手机不是被没收了么?   【吴羊羊】:哦,我伙同体委把手机从保险箱里偷了出来。   【吴羊羊】:我是真的冷,心冷,不是身体冷。   【要相信光】:?   【吴羊羊】:之间隔了个你还好,自从方栀坐在我身后,我就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吴羊羊】:不懂就问,他的信息素是冰块么?   谭枫顿了顿,直直往椅背上靠过去,抵在空调机上,眸光从眼尾瞥出去看了看。   方栀正用手撑着额头做题,睫毛密密地遮住瞳眸,脸颊一侧藏进他自己手肘的阴影里。   【要相信光】:唔。   【吴羊羊】:你别唔!!我刚刚转头拿书的时候不小心和他对上了,这S级alpha真不是吹的,我被他一看就吓得不敢动。   【吴羊羊】:腿也不敢抖。   【吴羊羊】:椅子也不敢翘。   谭枫盯着那行正在输入中闷闷地笑出来,正想继续看看这货还能继续吐槽些什么东西,就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   “谭枫——岑爹宣你觐见——”   叫他的人是隔壁九班的班长谢雨科,头发略长,长得很有文艺范。因为个子不高,现在正踮着脚扒他们十班的窗户,勉勉强强算个活(闹)泼(腾)的Omega。   嘴上喊着谭枫,眼睛却是瞟的方栀。   这待遇。   谭枫冲他摆摆手,拎着椅子站起来,路过时沉重地拍了拍吴洋的肩,随后顶着副讨打的脸从后门溜了出去。   等他消失在后门后,方栀写字的笔才一顿,慢悠悠抬起头和九班班长对视着。   刺激地人Omega从头顶脸红到脖颈,连忙撒了手跑回班去。   -   早自修这段时间,办公室通常都没什么老师,只剩下靠窗那排物化生老师没事做,聚在一起看今日股票。谭枫刚进门就看见岑斌抱着那壶永远喝不完的枸杞菊花,端坐在电脑桌前看诗词朗诵,和他们格格不入。   “您找我?”谭枫杵在门口四处探望,最后走过去把陈彦办公位上的椅子拖了过来,坐在他边上。   自然地一点也不像是个学生。   “你们姜老师这几天忙,托了个比赛给我。”   岑斌笑眯眯地瞥看他一眼,把电脑转过来亮给他看。   “明州高级中学第十四届文艺汇演……您要我去参加这玩意???”谭枫震惊道,“这比赛不是钦点了班长参加吗?”   岑斌嘬了口茶:“周黎安使用的抑制剂查出来有问题,你们姜老师说保守得在医院躺上个一个多月,我估计这次比赛她是没法参加了,这才临时找的你嘛。”   谭枫喃喃:“临时……”   他又抬头看了看标题下面的比赛详情。   是一些指定的汇演形式,仅限一个班可以大合唱,要求表演多元化,一班一个表演,重复率不可超过两个班。   不过他们重点班有一点不太一样,重点班是比赛分享制。   意思就是两个班合作一起完成比赛,双方各出一半力,共同享有获奖权力。   这还是姜清和九班班主任林奈提出来的主意,因为考到重点班的学霸们大多是来顶楼修养的老年人,真正胆子大又有才艺且能兼顾学习的人屈指可数,一个班里根本凑不出五个人来给他们表演。   九班什么情况暂且不提,就拿他们十班来讲——理科生看到文艺俩字就发昏,看到表演俩字就装死,恨不得原地升天重新做人。文科生……文科生一多半都是极端社恐的Omega,和极度捣蛋的beta,要么根本疯不起来,要么疯到不死不休,大场面只能让那几个alpha上。   “九班班长今天早上挟持了他们班课代表自告奋勇来找我报名,你们班呢只出一个人也不太好。”   “”谭枫问,“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要去参加汇演的”   “我替你答应的。”岑斌说话的时候喜欢把眼睛眯起来,眼角弯弯的,看起来很慈祥,“你别打岔,那个我左思右想啊……方栀啊,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谭枫略显迷茫地抬起头:?   是不错,他大概能给你汇成极寒风暴。   岑斌还在那里解释他选择方栀的动机:“他拍过这么多电视了,胆子一定大,会的东西肯定也多,而且长得也好看。你和方栀俩站在舞台上,光靠脸就能赢下头半场。”   谭枫绷着脸,反怼一句:“您一个人站在舞台上,靠脸能赢下全、场。”   “……”   “小兔崽子。”岑斌气的蹬了他一脚,“你和方栀有过节啊这么不情不愿的?”   谭枫屁股带着椅子往后连退三步,又慢慢挪回来,表情一言难尽,像是有什么话要讲。   这个小alpha从来不喜欢藏着什么情绪,这犹豫劲就差写在脸上了,岑斌又慈祥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谭枫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说:“我和方栀也不是有过节,就是感觉相处起来很怪。”   他和岑爹的关系非同一般,四舍五入能当半个父子。   不同于和姜清的单方面聊天,谭枫在岑斌这总会下意识反问,或者提出些自己的想法和观点,然后等着他解答。   果不其然,岑斌放下保温杯:“嗯你说,怎么怪了。”   心灵鸡汤时间到。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谭枫半天起了个开头,“方栀总给我一种……太客气的感觉,做什么都很客气。他确实和我们差不多大,但又觉得不像是一个世界的。”   他三言两语结束了提问,乖乖坐在那等着听解答。   岑斌端起茶喝了一口又一口,双眉微微蹙起来。   安静了将近半分钟,他才开口说道:“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能从小到大都活在和他相匹配的人群中的。”   谭枫一顿。   “你们大多数人都能按部就班地过日子,我也是。读书,考进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然后供养下一辈重新经历这些事,最后入土为安。”岑斌摩梭着杯壁,“但总有人不一样,就像方栀,从小接戏拍戏,他长大的环境比他大了不知多少个年岁。我们可以在读书的十几年中缓慢成长,他不行,他得用五年的功夫让自己长大二十岁,三十岁,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辛苦。”   语文老师说话总是声情并茂,代入感很强,尤其是最后几句话,谭枫听着听着就有些压抑,心里难过地说不出话。   确实,方栀从小接触的就不是校园,或许校园两个字于他而言,本身就意味着陌生。   面对陌生人,正常人会怎么做?   客气,小心翼翼,让自己缩进自我保护的安全壳里。   他最先觉得方栀这人又冷又傲,后来觉得傲气没了,只剩下冷。冷心冷肺,不爱讲话,开不得玩笑,可现在想想又觉得不是这样。   这人大概是被目光牵制太久,做事之前总要多想点,多防备点。   没了少年alpha怒发冲冠的傲气,所以方栀的十七岁和他眼里的十七岁分外不同。   谭枫顶了顶腮帮,不免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方栀在娱乐圈的身价已经上百万上千万,他明明可以只在明中挂个学生的名号,做什么想不开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来体验高中生活。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挣扎。   他想趁着还是十七八岁的时候,为自己留下点专属于作为“学生”时代的回忆。   -   岑斌抱着暖壶端详着谭枫的表情,生觉有戏,于是乘胜追击道:“你姜老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这种性格的小alpha没人不喜欢,唯独闹腾了些。这也是为什么姜老师让你和方栀多接触的原因,他这种从社会滚了一身泥再回来的孩子,只有你这种捣蛋鬼才能带着他真正走进学校里,换个人都不行。”   谭枫正想着事呢,闻言稀里糊涂地连着嗯了好几声。   “所以你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岑斌默默点开电脑,把谭枫和方栀的名字敲进报名表里,徐徐道,“名单我就提交了,方栀那边你帮我说一声。”   谭枫:“嗯……嗯?!”   太阳的,中计了。   他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去夺鼠标,岑斌早有防备,用他那只采菊花的大手按住了这只飞起来的alpha,右手紧接着按下发送键。   ——名单已提交。   谭枫绷着脸坐回位子上。   和老师太熟就这一点不好,老师也会逮着你可劲坑。   “岑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说不动方栀才先斩后奏的。”他指着自己说,“先别说我有什么才艺能上台去汇的,你就看我像是能说的动方栀的样子吗?”   岑斌慈祥地看着他:“我这是为了促进你们之间的感情。”   “……”   “其实说动这种小高冷也不是没有办法。”   谭枫抱拳:“请指教。”   “一哭二闹。”岑斌笑着说,“第三你可以试试看撒娇。” 第21章   谭枫心说放屁。   撒娇俩字一蹦出来他就不干了,连忙搬起椅子挪回原位,生怕再从岑斌口里听到些胡话。   早自修下课后紧挨着课间跑操,几千名连觉都还没睡醒的学生被跑操铃催着往外赶,眼神麻木形同僵尸。   谭枫回到教室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他慢腾腾走回位子上,却在路过方栀课桌时顿了顿。   大明星课桌上摆了张数学试卷,已经做到了最后一大题,试卷答案就大大咧咧摆在一旁的书堆上。谭枫想都没想就把答案拿下来,在方栀的笔袋里挑挑拣拣,最后捞了个蓝笔给他对分数。   他也没想着拉开椅子坐下,就贴着椅背,两脚踩在后椅脚上,接着大腿和椅背的力在上面晃啊晃。   晃的特别起劲,连教室后门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你在干什么?”   方栀那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谭枫一个没注意,翘起来的脚跟就着了地。   他一回头,看见大明星倚在门框上,背着光,抱着手看着他。   “给你改题,你怎么没去跑操?”谭枫问。   方栀说:“我去了可能是教学事故。”   谭枫一挑眉,忽然间意识到这个教学事故是什么。   满操场Omega盯着某明星发昏,然后在原地玩叠罗汉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浮现。   那确实是挺大的一个事故。   谭枫:“哦,那我回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人。”   方栀闻言抽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上夹着一张小纸条,明晃晃的“假条”俩字在风中晃了晃。   “去开了个长期假条。”他走过来,垂眸看了看自己那张数学检测卷,问道,“你改我试卷做什么?”   谭枫说:“玩。”   他一瞥试卷,又抬头看了看方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上前踏了两步,推着方栀的肩按在座位上。   方栀不明就里,四肢僵硬地跟着他动。   下一秒,谭枫从后伸手撑着课桌,把方栀扣在他肩侧,笑眯眯地歪着头。   少年微隆的肌肉挤压在耳后,衣领上的线球也没处理干净,细腻的触感在清凉秋日里变得分外挠人。   这动作有些亲昵,方栀下意识挣动几下,连带着腺体都有些痒痒的。   那劫匪浑然不觉,伸手在他试卷上点了点,说:“打个商量,不,打个赌吧,赌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方栀说:“打赌?”   谭枫:“嗯,赌不赌?”   紧接着劫匪又冲他一挑眉。   方栀:“……”   他觉得谭枫不太像是来打赌的。   像是来寻衅滋事的。   “行。”方栀说,“赌什么?”   谭枫抽出手,顺手捞过自己的椅子坐在方栀旁边:“赌你这张试卷能不能拿满分。”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低头去看了眼卷面。方栀的正确率还是挺高的,前十道选择题里面只有一个红叉叉,剩下的填空和简答还没来得及看。   但赌局显然已经定下了。   方栀正要张口辩驳,就听见他旁边翘着腿的那个alpha开始耍赖:“我赌你不能拿满分。”   “……”   他在娱乐圈滚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种泼皮。   方栀偏头过去抹了下嘴角,颈侧的小痣跟着晃了晃,大概是被气笑了。   谭枫歪着脑袋打量着他:“干嘛这个表情?”   方栀说:“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想说什么?”   谭枫被戳破了心思,挠头嘻嘻哈哈笑起来:“就……有个事要和你说。”   方栀抬了抬手。   “你知不知道明中有一个文艺汇演?”谭枫说,“姜姐最近跑医院去了,所以岑爹接管了这件事,然后他把我的名字填了上去。”   方栀端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点了个头。   谭枫说:“然后一个班要出两个人,当时岑爹和我在名单上点点洋洋,把你点到了报名表里。”   “……”   方栀绷着脸:“所以?”   “所以我俩被钦点要去参加文艺汇演,靠脸拿下第一名,为班级争光。”alpha开始瞎编乱造,信口胡说道:“其实还有蛮多好处的。”   方栀点点头,示意他说说有什么好处。   “……比如晚上彩排能逃晚自习。”谭枫搜肠刮肚只扒拉出这一条好处,抿嘴沉思了半天,最后破罐子破摔:“……然后没了。不过岑爹已经把报名表交上去了,我俩不去也得去。”   方栀喉间的小痣一颤。   他从小演戏,因此对这种表演类节目的恐惧感比谭枫他们少了太多太多。方栀用食指关节抹了下喉结,压住了因为某位alpha胡言乱语出的笑意,最后终于在谭枫准备再次开口前说了话:“什么时候?”   大约是没想到方栀会答应的这么快,谭枫明显一愣。   “估计是在运动会前一天,差不多……下礼拜。”他掰着手指算了算,“这场汇演我们要和隔壁九班合作,班长谢雨科和课代表黎思,两个都是Omega。”   “演什么?”   “不知道。”谭枫瘫回了椅背,“按照去年来看,演什么得听老师的。要是麻烦点的东西,跳舞啊朗诵啊什么的,我们周末可能就没法回家了。”   提到不能回家的时候谭枫稍显落寞,决定晚上有空和顾女士打电话提前报备。   方栀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淡地点头,把压在手下的假条对折再对折,整成一块小小的端正的长方形,塞进桌肚里。   操场上那轰鸣的跑操铃还在盘旋,声音传到这边教学楼的时候却没太大响动,像是水流融汇进大海,又沉进海底最深处,让这片空空荡荡的教室显得格外安静。   十班的人总想着节约用电,平时大家都在教室的时候日光灯开得闪亮,跑操之前也不忘关掉。灯一灭,眼前就像是被盖了层灰色透亮的布,让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谭枫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却倔强地坐在方栀边上不肯走,翘起来的腿还连着桌子一起晃。   方栀正拿着手机不知道给谁发消息,感受到桌椅晃动后抬起头,问:“还有事?”   “没事啊。”谭枫抱着手靠在椅背上,“我就是无聊。”   他发消息也是惜字如金,绿色聊天框只有短短两截,具体写了什么看不清,因为他很快就按掉了屏幕。   “诶,我想起来了。”谭枫忽然踹了桌子腿一脚,斜侧着坐,手肘搭在椅背上说,“上次不是说要带你出去逛小吃街你还记得不?”   方栀挑了挑眉,思路比他快一步:“你打算把围墙拆了?”   “不敢,我要是拆了学校围墙,我爸能把我拆了。”谭枫说,“不过我前阵子在操场那边找到俩狗洞。”   方栀重新捏起笔的手指一顿,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半天,他才颤颤巍巍,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问:“你是让我钻狗洞?”   冷调的音色配上他这张脸,在谭枫脑海里爆出奇妙的化学反应——泼皮大约也没想到大明星的反应这么好笑,直接连人带椅子倒了下去。   方栀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指尖从腺体上擦过去,又往上一抬扣住了后脑勺。   腺体是alpha最强势也是最脆弱的地方,方栀的指尖又凉,和秋天里涌过来的风似的,微微透进皮肉中,那触感不过几秒就散了,根本抓不住。   谭枫连忙掰着桌子边沿重新坐好,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冲他说了句谢谢。 第22章   也不知道是哪个耳报神在到处散播表演名单,连带着老师定下的表演曲目一起满校飞。当天下午,方栀要参加文艺汇演的消息就传遍了明中各个角落。   学生们大多被校规校纪压的清心寡欲,每天也就谈论点“谁谁谁长得好看”和“某班谁考了第一名”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凡有个地方凸出一些的Omega或者alpha都能被拽到餐桌上鞭尸。   所以谭枫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之前明州市青少年篮球比赛那阵时间,他连路过灌水都能听到有人议论。   可这份议论也就仅限于其他班之间,他们十班像是商量好的一致对外,给每位路过十班走廊悄咪咪看班草的Omega们准备了薄荷糖,一起附和着夸两句,最后把这件事变成每学期期末饭局上的笑谈。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班里面总有人凑成一团,时不时回头看看方栀。   他们明明都对彼此聊的天心照不宣,却又互相防备,小心翼翼。   这种无声的吵闹让人很不舒服。   谭枫原本还在膈应这奇怪的氛围,下一秒就被飘过来的汇演曲目震住了。   “跳……跳舞?”他一屁股坐在方栀的桌子上,“岑爹疯了还是我疯了?”   方栀低头写字的动作顿了顿,笔头伸出去敲着谭枫的腕骨,冷声道:“别坐这。”   他那语气听起来有些不高兴,说话比平时更少。   谭枫反手抓住笔头说:“就一会,我问完了就下去,你刚好也听听。”   Alpha握的不紧,方栀轻易就把笔抽了回来,然后反压进袖子里,侧耳听着。   “不是岑爹——”吴洋又灌了一大口水,“我听楼下三班科学家说的,今年的表演都是抽签,每个节目对应一个指导老师,我们重点班刚好抽中舞蹈,黄老师带。”   谭枫问:“黄老师?哪个老师姓黄啊?”   “教音乐的,蘑菇头,打了六个耳洞的那个狂野beta。”吴洋大致描述了下,顿了顿又补充道,“就你第一次见面说人家像是人猿泰山的那个!”   这句话指代性相当明显,谭枫总算反应了过来。   方栀挑了挑眉,撑着脸看了过去。   高中时代总有那么几门课,课时少的可怜巴巴,老师和学生的缘分只有半年期限,紧赶慢赶完成了所谓的“体美劳”发展。   这个黄老师就是其中之一,是高一上半学期教十班音乐课的高材生。   “谭哥你还记得去年五班的节目吗?哦你不知道,你去年刚好撞上易感期——他们五班去年就是黄橡带的。”吴洋说着翻出了手机,从学校公众号上一顿扒,“咱们文艺汇演排练是校长亲自保护的黄金时间,阿福为了这事去校长办公室蹭了整一年的茶,最后还是被校长打发了。我估计老黄是太久没见学生了,趁着那时候可劲折腾他们。也幸好咱们明中那三个舞蹈特长生全在五班,不然就那高难度动作……”   他埋头划拉着屏幕,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冲方栀说:“我想起来了,老黄还是您粉丝!”   谭枫对您字过敏,皱眉怼道:“你特么是十八,不是刚出生十八秒。”   “啊?”吴洋傻兮兮地反应一声。   方栀一直握着笔坐在那听,松手盖上笔帽,接着吴洋的话问道:“是我粉丝?”   “啊是——我有幸去过他办公室,书桌上贴满了……大佬你的剧照。”吴洋这反射弧绕明中跑了两轮总算反应了过来,临时换了个平辈又尊敬的称呼。   吴洋就属于那种人不犯我我就高冷,人若犯我我必发疯的类型,前一秒还会恭恭敬敬叫“您”,后一秒就转身搭上方栀那张书桌开始胡言乱语:“其实大佬你可以用美男计诱惑老黄试试,说不定他能放你们一马。”   方栀转着笔重新低下头。   谭枫:“……”   说话间,姜清抱着一沓试卷从门口拐了进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把人催回了座位上。   谭枫蹦回去前拍了下吴洋:“那个什么泰山编的舞还能找到不,发我看看。”   -   周五下午的课只有三节,姜清不知道怎么说服了另外两科老师,直接霸占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等她用三角尺敲着黑板宣布下课时,谭枫已经快要睡过去了。   放学的时候又是一阵喧闹,谭枫只能强撑着意识冲吴洋和沈秋辰挥了挥手,然后直挺挺倒在书桌上,右手横过来压住腺体。   高中时代的困和平常很不一样,上一秒还觉得即将天崩地裂,趴在桌上小憩十分钟后就满血复活,活泼一些的alpha甚至还能冲到操场上去跑个几公里。   谭枫倒下去后很快就陷入了睡眠,脑子混沌了没几分钟,忽然就醒了过来,之前的困劲也全消了。   教室里还有一些对话的声音,不大,像是透过一片森林传过来,在人耳朵旁团起一片大雾。   谭枫坐起来的时候正看见张耀背着书包和方栀聊天。   两人站在教室门口,方栀手上还拎着洗干净的水杯,冲着他微微一点头。   “那就说好了,下周见——”   “下周见。”   方栀在门口甩了甩手走进来,对上谭枫刚睡醒的脸后顿了顿,问道:“醒了?”   “昂,姜姐的课太催眠了。”谭枫伸了个懒腰,“我睡了多久啊?”   “七八分钟吧。”   他其实就是随口一问,正要去翻自己的手机看时间,没想到方栀还能接上话。   谭枫愣了愣:“哦……那你怎么还不回家?”   方栀说:“我这个月住校,而且这周末我们就要排练。”   谭枫略过了前面“住校”的问题:“老师通知了?”   “隔壁班长说的。”   谭枫又问:“今晚开始?”   方栀:“明晚。”   “行。”   谭枫没料到短短七八分钟里能发生这等巨变,连忙摸出手机给顾嘉言女士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这周末忙着学跳舞回不了家。   【倾国倾城顾小姐】:那你自己注意身体。   【要相信光】:遵命~   他收了手机,蹦跳着起来,右手手肘搭上方栀左肩,撑着脸笑眯眯低下头看他。   方栀捏着水杯的手一顿,抬眸回看着。   然后这alpha冲他演起了哑剧,头往左边歪了歪。   方栀:?   教室里还有两三个没走,他和方栀俩alpha杵在那太过显眼,总惹得人往后看。   谭枫又努力暗示了几次,在大明星即将开口询问前,低下头凑在他耳边说:“走了大明星,咱们去钻狗洞。” 第23章   天色昏暗,冷风从树丛中穿梭过来,劈里啪啦打在方栀后背上。   他披着明中的白灰色校服,带着口罩靠在树边,死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   垂下眸,谭枫正扒拉开那一块杂草,身先士卒钻了出去。   其实他们这个年纪的alpha通常不会太健壮,更多的是自然形成的清瘦线条,谭枫和方栀算是个例外。   前者受舅舅影响从小爱好健身,体格逼近体育生,比同龄人更显得强壮些。后者则为了上镜格外注意形体,虽然穿上衣服看起来瘦条条的,脱下衣服后却格外有张力。   谭枫钻过去有些吃力,洞口对他来说显得过分狭窄,比在家翻墙还要多花上一段时间。   他跑到围墙边上的栅栏那冲方栀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   “我有个问题。”方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能走大门出校?”   谭枫说:“因为学校有规定,周五晚上八点起到周日下午四点,高一高二学生不可进校。我们这一趟出去高低得到九点才回来,走不了正门。”   方栀沉默片刻,又低头看了看那狗洞,木着脸往栅栏那边走了过去。   谭枫眼睁睁看着他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方栀心说没怎么。   他就是在思考自己要不要疯一把。   明中那一块铁栅栏似乎是特意找人设计过的,全是复杂的花纹图案,立起来比旁边的围墙还要高上半寸,最顶端是针尖设计,几乎无处落脚。   方栀手握上其中一根铁柱,拇指紧扣在掌心内,和栅栏外的谭枫互相对视。   黑色栏杆将方栀的脸分割成好几块,皮肤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显得更白。他把唇线绷得很紧,眸子上仿佛渡了层玻璃,又沉又重。   有那么一刻,谭枫从alpha的眼睛里读出了紧张和犹豫。   其实他完全有办法骗到假条把人从正门带出去,带方栀来这钻狗洞无非是为了让大明星体验一把校园偷渡的乐趣。可说到底方栀要顾虑的东西比他多得多,如果实在不愿意,谭枫也不会硬逼着人去做。   谭枫摸了摸鼻尖:“要不,我钻回去带你走正、卧槽!”   还没等他说完,方栀忽然把左脚卡进花纹缝隙里,右脚紧跟着迈了上去。   “你快下来,这玩意连我都爬不过!”   方栀攀登的脚顿了顿,眸光往下一落,透过缝隙瞥了谭枫一眼:“那是你。”   傲气的很,尤其他还带着黑色口罩,看起来更像是在挑衅。   谭枫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顿时无数个吗想要蹦出来问候这位大明星,抬眼却见人已经翻过了最顶上的坎。   谭枫:???   顶级alpha做什么都很优秀,包括翻墙。   只见方栀单手握着铁柱,另一只手掰着各种空隙,脚尖几乎没怎么触碰就往上挪,在越过最顶端的时候整个人都腾飞了起来,然后从一米多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他落地的时候晃了两下,拽了拽肩上的校服,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到不行。   要不是他常年进组拍戏,网上总说他稳重得体,谭枫几乎都要怀疑方栀是不是每天在那翻墙玩了。   方栀按了按口罩上沿,扭过头看了看身后。   学校大约是对这块地方格外放心,连监控都没舍得装,两侧还栽植着大树,枝繁叶茂的,将栅栏遮得密不透风。   刚翻墙翻到一半悬起来的心顿时放下,方栀伸手在谭枫面前晃了晃,说:“走了。”   谭枫被他细长白皙的手晃回了神,紧跟着问:“你练过吧?”   “没有。”   “那你翻得这么熟练!”   方栀抿了下唇:“以前拍过武打戏。”   他接的剧比较杂,最先几部都是戏份不多的仙侠或江湖剧本,所以一些简单的武打动作和马术水平都比较好。   方栀一边想着又回过头,在栏杆最顶端看了一眼。   他记得之前吊威亚时上过几百米的高空,也试过从上自由坠落,只是这些体验远没有今天来的刺激。   从栅栏中间,一米多高的位置一跃而下时,方栀能感受到暮色之初的凉风,混着细碎沙石从他脸侧轻轻擦过的触感,也能感受到落叶上扑面而来的尘埃味道。   他常年禁锢在阻隔贴之下的腺体头一回有了挣脱的迹象,他想揭开这层枷锁,想让自己的信息素在空气中自由奔腾相撞。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放纵,自由,不用顾及什么,也不用在意什么。   -   谭枫说的小吃街其实就是明中后面的一条老巷子,算是还没来得及拆的低矮平房,从狭窄的巷口走进去,不多时便迎来一条大道。几十来号商铺推着摊子或骑着三轮四处赶过来,挤在这市井长巷。   夜幕时分,两侧屋舍灯火通明,他们就着这些微光,在巷子中间摆了条长长的座椅长廊,一个挨着另一个,摩肩接踵,烟火人间。   他们到的时候小吃街正值晚高峰,闹的不行,人与人说话都得咬着耳朵。   “有什么喜欢吃的?”谭枫显然对这一块地方很熟悉,拽着方栀的手腕到处跑,一分钟里头已经给他介绍了三四家烧烤摊。   方栀很少来这样的地方,人又多,一时间显得有些无措。他把口罩在脸上反复按了按,说道:“你定吧。”   谭枫有些无语:“大明星你行行好,我是带你出来吃烧烤,不是带你出来逛窑子,你吃个东西都得让我帮你挑吗?”   “行。”方栀往一旁走了两步,挑了家离他最近的摊位,顶着那张口罩都遮不住的冷脸说:“都来一份。”   大明星懒得可以,随脚选的摊子刚好是这条街上最难吃的一家。   又涩又硬,吃完还拉肚子。   你这还不如让我挑呢!   谭枫急得乱翻白眼,一下子就把人拉了回来,冲老板赔了个笑脸,拽着方栀往另外一处走。   方栀冷冰冰地问:“不是让我挑?”   “我错了还不行吗?!”谭枫很绝望,“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再让您这金枝玉叶的脚随便乱走了!”   他表情有些夸张,方栀侧过脸垂下眸,喉结上的小痣微微一颤。   这声笑实在太轻,迅速融进了喧闹中。   谭枫最后在一辆鲜红小推车前停了下来。   这家摊子在巷子的角落,一半藏进暗处,另一半的被路灯照的极亮,暖洋洋地散着红光。   “赵爷爷!我又来了!”他三两步跨到推车前,拿起小筐挑着竹签,动作熟捻。   那位赵爷爷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冲他“诶呦”了一声,大约是认出了人高兴,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皮肤被灯光照得油光发亮。   “小枫来啦?吃什么自己拿哦。洋子那小兔崽子呢——哦哦哦对今天周五了他回家。”赵爷爷自顾自说了一串话,最后把目光落在方栀身上,“这也是你朋友啊?诶呦长得真高,跟我家门口那电线杆子一样高哈哈哈哈!”   爷爷有点自来熟,方栀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   “他是高,比我还高半个头呢!”谭枫挑了一大筐东西,扫码付好了钱,“他是我们班最高的alpha了!”   “诶呦!”赵爷爷忽然把手里的框往边上一丢,咋呼一声:“alpha啊!Alpha怎么这么瘦一条啊?!这营养不良的知道伐?啊那个——”他大概是想叫方栀,半天才想起来没问名字,于是扭过头扯着大嗓门问谭枫,“你同学叫什么?”   “他姓方。”   “——哦小方啊,你这不行的,要多吃点!”   赵爷爷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在方栀身上摸了把。年迈粗糙的大手自然是摸不出肌肉,赵爷爷只觉得这人瘦瘦高高的,肚子梆硬,在校服上一按里面还有气,当即就给他定了个“营养不良”的毛病。   方栀有些冤,无奈之下开口说:“爷爷其实我……”   “诶呀听不见听不见,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诶呀……”赵爷爷指了指耳朵,冲他无奈摇摇头。   方栀:“……”   谭枫已经在旁边笑趴了。   “好了别忧郁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也觉得我营养不良。”谭枫勾着方栀的肩膀走到一旁位子上,把座椅往里面挪了挪,借着推车的遮挡做了个视线盲区,然后并排坐了下来。   巷子那边的烟味有些重,一层层堵进口罩里。方栀闷着咳了两声,犹豫着要不要把口罩摘下来。   这想法刚从他脑子里蹦出来几秒,身旁就凑过来一只手,压着他耳垂往外一勾,把黑色棉绳从耳廓后带了出来。   Alpha的手还是热热的,有一点潮。   方栀下意识扭过头,看到谭枫已经收回了手,目光落在打开的手机上,正在加载视频。   视频加载的圈圈滚了几轮,卡在99%没了动静。谭枫皱了皱眉,眸光从眼尾瞥出去,又收了回来。   顿了几秒,他才开口说道:“在这还带着口罩,呛不死你。” 第24章   在谭枫的认知里,出门戴口罩只有两个原因。   感冒和装逼。   显然方栀属于第三种,出于身为流量明星的习惯和自我保护。   “有那大三轮和我给你挡着呢,没人看得见你。”谭枫盯着那片黑色薄片,忍不住多加了一句。   方栀也没说什么,口罩挂在他左耳上晃了晃,随后伸手摘了下来。   手机上那99%的转圈圈终于卡成了图片,谭枫低低骂了句脏话,关掉微信后再打开。   他和方栀并肩坐着,靠的有些近,屏幕上的信息自然也落进了方栀眼睛里。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谭哥你要去年五班的跳舞视频?   【要相信光】:对,吴洋和你说了?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嗯,去年那些视频我应该还留着,谭哥等我登个电脑找找。   【要相信光】:谢了辰儿。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转圈圈.jpg   紧接着就是一段还没加载好的视频。   方栀突然出声:“你要去年的舞蹈视频干什么?”   “想看看这老师编的舞有多精彩。”视频被戳开后重新开始加载,谭枫支着脑袋反问:“你难道不想提前预判一下我们的舞蹈风格?我还指望大明星帮我们和老师说情呢,我可不会跳舞。”   方栀说:“你还是别指望了。”   谭枫:“不行,我都带你出来找刺激了,你得对我负责。”   方栀抬了抬手:“行,揍进医院你就可以不去训练了。”   “……”   这就是传闻中的谦和有礼alpha。   谭枫冲他比了个拇指。   这时隔一年的视频大约是和他们作对,又卡在最后关头转了几分钟,好不容易跳出个画面,又被谭枫手欠给摁没了。   架在炉子上烤的肉已经飘香十里,赵爷爷扭头问了句要不要辣,谭枫还垂头盯着手机呢,下意识回了个要。   等他忽然反应过来没问方栀“吃不吃辣”这个问题时,赵爷爷已经端着一铁盘的烧烤放在他们面前了。   “啊我忘了问你……吃辣吗?”   方栀扫了眼烤串,红火的像是涂了层颜料,上面还撒着葱段。   他微微点头说:“吃的。”   谭枫摸了摸鼻子,指着那一堆玩意说:“这辣子挺辣的,真的不是一般的辣,是非常、非常、非常辣。”   他说话一字一顿的,表情格外严肃。   方栀不以为意,伸手拿了一串过来,咬下一块牛肉咀嚼。   然后他从脖颈处漫上一层红潮,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上脸颊,连带着耳根也通红发烫。   喉结上的小痣止不住颤抖,方栀立刻撒开手,捂着嘴弯腰,原地咳成肺痨。   “咳咳咳咳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嗽声和笑声混在一起,谭枫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方栀的后背,说话大喘气:“我都说了很辣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咳成这样啊哈哈哈哈,是、是不是以前都哈哈哈哈,都不吃辣啊哈哈哈哈哈!!”   方栀咳的嗓子发干,哑声道:“吃的。”   谭枫继续嘲讽:“骗鬼呢你以前吃辣,吃的啥啊?看看你这小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他退出视频点开相机,照着方栀的脸咔嚓一声,然后递过去给本尊看。   方栀下意识想躲,想到什么后生生忍住了动作,抬眼往屏幕上一扫。   照片里他还掩着嘴,原本冷白的皮肤变成淡粉色,眼尾处也添了一抹绯红,被光照得亮晶晶的。   他抿了下唇,表情略显屈辱地回答了谭枫的问题:“虎皮青椒。”   “噗——”   谭枫刚要打开那瓶摸来的啤酒,闻言笑趴了腰,捂着脸在那一颤一颤的。   “行,虎皮青椒,你可真行。”他笑得有些断气,好半天才拍了拍脸坐起来,把界面切换到微信视频里。   这一回视频加载很快,一下子冲破100大关,在黑屏两秒后跳出了画面。   方栀也歪头凑过来看。   视频最开头是主持人的介绍,重点提到了这首歌的原创性,是黄橡本人亲自编写的歌。   不过这位黄老师自编自导的曲调比较狂野,是那种trap曲风,烟嗓,开头几分钟的rap格外精彩,整首歌的swag都快溢出屏幕了。   但歌是歌,舞蹈是舞蹈。   最开始几十秒里的手部动作还算简单,然而当曲调步入高潮后,整支舞蹈就迅速变得疯癫起来。谭枫眼睁睁看着那三个舞蹈生在舞台前一字排开,两手撑地双脚腾空,做了一组托马斯;随后变换队形,搭档“the tick”,每次动作中都要加个震动;紧接着是大幅度地点位移;其中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舞台前,后面操控着前面的人动作,速度搭配音乐鼓点停顿,适当加入tick;最后又是一组托马斯,在音乐消失瞬间配合着摆了个相当漂亮的收尾动作。   然而去年五班上场的有四个人,谭枫在欣赏舞蹈的同时,也分出了一缕目光落在视频最靠边的那位他认识的beta身上。   脚步错乱,节奏感缺失,几度摔倒。   谭枫甚至透过这段模糊视频看到了他生无可恋的脸。   他抵着下巴陷入沉默,端着啤酒喝了一大口。   方栀……方栀已经捏着他刚吃过的烤串扭过头去了。   “亲爱的方栀同学,我有个问题。”谭枫好半天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问道,“请问你近十年的拍戏经历里,有挑战过强度这么大的舞蹈吗?”   方栀喉间微微一颤:“没有。”   视频里的这些动作虽然可以短时间内学会,但流畅度和力度根本不是他们这些非舞蹈专业的人能够迅速掌握的,一不留神就能跳成小丑,对比度直接拉满。   谭枫很了解自己,他可不是什么全能的Bking王,最多在语文和体育两块称霸,跳舞……能不把自己绊死都不错了。   而且明中根本不做人,他们每年都会把文艺汇演投屏到校门口的巨幅屏幕上,让左邻右舍乃至后面一整个小村落来共同欣赏他们高中生的“手足认亲现场”,美其名曰都是:和家长分享校园生活。   谭枫又灌了口啤酒,把两边袖子编起来,冲方栀一勾手。   方栀问:“做什么?”   “来打我。”谭枫抬了抬手臂,“往这打,越狠越好。”   方栀:“……啤酒的度数不高。”   谭枫说:“我没喝醉,我就是不想面对明天的舞蹈训练。”他顿了顿,表情有些无奈:“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为了班级争夺荣誉,稀里糊涂答应岑爹要参加文艺汇演,我不知道这汇演其实是逼着我自取其辱。”   “……”   谭枫还在继续说:“快方栀,赶紧把我打进医院,快让我逃避事实。”   “……”   方栀的表情略显僵硬,他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第25章   前一晚的烧烤夜谈在经过八个半小时的发酵后变得支离破碎,谭枫醒来时只记得某人在最后默不作声洗掉了烤肉上的所有辣椒酱,并且偷走了他顺来的啤酒。   床帘把光遮得干干净净,谭枫揉着脑袋坐起来,侧耳听见阳台传来交谈声。   他原本打算起身,撑起腰后才反应过来下面有些涨。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谭枫很冷静地盘好腿坐在床上,掏出手机来回消息。   高中生一般很少会在周末早起,所以消息也不多,微信聊天框里也就谢雨科给他拨过来的三通电话。   他正想回复,有人就拉开了阳台的门。   脚步和动作都很轻,谭枫揉了揉眼睛,拉开床帘冲楼下喊了声“早”。   方栀一愣,抬头回道:“早。”   他不像是刚起床的模样,头发上还淌着水,露出来的那一截脖颈泛着寒潮,看起来湿漉漉的。   方栀难得没贴阻隔贴,旧书信息素在房间里盘旋。   “你大清早洗澡啊?”谭枫问:“周六早上不供热水……哦你别告诉我你洗得冷水澡。”   方栀说:“嗯,冷水澡。”他低头回了个消息,“这才九月底。”   “这不是怕你金贵吗。”谭枫换了个坐姿,“忘了你们顶级A不所不能。”   他掰着床杆往后伸了个懒腰,一时没了话,缩着腿坐在那撑头,僵化成一位沉思者。   方栀吹了个头,碎发软绵绵趴在头顶。他拉开抽屉翻找阻隔贴,余光瞧见对面床上的少爷还没下床,于是凑过去敲了敲床板说:“九点就要排练,我们得赶快。”   “九点?”谭枫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半:“昨天不还说是晚上?”   方栀回答:“听说是舞蹈太难,让我们早点过去适应适应。”   谭枫:“哦,不过你从哪知道的?”   “阳台。”方栀抬了抬下巴,“他们说联系不上你,来寝室楼下嚎两声碰碰运气。”   “他嚎得什么?”   “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花儿开放,笑容淫荡。”方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反而很镇静地评论一句:“我听得蛮清楚,他这嗓门挺适合唱山歌的。”   谭枫:“……”   九班班长谢雨科是重点班里出了名的皮猴子,脏话荤段子想一出是一出,除了性取向和Omega一样,其他地方倒是半点搭不上。   方栀三两下贴好了阻隔贴,再度抬头问道:“走了?”   谭枫“唔”了一声,盘起来的腿伸开动了动。那血气方刚的玩意还没冷静下来,最敏感的顶端和布料相互摩擦。   “等一下。”谭枫揉了揉脸,“我降个……”   他一顿,眸光鬼使神差落下去看了眼方栀,后者正衣冠整齐杵在那边,习惯性带上了口罩。白日微光从窗侧斜打下来,覆在方栀的眉眼上分外柔和。   不知怎么,“降旗”俩字忽然卡在谭枫喉咙里,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其实睡醒抬头这种事对于这个年纪的男生们都太正常了,谭枫以前还干过和吴洋在厕所里比大小的破事,反正只要不是当众遛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面对方栀的时候,谭枫竟然察觉到一丝……尴尬?   这是干什么?   方栀又不是我妈,我妈看到我抬头都见怪不怪了。   尴尬什么?   谭枫百思不得其解。   见人半天没回答,方栀抬眼又问:“将什么?”   谭枫抿了下唇,努力端出一副习以为常,你懂就好的模样,一字一句说道:“降旗。”   方栀挑了挑眉,舌尖顶着犬牙,冲谭枫一抬手,示意他继续降。   -   这旗降了有十多分钟,等两人匆匆忙忙叼着早饭赶到舞蹈教室的时候,黄橡已经和九班那两个聊的热火朝天了。   “谭哥!终于来了啊。”谢雨科冲谭枫挥挥手,笑得格外灿烂。   谭枫一只脚刚迈进教室,看到谢雨科那张脸,一下子把他和笑容淫荡四个字联系了起来。大约是太开放了吧,谭枫当即脚下一晃,伸手按住了后面方栀的肩。   方栀一顿,默默往下看了一眼:“嗯?”   “脚滑。”谭枫摸了摸鼻子。   方栀微微一勾唇,并肩和谭枫走了进去。   和谢雨科坐在一块的是黎思,是位女性Omega,长头发,小鹿眼扑闪扑闪的很有灵气。谭枫和她交情不深,是在高一那场省作文比赛里认识的,后来也就没什么交集。   谭枫冲她微微一点头,随后冲黄橡打招呼:“老师好。”   “老师好。”方栀说。   黄橡插着兜从墙边挺起身来,双耳六个铁环叮呤哐啷响了一通,他挑染的蓝黑短发上喷了厚厚一层发胶,发丝根根分明。眼睛上也不知道画了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妆,看起来很像童话故事里的巫婆。   他踩着黑皮靴走过来,目光在谭枫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越过去盯着方栀,好半天才收回来。   “抱歉,这么早叫大家过来。”黄橡开口说话的模样和他的气质浑然不同,有一种儒雅味在里面。他从上衣衬衫领口里抽出张纸条,展开来递给就近的谢雨科。   “长话短说,这次文艺汇演就由我带大家排练。我姓黄,单名橡,是个beta。十班我带过,所以谭枫同学我是知道的,方栀就更不必说了,九班的两位也在刚刚和我聊了聊天,算是互相认识了。”他顿了顿,“你们应该都知道去年我带的是五班,他们刚好有三位舞蹈生在,所以我给他们的舞蹈强度呢比较大。但咱们重点班……都是新手,所以我挑了个容易些的,歌曲还是我编的,我找人唱的,一会放给大家听一听,谢雨科手上那张纸写的是歌词,大家可以先看一看,我去拿音响。”   谭枫仗着个子高凑到谢雨科旁边去看。   黄橡递过来的纸张还卷着毛边,一看就是随手从本子上扯下来的。字也有些飘,除了第一行的歌名“vover”,谭枫是看不清任何一个英文单词了。   他下意识伸手往后面捞,想拽住什么东西:“诶方栀……”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大明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边上,高出半个头,谭枫还得微微仰起来看。   四个人为了看张纸凑得极近,谢雨科和黎思两位Omega更是扭头看了看方栀,红潮唰一下就从脖颈蔓延上来,又互相推着手扭了回去。   “方栀,你看得懂字吗?”凑得太近有些热,谭枫先一步退了出来,站在方栀身后问。   方栀闭了闭眼,也跟着往边上撤:“嗯。”   谭枫说:“vover?在我有限的思维里根本想不起来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藏匿。”方栀回答道。   谭枫挑挑眉:“你是中英翻译器吗?”   方栀没回,他微微仰起脖颈,垂眸把目光放回到那张纸上。   喉结上的小痣被他带着滚动起来,谭枫看过去,这才发现方栀颈侧那颗小痣要更大更浅一些。   方栀又一动,脸往左侧歪了歪,把颈侧上的痣埋进黑暗里。   黄橡此时也拖着音响走了进来,谢雨科和黎思看到后立刻跑了过去,叽叽喳喳说要帮忙。   谭枫用手肘撞了下方栀,下巴一抬说:“翻译器,去帮忙了。”   他习惯性往方栀那靠近些,刚想往前走,耳边同时就传来一句低哑的英语口读,像洞穴中水珠滴答,轻轻地在耳边荡开来,听不真切。 第26章   黄橡这首新编的《Vover》延续了去年文艺汇演的trap曲风,有些野,也有些嗨。   开头的鼓点节奏感很强,中间切入了一大段rap,在到达高潮后整首曲子空了一个节拍,接入一声颤抖的吸气声后又瞬间切入鼓点,紧凑感很强。   音乐时间不过三分钟,重金属曲调把音响鼓膜砸得咚咚响,四个人齐齐站成一排,满脸菜色地听完了这首歌。   “黄老师。”谢雨科在一众人中率先举起了手,“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黄橡正捣鼓着放在音响上的电脑,头都没抬:“做梦。”   黎思捂了捂翘起来的嘴角,踮着脚溜过去问:“老师是在给我们找舞蹈视频吗?”   “对,你们学长学姐已经跳过了,我让他们录了个简单一些的版本。”   说完,黄橡在电脑里调出视频,转过来亮给他们:“过来看。”   简单版本的舞蹈动作确实不像去年那般高难度,但也得花时间好好练。几个人凑在一块看了两三遍,黄橡就招呼着他们先排了队形。   “我想的是你们AO两两搭配,舞蹈里不是有一段双人舞嘛。”黄橡抱着手,目光在两个Omega中间来回看,最后定下人选说:“谢雨科你和方栀,谭枫和黎思。”   谢雨科被点到名字的时候迷茫了一下:“啊我和方栀?真的吗真的吗为什么啊?”   谭枫已经挪着步子走到了黎思身边,闻言撂下一句话:“应该是觉得男O的抵抗力能强一点吧。”   黎思捂着嘴,声音轻轻的:“可是、班长他……”   谭枫:“嗯?”   “班长他抵抗力得看人。”黎思凑到谭枫耳边说,笑嘻嘻的:“对上方栀的话可能还没我好。”   谭枫说:“我看他平常脸皮挺厚的啊?”   黎思摆了摆手:“那是平常。”   谭枫饶有意味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一米外的方栀和谢雨科身上。   方栀在听完歌后就冻成了一座冰雕,半倚着靠在镜子前,额上碎发捋成三七分,嘴角紧绷成一条线,眸光垂下去和蹭过来的谢雨科对视。   他比谢雨科高了不止一个头,站直还得弯着脖颈,微微冲Omega点了个头。   然后某O就从头至尾红成了一只虾。   Omega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微弱地尖叫两声,就着这个虾米的姿势原地掉了个头,冲黄橡大喊道:“老师!!!我不行!!!我看到方栀我就发、发昏!!!”   黄橡:“……”   谭枫和黎思已经笑趴了。   折腾了半天,黄橡最后还是放弃了alpha和Omega的搭配,右手指挥着谭枫和方栀一组,把谢雨科拎回了黎思身边。   第一次排练的强度不大,黄橡带着他们走了遍节奏。舞蹈室房门紧闭,一开始还算凉快,跳到最后就有些闷热,谭枫直接把两边袖子卷了起来,额头上密密的全是汗。   运动后信息素就有些不受控,谭枫已经依稀能闻到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好在黄橡盯着时间喊了结束,说是下午再来接着练。   下午的训练一直持续到五点,最后一遍音乐停止后,谢雨科和黎思已经累的不顾形象躺在了地上,谭枫蹲下来大喘气,只有方栀一个人还能站着,胸口起伏稍大了些。   大家都有些疯,信息素在教室里乱飘,然后被屋外的冷风卷走。   “大家都辛苦了,我们接下来排练的时间都定在晚自修。如果大家跳得熟练了,下周末我们就不练了,文艺汇演在周三晚上,我们周二下午再来过一遍就可以。”黄橡说。   谢雨科躺在地上疲惫地抬起一只手,冲日光灯比了个中指,大叫一声:“好!”   “啊——我要去吃冰激凌!”谢雨科拽着黎思冲了出去,留下一声“老师再见”的回音。   谭枫热得两条手臂上都是汗,青筋沿着小臂没进袖口,微微发着亮。   他蹲在那缓了半天,站起来时还是眩晕了一瞬,眼前一片昏暗中,谭枫感觉身后走过来一个人。   汗液浸透了阻隔贴,方栀的信息素也不受控制地往外跑。S级alpha的信息素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霸道冷冽,至少谭枫闻到后第一反应不是反抗或臣服,反倒有些平静。   Alpha之间各有差异吧,谭枫想。   五点多的天已经有些暗了,谭枫回到寝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浑身上下的汗粘着布料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他三两下扒掉自己的衣服,就剩了条内裤,抓着浴巾就冲了进去。   方栀倒是没有他这么急,他揣着手机走到阳台上,点开微信。   私人微信里面空空荡荡,个位数的联系人显得格外凄凉,红点全冒在新闻和推送上。方栀颇为无聊地戳掉了几个红点,退出来时刚好看到方槿发来的消息。   【发生在八月】:哥?在忙吗?   【F】:有空。   【发生在八月】:!!!第一次秒回!!!   【发生在八月】:我我我就是想和你打个电话!   【发生在八月】:哥方便的话也可以视频!!好久没见你了……   方栀盯着消息,回道:好,等我一会。   【发生在八月】:耶耶耶!!!   随后方槿狂甩过来七八个卖萌表情包。   这年头的小女孩总有些兄控,恨不得天天黏着自己的哥哥,然后拉出去到处炫耀。   可惜方栀从小在外拍戏,十三岁开始就搬出去住了,和方槿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见了面后话也不多,没说几句就要走。   小时候方槿还因此生过他的气,后来就没有了,然后就是一通接一通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微信消息。   方栀按了按鼻根,转身回书桌,正好对上从浴室跌撞出来的谭枫。   Alpha被这舞蹈祸害得不轻,膝盖上都留了俩乌青,脚腕上还被鞋子磨破了皮。他抓着脸盆挪出来,对着方栀嗷嗷大骂:“还跳舞,他这是要我命!我去年运动会环校跑五圈都没这么累过!到现在小腿还在发抖!”   方栀侧过去抹了下嘴角:“那是你体力不行。”   “你行,你身强体壮肾倍棒!”谭枫挥了挥手,表示不想再聊。   方栀摇了摇头,盯着手机发了会呆,思考着自己先去洗澡还是先和方槿打电话。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谭枫就从身后凑了过来。   他这一凑不要紧,要紧的是看到了方槿发过来的那串卖萌表情包和粉粉嫩嫩的卡通头像。   于是谭枫开始作妖,嘴巴抵在方栀耳边幽幽地说:“诶呦~这是哪家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黄花大姑娘啊。”   语气活像古代青楼里的老鸨。   方栀:“……” 第27章   十七岁的年纪,春心萌动是很正常的事情。   懵懂的喜欢是不知不觉在心里生根发芽的,直到某个瞬间被忽然点醒,才后知后觉发现什么是年少倾心。   谭枫倒是没有喜欢过人,他对喜欢的理解全来自于吴洋。他这竹马从小见过不少漂亮的Omega,唯独在见到沈秋辰第一眼后说话都结巴,偷偷告诉谭枫自己可能喜欢她。   “为什么?”   “谁知道……就是喜欢吧。一见面就脸红,总忍不住想让她对我多说两句话,还想更深入的了解她。”吴洋比划着说,“就是看到辰儿我就心痒,辰儿太好看了,性格又好。我做梦的时候也经常梦到她,还会想和她以后的事情。”   吴洋很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他掰着手指说沈秋辰的优点,最后又一个个展开,语气颇为无奈:“可惜我只是个beta,辰儿又会画画,学习又好,她这么优秀的一个Omega,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   这是件惋惜事,谭枫记得他当时拍了拍吴洋的肩说:所有美好的爱情都是苦情片。   “谭哥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吴洋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安慰到的模样,“我们这个年纪喜欢上什么不该喜欢的人,都太正常了。”   谭枫不予置评。   然而一年后,谭枫杵在方栀边上,抬头看看大明星冰雕一样的脸,再看看那粉嫩的少女头像,心说放屁。   再正常的事情,怎么放在方栀身上就像蚂蚁踩死大象一样奇怪且惊悚呢?   毕竟方栀这张脸看起来,就是未来会被家长催着去相亲的优质脸。   谭枫怎么都没法把他和“早恋”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方栀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想歪了,张口就要解释:“她是——”   “诶我不要听,这种消息要是不小心被营销号知道了就麻烦了,到时候微博又得瘫痪一次。”谭枫抬了抬下巴说,“谁知道我们手机里是不是真的有窃听设备呢,今天早上我就说了句降旗,他下午就给我推送了plane cup。”   防范意识还挺强,方栀挑了挑眉。   两人挨得有些近,alpha还听到某人紧接着嘀咕了句“人不可貌相”。   “谁不可貌相?”方栀问。   谭枫没料到他会反问,啊了好一会,胡扯了理由出来:“我说黎思。”   某人顿了顿,开始胡说:“就老黄编的那种重金属歌曲,我刚开始还在想,黎思这样可可爱爱的Omega怎么能跳那种舞呢?”   “后来发现她跳起舞来真的不一样。”谭枫回忆了一会,“挺……放得开的,我当时走位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一对视,看她眼睛的光……或许是追求奔放追求热情的火焰?”   比喻的很抽象,方栀兀自抿了下唇,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是他这么多年攒下的毛病。   之前在剧组拍戏也好,接综艺节目也好,陈毅总担心他一个小孩说错话上热搜,被一群网友抨击发帖黑,所以几次三番让方栀少接话,随大流。   方栀听话做了,只是没想到后来话越来越少,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嗯”和“好”。   于是陈毅又开始操心,想尽办法让他多说些话,多讲两个字。   方栀也努力尝试过,他也希望自己能像个普通十七岁少年一样,活泼、讨人喜欢,做错事情了也有人给他兜底,告诉他不要害怕。   可当他一次又一次失败和失望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活泼的能力和勇气。   方栀就像是一个被囚禁在洞穴里的小兽,在还没有亲眼见过清晨迷雾的森林前,就已经被打断了双腿,只能蜗居在阴冷的角落窥见晨光。   他一直想寻找自己的族群,想回到他本应该去的居所。所以方栀来到了学校,哪怕用掉自己三年中唯一的长假机会,也要来看看别人的十六七岁是什么模样,逼着自己靠近一些,更像一些。   这种感觉很棒,方栀也惊叹于大环境给予他的微弱改变。   除了偶尔的语塞和不知所措,除了对这里的迷茫和懵懵懂懂,除了大家对他依旧喜欢但不敢接近。   一个从小迷途的小兽,真的很难再融入族群中了。   -   方栀敛去眼底的情绪,戳了下聊天框,告诉方槿自己先去洗个澡,稍后再和她视频通话。   浴室里还留着alpha洗完澡后的满堂水汽,混着他的信息素味。烟火味信息素在浓烈时有很强的攻击性,在浅淡时却很柔和,不免让人想起万家灯火下的冬日小雪,沿着市井长巷落了一地。   他出来的时候谭枫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写作业,水笔在手指间转了好几圈,然后听他说:“周六晚上食堂不开,我们点个外卖?”   方栀说:“可以。”   谭枫于是捞出手机:“吃什么?”   “你定。”方栀把浴巾挂回原位,“我都可以。”   谭枫说:“那行那我给你点个虎皮青椒?”   方栀绷了下脸。   谭枫看着他的表情直接笑趴在桌子上,随手戳了家店面进去,看了看菜单。   alpha刚洗完澡出来,领口还是潮潮的,头发半干未干,搭在眉眼上。方栀拉开椅子坐下,给方槿发了消息后就坐在那解他的耳机。   白色耳机线团在一起打了个死结,方栀弯着脖颈垂下头,碎发遮住了眼前的光。   方槿打了视频电话过来,方栀随手点下绿色按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谭枫一个滑步冲了过来。   “点了小灶头家的小菜,两素一荤一汤你看看有没有忌口的?”   谭枫套的那件长袖衣领有些大,弯下腰时总能看见里面劲瘦的腰腹和线条。   方栀的眸光从眼尾瞥出去又回来,落在发光的屏幕上。   他其实没什么忌口的东西,上天眷顾,alpha吃什么都不会胖,因此在饮食这方面,方栀没有其他明星那样的顾虑,只要能下嘴,是正常的食物就行。   反正他从小就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这么多年了,也没必要再去追究自己喜欢什么。   方栀最后看了眼价格,心想一会打完电话就转钱过去,于是点了点头说:“可以。”   谭枫又冲回了位子上。   他刚刚过去的急,没在意方栀已经和那个姑娘接通了视频电话,自己贸然入镜不知道会不会惹方栀不高兴。   谭枫摸了摸鼻子,从包里拿出了蓝牙耳机。   边上的方栀还在解耳机线,已经连通视频的方槿倒是先开口,软软糯糯的喊了句“哥哥”。   方栀立刻做了个手势,把团起来的耳机线举起来给方槿看,示意她稍等。   谭枫却是被这一声哥哥吓得手里的耳机都掉了。   蓝牙耳机也就拇指盖大小,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被迅速捡起。谭枫吹了吹表层,连忙带上。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实在是没料到方栀喜欢这款的。   谭枫心里默默念叨,最后抬起眼往方栀那看了看,又闭着眼转了回来,右手在试卷上划来划去。   耳机线终于被方栀解开,他按上耳机插孔:“喂。”   “听到啦哥哥!”方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两侧小酒窝若隐若现。   她抱着玩偶坐在床上,甜甜地问:“哥哥,刚刚那个哥哥是谁啊。”   方栀说:“我室友。”   “哦哦哦!”方槿眨了眨眼睛,抿了下嘴,“哥哥我下周生日,你上次答应了要来陪我过生日的。我和几个朋友说好了在家过,你都见过的,还是那几个人。”她顿了顿,又说,“或者哥哥提早一天过来陪我也可以,是不是生日那天都可以,我就是想见见你。”   方栀点点头:“嗯,会来的。”   方槿腼腆地笑了笑,舔了舔嘴唇又说:“那个……哥哥的室友,哥哥可以一起带来吗?”   方栀正低头翻着阻隔贴呢,闻言顿了顿,抬眼看了看视频里的妹妹。   小Omega红着脸,娇羞的不行,手指还在玩偶上一个劲打转。   “可以吗?”方槿追问。   方栀木着脸往谭枫那看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然而视频里方槿的目光格外炙热,alpha有些招架不住这个年纪的小孩用眼神撒娇,绷着的脸有些无奈。   半晌,方栀叹了口气:“我尽量吧。” 第28章   虽然明中规定周日下午四点后才能进校,可不守规矩的学生向来多,约莫三点起就有人抡着书包冲进学校,荧光绿的行李箱几乎亮瞎眼。   汇演排练刚好到了中场休息,谭枫和方栀商量着找了个空地,悬空走廊昏昏暗暗无处置臀,两人兜兜转转半天,最后在教学楼前面的银杏树花坛下并肩坐着吹冷风。   “谭哥——方大神——”吴洋从走廊那钻出来,从后带起一阵风。   谭枫刚扭头就被风扑了满脸,垂眼看见吴洋手里提着的一袋子零食说:“呦,这是拿来孝敬我的?”   吴洋连忙把零食抱在怀里,和老母鸡护崽似的:“不是,辰儿说想吃那家的零食我才去买的。”   谭枫闻言挑起眉,凝重地拍了拍手。   他又往旁边倒,右手肘屈起来怼了怼方栀,嘴巴凑到大明星耳边问:“方栀,吃不吃零食?”   刚还在看热闹的方栀忽然觉得自己被拉进局中,alpha盯着谭枫那双想挑事的眼,不知怎么就把“不要”变成了“嗯”。   谭枫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了一样,几乎在方栀“嗯”下去的一瞬间从位子上跳起来,右手勾着吴洋的脖子又挠腰,左手去抢他怀里的零食。   吴洋被他折腾得一边笑一边嚎,书包在混战中摔在地上,装零食的塑料袋还破了一个口。   Beta的体格本就不如alpha,更何况谭枫常年健身,又从小熟知吴洋的躲避技巧,三两下就从那袋子里面捞出俩无骨鸡爪,隔空丢了一包给方栀。   他准头挺好,鸡爪在空中旋转两圈,正正好掉进方栀的手心里。   “嗷——谭哥你这手怎么长的啊!鸡爪我明明放在了袋子最下面!!!”   “运气好哈哈哈哈哈!”   谭枫毫不客气撕开包装袋,汁水溅出来流了满手,他赶忙换了个干净的地方捏着,咬了一口说:“我记得辰儿不吃鸡爪的,你怎么还给她买这个?”   在扒拉零食袋的吴洋猛然抬头:“什么??!!”   “辰儿啥时候说过她不吃这东西的??!”   谭枫三两口把东西吃完:“上次聚会,你还记得不。辰儿说她爹去年让他手洗三斤生鸡爪,那味道冲得她见到这东西就想吐。”他摇了摇头,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果然beta都是直男啊。”   吴洋愣了一瞬,忽然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   这个app自带隐秘便签功能,表面上记载了一堆高考冲刺事宜,其实不断下拉后会出现一个很大的锁印,里面都是吴洋这一年多来的小秘密。   吴洋知道自己直,不够细心,也不像谭枫和方栀那样的alpha一样长了张磁铁般的帅脸,Omega们只需要看一眼就会被吸引,就会心生喜悦。   但是没关系,他有一颗真心实意和坦坦荡荡的心。   他愿意多花30秒记下沈秋辰的喜好和厌恶,三十秒而已,这并不长。   十七八岁的年纪总是一无所有,最大的挥霍和把控就是时间和努力。   所以我们为自己年少倾心者所花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算不得是做梦和浪费。   吴洋编辑好新的句子后就抱着零食蹲下来,把下面塞着的鸡爪全塞给了谭枫:“来来来多吃点多吃点——大佬!大佬你也来点!”   他捡起三四包泡椒味的就往方栀手里塞,大明星愣了愣,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谢啊,你也该谢谢我。”谭枫凑过去看了眼方栀手里的零食,又瞥了眼自己的烧烤味,忖度两秒后,迅速把两者对换。   方栀还没反应过来,抬头和谭枫对视一眼:“干嘛?”   谭枫用犬牙咬开了包装袋:“我喜欢泡椒味。”   “诶谭哥你们晚上还要排练吗?”吴洋捡起书包,“听辰儿说今晚姜姐替阿福巡逻,估计晚自修又要变成修罗场喽……”   谭枫说:“排吧,我还想下周末回家出去玩呢,一直在学校呆着跳舞,腰酸背痛的。”   提到下周末三个字的时候方栀顿了下,下意识往谭枫那看过去。   谭枫注意到alpha的视线,笑嘻嘻扭过头:“怎么啦大明星,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门玩?”   “对啊上次不是还找时间约了去你家旁边打篮球嘛。”吴洋徒手比划了个大圆,“大神我和你说,谭哥他家小区有个篮球场,特大,而且安保措施很好,没什么人。”   方栀捏了捏包装袋:“周末有事。”   谭枫惋惜地“啊”一声:“你不是说这个月都休息吗?又要去拍戏?拍杂志?还是……”   “我妹妹过生日。”方栀说。   吴洋惊叹道:“你还有妹妹啊?!”   “大惊小怪。”谭枫糊了吴洋一掌,忽然一咯噔,扭头继续对方栀说,“你妹妹不会是昨天和你视频通话的那个吧?”   方栀挑了挑眉说:“不然你以为是谁?”   谭枫心说我以为那是你的娇俏小对象。   心里想归心里想,谭枫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说出来。   三点二十分,上课铃准时响起,方栀身后恰好立着一个音响,连绵的鸣钟声砸出来,震得人头皮发麻。   两位alpha得抓紧回舞蹈教室排练,于是话题中断,几个人没打算再聊下去,在教学楼底下挥手再见。   并肩走过去的时候挨得近,九月底的衣服料子也就比暑假稍微厚了那么一点点,肩膀相互磨到的时候总有些痒。   这一路上磨了好几次,不过俩alpha都没什么反应,谭枫是忙着低头哼歌回消息,方栀则是寻思该怎么把旁边的人拐回家。   他斟酌了许久,眼看着就要踏进舞蹈教室了,正要扭头和谭枫说——   旁边的alpha忽然抱着手机大笑起来,拽着方栀从楼道里跑出去,抵在艺术楼的墙上抖得直耸肩,然后把手机转过来给他看。   方栀把目光落在屏幕上。   那是张朋友圈截图,也不知道是哪个交际花加到了高中音乐老师的微信,又缺德地备注了个“我的天哪(黄橡)”的ID。   然而方栀没在这些事上多留心,他在意的是朋友圈内容——黄橡上传了一张他们四个人跳舞的合照。   附字:啊啊啊啊啊!!!!追星成功!!!!!   方栀:?   这是昨天那个说起话来谦和又儒雅的老师?   谭枫已经举着手机笑得直不起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你的表情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   “我昨天、昨天还说老师不亏是老师这自制能力可以啊哈哈哈哈哈!!!原、原来在朋友圈发疯哈哈哈哈哈!!!”alpha笑得眼角都是眼泪,他弓着腰撑住膝盖,大喘两口气还想说话,又对着方栀“噗”了一声。   方栀有些无奈:“差不多行了。”   谭枫只能勉强举起手晃一晃。   此时已经超出约定时间五六分钟了,方栀站在艺术楼的玻璃大门前,余光看见楼道里钻出谢雨科的身影。Omega左看右看,最后笑着快步走了过来。   方栀重新把目光落在谭枫身上:“要笑回寝室笑,他们来找了。”   他说完话作势就要走,刚转身就被alpha一把拉住了手腕。   “等等等,最后一句话,你让我问完。”谭枫塞好手机,竖着右手食指说:“你刚刚路上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Alpha的手指泛着笑意而起的热,贴在腕骨上将暖意渡进去。   身后谢雨科的脚步越来越近,方栀紧盯着谭枫的脸,目光落下。   他极缓地眨了下眼,说:“没什么,就是我妹妹想邀请你去参加她的生日会。” 第29章   艺术楼外面正对出去,刚好有一条长椅,挨着路灯。   九月末的傍晚来的稍快,学校设定好的开灯时间却没变,所以这条长椅总要在黑暗里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唰一下被灯光罩住。   汇演排练已经步入正轨,大致动作都记了个七七八八。谢雨科和黎思依旧直接躺倒在舞蹈教室,谭枫却拉着方栀跑到长椅上吹冷风。   两人身上都带着运动后的热气,谭枫特意往边上挪了挪,在中间隔了个空。   “你妹妹多大啊?”他曲起一条腿踏在长椅上,左手挽着裤脚,露出一大截脚踝。   方栀的目光从眼尾往下瞥了一眼,倏地收回来:“十四。”   谭枫错愕道:“居然和你差三四岁啊?”   “嗯,为什么这么惊讶?”方栀问。   谭枫说:“感慨你爸妈能能在你和你妹妹中间两头兼顾。”他紧接着又嘀咕两声:“我前两天在网上刷视频的时候,看到有人说你们童星……不是你,好像是和你一样签了星耀传媒的,叫、叫杨什么……”   “杨淮。”   “就是这个名。应该是他粉丝吧,写了很长很长一篇文章,大概就是讲杨淮是怎么从小接戏拍戏,怎么日夜颠倒,还附上了很多照片。”谭枫说着调出了那个视频,把文章截屏后递给方栀,“你之前也这样?早上品牌方活动,下午拍戏,然后连夜赶飞机到另外一个城市继续工作,一天睡觉不足5小时?”   方栀接过来看。   他对杨淮的印象非常深,不仅因为杨淮是和他同期签约星耀传媒的童星演员,还因为他是当年那个陷害方栀推他入水的好朋友。   在方栀走红后,杨淮的团队也借机蹭着alpha的流量吸了很大一波粉,公司很快就给他立了个“暖心欧巴”的人设。可惜后续的曝光没能得到反响,杨淮虽然依旧活跃在各大平台上,作品也是可圈可点,却一直是不温不火的状态。   方栀记得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某个发布会的后台休息室里。杨淮恶狠狠地抓着他的领子质问“凭什么”。   “凭什么你能爆红,凭什么你能分化成S级alpha,而我只是个普通的beta!”杨淮红着眼,眼眶里滚满了泪,“我明明比你努力百倍!千倍!我他妈为了红什么都做了!凭什么你一个从垫底爬上来的人能骑在我头上!”   他几乎是颤抖着喘了口气:“明明想留下来的人是我。”   方栀被他抵在墙板上,薄薄的眼皮落下去,又倏地抬起来。Alpha伸手扣住杨淮的下颚,右手按着beta的手腕往边上狠狠一掀!   杨淮被推翻在地上,摩擦着地面滚了半圈。   他仰面躺着,右手反扣盖住自己的眼睛,衣袖湿了一大块,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却是大笑着的。   方栀皱了皱眉,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讲。   这件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方栀记不太清了。总归在后来的一年多里,不论品牌方邀请还是剧组线下见面,大家都有意把两个人隔开,对他们俩的关系心知肚明。   “差不多。”方栀收了神,说,“是很累,不过也不是天天都这样。”   谭枫从alpha手里拿回手机,点了点头说:“哦,反正就是觉得你爸妈挺厉害的,如果是我从小这么忙到处跑,我爸我妈绝对不会再要第二个孩子来折腾自己。”   方栀沉默着。   alpha脖颈上粘着的汗液一点一点被风吹散,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一层冰冷的触感。   谭枫也跟着打了个哆嗦,手指在屏幕上一滑,翻出段新的小视频。   “项链诶,大数据偷听我讲话,知道我要给你妹妹买生日礼物。”他指着视频里的项链说,“这种样子的你妹妹会喜欢吗?我不太会挑女孩子的东西,要不我还是先问问辰儿。”   方栀看了一眼说:“她不挑。”   谭枫怼了alpha一下:“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她哥,而我只是她哥哥的朋友。”   谭枫截了张图发给沈秋辰,又霹雳巴拉敲了一堆话,一边和方栀说:“哪怕我和你妹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她也只会无条件喜爱你送给她的每一件东西。情感上不一样,你也是个笔直笔直不会转弯的alpha。”   方栀无缘无故被怼了两句,抿着唇把脸转过去了。   一向爱学习的沈秋辰破天荒在晚自修课上给alpha回了消息,谭枫按照她的意思又找了几个小礼物截屏发了过去,还不忘多嘴调侃一句:学霸难得上课玩手机。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啊,因为姜姐突然出去了,班里没人管。   【要相信光】:出去巡逻了吧。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没有,姜姐刚刚一直在讲台上改试卷,改一张骂一张,现在半个班的人都在教室后面金鸡独立。   【要相信光】:吴洋是不是也在那立着呢。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是。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姜姐忽然就拎着试卷冲出去了,气冲冲的。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图片]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喏,作业没写完,在角落立着呢。   照片里的吴洋正单脚站在窗边,圆滚滚的脑袋抵着墙,右手抓着笔在那抓耳挠腮。   谭枫直接笑趴了,还凑过去给方栀看,整个人几乎是挂在大明星身上。   忽然间,alpha大咧的嘴角一僵,慌忙从方栀身上下来,戳开消息框问道:老姜改的什么卷子?!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听题目应该是上礼拜的数学测试。   上礼拜……数学测试……啊……   谭枫迎风咽了口唾沫,腰背挺直坐在长椅上,僵了半分钟后猛然抓起方栀的手,大喊一声:跑!   方栀被这声“跑”喊得莫名其妙,当即反扣住谭枫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   拉的有些急,alpha的大拇指直接抵进了掌心,指尖微压,微微勾着虎口,倒像是有些舍不得人走似的。   “跑什么?”   “再不跑就要出人命了!”谭枫心急如焚,朝教学楼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听我的,先逃回寝室,我慢慢和你——你有没有听到高跟鞋的声音?”   方栀眯了眯眼,眸光在眼前漆黑的小道上扫视一圈,又挪回来,淡淡的“嗯”了一声。   谭枫倒吸一口冷气——   高跟鞋的哒哒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谭枫猛然抬起头,只见姜清忽然间从艺术楼大门那钻了出来,身后跟着谢雨科和黎思两人,有说有笑的给她指着路。   说的那个是谢雨科,笑的那个也是谢雨科。   黎思一脸慌张,而姜清满脸愤怒。   “谭枫。”她对着长椅上拉着手的两个alpha晃了晃手里的数学试卷,咬牙切齿道:“是谁教你在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上写语文阅读理解的啊?!” 第30章   “你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已知AD与BC相交,互成35度夹角,且平面ABE与平面ECD呈120度’,还知道抄一边条件,然后呢,然后由此得知AD与BC两人相知相守?!”姜清气得把试卷狠狠一砸,手骨直接敲在办公桌上,咚得一声极响。   试卷轻飘飘一张,被姜清挥臂带起的风吹落。   方栀弯腰捡了起来,把那离谱的阅读理解看了个干净。   【已知AD与BC相交,互成35度夹角,且平面ABE与平面ECD呈120度。那么,我们由此得知:AD与BC两人相知相守,情深意重,哪怕曾经不识,又在未来无法相依,却仍旧坚守着他们能够相交的一瞬。】   编得还挺像样。   方栀短促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你俩刚刚牵着手在那你侬我侬些什么啊?!”姜清皱眉直接甩过去一个眼刀,“你们两个alpha能不能注意点影响?什么样子啊,拉拉扯扯的像个小情妇一样!”   姜姐说话算话,还真是从没因为方栀身份特殊就开后门,该怼的还是怼。   这回轮到谭枫没忍住,涨红了脸在那站着闷笑。   他这回没有坐板凳的待遇,有些吊儿郎当地站在那,脚尖还时不时往上翘。   姜清抡起三角尺就往办公桌上砸。   木制三角尺耐摔,轮了几十届学生依旧坚挺。它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啪”地一响,吓得谭枫连笑意带口水一起往肚子里咽。   方栀也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学生时代的alpha无论多皮,等级多强,都会害怕老师发火。   这仿佛是刻在DNA里的意识,就连方栀这样刚来上几天学的人都觉得有些过于离奇了。   “我错了姜老师。”alpha认错态度十分积极,立刻站直身体解释:“我没有和方栀拉拉扯扯,就是在您找到我的前一秒我刚好要拉着他跑来着,结果被他拉回去了。”   说完,他摸了摸鼻子:“我还挺冤的。”   毕竟要是一开始就跑了,他现在就该是在寝室里美美洗澡了。   姜清挑了挑眉“呦呵”一声道:“那我还得谢谢方栀,不然我还抓不到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的?带手机了?”   谭枫:“没有。”   后面站着的方栀端着脸,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口袋里怼了怼。   明中那套秋季校服的口袋很深,最底下能摸到大腿中间。方栀记得谭枫在看到姜清的那一瞬间把手机塞进了他的左裤兜里,又贴着他的大腿滑出来,把裤袋捋平。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熟练工。   姜清冷着脸把谭枫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越过去看了看方栀,不过几秒便收了回来。   原因无他,方栀一看就是个好孩子的模样。   “试卷给我。”姜清冲alpha伸手。   方栀把试卷递了过去。   “明天我会把你这张试卷贴在十班后门的黑板上,谭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还得仔仔细细和你父母谈一谈你学习态度的问题。”姜清又把卷子拍回办公桌上,她瞥了眼窗外的天,低下头说,“今晚先回去吧,跳舞也累了。”   谭枫倒是不怕自己的著作被同学围观,他主要怕姜清面谈他爹。   于是alpha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姜老……”   “你闭嘴。”姜清站起来三两下收拾好斜挎包,挎在肩上说:“记得加罚一张数学试卷。”   说完,姜清便赶着两个alpha从办公室走了出去。   明中给值班老师留的教师宿舍在艺术楼边上,和学生宿舍刚好是两个方向。谭枫被姜清怼出办公室的时候还想着继续回头求个情,结果被班主任无情的后脑勺深深刺痛了心。   “你的手机。”等姜清走后,方栀把裤带里的手机摸出来,递给谭枫。   Alpha此时的心思全然不在手机上,他一愣,接过来时有气无力地“哦”了声。   这要是换做吴洋在旁边,一定早就开始嘲笑某人怕爹的糗样。然而方栀算是第一次见到谭枫这副模样,不由得多问一嘴:“很在意?”   “啊?在意什么?”   方栀说:“明天把试卷贴在黑板上的事。”   谭枫挥了挥手,微抬着眉说:“这无所谓,我主要怕姜姐找我爸聊天。”   “为什么?”方栀问。   “嗯……他管我管的严啊,所以我经常和他唱反调。”谭枫说,“不过没事,他一天到晚往工厂跑,和姜姐聊天的不一定是他。”   Alpha一顿,忽然捏着手机勾住方栀的脖子问:“周末那两张数学卷子你写了没?”   方栀抿了下唇,被迫低头配合着姿势:“没写完,空了两题。”   “要命,我一道都还没写。”谭枫加快了脚步,带着方栀一块往寝室楼赶,“我一见到数学题就偏头疼,看来今晚我要决战到天明了。”   -   这种天气变幻莫测的季节最让人头痛,入夜过了十点,窗外忽然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溅落的声音和熄灯哨声融在一起。   谭枫说是见到数学题就头痛,可一旦沉下来做题后,注意力就再没往外放过。   方栀扭头看了眼,站起来走到寝室门口关了灯,屋子一下子就跌进黑暗中。   寝室门口和床位隔了条半米多长的小走廊,alpha站在那往窗户看过去时,恰好能把屋外的细碎光亮收进眼里。   某一瞬间,方栀仿佛回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公寓。   那间不大不小的屋子每逢夜晚时,从床帘缝里透出来的光好像也是这样,总显得孤孤单单,没什么温度。   然而下一秒,方栀瞧见谭枫那侧书桌上的暖光忽然亮了许多。光影从地板上蔓延出去,甚至张扬着跳在了自己的桌案上。   Alpha把数学试卷抖得哗哗作响,单从声音里就能听出那份不耐烦。   方栀颈侧的小痣轻轻一颤,正打算凑过去看个究竟。   只可惜走到那边时,他搁在书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Alpha不得不转道去拿他的手机,是陈毅发过来的消息。   【陈毅】:下周三Tulirain集团要举办活动,邀请了你去做嘉宾。   【陈毅】:红毯时间定在了下午两点,快的话晚上八九点就能结束。还有明天要去拍宣传海报,你记得和老师请假,我早上来接你。 第31章   一道题都没写的某人为了保持意志,在零点过半的时候偷偷溜到阳台去吹了半小时冷风,等方栀囫囵一觉睡醒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某A已经抱着餐巾纸在擤鼻涕了。   熬夜加感冒,谭枫头一回没有按时起床,抱着枕头睡得昏天黑地。   方栀洗漱完站在床下面,用指骨敲了敲床板。   床板上的人翻了个身,又安静下来。   “起床了。”方栀有些无奈地说,“已经六点十五了。”   床板震动了一会,然后传出嘎吱嘎吱的木板声。谭枫撑着额头坐起来,片刻后捂着脸重新倒了回去。   谁都叫不醒一个决心赖床的人。   方栀薄薄的眼尾抬了下,三两步走上床梯,一把掀开帘子。   天气格外好,阳光从玻璃窗那边折射过来,落在那床薄毯上变成一块四边形的光。   Alpha的睡姿很淘气,也很暧昧。他单手搂着枕头,右手肘弯起来垫在脸侧,两腿蜷曲,胸膛以上都裸露在外,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方栀在最外侧的毯子处按了按,是空的。   “起床。”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然姜老师又要罚你做数学试卷了。”   听到数学试卷四个字的谭枫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动静,他强撑着意识睁开眼,熬夜留下来的红血丝爬满眼球。Alpha在迷茫半分钟后终于爬起身,叠好被子下了床。   男孩子的洗漱时间都是按秒来计算的,尤其是晨起时,起床气带给人的低气压让谭枫沉默地行动着,不出两分钟就从洗漱间走了出来。   他没擦脸,水珠还淌在脸上,眼尾红着,睫毛湿漉漉的像只坏脾气小狗。   此时离早自修上课还有十分钟,谭枫忙着收拾试卷,等他一切准备就绪即将踏出寝室门时,才忽然发现方栀今天没穿校服。   “校服。今天周一阿福要检查的。”谭枫抬了抬下巴,语气严肃,显然还没从起床气里缓过劲来。   方栀跟着走了出来,关上门说:“我今天出校。”   谭枫:“啊?”   方栀说:“要去拍个宣传海报,我……”他说着看了眼谭枫的表情,“我下周三有个活动。”   “下周三?”谭枫顿了顿说:“什么时候,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要表演。”   逼近六点半的楼道里已经没了人,方栀挨着谭枫的肩匆匆而过,寝室大门外迎面而来的风有些凉。   “Tulirain集团这次尖叫夜就放在了明州本部办,外场结束估计不到七点。”方栀说,“我在和主办方沟通。”   谭枫问:“沟通什么?”   沟通不参加内场活动,方栀想。   Tulirain作为国内顶级的模特时尚公司,每年都会邀请流量明星和顶尖模特去参加他们举办的尖叫夜,内场活动更是格外丰富,更不乏有知名的导演和制片加盟。   说是吃饭聊天局,其实骨子里是在夜场谈生意。这么多年下来,Tulirain的尖叫夜几乎变成了顶流明星的代表词。   圈内总有这么一句话,谁要是还没去过Tulirain,那就还算不得是个人物。   所以昨晚方栀和陈毅说自己不想去内场活动的时候,某中年男人差点被气出高血压。   那是Alpha头一回看到陈毅给他发语音消息,连转文字变出来的框里都带了个发怒的小人。   “周三晚上学校要文艺汇演。”方栀解释道,“排了很久,我要是不去,他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其实才两天,谭枫勉勉强强记住了走位,两位Omega到现在还跳得磕磕绊绊,只有方栀自己还像点样子。   方栀很清楚,这时候换人完全来得及,不过他不想。   Alpha微微抬起眼,目光落在谭枫身上一触即回,说:“所以我们在沟通能不能让陈叔替我去走红毯。”   -   两人没来得及买早饭,谭枫是饿着肚子上的早自习,紧接着又是大课间操,区区三圈跑操简直要了alpha的胃,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   回到教室后,谭枫就趴在桌上躺尸。   “谭哥?谭哥?!”   谭枫抬起脸,鼻子忽然被塞住,闷闷地应了声:“啊?”   他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抬头后才发现,吴洋蹲在沈秋辰座位旁边,两个人齐齐伸长了脖子看他。   Omega在得到回应后猛地拍了下吴洋:“我就说他生病了,你听听这鼻音!”   “小感冒小感冒,我看他这么丧就是因为昨晚熬大夜了没睡好。”吴洋说。   沈秋辰皱着眉又问:“你俩昨晚几点睡的?”   吴洋说:“什么叫我俩!我十一点就睡了!谭哥……谭哥你十二点?一点?”   “两点半。”谭枫揉了揉眼,“我黑眼圈这么重?连你这种大直男都能看得出来?”   “害!”吴洋说,“方栀和我说的,早上我去艺术楼交表格的时候撞见了,他说你昨晚补作业发了疯不睡觉,还大半夜去阳台吹冷风找死,让我注意点,以防你上课睡大觉被阿福抓去全年级诵读检讨。”   一份真九分假,谭枫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这是方栀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意思是这么个意思,alpha按了按眼眶,冲吴洋摆了摆手。   跑操后留给学生聊天的时间不多,三个人聊天的话题才开了个头,姜姐就抱着她的每周测验卷走了进来。   分析试卷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做试卷的速度,姜清抱着一堆试卷来又抱着一堆试卷走,一节课上又一节课下,谭枫只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很机械,头一回萌生了自己的人生在不停重复的错觉。   都说优秀的文科生拥有最极致的理性,谭枫自认文学素养尚佳,却也迈不过大多数高中学子关于学习生涯的迷茫和疲惫。   为着这份奇怪的心思,alpha迷迷瞪瞪过了一上午,还破天荒地跟着大部队冲到了食堂。   谭枫很久没体验过抢饭吃的日子了,被涌过来的人潮推搡着挤到窗口前,点好菜,然后端着餐盘在食堂里找位子。   人满为患,座无虚……哦还是有席的。   席在比较角落的一个位子,张一诺和周黎安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沈秋辰挤在中间,硬是把她和吴洋挤成了面对面。   吴洋乐呵呵的和三个Omega吃饭聊天,表情夸张到可以截图做表情包。   谭枫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你今天居然来食堂了?”吴洋把踩在横杆上的脚放了下来,一脸惊讶地说。   谭枫:“想不开,来食堂抢饭试试。”   吴洋:“所以你抢到了什么?”   “番茄炒蛋、包心菜、还有一碗根本捞不上紫菜的蛋花汤。”谭枫咬牙切齿,“没有肉。”   一桌人都笑趴了。   谭枫叹了口气坐在周黎安对面:“你们聊什么呢,吴洋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对面的周黎安用手挡着嘴在咀嚼,她刚刚出院,气色不是很好,但眉眼是笑着的。   “在聊方栀,有小道消息说他可能要去参加尖叫夜。”沈秋辰说,“Tulirain尖叫夜每年都有自助火锅可以吃,还有唱跳表演——诶班长那萧潇应该也去?”   周黎安:“萧潇怎么可能不去,影帝诶。”   “据说还请了陆应怀,星耀的太子爷。”张一诺探头过来说,“太子爷这几年也是越来越帅了,果然镜头养人。”   周黎安捂着嘴笑:“你就喜欢这种大暖男。”   “等一下,我有个问题。”吴洋举起手,朝四周一看问道:“刚刚我们不是在聊大佬的八卦吗?”   谭枫闻言一挑眉,侧过头看了看他。   吴洋昂了一声:“辰儿说方栀曾经和江柚白传过绯闻,不过没有实锤,两人也一直在避嫌。”   江柚白这个人谭枫还是知道的,前阵子在他舅舅的赛车场远远见过一面,是个很好看的Omega。   “他们俩?这年龄差的有点大吧。”谭枫皱着眉说。   “这都不重要,网友就喜欢捕风捉影,只要拍到两个人私下见面了就会传这种东西。主要还是因为方栀是alpha江柚白是Omega,两个人关系又好,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在谈恋爱。”张一诺解释道,“说真的,我虽然有时候羡慕方栀活得比我们自由,可也挺害怕自己过上他那种日子。”   周黎安嘟囔着:“明星的日子哪有这么好过啊,我妈也总说等我工作了就知道什么叫社会险恶。”   餐桌上的话题忽然就变成了明星卖惨大会,三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留下吴洋和谭枫两个不追星的大老爷们面面相觑。   等alpha扒完最后一口饭,这个话题才终于变了个调。   在座的几个都是一起在书海里共患难过的兄弟姐妹,所以聊天的时候也不避讳着什么。   “其实方栀一开始来学校的时候,我除了激动,更多的是害怕。”周黎安用纸巾擦干净了嘴,说“你们懂吗这种感觉。”   吴洋摇着头加入了话题:“不懂。”   谭枫叼着筷子笑了笑。   “直男。”周黎安看了他一眼又收回来,继续说道:“你说说你见到方栀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吴洋摸着下巴开始思索,嗯了好半天才回答:“紧张吧。”   他接着举起手来比划:“就……感觉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对吧,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你开学第一天见到了一个巨帅的新老师。”周黎安说,“嗯……具体一点就,他是成年人,是社会之内的人,而我还只是学生,层次感一下子就起来了。”   旁边的沈秋辰也“唔”了一下:“对哦,他给我的明星光环太重了,我总觉得他有点不真实,像是凡人摘到了星星一样。”   吴洋鼓掌吹捧道:“辰儿这比喻一阵见血啊!”   “……”周黎安抿了下唇,“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吴洋和沈秋辰都是一愣。   其实吴洋喜欢沈秋辰这件事在十班算不得什么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猜得到为什么这两人为什么还没有在一起。   Beta和Omega中间永远有着一层窗户纸,他们能透过烛光看到彼此的爱意,却不敢伸手捅破。   餐桌上忽然安静了几秒,周黎安捂着嘴把视线收了回来。   “其实方栀……”谭枫忽然就在寂静中开了口,“你们没必要把他捧成星星,毕竟他也只是个睡觉会说梦话的alpha。” 第32章   人和人的关注点是不一样的。   谭枫的意思是想让大家对方栀放下固有的明星滤镜,把alpha当普通同学看待。   然而满桌的人只关心大明星晚上说得什么梦话。   “没有,不知道,我没听清。”谭枫抓起餐盘,三两步把那群人甩在身后。   他昨晚确实没听清方栀说了些什么,方栀睡觉的时候格外安静,呼吸声都放的很轻很轻。   那声呓语还是谭枫即将冲到阳台吹冷风找死前听到的。   隔了一道床帘和半米宽的过道,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只剩下了半缕难以掩藏的悲伤。   应该不是个太好的梦。   谭枫垂下眸,放慢了脚步等后面几个追上来。   结果只等来了周黎安和张一诺。   她们两个大约是有心要给吴洋和沈秋辰制造个人空间,怂恿着谭枫一起快步走回了教室。   “诶谭枫,刚刚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周黎安在教室外走廊停住,回头问道:“你是不是以前就和方栀认识啊?”   谭枫一愣:“啊?”   周黎安说:“我看他对你的态度很不一样,而且他和你呆在一块的时候没有偶像滤镜。”Omega甜甜地冲他一笑:“还有前几天的事情,谢谢你啊,下次我请你喝奶茶!”   说完,周黎安就小跑着回到了座位上。   几个人在食堂聊天耗费了太多时间,教室里有几个人已经趴在桌上准备入睡。谭枫连最后一点想说的话都咽进了肚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摸出手机来玩。   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么?   和我在一起更真实么?   周黎安的话在谭枫大脑里扎了根,alpha从坐下到划开手机屏幕的短短五秒钟里一直在反复回响,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   没有人不喜欢“特殊”两个字带来的幸福感,谭枫也是。   唯一的一点不开心,大约就是学生时代对社会人的固有抵触和敬畏,没法一下子从心底里接纳方栀作为他们的同班同学。   谭枫记得方栀和他说过,自己就在学校待不久。   要是能呆得久点就好了,alpha心想。   待得久一些,大明星的滤镜一定会被题海患难情替代,那方栀对他们的态度就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了。   谭枫想着,指尖一动,不由自主点开了自己和方栀的微信聊天框。   他和方栀这几天一直呆在一块,微信聊天记录只有一条孤零零的转账记录。   看着很生分。   【要相信光】:方栀?   【要相信光】:在吗方栀?   【要相信光】:大明星?   没等他想清楚自己要干些什么,手指已经提前一步行动,一连发了三个消息出去。   谭枫抿了下唇,拇指摩梭着关机键,寻思着要不要按下去。   结果大明星居然秒回了。   【F】:在。   谭枫:“……”   完了,接下去该怎么聊。   Alpha绷着脸和手机屏幕僵持半天,最后用一种极其轻快且随意且礼貌的语气回复道:   【要相信光】:好哥哥。   【要相信光】:我想吃明中对面那条街上的烧烤摊。   【要相信光】:你晚上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两大包回来?   -   好哥哥被水呛了一下。   赵知行手上还捏着方栀的一缕头发,摩丝沾了满手,险些就把那撮毛立在头顶上。   “聊什么呢这是,能给你吓成这样。”他微微一笑,目光从屏幕上扫过去,诶呦了一声,扭头冲陈毅使了个眼色说,“你家小栀子好像有情况~”   陈毅正靠在墙上凹造型,闻言踉跄了两步,跌跌撞撞冲过去:“啊什么?我以后用不着催婚了?”   方栀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休息间,陈毅也把保密性做的很好,里里外外都是他们自己的人,所以说起来话来并不怎么顾及。   Alpha按下发送键,把手机关掉放在一边说:“是谭枫。”   陈毅那冒着亮光的眼睛硬生生扭出了个白眼。   “谭枫是谁啊?名字有点耳熟,你同学?”赵行知问。   方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嗯了一声。   赵知行给他做了一个经典校园男高的造型,黑发被染成栗色,发根垫高打着卷,露出一小块光洁的额头。搭配的衣服是白衬衫和西装裤,领口那别了一朵绒线做的栀子花,拇指盖大小,配色一致,和白衬衣融在一起。   “你这张脸不知道是多少整容医院的整形模板。”赵行知说,“我看好多同行的朋友再说,现在有几个小明星都按照你这个模样局部整形。”   陈毅在旁边听着直摇头:“这就是一个死循环,不好看进不来红不了,好看了又要被说虚假被质疑,怎么都难做。”   赵知行点了点头:“杨淮你们还记得么。”   方栀眼尾落下去的褶皱微微一动。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陈毅比方栀还要激动,“他当时把方栀害成什么样?!要不是有手段让人护着他,那姓杨的哪里还能继续待在公司?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们团队到现在还在蹭方栀的流量呢。”   赵知行瞥看了一眼方栀,alpha神色淡然,似乎并不在意聊这个话题,于是继续说道:“我朋友看到他这几天和陆应怀总呆在一块过夜,应该是被包了。”   他顿了顿,又说:“年后方栀不是有个综艺要上么,每个艺人都要带朋友一起去,如果名单定下来方栀和陆应怀是同一期的话……我猜他带的应该是杨淮。”   包间里沉默了一会,方栀眨着眼,侧过去问:“不是说年前?”   Alpha的反应太平静,陈毅企图在他脸上看到点反应,然而最终还是没能看出点什么,回答道:“拖到年后了,江柚白档期有点调不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嗯。”方栀点了点头。   陈毅又说:“但是这样的话你年后档期就很紧,我试着帮你调一下。还有你要记得从今天开始蓄发,下一部现代剧要求你留长的。”   “我知道。”方栀顿了顿,又问:“陈叔,年后那档综艺,公司有指定我带谁上么。”   陈毅摇头:“没有规定带谁,年前确定就行了,这个不急。”   方栀嗯了一声。   休息室的大门正在此时被人敲响,陈毅大步走过去开了门,主办方的对接人笑着走了进来。   方栀的目光从镜子里挪下去,飞快地在手机上一扫,又连忙转过去应对来人。 第33章   方栀急匆匆赶回学校的时候,谭枫正在冲头。   浴室的磨砂门上印出个黑色的影子,alpha透过满眼的水汽往外看过去,笑了笑。   谭枫用手敲了两下门:“大明星回来了?”   “嗯。”   黑影微微一动,在门框那边挤压消失,脚步声愈来愈远。   谭枫三两下擦干了头发,肩头的水珠浸在棉布里,一点一点的落成暗色光斑。   刚一打开门,寝室过道里飘散的烧烤味就扑在了谭枫脸上。Alpha一愣,大笑着蹦跳到了方栀桌前。   下午开玩笑说的事情,没想到大明星还真给他买了两大包烧烤回来。   “你还真买了啊,早知道我就点……”他话说道一半,抬眼看到方栀时愣住了。   方栀换了衣服,但还没卸妆,眼尾细长的眼线还浅浅的留在褶皱里,在每一次的眨眼间变得忽明忽暗。他这张脸本来就优越,在经过美妆的点缀下,更显得精致挺立。   谭枫心里暗暗喊了句卧槽。   有时候真的不能怪那些Omega为哥哥痴为哥哥狂,眼前这个alpha确实有能让人痴迷的资本。   方栀拨了下额前的刘海:“早知道什么?”   谭枫倏地回神,说:“早知道我就往贵的点——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说话间,谭枫拆开了最外一层的塑料袋,里面叠了两大包油乎乎的外卖盒,鲜红的辣子油从纸盒里透出来,油光发亮。   他拎起其中一根咬了口,而后在里面挑挑拣拣,选了个辣子不多的塞到方栀手里。   “你怎么点这么辣的,忘了自己不吃辣吗?”谭枫也被辣味呛了两口,“我去倒水,你把辣子洗掉再吃。”   他说着走过去提着热水壶回来,把方栀那杯空水杯倒满,又问道:“我俩应该吃不完吧?”   方栀点头:“嗯,吃不完的话可以分一下。”   谭枫忽然冲他一笑,有些狡黠,然后用三根油乎乎沾着辣油的手指夹着外卖盒走了出去,气势浩大地敲开了隔壁311寝室的门。   “谁啊——”   方栀听到张耀的怒吼声,穿透墙壁闯进了312的寝室里。   “您的外卖订单已送达,请注意查收——!”谭枫笑着回应。   随后是一阵开门声。   311的寝室门年久失修,机器零件挤压在一起,拉出一阵绵长的嘎吱声。   “谭枫你又钻狗洞出去买吃的了?!”   “那狗洞这么好钻吗我天天去——这是方栀请的客!”   “方栀?”   方栀本人忽然被cue,端起来喝水的手指一颤。   紧接着张耀的大嗓门又在四处飘荡,他先是在自己寝室和室友分享了夜宵喜讯,然后尾随谭枫来到了312大门口,冲寝室里喊了句谢谢。   “下回一起去后街喝啤酒啊!”张耀扒着门框挥手,“我请客!”   方栀轻咳一声,抬眼看了看在一旁嬉皮笑脸吃烤串的alpha,随后笑着冲张耀点了点头。   大约是他的表情太麻木了吧,谭枫靠在墙上笑成了鹅。   张耀道完谢回到寝室,alpha就拎着椅子搬到了方栀旁边坐下。   他的笑劲还没过,后背塌下来软软地靠在一侧,肩膀和方栀靠在一起。   “可惜明天不是周末,不然咱俩还能挑个恐怖电影看。”谭枫单脚踩在椅面上,“要是寒假就更好了,我能带着你玩个通宵不睡觉,半夜去偷我舅舅的摩托车,然后在那边飙车玩。”   方栀听着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勾了下嘴角:“你以前也这么干?”   “对啊,骑摩托特别爽——你要是不会骑的话可以坐在我后面,我技术很好,带人绝对不侧翻。”谭枫颇为自豪,笑吟吟地点开了方栀那组机车杂志照片。   这套杂志近期才开始发售,据说上线后就被一抢而空。照片里的方栀坐在一辆复古的青灰色摩托车上,两条长腿绷直了往两侧展开,黑色皮裤把腿部线条勾勒得流畅紧致,极具性张力。   不过单人的也就一两张,更多的还是和江柚白的合影。   谭枫想说的话顿了顿,而后才继续开口说道:“像你们这种拿摩托车来做摆设的,我都觉得是暴殄天物。”   方栀:“那下次,你教我?”   谭枫说:“可以啊,摩托很好学的!”   说话间他又薅了把串捏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咬着,忽然间又顿住了没有动作。   “可是你没什么空吧。”alpha沉默了一会说道:“今年寒假听说是一月初就放,过年也早,你们这种顶层的大明星过年还会有通告要赶吗?”   方栀抿了下唇:“一般会休息几天。”   谭枫:“那意思就是你大部分时间还要工作。”他顿了顿,“和大明星通宵蹦迪的美梦算是直接夭折。”   他说着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紧接着又问:“那你今天去和主办方沟通,最后怎么说?”   没怎么说,主办方怎么可能轻易放人。   他们每年花钱举办尖叫夜就是为了保持公司热度,方栀这么一个自带话题的流量明星,Tulirain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在他们眼里,一场普普通通的校园文艺汇演,根本比不上这上千万交易的尖叫夜。   Alpha的眼尾轻轻落下,用睫毛笼出一片阴影,随后微微摇了个头。   谭枫心里忽然没来由得难过了一下。   方栀他归根到底,还是和他们正儿八经的学生不一样。   没人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偶然性在方栀身上被无限放大,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岑斌曾经在语文课上说过很多人生鸡汤哲理文学,一般来说套路大于肺腑,但有些话却很有道理。   谭枫记得他说,人生是由千千万万个过客,行过又离去后组成的故事。   当时几乎满教室的人都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的忙碌,往四周看了很久,又在对未来的茫然和担忧中重新低下了头。   他们这一辈的人都过于早熟,一些道理不是不懂,而是佯装懵懂。   谭枫更是如此,他的共情能力很强,所以比大多数人更能看得清眼前这个alpha的人生轨迹。   即使纵横交错上千万条,也很难和他们这些普通学生有永久交集的可能。   只不过在这天晚上,在这一刻,他忽然不想让方栀也变成一个过客。   *   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总是藏不住,第二天一大早,几乎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昨天方栀请一楼道的alpha吃了烧烤。   并不知道自己居然请了客的方栀:?   谭枫靠在椅背上笑成鹅叫,吃了一圈瓜回来后,又憋着笑和方栀复述了缘由。   起因是张耀这辈子头一回被人请客,过分激动,伙同室友沿着三楼楼道挨个敲门,逢寝送俩烤串,顺便附赠一句“不客气不客气,312方栀请的”。   三楼那个楼道的班级还挺多,主要遍布高一高二,于是大家口口相传,在班级群里夸赞起方栀的优良品德,并在今天早上集体来十班门口致谢。   方栀:“……”   转过头来聊天的沈秋辰也在那笑,一边问道:“所以瓜田中心的农夫居然是体委?”   “对哈哈哈哈哈他在那普渡众生哈哈哈哈哈!!”吴洋也是笑得肚子疼,手掌啪啪啪拍在方栀的书桌上,丝毫不顾及形象。   大约确实是蛮好笑的吧,alpha绷着的脸忽然放松,嘴角微微勾起。   “诶其实,我们下周文艺汇演,然后紧接着运动会,再连着五天国庆假期。”吴洋说,“方栀应该不知道吧,我们十班去年就说好了,在明中仁慈的疯狂一周中抽出一晚上的时间集体约饭。”   沈秋辰笑得腮帮子疼,捂着下颚说:“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前几天班长还来和我说过这件事。”   谭枫问:“已经安排好了?”   “是啊,去年我们大声密谋的时候姜姐不是听到了吗,然后我们几个班委前几天商量组织的时候去找了姜姐,老师说只要我们今年运动会获奖,这顿搓饭的钱就班费出!”   吴洋问:“那要是不获奖呢?”   “你能不能想点好的?”沈秋辰责骂道,“去年不获奖是因为体委崴了脚,谭哥又易感期请假,最能出力的两个alpha都没上场。今年谭哥和体委都在,还有方栀呢,不获奖都难。”   坐在后面的谭枫高深莫测的点了个头。   前阵子他找体委去改比赛项目的时候多留意了一眼,发现方栀一个人几乎把跑步类运动全包了,50米紧跟着1000米,还有那个传说中的环校趣味接力赛。   就连那份替补名单上都多加了几个方栀的名字。   一个众望所归的alpha,谭枫想。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弯着嘴角把手机抽了出来。   【要相信光】:周六你妹妹生日,我什么时候过去?   方栀桌肚里的手机一亮,他垂眸看了会,又抬起目光疑惑地看了眼谭枫,随后低头打字。   【F】:我让人来接你。   【要相信光】:大老板啊这是?还记得我家地址吗?   【F】:给我一个。   谭枫笑着输了地址发过去。   两个alpha个子都挺高,垂着头玩手机的时候过分显眼。吴洋原本还在和沈秋辰聊天,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后座的两个人,左右来回看了看,好奇地一问:“你们俩居然在聊悄悄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谭枫听到这声后却忽然愣住了,顺手把手机怼进了桌肚,端着脸说:“没有。”   吴洋怀疑地又问:“那你们在干什么?”   “在看新闻。”   “在聊天。”   谭枫忽然扭过头看了方栀一眼。   大明星过于诚实,他抿了下唇,被某人的死亡凝视盯着打了个补丁:“和我经纪人聊天。”   吴洋拖着嗓子,半信半疑的哦了回去。   等他转过身继续去和沈秋辰聊天的时候,谭枫那躺在桌肚里的手机才又亮了起来。   【F】:?   谭枫摸了摸鼻子。   【要相信光】:没什么,不过是自证我俩没有一夜情。 第34章   为着参加方槿的生日,谭枫特意选在周五晚上回了家。   他送给小姑娘的生日礼物一早就被顾嘉言签收了,装成了个漂亮的小礼盒放在他房间的书桌上。   谭枫把玩着礼盒最上面的大蝴蝶结,听顾嘉言在旁边絮叨。   大概是说Omega小姑娘比较矜持,让他不要玩得太嗨吓到人家。   谭枫一摆手:“那不会,小姑娘都能冲方栀那颗冰块撒娇,我这么一个温柔热情的大哥哥怎么可能吓得到她?”   顾嘉言狠狠弹了下他的脑门。   谭枫装乖卖了个笑,又哄了顾嘉言几句,这才推着母亲大人往房间走。末了,他又问了句:“我爸呢?今天又不回家?”   这个季节的天暗的快,黑下来之后又格外凉。顾嘉言拢了拢外套,嘴角浅笑着嗯了一句:“工厂那边出了点事。”   谭枫轻轻“唔”了一声。   他挺想再问点什么,但犹豫半天后终究没开口。   -   方栀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多来接他的。   当时谭枫刚从家里的健身房出来,澡冲了一半,从浴室窗户那透过去往下看,正好能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他家别墅门口。   所幸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谭枫赶忙换好衣服,在出门前用干毛巾胡乱擦了个头,蹬着运动鞋就夺门而出。   结果上车后才发现人大明星本人根本没来。   他发梢还淌着水,冰冰凉凉的,坐在后座冲陈毅打了个招呼。   陈毅对谭枫的态度还处在一个很微妙的状况里,一边觉得此人对方栀怀恨在心,一边又觉得这人是真的在把方栀当朋友。   他在娱乐圈那一块呆得久,客套的场面话是随口就来,但私下见面的沉默也成了习惯。除了从小看到大的方栀和几个要好信得过的同行,陈毅一般都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正想着要以一个什么样的口吻和谭枫聊天,后座上的alpha倒是又开了口:“陈叔,方栀呢?”   陈毅一愣,僵硬地回了句:“他在家。”   谭枫自然是认为方栀是和方槿住在一块的,毕竟前阵子他在网上冲浪方栀超话的时候还看到有人说,alpha有一个十分支持他事业的家庭。   直到陈毅开到了一片安保极为严格的公寓楼盘里时,谭枫才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   保安在确认了陈毅身份后,着重问了后座的谭枫,又转身拨了个电话,这才放两个人进去。   这架势堪比运钞车往金库运钱。   随后陈毅把车停在了公寓楼下,坐在驾驶座里不知道给谁发了个消息。   谭枫则下意识去拧动车门。   陈毅瞥看一眼,立刻出声说道:“你别动,方栀一会下来。”   “啊?”谭枫缩回了手,伸出来的手指垂下来晃着:“不是这?”   陈毅说:“不是。”   他惜字如金得要命,全然不似方栀电话里的絮叨模样。谭枫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又把脸扭过去看向车窗外侧的公寓楼。   alpha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公寓楼的四分之一高,那两楼的窗户都大敞着,仔细些还能听到从里面飘出来的音乐声,时而还有人影从窗前走过去,打开窗子看看远方。   谭枫好动,就这么一动不动坐在车里生觉难受。于是alpha擅自按下车窗,把头伸出去朝上看。   这一栋约莫有八层高,一户一梯,从下往上的七层楼都亮堂堂的,唯有最顶上的那户拉着窗,被黑乎乎的帘子盖住,遮得密不透风。   谭枫不知怎么就对这户人家产生了好奇,扒着窗户想看的仔细一些。可惜他人高马大,腰背伸出去的时候卡到了肋骨,疼得alpha倒吸一口冷气,缩了半身回来坐好。   陈毅本还在低头打字,听到声响后猛然抬头,从车内镜上看到他这动作,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脏话。   再怎么沉默寡言都没用,毕竟beta的年岁摆在那,面对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小伙子,真的很难不说语重心长的话来教育教育。   只可惜他没来得及张口,方栀就压着帽檐从楼道那走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谭枫见他眼尾微微泛着红,琉璃般的眸子上盖了层浅浅的水膜,仿佛一戳就破,显得有些困倦。   方栀带着口罩,眸光在触及到谭枫的一瞬间闪了闪,走到那扇大开的车窗前。   他垂眸看着把脑袋伸出来的人,说:“怎么这个姿势?”   谭枫照实回答:“想看看,然后又想知道最顶上那层楼为什么不拉窗帘。”   方栀听完点了点头,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陈毅的注意力自从方栀出现后就粘在alpha身上,刚刚中间隔了个谭枫看不仔细,等方栀上了车后又扭过头来端详了半天,然后大声嚎了句:“你怎么穿这么点衣服!”   方栀解口罩的手一顿。   九月底的明州算不得太冷,再怎么样都有十五度的气温保障。alpha出门前还特意去找了件长袖衬衫穿,只不过此时袖口被编到了手肘上,领子最上面的扣子松了开来。   谭枫只看了一眼,插嘴道:“这不正常穿搭?他又不肾虚。”   方栀顺着他的意思点了个头。   陈毅:?   他这么管着方栀大概有七八年了,借着alpha不会反驳的好处当了好一阵的操心奶爸,不成想今天头一遭遇到阴沟翻船,哑巴干儿子从天拉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救兵回来。   陈毅抬起手还想说点什么,那个救兵又开了口:“春捂秋冻,陈叔您要注意养生啊。”   “……”   得,嘴皮子没这救兵六。   陈毅举起来的爪子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犹豫不决地僵在那,大有想要和谭枫鱼死网破的前兆。   方栀在一片凝固的气氛中摘下口罩,喉间的小痣微微一颤。   做经纪人这一行的格外会察言观色,几乎是一瞬间,陈毅就注意到了自家alpha那变换的小情绪。   他愣了愣,在谭枫挑事的目光中把手缩了回去。   救兵抵在后座上笑趴了。   方栀的眸光从眼尾瞥出去,在alpha的笑容上停顿两秒后又收回来,顺手揭掉了头上的帽子。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谭枫挪着屁股凑了过来,悄咪咪压低了声音问:“经纪人不该是那种舌灿莲花,指鹿为马的嘴皮么,怎么陈叔听起来这么敦厚老实?”   他问得太直白,方栀一瞬间愣了愣,随后回答道:“年岁大了。”   谭枫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前座听得一清二楚的陈毅:“……我听得到。”   “啊?什么?”谭枫上半身还和方栀靠坐在一起,耳朵侧出去佯装才听清的样子说:“哦,陈叔说他知道我们在夸他玉树凌风,风流倜谠,举世无双。”   陈毅:“……”   方栀略显严肃地绷了下脸,最终还是没绷住,指节抵着唇开始闷闷地笑起来。   “不是,你这鬼话还真是张口就来啊。”陈毅被莫名其妙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格外好笑,嘴角咧着笑骂了谭枫一句。   方栀第一次在人前笑得有些喘不过气,缓了缓才说:“明中文曲星。”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诨号的?”谭枫杵了方栀一下,“还挺关注我。”   方栀回答道:“吴洋和我说的。”   陈毅在文曲星三个字上砸吧了几秒,偏了偏头问道:“你是学文的?”   谭枫:“是啊,学的文科。”   陈毅说:“我还以为你学理的呢,长得一副理科大佬的模样。”   谭枫的嘴角绷了一瞬,又很快扬起笑来:“您怎么不说我学体育,我还人高马大的呢。”   陈毅开着车又笑了起来。   谭枫他像是生来就有一种能哄得人开心的魔力,陈毅早上还对这人冷冷冰冰,接到方栀不过两分钟,就开始原形毕露,把谭枫列为了“别人家的孩子”。   “诶我就喜欢你这种波蹦乱跳的小alpha,多有活力啊!你看看他,多说俩字就嫌烦,逗也逗不起来,这么多年像是养了颗冰块。”陈毅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方栀,重重叹了口气:“小枫你以后可以多来找方栀玩啊,他老喜欢一个人在家呆着,好好一个青春年少的alpha非得变得老气横秋的,不像话。”   方栀:“……”   谭枫笑趴在后座,左肩还倚在方栀身上,一颤一颤的。   “听到没,小冰块。”alpha抬起笑得发烫的脸颊,眼睛亮闪闪的说:“下次哥哥带你出去玩。” 第35章   方槿原本还在和伙伴们一起玩,听到开门声后就飞奔了出来,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她有着这个年纪小姑娘特有的水灵,眸子乌黑发亮,像极了洗过的黑葡萄。   方栀站在门前拉了下口罩。   “哥哥!”方槿立刻拉开门,抬起手抱住方栀的腰,“哥哥你来得好早呀!”   方栀揉了一把方槿的头,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把手上的礼物塞到Omega手里说:“给你的生日礼物。”   说完,他侧身一动,在身后站着的谭枫就这么露了出来。   方槿正捏着袋子还打算说点什么,见到来人红了下脸,连忙从方栀身上跳下来,恭恭敬敬站在一边冲谭枫说了句“哥哥好”。   谭枫不像方栀那样冰冰凉凉的只回个单音字,他跟着方栀走进了玄关换鞋,间隙冲方槿笑了笑说:“你好呀,谢谢你邀请我参加你的生日会。”   方槿一边说着不客气不客气,一边捏着袋子往房间里退,整个头都要红透了。   “你妹妹怎么这么害羞?她这个反应会让我觉得我像个流氓。”谭枫扒住方栀的肩说,“这都逃回闺房了。”   方栀从鞋柜里翻一次性拖鞋的手一顿,随后拆了一双丢到谭枫脚前:“那不是害羞,是太兴奋。”   谭枫:“?”   Alpha张口正欲问下一个问题,眼睛看过去却发现方栀又在拆第二双一次性拖鞋,有些疑惑道:“为什么还要拆一双?”   方栀绷着脸,默默地把那双鞋套在了自己脚上。   谭枫眼瞅着这动作张口又要问,然而方槿的闺房里爆发出一声尖叫,随后三四个小姑娘齐齐扒在门框那边探出了头。   见过叠罗汉么,小姑娘们就是这样,一个搭着一个,个个眼冒星光。   当然这个星光有一半是冲着方栀,有一半是冲着谭枫。   Alpha要问的问题忽而咽回了肚子里,他做了十多年的独生子女,虽然哄起小孩来没什么问题,但这种被一群小姑娘们盯着看的场面还是头一回遇见,一时间招架不住,裹挟着方栀逃到了一边。   然后小姑娘们紧跟着涌了过来,横插在他和方栀中间,活活把他俩分在了沙发两端。   她们大概是方槿的同班同学,互相之间都叫的昵称,谭枫勉勉强强在对话中脸对脸认识了几个,然后就看见杵在方栀身边的方槿端着水果盘蹬蹬蹬跑到了他面前。   紧接着坐在了谭枫身边。   另外一边是一个昵称叫“静静”的女孩。   谭枫客气地从果盘里拿了三个黑葡萄在手上,方槿就把盘子往边上一递说:“静静,你吃吗?”   静静狠狠点了个头,紧扎的高马尾在谭枫手臂一侧甩着过去。她捏着拿来的水果仰头问alpha:“哥哥,你也是明星吗?”   不问还好,一问那一排的目光就都转过来落在了他身上。   谭枫嘴里还咬着黑葡萄的皮,吓得囫囵咽了下去,干咳两声说:“不是啊,我是明星哥哥的同学。”   祸水东引,一排的小女孩包括谭枫一起往沙发最右端转着头,齐齐整整的,像一群人体太阳花,直接把明星哥哥看木了。   方栀严肃地绷了下脸,然后佯装着自己很忙的样子拿着手机走到了厨房,把那一群小姑娘留给了谭枫。   客厅里某一瞬间安静极了,然后发出一阵爆笑。   方栀捏着手机靠在门板上,他倒不是为了躲人,alpha是真的有点事要处理。陈毅在开车回去了之后给他连发了三条消息,方栀忙着应付方槿,所以一直没回。   【巧舌如簧】:特意换了个新名字,你熟悉一下别给我删了。   陈大经纪人用自己的大名当了三四年的微信ID,如今居然被谭枫刺激地改了个这么……活泼的名字。   方栀盯着那四个字懵了一瞬,随后舌头抵着牙关笑起来。   【巧舌如簧】:还有,晚上我还是老时间来接你回去,免得碰到他。   【巧舌如簧】:不过你和小枫说过你家的事情吗?   方栀收了笑,垂眸回复道:   【F】:还没。   【F】:新ID不错。   陈毅大概是回了家,回消息的速度还挺快。   【巧舌如簧】:还没?   【巧舌如簧】:你这两个字会让我怀疑你交了个对象。   【巧舌如簧】:不过你突然和小枫一样夸我有点惊悚。   【巧舌如簧】:但不多,我再看看。   “……”   方栀直接按掉了屏幕。   Alpha杵在厨房里呆了好一会,主要是准备一会要用的餐具。等他洗完手从那里出来后,才发现谭枫已经坐在地上和姑娘们打成一团了。   谭枫是真的讨人喜欢,从小孩们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方槿原本还想做个端庄淑女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就被闹得趴在了谭枫肩头,笑嘻嘻塞给他一串黑葡萄。   方栀站在远处看了半天,直到窗外暗了天,他才凑过去按下了客厅灯。   -   下午五点,晚饭和蛋糕一起送到了家里。   一屋子加起来有七个人,所以蛋糕订的格外大,十寸加六寸的双层草莓巧克力蛋糕,放在餐桌正中间。   谭枫陪她们玩了近一个小时,此时也有些笑累了。他倚在餐桌边,盯着方栀给蛋糕插蜡烛,一边说道:“我记得你是12月份的生日。”   “嗯。”方栀又拆了包新的,“十二月七。”   他插蜡烛没什么讲究,送来的两捆蜡烛绕着上下两层蛋糕各插一圈,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格外热闹。   谭枫被他这操作逗笑了,直接伸手拍开alpha的手腕说:“几岁插几个蜡烛,你是打算直接让方槿过四十岁生日吗?”   说完,某人的爪子从方栀手腕边上蹭过去,把刚插好的一圈蜡烛拆下来,又精巧的用十四根蜡烛摆了个爱心。   方栀绷了下脸,说:“几岁插几根,那真到了四十岁该怎么办?”   “那我到时候就给你准备四十根蜡烛,从蛋糕最外圈插,一圈绕一圈,插满一整个蛋糕为止。”谭枫生动形象地比划了一下,“放心,绝对一根都不少你的。”   方栀听完动了动嘴唇,把话咽了回去。   谭枫扶着他的肩膀笑出了声。   插完蜡烛,招呼小朋友排排坐,然后关灯。   小寿星坐在最上堂,一左一右坐了方栀和谭枫。   那几根蜡烛是螺旋状且七彩的,被火红的烛光恍惚着渡上了一层温度的橙色。蜡油顺着螺旋花纹滴落下来,在蛋糕最上面留下一滩漂亮的水痕。   谭枫组织着他们几个唱起了生日歌,方槿头顶着纸片做的皇冠帽,眸子里亮晶晶的,像是蓄了一池银河。   方槿闭上眼睛许愿的时候,烛光依然在闪。   那一截蜡烛的黑影被无限拉长,火焰摇曳中,把明亮抖落在了Omega身上。   谭枫笑着撑坐在那,透过层层叠叠的光影盯着方槿看。   这种时刻的沉静能让人格外细致,alpha不知怎么忽然锁住了眉,目光往对面一瞧,又垂落下去。   方栀对目光一直很敏感,几乎是同时,他也抬起脸看向谭枫,轻轻问道:“怎么了?”   “没事。”谭枫摇了摇头。   他只是忽然觉得,方栀和方槿两个人,长得不太像。 第36章   小孩子喜欢的那种蛋糕总是会放很多的工业糖精和色素,外观格外好看,吃到嘴里则一团糟。   甜的掉渣,还掉色素。   谭枫冲着镜子里那粉粉嫩嫩混杂着黑漆漆的舌头皱了下眉。   等他回到餐桌,才发现另外一个alpha一口蛋糕都没吃。   方栀面前的蛋糕是方槿特意切了个最大块的,还在上面斜着插了两根巧克力棒,最后又在边上堆了层草莓。   谭枫指着那块偏心的蛋糕说:“浪费可耻。”   “太甜。”方栀看了那块蛋糕一眼。   谭枫随手捏起一根巧克力棒塞到方栀嘴里,又用食指往里怼了怼:“吃不得辣又不吃甜,你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备一个红烧肉盖饭蛋糕怎么样?”   “……”   Alpha的牙关没有抵得那么紧,谭枫这一推直接把巧克力塞到了最里面。   “撒点葱花,芝麻,浇点麻油。”谭枫还在继续说,“没有甜味,没有辣椒,没有色素,简直为你量身定制。”   方栀咔嚓一下咬断了巧克力棒,两指夹着把它遣返送进了alpha喋喋不休的嘴里。   他绷着脸绕到一边,把吃干净的外卖盒一个个叠放起来塞进袋子,打好结,然后丢到了玄关边上,预备一会走的时候带出去。   外卖盒收拾起来格外快,尤其谭枫在这一块上颇有造诣,拿起个垃圾桶就往里塞,把各式的纸盒压成薄薄的一片,满桌的餐盒就全堆在一个塑料袋里,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于是两个人彻底收拾完餐厅,时间也才只到了七点。   谭枫原本打算重新融入小姑娘们中间,然而脚才往那边迈了半步,便听到她们围着开始讨论起了芭比娃娃,吓得alpha赶忙退了出来,拽着方栀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风景。   是真的看风景,因为热闹过后的平静太措不及防,没人能反应过来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们站得地方和客厅热闹的正中央隔了条绿色植物架,兰花叶子从最上面垂下来,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线。   “在外国文学的故事里,我们俩现在应该在抽烟。”谭枫比划了一下,“还得是那种略显贫困但莫名过得很体面的家庭,然后我和你共享一支烟,你一口我一口,一边聊家宅八卦,一边畅谈人生理想。”   方栀喉间的小痣一颤,问道:“为什么?”   他把手肘搭在落地窗中间的白色横栏上,微微弓着身,背朝外靠着窗。客厅中央的光从兰花叶的缝隙里投落下来,恰好打在他鼻尖和下颚连接的那条线上。   谭枫瞥看了一眼,说:“套路吧,酒足饭饱后和……好友站在一块,只能做些事情然后聊一些有的没的。”   Alpha说到一半迟疑了几秒,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两个人共享一只烟是格外亲密的事情。   得是挚友之上再进一步的恋人。   方栀显然没在意中间那段空白的时间,他抬起手机来看了眼时间。   “怎么了,有人找你?”谭枫问道。   方栀摇头说:“陈叔说七点五十过来接我们。”   谭枫有些诧异:“这么早?你今晚不陪你妹妹么?”   “我不在这住。”方栀言简意骇。   谭枫愣了愣,他想说“这里不是你家吗”,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方栀的家庭可能和网上说得不尽相同。   前几天和沈秋辰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谭枫听说了一句话,饭圈故事三分真七分假,真正的缘由只有圈内人才知道,他们这些不算大粉的星迷,最好还是不要把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当真才好。   “不过真相往往都让人大跌眼镜,能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沈秋辰当时叹了口气说:“好歹他们现在看起来是光鲜亮丽的。”   思绪回笼,谭枫也学着方栀的姿势靠在窗边,只不过视线侧过去看着alpha的脸,半晌又收回来。   他下意识想跳过这个话题,于是两人的聊天主题就掉了个个,真变成了一些“有的没的”的小事。   主要是谭枫在说,方栀在一边听,时不时应和两声。   “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学校食堂么。”谭枫说,“晚上还好,高一高二高三分流用餐,菜打完了后厨就继续做,但中午不一样,中午那是三个年级一起抢饭吃。你来学校的这些天没经历过那个场面,简直就是饿狼扑食。”   方栀勾了勾唇:“怎么个扑食法?”   谭枫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们教室后门出去那一截楼梯还是通的,转了个弯就不行了,先被四楼的八班堵着,然后到二楼的悬空走廊,转角就能看见一波从高三楼涌过来的饥饿僵尸潮。”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鄙人有幸走过一个多学期,报废了三双白球鞋。”   方栀闷闷笑了两声:“所以你后来就只往小卖部里去了?”   “不不不,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谭枫挥了挥手继续说:“看过吴洋抢饭吧?他是我们十班为数不多能在中午食堂抢到肉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本事,能在人群中像条海带一样游走。”   “就上学期吧,开学那阵子,他带我冲食堂来着,大概也是前几天抢饭太顺利了有点上头,我们爬楼梯的时候就没怎么注意,直接用头……怼到了校长和段长的屁股。”   方栀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谭枫顶了顶腮帮子,脸上既尴尬又好笑:“不是,你笑成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当年真的很憨批。”   “是有点。”方栀嘴角的笑还没敛去,眼睛里亮亮的。   客厅靠窗的这面其实不怎么亮堂,从中央透过来的光线往后挪了半寸,将方栀脸侧的绒毛包裹了进去,远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谭枫还在继续说着当时阿福在楼梯口的精彩发言,然后忽然间一顿,看向方栀的目光不知怎么就闪了一下。   他曾经在翻阅顾嘉言女士的玛丽苏小说时,尝试着和她分析过女主为什么愿意爱上一个高冷男神。   究其原因在于高冷的突破,这两个字带给人的疏离和淡漠感是成百上千的,然而只要男主打破了这片冰层,接下来的所有行为都会附加一个叫“宠溺”的形容词。   这两个字极具魅力,就好比现在笑起来的方栀。   谭枫也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形容词,但他确实是第一次看一个alpha看入迷了眼。   他停顿了有三四秒,才接着往下说。   方栀边听边点着头,偶尔还拿出手机来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七点四十多分的时候,方槿才绕过那个花架子走了过来。   她好像是知道方栀快要走了,走过来捏住alpha的衣服,仰头乖乖地看着他。   “哥哥……”方槿糯糯地叫了他一声,“又要走了吗?”   方栀垂眸看了她几秒,才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嗯。”   方槿看了看身后的谭枫,又看了看客厅里还在玩的几个同学,随后凑到方栀面前踮起脚问:“我让爸爸晚点回来,哥哥你再陪我一会好吗?”   小姑娘的声音不算小,客厅里可能听不太清楚,但谭枫是能听得到的。   Alpha飞快地抬眸往那一瞥,倏地收了回来。   这时候,方栀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方槿下意识松开手,alpha则顺势接起了电话。   “我到楼下了,你和小枫收拾收拾出来吧。”   电话那头,陈毅的声音格外清晰。   “知道了,马上下来。”方栀应了一声,正要弯下腰去和方槿说话,后者率先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腰眼泪汪汪。   方栀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在方槿开始掉眼泪后开口说:“下次有空了再来看你。”   方槿一向是个不会闹的性子,哪怕流眼泪也只是站在那默不作声擦干净,然后倔强地跟在alpha身后一言不发。   从客厅走到玄关的几米路里谭枫试着哄了小姑娘几次,然而方槿并不领情,只在方栀换鞋的几分钟里一直死死地盯着哥哥看。   要不是察觉到方栀想要离开这里的急切,谭枫恨不得替方槿把人当场扣下。   方栀换好鞋,拎着垃圾袋按上门把手,然后忽然转过头,隔着口罩和方槿说了句再见。   只是还没收到方槿的回应,方栀握着门把手的手就顿住了,紧接着一声开锁声,家里的大门就被拉了开来。   这时候谭枫刚好直起腰,他站在方栀身侧,看见大门外站着的一个男人。   不高,模样也不年轻,头发灰灰的,脸上的疲惫感尤其重。男人抬眼的时候牵动起眼尾的褶皱,一直蔓延到头皮,勾出一层又一层肉堆来。   虽然这张脸和方栀长得并没有任何一点相像的地方,可谭枫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方槿口中的“爸爸”。   男人扶着门笑了笑,目光从谭枫脸上掠过,又落在方栀身上,随后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显老态,像在泥潭里挣扎前行的鲇鱼,那双污浊的眼睛更是一直死盯着方栀。半晌,男人才侧身让出了个位子,朝楼道内一偏头说:“爸爸就不送你了。” 第37章   方栀几乎是立刻拽着谭枫下了楼梯。   十二层高楼,直到楼道内传来关门声,方栀才匆匆刹住车,在第十层楼按下了电梯键。   方栀蜷了下拎着垃圾袋的手指,表情格外严肃,微垂的眸子里刚刚褪去一层慌乱。   谭枫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他认识方栀算不得久,但也是头一次看到alpha这样落荒而逃的样子,就好像那个男人不是他父亲,而是什么恐怖分子一样。   于是谭枫那满肚子的疑问也就说不出口了。   两个人沉默着下了楼,方栀先绕到边上去丢了垃圾,谭枫则率先拉开了车门。   车里的陈毅还在骂娘,谭枫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叫“方南初”的名字。   “陈叔。”他朝后看了眼方栀,趁着人还没往这里走时赶忙问:“方栀和他爸是不是有……”   他想说“方栀和方南初是不是有仇”,可那个仇字在嘴边囫囵了好几个弯,愣是卡在牙缝里出不去。   陈毅扶着方向盘叹了口气,忽然扭过头来盯着alpha看。   他眼睛不大,此刻却忽然迸出一层光亮,像是一面照妖镜,企图把谭枫这个人从里到外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   谭枫被他这眼睛惊了一跳,半晌,陈毅在方栀即将开门的瞬间,从嘴里含糊出了五个字。   “那是他养父。”   这五个字能解释很多东西,比如为什么方南初和方槿长得都和方栀不像;再比如方栀对方槿既温柔又冷漠的态度;面对方南初的慌乱以及骨子里的孤僻。   方栀这时开了门坐进来,谭枫倏地闭上了嘴,感受着身侧的座位往下陷。   方栀把帽檐压低,坐在那静默片刻,随后抬头对陈毅说:“陈叔,先送他回去吧。”   谭枫往他脸上瞥了一眼,alpha绷着脸,和平常的表情没什么区别。刚刚的慌乱似乎在下个楼,倒个垃圾的时间里彻底散去了一样。   陈毅说:“好。”   引擎乌隆隆响起来,谭枫跟着震了一震。   这一震像是把他的魂归了位,谭枫又慢慢地把目光挪到方栀身上。   这辆吉普车的车窗没有贴防窥膜,只是比往常的车子暗一些,是咖色的,光从外透过来都得减弱三分,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陈毅在车子里洒过一点车载香薰,听说是栀子花香,谭枫细细闻了闻,显然有些淡了,中间倒是夹杂着一丝奇怪的墨香。   这种香味极具欺骗性,等谭枫发觉不对劲的时候,alpha的信息素已经在车内暴涨开来。   粗糙的灰尘感和书页腐朽后的霉味在空间中挤压相撞,比谭枫之前闻到过的信息素不知道霸道强势了多少。   “方栀?”谭枫的心脏莫名狂跳了几下,他强忍着本能的臣服感往alpha那凑过去:“方栀你冷静一点,你信息素失控了!”   话音刚落,陈毅猛的减下了车速,随后伸手在储物箱里噼里啪啦一阵翻,丢了个药水瓶给谭枫说:“让他把药吃了。”   “什么药啊?”谭枫捏着管子端详片刻,“直接喝下去吗?”   陈毅掉了个头,换了条大道加速往前开,一边扯着嗓子说:“放在抑制剂里给他扎进去!”   alpha随身带抑制剂是习惯,谭枫立刻从裤袋里摸索出一管抑制剂,撬开后面的卡扣把药倒进去,然后伸手就要揭开腺体上的阻隔贴。   方栀忽然从沉默中抬起了头。他伸手从谭枫手里接过了抑制剂,说:“我自己来吧。”   他声音有些哑,又有点像是脱了力,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吉普车忽然来了一个大转弯,后座上的两人没稳住,直接顺着惯性挤到了一起。   谭枫在一片混乱中看到车外的街景,好像是去医院的那条路。   “陈叔,现在是去医院吗?”谭枫问道。   陈毅说:“对,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放心。”   “那是该——”   “不用去——”   后座上的两个人同时开了口,方栀正重新坐稳给自己扎抑制剂,谭枫则扭过头皱着眉盯着他。   “你闭嘴——”   “必须去——”   这一回轮到谭枫和陈毅同时说话,前者哽了一下,乖乖巧巧闭上嘴,把这场教育活动交给了驾驶座的长辈。   陈毅猛翻了个白眼,言辞激烈:“你不用在这里给我犟,虽然我是beta但也知道信息素失控对腺体伤害多大,尤其你和那个方……”他说到这哽了一下,回头瞥了谭枫才继续说,“你每次见到方南初反应都不太对,所以今天无论怎样我都会带你去一趟医院,反正车在我手上,开到哪还是我说了算。”   方栀绷了下脸:“我这个情况去医院得留院观察,麻烦。”   “不麻烦!”   陈毅气得拍了下车喇叭,把旁边那辆并行的白色SUV吓得往边上拐了一下。   谭枫飞快地看了那辆车一眼,又迅速转回来,重新听着两人的争吵。   方栀把用空的抑制剂丢到车后座的垃圾箱里说:“真不用。”   “方栀!”   不用看都知道陈毅现在气成什么样子了。   他猛地踩了个刹车,在信号灯变成红灯前停在了白线框里。谭枫被惯性推的往前扑了满怀,然后又重重弹回后座上。   等红灯的四十秒里,方栀和陈毅又喋喋不休说了十几个来回。   火力重点在陈毅那边,语气堪称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他就像是岑斌最喜欢的那一类演说家,和人对峙起来条理清晰,真情实感,是个人听完都会觉得:啊,他真的好为我考虑。   然而方栀这边只会冷冰冰地回一个:“不用”。   Alpha拒绝人从来不带理由,谭枫只能连蒙带猜从两人的对话中把缘由凑出个七七八八。   医院的不成文规定,未成年留院观察需要留一人陪护,而陈毅家里的小孩刚好生了病,需要他回去照顾。   凑到这,谭枫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好了好了我留下来行吧!”   方栀绷着脸看着他。   “大明星,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为了防止某人再说个不字,谭枫立刻伸手把方栀的嘴巴捂上,然后又说:“给你三秒你不出声就是答应了。”   方栀正要把他的手拨开,然而还没动手,谭枫便扯着嗓子喊道:“啊三二一好了你没出声你答应了。”   “……”   他忘了这人是个无赖。   -   车里二对一,再牛逼的alpha都得被架去看医生。   在谭枫选择陈毅阵营后,这位长辈就越看他越顺眼,一口一个小枫叫的比谁都慈祥。   方栀被他们推进了诊疗间。   给他检查腺体的依旧是陈媛,今晚她恰好值班,直接把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塞给了方栀用来小憩。   方栀原本还想挣扎一下,不成想药效起来了,困得他眼皮直打架,在单人铁床上靠了会就睡了过去。   他那满身的信息素还没消散,谭枫也不敢在一个失控的S级alpha面前作,于是他捏着手机坐在了陈媛的办公桌上,垂着脑袋给顾嘉言报备情况。   陈毅和陈媛在诊疗室门口聊了挺久,谭枫在顾嘉言那里劈里啪啦发了一串今晚拍的照片,又跑到微信里去折腾吴洋,结果两个人都没有半点回信。   他无聊极了,于是从桌上跳下来,绕着诊疗室来回走。   医生的办公室也就这么点大小,两圈走下来连一分钟都不用。谭枫在短短五分钟里踢倒了两次垃圾桶,又杵在满墙的心理学书籍前端详三分钟后终于耐心告罄,跑到陈媛的桌子前研究起医生的字迹来。   毕竟听说医生的笔迹个个都是草书界大咖,除了自己无人能懂。   或许陈媛是个意外吧。   这位阿姨的字是那种端端正正的小楷,一笔一划都顿挫有力,在病历本上看起来更像是一副画。   画卷上排的署名是方栀。   谭枫捏着页脚愣了一下。   随后alpha的视线就被牵引着看了下去。   这本病例最早的记录时间在七八年前,最开始的几年记录的都是擦伤,扭伤,还包括大大小小的发烧感冒和胃部疾病,直到三年前开始,就诊记录就都变成了腺体损伤和信息素失控,只有其中两回格外突出,一个记录的是呼吸道感染,一个记录的是心理检验。   谭枫下意识往旁边那一面的心理专业书籍墙看了一眼,又收回来,重新看了一遍病例。   方栀在刚分化的那年,信息素失控的频率格外高,几乎隔天就要来一次医院。这样的频率保持了大概两个多月,然后才慢慢有所好转,去年的记录里只有一条腺体损伤,而今年的记录还是空荡荡的。   谭枫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抬手把病历本阖上。   他蹑手蹑脚把休息室大门推开一条缝,歪着头往里面打量片刻。只可惜alpha的信息素还没收敛,谭枫不得不再次把门关上。   转身的刹那,陈媛也刚好和陈毅谈完了话,推开诊疗室大门走了进来。   她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谭枫片刻,忽然笑了笑问道:“你是……三年前被方栀误伤的小alpha?”   “啊是。”谭枫点点头。   陈媛用笔指了指自己的办公位说:“坐吧,我去里面看看方栀。”   谭枫应了一声,往边上让位子时看到了门外的陈毅。   他正低着头摆弄手机,站在门边连打了三四个电话,满脸愁容。   谭枫凑过去时,陈毅刚好摁掉第五个,软趴趴的头发被他挠成了鸡窝头,背对着alpha一阵叹气。   “怎么了陈叔,有什么要紧事吗?”   陈毅转了个身,点着手组织了一会措辞:“害,就是家里小孩托人照顾一下。那个小枫,我先送你回去,太晚你父母该担心了。”   “没事没事,我今晚留下来就成。”谭枫连忙挥手,“您还说方栀犟呢,您自己也犟,家里明明有事脱不开身,还非得留在这愁苦。”   陈毅抬起手正要辩驳,又被谭枫掐断了话:“我和我家联系过了,就说今晚陪我个同学在医院检查,明天一早您再送我回去——打住!我不小,我再过半年就成年了,买房都不用爹妈的户口了,您别用年纪小来搪塞我。”   “真没事——我爸妈还说助人为乐是十大优良美德呢!我要是今晚不管不顾回去了他们也不会让我进家门的——您再不走我现在就冲进去把方栀叫醒,让他和您脸对着脸犟,看谁最后犟得更胜一筹。”   陈毅被他这一连串的话憋得气笑两声:“你这孩子……”   见他还要说,谭枫连忙推搡着人往外走,把他送到医院大门的台阶上才罢休。   “您放心回去,方栀这边要是真需要您过来,我再给您打电话。”谭枫说。   陈毅站在台阶下面揉了把脸,两指点了点谭枫,半是无奈半是欣慰地笑着嘀咕了句“方栀还真是没看错人”,然后才抬起脸说:“谢谢你了小枫。”   “小事情。”谭枫笑着说,“我和方栀是朋友嘛。” 第38章   谭枫重新推门进去的时候,陈媛正坐在办公位上写新的就诊报告。   临近九点的医院格外安静,连楼道里的灯都熄了一半。微弱的白炽冷光把那条走廊照得愈发空旷静谧,一点点响动都能被无限放大。   陈媛抬头看了谭枫一眼,笑了笑,手指着隔壁说:“方栀的情况好一些了,你可以进去看看。”   谭枫朝休息室看了看,囫囵点了个头:“好。”   他转身过去开门,脚都往那边迈了两步,走到一半却改了主意,硬生生把身子转过来,问道:“姐姐,我能问问方栀他为什么会信息素失控吗?”   陈媛转着笔低低地笑起来,摆着手说:“别叫姐姐,我和你陈叔一个年纪,论辈分得叫我声阿姨。你这叫法要是让我哥知道,他非得气的明天就去整容医院做手术抽脂。”   她私下也是个说话乱跑火车的性子,没有半点医生的严谨。   陈媛用笔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木凳子说:“坐吧,阿姨和你聊聊天。”   谭枫走过去调了下位子坐好,垂眸扫了眼陈媛手边放着的学术书籍。Alpha在开口前又重新斟酌了一下称呼,问道:“姐姐您是心理医生?”   陈媛听完又一笑。   “不全是,我研究生时期读得心理。”她又低头写着字,写了两三句话后又停下,把病历本合起来放在一边,继续说:“不过我现在在医院也负责腺体治疗,怎么了,有什么想问的?”   陈媛说起话来有一种医生特有的理性温柔,并不是和对方谈论家常的那种感觉,反而像是在和某个极度亲近的人讨论“如何把自己开膛破肚”。   谭枫摇了摇头说:“没,就是我刚刚偷看了方栀的病历本……”   他心虚地摸了下鼻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你是想问方栀前些年在医院的心理检测?”   记住几个重要病人的病例是医生的职业素养,陈媛只是稍作回忆了几秒,便再次开口说道:“明星么,成年了再入这一行的大人都有可能心理出点毛病,更何况一个从小在里头摔跟头的小孩呢。”   谭枫抿了下嘴:“所以方栀是真的有——”   “不知道。”陈媛拨弄着她电脑前的仙人球,“方栀他是拒绝配合我的心理检测的。”   谭枫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倔吧,反正我和我哥是没能劝得动他。”陈媛说着垂下了眸,像是在回忆过去:“也是当时方栀成名得太突然了,我们也不放心把他交给任何一个心理医生来负责,所以我只能旁敲侧击,一点一点从他嘴里撬出点话来分析。过程不是很美妙,alpha刚分化的时候脾气不太好,虽然我不受信息素压迫,但也耐不住他折腾自己。”   仙人掌上的刺被陈媛拨下来一根,直挺挺竖在泥土里。   谭枫扫了一眼,没继续问那句话的“折腾”是什么意思,只等着陈媛继续说下去。   “S级腺体比之我们大多数普通人的腺体来说都要难以控制,一点点的情绪干扰都会成为信息素失控的原因。一般来说,有资质成为S级alpha或者Omega的人,他们从小就在系统地学习情绪调节能力,但方栀是孤儿,他从小就没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所以分化后情绪外协导致信息素失衡,与之带来的腺体压力也会更难挨一些。”   “那方槿呢?就是方栀他妹妹,也是被领养的吗?”   陈媛垂着眸,扭头看了看休息室的方向,半晌才点了个头。   -   十三年前,方栀被政府送到了明州的一家孤儿院里。这所孤儿院以鲜花为院内特色,因此给每个失去姓名的孩子冠以花名,方栀自小就长着副冰冰凉凉的脸,院长和生活老师再三斟酌后,给他配了“栀子”两字。   那时候会选择来孤儿院领养孩子的家长不多,一个月也就两三位。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怕生,年长的几个别人又不愿意要,因此来这里的夫妻基本上都是匆匆看过,又匆匆离去。   方栀从小就长得不错,奈何性子太倔,每次有意向收养他的夫妻总像先听他叫一句“爸爸妈妈”,想确保这孩子听话懂事。结果每每遭到方栀的不理解和拒绝,再到后来就是躲着不愿意见人,或者绷着脸不吭声。   收养他们的那所孤儿院算是当地比较靠谱的正规机构,政府每年也会拨钱用来慈善捐款,于是方栀把自己拖到了可以去上学的年纪,靠着福利院那点微薄的零用钱供自己上学。   方槿就是那年来的,院长特意给她挑了多粉粉嫩嫩的小花,叫“木槿”。   小木槿第一次见到方栀,就踩着小步子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抬起脸咿呀咿呀地叫哥哥。   方栀虽然错愕,但也在愣神几秒后把方槿抱了起来,生活老师在一边笑弯了腰,手把手教方栀该怎么哄小孩。   他们好像是天生的兄妹,在经过几年的颠沛流离后终于见了面,走哪都喜欢带着另一个,互相之间哥哥妹妹的叫。   那段日子方栀尤其开心,甚至在外面那些不入流的小店里找了个零工,每周五去给小店搬两小时矿泉水,攒下来的钱给方槿买小裙子穿。   后来,大概是快到期末的时候,方栀还在教室里上着课,孤儿院里的生活老师忽然急匆匆来学校里接人,说方槿被一对夫妻看上了要领养,可小姑娘哭着闹着不愿意,非要再见他一面。   等方栀赶到那的时候,方槿已经快哭得断了气,眼睛肿成一颗桃子。看见他来了,直接推开抱着她的生活老师,跑到方栀那里哭闹起来。   来收养方槿的是一对比较年长的夫妻,丈夫比妻子看起来更大一些,穿了件精致的灰色衬衫,头发用摩丝往后梳成大背头,显得精神又得体。   那是方南初十年前的模样。   他的妻子和他并肩站着,及腰的长发有些干枯毛躁,脸颊浮肿。具体的长相在记忆里模糊不清,只记得那人看向方槿的眼神十分温柔,微光从眼眸里轻轻一荡,照耀出里面最柔和的光亮。   她指着方栀问一旁的老师,神色动容:“这就是木槿最喜欢的那个哥哥?”   “对。”生活老师笑着说,“他们从小关系就好。”   女人点了点头,走过去弯腰摸了摸方槿的脑袋,又冲方栀一笑:“木槿,我们带哥哥一起回家怎么样?你愿意和哥哥一块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说什么呢,阿瑶。”方南初急匆匆走过来,一把拽住妻子的手臂,“领养一个女儿就够了,再带个男孩的话,那我们未来的生活质量……”   妻子直起身子看着他,神色坚定:“可我就是喜欢木槿,他是木槿的哥哥,那我们就是一家人。”   方南初闻言着急起来,还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女人忽然跪坐在地上,一把把木槿抱在怀里,一边念叨:“她和我的念念长得多像啊,念念也说过她想要一个哥哥的。”   她就这个姿势抚摸着方槿的背,一边抬起头来看着方栀说:“我会对她很好,你也想让木槿幸福的,对吗?”   方南初倏地闭上了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转身就往外走,最后叉着腰在那里来回踱步。   方栀那时候算半个大孩子,从只言片语的对话里也勉勉强强凑出了一个故事。   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宁可被十来斤的石头砸死,也狠不下心去缴碎一条锦缎。   于是方栀在生活老师询问他是否愿意被那对夫妻领养的时候闭上了嘴,又在那位痛失孩子母亲的恳求目光下点了头,成全了这场买一送一的买卖。   -   “我记得当时阮瑶他爸是开公司的,所以在家庭支出方面并不困难。虽然方栀并不是他们夫妻想要的孩子,但阮瑶对方栀也算不错,至少吃穿不愁,还送他继续去更好的学校学习。”   谭枫追问:“那后来呢?方栀好像从来不提他养父养母的事情。”   陈媛沉默了好一会,手指捻着书页说道:“因为后来他养母去世了。”   “啊?”谭枫一惊。   “没多久的事情,好像是车祸还是什么,总之刚把方栀方槿领回家半年,阮瑶就走了。”陈媛努力回忆着过去的细节,垂下去的眸子里灰暗一片,“阮瑶他爸向来不喜欢方南初,所以他女儿死后就收回了股份,靠方南初一个人养两个孩子。”   谭枫回忆着今天见到方南初的那个德行,语气不由得轻蔑起来:“靠方南初怎么能养的了……”   “是啊,靠他一个人怎么能养的了。”陈媛皱了下眉,神色厌恶:“他估计也是自己知道自己养不了吧,所以直接停了方栀的学业,把他送到经济公司里去了。”   “当时星耀传媒刚好有一个童星培养计划,方栀模样好,公司有意向签他,还能给方南初一笔钱。那时候方栀没有成年,所有的经济合同父母都可以代签,星耀给出的条件是十年的卖身契,违约金高达上千万,方南初想都没想就签了,直接把方栀卖给了星耀传媒。”   谭枫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心里品出一丝酸涩来。   陈媛叹了口气,指甲在关节上掐出一道红痕:“你知道,从小就走娱乐圈这条道的小孩有什么特点吗?”   “他们要么是有钱有势,即使玩了两三年后反悔了,不想继续了,那还有家里的长辈和钱给他们兜底,至少身上不会背着几百万或者几千万的违约金,继续潇潇洒洒过他们的日子。”   “要么,就是从小就确定了自己的梦想,他们愿意吃苦愿意忍辱负重,他们知道娱乐圈这个地方的恐怖和无奈,然后一步一步靠着信念走到光芒万丈的舞台上。”   谭枫蜷缩了下手指,接着陈媛的话说:“所以方栀他……”   陈媛点了点头:“方南初不管他,方槿年纪又小。方栀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没有钱,不敢有梦想。”   “没人问他愿不愿意,也没人能帮他兜底。” 第39章   临近零点的时候陈媛被值班护士叫走了,留下谭枫一个人在诊疗室里沉默着发呆。   方栀的过往就像是一条丑陋又可怜的小蛇,死死缴住谭枫那颗心脏,压抑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休息室和诊疗室隔了扇半边透明的玻璃门,谭枫看了看门口的信息素指标。方栀的信息素已经降到了正常水平线之内,alpha坐在那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坐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休息室没有窗户,整间屋子就像被墨水泼过一样黑,只有门后面的仪器滴滴答答亮着几下绿光,斜着打在地面上,闪烁几下后又被摁灭。   谭枫的眼睛在黑暗里适应了好一会,才能勉勉强强看清床上那人的轮廓。   方栀平躺在床上,一条腿屈起来,右手搭上额头,呼吸声又缓又稳。   他睡着后不像平时那样冷,薄薄的眼皮上盖了层透亮的光。   房间里那股独属于方栀的旧书信息素静静地散开来,悄没声地爬遍每一处角落。谭枫靠墙支着脑袋,垂眸盯着alpha的睡颜看。   谭枫好像忽然间明白了方栀为什么总是这样小心翼翼,为什么会把他们开的玩笑当真,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会选择沉默不言,又为什么会和他们有着不一样的十七岁。   他想问“你后悔当年跟着阮瑶走吗”,想问“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还想问“你接下来的数十年又是怎么打算的”。   然而话到嘴边,这些问题谭枫是一个都问不出口。   岑斌前阵子和他谈心的时候说过“方栀是在短短几年中走过了普通人的二十年”,当时谭枫只觉得伤感,如今再听,心口难免发酸,就像是一颗光鲜的橘子在胸口慢慢涨开,逐渐腐烂。   他叹了口气,撇过脸去捏按着眼角,好半天都没抬起头来。   大约过了几分钟吧,谭枫突然察觉到床上那人动了一下,紧接着是被褥翻动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往床上看过去,方栀已经撑着坐了起来,侧过脸来盯着他看。   “怎么留下了?”方栀四处摸着自己的手机,点开屏幕看了眼时间。   屏幕的冷光一下子打在alpha脸侧,方栀眯了眯眼,又随手把手机丢回了原位。   他顿了顿,说:“快一点了。”   “十二点五十三。”谭枫精确了一下时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零点时分从床上爬起来的行为很像惊悚片?”   方栀抿了下唇,嘴里蹦出几个字:“我觉得你更惊悚。”   谭枫笑着杵了他一拳。   方栀按了按眼眶:“别笑了,快去睡觉。”   “我觉得我应该……”谭枫摇了摇头,神色别扭地看着方栀说,“睡不太着。”   谭枫的眉眼不像方栀那样精致,眉毛两端杂毛颇多,又浓又厚,眸子也是那种纯正的玄色,显出几分野生野长的少年味道。   方栀靠坐在床头,眨了几下眼,轻声问道:“为什么睡不着?”   谭枫忽然垂下头去揉摁着额发,半晌才说:“刚刚陈医生和我聊了一下,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方栀有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很快敛下了情绪。   谭枫点点头:“你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为什么进娱乐圈的事情。”   方栀的眉尖忽然蹙了起来,撇过脸去没有接话。   休息室里有一瞬间的死寂,谭枫紧紧观察着方栀的反应,慢慢把自己挪到了床边。   这样黑的屋子里,方栀脸上的细节被无限放大,谭枫隐约瞅见alpha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暗了暗,在眼尾爬上点透亮的氤氲。   “方栀。”谭枫摸索着攥住了他的手腕,问道:“那你以后,还会留在那里吗?”   方栀闭了闭眼。   房间内信息素的浓度又有了上涨的倾向,谭枫转过脸去看了下数值表,催生自己的腺体泄出点安抚信息素来。   方栀忽然笑了:“你知道alpha的安抚信息素只对Omega管用吗?”   “我知道。”谭枫揉了揉脑袋,“但是我妈和我说,我们之所以拥有信息素,就是为了能在生活中多一种情绪表达方法。”   他顿了顿,说,“我的安抚信息素对你没有作用,但你只要知道我在安慰你就可以了。”   方栀抿了下唇,问道:“那三年前,你给我安抚信息素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三年前?”谭枫明显有点错愕,“三年前我怎么可能给你安抚信息素?!那时候我都恨不得把你丢河里淹死!”   得,那就是个意外。   方栀沉默了一会,又把脸转过去看向无声的黑暗处。   他的腕骨上还贴着某人的拇指,冰凉的皮肤被摁得热起来,连带着周遭一圈的皮肉都变得酥麻湿热。   门边的仪器又嘀嘀嘀响了好几声,绿色的电子激光从地上反弹到alpha的眸子里。   半晌,方栀才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谭枫,我想逃。”   -   谭枫拉着他逃了。   字面上的意思,alpha佯装要上厕所,结果把诊疗室到医院大门口都摸索了一个遍,最后带着大明星从陈媛眼皮子底下越狱溜了出来。   一点多的大街上没什么人,沿路的路灯倒是还敞亮地开着,一盏挨着一盏,在柏油马路上画出一个又一个暖黄色的光圈。   谭枫就带着方栀踩着那些光圈走,沿着明州大道一直走到了跨江大桥上。   出门前方栀还想着去拿自己的口罩和阻隔贴,不成想被某人按着手拖了出来。于是大明星三年来头一次出门没带口罩,腺体和呼啸而过的冷风摩擦着,卷走了从里泄出来的信息素。   有点不习惯,方栀往桥边侧了一下头,远望着那一片星光璀璨的人间长河。   跨江大桥下连接的是明州著名的老外滩,保留了最古老的中式建筑风格,凹陷在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中。那一条街上都开着酒吧,入夜而开,凌晨的这个时候最为热闹。   谭枫带着方栀绕过那条最长的大道,拐进一条摸黑的小路里,直到眼前看到一盏摇摇晃晃的烛火提灯,alpha才小跑着过去。   烛火下是一座老式电话亭,刷着暗红色的漆,四周隔开的空隙夹着玻璃片,里头安安静静放着一座旋转按钮电话。   “就这个!老式电话亭!”谭枫看起来格外兴奋,率先拉开门,把自己架在门上说,“我妈和我说全明州市就这里还有这种电话亭了,我之前一直没来看过,幸好地方还比较好找。”   方栀矗立在电话亭前,说:“为什么之前没来?”   “没人陪我啊——”谭枫把自己关在了里面,敲了敲玻璃,说了句什么话。   这种电话亭的隔音格外好,方栀在外面是半个字都没听到。   里头的那个愣了愣,再次用夸大的口型重复了一遍。   帮、我、拍、照。   方栀了然,往后退了两步,拿出手机点开了相机。   镜头捕捉到的光线比人眼看到的光线要暗上许多,镜头前的谭枫显得格外黑,动起来更像是一坨欢乐的煤球。方栀不由得笑了两声,对着里头的alpha打开了手电筒。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谭枫闭上了眼,方栀则按下了拍摄键。   然后某人就以一个闭着眼的祥和姿态躺在了方栀的相册里。   “……”谭枫指着这张照片命令道:“删了。”   方栀撇过脸去笑了笑,关掉屏保直接塞回了兜里。   “你为什么要给我拍的这么丑啊!”谭枫抬手勾住方栀的脖子,闹着把人往下压,不成想方栀反应还挺快,巧妙地往前踏了半步,把他的手卡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方栀盯着谭枫的脸看了两秒,又没忍住开始笑。   谭枫已经不想理他了。   Alpha单方面选择冷战,勾着方栀的肩膀在小道里拐了个弯,直接把人拐到了那条灯火通明的大道上。   这条路沿路都是酒吧,也有开店铺卖散酒的小老板。   酒吧里倒是热闹非凡,从门口路过的时候能听到里头的欢呼声,谭枫刻意留意了几秒,看见酒吧中央的电子屏幕上放着近期的足球赛事。   “喝酒么花仙子?”谭枫在那户散酒店铺前停下脚步,“啤酒,原浆的那种。”   方栀略显迷茫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询问这个“花仙子”的雅称究竟从何而来。   谭枫一摊手:“叫不出名字了,像你这种文雅的名字是真的不好取昵称。我叫你什么,方哥?方哥哥?还是栀哥哥?算了吧有点恶心。”   他劈里啪啦讲了一堆其他的名字,譬如小冰块,高个子等诸如此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花仙子这个昵称最符合某些人的气质。   ……信他才怪。   方栀有理由怀疑谭枫是在报他被拍丑照的仇。   没等他讲话,谭枫已经率先冲进店铺里,两手各拎了一提空瓶子,放在老板面前买酒结账。方栀则侧身站在门前,借着店铺前的酒旗遮着脸,透过缝去看里头的人。   他记得,谭枫在一开始最喜欢叫他“大明星”。   可从今晚开始,他连这三个字的半点字音都没有提及。   大概是某人在和陈媛聊过天后,兀自把这三个字划分成了他的不开心,于是也决心在自己心里把他们丢进雷池。   方栀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这些年来看过许多剧本,演过很多不一样的人生,却解释不了此刻自己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就像他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条街上的风格外湿热,从巷头混杂着酒香穿到巷尾,明明滴酒未沾,却在心头品出了一丝气泡微醺的宿醉感。   -   啤酒原浆不醉人,这话是说给酒量还不错的人的。   反正不是说给谭枫的。   方栀记得,谭枫买完酒后就拽着他的手腕沿着那条路狂奔,左拐右拐进了条死胡同,然后坐在地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喝着酒。   他一直认为,能提议买酒喝的人酒量一定还可以,至少不会离谱到喝啤酒都喝醉。   直到某人掏出手机对着手里的酒瓶子拍了张照片,点开朋友圈发了条“偷情”的朋友圈后,方栀才粉碎了这一观点。   谭枫喝醉后面上没什么表示,只是话比平时更多一些,喜欢拉着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Alpha拽着方栀的手腕,从他俩初见开始吐槽,夸大其词地讲了一遍自己的成长史,见没人给他鼓掌,还打算拿出手机宠幸一下自己的通讯录好友。   方栀努力拦了几回,脑子里那些被啤酒催化的精神很快就被谭枫磨没了。   后来谭枫又嚷嚷自己想睡觉,凭借着最后一点理智拽着方栀往回走,拐角从老外滩出去的时候还迎面撞上几个从酒吧出来的女孩子。   方栀及时低了头,奈何身高太突出,还是被来人认了出来。   谭枫侧耳听着那几个女孩的动静,当机立断就拉着方栀往外跑,沿着青色砖瓦的水泥地一路跑到跨江大桥上,甩了那几个女孩三四条街,又在桥中央朝着远处的朦胧通明灯火大喊几声,直到偷摸回了医院,他整个人才勉强安静下来。   至于睡前爬的是哪张床,谭枫没什么太大印象了。   Alpha只知道,他醒来后对着的是方栀的脸。 第40章   宿醉后乍然苏醒,谭枫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   方栀那张脸在一片白芒中渐渐明晰,谭枫最先看见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尖,紧接着是紧闭的双眼和浅淡的薄唇。   看起来方栀睡得并不安稳,谭枫正打算再凑近些看看,一抬头,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他睡觉的姿势还和习惯性一样,只不过这次把脑袋放在了枕头上,手里搂着的那个变成了方栀的腰。   指尖和腰肢中间只隔了层单薄的棉质衬衫,谭枫下意识往自己这边磨了几厘米,不成想刚好摸到方栀那截腰上的劲瘦线条。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当时谭枫健身刚有成效时,还特意去找吴洋炫耀了自己的身材,逼着他把自己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脸皮厚的堪比城墙。   然而此时此刻,谭枫竟在心中品出一丝尴尬和无措。   放在腰上的那手抽了一下,然后立刻轻轻地提起来,挪回了自己身边。   Alpha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随后慢悠悠转醒睁开眼。   谭枫显然没料到自己这点小动静就能把人吵醒,他愣了愣说:“吵醒你了。”   “没,我睡眠浅。”方栀侧翻了一下身,手背翻过来压在额头上。   休息室的床并不大,撑死了也就能躺一个半的人,两人原本都是侧躺着挨在一起,现在方栀平躺在那里,半边肩膀直接悬在床边。   谭枫往那边掠了一眼,打着哈欠撑坐起来。   “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他问,“我手机呢?”   方栀还阖着眼小憩,他无视了第一个问题,回答道:“应该在地上。”   谭枫偏头看了一眼。   他那可怜的手机确实直挺挺躺在地上,屏幕上还亮着一排微信消息。   谭枫下床把手机捡了起来,杵在床头柜旁边一条条点开来看。   消息是挺多,但主要集中在吴洋身上。他这发小大概是半夜尿急上厕所的时候没事刷手机,从凌晨三点开始不间断进行消息骚扰,一句话后紧跟着十来个表情包,最后在早上的七点十分以“我困了”结尾,彻底在微信里销声匿迹。   谭枫就着两人的聊天界面框往上翻了好久,终于看到了吴洋来骚扰他的原因。   是那条配字为“偷情”的朋友圈。   那条朋友圈的配图很暧昧,路灯的暖色落在啤酒瓶上,谭枫自己的手握着瓶口,而方栀的指尖压着他的腕骨。   【吴羊羊】:怎么回事?谭哥你是不是有情况?   【吴羊羊】:啊啊啊啊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居然有对象啊!!!   【吴羊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谭哥!!!哥啊!!!   谭枫:“……”   他飞快地抬起眼来看了眼方栀,后者不知何时也坐了起来,靠在床边摁压着自己的眼睛。   【要相信光】:我昨晚是和方栀在喝酒。   然而某人已经在凌晨的八卦中昏死了过去,谭枫盯着屏幕看了半天,见吴洋没有一点能够回复的迹象,于是按下了熄屏,把手机揣回兜里。   再次抬头时,方栀也正好侧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他一怔,问:“怎么了?”   方栀不答反问:“想起来昨晚干了什么事么?”   谭枫噗一下笑出声:“又不是喝到断片了,有些傻逼事我还是记得的。”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说:“喏,这不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几十条质问消息,非说我昨晚找了个对象。”   说完,谭枫伸手指了指方栀本人,又重复了一遍:“嗯,对象。”   方栀忽然偏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唇。   “我以为你酒量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下来,打算去找点水喝。   谭枫连连摆手说:“不不不,都说酒量靠遗传,我爸喝酒就不行,之前看他去应酬,喝了一小杯白酒就开始说胡话,我就知道……”他说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两秒,接着说道:“就知道我喝酒不行,昨晚那是气氛太好我有点嗨,幸好你酒量还可以。”   方栀正蹲在床头柜前找矿泉水,闻言愣了楞。   其实他酒量也算不得好,不过是酒精在他身上起效没那么快。   只可惜昨晚大脑最清醒的几分钟都拿去给谭枫收拾烂摊子了,等到酒精彻底起作用后,方栀也是晕晕乎乎不知所云。   不然他也不会在最后任由某人爬上这张床,还紧贴着一觉睡到了大早上。   方栀一个人独处惯了,从记事以来,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这样亲密的状态。   黏黏腻腻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两瓶矿泉水,丢了一瓶给谭枫。   谭枫接过水拧开,喝了两口说:“我昨晚是不是还特别傻逼地嚷嚷着要打电话,你有没有拦着我啊?”   方栀正抬手给自己灌水,闻言眨了下眼,眸子转过去看了眼谭枫,嘴里蹦出俩字:“没有。”   谭枫:?   “你没拦着我?!”alpha忽然拔高了声音,慌忙点开通话记录来看。   手机通话记录上更新了一连串的消息,几乎是沿着通讯录挨个摁了一遍,不过大多数通话记录都只保持了十几秒,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说不出什么骚话。   谭枫松了口气,当即反应过来这是方栀在唬他,于是抬起脸,冲他比了个拇指。   方栀偏过头去,喉结紧跟着颤了两下。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方栀。”谭枫说,“你这高冷男神的人设在我这里已经塌得很彻底了好吗?”   说话间,休息室的门锁传来咔哒一声响。   两人不约而同朝那边看过去,发现陈毅揣着个手机走了进来。   他此时是一副早起还没睡醒的打工人模样,深思倦怠,眼神迷离,身上随便套了个黑色外套,头顶上的几撮毛卷起来,在空中晃啊晃。   谭枫生觉好笑,那一口还没咽下去的水差点喷出来。   “陈叔你怎么困成这样啊。”   陈毅摆了摆手,神情复杂地看了眼两个人,说:“主要是昨晚接了个醉鬼的电话,又被某只倔驴堵着呆在家里,可怜我一个中年男人为他们操心了一晚上。”他说着叹了口气,“还问我为什么困成这样。”   谭枫听完摸了摸鼻子,方栀则默默地转过了头。   陈毅没好气地哼了一身,抬手敲了敲房门说:“行了,我送你们回去,下午还得回学校呢。”   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谭枫和方栀在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后也紧跟着他走到了地下车库。   陈毅的吉普车还停在安全通道最旁边的位子,方栀压低了帽檐,绕到旁边那一侧上了车。   谭枫下楼的时候在给顾嘉言女士回消息,动作比方栀慢了一拍,等他敲完字抬头要开车门的时候,陈毅又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   他长得是一副敦厚温和的模样,可认真起来又显得极为严肃。   谭枫莫名觉得陈毅是有话想和他说,掰着车门的两指默默松了开来。   “小枫,阿媛是不是已经和你说了方栀的事情?”陈毅问道。   谭枫一怔:“是。”   陈毅缓缓点着头,眼皮垂下去,稍显担忧。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隔着车窗往里看了好几眼,犹豫半天才开口说道:“我知道这话说出来讨打,但还是希望你能把方栀的事情保密……”   “陈叔,你放心吧。”谭枫微微一笑,“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我都知道。陈姐……陈阿姨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说明你们信任我,我知道娱乐圈是个不太平的地方,我也不愿意让他再卷到一些无端的舆论里去。”   谭枫飞速看了眼车里坐着的方栀,喃喃道:“况且……”   “况且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从不是因为我们几个大人信任你,”陈媛那是时站在门前,一只手插在衣兜里,侧过脸来对着谭枫,语气凝重:“我和我哥在这一点上很有分歧,他觉得方栀身世可怜,恨不得替他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操心一遍。可我不一样,我是个医生,学心理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方栀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从小就被方南初卖掉了自由,所以他现在每一次的挣扎,都是在努力给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陈媛说到后来声音有些颤抖,谭枫记得她眼底那点闪亮的水光。   “谭枫,方栀信任你。你是他这次挣扎中做出的最大一个决定。”   陈媛最后冲谭枫笑了笑:“他相信你会是一位永不背弃他的朋友。” 第41章   明中每年都会在国庆假期前安排一次“疯狂周”,校园文艺汇演紧挨着运动会,连带着那周剩下的两天时间都变得极为空闲。   老师们大概也是知道这帮高中生没什么心思学习,因此作业布置得不多,连吴洋都能在晚自习前把当天的作业写完,然后在晚自习的时候摇身变成姜姐脑子里的蛔虫,在十来本数学试卷里揣测着国庆作业。   相比之下,谭枫和方栀就显得忙碌很多。   仅仅过了两天,他们跳舞配合度就明显下滑,黄橡拧着眉带了他们一遍又一遍,硬生生把舞蹈训练增加了两个小时,直到周二晚上,四个人才终于找回了一点感觉。   黎思不顾形象地瘫倒在舞蹈镜前,累的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问:“老师,我们明天是第几个节目啊?”   “最后一个,压台节目。”黄橡手里拿着节目单,抖了两下亮給他们看,“大家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啊——”谢雨科趴在地上哀嚎一声,嗓门巨大:“为什么是压台啊——”   黄橡收回了节目单,顶着他那的烟熏妆走到Omega前面蹲下,一本正经地哄道:“我的节目一般默认压台,这是对你们实力的肯定。”   谢雨科慢慢抬起头,可怜兮兮的,咬着嘴唇又躺回去了。   谭枫扶着方栀的肩笑了好一阵。   他是真把方栀当成了个什么可以摇晃的扶手,总归晃得很厉害,方栀端着脸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谭枫一眼,说:“别晃。”   “忍不住哈哈哈哈哈,你看他那个、委屈又不敢反驳的小表情哈哈哈哈哈!!!”谭枫这次直接把头抵在了方栀肩头,整个人笑得一颤一颤的。   方栀垂眸掠了眼他按在肩上的手背,又缓缓把头扭了回去。   Alpha的额角上全是汗,刚刚运动过后的身体到处散发着热,挨得近一些还能感受到对方涌过来的潮气。   黄橡站在几个人中间做最后的总结,在交代完明天下午彩排的事情后就预备放他们几个回去休息。两位Omega早就累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只能凭借意识从舞蹈教室走出去。   “方栀、谭枫,你们两个等一下。”黄橡叫住了他们,神色严肃地说:“时间也挺晚了,话不多说,明天方栀要去参加一个活动,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谭枫点了点头,扫了眼方栀的表情。   黄橡说:“我把咱们的节目排在最后,一来是压台节目向来有额外加分,好让大家争取奖项,二来是给方栀争取时间。明天预计压轴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到八点四十,如果方栀赶得回来,我们就按照原本排练的来,如果赶不回来……谭枫你到那段双人舞的时候,就退到一边,双人舞过后再上台。”   谭枫深吸口气,想象了一下那时的场景,说:“行,我知道了。”   黄橡点点头,又转过身去看方栀,嘴皮动了两下,斟酌着张口说:“你明天也别急,能赶回来就赶回来,事业要紧,赶不回来也……”   “会回来的。”方栀直接接了他的话说,“谢谢老师。”   Tulirain的尖叫夜活动从下午三点开始,方栀得从上午开始做准备,所以当天晚上alpha没有留在寝室。谭枫把人送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小朱开着保姆车停在路边。   谭枫和保安大叔笑谈了几分钟,磨着他们给自己开了校门,跟在方栀身后一起走到车边。   “那明天下午彩排,你就不来了是吗?”谭枫问。   方栀带着口罩站在车边,食指卡在车门把手里,转头看着他说:“嗯,下午的彩排确实是来不及。”   谭枫点点头:“那晚上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刚刚看了节目单,在我们之前的节目里有个小品,应该蛮好看的。”   方栀说:“早的话,七点半这样吧。”   他把话说到一半,忽然偏头下去看了眼车窗里自己,而后又抬起头来,微微眯着眼,浅色的眸子里闪烁出一层平静又温柔的光。   谭枫盯着那层光看了许久,摸了摸鼻子,下意识撇开眼。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方栀明天能不能来文艺汇演依旧是个未知数,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对此打包票,就连alpha本人都不行。   如果是换做周末之前,谭枫固然想让方栀来参加汇演,却也没有在此之前加上一个特别。然而此时此刻,谭枫是由衷地想带着方栀远离他的不喜欢。   远离一切被迫的、无奈的,难以挣脱的,去接近喜欢的、明媚的和渴望拥有的。   谭枫重新抬头去看方栀的眼睛,却发现对方已经低下头去开了车门,车内的栀子花香涌出来,争先恐后地扑在alpha脸上。   很奇怪,谭枫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味道太香了,远没有方栀的信息素好闻。   他愣怔了一下,对着即将散去的栀子花香轻轻吐了口气。   方栀已经坐进了车里,车门关上,车窗落下。他先对小朱说了个地址,然后才回头冲谭枫摆了摆手。   谭枫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保姆车因为引擎发动开始颤抖,橡胶轮胎在地面慢慢划过。   大概是在发车前的几秒吧,谭枫才忽然从沉默中反应过来,不要命地往前迈了一步,左手还扒在了悬下来的车窗上。   小朱差一点就要踩下油门,幸好开车之前回头看了看路,吓得直接熄了火。   发动到一半的汽车又安静了下来,谭枫抱歉地冲小朱笑了笑,随后转头看着方栀。   “你明天一定要来。”他极为严肃地说道,“我从彩排开始就给你发消息,每个小时你都得给我汇报行踪。”   方栀楞了一下,忽然弯了弯眼角。   他带着口罩,谭枫看不见alpha脸上的表情,但喉结上颤动的小痣出卖了他,谭枫知道方栀这是笑了。   “我知道了。”方栀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等你消息。”   -   文艺汇演当天明中在悬空走廊那挂了一排红艳艳的横幅,从高一楼横跨到高三楼,一眼望不到头。   谭枫和吴洋吃完早饭从食堂走出来,沿着走廊从头走到尾,一字一句地念完了上面的字。   开头是:“风采艺术节,展现新舞台——预祝明州高级中学第十四届文艺汇演圆满成功”。   结尾是:“凌云赛场,斗志昂扬,赛出风格,更高更强——预祝明州高级中学第十六届运动会圆满成功”。   谭枫:“……”   他伸手指着那两条长长的横幅说:“这俩怎么挨在一块了?”   “懒得换呗,反正这条走廊够长。”吴洋比划了一下,点了点最中间的一块空位说:“看到没,那里还有点位子,我猜阿福一会还要去挂个横批。”   谭枫挑挑眉:“比如?”   “德、智、体、美、劳。”吴洋卡了一下壳,“别忘了一起发展。”   谭枫:“6。”   这天下午,学校在两地同时进行了彩排,参加文艺汇演的去大礼堂,剩下的去操场搞运动会入场式。一学校的人乌泱泱冲出教室,被教导主任抓着去操场后路排起了长队。   谭枫连午觉都没睡个几分钟,就被谢雨科拖到洗手间去换衣服了。   他们的舞蹈服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大分歧,统一的白色衬衫加黑裤子,最多在脸上多抹了些粉底液,黄橡又在他们眼头点了些闪亮的高光。   大礼堂离操场不远,谭枫化完妆后就杵在窗边,看见操场中央立着高二十班的班牌,吴洋披着一条红艳艳的布在原地跳舞。   还有几个运气好抢了大合唱的班级,在操场忙了一圈后,集体带着家伙往大礼堂冲刺过来,长方形的方阵一下子瓦解成乱糟糟的人群,班主任在后面笑着跟上。   谭枫又在那多看了几眼,这才抱着手走回舞台边,和谢雨科他们坐在一块。   黎思双手合十,在旁边念经。   “我不紧张我不紧张我不紧张啊啊啊……”   谢雨科毫无形象地笑出声来,用力锤了椅背几下:“不是姐妹咱别这么慌,这是彩排啊彩排!”   黎思狠狠呼吸了几口,转过脸看了看他们班长和谭枫。   前者还在偷抹笑出来的眼泪,后者不知道低头在和谁打字聊天。   Omega撅了撅嘴,一脸沮丧:“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心态好的人。”   “我是心态好,谭哥……”谢雨科瞥看了眼谭枫,顿了顿,微微压低了声音说:“谭哥从坐下开始就在发消息,我猜他可能是谈恋爱了。”   大礼堂的舞台上原本还在喧嚣着摇滚音乐,却在谢雨科说话的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谭枫打字的手一顿,把某位班长对自己的诽谤听得一清二楚。   他木着脸把手机端起来给谢雨科看:“好儿子,看清楚这是谁。”   谢雨科和黎思纷纷凑了过来——   【要相信光】:彩排开始了。   【F】:看看。   【要相信光】:[图片]   【F】:我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开始。   【要相信光】:哦,那你现在在干嘛?   【F】:做造型。   白色的输入框里还留着谭枫刚刚没发出去的消息:看看。   谢雨科和黎思一脸了然。   “你有方栀微信啊!”谢雨科说,“天啊我重金求购!!!”   谭枫笑着按下发送键:“没门,这是我独一份的。” 第42章   微信又跳出一条新消息,方栀垂眸扫了眼。   【要相信光】:看看。   Alpha微抬了下眼尾,举起手机朝着镜子拍了张照片。   赵知行握着卷发棒的手一顿,略显惊奇地看了眼镜子中的方栀。   方栀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又静等了两条回复,紧接着低低地笑了两声。   这位alpha一直是个冰山铁树,能把他逗笑的东西简直世所罕见。   赵知行拽了拽衣袖,把手腕上的纹身遮住,又从兜里拿出根棒棒糖含在嘴里。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   “谭枫。”方栀略微沉吟片刻,说:“挺要好的一个……朋友。”   赵知行嘴里叼着东西,声音含糊其辞:“哦我记得,陈毅和我说过,你室友么。”   他飞快地在方栀头上抓了两把,走到边上的衣架前来回翻找着品牌方寄过来的衣服。   一共三件,除了其中一件白色古典长衫比较独特外,其他的两件都是设计感极强的西服。   赵知行知道方栀不喜欢太惹眼的衣服,于是目光从那件长衫上掠了过去。   “酒红的怎么样,我记得你没穿过这个颜色的。”赵知行三两下咬碎了糖果,拿着那套西服走过来,在方栀身上比了比,说:“上场前再加一副带链条的银色眼镜,禁欲感MAX。”   方栀用手撑着座椅:“可以。”   说话间,旁边的洗手间穿来水流声,陈毅叉着腰打开门,一脸菜色地杵在门边。   赵知行叼着白棍子晃了晃,笑着对陈毅吹了个口哨说:“陈老哥,昨晚吃什么了拉成这样?”   “生蚝。”陈毅说话有些没精打采的,他张开手冲他们晃了晃:“五个。”   赵知行一边摇头一边唏嘘:“你这是人到中年……”   “——中年个鬼!”   陈毅像是忽然满血复活的神兽,冲赵知行亮出了拳头,一边追一边还说:“我才四十五!”   “四十五不是中年吗——”   “那你四十二你怎么不说你是中年男人啊——”   陈毅大约是追自家小孩追出了诀窍,能侧着身子在酒店套房里来回钻。赵知行向来灵敏健壮,躲闪技能满分,丝毫不逊色于某位年龄相仿的beta。   方栀见状搬着椅子挪到了墙边,打算坐下来好好欣赏两位中年男人的较量。   看了没几秒,谭枫的消息又来了。   【要相信光】:黑魔法老师在舞台上贴了四个站点位,用的居然是我幼儿园时期表扬小朋友用的大拇指贴纸。   【要相信光】:我嘀咕了一句丑,还被他怼了两句。   【要相信光】:和中年男人的代沟啊……   【要相信光】:啊你做完造型了没,在干嘛呢?   方栀抬头看了一眼酒店里上演追逐赛的两人,绷着脸面无表情地回复道:   【F】:在看中年男人的对决赛。   【要相信光】:?   方栀没回消息,微微松了一下眉眼,弯腰从衣架上拿起那套酒红色西服,走到隔间去换了衣服。   九月末的天气算不得太冷,这件西服也做的格外厚,因此方栀也没向陈毅询问内衬,直接脱光了衣服套进去。   不得不说,现在的西服领口真是越开越大了。   隔间里有一面全身镜,方栀盯着镜子里这套领口开到胸膛的酒红色外套,抿了一下唇。   半晌,方栀推开了房门,探着头叫住了气喘吁吁的某位经纪人。   然而陈毅告诉他这件西服没有内衬。   方栀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任由赵知行在他的脖子上带了根细长的链条,又把链条眼镜换成了金色方框,最后用摩丝固定了发型。   陈毅在胡闹了没几分钟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他们订的酒店离活动现场还有一点距离,经纪人需要确认许多事项。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不能一堆明星扎堆一块到现场,也不能拖着时间压线到现场。   于是他一连拨了三个电话,用手语指示着方栀他们出门往外走。   酒店外早就围了一圈粉丝,就连在这里工作的服务生都撂下了手里的活,和粉丝们凑到一块去看。   方栀刚从电梯里迈出脚,酒店大堂里就涌过来一阵狂热的尖叫声。   “方栀哥哥——方栀哥哥——”   “哥哥今天好帅啊!!”   “卧槽酒红禁欲系!跪求造型半永久!!!”   “哇哇!!!这个胸肌是我可以看的吗!!!”   来这的粉丝基本都用手机拍照,但也混杂了几个提前来酒店蹲点的记者。没有关闭的闪光灯和快门声混杂在尖叫声里,催促着方栀快步往外走。   忽然间,方栀放慢了脚步,下意识扭了个头,往人群里看了一眼。   这几秒的停顿很是难得,扛着相机来的记者立刻对着alpha抓拍,互相在人群中推搡了一下。   方栀几乎是立刻回了头。   陈毅刚刚也差点因为方栀的停顿撞上去,见人又重新往前走,连忙大迈两步问道:“刚刚怎么了?”   “没怎么。”方栀摇了摇头。   不过是依稀听到了一个和谭枫很像的声音,下意识想看一看而已。   从酒店到活动现场需要将近二十分钟。   小朱把车开到了大门口,陈毅率先走下来,同时接应到了主办方的接待人。等方栀从车上下来后,三个人快步往红毯走过去。   Tulirain的尖叫夜向来办得阔绰,十万多红玫瑰沿着红毯铺了一路,每走一步都能闻到玫瑰花的淡雅香味。   方栀接过主持人手中的笔,转身在海报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方栀看这里!”   “先别走先别走,让我们拍几张照!”   红毯外侧围着的记者们举起手来冲alpha挥了挥手,方栀站在那点点头,朝不同机位的摄影机都摆了动作。   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有些滑,方栀一路上推了它好几次,金色的边框被闪光灯晃出一条明亮的边。   优越的皮囊是这些记者们最爱的东西,他们在台下拍的很过瘾,开始试着和方栀搭话。   “方栀今天造型很禁欲啊,还是赵老师搭的吗?”   “是啊,酒红色很衬你。”   方栀浅浅点了个头表示回答,冲台下各位记者微微鞠躬后打算离开进入内场。   记者们还想再拦,却看见入口处又来了一位明星,抱着手斜靠在那,微微眯着眼。   他一身纯黑色西装,在领带上别了一颗钻石领带夹,没有过多的设计,半露的额头下是一双含笑的眉眼,显得极为矜贵。   那人方栀认识,是星耀传媒的太子爷,陆应怀。   他的经纪人正在和主持人说这些什么。   半晌,经纪人冲他点了点头,陆应怀这才重新站好,侧身让了个空位出来。   台下的记者集体倒吸一口冷气。   方栀已经走出了红毯的拍摄区,听到声音后也忍不住回头。   陆应怀慢慢走上红毯,身后还跟着一位男人,僵着背,走路姿势有些许别扭。   狼尾,藏蓝色西装,眼头眼尾都带了点湿润的红色。他紧跟在陆应怀身后,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只在和身前的alpha错身的瞬间,抬头朝方栀那里看了一眼。   “哇方栀刚走,杨淮就……”   “杨淮怎么会来尖叫夜?”   “他和陆应怀不是一起拍了部刑侦剧吗?估计是陆应怀带他来的。”   记者群左看看右看看,在即将入场的杨淮和即将退场的方栀身上来回打量,最后还是默默举起了自己的相机,扬着笑脸和陆应怀打招呼。   方栀站在原地不过愣神几秒就反应了过来,眸光从红毯上挪到玫瑰上,随后转身跟着领路人走进了内场。   -   Tulirain的尖叫夜是全网直播,一举一动都实时在微博更新。   距离上一次方栀回消息已经是半小时之前,某位alpha潦草地回复了句“到了”后就销声匿迹。   文艺汇演的排练进行了第二轮,谭枫看着那几个风里来雨里去的大合唱班级,撑着额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不同于他们这临时抱佛脚的排练,操场上那声势浩大的入场式已经进入尾声。吴洋早早就拉着沈秋辰从操场溜到大礼堂来,挨着谭枫一左一右坐着聊天。   “我还想提前来看看大佬跳舞的。”吴洋撅了撅嘴说,“结果人跑去走红毯了。”   谭枫摆摆手说:“晚上也能看。”   “害,提前看不是特殊福利吗,我看大礼堂外面围了好几个Omega,都被老师拦住了。”   “那你怎么进来的?”谭枫问。   吴洋说:“我是beta啊,而且我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对方栀脸红的那种人。”   谭枫朝旁边怒了努嘴:“那辰儿呢?”   “那老师是带我去年去市里参加比赛的随同老师,我认识。”沈秋辰从手机中抬起头,笑了笑继续说,“我和老师说我只是个路过的,他就放我进来了。”   谭枫扑哧笑了两声,冲沈秋辰比了个大拇指。   Omega的手机屏幕是摊开摆在扶手上的,里头的人正是在走红毯的方栀。   Alpha额前的刘海微微上卷,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鼻梁上的金色方框眼镜和酒红色西装相得益彰,西装领口更是直接开到了胸膛,微薄的胸肌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平添了一份禁欲的魅惑感。   谭枫挑了挑眉,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   吴洋正努力向后仰出头,伸长了脖子在那叫着沈秋辰的名字。   谭枫把头往下压,预备给两个人更多的交流空间。   “不是——等等!”身边的Omega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沈秋辰向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很少有这样跳脱的时候。谭枫是真的被她吓了一跳,瞪大了眼抬头看她。   “不是这个主办方搞什么?怎么能安排杨淮和方栀一块呢?”   “什么什么?什么杨淮?!”坐在旁边的黎思也闻言赶过来。   姑娘们的友谊总能在一瞬间建立,沈秋辰一听语气就知道黎思是自己人,立刻拽住她的手说:“快看微博快看微博,方栀刚走完红毯杨淮就跟上了!也不知道两个人见没见着面!”   “不是吧……这么近的距离肯定见到了,也不知道方栀该怎么想。”黎思的手机留在了教室,她直接凑到沈秋辰身边看:“搞什么啊,不会又是杨淮蹭热度吧?”   谭枫皱着眉听了两句,努力回忆着杨淮这个熟悉的名字。   半晌,他才陡然反应过来,这是那个和方栀一起参加童星计划的明星。   “杨淮怎么了?”谭枫忽然问道,“听你们的意思是,他和方栀有……?”   沈秋辰看着他说:“谭哥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黎思说:“说来话长。”   “其实也简单,不过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之前了,现在传来传去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版本。不过我姐姐倒是从一开始就在追方栀,所以她和我说过这件事情。”沈秋辰顿了顿说,“当年方栀和杨淮参加了一档什么综艺去当嘉宾吧,然后在录制过程中出了事故,杨淮在对抗赛的时候掉水里了,因为不会游泳还差点溺水,在医院住了有一个礼拜吧,醒过来后就说是方栀推他下水的。”   “主要对抗赛中方栀和他离得很近,几乎就是肩贴肩这样站着,要说是他把人推下水的我们也完全相信。当时这条新闻还挺火爆的,我那时候刚开始追星,也有点印象。一开始我也觉得方栀真不是东西,居然推队友下水,直到后来有网友发出现场视频,才证明那是杨淮自己跌下去的。”   “就是视频发布的时间太晚了,中间隔了有……半个月吧。那半个月网上都在骂方栀,说的话很难听……反正我当时回看那些评论,觉得蛮压抑的。”   黎思附和着点点头:“我妈妈说那个时候追星风气也没现在好,不理智的人太多,当时还有人给方栀寄恐怖信,就那种带血的,带死耗子的……反正挺吓人。”   吴洋听着皱起了眉:“杨淮这样算是劣迹了吧?他们公司还没把他雪藏?”   “黑粉也是粉,而且杨淮一开始粉丝量比方栀高,这件事闹出来后……反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捧他,最近几年虽然不温不火,但也总在镜头前晃悠。”沈秋辰有些急了,张着嘴迟迟说不出话来。   黎思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表情严肃地说道:“而且我听说,当时方栀和杨淮两个人,其实最要好了。” 第43章   尖叫夜内场被布置成了一座大型酒吧,只是光线没有那么刺眼,墙顶上的镜面反射球缓慢地旋转着,带着七彩的光团在内场里起起伏伏。   方栀婉拒了服务生递过来的酒,坐在圆形卡座上继续听江柚白说话。   Omega的语气分外激动,十句话里八句不离杨淮,从他祖宗开始骂了整整十多分钟。   内场里一直放着音乐,能略微盖住些对话的声音。   方栀注意着周边的动静,时不时按住江柚白的音量,提醒她注意隔墙有耳。   “老娘怕他——?”   江柚白今天穿了件朴素的低胸白色鱼尾裙,全身上下只搭了一条品牌方寄过来的银白色雪花流苏项链,漂亮的锁骨平直延伸出去,在肩头勾出一个小小的凸起。   她甩了甩被自己压住的头发,抬头在会场中扫视着人:“他要是敢接近你两米之内,我一定把他变成名利场的刀下亡魂!”   最后四个字被江柚白念的咬牙切齿,方栀微微一勾唇,起身去给她拿了杯果汁来。   “我不喝这个,我要喝酒,我是大人。”江柚白摆摆手,把果汁塞回方栀手里。   方栀抬起眼皮掠了她一眼说:“大人不代表酒量好。”   “一点点。”江柚白捏起两根手指,冲alpha比划了一下,一边从酒桌上捞下来一杯香槟,信誓旦旦地说:“就一点点。”   方栀抬了抬手。   Alpha两三口把被子里的果汁喝干净,随手放在一边,重新坐直身子后又看到了谭枫发来的信息。   【要相信光】:到内场了?   方栀点了两下屏幕:嗯。   【要相信光】:内场有什么好玩的吗?   【F】:没有,纯聊天。   【要相信光】:?   【要相信光】:哦合着你们大张旗鼓凑到一块,就为了找个地方坐着聊天?!   【要相信光】:那这个主办方是真的挺闲着没事干的。   方栀盯着那行字,喉结上的小痣微微颤了颤,脸上的笑意并不明显。   他关掉了手机,预备找一下还没从厕所出来的陈毅,商量一会该怎么偷偷溜走。   然而没等alpha抬起头,江柚白就带着一副八卦的表情凑了过来,笑眯眯地问道:“你和谁聊天呢?”她四下观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又问:“是你喜欢的Omega?”   方栀懵了一下:“不是。”   他顿了顿,脸部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中变得晦暗不明。   江柚白顶着一副玩味的笑容看着他,食指绕着发根转圈圈。   “他是我朋友。”方栀说,“是个alpha。”   一听到是alpha,江柚白瞬间就没了八卦的热情。她瘫坐回了沙发,端着酒杯细细抿了口,自言自语说道:“陈毅操心你未来终身大事是有道理的。”   方栀没回话,站起来冲她挥了挥手:“我去找陈叔。”   江柚白知道他晚上要回学校参加文艺汇演的事情,正想张口说点什么,却被一旁来要签名的工作人员打断了思路。   等她签完名再抬头看去时,方栀已经消失不见了。   场控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掉了镜面反射球,刺眼的光线就这么绕着内场一圈一圈扫射过来,特别容易刺到人眼。   方栀从人群中低头穿过,遇到认识的前辈就停下来握手打个招呼,草草寒暄几句作罢。   他在圈内没什么要好的朋友,这么多年只有江柚白还算熟识,却也勉强是半个深交,旁的人更不要说能对上几句话了。   忽然间,方栀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是一杯香槟横在了他面前。   方栀一顿,在即将扭头前闻到了来自那人的皮革味信息素。   Alpha之间的信息素交汇简单明了,并不像AO信息素交织那样缠绵暧昧。几乎是瞬间,方栀就察觉到了身后那位alpha的来者不善。   他伸手接过了香槟,转身对上了陆应怀的脸。   “内场刚开始,你这个顶流明星就要偷偷离场吗?”陆应怀做了个cheer的姿势,独自仰头抿了一口酒。   方栀不经意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最后把视线放回陆应怀脸上说:“我在找我助理。”   陆应怀松了松领口:“哦,我记得他,一个憨厚精明的beta。不过助理在这种场合怎么可以离开老板半步,真是失职啊。”   方栀微微抬了下眼尾,朝alpha身后扫了一眼。   大约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陆应怀笑着错身一步,歪头冲不远处示意说:“别误会,我的助理是被人借走了。”   方栀朝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内场最靠近边缘的卡座,头顶的彩光经常在那里交汇,而等光线过去,那里就变成了最晦暗的地方,几乎没什么人往那边走。   杨淮就坐在那里。   看得出来,他人不是很舒服。光线从他头顶扫过去的时候能照出他脸侧的苍白,唇线比之刚刚红毯上更紧了三分,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倔强的无力感。   陆应怀的助理就端坐在杨淮边上,陪着他在和一个制片人聊天。   “我听说你们有一年多没在线下见过面了。”陆应怀举着杯子和方栀并肩站着,不经意往他那边靠了靠,说:“我倒是不清楚他之前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他跟在我身边这半年多,变化确实是蛮大。”   方栀拧了下眉。   从小呆在娱乐圈,谁被谁包了的这种事情方栀早就见怪不怪。在化妆间,在剧组里,或者是简简单单的一次偶遇,他们总能听到一些同行的八卦。只不过这种事情放在台面上来讲,alpha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其实我不太想管你们之间的破事的。”陆应怀又喝了口酒,说话愈发肆无忌惮:“但他浪得可以,爬了我的床,我总得帮他完成心愿不是么。”   舞台那边的音乐震天响,有人点了首摇滚歌曲,每一下琴音都砸在心脏上。   方栀盯着手里的那杯酒,黄亮的液体在杯口来回晃动。Alpha眼皮半敛,语气冷淡道:“你不像是来砸场的。”   “我本来是来砸场的。”陆应怀悄悄把嘴唇贴到方栀耳边说,“你原本应该喝的,是我手上这杯加了点东西的酒。可惜你本人长得比照片上可口多了,我一见到你,就不想砸场子了。”   皮革味信息素浓度陡然提升了一个档次,熏得方栀头皮发麻,alpha几乎是粗喘了两口气,拧着眉往旁边退了两步。   Alpha与alpha之间的信息素向来只有友好和敌对两种状态,然而方栀在此时此刻,从暴涨的皮革信息素中察觉到了一丝轻浮和挑逗。   方栀捏紧了酒杯,指尖微微发抖,几乎要压制不住想要冲陆应怀挥拳的冲动。   陆应怀看着他的表情哈哈大笑两声,他的信息素和笑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然而他们没有一个敢走上前来询问,生怕成为两位alpha暗自比较的牺牲品。   “我喜欢你这个表情,冲你这张脸,我也愿意做你的身下人。”陆应怀压低了声音,舞台那边音乐声完全把他覆盖,方栀只能依靠他的口型辨认句子:“据我所知,你没有金主。娱乐圈的更新换代只在一朝夕间,单靠你一个人能撑多久?跟着我,我保你余生都是顶流。”   陆应怀说着,又拉近了自己和方栀的距离,抬手勾住alpha的肩膀,装作一副好兄弟的模样,用杯口指着远处的杨淮说道:“我对那些只会张开腿求*的beta不感兴趣,但如果是你这种漂亮的alpha……我会很想主动掰开你的腿。”   “只要你点个头,我就能让这个人在圈子里永远消失,再也碍不着你的眼。”说完,他从口中喷出一缕酒香:“怎么样,我够诚心吧?”   Alpha用力在杯子上划出一道指痕。   方栀低头沉默了一会,眼底涌过一层又一层难以压抑的情绪。半晌,他曲手撕掉了腺体上的阻隔贴,S级信息素犹如破笼而出的猛兽,立刻打断了身边alpha的轻笑。   陆应怀脸上的表情就这么僵在那,然后慢慢、慢慢地绷直了嘴角。   他从心底里无端升起了一股臣服和恐惧感。   方栀终于端起了酒杯,将那杯香槟一饮而尽。   他侧目斜视着身旁站着的人,琉璃瓦般的瞳眸仿佛隆冬大雪后的夜晚一样寒冷,让人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方栀微微抬手,猛得将陆应怀推开。   陆应怀显然没料到方栀这还未成年的alpha能有这样大的力气,他踉跄了两步,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椅子。   “我还有事。”方栀随手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盯着陆应怀那张错愕的脸说,“恕不奉陪。”   内场的蓝色灯光此时恰好从方栀脸侧扫过,将alpha脸上的金色镜框照出一层通透的白色。Alpha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旁边看了许久戏的人这才凑上去作势要扶。   陆应怀愣神半天,忽然低头笑出声,冲那些来扶他的人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遇上方栀聊的有点嗨,喝太多了。”   他三言两语劝退了众人,装出醉态的模样往杨淮那边走,也不管他还在和制片聊天,抓住beta的手腕就往外走。   “应怀!”杨淮的手腕被抓得生疼,但他一个beta的力气无法对抗alpha,他几乎是被拖着走过内场外的长廊,随后被陆应怀一把推进了厕所。   Alpha一边解着扣子,一边关门上了锁。   杨淮瘫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又叫了他一声:“应怀……”   “嘘。”陆应怀比了比食指,走过去三两下解开了杨淮身上的扣子,高定西服就这么被他随手甩在地上,随后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内搭衬衫。   Beta浑身一抖,裸露的半边肩胛上全是鞭痕和吻痕,青色和血红色交织,看起来十分吓人。   陆应怀伸手抓住杨淮的头皮往下一扯,腕间却用力把他的脑袋往小腹上压,火热的**就这么逼近脸侧。   “宝贝,他想你了。”alpha恶劣地拍了拍beta的脸,笑着说:“快吻他。”   杨淮低着头,颤抖地喘了两口气,他像是在做什么挣扎,头皮却被陆应怀更用力地拉扯几分。   半晌,杨淮睁开迷离的双眼看了看身上的男人,又认命般闭上了眼。 第44章 (3000加更合并)   被陆应怀磕绊了一会,方栀显然已经没时间再去满场的洗手间里找陈毅了。   Alpha急匆匆躲过人群和记者绕到后门,和事先串通好的小朱一起赶回了酒店。   开门的时候,赵知行正好拎着化妆包杵在门口,和杀进来的方栀大眼瞪小眼片刻,随后扑哧笑出声问:“这么急?陈毅呢?”   “落厕所了。”   方栀瞥了眼时间,一边解着扣子一边去衣柜那边拿衣服,身上那件酒红色西装在转身时就脱下来丢到了床上,背对着赵知行露出一片精壮白皙的后背。   他胡乱套了件白色衬衫和西裤,扯过预先准备好的黑色风衣披上。又抬手摘了眼镜和项链,整整齐齐放在化妆镜前,紧接着又步履匆匆往外走。   Alpha整套动作不出两分钟,赵知行一个消息还没编辑完,趁着方栀从他身前掠过去的功夫拽住了他,说道:“别这么急,我先让小朱看看楼下有没有围着粉丝。”   方栀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闻言顿了顿,停在原地等回信。   赵知行丢了化妆包放在脚边,手指还在劈里啪啦敲着屏幕,不时抬头看一眼方栀,大约是在替某人充当远程千里眼。   “陈毅说他现在立刻回来,让你……”赵知行说着又抬起头,在看到方栀干干净净的腺体时一顿,话题转了个弯问道:“你把阻隔贴摘了?”   Alpha像是才意识到这回事一样,屈手往腺体上一模:“嗯,有点碍事。”   赵知行挑了挑眉,他和方栀团队是在alpha分化之后才开始合作的,期间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见过方栀在公众场合摘下阻隔贴,也没见过方栀在私下里抱怨过什么。   这倒是第一次听到alpha本人说,有点碍事。   他故意做了个吃惊的表情,只是没等开口,手机里就跳出了小朱的回信,告诉他们说楼下一切正常,让方栀戴好口罩从安全通道走。   方栀几乎是立刻点了个头,转身去拿备用的口罩,然后趁赵知行回消息的那几秒时间从房门前闪了出去,步子快得都带起了风。   赵知行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就没逮住他,beta扒在门边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只能缩回房间里去收拾方栀脱下来的那套高定西装。   方栀低着头快步闪进酒店十二楼走廊的安全通道,这层楼一片漆黑,楼梯的感应灯迟迟亮不起来。他皱着眉上下看了看,点开手机给自己照明。   黑色大衣的布料极为厚实,微弱的手机震动根本没法让人注意。因此alpha直到此刻才看到谭枫十分钟前发来的两条消息。   【要相信光】:正式演出要开始了。   【要相信光】:你在哪?   Alpha盯着那两条消息发起了呆,一路上强压着的信息素在此刻忽然又有了破笼而出的冲动,腺体在这一瞬间刺痛肿胀,激起燥热后又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栀扶着楼梯把手急喘了两口气,他细细闻着飘散出来的旧书信息素,举起手机来发了条语音过去。   “我在往回赶了。”   -   从晚上六点半开始,明中大礼堂外的四扇大门就冲外面敞开,各年段按照顺序依次进场,声势浩大。   原先在这排练了一下午大合唱的两个班早早就坐,剩下零散的几个表演者则一股脑往舞台后面的小房间里挤,女孩们在那互相借着化妆品化妆。   吴洋在快入场前陪沈秋辰回教室拿了趟相机,再入场后就再没看见谭枫的人影。   他挨着Omega问道:“我感觉谭哥下午状态不对,你觉得呢?”   沈秋辰白了他一眼:“你都察觉到不对了,我能看不出来吗?”   吴洋摸着头憨憨地笑了两声。   谭枫在听完她们两个Omega讲得事情后就格外沉默,连第二次彩排的时候都显得心不在焉。   沈秋辰向来心细,她在和黎思聊天的空挡观察了alpha好一会,看见他双手端着手机,低头打了一连串的小作文,愣了几秒后又删的干干净净。   Omega曾经和吴洋一起打趣过谭枫,说他天生就吃语文这口饭,张口闭口说得字连起来能气死人,世界上就没人能堵得了他的嘴。   这当然是玩笑话,谁能一辈子说话都当机立断,谁能不假思索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当沈秋辰真的见识到了谭枫这副犹豫不决,小心翼翼的试探模样时,Omega才从漫长的错愕中尝出一丝不可置信来。   大礼堂很快就坐满了人,从舞台操控室前的玻璃窗看出去,人头凑在一块变成乌泱泱一片,连一张人脸都看不清。   黎思只看了一眼就悻悻地走了回来,脸色吓得惨白,坐在房间角落里不吭声了。   谢雨科的定力比她稍微好一点,搬了把椅子坐在黎思旁边,低着头点开游戏来玩。   黎思兀自发了会呆,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慢慢抬头问道:“诶班长,谭哥呢?”   “不知道,外面吹风去了吧。”谢雨科刚巧用手枪暴击了一个人头,激动地原地yeah了一声。   “你就真不怕老师来后台收你手机。”   “害,这时候老师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谢雨科无所谓道,“而且我们压轴节目诶,得等上一个多小时才能轮到我们呢。”   话落间,大礼堂内的灯忽然灭了下来,紧接着是被*控着的四盏白色大灯,沿着大礼堂晃了一圈,最后转到舞台上,照出四条明亮的通路。   主持人跟着音乐走上了舞台,后场房间的大门被场控一把拍开,急急忙忙拽了打头阵的几个表演者往后台赶。   出于好奇心,谢雨科当即决定挂机自杀,拽着黎思偷偷跟了出去,在后台的红色幕布后面偷看表演。   这个角度的舞台很新奇,像是在看一张失真的老旧照片,舞台最顶端的灯光垂直打下来,把每一个人的皮肤都照得发光发亮。   可惜两个Omega没能看几分钟,就被场控老师抓着丢回了候场房间。谢雨科灰溜溜地坐回了原位,然后惊奇地发现在外吹风的谭枫也回来了。   只不过Alpha的表情很耐人寻味,眉目虽然是平直放松的,可就是给人一种无端的愤怒和不耐烦。   谢雨科拽了拽黎思的袖子,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感觉谭哥的表情像是想杀人。”   “我有感觉。”黎思说,“今天下午开始,我就觉得谭哥像一桶即将爆炸的烟花了。”   谢雨科:“那怎么办,谭哥信息素等级有点高的,我害怕。”   “别怕班长。”黎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他要是想怼你,此刻你就已经抱着椅子痛哭俩小时了,完全不可能安稳地皮到现在。”   “……”   谢雨科默默抬手冲她比了个拇指,又点开手机重新开了把游戏。   Omega这一把游戏玩了很久,候场房间的大门开开关关好几次,等他从被人反水一枪爆头的喜悦中恍惚过来时,才发现就要到他们的表演了。   谢雨科慌忙收起了手机,抬头发现谭枫和黎思已经跨了出去,前者走到一半还扭过头来看他,用眼神质问着“你怎么还不跟上”。   说实话,他和谭枫虽然说不上多兄弟,见了面也是互相乐呵呵的,从没见过这个alpha有过什么严肃的表情。   谢雨科忍不住撇过脸看了谭枫好几次,最后在心里下了个定论:   嗯,严肃的alpha比以前要更帅。   “总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谭枫实在熬不住谢雨科的视线,问道。   谢雨科张着嘴尬笑几声:“没没没,就是觉得你今天好严肃啊。”   他不着痕迹地往黎思身边退了退,从候场房间到后台的这条路漆黑一片,好几个阶梯都需要当心注意,一个不留神就容易磕到自己。   忽然间,谢雨科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拽了一把旁边的黎思,问道:“我他妈傻了,我他妈的才想起来!现在是什么,倒数第三个节目?那方栀呢?方栀还没回来吗?”   被莫名其妙拽了一把的黎思:“……”   “不然你以为谭哥为什么生气。”黎思把谢雨科拽到一边说:“看谭哥这个表情,估计是因为方栀来不了了。”   “啊……”谢雨科往谭枫那里看了一眼。   Alpha抱手站在幕布后面,微微仰着头,眸子却是垂下去的。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像是满腔怒火无处宣泄,也像是固执地在等一个人来。   后台的光灭的很彻底,主持人正在商讨下一幕的串词,舞台上三班的大合唱步入高潮。   三班是倒数第二个节目,他们结束后就轮到重点班合作的舞蹈表演。   “我好紧张……”黎思又在后台找了一个角落蹲好,仰头看着谢雨科说,“班长你怎么还有心情玩手机啊?”   谢雨科笑着滑动屏幕,一脸无所谓:“害,跳个舞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个屁。   起初在候场房间的时候不觉得,一踏上后台才后知后觉到紧张。但Omega死要面子,说什么也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紧张,只能一个一个把app戳开再退出,佯装自己毫不在意。   就这么傻逼一样的做了三个来回,谢雨科终于颤抖着关掉了手机,在黎思看不到的地方深呼吸,然后把她扶起来站好。   他靠在墙上无意识扒着脚趾,抬起头四处找谭枫的身影。   谭枫没注意到谢雨科投过来的视线,此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方栀最后发的那条微信上。   【F】:我在往回赶了。   谭枫捏紧了手机外壳,目光从屏幕上挪出去,死死盯着后台的窄门。   从今天下午听说了杨淮那件事之后,alpha就察觉到自己一直处在暴躁的情绪里。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都没有用,谭枫此刻就是打心眼里想让方栀来到这个舞台上,来到自己身边。   大合唱一般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主持人已经提着裙摆预备上场报幕了,谭枫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最后还是谢雨科冲过去叫醒了发呆的谭枫,一把薅下alpha的手机丢到旁边。   “谭哥你发什么呆呢?准备上场了。”谢雨科此时说话也有些发抖,一个劲咽口水。   后台黑黢黢的,舞台上的光从厚重幕布中透过来,正好分出一缕打在谭枫脸上。   黎思凭借那一刹那的光线看清了alpha所望的方向,抿了抿唇说:“方栀……还赶得上吗?”   台上的合唱队已经在冲观众谢幕,掌声如擂鼓般轰鸣。主持人的话筒不知道对上了什么机器,忽然间迸发出一阵嘶鸣声,台下紧接着传来几句唾骂,很快又被掌声压下去。   Alpha沉默了很久,在掌声的末尾,没头没尾地回了个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呆,也不知道方栀能不能赶得上。   只不过他现在真的,很烦。   很烦。   “感谢高二三班的精彩表演!”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在催促着他们后场准备。   谢雨科和黎思顾不得继续聊天,拽上谭枫站好站位,躲在幕布后面等待上场。   “年少者狂野炽热,他们身披战甲,牢不可破,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走出自己的征途。接下来,嘘——请大家安静。”主持人笑嘻嘻地比出一根手指,缓缓道:“请大家欣赏由高二九班和高二十班为我们大家带来的舞蹈《Vover》。”   台下的应援团紧接着“呜呼”了起来。   原本紧张到爆表的谢雨科忽然笑出了声,在和主持人交接的一瞬间扭头说道:“你们这串词说得我们好像要去打仗一样。”   主持人轻轻笑了笑,示意他们快上台。   彩排的时候每个节目都在舞台上设置了点位,黄橡为了让他们看得清楚,特意用了红色大拇指,在地上连着贴了四个勾。   即使灯光昏暗,舞台上的情况还是多多少少能看到一些,尤其是坐在前排的几个人,很快就发现了人数上的端倪,开始在黑暗里交头接耳。   黎思在舞台后场的时候心脏几乎快跳出了喉咙,踏上舞台的瞬间却不紧张了,她捂着心口站定在标记上,面朝台下眨了眨眼。   某一瞬间,Omega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感受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短促的呼吸,转而又变成密集的汗液贴在额头上。   三个人按照谭枫、谢雨科、黎思的顺序从舞台左侧至右侧站定,台前微弱的灯光也在下一秒彻底熄灭,整片大礼堂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几乎是同时,黎思感觉身后忽然快步走过一个人,带着点清雅的旧书信息素味,急匆匆地越过去。   Omega刚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砰砰砰跳起来。   “刚刚是谁啊?”旁边的谢雨科也听到了声响,压低了声音问。   黎思快被吓死了,说出来的话也带了点哭腔:“不、不知道啊……总不能闹鬼吧。”   谢雨科跟着抖:“不是你别、别吓我好不好……”   黎思也希望刚刚的脚步声只是谁来吓她的恶作剧。   不同于两位Omega的紧张,谭枫在看到舞台陷入黑暗后只有一个想法:   哦,方栀还是没赶上。   此时他那阵烦躁的劲已经过了,毕竟他们已经站在了舞台上,十秒后音乐就会响起,alpha得集中注意力表演。   这十秒的黑暗格外漫长。   谭枫先后想了方栀有没有到学校,或者已经到了大礼堂,再或者根本还在活动现场被绊住脚的无数种可能,最后他终于深呼吸了一口,觉得心脏被一根棍子敲击着,开始重重地跃动起来。   这是第几秒了?   Alpha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着这颗脏器的声音达到最顶端。   四、三、二……   ——有一只手拍上了他的右肩!   谭枫忽然一下睁大了眼睛,他能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那股熟悉的信息素迅速侵入鼻腔。Alpha那一瞬间闻到的信息素不同于往日的柔和淡雅,罕见的带了点戾气和霸道,强势地压迫着他,直击心门。   “谭枫,我来了。”   音乐声是在黑暗中响起的。   曲子的前调是震动的心跳鼓点,从大礼堂舞台头顶的音响里洒出来,逼真到仿佛他们真的在聆听自己那颗脏器的翕动。   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   [嘘——]   灯光亮起,全场沸腾。   Alpha在视线获得救赎的瞬间把眸光从眼尾瞥出去,看到方栀刚好把身上那件黑色风衣脱下来,随手甩出了舞台。   这个动作直接点燃了观众席的尖叫浪潮。   “啊——那是方栀吗是方栀吗是吗是吗!!!!好帅!!!我这辈子值了!!!!”   “方栀什么时候来的啊——不管了方栀好帅!!!”   前排的女孩们不顾形象地扒着第一排老师的座位开始尖叫,姜清靠在那闭上了眼,耳膜差点被嘶吼声刺破。   谭枫还陷在方栀突然到来的迷茫中,台下爆炸般的声音倒是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Dum dum dum dum dum   All right shut up]   歌曲进入演唱部分,谭枫和谢雨科上前站至C位。他们抬起手臂,做了个拽上天的Bking手势,紧接着脚步踩着节奏往后退。   [Mark my words   I don’t care what I’m born with   Tear all labels   I use tequila to polish my high-heels]   “沃趣……不得不说我的妈呀老师是真的牛逼。”吴洋眼睛还盯着舞台,头却凑到沈秋辰旁边说着话,“而且谭哥和大佬站一块是真养眼啊。”   沈秋辰正在录视频,吴洋的声大,肯定是录进去了,气得她踩了beta一脚,冲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Vover》这首舞蹈一旦跳起来,几乎就没有停下来的时间。大礼堂为了保持纪律,前后左右的门都紧紧锁上,里面人头攒动,温度骤升。   于是单单开头部分的几个大幅度舞蹈动作,他们的额角就冒出了汗,顺着脖颈脸侧流进白衬衫里。   谭枫趁着手部动作借机抹了把汗,他和黎思一步步退到后面,单膝跪在地上等待着新的音乐节奏。   这是这支舞里难得的休息时间,谭枫喘着气在音节打响的瞬间抬起头,慌乱中看清了方栀微微一撇的侧脸。   方栀在这里,在他身边。   直到此时此刻,alpha才终于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   谭枫忽然翘起嘴角,一下午的郁闷和烦躁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连带着脚上的动作都变得轻快起来。   他跟着音乐做了几个动作,额角的汗液又团集在一起,沿着眉梢滴进了眼睛里。   谭枫紧紧闭上了眼!   这真是要命。   动作是没有问题的,他们这几个人被黄橡那不要命的加急训练都整出了肌肉记忆。用黄橡的话说,他们就算今天从舞台上倒下去脑门着地造成永久性失忆,这些动作还是会被音乐唤醒。   但是他不能看不见舞台。   [Out of cage   Out of control]   切入副歌前曲调有一小段的纯音,这段时间谭枫全是手部动作,几乎没有间隙让他趁机擦掉眼睛里的汗珠。   纯音接进了rap。   [They like the way I obey   Too blind to see my fake   Friends in the bar   Motorcycle on the road]   很痛、狠辣。   谭枫每一次尝试睁开眼睛,眼球都会被运动带起来的风吹到,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   很糟糕,这一段rap刚好是双人舞,alpha视线受阻,只能眯着眼四处寻找方栀的身影。   狭窄的视线里是忽明忽暗的舞台,像是画面受损的老旧电视机。   谭枫跟着节奏转过身。   音乐过得很快,根本没有给alpha留下多少的反应机会,大局为重,谭枫在一片茫然中向前伸出了手。   这个动作原定是舞者伸手后做击倒状,踉跄着步子往后退,伴舞者紧跟其上。   谭枫无法确定自己的站位有没有问题,他都做好了可能会摔倒的风险,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方栀拉住了。   黑暗中带给人的触摸敏感百倍,alpha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然后迎着旧书信息素向前扑了过去。   [Whiskey,champagne,drinker   Raven,writing-desk,madman]   音乐骤停,灯光熄灭,音响紧接着传出一声压抑颤抖的吸气。   方栀单手捧着谭枫的脸,用大拇指拭去了他眼尾眨出来的泪。   Alpha的手指热得不像话,滚烫滚烫的。谭枫能感觉到自己和方栀挨得很近,他能闻到在信息素中混杂着的酒香。   谭枫皱了皱眉,挣扎着睁开了眼。   灯光重新亮起的瞬间,方栀的视线横冲直撞闯进了他布满血丝的眸子里。   那一刻的眸子依旧视物不清,但谭枫从那份视线中察觉到了最直白、最浓烈的欲望,像是隆冬暮色中的火堆,在寒冷和黑暗中愈发耀眼。   此时的rap也恰好进入最后一句话——   [That's what I'm gonna fucking do]   咚。   心跳震如擂鼓。   谭枫不知道为什么方栀会忽然迸发出这么强烈的情绪,像是破茧重生的蛹,终于染上了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热血和充沛。 第45章 (加更第二弹)   谭枫的心脏直到舞蹈结束后才缓缓平静下来。   台下的众人仿佛在那一刻失了神,在大礼堂重新亮起灯光后才后知后觉地扯开嗓门大喊。   “啊啊啊!!!方栀好帅——!”   “帅爆了!再来一遍!!!”   “十班牛逼!九班牛逼!!!”   观众席一阵喧闹,好几声应援都仿佛是从乌龙声中破晓而出,清晰可闻。   四个人站在台上喘息了十几秒,前后推搡着往后台走。   “黎思——!老婆——!”   台上的黎思显然没料到还能从台下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的脚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   观众席显然已经玩嗨了,趁着两位主持人还没上台做最后串词,坐在后排的一个女生忽然喊到:“什么啊,还能这么玩吗?那我也来——方栀——!老公——!”   “老公——!谭枫——!老公——!”   “我老公——!”   “是我老公——!”   “我的——!!”   厚脸皮这种东西是可以传染的。   观众席里原本一对一的争执忽然变成了一群人的唱山歌,她们互相抢得太过火热,最前面那排的老师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扭过头,想看看这群胡闹的人里有没有自己班的。   “咳。”主持人已经站在了台上,举着话筒微微一笑说,“来,大家看我。”   观众席已经笑趴了。   从舞台下场到后台的路依旧是漆黑的,谭枫一下子从光亮中钻回黑暗里,眼睛有些不习惯,迈出去的脚不免有几分迟疑。   方栀紧贴在他身边,略微比他快了半步,然后侧过身,抬手抓住了谭枫垂在旁边的手腕。   他的指尖永远泛着微微的凉意,谭枫下意识抖了抖,紧接着又笑出了声。   “笑什么?”方栀问。   谭枫朝台下努努嘴说:“叫你老公呢。”   方栀:“不是也叫你了么。”   谭枫说:“没你多。”   “啊行了你俩有的人应援就不错了,全场就我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我难道一点魅力都没有吗?”   谢雨科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后台乌漆嘛黑一点都看不到人影。   谭枫一怔,肩膀撞到了方栀身上,迎面扑过来的旧书信息素柔和淡雅,没有一点在台上的强势霸道。   “班长,你难道都不知道你平时在学校里都树立了什么人设么?”黎思插嘴道。   谢雨科反问:“什么人设?”   黎思没回答,谢雨科在三个人的沉默中抓耳挠腮,又问了一遍:“什么人设啊!”   方栀已经摸到了后台的小门,手腕用劲往前一推——   后台和大礼堂最外圈的走廊连通,廊上的灯光挤成一条直线在地面划开,微弱的余光同样落在了方栀的侧脸上。   Alpha就这样端着一张脸,冷冷地,没有丝毫异样情愫地回答道:“笑容淫荡。”   “噗。”   “……?”   谭枫万万没想到方栀会接这样一句话,喘进去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跟着笑意一边咳一边笑,最后整个人趴在方栀肩头,拐着alpha一起绕道走出了大礼堂。   文艺汇演结束后差不多是八点五十多分,老师们本着“努力学习好好休息”的宗旨,放任明中全校师生回寝室休息睡觉。   方栀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谭枫穿了条过膝短裤坐在床梯上,两条腿半缩着,靠在那刷着手机玩。   谭枫习惯把手机屏幕调到最亮,手机里五颜六色的光就印在他脸上,嘴角随着视频放映微微上扬。   方栀听出来那是他们跳舞的歌,怔了怔,走过去敲了敲床板,低头问:“看什么呢?”   “辰儿发给我的视频。”谭枫把手机往前递了递,视频刚好放到方栀把他拽过去的那一幕,alpha轻笑一声问道:“诶,你怎么发现我眼睛睁不开了的?”   方栀刚洗完澡,身上朦朦胧胧还罩着一层水汽,近距离看起来像一只蜗居在迷雾森林中的银白色麋鹿,有些许梦幻。   他伸手在屏幕上划了划,把视频退到前十五秒说:“这里,你点位走歪了。”   谭枫仔细一看,还真是。   不过站在他旁边的谢雨科也走歪了两三步,所以整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方栀顿了顿,又举起他细白的手指点了两下屏幕让视频暂停,两指放大界面继续说:“一直持续了半分钟,你一直半闭着眼。”   “你在台上还能看得这么清楚?”谭枫有些诧异,指着视频说:“我眼睛都差点没被闪瞎。”   方栀眨了眨眼说:“红毯上的光和这个差不多。”   谭枫摸着下巴“唔”了一声。   他忽然放直了腿,勾着方栀的脖子往下压,把气息喷在alpha耳边:“红毯可没有我们文艺汇演好玩,他们只会叫你哥哥。”   谭枫说着坏笑两声:“不像我们,会叫你……老公。”   方栀愣怔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抵着谭枫的肩头锤了一拳说:“别胡闹。”   谭枫半撑着alpha的肩低笑。   方栀从他的手肘里挣出来,小臂从裸露的腺体旁擦过。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信息素味。   谭枫抬了抬手,目光在方栀腺体上掠了一下,忽然想起刚才在舞台上,alpha好像也没贴阻隔贴。   方栀留意到了他的视线,屈手往腺体上抹了抹,说:“我去贴阻隔贴。”   “诶不用!”谭枫一把抓住方栀,把人扯了回来:“不用贴,这样挺好的。”   方栀侧头看了谭枫一眼,只见alpha捏着手机从床梯上下来,一边说:“我和你都是alpha,信息素也碍不着谁。而且我鼻子灵,你要是信息素失控,我应该比你还要早几秒意识到,到时候我就跑。看见那个门锁没,我走之前把门锁拿东西堵上,你就被关在寝室里出不去了。”   谭枫朝大门指了指,又缩回了手继续说:“我也知道你怕万一,咱们就……独处的时候,就你和我两个人的时候,你别用那个,就当放松放松。”   方栀指尖一顿,慢慢缩进了手心里。   “而且我还……”谭枫摸了摸鼻子,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挺喜欢你的信息素的。”   当天晚上他们还没结束这个话题,熄灯哨就响了。   谭枫只来得及跑到寝室大门口去按下大灯开关,再扭头时只看见方栀落在床帘外的脚踝,紧接着全部缩了进去。   夜晚的光线朦胧,alpha站在那缓了缓忽然暗下来的寝室过道,盯着半天没反应的床铺,忽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了个想法叫:方栀这是害羞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萌生三秒,就被谭枫捏着按回了脑子里。   有些东西不能瞎想,想多了容易遭雷劈。   于是谭枫摸着黑爬上了床,窗帘撩起又放下,扑来一阵卷着信息素香味的风。   他愣怔了一下,又悄悄撩开帘子往方栀那张床上掠了一眼,轻笑着躺回了床上。   谭枫其实很少会去留意别人信息素的习惯,对方栀的例外也不过是因为三年前的孽缘延续。可当有了第一次的在意后,第二次第三次就再没停下来过。   旧书的味道浓了会有一股霉味,淡了又闻不出来,只有将将好的那个度量,才能闻到信息素中最恬静怡然的香气。   每个alpha休息的时候,都不会刻意去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浓度。   谭枫闭了闭眼,困意冲破了自身对信息素的桎梏,隆冬的烟火味从腺体慢慢渗透出来,融在方栀的信息素中。   在浸染信息素交织的环境中休憩,这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情。   然而谁都没有觉得不妥,谁都没有排斥。   旧书与烟火在静谧的黑夜里起起伏伏,像一匹柔软轻薄的丝绸,软软地盖在两个人身上。   一夜无梦。   -   明中在运动会时期取消了早读规定,一群高中生难得能在学校睡个懒觉。   然而生物钟作祟,大家都没能如愿在床上躺到晨跑吹哨时间,六点半不到就一个接一个起了床,坐在操场看台吹起了应援棒。   周黎安和张耀指挥着十班早到的几个在看台上挂好了横幅,他们重点班的座位总是不太好,去年紧挨着主席台,今年直接被发配到了主席台的正对面,呜呜地直面冷风。   吴洋一边往看台运水一边骂,路过教室的时候还不忘给沈秋辰拿了件外套,让她注意防寒。   沈秋辰红着脸接过外套,说了句谢谢。   站在看台上的人“哦”了一大片,然后原地开始起哄。   “大清早就吃狗粮,饱了饱了。”黎思说着,趴在栏杆上探出头来。   张耀正好靠在那侧栏杆上,屈手敲了敲说:“要不来我们十班包厢坐坐?”   黎思踮起脚望了望:“包厢?进门管饭吗?”   “不管饭——”周黎安站在下面几节楼梯上喊道:“进包厢要收费——”   黎思撑着额头在栏杆那边笑。   十班这个正中间的位子被两边的铁扶手围住,看起来很逼仄,进出都得从扶手下面钻来钻去,活动十分受限。   姜清昨天下午就来勘探了场地,她心态好,打趣着和同学们说这是十班的包厢,让大家把这位子看好,然后扭头就去和副校长岑斌吐槽。   吐槽后结果也没什么变化,倒是他们越看这块地越顺眼,拿了个根红丝带绕着栏杆围了一圈,以彰显地位。   谭枫和方栀到操场看台的时候,正好就看见沈秋辰站在那,给红丝带打蝴蝶结。   这个时间来操场的人算不得多,看台上稀稀拉拉站了十几个人。十班的几个大约是看方栀看习惯了些,并没有太大动作,倒是隔壁挨得近的两个班级忽然闹腾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珍奇动物,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来拍照。   “谭哥你昨晚号码牌拿了吗?”沈秋辰在系蝴蝶结的间隙看了他们一眼。   谭枫仰头朝看台上面望了望,不经意侧身挡着方栀,回道:“没拿,找谁啊,张耀吗?”   方栀眼瞅着人往自己面前踏了小半步,身形略显倔强地挡在前面。   Alpha身上还带着他的信息素味,凑近了闻更明显一些。   “对!”张耀站在最顶上,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俩破旧发黄的号码牌,三两下从看台上下来,递给谭枫说:“喏,你和方栀的,你是0028,方栀是0217。”   谭枫伸手接过,笑着说:“谢了。”   “一会记得去检录,100米跑是第一个项目。”张耀说着就要走,刚转了个身就又扭了回来,端起了一张惊奇的脸问谭枫:“你身上什么味?”   谭枫:?   他抬起手闻了闻,皱眉问:“什么什么味?”   方栀在旁边咳了一嗓子。   张耀不死心又往前凑了凑,冲谭枫身上使劲一闻:“就……啊,是alpha的信息素。”他顿了顿,表情略显惊恐,慌忙压低声音问:“浓成这样,你昨晚是抱着alpha睡的觉还是和alpha干嘛了?”   谭枫:……   干……嘛……了……   他能干什么,抱着alpha相互啃脖子吗?   谭枫舔了下唇,正要说:“你……”   “是我的信息素。”方栀伸手按着谭枫的肩,歪头冲着张耀说,“怎么了?”   张耀当场开始了一段哑剧表演,他挥舞着手“啊”了好几声,最后悻悻地说:“没事,没事……”   然后他僵硬地掉头跑走了。   谭枫捂着下巴,眼看着体委从围栏那里钻过去,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看台最上面,重新和隔壁九班的几个男生打成一团。   “有点麻烦,我该提醒你别乱说话。”   方栀掀开眼皮:“嗯?”   谭枫抖了抖手里那两张泛黄的号码牌,抽出0217塞给方栀,说:“张耀是出了名的交际霸王花,诨名也叫大嘴巴。”   他转身给方栀带上号码牌,别针刺破布料穿过去:“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中午前,至少高二一整个年段……”谭枫抿了抿嘴,抬眼看了看方栀说:“都知道我身上有你的信息素味了。” 第46章 (加更3、4合并)   姜清到操场的时候刚好要进行运动会入场式,走方阵的那几个早早就换好了队服,绕着操场又排了三四圈。   谭枫和方栀因为昨晚文艺汇演的缘故没被排到方阵里去,两个人就被厄令留在看台上充当吉祥物。   吉祥物有些不乐意。   “我决定抗旨。”谭枫站在看台最顶端往下望,指着主席台说,“咱们去检录处吧,留在看台上我感觉我就像是只供人观赏的猴。”   Alpha说完又往四周观察着敌情,在确保附近没有人注意他们俩后,偷偷带着方栀翻过栏杆,从主席台下的小门钻到了检录处。   检录处那边已经安排了工作人员。   两个老师两个学生,其中一个是昨晚才知晓自己人设的谢雨科。   谢雨科正忙着第一场比赛的检录名单,百忙之中抬了个头,正好看到谭枫和方栀鬼鬼祟祟地走过来。   “谭哥,方栀,你们怎么下来了?”他手捧一沓厚厚的参赛名单,绕到另一侧放下掏了支笔出来说:“刚好,我记得第一个比赛里有方栀,过来签个名。”   和他一块在这里忙的是个高一的小学妹,长得很小一只,留着极为板正的娃娃头,是个beta。   她大约也是方栀的粉丝吧,在见到方栀走过来的时候忽然惊讶成了一座雕塑,抱着资料驻足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   谢雨科一看见她这反应就忍不住笑,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说:“醒醒姐妹。”   “醒不过来。”学妹高兴坏了,想往方栀那走过去又不是很敢,急得在原地跺脚,拉着谢雨科的袖子小声尖叫:“那是方栀诶!!!”   这时候音控室正好放起了歌,背景音从操场上漫过来,闷在这半敞开的检录处小房间里。   方栀签好了名,刚放下笔,谭枫就把他手上那本签名册拿了过来,来回翻了翻。   “100米接着1000,然后是5000耐力跑,明天你还有一个环校趣味接力赛。”谭枫一边说着一边竖起大拇指:“究竟是谁说服你参加这么多比赛的,牛。”   方栀闭了下眼:“就是你带我去钻狗洞那天。”   “啊?”谭枫懵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哦那天……”   “那天下午张耀来找我,就是说这个事。”方栀拎着那叠名单放回原位:“他说你不适应长跑,问问我能不能顶上。”   谭枫说:“然后你就答应了?他自己不是挺适合长跑吗我记得。”   “因为田径队队员不能参加田径项目。”谢雨科带着小学妹走了过来,后者垂眼看着方栀留在单子上的签名。   谭枫皱着眉:“这什么规定?”   “今年新出的规定,因为去年田径队实力碾压,投诉信都要把体育办公室塞满了。”谢雨科指了指远处两位目光憔悴的老师,压低声音说:“他们就是受害者。”   “6。”谭枫说着拍了拍方栀的肩:“那就只能靠你了,明日之星。”   “……”   明日之星扭头就走了。   谭枫笑着跟上,又顺手在检录处偷了两瓶矿泉水。   谢雨科身后的小学妹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目送,抿着嘴有些懊悔地皱起眉,半晌又叹了口气。   “学长。”学妹指了指方栀刚刚签了名的纸说:“我能把这张纸带回去收藏吗?”   谢雨科摇摇头:“不太行。”   学妹:“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谢雨科贱兮兮地冲她一笑,“光明正大,以权谋私。”   学妹:“……为老不尊。”   谭枫和方栀其实没走多远,找了个就近的角落挨着坐下,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聊天,重点聊了聊明中历年校运会的经典传奇故事,以及运动会结束后班级大团建的事。   因为私人原因,方栀并没有在班级微信群里,几个班干部又不敢私下找他讨论,只能拐着弯来拜托谭枫,托他问问方栀愿不愿意一起来聚餐。   “我问问吧。”方栀沉默了一会说:“运动会之后,我大概有阵子不能来学校了。”   他说着,一边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天。   金秋时节的白日凉爽通透,连垂落下来的阳光都是温柔明媚的,并不刺眼。   谭枫看了看方栀的眉眼,目光又垂下来盯着他劲侧的小痣,点了点头。   这么好的天气里,还是少提一些离别的事情。   于是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直到有人陆陆续续从看台那边走过来,在检录处排起了长队,他们才意识到,运动会正式开始了。   -   明中为了防止跑道上乱站人影响比赛,把看台四周的出入口都管的很严,非工作人员和运动员不能下场,非长跑不能陪同。   于是谭枫被毫不留情地遣送回了大本营。   班长周黎安十分执迷于排队形,十班34号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包厢里,左右两排的人都举着一根应援棒,中间挖了个空位,张耀抱着一张鼓坐在那,身上套了件大红色的卫衣。   谭枫去年因为易感期没来参加比赛,根本不知道这群人原来这么疯,下意识把脚往回挪了半寸。   “谭哥!”吴洋和沈秋辰挨着坐在最顶上那排,冲他挥了挥手,然后把身边的背包往身后的空位一丢,气吞山河地一喊:“来坐!”   谭枫走了过去,还没坐下就听沈秋辰问:“方栀呢?我们也给他留了位子。”   “检录处。”谭枫隔着墙指了指方位,“运动员到齐后一起到起点去,我来的时候已经在点名了,现在应该……”   他抬着头在操场两端的起跑线上找,果不其然看见了一队人被老师领着从主席台那边走出来。   十班这位子是真的不好,隔了一整个操场连人都看不清,谭枫眯了眯眼,依稀辨认出队伍最末尾那个细长高挑的是方栀。   猜测不一会就得到了确认,因为主席台那一侧的班级忽然尖叫起来,“方栀”俩字穿过几百米的空间传到操场另一头。   吴洋正要唏嘘大家对方栀的热情,还没张口,就听到看台下面有个人在叫沈秋辰的名字。   是纪风部的部长,一位男性alpha。   “秋辰!下来拍照!”   江畅举着相机挥手,笑得那叫一个满面春风,吴洋看着恨得后牙直痒。   谭枫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正憋着笑呢,就听见沈秋辰说:“知道了,我一会来。”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一会跳高比赛就要开始了。”   沈秋辰坐在那无动于衷,摆摆手,又点了点远处的跑道:“你先过去,我想看会比赛,马上就来。”   江畅在下面抿了抿嘴,妥协道:“行,那我在那边等你。”   他说完就小跑着走了,到中间的绿色草坪上还回了个头,转过去的背影写满了不高兴。   “一会要去拍照?”吴洋有些僵硬地问道。   沈秋辰点点头:“嗯,答应了他们的。”   “好吧,别太累。”吴洋说着拧开了两瓶水,又拧回去放回她包里,再没说过话。   沈秋辰原本绷着的脸忽然慢慢笑起来,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了两张工作证出来,甩给旁边的吴洋一张。   “我记得你的比赛都在明天,那今天要不陪我一起过去?”   吴洋愣了愣,捂着脸偷笑起来。   他们两个动静不小,班里的人早就留了耳朵偷听后面的对话,这时候不由得一起“哦”了起来,张耀激动地开始敲鼓。   谭枫也一脸揶揄地看着吴洋和沈秋辰两个人,不动神色地往边上挪了挪,抬起头来关注着远处的起点线。   起点线那边,运动员已经上了赛道。   “各就各位——”声音是从全操场的喇叭口出来的,“预备——”   砰!   起跑枪在空中竖起一阵烟雾,八名运动员直接飞了出去。   从十班那个角度往外看,只能看见八个颜色不一的人棍,一前一后冲过终点线。   100米太快,连呼声都没持续几秒,第一组小组赛就算比完了。   “就这?”吴洋大喊一声:“这破位子我能看到些啥啊?!”   谭枫补充道:“灵魂上的支持。”   前面那一排的人听完笑起来,跑道上立刻站好了第二组小组赛的八个人,主席台那头的应援声又传了过来。   “听这架势是方栀上场了。”吴洋忽然站了起来,对周黎安喊了一嗓子:“班长,方栀上场了!咱开始敲鼓吗?!”   “隔这么远听不到吧?到时候乱哄哄的。”   “敲!必须敲!听不到也要敲!”周黎安叉着腰站在最下面,朝张耀打了个手势:“咱们班的人必须咱们班应援,对面高三凭什么和我们抢风头?!”   “就是!方栀是我们高二十班的!他们高三凑什么热闹啊?!”   “体委快敲,班长打个节奏,我们开始喊——”   “行大家听我节奏,不结束不能停!”周黎安转了个身,面朝着跑道大喊:“三、二、一——”   “方栀!加油!方栀!加油!”   “各就各位——”   张耀抬起手,用力在鼓面上敲出第一下鼓声。   鼓声的加入让大家呐喊地更有节奏,一下又一下,一声比一声洪亮。   有几个疯子不知道从哪偷来了老师上课用的小蜜蜂,扯着嗓子混在加油声中,像四处聚拢儿翻涌的浪,洪水般朝操场另一端涌过去。   “预备——”   “方栀!加油!方栀!加油!”   砰!   那一瞬间,操场两边都呐喊了起来,声音比之刚刚又上了一个台阶。   谭枫处在这场鼎沸中,激动地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队伍最中间的那个是方栀。   Alpha穿了一件白色T恤,从其他七位运动员中脱颖而出。明明是一场十几秒的短跑比赛,方栀却把其他七个人拉开了一大截,猛得简直不是人。   “卧槽——!”张耀激动地甩开了棒子,仰天大喊道:“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哈哈哈哈哈哈!!!!”   吴洋惊得连下巴都忘了收回来,呆呆地说:“方栀是个挂吧?我就没见过100米能拉开这么大距离的。”   “是吧。”谭枫也有点惊,“不然他就是个bug。”   说完,他连忙翻出手机,给方栀发了个[五体投地]表情包。   这时候,成绩登录处的探子小跑着回来,还没到看台底下就开始挥着手喊。周黎安趴在下面对着他“啊?”了好几声,直到凑近了才听清楚消息:   ——方栀100米破了校记录,跳过决赛直接第一!   谭枫听完一句卧槽还没来得及讲出口,手机就收到了方栀的回信。   【F】:去检录处等你。   -   谭枫赶到检录处的时候,方栀正被那群100米运动员围在正中间,双手作揖开始天花乱坠地吹着彩虹屁。   甚至隔壁田径队的老师也抱着记分板过来凑热闹,企图挤进这一群alpha里面,和方栀试着搭两句话。   方栀则杵在中间,端着脸,表情和他昨晚尖叫夜上的冻人海报图没什么区别。   好半天,军体处的老师才过来把这些人打发走,给下面检录的运动员腾出了位子。   谭枫憋笑差点憋出内伤,涨红了脸凑到方栀身边说:“挺受欢迎啊。”   方栀动了动嘴,掠过了这个话题说:“接下来你要比跳高?”   “对。”谭枫走过去在名单上签好名,又翻了页找到方栀的名字签好:“和你1000米撞上了,到时候没人接你。”   方栀摇了摇头:“不用,1000米而已。”   他这口气狂的很,旁边那一排刚刚100米被碾压的alpha们听了尤其不服,其中一个抬手用瓶口笑着指了指他,佯装生气道:“方栀你这话我们就不爱听了,100米比的是爆发力,1000米比的就是耐力和战术了,我就不信你1000都能甩我们一大截。”   谭枫看热闹不嫌事大,单手倚着方栀,冲刚刚说话那人抬了抬下巴:“要是他能甩你们半圈操场呢?”   “那我就叫他爸爸!”alpha拧紧了瓶盖,随手把矿泉水放在脚边:“要是他不能——那就请客吃饭吧哈哈哈哈!!”   “你输了就叫一声爸爸,他输了就要请客吃饭?”谭枫架着方栀晃了晃,笑着说:“这不公平,你也得请客!”   Alpha撸了把刘海,爽快道:“行,我请!”   “答应了啊,不准反悔!”谭枫伸手过去和他击了个掌,又笑嘻嘻地缩回来,转头却对上方栀那张冰冰凉凉的脸。   谭枫立刻转头爆笑出声。   方栀舔了下唇,带着点疑惑的语气问道:“你还笑?”   谭枫坑人坑得爽,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接不上话,半天才断断续续憋出来一句:“没事……输了我给你兜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栀张着嘴愣怔了一下,抬起手扶了扶快要笑得滑下去的谭枫,喉间的小痣也紧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不用兜底。”方栀压低了嗓音说,“我能甩他们大半圈。”   二十分钟后,这位顶级alpha向谭枫证明了什么叫有本事的狂妄。   谭枫刚结束一轮跳高,从软垫上跳下来,正好看见方栀在弯道连超了前五名运动员,一举冲到第一位当领头。   临近正午阳光姣好,方栀额前的碎发被逆行的风吹起,在赛道上留下一抹明媚的少年剪影。   原本围在一块看跳高的人群忽然被1000米赛道吸引了注意,沈秋辰和吴洋也混在人群中,架着摄像头在赛道上抓拍。   跳高场地在操场中央草地边缘的半圆内,并不像赛道管制那么严格,运动员零零散散排成一列,周边都是亲友团,互相抖着腿在那聊天看戏。   “卧槽哥们,那领头的是方栀啊?他个子这么高还能跑这么快?!”跟在谭枫身后的寸头alpha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说,“我看他从枪响就在冲刺,以前没跑过1000还怎么,这到后面铁被人超啊。”   谭枫捂着下巴摇摇头:“不一定。”   他可能冲刺起来会更快。   在等待跳高的一分钟里,谭枫眼睁睁看着方栀把身后的十来个运动员越拉越远。而某人则气定神闲地保持在第一的位子上,甚至还能在掠过跳高场地边缘的时候看他一眼。   等谭枫跳完第二轮后,1000米正好进入最后一圈的冲刺阶段。   两边的看台都快疯了。   “方栀——!加油——!方栀——!冲啊——!”   “林瀚耀——!超过他——!林瀚耀——!”   林瀚耀是刚刚和方栀打赌的那个alpha。   他所在的高三五班正好和高二十班隔着操场面对面,前两名的班级尤其激动,五班借着天时地利跑到主席台去抢主持人话筒,十班那边敲锣打鼓,呐喊震天。   这架势活像两军对垒。   方栀原本就超了林瀚耀小半圈,在倒数第二个拐角转弯的时候,alpha又忽然加快了速度。   秋风裹挟着最后一点夏末暖阳扑在他脸上,方栀微微低头一笑,紧接着仰起头来继续往前冲。   围在赛道旁的人只能拍到他的残影。   整个跳高场地也安静了下来,运动员包括裁判都抬起头看向终点线,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那一瞬间,方栀再次拉大了自己和第二名的差距,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冲破朝阳的利剑,爆炸性地点燃了全操场的人。   两边看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每个人都在鼓掌,尖叫声和助威声混杂在一块,整个操场都热血沸腾!   两分三十二秒!   方栀冲过了终点线!   “卧槽——!!”   第二名林瀚耀直接滑跪在终点线前,低头粗喘着气朝方栀比了个大拇指:“方栀……你、你他妈牛逼坏了!”   方栀单手扶着裁判桌,胸膛狠狠上下起伏着。他走过去伸出手,用力把林瀚耀从地上拉了起来。   “喂——”   终点线离跳高场地不远,方栀听到谭枫的声音从那里传过来:“那谁,你服不服?!”   “服!”林瀚耀喘着粗气,指了指裁判手上的成绩单说:“两分三十二,这他妈比田径队那几个畜生跑的都快,逼得我比去年进步了十多秒。”   他说着说着笑出声来,凑过去想拍拍方栀的肩以表兄弟情谊,不成想某位alpha只是在裁判那露了个脸,然后扭头往跳高场地跑。   林瀚耀:?   他和他对象见面都没这么积极。   另一边,谭枫正好进入第三轮小组跳高。这时候的高度已经上升了一个层级,不少运动员都在这一高度被刷了下去,场上只剩下不到五个人进行最后的角逐。   方栀的到来无外乎让围观同学发出一阵惊呼,谭枫刚从垫子上下来,就赶忙跑过去把方栀拽进场地,安置在自己身边。   “你不去休息跑到这来干嘛?”谭枫问。   方栀朝跳高杆看了一眼,高度已经到了一米八五,几乎和眼前的alpha齐平。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说:“我不累,过来看看你。”   “1000米跑完你和我说你不——”谭枫正想怼呢,抬头却发现方栀脸上没半点长跑后遗症现象,脸不红气不喘,甚至额前的碎发干爽蓬松,倒像是早起刚洗完澡的懒散模样。   谭枫:“……”   谭枫闭嘴撇过了脸。   S级alpha体力惊人,不是投了个挂胎,就是长成了bug。   谭枫如是安慰自己道。   方栀抬脚去裁判那顺了瓶矿泉水回来,拧开盖的当口,余光看见谭枫背越跳过一八五的横杆,腰身陷进软垫里,裸露出半片干练健壮的腰肢。   Alpha吞咽了口水,喉结上下一滚。   谭枫从软垫上下来,把衣服捋直又重新在队伍后面站好。   这一轮高度又刷掉两个人,只剩下谭枫和另外一个beta在场上争夺第一第二。   高度提到了一米九,方栀站在旁边眯眼看了看,基本上和自己持平。   谭枫这次没急着跳,先走到杆前看了看高度,忽然扑哧一笑,冲方栀说:“和你一样高了。”   方栀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问:“那你跳得过去吗?”   “当然跳得过。”   谭枫伸出两指点点额头,又比出去对着方栀。   “等着看吧。”   -   中午十一点十分,这一天上午的比赛终于全部结束。   荣誉墙上订满了成绩单,弄堂风吹过来白花花一片。这一天的食堂全天供应伙食,因此大家都不急着抢食堂,一窝蜂围在那看比赛成绩。   其中以高二十班最为热情。   他们去年输的太惨,能上的几个都因故缺席,然而今年凭借着方栀这个挂一雪前耻,再加上谭枫和几位从未显山露水的Omega加盟,一举把班级积分拉到了全校第一!   班长周黎安简直激动地快哭了,兴奋之余还不忘满操场找那几位功臣,结果半天没看到一个人影。   功臣早早被林瀚耀拉去搓那顿五体投地的饭了。   林瀚耀私下也是个豪爽性子,借着关系直接偷用了教室食堂内部包厢,端着一杯白水把路过的老师哄得开怀大笑,俨然一副要坐下来谈生意的气势。   明中教师私人小厨房的掌勺大厨是个川渝人,一连四道菜品一道汤都是川渝特色,围着桌子摆了个满江红。   “小时候就想自己开公司当老板,每天给别人发工资,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反正公司我说了算。”林瀚耀一边吃饭一边诉说自己的理想追求,十分钟的饭局被拉长到半个小时,连谭枫都听的有些困。   倒不是不尊重人家,他就是觉得……林瀚耀或许把开公司这种事想的太简单了。   毕竟他爸谭鸿铭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每天不着家不说,就连每年法定节假日都不一定能休息,忙起来的时候像个穿着豹纹炫富的陀螺。   这还没完,林瀚耀说完了自己还要说别人,一杯白水的度数在他那堪比几千年的白酒,越说越飘,然后晃晃悠悠踩在了谭枫刚建起来的雷区上。   “方栀多好啊,从小就开始当明星,模样长得好就是不赖,我要是有你这张脸,我能在娱乐圈混一辈子不愁吃穿。”他说着还砸吧两下嘴,表情略显失落:“可惜我没你这福气,还得一步一步自己打拼未来。”   福气?   方栀他哪里来的福气?   谭枫上一秒的好心情瞬间跌至谷底,再抬眸的时候已经皱起了眉,乌黑的眸子发着亮。   虽然心里明白林瀚耀并不知道方栀小时候的事情,谭枫还是不高兴。   方栀对着一桌满江红下不去手,注意力一直在谭枫身上,当即就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这饭菜突然倒人胃口。”谭枫说。   Alpha说这话的时候林瀚耀又站起来去应和外面的两位老师,并没听见具体内容。   “走么?”谭枫问。   谭枫的眉眼总是喜欢带着点笑的,此时此刻却平直起来,像一侧被刀斧砍过的山峰。   方栀点了点头。   于是谭枫收拾了东西站起来,和门口还在和老师水过三巡的林瀚耀到了个别,拽着方栀七拐八拐往操场走。   两人刚下了楼梯,方栀就侧过头来问:“怎么突然不高兴?”   “就……不高兴。”   谭枫眉尖微微蹙起来,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觉得你…在那活得开心快乐,凭什么说你生来就是好福气?他们、他们连你能不能吃辣都不知道,凭什么对你的生活自以为是啊?”   方栀轻轻眨了眨眼。   “你就生气这个?”   “不然呢?其他我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方栀抿了下唇:“我以为你是气吃不饱。”   “……”   谭枫摆了个看傻逼的表情,白眼险些就要翻起来,好在他及时忍住,撇过头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听了难道不难受?明明事实不是这样的,别人却自以为的就把你的人生安排在了一帆风顺上。”谭枫有些咬牙切齿,“我听得出来,他又羡慕又嫉妒你。”   方栀听着,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谭枫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时候笑什么?”   “笑你蠢。”   “嘿——”   谭枫当即握紧了拳头,作势就要去揍旁边杵着的冰块。   结果他一转头,正巧看见方栀渐渐平直下来的嘴角。   谭枫瞬间就不动了。   “谭枫。”   他听见方栀这样说。   “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想过能让所有人都理解。”   这条路格外招风,Alpha又把嗓音压得很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揉进风里,谭枫险些就没听清。   方栀不知怎么忽然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看着他。   alpha的眸子依旧冰凉,却不像头几次见面那样疏离陌生,谭枫在琉璃色的眸子里看出了点柔和、认真的色彩。   “而且,我也不在乎他们知不知道我的事情。”   方栀接着弯了弯眼角。   “你知道就够了。”   谭枫忽然愣怔了一下,然后近乎慌乱地撇开了和方栀的对视。   他们站着的地方正好是走廊和操场的拐角,没有任何建筑物的遮挡,抬头就是暖阳。   谭枫半垂着头,细细品了品方栀最后说得那几个字。   很奇怪,在那一刻,他居然找不到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像窃喜,像满足。   又像……难以察觉的悸动。 第47章 捧花   运动会第一天基本把几个大头都比完了,第二天就只剩下几个投掷项目和趣味比赛。   那恶心死张耀的4*500环校趣味接力跑就在这天早上九点准时开始。   至于趣味在哪里……   谭枫低头看了看自己和方栀绑在一块的大腿,陷入了一阵无言的沉默。   给他们绑腿的同学十分敬业,专门挑了根拇指粗的黑色皮绳,沿着大腿根下面半个手掌的距离开始捆,绕过膝盖,在小腿肌上打了个半死不活的结。   谭枫提起脚挣了一下,没挣动,反而把方栀往自己这里拉了半寸。   方栀僵着脸转过去看他。   “好紧。”   谭枫伸出拇指把皮绳勾起来,企图拉松一点。   “嘶……”   方栀皱起眉,抬手按住了谭枫的手腕:“别拽。”   谭枫猛地松开手,皮绳“啪”一下拍回两个人大腿上。   这种有弹力的绳子抽起人来还是蛮痛的。   Alpha难得瘫起脸,扭头质问身后的裁判这是什么物种想出来的比赛设定。   裁判囫囵应了一声,正忙着给最后一组运动员绑绳子,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飘忽。   “就每一棒两个人,要么绑腿要么绑手。”裁判抬头缓了口气,朝远处指了指继续说:“你们不错了,第三棒抽到的是绑腿,人家第二棒抽到的还是螃蟹走呢。”   “螃蟹走?”谭枫明显吃惊,说话险些破音:“走500米?!”   刚刚被裁判绑完腿的同学也举起手来问:“咱们学校就不能搞点正常的趣味活动吗?”   裁判叉着腰杵在那,把一排十来个绑在一块的木桩子定好位子,一边说:“够正常了,你们没听隔壁实验中学趣味运动是人形滚轮胎吗?”   一行的木桩子都瘫起了脸。   说话间,他们身后拐角处冒出来了第一波螃蟹。   是真的螃蟹走,两两背靠背绑着手,前行全靠侧步。领头的两个不知道是哪个班的,称得上是彻底疯狂,这种别扭的姿势都能走出短跑冲刺的感觉。   谭枫靠在方栀身上憋着笑。   方栀……方栀已经没眼看了。   大约又过了三四分钟吧,他们俩终于在拐角那看到了位列第二棒上的张耀和吴洋。   这俩明显处于摆烂状态,走得那叫一个慢慢悠悠,气定神闲,甚至还在半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哭二闹地让谭枫他们自己过来拿接力棒。   谭枫:“……”   然后被裁判一边骂一边走完了最后的半米路。   谭枫又笑喷了。   “你俩怎么被捆成这样?慢慢走啊小心点,重在参与。”张耀歪着头打量起他们捆在一块的大腿,笑着说:“第一棒接力捆的是腰,我想应该第四棒应该还要离谱。”   “不离谱,第四棒是绑手腕。”裁判忽然开口说,“学校不提前公开趣味项目细则是有原因的,前三棒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意志薄弱的学生放弃挣扎,第四棒才是真的在考验你们的500米冲刺。”   谭枫刚伸手接过接力棒,闻言挑了下眉。   他往边上一看——这就剩两个组了。   真棒。   “得了大帅哥,咱俩得冲一冲了。”谭枫用手肘杵了杵方栀的腰,“就咱俩这腿长怎么说也能赶超个几个人吧?”   方栀垂眸一扫。   在外人看来,alpha这副样子就是冷冰冰的不爱讲话,甚至算得上有些勉强,吴洋正打算张口再说一遍“重在参与”,结果下一秒就看见方栀把手搭在了谭枫腰上。   就要说出口的话在牙关转了个调,硬生生变成了加油鼓劲的:“冲啊!”   于是他们就冲了。   其实方栀把手放在他腰上的那一瞬谭枫自己也是懵的。   腰侧那一块肌肉倏然绷紧,又在快步前行中慢慢放松下来。   第三棒的起点位子在艺术楼下,离着操场正好500米距离,直行,连一点拐弯也没有。   这条路原本应该是空空荡荡,至多在沿路看到点斑驳的树影,况且他们已经挨在了最后几个,理应不会有太多的人驻足观看。   大概是托方栀的福吧,这条路上堵着的人不减反增,看得谭枫生觉那块被alpha指尖压着的侧腰都开始发烫。   但这条路又格外安静,撇去操场上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不谈,周围的同学几乎都没在出声,只能依稀察觉到他们可能在拍照,但谭枫此时顾不得这些。   他的腰侧在这片喧嚣又静谧的环境中又紧绷了起来。   “你怕痒?”方栀忽然问道。   “啊?没有。”   方栀用食指点了下谭枫的腰说:“那你抖什么?”   谭枫忽然收紧了手腕,指腹用力摩擦过接力棒,端着张“你少放屁”的脸说:“我没抖,是你触觉神经出问题了。”   方栀闻言点了点头,靠在某人腰上的指尖微微一收。   谭枫又抖了一下。   他扭过头,清楚地看见某人喉结上那颗小痣开始发颤。   “……”   幼不幼稚。   某些人俨然忘了刚和方栀熟起来的那段时间是怎么逗人的,如今难得被人逗一回,气得接下来几十分钟都没讲话。   -   这场接力赛的最后一棒是周黎安和张一诺,两人早早在位子上等候,跃跃欲试,绕着操场跑了整一圈,最后以第五名的成绩冲过终点线。   谭枫前脚刚解开皮绳,后脚就被人拽着去了检录处做最后一个比赛项目的检录。   其实最后一个比赛的结果无关痛痒,整个明中会标枪的人本就不多,不是出界就是犯规,第一轮刷下去后就只剩前三名的位子还空着,全校积分排名早就成了定局。   于是军体处一边继续比赛,一边通知前三名的班级派代表一会上台领奖。   周黎安坐在看台上疯狂摇头。   Omega此刻没了指挥班级敲锣打鼓的气势,满脸写着不愿意,就是不肯上那个领奖台。   “我怂,我害怕,我不敢。”   周黎安往四周望了望,正巧看到方栀走到看台下面,弯腰去拿什么东西。她忽然来了劲,扒拉开人群指着方栀说:“要不让方栀去吧,他站在领奖台上绝对艳压群芳。”   只是来看台拿瓶水就走的方栀:?   众人:!   十班那一群人忽然安静了下来,方栀生觉不对,赶忙直起腰来往外走。   “方栀不许走!”   “拦住他!班长说得对!方栀上台效果绝对拉满!”   “拦住他呀——!”   Alpha就算再怎么腿长也架不住那几个直接从看台上跳下来拦他的疯子,还有几个人紧跟其后,半个班合力把他围起来,推搡着送到了主席台上。   方栀:“……”   Alpha抬起手端详了一下自己手里捏着的水瓶,掏出手机点开谭枫的微信。   某人一分钟前还在吵吵嚷嚷说要喝水。   方栀动了动指尖,发了条消息过去:   【F】:被绑架了,自己来主席台拿水喝。   刚比完标枪的谭枫自然没留意方栀的新消息。   他正坐在看台边上,拧开一瓶新的水仰头狂灌。   看台上的同学正收着东西,操场那端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往各自班级赶。   谭枫靠在栏杆那迎风发呆了一会,下意识想怼身边的人预备提早溜回寝室洗澡,结果手臂一抬,扑了个空。   Alpha愣怔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反应过来。   ……方栀呢?   谭枫回头在看台上找着人,见没有,又重新把视线放到操场上。   大约是他动作太大,身后的同学忍不住问道:“你找什么呢谭哥?”   “我找方栀。”谭枫立刻回道:“你们看到他了吗?”   “哦方栀,方栀被他们拉去主席台等着领奖了。”   谭枫略显迟疑的“哦”了一声,半天才重新凹回趴在栏杆上的姿势,重新往操场那端看过去。   他刚刚是……心慌了吗?   操场那块乱哄哄的,又莫名忽然安静下来,像一群离散的飞鸟找到了巢穴,裸露的草地和暗红色跑道终于重见天日。   他是心慌了的。   谭枫把视线落在主席台上。   这段时间的日子过的太热闹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挨着发生,就连谭枫自己都觉得这段时间有点疯,有点过于充盈。   以至于谭枫差一点就忘了,方栀是个随时可能离开的人。   一想到这,alpha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紧了一样难受,说不上来,或许是有点舍不得。   他在主席台那头看了一圈,可惜相距太远,视线内模糊一片。   谭枫呼了口气,垂下眼,看见谢雨科抱着一束捧花从窄门那边偷偷摸摸溜进来,四处张望。   望到谭枫的时候,Omega忽然激动地喊了他一声:“谭哥!”   “怎么了?”谭枫还靠在栏杆前,两只手垂在外面。   谢雨科举起手里的捧花说:“学校订给第一名的花,就那个,一会你们班代表上台领奖要拿的花!”   “我们班代表……那不就是要给方栀的?”周黎安听着声走了过去,“你怎么给送到看台来了?方栀都上主席台了啊!”   谢雨科一脸惊讶:“我他妈刚从主席台后面绕过来!我以为是你去领奖啊!”   “不是我啊!诶呀你快回去把捧花给方栀——”   “我知道我知道——”   谢雨科刚抬起手挥了两下准备原路返回,就听见主席台那边主持人已经开始做总结词。   “要来不及了!”   “第二第三都有花,你第一名没拿花像什么样?!”   十班听明白对话的几个纷纷站了起来,整个小包厢一瞬间开始躁动,台下的纪律委员立刻走过来,吹着哨子让他们安静。   谭枫匆匆看了捧花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主席台,忽然扭头对周黎安说:“班长,敢不敢一起造反?”   周黎安:“啊?”   没等Omega反应过来,谭枫已经沿着栏杆从看台上滑落下去,一把抢过谢雨科手里的捧花抱在怀里。   主持人正在宣布获奖班级,前三名班级的代表已经排着队站在了廊前。   谭枫再次抬头看了眼,一边躲过纪律委员的追赶一边往前跑,还扭头喊道:“我去送花!班长你们叫住方栀!”   周黎安还在懵逼中没反应过来,同为alpha的张耀倒是第一时间明白了谭枫的想法,当即掏出收拾好的锣鼓,举着棒子回应道:“知道了谭哥!”   说完,他抬手敲了两下鼓面,对周黎安说:“班长你别懵逼了,谭哥的意思就是冲那嚎!目的就是让方栀先别踩上领奖台。”   “这、这聚众闹事吧?”周黎安在看台和操场两头频频回头,“姜姐会生气的吧?!”   “管他呢!”张耀已经敲出了一段节奏,大吼一声:“同志们跟我喊啊:方栀!方……额咳,怎么喊啊班长?!”   他直接卡了壳,惹得十班众人哈哈大笑。   这一笑倒是让他们忽然正视起这件事来。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不怕惹事,而且造反学校规定听起来还有些刺激。   周黎安被那群人起哄的不知怎么办好,往那群安静的女生群里看了看。   有几个本分老实的依旧不敢,但更多的是愿意一起造反的叛逆少女。   “行,不敢的家人先到看台下面去,剩下的几个——”周黎安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个重大决定:“一起喊——”   张耀敲了两下鼓。   下一秒。   “方栀——!回头——!”   几乎整个十班开始造反。   这个点的天气格外好,没有风,只有洒满明中各个角落的暖阳。   谭枫每踩一步都像是踏在彩虹梯上,脚底十分轻快,转瞬便到了操场正中央。   方栀在台上是看到了的。   这时候的操场上已经没了人,他在上台前刚刚挂掉了陈毅的电话,思绪正乱,抬头却看到了绿茵草地上跑过来的alpha。   Alpha手里还抱着捧花,长长的包装带拖在谭枫身后,在流动空气中划出一条优美的白色银河。   谭枫这样的出场方式太过突兀,周边看台的班级忽然躁动起来。   主持人还在忘我的念词,方栀跟着前面的人缓缓走上领奖台,正抬脚的瞬间,又听到对面看台,那个属于十班的小包厢里,传来两声嘶吼。   混杂着鼓点。   方栀近乎错愕地抬起了头。   旁边的主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话筒直挺挺掉在地上,和音响共鸣后拉出一声长鸣。   整个操场因此遭殃,一瞬间又变得乱糟糟起来。   这时候的混乱像是把他们齐齐浸泡在了水中,每个人都有些失神,习惯性抬眼往周遭看,最后又被一声清脆的叫唤声拉回现实中来。   ——“方栀!”   谭枫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主席台下,明媚的少年气恣意亮眼,像极了每天清晨从层层云雾中漫出来的光。   他仰头喘了几口气,紧接着往后退了几步,用力把捧花丢了上去!   ——“接着!”   那声音在这一片混沌中格外突出,方栀倏地回过神来。   他近乎慌忙地越过领奖台,右手扶上栏杆的那一刻,一大捧鲜花从下面飞上来,白色卷边蕾丝在空中绷直又放松,像漂亮的金鱼尾巴。   方栀在末端看清了谭枫的脸。   Alpha运动过后的皮肤泛着潮红,额角全是汗,顺着滑到眼角,称的那双眼又暖又亮。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方栀却看的极为清楚。   像是电影里的经典场面,从此定格在了他的漫漫人生里。 第48章 炽热   当天下午,带头挑事的四个人被齐齐送进了办公室。   姜清翘着腿坐在主位上,镜片下的目光冷冷的,眼尾拉出一条很长的沟。   十班的两位班委外加一个胆大包天的行动派和隔壁班送错地方的二傻子,正按照从矮到高的位子站好,原地杵成一条人形信号条。   他们和姜清僵持了有一分多钟,最后还是谢雨科先服了软,垂着头默默说了声:“我的错。”   姜清转着眸子看向他。   谭枫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接着说道:“我出的主意。”   又过了几秒,张耀也跟着来了一句:“我挑唆的。”   姜清皱起了眉。   人形信号条已经有三个自动招供的,最后也是最左边的周黎安不由得愣怔一下。   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迟疑几秒后也决定跟随队形,顶着张豁出去的脸说道:“我组织的。”   姜清已经闭上了眼。   是个人都能看出姜老师此时此刻强压之下的怒火。   几个人说完后就等着姜清发话,办公室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只有角落里的阿福和岑爹在小声探讨着“如何让一朵菊花泡出它应有的价值”。   姜清彻底疯了。   半小时后,人形信号条四人组喜提了一份千字检讨和五张额外的数学试卷。   被轰出办公室的时候三个男生还在笑,周黎安在短暂的脑部空白后也忽然笑出声来。   “刺激么班长?”谭枫问,“你应该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写检讨吧。”   周黎安捂着嘴笑得正嗨:“是啊,检讨怎么写啊?”   “检讨简单,打开手机百度一搜,十几篇拼拼凑凑就是一篇满分作文。”谢雨科在后面把五张数学试卷抖得哗哗作响,满脸愁容:“就是为什么,我怎么也跟着你们多加了五张数学试卷啊?!我看到数学就头疼!”   张耀左右比对一下,又砸下一个惊天大雷:“我们几个的数学卷子还不一样。”   谭枫:?   谢雨科:???   文科生要疯了。   “为了防止我们群体作案吧。”周黎安一语点醒,把卷子折好捏在手里,安慰道:“别想这个了,咱们还不如想想一会去吃什么。虽然刚刚我们阵仗弄得大了点,但获奖是事实啊,姜姐已经把班费转给我了,假条也批好了。”   周黎安从外套的兜里摸出一张长方形的纸条,晃了晃说:“回去清点人数,下午四点就去吃饭!”   话音刚落,谢雨科在旁边嗷了一嗓子:“能不能带我一个!咱们都共苦了不能不同甘啊!”   张耀和他离得最近,憋着笑钩住了谢雨科的肩,五官强忍着抽搐道:“自费的话或许可以。”   说完,十班的三个人又齐齐笑趴在楼道口。   校运会后每个班都被厄令留在各自的教室自习两节课,可是刚从赛场上激昂下来的学生根本安静不下来,闹声从高一教学楼开始连绵到高三,悬空走廊上更是充斥着“老子明年一定要拿第一”的豪言壮语。   周黎安一行人回到教室时,闹哄哄的班级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个个抻着脖子看向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班长本想绷一下脸来传达检讨精神,可惜没绷住,前脚踏进教室,后脚就举着假条逃回座位上。   看清那张假条的人直接疯了。   “姜姐威武——!”   “我差点以为去不了了!!!都快收拾东西走!!!”   周黎安任由他们闹腾了一会,走到讲台上敲了敲黑板,开始清点要去吃饭的人数。   这种班级活动参加的人自然占大头,也不乏有几个不愿意去的同学,一个个到班长那去报备请假。   吴洋望着讲台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忽然扭过头问道:“诶谭哥,那我们去哪吃啊?”   “这我不知道,问班长吧。”   谭枫翘着椅子背,回完微信的最后一条消息,紧接着伸腿钩住了方栀的课桌脚。   课桌发出兹拉一声响,捧花从桌肚里滚出来,掉在方栀的大腿上。   这束捧花理应是摆在班里和奖状一起受人瞻仰,可副班在问了一圈后重新还给了方栀,说是要借花献佛,送给这次运动会的功臣。   Alpha指尖微微一动,抬起头来看他。   “方栀你去不去?你去的吧?”谭枫没顾上那捧花,对着方栀的脸就一通问。   “我……”   方栀怔怔地看了他一会,第一次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在谭枫回教室的前三分钟,方栀就接到了陈毅的消息,告诉他今晚有行程,下午两点就得登机直飞去锦城。   机场离这里很远,路上和登机的时间花费很多。所以任由方栀怎么算,他都没法让自己交叉在这一场班级盛宴中。   大概是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方栀眼睁睁看着谭枫的嘴角缓缓放下,勾着桌子的脚却还踩在上面,微微晃动着。   谭枫舔了下干涩的唇,在桌肚里摸了半天,摸了瓶矿泉水出来喝。   有些事情不需要坦言,他们彼此心里都知道答案。   “诶谭哥,刚刚辰儿给我看了她拍的照片。”吴洋举着相机回头,手还按在按键上一张张往后翻,一边说:“拍了好多都是你和方……趣,送花的这张也拍了,还挺好看的。”   他抬起头,本想把相机递给谭枫,谁知道谭枫压根没扭头往他那看,正呆呆地坐在位子上,手里攥着瓶有些变形的矿泉水。   吴洋愣了几秒,觉得这手抬起来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最后心一横,靠在椅背上把身后的冰块捞过来化解僵局:“方栀哥你看看呢,是不是拍的很好。”   方栀重新把花塞回了桌肚里,抬眼看了看:“嗯。”   吴洋:“……”   好冷啊。   他又作势往后翻了几张,眼睛却一直往谭枫那瞟。   其实相比于刚见到方栀那段时间,吴洋对这位alpha的畏惧和紧张已经降低到了正常的水平线上,奈何方栀对他们实在太冷,冷到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他好像也就和谭哥在一块的时候活泼点,吴洋想。   腹诽完没多久,吴洋正预备把手抽回来,谭枫却动了。   这位哥站起来去旁边的垃圾桶丢了矿泉水瓶,又慢腾腾走过来,单手撑在方栀桌上,另一只手抢过吴洋手里的相机,拨着旋钮往前翻。   翻到了送花的那张照片上。   教室里的人同学依旧在为了吃什么而争夺着,方栀在乱糟糟的声音里第三次走了神,用力眨了好几次眼才把目光定在照片上。   他刚刚心里想着事,根本没仔细看图,明明两分钟前才见过的东西,看的时候却没什么印象。   沈秋辰的拍照技术一流,构图很好,或许也占了点天时地利的光,照片上两人中间挂了条短小的彩虹波,就落在捧花的末尾,像是从一瞬而过的彩虹桥。   “一会让辰儿把照片发给我吧。”谭枫拍了拍吴洋的肩,又往后拨了几张照片看。   他半弯着腰,就着这个难受的姿势摆了很久,直到把这个相机里的图片来回翻了一轮,谭枫才直起腰来问道:“什么时候走?”   方栀跟着他看了一遍照片,又跟着他把视线收回来。   “现在。”   谭枫点了个头,把相机还给了吴洋。   吴洋抱着相机,连人带椅子往前挪了挪。   某些直男终于在这场微妙的气氛里后知后觉,忙不迭找了前桌去唠嗑聊天。   于是教室最角落又只剩下了谭枫和方栀两个人。   教室里很吵,而他们这一块又很安静。   某一瞬间,谭枫想说“能不能不去”,但这种话只需要简单过个脑就知道是不可能,于是alpha又往四周去找了水,一口一口给自己灌。   方栀也没动,任由时间在“现在”这个点上无限延长,仿佛只要他不去注意,时间就不会往前走动,时间就能永远停留到此时此刻。   直到摊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安静地亮了两下,方栀才直起腰来动了动。   “陈叔叫你了吧?”谭枫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往桌上一摆,“走吧,我陪你出去。”   “没事,我自己……”   “你别跟我倔。”谭枫站在方栀旁边,眸子垂下来直愣愣看着他,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他这句话威力极大,方栀满肚子的拒绝倏地消化彻底。Alpha沉默地站起来,把收拾好的书包勾在肩膀上。   周黎安站在讲台上看到了他们的动作,问了句“干什么去”。   “他有事,得提前走,我到时候在校门口等你们。”   话音刚落,班内一阵哀嚎。   “方栀你不来团建吗?我们还准备一人敬你一杯酒呢!”   “是啊多亏了你我们运动会才能拿奖——”   周黎安也点点头,嗓音温温柔柔的:“是啊,你不来……你是要去工作吗?”   班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惋惜和难舍难分。   方栀抻了一下书包肩带。   他很难解释自己现在的状态,算得上有些吃惊,也算得上有些欣喜。   半个多月前的疏离和身份之间的隔阂仿佛从来都不存在,方栀在这一刻是真的能感觉到自己又部分融进了这个集体,融进了他们的十七岁里。   而那没融进去的部分,是他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的现实。   “临时有工作。”方栀说道,“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团建。”   他向众人点了点头,十班又哀嚎起来,但这次谁都没有阻拦,纷纷说着“下次见”,一边目送他们走出教室。   下次见,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吴洋还在呆呆地翻着相册,一向迟钝的大脑忽然转过弯来。他怔怔地看着谭枫的座位,又扭过头看了看方栀的课桌,撇过脸叹了口气。   教室外,阳光偷偷藏进了云层。   阴天很容易让人的情绪上下起伏,谭枫仅仅是在楼梯上走了三个拐角,脸就拉的老长。   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手里的捧花得遭殃。   于是他有一搭没一搭和方栀聊天。   “这次又是什么工作?”   “去补拍个镜头。”   “拍戏?在明州吗?”   “在锦城。”   谭枫倏地愣了一下,半晌又摸着鼻子“哦”了一声。   高二教学楼离校门口算不得远,仅仅两三句话的功夫,两人就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谭枫抬眸看了看远处的校门,不着痕迹地又放缓了脚步。   方栀没能跟上他变幻莫测的脚步,长腿一迈才发现自己比谭枫多走了半步,一下子冲到了某人的前面。   谭枫抬起无辜脸看了看他。   片刻之后,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偏头笑了起来。   谭枫笑得明显一点,眼尾被拉成一条长线,眼眶变得弯弯的。   “那你去几天,国庆回得了明州吗?”   方栀轻轻摁压了下颈侧的小痣,闻言摇了摇头。   “不一定。”他说,“拍摄进程快的话应该能回来。”   谭枫捞了一把快要从怀里掉下去的捧花,和方栀继续并肩走出去。   他重新抬起脚没走几步路,脑子里又蹦出几句想问的话。谭枫张着嘴迟疑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于是话到嘴边打了个璇,变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吐槽:“你这个人真是闷死了。”   方栀看了一眼从谭枫手肘处垂下来的丝带,先是嗯了一嗓子,紧接着多说了三个字:“怎么说?”   那语气活不像是来聊天的。   谭枫微蹙着眉比划了几下:“你看你一点都不会抓时机,难得身边有个活人可以听你吐槽,你居然真的只乖乖当个搜题软件。”   方栀:“……搜题软件”   “嗯哼。”谭枫说,“问了哪里答哪里,没有过程只有答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要是辩证作文,你最多就只能拿个20分。”   “……”   方栀在这个20分上斟酌了一下,alpha显然没有普通学生对分数的敏感认知,僵着脸又“嗯”了一句。   谭枫直接瘫了。   他那个模样挺好笑的,方栀甚至在谭枫脸上看到了一点熟悉的“恨铁不成钢”,表情简直和陈毅犯愁起来一模一样。   “你真是,我真是服了你了。”谭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我要是你,我恨不得拉着我自己在这里怼天怼地,骂爽了再和那群人去笑嘻嘻。”   方栀抬了抬肩膀:“骂谁?”   “骂谁?!”谭枫一脸不可置信,他激动地抬起手指着远方叫道:“骂甲方啊骂谁!他妈的老子好不容易能白嫖一顿午饭,他早不开机晚不开机非要在这个时候给我补拍镜头!爱谁拍谁拍老子不干了!”   谭枫这几句话嗓门极大,把保安亭的大爷都吵了出来,险些以为他在霸凌同学。   然而大爷定睛一看,那位(疑似)被霸凌的同学正单肩背着包,身材高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旁边的人看,嘴角微微带着笑。   霸凌个鬼,抓早恋不属于他们的工作范畴。   这段路终究是走到了头。   方栀在保安亭那边有长期假条,可以随意进出。谭枫本想着找大爷再磨一磨,结果人大爷刚刚被他们刺激了一番,这回死活都不松口,直接把alpha丢了出去。   谭枫拉下脸扒在大门口的铁栏上,从上面把捧花递给了方栀。   方栀接过了花,侧身站着,像是想说什么,又迟迟不张口。   “回头我把照片发你。”   谭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姿势有点傻逼,于是撒开手退到栏杆后面,隔着大门和方栀对望了一会。   方栀微微压着腰给自己戴口罩,点了点头,远处陈毅的吉普车打起了双闪。   “陈叔催你了。”谭枫摸了下鼻尖,“我在这等他们下来吃饭,你快去吧。”   方栀没回头看,他的目光从地上慢慢移上来,盯着谭枫的脸怔怔地看了一会。   谭枫以为方栀是要和他说什么话,人都往前走了两步,却看见alpha收回了目光,说了句“再见”就往陈毅那边走。   学校里定的捧花是这个季节开的最好的白荔枝,搀着尤加利叶,细闻是一股心旷神怡的清香。   方栀把包丢了进去,坐上车后座。   接到人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五分钟,陈毅匆忙看了下表说:“先回去收拾行李,得快点了,我们时间不多。”   方栀把花放下来搭在膝盖上:“好。”   包装纸折腾起来动静不小,陈毅扭过头看了看方栀,目光落在捧花上,笑了笑说:“这学校搞个运动会还挺隆重的,花也挺好看,要不一会带上飞机,玫瑰娇弱,不换水养家里的话两天就死了。”   后座上的人没应声,陈毅又抬眸瞧了瞧,发现方栀侧着头看窗外。   吉普车的冷调车窗总能给外界镀一层滤镜,把一切都变得冷冷清清,铁质大门上的金属光泽黯然无存,角落那边站着一个人。   方栀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眸子透亮亮的,在末尾闪过残留下来的余温。   陈毅习惯在车上和方栀细说工作详情,可在这一瞬他忽然开不了口,心里荡出一层酸涩。   “前天你的舞蹈视频我在网上看到了,还有运动会的照片。”陈毅一边说着一边启动了汽车,“我总害怕你不习惯,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好像还挺喜欢这里的。”   汽车引擎动了起来,车身跟着抖动。   “嗯,挺喜欢。”   方栀接了话,在后座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坐好,右手摸了摸白荔枝的花瓣。   他确确实实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热闹和干净。   也喜欢这里温暖炽热的人。 第49章 一半感情线一半剧情线   十班这一场临时举办的聚会特别热闹,周黎安和几个班委商讨了许久,定下了校门口那家口碑不错的大排档。   二十几个人在大排档门口围着坐下,熟悉的聊得来的坐一块,张耀还去提了一箱啤酒,给各桌都分了点。   既然是庆功宴,大家的话题自然也就围绕着几位功臣展开。   谭枫作为功臣之一自然免不了多喝两口,这里的啤酒不像是那晚他和方栀偷偷溜出去买的原浆,不醉人,喝起来倒有些辣口。   Alpha捏了捏眉间,听到他们的话题再一次回到了方栀身上。   “方栀这两天直接住在热搜里了。”   “三个词条吧好像,有一个登顶过。”沈秋辰说,“是…跳舞?我当时匆匆忙忙看了一眼就去拍照了。”   “就那个舞蹈视频,热搜上都挂两天了。”周黎安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转过来给他们看:“全程直拍啊,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几个人抬头看着屏幕。   画面中的方栀刚脱下了衣服,随手甩出了舞台。   视频录像出来的音乐总带着点颗粒和虚假感,倒是大礼堂内的尖叫声更为明显真实。   拍视频的人显然有点功夫在手上,镜头全程都跟着方栀走,画面只能容得下他一个人。   很快,视频就播放到了双人舞环节,方栀抬手握住了谭枫的手腕。   然后摸上了谭枫的脸…   紧接着大拇指在眼角一晃而过……   几乎是同时,第一次看视频的吴洋和张耀都不约而同看了谭枫一眼。   谭枫:“……”   沈秋辰看着他们三个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说道:“谭哥你知道吗,评论区还有人给你打call的。”   “……啊?”   “对对对,然后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吧,回了句什么…我看看,评论热度还蛮高的。”   周黎安把手机收了回去,不一会又抬起来。   这次主要是给谭枫看。   吴洋和张耀凑热闹围了过去。   【想rua哥哥腹肌】:果然帅哥的周围都是帅哥!!!闭着眼也遮不住他的帅啊!!!谁有这个狼系alpha帅哥的微信号我v你50吃大餐!!!!   【粉红色猫猫头】回复【想rua哥哥腹肌】:带我一个!!得不到方栀就得到方栀身边的帅哥!!!   【薄荷冲天(国庆写作业版)】回复【想rua哥哥腹肌】:姐妹有眼光,这是我们明中高二十班的班草。   【一闪一闪噗噗噗】回复【薄荷冲天(国庆写作业版)】:不愧是班草啊这么帅!和方栀站在一块也毫不逊色啊,有种野生野长的美感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是TT我是PP】回复【薄荷冲天(国庆写作业版)】:闭着眼睛跳舞有点憨哈哈哈,但是感觉正经起来也是个超A的alpha!啊啊啊应该是alpha吧不是alpha我紫砂!!!   【今天你挖野菜了吗】回复【想rua哥哥腹肌】: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想拥有的第10086个alpha(双手合十)。   【红杏一直在出墙】回复【你是TT我是PP】:是alpha是alpha!叫谭枫,真人超帅的!   【这学谁爱上谁上】回复【红杏一直在出墙】:姐妹别走——姐妹有木有其他照片!!!我尊的好喜欢这种狼系少年啊!!!   屏幕上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了。   谭枫往后仰了一下,顺势揉了把脸。   怎么说呢……   这种堂而皇之被放在网络上,被许多陌生人夸奖的情况确实让人蛮开心的。   但同时也有点……奇怪和烦躁。   就好像,在自己圈画的世界里忽然涌进来一群聒噪的陌生人,他们因为欣赏而四处打听和你有关的信息,把你的世界掀开一个透明的角,然后放在那里不管不顾,任人观赏。   谭枫顶了顶腮帮,抬手又喝下一口啤酒。   “1791条回复?这也太疯了吧?”吴洋忍不住吐槽,“虽然我谭哥英姿飒爽,倾国……”   他拉长了语调,转着眼珠往alpha脸上看了看。   谭枫这时候收了笑,只剩下满身的张扬。少年人的线条往往是锋利和柔软并存,每一处轮廓的转折点都恰到好处,他翘着腿坐在那,身后是大排档内流窜出来的白烟,更显得狂傲了些。   于是吴洋嘴里的倾城顺势叛逃,硬生生变成了:“……是该疯一点。”   “网友嘛,都正常,每天除了社会新闻就只关注帅哥美女和明星啦。”   周黎安给自己添了点果汁,又把旁边谭枫的杯子填满,继续说道:“而且微博热搜一般都是几小时一换,我给你们看的这条昨天登顶,今天就埋到了三十多名,估计再过两天就看不到了。”   谭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果汁,指尖在杯壁上敲了敲,可惜没能引得班长一点注意。   “诶,那这种热搜他们明星本人会看吗?”张耀问,“纯属好奇啊纯属好奇。”   张一诺说:“当然会看啦大家都有手机,有些明星还用小号下场带节奏呢。”   吴洋顿时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还用小号下场带节奏?!这么变态?!”   沈秋辰在旁边怼了他一肘子,无语道:“你这种不追星的就学学谭哥闭嘴吧。”   “嗷嗷嗷。”   吴洋对沈秋辰的话言听必从,当即就静音当起了哑巴,还下意识手贱往旁边拍了拍。   然后拍到了一团空气。   吴洋:?   他记得他谭哥刚刚是把手摆在旁边拿杯子的来着?   消失啦?   吴洋连忙一扭头。   谭枫不知何时把手缩了回去,杯子放在离桌边三四厘米的地方。他整个人微微缩着,低头给谁发着消息。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手机屏的光把人脸照得亮亮的。   吴洋忽然往后靠了一下,却没挨上沈秋辰。   Omega刚抬起手去夹菜,一怔,问道:“你往我这靠干嘛?”   “打个赌么辰儿?”吴洋干脆把自己的位子往Omega那里挪。   沈秋辰微微红着脸,反问道:“打什么赌?”   “赌谭哥是不是在和方栀聊天。”   “啊?”   “我觉得他就是在和方栀聊天。”   吴洋又转过脸端详了谭枫一会,说道:“谭哥每次和方栀聊天的时候只有两种表情,要么是笑得发癫,要么就是现在这样……”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形容词才继续说:“有种望夫石的感觉。”   沈秋辰:“……”   听听这鬼话。   谭枫是在给方栀发消息。   喝酒的时候想的好好的,要问问alpha有没有上飞机,再问问他有没有看那条微博,最后问问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能到锦城。   然而这些问题谭枫只发了一条出去,剩下的全咽回了肚子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婆妈。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要问方栀呢?   谭枫猛地收回了手机,捞了杯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果汁。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这种想知道对方每一刻都在做什么的心情,是他这从未有过的。   大排档紧挨着长街边,晚高峰的汽车一辆挤着一辆,密密地排满了一整条街。   谭枫被骤然亮起来的车灯晃了神,透过烟雾眯了眯眼。   那辆车长得有点像陈毅的小吉普,alpha的心脏猛得一震,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又为什么开始一惊一乍,只是在这一瞬间,谭枫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舍不得和不甘心。   在他们这样堪称循规蹈矩的年纪里,其实很少有什么舍不得和不甘心的东西。毕竟大家的生活环境和人生轨迹都差不多,最盛大的别离不过是分局两校,但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是能出来聚一聚。   就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烟熏火燎地在大排档前面相互吐槽。   偏偏方栀不一样。   偏偏他的十七岁,和自己的不一样。   -   聚会持续了很久,周黎安作为班长留到最后结了帐。谭枫和吴洋他们也留下来陪几位Omega先回了家,然后才各自打车回去。   酒精大约是谭枫这一辈子的宿敌,明明后来的几杯全被周黎安换成了果汁,alpha还是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信息素也有些不受控制。   谭枫站在门前闭了闭眼,拎着钥匙打开了家门。   家里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很杂乱,家里不止一个人。   谭枫换鞋的动作一怔。   紧接着他又听到家里的窗户被人一把拍开,电视机随之响起。   “……”   谭枫从玄关那转了出来,抬脸就看见顾嘉言和谭鸿铭双双坐在沙发上……看晚间儿童频道。   他爸的嘴角还残留着口红印。   家里的信息素还在飘。   谭枫觉得自己回来的挺不是时候。   他撑在墙上挠了挠头,憋着笑默默往家门口退了两步。   “躲什么?滚过来。”谭鸿铭蹙着眉喊了一嗓子,“忘性这么大吗,回来也不和你妈说一声。”   谭鸿铭大约还有些被自己儿子撞破亲密的尴尬在身上,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   这一嗓子直接把谭枫翘起来的嘴角压了下去。   他本就和谭鸿铭不对付,冷战冷了一年多。平时和和气气说话的时候还能装聋做哑,一旦硬碰硬起来,谭枫自然也不会收着自己的脾气。   “你要是不欢迎我就直说。”   Alpha说完,绕过两个人去厨房给自己添了杯水。   谭鸿铭顿时脸色铁青,一旁的顾嘉言连忙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Omega深知父子俩都是一样的暴脾气,任何一个点起来了都会引发一场大型原子反应。于是顾嘉言趁着谭枫还没从厨房走出来,轻踩着走到了他身后。   谭枫举着剩下的一小口水,面无表情地喊了声:“妈。”   “回来就和你爸呛,我哄完一个还要哄另一个,迟早累死你妈。”   “那不是他先呛我的吗?”谭枫把水杯撂在一边,“就他那语气……”   “你要是以后和你的爱人亲热被父母撞见,你也是那语气。”顾嘉言一本正经地说。   谭枫:“……”   “不是,妈。”谭枫难得有些害羞,“你这不是变相告诉我刚刚你俩在……那啥嘛。”   顾嘉言看着他那副样子扑哧一笑,点了点他的肩说:“你和你爸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们就是被社会上那一套封建思想荼毒了。”   谭枫盯着他妈那张供认不讳的脸,试探性地问了句:“所以刚刚开的窗——”   “你爸开的。”   “那电视机——”   “也是你爸开的。”   “那——”   顾嘉言抢答道:“是你爸被你吓了一跳踩到我脚了,被我用手机从二楼打到了一楼。”   “……”   谭枫努力绷了下脸没绷住,和顾嘉言一起笑起来。   “行了,难得你爸回来,坐一起看会电视。”   顾嘉言又拿了两个空杯子倒满水,侧身等着谭枫给她开门。   谭枫已经很久没有和谭鸿铭在同一个空间相处过了。   顾嘉言大约是为了促进父子感情,特意绕到了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把那条长沙发留给了爷俩。   谭枫舔了舔犬牙,赌气一般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挨着沙发另一头坐下。   电视上还放着重播的动画片,画面五彩缤纷的,很是惹眼。   谭枫不经意瞥了眼谭鸿铭的脸,看见他爹居然很认真的在看电视画面,刻板的镜片上闪着七彩的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谭鸿铭忽然开口问:“国庆休息几天?”   谭枫顿了顿才回答:“五天。”   “我前几天和你们副校长聊过,最近学校的活动挺多,就连你们重点班的学习节奏都被打乱了是吧。”   谭枫扭过头去看他。   谭鸿铭推了推眼镜,继续说:“跳舞和运动再好也是没用的,你又不往这一条路上走。这段时间你也玩得够多了,该收收心了,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你总得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谭枫捏了下手指骨,心说又开始了。   小的时候,谭枫总喜欢抱着奖状跑到谭鸿铭面前求表扬,而谭鸿铭总会因为这些那些的公事忙忙碌碌,到最后只会留给他一句“好好学习”,脸上没有一星半点的喜悦。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无父母依靠,白手起家,一个人把这家公司做强做大。与此同时,他也在这十几年的忙碌中变得高傲强势,他没有办法像顾嘉言那样去理解,去耐心给谭枫解释那些小孩不懂的东西,他只会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下达指令。   就好像谭枫什么都不需要懂,只需要跟着他的意思做事就行了。   “我怎么就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谭枫深吸一口气,反驳道:“明明是你不让我给未来做打算吧,是你想让我最好一辈子都听你的话,学什么、做什么,像你的员工一样,永远不反抗永远不反对不是吗?!”   他嗓门大得有点突然,原本就有些失控的信息素随之涌出。   烟火味信息素瞬间攀升到顶点,家里的信息素浓度测试仪滴度滴度响个不停,谭枫的手微微发着抖,赶忙去遮住自己的腺体。   是易感期的前兆。   Omega对alpha的信息素过分敏感,父母对子女的信息素感知更是熟稔。几乎是同时,顾嘉言手里捏着的杯子抖了一下,仓皇抬起头。   谭鸿铭微微蹙起了眉,扭头对顾嘉言说:“嘉言,你先回房间。”   “可是小枫他…”   “二楼那间隔离室可以帮我打开吗?我和他好好谈谈,谈完会把他送进去的。”   顾嘉言放下杯子站起来,客厅里的信息素浓度已经到达了一定水平,Omega微微释放安抚信息素给谭枫,十分不放心地说:“要不我还是…”   “妈,你上去吧,我易感期控制不住信息素的。”谭枫抬头说,“有些事我总得和我爸说清楚,不可能拖一辈子。”   顾嘉言一怔,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张着口却半天不说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二楼。   父子两人坐在沙发两头,听着楼上顾嘉言匆忙来回的脚步声,开门又落锁,直到卧室门传来一声咔哒声响,他们两个人才终于有了动作。   谭鸿铭在这片寂静中率先开了口:“有什么想和我说清楚的?”   “我不学理,以后也不会。”谭枫几乎是直白和冷漠的语气说道:“你别把你资本主义那一套东西放在我身上,没用。”   谭鸿铭绷直了后背坐好,抬头看了他腺体好几眼,说道:“资本主义?在这件事上,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在商量。”   “商量?你什么时候跟我有过商量?!”   临近易感期的alpha极度易怒,谭枫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我就是小时候太听你的话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妈总说你是为我好为我好,可我不觉得!”   “我妈才是真的在为我好,她会问我喜不喜欢,她会支持我的想法我的决定,她才是那个、那个真正在和我探讨,在听我讲述未来规划的人!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   “你只会在我反抗你的决定后生气,你只会指挥我做你想让我做的事!我高一的作文比赛究竟是谁最后换了名字,究竟是谁故意设计让我进不了决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可是国赛啊爸,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拿这个奖吗?你不就是为了让我乖乖听你的话学理,你知道我拿了这个奖我就会在学文这条路上走到底对吧?”   谭枫红了眼眶,他偏头眨了几下眼,湿润的气体在眼角渐渐散开。   信息素在激动的情绪中爆裂开来,alpha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他狠狠闭上了眼,弓着腰坐在沙发上,急喘着气。   谭鸿铭从抽屉里拿出一管抑制剂,从沙发上滚到谭枫手边。   谭枫怔了怔,把抑制剂扎进自己的腺体。   药剂渐渐见了底,抑制剂在一定程度上舒缓了alpha的痛苦,谭枫的语气也不免软下来,变得稍微客气了一些:“从小到大一直陪着我的人是我妈,所以我相信她说的话。她不止一次告诉我说,说你这么做也有你的苦衷。可我不觉得“苦衷”两个字就能把这些事情轻易揭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所谓的苦衷,所以麻烦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学文,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学理,总不能是为了什么子承父志,非要让我去继承家里的公司吧?”   谭鸿铭勾下眼镜,按了按眉间。   他似乎在思考一件很苦恼的事情,谭枫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点犹豫。   这位中年alpha沉默了许久,起身在一楼的隔间里翻翻找找,又拿了一管淡粉色的抑制剂出来。   那是暂时性压制易感期的专用药剂。   “要么我现在带你去看,要么等到你易感期后。”谭鸿铭伸着手说,“这次给你自己选。” 第50章 纯剧情线   强制性压制易感期的滋味并不好受,谭枫在顾嘉言的安抚信息素下昏睡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被腺体带来的惯有肿痛叫醒。   Alpha强撑着眼皮睁开眼,头疼欲裂,车厢里遍布自己的信息素气息,顾嘉言的安抚信息素几乎被挤得没有出路。然而谭枫此刻心绪却十分平静,不像往常易感期那样暴躁易怒。   “醒了?”顾嘉言坐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轻拍着手背说,“信息素稳定下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谭枫甩甩头:“还可以。”   谭鸿铭把车停在了一座工厂前,九月底的天黑来的越来越早,深蓝色的厂房里还通明着灯火,大门微微敞着,从各处的缝隙里透出光来。   车只拉了手刹,连一路上的颠簸感都还未从身上褪下。顾嘉言伸手去开了车窗,让外面的秋风吹进来,凉凉的,惊醒了谭枫的最后一点茫然。   “这是你爸爸的其中一个工厂,第一次来吧?”顾嘉言说。   她的语气听起来愉快极了,尾调都开始上扬,谭枫甚至在里面听出了一点骄傲。   Alpha抻了抻坐麻的腿,沉默无声地点了点头。   不止谭鸿铭对他的不关心和不在意,谭枫对谭鸿铭也是同样的态度。家里在做什么,怎么做的,他都一概不问,很固执也很幼稚的在用同一种方式反击着自己的父亲。   “这应该是你爸爸…32岁那年开的工厂。”顾嘉言微微仰头,回忆着往事,“当时的公司规模没有那么大,我们在明州市中心外租了一层五十平不到的写字楼,上下班开车得要一个半小时,特别辛苦。”   谭枫隔着车窗往外看了看。   这里并不是什么偏远的城乡交界地,远处的霓虹灯虽然微弱,但依稀还能看出点富庶的商业景象。   一般来说,这种工厂更多的会选址在市区的最边缘地区,那里人烟稀少,地域大,也便宜,是大工厂最好的落座点。   所以谭枫有些疑惑,谭鸿铭是个优秀的商人,这点道理他不可能不懂。   “为什么会选在这里?”   话音刚落,车头正对着的工厂大门“吱呀”一声拉开。   落在地上的直条光线迅速扩大,给从里走出来的工人铺出一条大道,他们逆着光,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层明黄色的光圈,前后相拥着走了出来。   他们身下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好几个人大笑着,勾肩搭背的,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谭枫只觉得他们走得很慢,黑白的影子在光里来回摇晃,像极了摆动的烛火。   谭枫一眨不眨地看向那里,似乎是想确认什么东西,后背绷得很紧,整个人向前倾倒去。   工人们从车前的砂石路经过,有几个还好奇地往车里张望了几眼,笑眯眯地冲车头摆了摆手,然后继续搭着朋友的肩膀往前走。   谭枫眼里的疑惑逐渐被震惊替代。   他面前经过的人群老少皆有,只是他们有的少了腿,有的少了胳膊,有的身高不足一米,也有的人拄着盲杖。   “他们是……残疾人?”   “别这么叫他们。”顾嘉言拍了拍谭枫僵直的后背说,“他们只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体验人生。”   谭枫怔了怔,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所以这里是……”   “直白一点来讲,这里是我和你爸爸专门为他们开设的工厂。”   顾嘉言关上了车窗,白桃味的安抚信息素再一次涌出,整个车里都弥漫着那股香甜清新的味道。   “当时的康宁集团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但也算是小有成就的企业,我和你爸爸最初的想法只停留在了公益事业上,每年按期定额往公益机构捐赠,直到后来有一位员工来公司应聘,你爸爸才萌生了这样一个想法。”   “那位员工我记得是…才刚满18,留着寸头,皮肤黑黑的,没有腿,坐在一个很破很旧的轮椅上,来找我们的时候满脸带着笑。”顾嘉言仔细回忆着十年前的事情,眼头泛起了红色,“还带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横幅,就是你爸书房里挂着的那个红布,上面本来是几十个人拼拼凑凑写出来的感谢信,不过有一年你爸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上面,洗过之后字迹就没了,看不到了。”   谭枫垂下眼回忆了一下。   谭鸿铭的书房他向来很少踏足,这么多年来也只进去过三四回。Alpha的书房和他本人一样刻板严肃,从外往里看像是一座精致的牢房,唯一一点生机和亮色就是顾嘉言放在办公桌上的彩色仙人掌,每年都会在特定的时间开上一两朵花。   而在仙人掌正对面墙上挂着的,就是一块亮眼的红布。   谭枫第一次发现红布的时候,他和谭鸿铭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僵,小alpha也曾问过自己的父亲那是什么。   谭鸿铭第一次对小孩子的问题有了回应,他从繁忙的公务中抬起头,静静地看了看那块红布,但什么也没有说。   “那男孩还带了一封手写的书信,大概意思就是说,他们这里有这样一群人,想来工厂工作,不求多少钱,就想能和普通人一样每天上下班,而不是窝在政府的救助机构里混吃等死,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说点势利的话,当时你爸的工厂收益刚刚上来,勉强能周转资金,不论从什么角度考虑,扩大工厂规模和员工人数都不是一件能对公司有益的事情。贸然行动,只会让公司财务陷入危机,员工情绪也会不稳定。”   “可你爸爸只坐在办公室思考了一个多小时,就跑来和我说他想赌一把。”顾嘉言笑着挽起了耳边的碎发,目光闪烁着:“或许在其他商人眼里看来,你爸爸这么做就是自寻死路吧。可在我眼里,你爸爸是一个很好很好,又心软又善良的一个人。”   工厂里的灯倏地灭了一盏,谭枫心头狠狠一跳,抬眼又远看着站在工厂外的人影。   谭鸿铭难得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换了下来,两边袖子卷到手肘,笑着接过了一支烟,搭着对方的肩膀慢慢从车前走了过去。   “那边,那座居民楼,看到了吗?”顾嘉言指了指工厂后面的一栋老式居民房说,“那里是你爸爸租下来给工人们晚上休息用的。”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把工厂定在这里吗?一个原因是因为想给他们找个方便点的地方,能休息,能出去玩,来来回回的方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公司里反对的人不少。”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分股,也没有注入资金,工厂全听你爸一个人的,但总有工人不支持你爸这么做,明里暗里给他们挑事,背地里穿小鞋,鄙夷,嫌弃,都有。你爸最恨这种人,但那个时候也无可奈何,如果把那些老员工赶出去,工作进度就会滞缓,新招进来的员工又不熟悉操作和业务,左右为难。”   “权宜之下,我们只能顶着压力新开一个厂地。索性人也不多,几十平的地方,三四台机器,他们手脚不方便,两三个人配合起来才能干一个人的活。我记得他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每个人都很努力,虽然进度慢了一点,但质量和数量从没出现过什么纰漏。他们真的像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杂草,明媚也坚强。”   “但是你知道吗小枫,他们只花了半年的时间,就能做的比那些手脚健全的老员工还要好。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们一开始所说的‘想和普通人一样’是有歧义的。”   “他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啊,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大部分人,甚至包括他们自己,都给他们打上了不同于常人的标签。”   车里静了下来。   谭枫终于把目光从那栋居民楼上收回来,厂里最后一点灯光也逐渐暗淡,沙石地上又爬满了阴蓝色的灰暗。   “那后来呢?”谭枫问。   “后来?”   “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嘉言微微点了点头:“公司做大之后,我和你爸爸就想着给他们提供更好的工作环境,专业的器具,包括员工宿舍,员工食堂,来我们公司应聘入职的也越来越多,累积下来一年所需要的额外开支高达百万。一年两年还好,越到后面公司董事的反对意见也逐渐变大,他们并不认为公司每年额外支出的这笔费用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包括社会舆论……总说你爸爸这么做,是贪图残疾人的廉价劳动力,是作秀,是为了合法减税,拿国家补贴。”   听到这,谭枫猛地转过头:“什么?”   他还处在易感期,微妙的情绪变化都能引发信息素的涌动。顾嘉言安抚似的摸了摸谭枫的手背说:“这个社会总有人在恶语相向的。他们做不来的事情,也不会希望别人去做到。”   工厂后面的居民楼里慢慢亮起了灯光。   一盏接着一盏,暖黄色的光调从钢筋混凝土中间漫过来,人影幢幢。   谭枫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中渐渐缓过神。   顾嘉言依旧安抚着他的情绪,微微笑着坐在身边。   她太过平静,仿佛自己并不是亲眼见证谭鸿铭这近十年来所作所为的身边人,而只是给自己的孩子讲述了一个故事。   “所以……”谭枫正想说点话,开口却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只得偏过头咳了两声再继续说:“我爸的意思是让我——”   “这让你爸爸亲自跟你说。”顾嘉言打断道,“你爸爸一直是一个有事就憋在肚子里的人,他知道这条路走起来艰辛,所以这么多年从来没跟你提过这些事情,他也不想让这些腌臜事过早的影响到你。啊,还有你一年前的作文比赛……”   笃笃。   车窗被人敲响。   谭枫和顾嘉言都愣了楞,朝车窗外看了过去。   谭鸿铭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单手搭着西装外套站在车外,推了下眼镜。   他又朝顾嘉言打了个手势,顾嘉言怔怔地坐了一会,打开车门弯腰走了出去。   为了防止谭枫在易感期内受到其他信息素的影响,alpha被勒令留在车内。   谭鸿铭和顾嘉言站在车外聊了两句,从谭枫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谭鸿铭脸上的纠结和迟疑,以及微微动容后的坚定。   大约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谭枫收回了目光,随后听到驾驶车门传来一声响,谭鸿铭紧接着坐了进来。   车内还残留着顾嘉言释放的安抚信息素,谭鸿铭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打开了车窗的一条缝。   父子两个谁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坐着相互沉默,直到冷风从车窗溜进来,谭枫才缓缓抬起头,注视着车内镜上谭鸿铭的眼睛,叫了一声:“爸。”   谭鸿铭摘了眼镜,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   点火,吸气,再吐出。   浓烈的烟草味几乎盖过了车里的信息素,谭鸿铭把烟灰隔着窗户掸落在车外,半天终于应了一声。   “你妈应该和你说的差不多了。”谭鸿铭说。   谭枫僵着脸:“差不多了,但还不够。”   “怎么不够?”   “因为我想听您说。”谭枫态度坚硬,“我现在愿意听了,所以有些事情,也希望您能亲口告诉我,而不是永远让我妈来转述。”   谭鸿铭又吐出一口烟。   灰白的烟雾敛去了这位中年alpha眼里的正经端庄,谭鸿铭半垂着眼皮,被车外杂糅的光亮一照,倏地显现出几分疲态来。   不知道为何,谭枫的心狠狠一揪,眼眶忽然红了。   半晌,谭鸿铭才像是终于做出了抉择,缓缓开口说道:“公司现在非常乱,大部分股东还是不愿意把他们留下来。但我和你母亲一直认为,人要坚持做对的事情,而不是为了私欲左右摇摆。”   “你没有想错,我坚持让你学理科,学金融,就是为了有能力去继承家里的公司,我想把这一切都在我死后托付给你。这不是父母对你的期望,是恳求。因为只有把这些都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Alpha手里的烟烧了一小截,细亮的火光在指缝间忽明忽暗。   谭枫忽然扭过了头,睁大了眼往天上看。   “那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告诉我呢?你如果在我小时候就告诉我……”   “这是枷锁,这不公平。”谭鸿铭的指尖微微颤抖,又说:“但我好像也没做好。”   “那场作文比赛不是我修改的名字,是我一个在生意场上遇到的对家,他让人冒名顶替了你的作品。有人联系过我,但我当时忙于和股东纠缠,出差,开会,太忙了。”   烟雾从燃烧的香烟头中飘荡出来,一丝一缕的,在车里散开来,又起起伏伏。   谭鸿铭捏紧了奶黄的烟杆,把烟递到嘴边。   “我没能顾上。”   谭枫倏地皱起了眉,重重地眨了两下眼。   烟尾沾了点薄薄的唾液,触在嘴唇上冰冰凉凉的,谭鸿铭把烟尾咬在齿下好几次,最终都没抽上一口。   谭鸿铭默然良久,把烟头掐掉放到一边,心里却是酸涩一片。他总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再多说点话,他怕错过这个机会后,想再开口就难了。   他想和谭枫说,爸爸不是不关心你,你的生日,你的梦想,爸爸全都知道。爸爸只是……不敢。   只是不敢而已。   多年的社会阅历改变了他慈祥的样貌,说话愈发盛气凌人。谭鸿铭知道这是常年混迹职场生活中留下的官僚气,alpha不愿把这副样子留给自己的孩子作为回忆,所以不得不避着他,躲着他,然后在某个暗处角落里,偷偷关注着他。   谭鸿铭也很清楚谭枫有自己未来的规划,但也同样舍不下被他拉起来重新站在社会下的他们。所以他一直在犹豫,在摇摆,一边寻找适合接手公司的继承人,一边企图说服自己的儿子从商,可摇摆到最后,他还是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   谭鸿铭又点燃了一根烟。   他知道这么做是错的。   这么做对谭枫很不公平,没有谁规定一定要子承父志,也没有一个道理说,孩子这一辈子都得听父母的话。   可他偏偏就一直错了这么多年不愿停手。   好几次和爱人独处的时候,顾嘉言都会告诉他,说,父子之间需要沟通,说开了就好了,他们的孩子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会理解父母这么做的原因。   可在某一瞬间,谭鸿铭觉得不是。   有些事情不是说开了就可以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让孩子去理解父母。   “小枫。”   谭鸿铭僵直紧绷的后背忽然间松了下来,像一座大山陡然轰塌,遍地尘埃起落。   他盯着已经烧起来的烟头出神许久,说:“对不起啊。”   “我想…这么多年,爸爸总欠你一句道歉。”   谭枫顿时惊愕,湿润的液体一下子爬满眼眶,再一眨眼,眼泪刷得就滚落下来了。   他狠狠扭过头,眼泪无声地落在手背上,然后滑进衣袖打湿了一整片袖口。   那一瞬间,谭枫并不觉得自己委屈,而是觉得,这样真好。   “爸。”   Alpha一张口,微弱的哭腔根本掩饰不住,谭鸿铭掸着烟灰的手指一顿,转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谭枫吸了吸鼻子,抬手左右一模,只留下眼尾那抹湿润的红色。   他正经危坐,笑着对上谭鸿铭的眼睛,说:“对不起。”   “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嘛,你应该早点和我讲,白白让我气你一年,你累我也累。”谭枫说着说着笑出了声,眸子里亮亮的,在雾蒙蒙的烟雾中格外惹眼。   谭鸿铭怔了一会,果断掐掉了烟头。   “当时我真的是以为你为了让我听你话学理科无所不用其极了,我是真的很生气,亏你和我妈还能瞒得住,真不怕我以后不给你养老啦?”   谭枫心大,说开了的事情也不会再放在心上一直揣着。连他脸上的眼泪还没干透,就已经活蹦乱跳地再想怎么逗他爸那座精英大佛了。   谭鸿铭好些年没被自己儿子这么调戏过,乍一听还有点不习惯,皱着眉啧了一声,紧接着抬起手来。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自家的小孩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叭叭叭:“我现在理解了,我都懂,我都明白。你和我妈做的这件事我还是很…佩服的,我也能明白你们为什么只相信我,就是……这件事情,您让我再想想,可以么?”   “不用这么急。”谭鸿铭说,“你不干涉你想学的专业。”   谭枫一愣:“啊?”   谭鸿铭开了窗,按下车里的换气按钮,说:“我和你母亲商讨过,你现在还小,不用顾虑太多,该读书读书,该学自己喜欢的就去学自己喜欢的。至于金融……未来如果你感兴趣,那就去学,如果不感兴趣,我可以教你,你不用把他当作主业,公司也不必继续发展,只要能守得住他们就行。”   “未来如果你有信任的人,也可以把公司运行交给他,但你永远要保留对公司的绝对决定权,你要能把我和你母亲的意志传承下去。”   末了,他拧开一瓶水浇到烟头上,语气平淡道:“我今年四十三,还能干好多年。这不急。”   谭枫一只手搭在座椅上,怔怔地看着谭鸿铭的侧脸。   他和谭鸿铭的眉眼极像,只不过他保留着少年时期的张扬,而他父亲是被社会阅历浸染下的严厉和刻板。   谭枫小时候没少被这副眉眼吓到过,长大后又只觉得可恶,现在却从谭鸿铭脸上察觉到一点点难以琢磨的温柔和细腻。   这一瞬间,飘了快几个小时的心倏地落了地,谭枫慢慢弯起嘴角,伸手抓住了他爸还没拧上盖子的那瓶矿泉水。   谭枫说:“知道了,这次我听您的。” 第51章 一半剧情线一半感情线   方栀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锦城的秋季比明州要来的冷,狂风贴着停机坪滑行卷起,四面八方往他袖口裤脚里灌。   好不容易在飞机里攒起来的暖气一下子就被打散,方栀把指尖握紧手心里,侧身给身后的人让了位,站在不太显眼的角落等着下一班摆渡车。   他盯着远行的摆渡车晃了会神,然后摸出兜里的手机,开机。   “塔塔联系我说机场接机的人不多,要不要走普道去见见粉丝?”陈毅说完打了个哈欠,背着包站在方栀旁边。   “可以。”   方栀这部手机开机极为缓慢,一段五秒的开机动画愣是卡在最后一帧气绝了半分多钟。不过alpha没有半分不耐烦,垂眸盯着屏幕许久,终于把手机盯到了亮屏。   第二辆摆渡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方栀跟着陈毅上了车,靠在扶杆上等着手机恢复信号。   亮白色的光打在漆黑的口罩上,烘托出一层灰绒绒的光圈。   他今天只带了个口罩出门,裸露在外的眉眼显得格外冷峻。陈毅站在车厢里有意帮alpha遮挡视线,奈何身后这小孩长得太高,一身超脱的气质根本拦不住,没几分钟就被路人认了出来。   认出方栀的是两个小姑娘,她们先是私底下互相嘀咕了一会,在打开照片来回确认好几眼后,才略显激动和忐忑地凑上前问道:“请问是方栀吗?”   方栀像是骤然惊醒般抬头掠了下眼前的姑娘,点头回道:“嗯。”   姑娘当即就疯了。   她激动地跺了跺脚,语无伦次了十几秒,然后才求助般回头望向同行的姐妹,飞快地蹿回了原本的位子上。   车内四周的注意力忽然被那个姑娘拉了过来。   方栀虽然不是什么全民偶像,但他的名字也几近家喻户晓,属于是耳熟能详那一派的。因此同车的人即使算不上是alpha的狂热粉丝,也会下意识往这里望一望,看看传说中的明星长成什么模样。   “可以、可以合照吗?”同伴问道。   陈毅抻了抻肩带,不着痕迹地把方栀往身后怼了一怼,说:“大家可以拍点方栀好看的照片,但是不可以合照哦。”   同伴歉意地点点头,脸上却笑得很开心:“好的好的!!”   车厢一下子喧闹起来。   往方栀那边凑过去的人群像是一个塞子,一点一点堵住了周遭自由流淌的潮气。   方栀深深地吸了口气,垂下眼皮,把琉璃亮色的眸子敛进去。   手机信号在这个时候忽然诈尸活了过来,紧接着是叮叮当当十几条消息弹跳。   Alpha伸出拇指在屏幕最上方划拉一下,细细看着消息通知栏,在最中间找到了谭枫的微信消息。   【要相信光】:上飞机了么?   这条消息发出时间是在五个小时前,此后一直延续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反应。   方栀摁了两下屏幕,回道:到了。   发完消息后,alpha又端着手机等了一会。   摆渡车慢慢悠悠开到了候机大厅,刹车瞬间的惯性带着全车人往前趔趄一下,方栀瞬间伸手握住身后的扶杆,指骨和铁器相撞,一下子敲醒了他的大脑。   他刚刚端着手机在等什么?   谭枫的回复么?   方栀怔了怔,瞥了一眼时间。   凌晨十二点四十分。   “是个人都应该睡了。”方栀嘀咕了一句,关了手机揣回兜里,然后压低了帽檐充作精致的哑巴人偶。   凌晨接机的粉丝比方栀想象中的要多,原本应该寂静无声的机场轰得一下闹开来。凑得极近的几个姑娘还打开手机全程录像,不停地叮嘱这些叮嘱那些,每分每秒都不愿意放过,活像一本行走的《健康手册》。   方栀适当回应了几句,在坐上保姆车前向他们微微鞠躬道了谢。   健康手册眼见方栀登上了车,急匆匆关掉了手机,在车门还没关上前大喊了一句:   “哥哥要每天开心啊——”   噔。   关上车门,那些喧闹声、叮嘱声、笑声骤然间都被隔绝在外。   方栀闭了闭眼,两指在眉骨处按压了许久,然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单手勾出了右边的口罩棉线,保姆车里的车载香水味一下子冲进alpha的鼻腔,浓的有些许刺鼻。于是他又去开了窗,把车子里的暖意一下子全送了出去,留下周身冷冰冰的秋风。   要每天开心么。   Alpha睁开了眼,转头看向车窗外被路灯铺开来的明亮大道。   他把手探进外衣口袋,握紧了手机。   如果会有回复的话,方栀想。   那他大概是会非常开心的。   -   这趟行程算是临时加上的,又正好撞上了锦城的旅游高峰期,因此酒店空房格外紧缺。   陈毅在飞机落地前后忙了许久,这才找到了一家安保性强一点的下榻酒店,不过地方有些偏,离他们第二天要出发去拍戏的地方有点远。   不过巧就巧在,和方栀演对手戏的沈归夷也在这家酒店里。   方栀到酒店的时候时候天都有些蒙亮,而拍摄时间也定的早。Alpha来不及多享受什么,和衣在床上囫囵了一觉,然后踩着点被闹钟叫醒,方栀只觉得眼睛一睁一闭,身体半点也没有休息过的轻松。   他在卫生间简单洗漱,扯下腺体阻隔贴丢进垃圾桶,正要去拿另一张重新贴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信息素浓度暴涨了起来。   方栀猛地一怔,然后缓慢地给自己贴上了阻隔贴。   他上一次易感期……是什么时候来着?   Alpha的易感期虽然没有Omega的发情期那样来的密集,却也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方栀向来对这种自己易感期的时间敏感,这还是头一回忘了。   大概是前阵子发生了太多事情,日子过得太过充盈。   没能等他想明白,宾馆大门就被人敲响,陈毅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   “车在酒店楼下等好了,你收拾好了吗?”   方栀立刻回道:“好了,马上。”   他擦干了手,去床头拿了背包,带好口罩和墨镜,披了件黑黢黢的防风衣,开门和陈毅一起走下楼去。   上车后,方栀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沈老师已经过去了吗?”   “不知道啊,她们没联系过我。”陈毅也纳闷了一下,说:“照理说她们也知道我们昨晚住着啊,我昨晚还发了微信给商杳杳,可是她也没回我消息——不会是因为你上次没给她闺蜜的女儿的同学的表妹签名照的缘故吧?我的天啊,商杳杳真不愧是魔羯座的,真记仇。”   方栀:“……”   娱乐圈都夸方栀运气好,每每看中他的都是专业素质极高的导演,搭戏的也都是演技派大咖,从没在剧本上吃过亏。   沈归夷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她年纪要比方栀大上个十岁,是和影帝萧潇一个级别的人物,更是罕见的高级别女性alpha。和方栀不同,沈归夷是实打实从表演学院毕业出来的高材生,先是自己做了两年导演,然后凭借着家里沈氏集团的支持,接了一部大女主戏,从此开始在娱乐圈内崭露头角。   沈归夷长得漂亮,是那种诱人的漂亮,男女通吃的那种,在网上被网友们戏称为“姬圈天菜”。而她本人也十分满意大家对她的定位,专走高知女性路线,面上风情万种,办的事说的话却无不令人拍手叫好,博得了很多观众的路人缘。   像她这样级别的人物,早就不屑于和方栀这样的流量明星争什么咖位,相反,沈归夷尤其看不起那种没演技没智商,靠脸火起来的小白脸,方栀当年在拍戏之前,外界对他的演技和人品是褒贬不一,原是做好了被冷嘲热讽一顿的准备,没成想沈归夷对他的态度不冷反热,简直当半个弟弟在照顾。   方栀虽然疑惑,却也没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前辈”换成了“沈老师”。   后来拍戏结束,两人本就不热切的联系迅速降至冰点,仿佛没见过对方似的。   昨晚接送的司机不知道去了哪,陈毅只好自己驾车送方栀过去。车里就他们两个人,陈毅那爱吐槽的嘴就愈发停不下来,一个劲在驾驶座上叭叭。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要补拍的剧本还没发给过我,我真是不理解导演想干什么,你说导演有能力吧,她专业水平还真是强,没能力吧——李晓还真不是没能力,她就是胆小没主见,不然怎么能让陆以诚从中作梗把她制片给顶了啊?”   方栀坐在后排,没吭声。   他摆弄着手机,今早起床的时候还留意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没回信后还愣了愣,但没多想就去洗漱了。   现在……方栀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的八点。   或许在睡懒觉吧,他也不是没赖过床。   方栀这么想着,于是又关掉了手机,继续听陈毅在前座说话。   陈毅说的是剧组成立前的事,听说这部都市商战《罗森塔尔效应》开拍之前,主角原定不是方栀,是个从十八线混上来的小糊咖,托关系托到原制片这里,原制片看他长得不错,演技也还行,于是就和导演商量着定下了。   然而在开拍的前半个月,原制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向导演提出了辞职,带着主演一起跑路,导演李晓满心筹备开拍,根本没从这场变故中反应过来,一边追着人去问原因,一边着手思量新的制片和主角人选。   陆以诚就是这个时候横插进来的。   星耀传媒的“皇室成员”,和太子爷陆应怀是一家,手段狠辣,在他看中这个项目后以雷霆般的速度和李晓达成了合作协议,并擅自做主踹掉了原定的女主角,换上了方栀和沈归夷两人。   虽然名义上来讲,李晓是这个剧组的最高权限人,但没靠山的小导演终究还是被资本压了一头。由于星耀传媒的注资,《罗森塔尔效应》剧组的整体水平上浮,一部好作品不能没有一个好团队,因此大多数事情上李晓不得不听从陆以诚的“建议”,唯独坚持了删除情感戏这一点要求。   然而……   方栀翻阅着那一本厚厚的剧本资料,眉尖微微蹙了起来。   “你不知道?李导您可别说笑了——我们方栀可是很尊敬您的,您可不能这么搞我们啊,而且以您的专业水平,也知道这样补拍出来的镜头很难用吧,究竟是为什么让您执意补拍……诶李导!李导!操!”   陈毅在化妆间来回转成了一个陀螺,他前脚刚挂了电话,后脚就又拨出去一个,脸上大写的“操”字还没彻底散去,他就在对方接起来的瞬间换上了笑脸,奉承道:“诶哟高总,好久不联系好久不联系,最近身体还好吗……啊,对是……害最近不是刚收到通知来锦城拍戏么……就是去年拍的那个《罗森》……对对补拍补拍……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剧本上还有点问题,想着和您商量……喂,高总?……啊那您忙,那您忙……”   “他妈的,每次有事就开会。”陈毅恶狠狠摁掉了电话,低头又在通讯录里翻人,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栀这时候叫了镜子里的他一声:“陈叔。”   陈毅的目光还停在手机上,头却已经偏了过去,回道:“陈叔在呢,没事昂,真不带他们这么欺负人的。”   方栀又在剧本上掠了一眼,正想说“没事的”,却见陈毅摆了摆手,指着电话用口型说:“我先出去一趟。”   陈毅带了方栀将近十年,一直把他当成亲生的儿子养,alpha从小听到的恶语就多,陈毅心疼他的同时,愈发不愿意让方栀接触更多的嫌恶。   但相求于人,哪里全是好言好语的呢,所以这么些年陈毅也就养成了不在方栀面前谈工作的习惯,从来都是偷偷干了,再不济就像今天这样,自己偷偷出去找个地方解决了再回来。   可方栀又哪里不知道呢,用一张破布去千遮万掩落雨的天幕,最后的下场就是连人带布一起浸透罢了。   真是累啊,方栀想。   他重新拾起化妆镜前的剧本,拎起来丢到旁边的沙发座上,人却站在沙发边,从口袋里慢吞吞摸出手机。   并没有期待中的回信,手机微信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孤寂,把那些热闹的日子重新封锁起来,迷离得好像是一场梦。   所以分别就是这点不好,哪怕有手机的帮助互通,却还是不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在意的人在做什么,还是得一个人发着呆。   方栀仰着头沉默,他其实不太习惯把自己的不开心诉诸给谁,也不习惯把自己感受传递给谁,但此时此刻,他又非常希望谭枫能在身边。   或许就连谭枫自己都不记得了,在他带着方栀从医院逃出去喝醉那一晚,谭枫曾站在方栀身边,亲自问了方栀的手机号码,然后又当着本人的面拨了出去。   方栀哭笑不得,挂了一次又一次,第四次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摁下接听键走远了,然后像模像样地冲那个醉鬼“喂”了一声。   醉鬼的笑声从手机里、从身后的大马路上传来,方栀原以为他还会继续讲他的那些成长史,没成想这个醉鬼和人聊天还挺挑话题,轮到他身上就变成了“微笑对青少年健康成长的必要性”学术大赏。   Alpha好几次都快忍无可忍挂掉电话了,谭枫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好几次制止,然后又接着上半句话絮絮叨叨继续往下讲。方栀只好硬着头皮听着,时不时出声回应两句,等到他往前走到十字路口,整个人暴露在澄黄色的路灯之下时,电话那头的人忽然不出声了。   方栀扭头往身后看去,谭枫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目光怔怔地看向他。   “方栀,你以后不要不高兴。”alpha听到他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可好看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alpha,差点就看呆了。”   方栀下意识回应了一句:“嗯……”   “你别只是嗯,你这人怎么总这样啊。”   谭枫也不知道喝的是个什么品种的酒,又开始发起颠来,开开心心地在原地跳了个舞,然后抱着手机蹲在地上,傻乎乎地说:“你这个人,好像永远在我的世界外面,我好像永远都碰不到你。”   他又嘟囔了句什么,方栀没听清,半晌,谭枫才又问道:“你想让我拉住你吗?”   “……拉住什么?”   “你啊,傻逼。”   那天夜晚的闹市街区忽然空空荡荡,十多分钟了都没有一辆车开过去,只有晚间温柔凉爽的风,蹭着皮肤吹走酒精挥发的热气。   方栀沉默了半天,低头笑了笑,还是回答说:“我想的。”   “那你就等我!”谭枫忽然冲着街口大喊一句:“等着我!”   方栀不知道谭枫做起了什么美梦,眉眼和嘴角一起舒展开来,清爽如山风的少年此时迸发出迷人的一面,几乎让他沉醉进去。   “方栀啊,我还想说,我还想告诉你……你不该是方南初所控制的样子,你也不能是社会所规定的样子,你就是你,不要听从别人的话,你要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未来。”谭枫笑着笑着哭出了声,眼尾含着亮晶晶的水花,“我们要活的胆大一点,因为生命这种东西,我们是好歹要失去的。”   谭枫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方栀身边,不知道是酒醒了还是没醒,一把抓住了alpha的手,然后迎着红灯走过了街口。   方栀花了好大功夫才从刚才那段话中出来,他挣开了谭枫的手,思量片刻后又反握住。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嗯?”谭枫扭过头笑了笑:“因为我……我想和你分享我的十七岁,也想护着你。”   方栀的心倏地狠狠一跳。   他曾经无数次告诫自己,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快了,没有一个人能彻底停下来等着你跟上去,所以要做好踽踽独行的准备。   可偏偏有人不一样。   谭枫不会在原地等你。   他会跑回来,跑到你身边来,然后拽着你的手,一起跑到他的青葱岁月里去。 第52章 纯剧情线   方栀连打了三个电陈毅都没接,冰冷的机器音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   Alpha偏头叹了口气,决定拿着剧本自己去找导演聊一聊。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门边,化妆间就被推了开来。   来人目的性极强,进门后直接拐到了沙发上坐好,抱着手打量着这间化妆间,眉间荡漾着轻浮且得意的笑容。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陆应怀环视一圈后,重新把目光放在方栀身上,“你说这算不算有缘?”   方栀扫了一眼落在陆应怀身边的剧本,并没有理会,只是转过身去系自己的扣子。   陆应怀说:“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高冷啊,果然是对我胃口的alpha。”   他眯着眼盯着方栀的后背,像一架扫描仪一样把方栀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这才满意地低下头,拿起剧本观摩。   “十场吻戏和三场大尺度戏,要求露肉秀身材,还不如让你和沈归夷拍一集AV呢。”陆应怀笑着靠在沙发上,抬手用剧本给自己扇着风:“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办,不过其实你要是真的按剧本拍了这些东西也无伤大雅,沈归夷也是圈内数一数二的流量女王,你也离成年不远了,虽然会陷入一段刻意制造的绯闻里,但你和沈归夷这样的老牛吃嫩草组合……说不定会给收视率带来意外之喜。”   方栀系好了扣子,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他拍戏这么多年,总是在刻意选择剧本,要么是没有感情戏的剧情流,要么是没有感情戏的配角。选择不出演情感剧本,第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还未成年,第二个原因就是……不想被公司炒作。   星耀传媒在这一点上简直是臭名远扬,但凡是他旗下的艺人接拍了情感剧本,在播出前的几个月里,男女主一定会被某知名狗仔拍到深夜入出酒店,或者私下见面交谈甚欢的场景,然后进一步被爆出在一起的绯闻,以此来宣传新剧。   几个有理智的大粉或许早就看透了公司的宣传手段,但网友众多,大部分不明就里的网友是真的会信以为真,这个时候,双方对家的拉锯战就起来了。   谁蹭谁流量,谁配不上谁等等,尤其是他们这种本就在外人眼里“不清不白”的流量明星,经此一事,往往会变得更加不堪入目,满身脏污。   但黑红也是红,星耀传媒总是见缝插针的捧人,只要有流量,不管那些是来骂你的还是来夸你的,他们总是不管不顾地把艺人推上去,站在万众瞩目上接受各种声音。   当然,像方栀这种依靠自身实力和优秀剧本起来的演员,虽然已经步入了顶流的位子,但在星耀传媒眼里,方栀并不安全。因为他的戏太高于现实,普通人难以欣赏,最好是能有几部最俗套的爱情剧来拉低自己的站位,一让大家都喜闻乐见,二让公司有机会炒作,这样哪怕是剧过了热度的新鲜劲,公司也能保住艺人本身的流量。   《罗森塔尔效应》这部剧原本该作为普通的商战戏播出,究竟是谁有能力能够在这部戏播出前把主演召回补拍这么多情感戏镜头,这一点不言而喻。   方栀转身半靠在化妆桌前,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陆应怀说:“难为陆大公子来当说客。”   陆应怀低低的笑了起来:“在外都说我是星耀的太子爷,可说到底也只是个打工的,真正大权在握的贵人可不是我——那些掌权的都去当导演当制片了不是么。”   “与其来我这里说服我,你们不如想想沈老师会不会答应。”方栀冷冰冰回道。   陆应怀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随手把剧本甩在了桌子上:“沈归夷答不答应我管不着,但我知道你要是不答应……公司会很生气的。”   方栀倏地一顿。   的确,十年前方南初和星耀传媒签订的协议,其实完全是个单方面的霸王条款。   和江柚白她们不同,星耀传媒针对他们几个毫无背景的艺人设定了新的合同,不仅提高了违约金数额,就连工作强度几乎也比旁人提高了一倍。   他们要求艺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公司下达的指令,公司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方栀记得公司同期招了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演员,大概和他一样签的是个霸王条款,所以在她第一次参加对抗类综艺节目的时候,公司就要求她“无意间”走光博取镜头。   那女演员没听他们的,本本分分录完了节目,又在后来和自己的经纪人大吵一架,扬言看不上这些下作手段。   后来不知怎么的,明明人气不高的她突然间被爆出“男性私生饭尾随并实施猥亵”的丑闻,一段诡异角度偷拍的模糊视频在网上疯转,紧接着是大量恶意的揣测和唾骂,说她“不检点”、说她“活该”的帖子愈演愈烈,几个替她出头发声的网友也被恶意殃及。   还有十八线的网娱记者每天在她家门口蹲点,恨不得扒拉出她的祖宗八代轮番采访,好让自己的职业生涯一飞冲天。   这些腌臜事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直到两个多月后方栀才再次在公司见到了她,半垂着头坐在办公室里,面容无光,听他们安排好自己下半生的职业生涯。   方栀和那个女演员一样,在大火前什么都经历过。   他被杨淮诬陷过推人下水,也被人抢过主演,更在片场因为人气低被人看不起,被当时的主演扇过巴掌恶意拖拽。方栀也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每一次反抗过后都是下一次的变本加厉,公司不会在意他一个没有靠山的小演员何去何存,他们愿意陪方栀耗着。   忍得了,那就是个免费的劳动力;忍不了,那就拿来千万元的违约金走人。   而这一切,都在他爆火之后迎来了转机。至此之后,公司就对他的“不服管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能给公司带来利益,那就是好的。   或许是他这两年风头太盛,公司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他们开始不停试探方栀的想法,先是默许了多年未同框的杨淮出场膈应人,现在又是在毫无通知和准备的情况下让方栀拍一些越界的戏码,为的就是警示方栀,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我早就告诉过你,在这个圈子,没有人捧你那就没法自由,没法立足。”陆应怀忽然收了笑,表情格外严肃,“杨淮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撒个娇敞个腿就能活的比以前舒服许多,你又何乐不为呢?”   方栀隐隐露出鄙夷的表情。   陆应怀继续说着:“你现在风头正盛,当然看不起我说的这些小倌伎俩。不过这个圈子想让你身败名裂一落千丈的人多了去了,我昨晚就睡了一个——虽然就他那副德行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要是公司觉得你不听话了,惹得上面那些人动手,那可就不是区区雪藏你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陆应怀站了起来,单手插着兜往方栀这边走过来,一边压低了声音。他那副祖传的傲气在此刻被一层漫上来的怜惜遮盖,细品居然还有些惺惺相惜的假象来。   “我们进了这个圈子,想全须全尾地活一辈子,那本就是做梦的事情。”   密闭的化妆间里霎时间充满了劣质的皮革味,A级alpha的信息素虽然不会对顶级alpha带来什么压迫感,但还是让方栀感受到极端的厌恶和排斥。   这股恶臭的皮革味仿佛是一柄短刃,挑衅地穿透那层薄薄的阻隔贴,每一下都在诱导alpha对他发起挑战。   方栀紧紧闭上眼,受到刺激的腺体完全控制不住让信息素外泄,alpha仔细闻了闻自己信息素的味道,觉得是自己的易感期就快要来了。   “上一次我就想说了,你的信息素可真好闻啊。”陆应怀表情又是一转,贪婪变态地闻着方栀腺体上的味道,“其实alpha和alpha之间也是可以做的,而且听说比Omega要更爽,你想不想试试?”   “和我做也挺爽的,怎么,陆大公子有兴趣来做我的裙下臣?”   沈归夷不知道怎么忽然闯了进来,腊梅味信息素犹如光芒破晓,一下子在混沌的信息素中破开一道裂缝。   方栀和陆应怀忽然哑了炮,双双回头看了过去。   沈归夷踩着一双直筒黑皮靴,身上是一件堪堪没过大腿根的素色包臀裙,一头卷发垂在胸前,遮住了脖子上挂着的十二克方形大钻石。   而她的经纪人商杳杳则站在门后,缓缓替她关上了门。   沈归夷这张脸,单看起来完全没有逼近三十岁的模样。一双媚眼细长微翘,原是最楚楚可怜的形状,却硬生生被她张扬成了一副极为霸道的眉眼,长时间盯着某个人时,像是被猎物盯上的食物,往往让人不寒而栗。   陆应怀一见是她,立刻双手举起退到一边,用打趣的语气说:“沈姐消消气,我可没欺负他。”   方栀和沈归夷在戏外看起来没什么交情,就连隔空发个生日微博都是懒得装一装,大家自然也就以为两人属于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惯谁。   可圈里顶尖的几个同行却是知道的,沈归夷对方栀那是出了名的偏袒,要不是因为两个人都是alpha,再加上格外注意避嫌,陆应怀倒是也不敢撩拨沈归夷的人。   “方栀的等级远在你之上,你也就嘴皮子功夫能吹一吹牛。”沈归夷单手把外套甩在沙发背上,又把背手捏着的剧本往陆应怀脸上一砸,怒吼道,“带着这堆废纸给老娘滚,告诉陆以诚,有些歪心思别动到我身上,我可不是你们星耀能开罪得起的!”   陆应怀骤然被沈归夷砸了一个当头,锋利的纸页险些刮花他的脸。   他在唰唰落下的花白纸张中失笑出声,带着一张谄媚讨好的笑容说:“我早就和舅舅说过这种剧本您看不上,舅舅非不听,如今恼了您,真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是。”他兀自暗了暗神色,缓缓敛去笑容,“您也别气,星耀还有很多当红的艺人想和您合作呢,咱们江小姐的档期也如约给您空出来了。”   陆应怀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莫名有些威胁的意味。   沈归夷眯起眼沉默片刻,抬起皮靴往他面前走了两步,腊梅味信息素愈来愈浓烈,细闻还沾染了点奶茶的甜香。   “如果你们陆家觉得能比得过沈氏集团,就尽情得罪我。”   沈归夷好似丝毫不受陆应怀影响,信息素涌出来的压迫感更强。   真是个疯子,陆应怀想。   他不愿在人前出糗,和沈归夷相同的信息素等级更是让他挣扎出了一身反骨。陆应怀此时此刻也不在意屋外站着的是谁,腺体里源源不断涌出信息素,企图和沈归夷抗衡一二。   直到方栀揭开了阻隔贴。   正如陆应怀夸赞的那样,方栀的信息素在某种浓度下闻起来确实宜人,只不过一旦越过某个临界点,这股子柔软的劲就化曲为直,像一座大山拔地而起,砸出一股浓重的烟尘味。   陆应怀和沈归夷皆是一惊。   陆应怀是惊叹于来自顶级alpha信息素的压迫,而沈归夷则是惊方栀会出手。   她和方栀虽然交集不多,但看人很准。像方栀这种在圈子里混了将近十年,还不找人做靠山的小演员,最是不敢掀起风浪的,受了委屈就憋着硬抗,也最不能为自己争取什么。所以她急急忙忙从导演那里赶过来,多少也有点护着方栀的意思。   没想到方栀今天自己动手了。   不仅动了手,还动的格外大动干戈。   他那信息素好像不要命似的往外涌,连门口望风的beta商杳杳都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偷偷打开房门往里望了一眼,在对上方栀警告的眼神后立刻缩了回去。   “麻烦转告陆总,少放点心思在我身上,不如好好捧捧新人。”方栀冷冰冰地说,“以及我最后再说一遍,我对alpha之间的性爱不感兴趣,麻烦陆大少爷少来惹我,我不是杨淮。”   不知道是被信息素震慑还是怎么,陆应怀重重喘了两口气,盯着方栀皮笑肉不笑半天,最后说道:“好啊,那就期待我们下次合作了。”   说完,他又朝沈归夷点了点头:“沈姐下次见。”   沈归夷懒得理他,抱着手坐到一边去了。   陆应怀在谁那都不讨好,却也不恼,脸上一直堆着假笑,三两步就走了出去。   化妆间里只剩下了方栀和沈归夷两个人。   方栀还靠着化妆柜站在那,先是摸出手机来给陈毅发了消息,又盯着屏幕好半天,最后放回兜里走了过去,朝沈归夷打了个声招呼。   沈归夷一改刚刚的跋扈劲,浅笑着打量起方栀:“半年不见,脾气见长,以前你可是只站在那当个哑巴的。”   方栀苦笑了一下:“总不能当一辈子哑巴。”   沈归夷挑起一侧细眉,不动声色地把信息素收回来,随后抬了抬下巴,示意让方栀坐下。   化妆间只放得下一个小小的单人沙发,方栀回身把化妆镜前的椅子拖过来,坐在沈归夷身侧。   “去高中玩了一个月,感觉你开朗了不少。”沈归夷支着头,声音有气无力的,“柚白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你这个闷罐子能在学校玩出什么花来——看样子是遇到了要好的同学?”   方栀一愣,点了点头。   纵使大多数粉丝早就把他当成了一个成年男性来对待,可在面对沈归夷的时候格外像被家长训话的小孩,问话的日常不亚于陈毅的唠叨。   “还真是啊。”沈归夷露出欣慰的笑容,“叫什么名字?Alpha还是Omega?长得好看吗?”   方栀噎了一下,嘴比脑子快地回答道:“叫谭枫,是alpha,长得……”   不对,为什么要问长得好不好看啊?   方栀说到一半立刻闭上嘴,微微垂眸,思绪却逐渐被沈归夷的问题带偏。   明明只是一天没见,他对谭枫的记忆却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谭枫的眉毛应该是又浓又重的,眉眼很张扬,看人的瞳孔里永远闪着光。他手上的温度永远比自己要高,扣在腕骨上的力度则刚刚好,能从漫出来的潮意中察觉到温热。   “……很好看。”   方栀沉默半天才续上刚刚的话,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在陡然回神后下意识去寻找阻隔贴,背对着沈归夷贴好。   沈归夷一脸似笑非笑,还垂下头不知道给谁发着消息,长长的卷发落在显示屏上。   等到方栀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她才抬起头继续说:“开心就行,总不能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   “还有今天的事……其实是昨晚柚白告诉我的。”   提及正事,沈归夷缓缓收起了笑,周身飘荡着腊梅信息素,眉尖微蹙。   “她和星耀的合约还有半年就到期了,很快就会离开你们公司来我这里发展。这件事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和她……”隔墙有耳,沈归夷终究还是没能明明白白把话讲出来,末尾的几个字支支吾吾糊弄了过去,然后继续说:“或许是个契机吧,星耀这几天明里暗里都在监视你们艺人的动作,尤其是你们几个。”   方栀轻轻眨着眼。   “柚白是铁了心要走的,萧潇在获奖后明显不如以前积极。杨淮跟了陆应怀,当然会对星耀言听计从。所以只剩下你,公司里现在只有你是未知数,而你的合约在明年下半年到期,是留是走,他们得提前试探。”她顿了顿,继续说,“陆应怀虽然荒唐跋扈,但有些话说得很对,你在星耀孤身一人没有支撑,单靠粉丝给你的流量是远远不够的。我可以拒绝《罗森》加的镜头,但你未来的戏路终究得听星耀的。”   江柚白昨晚在沈归夷身上留下的信息素还残留了些味道,alpha微微垂下头闻着,紧蹙的眉渐渐舒展开来。   “虽然我觉得你一定能想到这些事情,但昨晚柚白千叮咛万嘱咐了,让我一定明明白白把话给你讲清楚。”沈归夷忽然一笑,说,“反正我给你一句话,只要沈氏不倒,我这里就永远给你留一个避风港。”   她说完,侧过头看了看方栀的表情。   没有意料中的松了口气,方栀的表情反而愈加凝重,像是有了满腹打算却说不出口。   沈归夷微微一怔,迅速回想了一遍方栀这阵子的表现,那句“总不能一辈子当哑巴”这句话顿时让她醍醐灌顶。   “沈老师。”方栀忽然开口说,“有些人,天生就不属于这里。”   沈归夷微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   化妆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时钟的走动声被无限延长。沈归夷收回了视线,把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   说不出来是该替这位少年找到人生目标而高兴,还是该替一位顶流离去感到惋惜,这好像是一道多选题,但放在方栀身上,又好像只有一个必然的选项。   屋外商杳杳的脚步声离去又回来,匆匆忙忙的,似乎在催促着沈归夷快一些结束这场对话。   沈归夷往门那扫了一眼,又迅速收回来。   “星耀不喜欢不听话的艺人,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所以我也不多劝你什么,只一点你要记住。”沈归夷顿了顿,抬起头盯着方栀说,“未来如果不是你自己得势,就一定要留个心眼。”   “他们没法握在手里的东西,是必然要毁掉的。” 第53章 哑巴   易感期专用抑制剂的副作用尤其大,谭枫身上的信息素肆虐狂暴,就连顾嘉言都没办法安抚。   相比于母亲的着急,谭鸿铭则显得格外淡定。   这位中年alpha叼着最后一点没抽完的烟,在公路上不徐不疾地开着车,到家之后又迅速下车从顾嘉言手里抢过谭枫,连拖带拽丢进了二楼的隔离室,把满屋子的烟火味关了进去。   与此同时,姜清掐着点给谭鸿铭打了个告状电话,把这几天校运会上谭枫的丰功伟绩夸大其词一番,听得谭鸿铭是面如菜色,立刻把刚刚缓和一点的父子关系砸了个稀巴烂。   挂掉电话不过一分钟,谭鸿铭就无中生有出了个“防止自家儿子发疯”的主张,扣下了谭枫的所有通讯设备,决定让儿子和国庆作业共度假期。   谭枫:“……”   去他爹的。   于是某位alpha一边在隔离房里卖力地砸东西,一边极力呵护自己的各科试卷,满脸哀怨地渡过了整整四天。   第五天早上,顾嘉言满心欢喜把父子俩送上餐桌,企图好好享受这迟来的其乐融融,不成想自己生的那个冤孽再一次甩了脸,三两下找出了自己丢失已久的手机,并留给他俩一个倔强乌黑的后脑勺。   四天未上线的微信早就炸成了一锅粥,扑面而来的红点提示撞了满屏。   谭枫随便扒拉了几下,然后返回了最顶上——吴洋小朋友仅凭一己之力在96个小时内刷满了99+消息,甩了班级群聊一大截,一骑绝尘冲成了最亮眼的聊天框。   谭枫挑着眉上下翻阅着信息,对吴洋满屏的作业求救信号视若无睹,并手贱地回复了一个漆黑笑脸的机器猫。   【吴羊羊】:神啊!!!主啊!!!你终于活过来了!!!你是易感期发狂的时候把自己的手机当成别的alpha撕碎了吗?!   【要相信光】:嗯,一会接着死。   【吴羊羊】:?   【吴羊羊】: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你等会再死。   【吴羊羊】:距离上供还有不到12小时但小人还差十篇阅读理解且只字未动啊大人!!!   谭枫盯着界面轻轻一哂,滑动界面退了出来。   四天的消息积攒了太多,大多是国庆当天朋友群发的国庆快乐,中间还夹杂着十几个广告发送。这种千篇一律的消息让谭枫生觉头疼,于是清理红点的工作也变得机械起来,对界面上的文字毫无留恋。   吴洋的消息还在一停不停地跃动着,顶在最上面的聊天框迟迟不下来。谭枫看着不停增加的红点提示,手上不自觉加快了速度,却在看到末尾其中一个联系人时顿住了手。   一场易感期让谭枫的记忆变得些许混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把方栀的备注名换成了“哑巴倔驴”。   Alpha忽然咧嘴笑了起来,点开聊天框一看。   【哑巴倔驴】:我到了。   微信提示已经把这条消息冠上了“星期”的标签,让人看起来时隔已久。   居然隔了四天没回复啊……   谭枫想着,勾起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好朋友之间聊天聊到一半忽然人间蒸发的事情经常发生,就算一条消息时隔半年才回复,谭枫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事放在方栀身上,谭枫却是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沉思了片刻,在微信表情包里挑挑拣拣,最后送了个黑眼圈猫咪盯梢的表情包过去。   【要相信光】:这几天易感期被我爸扣押起来了,才拿到手机。   【要相信光】:我爸真不是人,易感期让我和那几张脆弱且可恨的数学试卷共处一室,真不怕我给他当众表演一个仙女散纸。   【要相信光】:国庆统共就五天休息,四天在易感期,我现在收拾收拾准备下午回学校。   【要相信光】:可恶,毫无假期体验感。   【要相信光】:话说回来你现在还在锦城拍戏吗,什么时候回来?   【要相信光】:哦你回来是不是也还要工作啊,那你……   谭枫打字的手忽然一顿。   他盯着屏幕上劈里啪啦发出去的绿条,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反应太过了?   谭枫微微抬头失神了几秒,拇指按下了删除键,把最后一行还没发出去的消息删了个干净。   四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他执着于拿回自己的手机无非也是因为青少年对电子产品的盲目执着。易感期带来的疲乏感依然持续折磨着他,因此就算是看到吴洋声嘶力竭地在手机另一端和他同时在线,谭枫也有些疲于应对。   为什么偏偏在方栀这里……   这么……兴奋呢?   这个疑问在方栀离校当天也冒出头过,只不过还没等谭枫仔细思考,易感期和谭鸿铭就钻了空子,硬生生把这事盖了过去。   谭枫嘶了一声,拐进房间把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试卷捡起来放在桌面上,目光游离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思考什么。   微信小窗上吴洋的消息还在跳,这位竹马为了不写阅读理解使出浑身解数,把毕生所学的形容词都给谭枫发了一遍。   谭枫舔了舔干涩的唇,回到了和吴洋的聊天界面上。   【要相信光】:你等一下,我有个问题。   【吴羊羊】:我不听。   【要相信光】:人为什么会兴奋?   【吴羊羊】:?   【吴羊羊】:你这车往哪开,幼儿园还是原地升火箭?   谭枫一愣,连忙给自己打了个补丁。   【要相信光】:不是自己兴奋,是对人兴奋。   【吴羊羊】:?   或许是这句话戳中了吴洋的好奇心,上一秒还在说“不听”的人连着发了七八条问号,最后以一串霸满了半个屏幕的“哈”做了过度。   谭枫绷着嘴角盯着吴洋接下来的回复。   【吴羊羊】:作为小时候穿过一条裤衩的发小,我有权怀疑你这雷打不动的仙人掌可能是磕了什么仙药正在预备开花,且现在还处在好奇自己身上的花苞是不是肿瘤的阶段。   【吴羊羊】:要么你现在想着那个人迅速去厕所遛鸟!!!要么赶紧救驾!!!   “……”   谭枫按掉了手机。   手机屏幕还在一停不停地跳,谭枫不用看都知道他在跳什么。他站在原地揉了把脸,坚定地把手机塞进了书包暗袋里。   难道他对方栀有那方面的好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从分化到现在,自己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契合度高的Omega,闻到对方的信息素也同样会产生短时间的亢奋和激动,这很正常。   至于方栀……一定是因为新欢大于旧爱,旧爱在吃醋嘴巴乱飞。   不管,这必须是吴洋的问题。   谭枫急得狠狠拉开抽屉,把姜姐赏赐的那五份竞赛数学试卷叠了三叠往书包里塞。   如果他真的对方栀有想法……   Alpha狠狠捏了一把试卷角,脆弱的纸张在书包深处传来几声稀碎的哀嚎。   谭枫僵着这个姿势屏气凝神,半天才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老子就把这几张数学试卷给吃了。”   -   用岑爹的话来说,学生时代的少年少女们需要用题目和知识来弥补精神境界的空虚。   于是空虚了一整个国庆假期的题海网友们在线下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东奔西跑,企图把那几张写的满满当当的试卷在几个小时内誊抄到自己的空白纸上,在各科老师收作业之前,搭建出一个丰满的精神世界来交差。   谭枫拎着包到教室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个场面。   十班的同学们早就自创出了一套边走边写边聊天,偶尔还能指点错题的本事。谭枫仅仅从后门走到位子上的半分钟里,书包里的五张语文试卷已经从第一组飞到了第四组,等他收拾好书包坐下,其中的一张卷子就已经回到了桌面上,顺便多出了几条可疑的折痕。   “古文分析里面有个错别字记得改。”   张耀拿着试卷急匆匆跑过来,还没等谭枫伸手,那张卷子就被横空劫走——吴洋同学抄语文作业速度一绝,在三秒钟里迅速切换了手边的参考答案,并且学着谭枫的笔迹帮他改了那个错别字。   岑爹见了都得鼓掌。   这鸡飞狗跳的阵势维持不了多久,十几分钟后,阿福领着一众班主任从行政大楼走出来,逼得一整栋高二大楼在两分钟里安静下来。   试卷的摩擦声在谭枫耳朵里留了个尾巴,骤然寂静下来的教室让他有些不适。   姜清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   谭枫用笔点了点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趁姜清还没走进教室,率先一步交到了课代表手上。   课代表是个清瘦的男beta,坐在吴洋右手边,经常被前桌几个小胖子指使着往后挪空位,一天天累积下来,已经挪到比吴洋还要后面的位子上了。   “谭枫你名字没写。”课代表扫了一眼又把试卷递回去,谭枫垂着头“哦”了声,下意识拉开手边最近的空位坐了下来。   等谭枫囫囵填好了姓名栏,抬头对上吴洋那张脸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位子。   “补完作业感觉我身后有人,吓死了,我还说方栀怎么忽然回来了。”吴洋余光瞧见姜清走进了教室,压低声音说,“谭哥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茫然?”   谭枫显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他往讲台上看了一眼,淡淡道:“我在思考姜姐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的后脑勺看。”   这句话威力颇大,吴洋只觉得背后一凉,脑袋转得当机立断。   讲台上,姜清已经要把谭枫和吴洋两个人的脸看穿一个窟窿了。   谭枫一哂,连忙挪回了自己位子上,没敢抬头看姜清一眼,只得支着脑袋半发呆,再一次对自己那支身经百战的黑色水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姜清本想翻个白眼,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个人形象问题,硬生生压了下去,心平气和地上演“学术性激励法大赏”。这演讲的功效极为显著,谭枫眼睁睁看着班里同学一个接一个倒下,前桌沈秋辰却坐得挺拔如松柏,一边还能低头写点笔记,整张脸代表了“爱与学习”。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   接下来他们又会开始学习,会为了一点休息时间争分夺秒的写作业,也会为了那些永远写不出来的解析满教室求答案。这确实是他们高中生的正常生活,也是十七八岁的他们的正常生活。   只不过……   谭枫转笔的指尖微微凝滞,笔尖落在试卷上留下一条黑乎乎的划痕。   他慢慢扭过头,看着方栀空出来的书桌,心里莫名涨开了一个酸涩的气球。   直到此时此刻,“方栀可能不再回校了”的这个念头才在谭枫心里真正落了地,像一块算不上大却十分尖锐的石头从天而降,把alpha的心砸开了一角,迅速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谭枫挠了挠头,把手机偷偷从桌肚里拿出来,再次点开了“哑巴倔驴”的微信聊天框。   【要相信光】:你什么时候再回学校啊? 第54章 重逢   国庆假期一结束,明中的老师们就像是换了张脸,再没有给学生们留一点喘息的余地。普通班天天在楼下叫苦不迭,重点班更是被试卷埋进了课桌,是个人从中间过道传过去,都能带起一两张斑驳的试卷碎片。   原先喜欢聚在十班门口看男神的女孩们也渐渐没了身影,可路过十班时依旧会习惯性地抬起头往里探一探,没见着人又缩回去。   而方栀的课桌早就被充作了公共财产,里里外外都被各科课代表塞了个满满当当,好多试卷都被挤压地不成样子,蹂躏成丑陋的长条,从角落里落下一角来,然后又在某天被姜清痛骂一顿,课代表们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收拾一通来保持整洁。   “教室卫生是全班一起努力才能保持下去的!你们塞试卷的时候就不能慢一点仔细一点吗?试卷怎么你们了?是打算揉成纸绳悬梁刺股吗?!”   “老师,我们拿他来上吊的可能性更大!”   “……”   一整个班都笑趴了。   还蹲在课桌前的课代表竭尽全力捂住嘴,腮帮子憋笑憋得发酸,三秒钟后还是破了功,把脑袋塞进试卷里大笑起来。   姜清本还想再骂,嘴角略显抽搐地张开嘴,然后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姜清拎着三角尺走向讲台,一边说,“既然大家把方栀的位子暂且充当了公共财产,那就好好讲究卫生,时刻帮人家保持整洁。”   教室静了一瞬,紧接着拖出了一声长长地“好”。   谭枫却是下不去笔了。   他这次没跟着全班一起嬉皮笑脸,准确的说,是每一次班里因为那张课桌发生的喜事,他都没办法参与进那短暂的欢乐中。   或许是其他人和方栀不熟,又或许是他自己太过挂念,总归一个多月前几乎全校人人都在口口相传的名字,在国庆结束后好似人间蒸发,再没有踪迹了一般。   就连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模糊起来,谭枫隔三岔五会在微博热搜上看到方栀的名字,点进去之后又是他的各种宣传照。粉丝们在超话里列出了方栀这段时间的所有行程表,长得他读了三分钟都没看完。   大约是真的很忙吧,谭枫想。   那时候刚入十二月,整个明州都踩在了冬天的门槛上。谭鸿铭难得休了个长假在家,转头就被顾嘉言唆使着出省玩了两个星期,走之前特意嘱咐谭枫回家那件厚衣服,防止在学校里感冒。   然而谭枫没听,觉得区区寒风绝对冻不死他这健壮年轻的alpha。   可惜入冬后天气总是变幻莫测,谭枫前一天还能穿着长袖卫衣浪,第二天就被那区区寒风扑了个满脸,躲在被子里抖成鹌鹑。   世上只有妈妈好,谭枫头一回体会到了顾嘉言女士每周唠叨的良苦用心——年轻健壮的alpha不愿意变成卫衣套娃,更不想变成入室抢劫的少年贼寇。于是他只能裹着被子走下床,把目标放在了寝室的另外一个柜子上。   方栀离校后并没有把寝室里的行李带走,桌上还摆着小半杯没喝完的水。   谭枫这些日子被试卷折磨得几乎想死,全然没有管过对床的书桌。他怔怔地看了一会水杯,端到卫生间洗好擦干,放回原位。   谭枫随手把水珠抹在裤子上,转身回去拿来了手机,重新点开“哑巴倔驴”的微信聊天框,摩梭着手机边框的指尖倏地僵住了。   倔驴是真的哑了。   一个多月前发送的消息仍旧占据着聊天框的最底端,像是沉在水底的石块爬满了鲜绿的草泽,静静地落在那个位置,没有回复。   周遭的一切仿佛霎时间静止,谭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好半天才把手机放下,裹着被子回到床上。   “幸好今天是周末。”谭枫嘟囔了一句,在床板上挣扎片刻,紧接着又变得沉默起来。   说不在意是假的。   如果不在意,想到对方的时候心口不会发涨发酸。   大约是……真的挂念吧。   谭枫想着垂下眸,信息素渐渐爬满整个空荡荡的空间,说不上来是屋外的冷风还是信息素在作祟,alpha只觉得心头上空空的,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这种状态持续了许久,白日里坐在教室刷题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唯独回到寝室后,心里那一点空落就会被无限放大拉扯,照得人遍体生凉。   谭枫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很想找补点东西去解决当下的困境,于是他一连钻了三天的狗洞,在他舅舅顾谦那疯玩起了机车。   这件事本该秘密进行,为此谭枫还给顾谦买了三箱AD钙奶充当封口费。奈何alpha自己不争气,飙车的时候一个脑回路没搭上,把机车当碰碰车使,直接撞断了右腿的小腿骨。   好在撞得不严重,连夜被顾嘉言送进医院紧急做了个手术,又在医院里躺了三天观察情况,随后就被医生遣返回家了。   谭枫一路上被爹娘俩轮着训斥,姜清甚至隔着屏幕给他送来了三张崭新的数学试卷,厄令他务必在返校前做完。   谭枫心态良好,一边笑嘻嘻挨着骂,一边答复着吴洋的消息。只是这天他的心脏跳得格外紧,不知道是被隔壁病床的大爷传染了疑心病还怎么,总觉得自己有件事没有想起来。   这一年的新年来得早,明中把期末考试排在了十二月底。谭枫在家修养了不过两天,就不得不拄着拐杖会学校融入题海大家庭,整个十班的同学热烈鼓掌以示欢迎,吴洋还亲自下楼,把自己的一条胳膊扛在谭枫肩上,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什么叫社会主义塑料兄弟情。   谭枫狠狠啐了吴洋一口,一瘸一拐从后门走进教室,抬眼看到那张再次凌乱起来的公共书桌,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出院那天,似乎正好是方栀的生日。   这个念头给了谭枫当头一棒,他瞬间收了笑,逮着吴洋就往座位上跳。吴洋一个四肢健全的beta也拗不过瘸了条腿的alpha,最后几步路几乎是踉跄着摔过去的。   他这样几近慌乱的状态很少见,吴洋是个粗神经看不出来,却逃不过沈秋辰的眼睛。Omega朝吴洋使了个眼色,不成想对方回抛给了她一个wink的媚眼。   沈秋辰:“……”   直男果然靠不住,沈秋辰一边想,一边回头看了看谭枫。   姜清独有的高跟鞋声隐约荡漾在楼道中,靠窗的那几个同学已经开始正襟危坐,谭枫却连头也没抬,只不过把搁在桌上的手机按下去放在了腿间,飞快地搜索着关于方栀的超话热搜。   “谭哥,你没事吧?”沈秋辰问。   谭枫一怔,下意识捂住了手机屏幕,回答道:“怎么了?”   沈秋辰抿了抿唇,说:“就问问,看你挺急的,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没事,查个东西。”   谭枫点了点手机屏幕,垂下头扫了一眼内容,瞧见了搜索栏上的小字:方栀生日会白衣王子造型。   他点了进去,图片还卡在加载的模糊状态里,幽蓝色的背景闪着银光,谭枫依稀能看见照片中alpha俊美的侧脸。然而此时姜清已经抱着试卷走进教室,谭枫不得不按下息屏键,把手机重新塞回桌肚。   那一节课里姜清讲了什么,谭枫是半点没记住。他只知道自己当时混乱无措,有些犹豫,好像有人在大脑里灌了壶啤酒原浆,醉醺醺又空落落的。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自己想干什么的时候,那条“生日快乐”的消息已经从聊天框里发了出去,再也撤不回来了。   谭枫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大有要看到天荒地老的意思,直到耳边传来吴洋哀嚎般的求助声,他才倏地回过神来,紧接着咧开嘴来笑了笑。   说来也怪,自那天之后,alpha再没有过之前那种踩在虚幻中不切实际的感受,大约是终于接受了方栀走出他们这平凡的十七岁,也终于摸清了点自己对他的心意。   负伤住校最麻烦的就是行动不便,幸而谭枫天生好强好动,区区骨折只能困住这位大神半个月。在明中临近期末的那几天,alpha就把双拐卸成了单拐,顺便把金鸡独跳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连着撞到桌角七八天,膝盖青的不行,险些再次被姜清送去医院。   岑爹一边心疼一边骂他活该,谭枫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期末临近的强压下嬉皮笑脸,下了课就找吴洋唠嗑解题,半夜三更还能打游戏,偶尔扯几张看不顺眼的数学试卷,怔怔地看着碎片许久,然后迟疑地送到口中嚼了嚼。   当然没吃下去,他这蠢样当下就被开小差的吴洋拦了下来,苦口婆心劝他千万不要想不开。   谭枫简直有苦难言,他撇了撇嘴,抬笔在日历上划去最后一个空格。   明中的期末考试如约而至,高二学子在教务处几近变态的考试安排下熬过了整整两天半,等最后一门课目考完结束后,全年段就像是发了疯的羊群,齐刷刷拿起行李往校门外冲出去。   谭枫的行李不算多,吴洋也早早地在中午帮忙打包好放在了楼下。Alpha却不着急回家,转着笔在教室里写起了寒假作业。   “我帮你把行李搬出去?”吴洋问,“谭哥你这个架势是打算今晚在教室睡了?”   谭枫撩起眼皮:“校门口这么多人呢,我要是一不小心拿拐杖碰瓷了人咋办。稍微等等吧。”   吴洋了然地点点头:“哦,那我等你一会。”   谭枫略显惊奇,嘴角紧接着扬了起来:“这么孝敬我?有猫腻啊。”   吴洋“嘻嘻”两声,做贼似的探到谭枫身边,端着张“甜美”的笑容说道:“小的这不是想求大人在寒假作业上帮点忙吗~”   “三十五篇阅读理解你是一题都不打算写吗?”   “哪敢啊,就一半好不好谭哥,就一半~”吴洋装成小姑娘撒娇的模样,恶心的谭枫连翻三个白眼。   他伸手把吴洋的爪子从身上扒拉下来,说:“差不多行了啊,别学人家女孩撒娇。”   吴洋说:“谭哥你不懂,撒娇男孩最好命!”   “好命好命,你赶紧回家去吧,我把试卷写完再回去。”   吴洋:“这么努力?”他张头一望,“你还写得数学?!做什么,开窍了,要转我们理科了?”   谭枫正被这道大题磨烦了,连忙冲吴洋摆了摆手:“是啊,努力学习,早日毕业!长大了就不用再做这讨厌的数学题了!”   “是啊长大了就不用再做讨厌的阅读理解了——那我走了谭哥!明年见!”   “明年见!”   谭枫笑着收回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在笔尖上,在试卷上浸开一片黑墨。   直到天色将暗,那群被逼无奈留校“加餐”的高三生冲向食堂时,谭枫才慢吞吞收拾书包,拎着摆设一样的拐杖走出了校门,打的回家。   坐上车后谭枫才后知后觉出一点古怪,顾嘉言女士居然没有好奇他儿子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连微信都没有发一个。   然而古怪归古怪,谭枫却没有细想。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后,alpha艰难地拖着行李往家里走,门一开就把行李丢进了玄关,扒掉运动鞋,单脚从玄关跳进了客厅。   “妈!我……”   谭枫正习惯性抬头冲厨房喊,却在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时愣了愣,舌头一下子打了结,半个字音都接不下去。   沙发上,方栀正襟危坐,额角包了层厚厚的纱布,而左手被绷带吊起,显然是受了什么伤。大约是环境太陌生,或是顾嘉言太热情——谭枫看到了方栀面前摆着顾女士的独家水果拼盘,边上还放着杯鲜榨的橙汁——总归方栀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你怎么受伤了?”   “你的腿……”   方栀怔了一下,微微侧过了头,左侧脸颊的颧骨上落下一条条暗红色的擦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谭枫盯着那处看了好半天,随后又把目光移到方栀的眼尾,再滑到鼻尖上。   他心脏忽然又紧凑起来,好几次想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和对方一起变得沉默起来,不约而同朝着远方看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不见时想着见上一面,见面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谭枫深呼吸了几口,又重新把目光放回方栀身上。   客厅里的暖光如一层薄纱般覆盖在alpha身上,透亮地闪着光,有些朦胧虚幻的美感。   谭枫从没觉得家里的光线如此让人心动过,他按了按前胸,正想单脚跳到沙发边上冷静冷静,方栀的眸子也紧接着抬了起来。   目光交接,谭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快死了。   周围的一切声音在此刻像被什么东西无限拉长,一点点消逝在空间的挤压中。谭枫略显慌乱地一抿唇,单脚跳着坐到了方栀的对面。   方栀眨了眨眼,率先开口说道:“拍戏的时候没注意。”   谭枫“啊”了声,随后才反应过来方栀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受伤。他点了点头,当即来了个礼尚往来:“我,我是机车玩得太嗨撞上石头了……就,有点发疯。”   说完,他还正如其实地“嗯”了一嗓子。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片刻后,两个人都忽然笑了起来。   “一个撞腿一个断胳膊,咱俩也算是有缘了。”谭枫打趣道。   方栀嘴角的笑微微一收,淡淡地说道:“本来就很有缘。”   心脏已经跳死了。   谭枫本就还沉浸在和方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紧张中不可自拔,动了点歪心思的alpha禁不起一点点撩拨和刺激。偏偏说这话的人不知道这份心思,说话直来直去不加掩饰,让谭枫险些当场破功。   他低头倒吸一口气,连忙转移了话题,又问道:“对了,你怎么来我家的?陈叔呢?”   “方栀是我拐来的。”顾嘉言正巧端了菜从厨房出来,路过时接了句话,语气颇为欢快,“我还要到了签名,但是没要到合照——陈毅不让我拍,作为报答,我就没留他吃饭。”   “拐来的?!”谭枫完全没注意到后半句的主角,当即扭头看了看顾嘉言,又看了看方栀,“从哪拐来的?”   “医院。”   这回轮到方栀接了话,他垂下眼轻声道:“说来话长,我被人跟踪了。” 第55章 回家   《罗森》的补拍镜头被叫停后,方栀就收到了要进组拍戏的通告,像催命符一样,逼得alpha连夜从锦城飞到了会稽,开始了拍摄的前期工作。   负责这部戏的导演在娱乐圈极具盛名,同时对手下的演员格外严厉。不仅要求演员台词功底高超,还厄令非极端情况下不许使用替身。   方栀以往武打戏拍得多还算好,难得是合作的几位女演员,有时候一连七天连轴转起来,体力和精力损耗极大,根本接不住群演和男演员的武打动作。   整整一个多月,整一个剧组就像是服了场兵役,几乎每个演员都比进组前瘦了一大圈,几位女演员还在片场打趣,说自己拍一部戏就练成了肱二头肌。   这部双男主是由网络小说改编,热度很大,但结局在网上多有争议,作者也刚好为方栀饰演的男一号增加了几章回忆第1章 番外。于是网络上热度一起再起,导演更是在拍摄即将结束的前一天送来了飞页,带着方栀和几位对手戏的演员飞回了明州拍摄剩余镜头。   “杀青应该会比预计提早三四天,后面就是替KDM去站台,我们还要回一趟锦城去拍杂志封面。”陈毅忽然停住了动作,眉头一皱,欲言又止道,“年前没什么大事了,主要是年后那场综艺……”   那场综艺的事方栀早有耳闻,他眼尾轻轻一落,淡淡地说道:“我知道。柚白和我说了,陆应怀会带着杨淮来。”   陈毅说:“也不一定会把你们安排在同一期,不然星耀也太恶心了。”   “不是没有可能,为了热度他们什么做不出来。”   方栀抬眼看了看窗户,明州这几天一直下着连绵的雨,远远看过去一片灰蒙蒙的,总感觉在深处藏匿着什么东西,让人的心一直紧绷着松不下来。   陈毅去隔间接了热水,把方栀身前的冷水杯换下来说:“我们也该确定人选了,星耀这次没有指名道姓让我们带谁,说是素人也行,我想要不要叫小枫……”   “不行。”方栀打断道,“不可以。”   他的语气很坚决,陈毅先是愣了一下,捏着那杯冷水从隔间晃了一圈,这才重新坐回位子上。   说实话,他想让谭枫陪着方栀上综艺确实是出于私心。陈毅带着方栀近十年,除去自己亲生子女外,他看重方栀远甚于旁人,恨不得事事替他操心,帮他摆平。   谭枫虽然也只是个半大孩子,更不懂娱乐圈的这些规矩,没有粉丝基础,但胜在绝不会做出对方栀不利的事情。把他放在方栀身边,陈毅反而安心。   而且……   陈毅迟疑地抬头看了眼方栀,心说他总觉得方栀和谭枫呆在一块的时候状态很奇怪。   至于是哪里奇怪,他却有点说不上来。   “其实只拍摄一期,我们也没有签长期合作。”陈毅沉默片刻,再次试探性地张了张口:“如果我们没有自己的人选,星耀那边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   “这种事情这几年还少吗?”   方栀压了压嘴角,他瞥了一眼桌上冒着气的水杯,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让他踏足这个圈子。”   Alpha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头看向窗外。   初冬时节的风凉得刺骨,呼啸而过,混在里头的雨点被迫更改了轨迹,在窗户上留下一条条狰狞的雨痕。   陈毅轻轻叹了口气后再没说话,方栀也抱着水杯沉默着,怔怔地看着玻璃窗良久。直到alpha冰凉的手心被热水捂出了汗,他才放下水杯走到窗边,拉上窗帘。   因为艺人行程原因,剧组这几天赶工赶得较多,大家往往从白天拍到半夜,休息没几个小时又回到了场地上。   方栀收到了新来的飞页。   飞页上的最后一场戏,是男主在荒山上走火入魔,男二为了救他不慎跌落悬崖。   这剧情老掉牙到离谱,陈毅只瞄了一眼便毫无兴致,瘫着脸帮方栀脱下了棉衣外套,随后工作人员立刻上前调试威亚用具。   距离开拍还有一段时间,动作指导还在指挥群演就位。导演在监视器前坐不住,三分钟里出来了四五趟,带着剧本在方栀面前晃来晃去,眼神犹犹豫豫地像是想说什么。   看的陈毅都替他着急。   好半天,导演终于和自己内心做完了决斗,斟酌了片刻凑到方栀身边说:“商量个事,虽然咱们剧本里删了感情线,但一会和男二互诉…不是那个唠嗑的时候,咱们眼里能有点欲望么?”   被山风吹了一脑门的方栀:?   演对手戏的男演员已经笑喷了。   男演员叫明珞,是沈氏集团下培养出来的新人演员,正经八百的科班出身,比方栀大了整整十岁,影视作品可圈可点,就是一直没能爆火出圈。   他这个人简直就是江柚白的性转版本,公司给他包装的暖男路线完全不起作用,硬生生给自己走出了一条搞笑人设。   比如此时此刻,这位男演员正笑到打鸣,矿泉水还喷了满地。   助理见状急急忙忙抽出餐巾纸,被明珞一把夺走,随意抹了抹身上溅上的水珠,隔着俩经纪人笑道:“导演方栀才刚成年!你让他对着另一个alpha含情脉脉不是为难人家吗?!”   “演戏!这他妈是演戏!”导演右手握拳,狠狠地砸了两下左手掌心,冲明珞喊:“稍微演出来一点就行。”   明珞仰头把手里的矿泉水喝完,捏瘪了瓶子走过来:“我知道啊导演,但是这东西也得真情实感吧。”   他抬手搭在方栀肩膀上,食指点了点alpha的肩膀。   “方栀他一看就没谈过恋爱,再看就约等于性冷淡。”   陈毅在旁边重重地咳了一声。   明珞看了他一眼,丝毫没觉得自己说话哪里有问题,继续接了下去:“其他年轻演员要么是英年早婚,要么也正儿八经喜欢过什么人,那有点欲望才正常,方栀您让他演喜欢我都觉得难,还欲望呢。”   他扶了扶额,紧跟着吐槽道,“还对着一个alpha欲望,真行,Alpha脱光了站我面前自渎我都硬不起来。”   方栀:“……”   导演:“……”   陈毅:“……”   助理已经跑了。   山风瑟瑟,调试威亚的几个人终于赶在这场尴尬扩大之前完成了工作,导演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最后沉默着拍了拍明珞的肩,高深莫测地走了。   明珞挑了挑眉,侧头问方栀:“导演什么表情?”   “风太大。”方栀沉默片刻,敛下眼皮说,“脸僵了吧。”   陈毅又使劲咳了一嗓子。   “陈叔我助理那有金嗓子喉片你要不要。”明珞收回了搭载方栀肩上的手,一脸担忧地看向陈毅:“我让她拿点过来。”   “啊不用,没事。”   陈毅瘫着脸看着方栀绕过他俩走到机位前,曲起爪子在混乱的头顶上抓了两把,墨镜下面的眼睛疲惫又无奈。他冲明珞委婉一笑,迎着山风说:“风太大了,张口说话容易呛着自己。”   明珞“啊”了一声,觉得身边三个人好像都不太正常,然而导演催得紧,他只能茫然地点了个头,回到了原先定好的站位上。   随行化妆师紧紧跟在两位主演身后,方栀更是被塞了一粒血包在嘴里,眼角和裸露的手腕处被涂上了鲜红的血迹。   他们要拍男二掉下悬崖的那一幕。   导演捏着对讲机端坐在镜头前,看着方栀和明珞慢慢升到空中,随后他向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说道:“好了各部门注意,《星海》第二场第三幕action!”   镜头里,明珞一扫私下的活泼搞笑,他大喝一声挥断刀剑,眉尖紧缩,脸颊涨的通红,甚至连额角都爆出了青筋。方栀微微后倾,接住了他们原先讲好的动作,根据场外导演的指使咬破了嘴里的血包。   霎时间,大量鲜血从方栀嘴里涌出,威亚也顺势缓缓降落。他们身下的大型鼓风机正在和山风抗衡周转,带起了地上一整片泥沙。   导演在镜头前点了点头说,“好,方栀下来吧。明珞我们再来一次,拍一下细节。”   明珞撩了一把乱飞的头发,冲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   “擦擦血,把衣服披上,这时候山上冷的和冰窟一样。”   方栀接过陈毅递过来的纸巾,把淌在手指间的血擦干,虚虚地搭上外套。   他稍后还有一个镜头要拍,随行化妆师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走过来检查造型,确认无误后又退到一边。   “咱们和明珞也合作好几次了,我每次看他拍戏都忍不住想吐槽两句。”陈毅抱着胳膊站在方栀边上,利用自己庞大的身形优势,挡住了一大半呼啸而过的山风。   他抬起手用两指点了点明珞的方向,alpha正被挂在威亚上一遍遍重复刚刚的动作,衣袖翻飞,脸上那抹红色格外显眼。   “信念感真强啊,情绪控制能力也很好,天生就适合演戏。就是这嘴……啧,我上一次那么替人着急还是因为半夜梦到你一个人孤独终老了。”   方栀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晚上做的梦,反着来的。”陈毅根本没接方栀递过来的目光,“不过说真的,你以后要是……那啥了,提早和我说啊,我让公关早做准备。”   “如果不呢?”   “嗯,什么?”   “如果梦不是反的呢。”方栀把头扭了回去,跟着全剧组的人把目光移到明珞身上,淡淡地说,“我这辈子孤独终老的可能性还蛮大的。”   陈毅略显沉重地看了他一眼,笃定道:“你不会。”   “为什么?”   “前阵子你休假的时候,我特意找大师算过。他说你这辈子能娶到一个贤惠会赚钱的漂亮小O,然后三年抱俩,幸福安康。”   方栀微微颔首,半晌疑惑道:“小O ?”   陈毅说:“对啊,小O,漂亮又贤惠,多好啊。”   方栀沉默不语,那表情显然是不相信。   陈毅偏头看了一眼,立刻就跳脚急了起来:“你别不信!那大师很灵的,整个天桥地下就他生意最好!他还说我后半辈子能享清福呢。”   “……”   阿弥陀佛,封建迷信。   演员拍威亚戏总是不好受,明珞在空中上下来回几十分钟终于落了地,整个人被威亚勒得脸色发白。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刚踩到地面就急忙忙跑到导演那边去看镜头,助理和化妆师跟在后面打理造型。   方栀那边则是又套上了威亚。   不过片刻,导演就笑着和明珞一起走出来,看样子对刚才的镜头很满意。他抬手冲方栀招呼了一下,凑近些问:“方栀OK了吗,刚刚的镜头我们再来一条拍细节。”   工作人员正手忙脚乱给方栀套护具,alpha在一派混乱中抬起脸,点了点头。   开拍的时候全场的人都退到一旁,下身熟悉的紧勒感传来,方栀下意识动了动,跟着威亚移到了一处石堆上借力助跑。   Alpha腾越而起的瞬间,腰间的束具发出“bong”的一声脆响。   方栀的瞳孔紧紧一缩。   几乎是一瞬间,牵扯着他右腰侧的引绳脱离,alpha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在空中扭了半圈,左臂直挺挺撞在了凹凸不平的石堆上。   锥心刺骨的疼痛紧接着袭来,像是一股电流从脚底贯通到头顶,震得人头皮发麻。   坐在镜头前的导演猛的一下站了起来!   不止是他,退到一旁的陈毅和明珞等人也被吓得不轻,当即就冲了过去,指挥着威亚组成员缓缓地把方栀放了下来。   谁都没意料到这场变故,现场顿时混乱一片,还有好些个群演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探头探脑地想凑近点看看真实情况。导演一边吼着让他们收起手机,一边扯过急救箱急忙忙从不知所措的人群中穿过去,在石壁下角找到了刚刚落地的方栀。   Alpha捂着左臂坐在地上,右半边肩膀靠在陈毅身上。他疼得嘴唇发白,额角也受了伤,破皮涌出的鲜血和假血浆融在一起,看的人触目惊心。   “没事吧方栀,刚刚是不是撞上手臂了?”   导演二话没说半跪在旁边,三两下把戏服的衣袖扯了开来。   左臂已经明显肿胀起来,严重点的地方甚至发青冒出了点血沫。方栀偏头看了一眼,尝试把自己的手臂抬起来,可臂骨像是已经生锈多年,强烈的骨擦感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剧烈的疼痛成了催生信息素的上好良药,刚刚一派混乱之下,方栀腺体上的阻隔贴也不知所踪,S级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席卷了这一片场地,就连感受不到信息素的陈毅都在无形中感受到了压迫。   “去医院吧。”导演见状紧紧皱着眉,抬起脸来对着陈毅说,“手臂应该是骨折了。”   -   场控封住了山腰以上的场地,山脚下却还是围着不少粉丝。   演员拍戏受伤可不是什么好新闻,更何况是方栀这种顶级的流量小生,微博上那些网友闹起来谁都招架不住。   于是导演斟酌再三,还是选择让陈毅开车送方栀去医院。   可他们还是忽略了一点,他们可以遮住方栀受伤的左手,却遮不住alpha肆虐的信息素。   顶级alpha的信息素极难控制,方栀大半的思绪又被锥心的疼痛拉扯着,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于是还没等他走到山脚,周边围着的一圈粉丝们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人群一下子就细簌起来。   “你这信息素浓度都影响到我了,受伤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估计今晚就要登热搜。”陈毅帮忙托着方栀的手臂,面色凝重地说,“这部剧都拍过这么多次威亚戏了,之前在绿幕里一直安然无恙,怎么偏偏到实景场地就出事了。”   方栀额角薄薄的汗液被山风吹干,微微发凉。他半垂着头闭了闭眼说:“不小心吧。”   陈毅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方栀用手拍了拍手背。   其实方栀知道陈毅在担心什么,沈归夷的劝告或许并不是无中生有,有些事情他们总得往最坏处想一想。   Alpha身上的戏服被血浆染的不堪入目,又在石壁上刮蹭了一阵,显得更加破破烂烂。临到山脚的时候陈毅特意转了身子,导演组的工作人员也不约而同挡到了方栀身前,迅速把方栀塞进了车里。   这当然是徒劳,手速快的粉丝早就拍下了方栀受伤的侧脸照,人群中顿时传出几声惊呼。   陈毅坐在驾驶座上,用自己的私人手机号联系了“栀子花”的头号站姐,简单地把事情复述了一边。   “几个粉丝群那边就交给你了,尽量别让我们自己人闹起来。”   “陈叔放心。”电话那边传来女声,她顿了顿又问道:“方栀摔得严重吗?”   陈毅扭头打量了眼alpha,一边挂挡一边回答道:“还可以,人没什么大事,就是胳膊撞得狠了,我们现在去医院看看。”   “好,那让方栀注意休息,最近行程好多,我们看着都心疼。”   “嗯,谢谢关心。”   陈毅挂了电话,这时候吉普车已经飞上了公路,身后还跟着一辆保姆车。他抬头用后视镜再次看了看方栀,见alpha低垂着眉,虚虚地靠在后座上,嘴角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我会和导演那边沟通好拍摄进程,先看你伤的怎么样吧。”   陈毅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整个人无端陷入烦躁中,就连脸颊两侧微胖的圆弧都不能化简分毫。   车里的气氛不是很妙,alpha手臂上的疼痛已经减弱,转而变成针尖般密密麻麻的刺痛,像附着在蛋糕上的蚂蚁群,驱赶不掉。方栀舔了舔干涩的唇,直到吉普车开出公路走进市区,他才慢慢把目光从漫无目的的发呆中挪回了现实。   这辆车里到处都是中年beta留下的习惯,后座的架空层上塞满了用过但没用完的抽纸盒,一个叠着一个,每次刹车都摇摇欲坠。右侧椅背上还挂着条卷边的黄色毛巾,以及脚垫上零零碎碎的各种小杂物。   杂物里有一片早就泛黄干瘪的花瓣。   玫瑰娇弱,谁都不知道这片花瓣是什么时候落在这里的。方栀抬手按了按撞伤的手臂,倾下身捡了起来。   骨骼摩擦的顿感依旧震得人发麻,alpha把那片花瓣捏在手心里,指尖轻轻一捻就变成了碎末。   看医生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陈媛所在的医院离拍摄场地太远,又恰逢下班高峰期,市区中心那条马路堵成了香肠,一步一挪,凑齐四个人就能在车顶上耍麻将。   陈毅早早就猜到了这场灾祸,凭借他多年的驾驶经验从繁琐的小路中绕行,开到了一家私立医院里。   这家私人医院是圈内人开的,保密性很强,内部有一个大型停车场。陈毅先是打了个电话联系医生,随后才搀着方栀下了车,让开着保姆车的小朱坐在车里等他们,自己陪着方栀进去检查。   左手臂当然是裂了。   叶南津对着光源看着ct,随后摘了眼镜,在方栀受伤的手臂上到处按了按。   此时方栀已经换下了那套惨兮兮的戏服,脸上的皮肉伤也做了处理。他套了一件简单的白色卫衣,冷调的光线落在另一侧完好无损的脸上,喉间的小痣随着痛感轻微颤抖,像极了一个正在被修复的瓷娃娃。   “痛就喊出来,才过十八的小孩装什么大人。”   叶南津无语地看了方栀一眼,完全没半点医生该有的和善模样。他三两下给方栀受伤的胳膊包了个结,用夹板固定好,随后又抬头对着陈毅说:“幸好只是骨裂,一会去打个石膏,我给他开点药按时吃就行了。”   “好好好,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陈毅问道。   “饮食清淡,手臂别用力。”叶南津说到一半停下动作,隔着厚厚的镜片打量着方栀,笑着说道,“我看你也是个爱折腾的,希望到时候别再来我这里做个骨科手术。”   陈毅:?   他哪只眼睛看出来方栀这孩子爱折腾的?   经年累积的慈父心肠顿时喷涌而出,陈毅正打算给自家这个不善言辞的哑巴讲点好话,不成想被叶南津一手制止,一前一后送他们去了隔间打石膏。   然后精致的瓷娃娃变成了手肿的瓷娃娃。   给alpha打石膏的女医生恰好是他的忠实粉丝,女医生大概也没想到这辈子会在线下给自己的梦中男神打石膏,激动地忘乎所以,险些在石膏上掐出个爱心以表心意。   方栀盯着左手手臂上的石膏,脸色奇臭无比。   他这表情难得一见,其罕见程度堪比地球爆炸,陈毅捂着嘴乐开了花。   “就,就一个月,等好点就…噗,就能拆了哈哈哈哈哈!!!”陈毅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手里捏着病历单笑弯了腰。   方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翻出一张不知道从哪拿来的阻隔贴,偏头用犬牙扯开了包装。   陈毅的笑劲还没过,咧着大牙就去抢阻隔贴想帮方栀贴上,却被alpha灵巧地侧身避了过去。   用十二指肠想想都知道这是小孩子在闹脾气。   陈毅努力绷了脸说:“你手不方便!”   “方便。”方栀说,“又不是截肢了。”   陈毅:“……”   成,是挺闹腾的。   贴上阻隔贴后,alpha乱窜的信息素总算是得到了抑制。陈毅陪着方栀在医务室坐了一会,顺便和导演组那边联系好后续的拍摄进度,这才起身去给方栀拿药。   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体力向来不错的alpha此刻有些精神不济,眼皮如坠了千斤铁般,险些靠坐着睡过去。   “要不我先送你去车上睡着吧。”陈毅说,“最近也确实累,看你困成什么样了。”   方栀抬手捏了捏眉间,轻声说:“我自己过去吧,这个点医院也没什么人了。”   陈毅沉默了一阵,还是不放心地出门看了看医院走廊,确定没什么人在后,才拿着口罩递了过去,嘱咐道:“走廊尽头有安全出口,和停车场刚好挨着,小朱的车就停在我车后面,我拿好药很快就来找你。”   方栀单手戴上口罩,眸子因为困倦显得湿漉漉的。他嗯了一声,低着头沿着医院走廊往尽头走去。   这个点的医院是真的寂寥,墙顶上的白炽光沿着四面八方投落下来,将将把空荡的座椅照出一个暗灰色的影子。   方栀抬头往那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脚步略微顿了顿,紧接着又快步走起来,鞋跟哒哒的脚步声轻轻荡开去。   这条路不算长,方栀没走一会便到了安全通道口,近两米的灰白色铁门设计,推起来还格外费劲,尤其不考虑他这种瘸了一条胳膊的伤患。   Alpha用肩膀抵着门一起借力,新鲜出炉的石膏堪堪从推出来的门缝中挤过去。然而就在方栀关门前的一瞬间,走廊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许凌乱和兴奋,直奔着这里跑过来。   不知怎么的,方栀忽然心头一跳。   安全门后面还连着一条黑黢黢的走廊,只能看见不远处透明玻璃门外透过来的光。方栀没有丝毫迟疑,迅速按捺住心头的不安,转身往外走去。   ——alpha手搭上门把的瞬间,安全门再一次被人推了开来!   大堂里特有的冷调光在地板上一闪而过,紧接着是一股Omega的菠萝信息素趁机侵占了这片空间。方栀原还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没有转头,然而在无声等待的三秒钟里,身后这位Omega的信息素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迅速扩散,甜腻的香气贪恋地附着在方栀身上,像极了粘腻纠葛的水蛇。   这是一个在刻意诱导自己发情的Omega。   “终于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了哥哥。”   来人看起来约莫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微微喘着气,一双眼睛好似看到了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般,贪婪地盯着眼前的方栀,信息素把这片空间影响地越来越烫。   方栀皱着眉转过身,往身后几乎无路可退的玻璃门上挪了几寸,严肃地问道:“你是谁?”   Omega脸上划过一丝不可置信,她快速往前走了几步,捏紧了领口的衣服来回拉扯,露出一大片胸前的白皙皮肤,几近焦急地说:“哥哥你不记得我吗?你的每条微博我都看,你的每场活动我也都在,我还送过你五百二十七束鲜花,给你发过一千七百六十九条私信……你还在微博回复过我的评论的!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   方栀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张了张嘴,却被眼前的Omega打断了。   “我知道了!哥哥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Omega低下头揉了揉脸,表情瞬间变回了之前的模样,更带上了点羞涩和娇嗔。她一边笑着一边走到方栀面前,“哥哥真讨厌啊,这种时候还和我开玩笑。我好不容易才和你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好不容易可以和你说点体己话……哥哥你去哪!”   方栀懒得听他继续说下去,更何况alpha不能和一个即将发情的Omega呆在一个空间里。他当即转身开了门,正欲往外走时,女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伸手拉住了方栀受伤的手腕。   Alpha痛得倒吸一口气,一瞬间的精神震荡让他受到了更多发情信息素的干扰,眼前几乎是一片黑色。   门外初入寒冬的风透过缝隙卷进来,方栀紧紧闭着眼,忍着手骨被拉扯的剧痛按住了Omega的手,声音低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要发情了,出门左拐的护士台上有抑制剂。现在,请你放开我的手。”   淡漠疏离的语气渐渐让Omega的表情崩溃瓦解,女孩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千辛万苦见到的偶像会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那一刻不知道是发情期的影响还是生理上的难过,女孩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爬了满脸。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女孩几近疯魔地自言自语道,“我为了喜欢你,我放弃了学业,放弃了家人,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我连我爸妈留给我的房子都卖了就为了能给你买一束漂亮的鲜花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多爱你啊……”   Omega粗喘几口气,在方栀还没有彻底从痛感中回过神的时候扑了过去,两手死死缠住alpha的肩膀。   半刻钟前才处理好的几处伤口被无情地挤压,饶是再强悍的alpha也不可避免地被痛楚影响了一瞬。Omega这样自毁式的诱导发情不仅对自身伤害很大,对alpha的伤害也很大。方栀本就难以控制的S级腺体被折腾得极度虚弱,脖颈上带来的疼痛感几乎超过了骨裂的钝痛。   方栀重重地呼吸着,额角冒出了密密的薄汗。   打晕么?   还是不管不顾先挣脱开逃走?   方栀眯了眯眼,alpha强势不可侵犯的天性被激化,S级信息素也在无形中释放出威压,一点点吞噬了Omega的发情信息素。他下意识抬起了没有受伤的右手,却在准备推开眼前这位Omega的时候顿住了。   不行,我不能……   方栀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慌乱和畏惧,但很快又缓和下来,伤口被拉扯的疼痛让他没办法继续冷静思考,满脑子只剩下一个稀里糊涂的“万一”。   万一,万一又像之前一样……   Alpha五指紧握成拳,肩颈已经抵在了冰冷坚硬的玻璃上,透着门外寒风的刺骨凉意,针扎一样刺痛着神经。他的压迫信息素被迫缓缓收了回来,整个人像是轰然倒塌的悬崖,拖着人往后踉跄了一下。   奇怪的是,身后的玻璃门忽然失去了支撑他们的能力,似乎被人拉开了门,冷风霎时间从外面倒灌进来,如海岸上最汹涌的海啸,还掺杂着一丝清新的白桃味。   不比眼前那强制发情的信息素,这股白桃香似乎在刻意安抚alpha即将崩溃的腺体,像春日飞花柳絮一般柔软亲和。   “在外头就闻到有Omega信息素失控了,还想着来帮帮忙的。”顾嘉言把高跟鞋尖卡在门缝里,把玻璃门固定在一个位子上,伸手按住了扑在方栀身上的女孩子,眯起眼淡淡地说:“小姑娘,别仗着你所谓的喜欢来打扰这个心软的小A。”   那女孩的信息素等级显然没有顾嘉言的高,吓得她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挤出一张可怜又无辜的表情看着顾嘉言。然而后者并没有领情,顾嘉言单手拨了医院电话,一边措不及防地给女孩的腺体上扎了一针。   “阿姨凭着多年的经验劝告你一句,你和他没缘分,还是不要死皮赖脸,把自己折腾地那么难看。”顾嘉言盯着女孩脸上的泪痕和晕开的黑色眼线,心里叹了口气,“可别毁了自己啊。”   整个动作结束不过两分钟。   那女孩是什么时候被人带走的,方栀毫无印象,等他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时,只看见陈毅一脸着急地托扶着他的肩膀,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没事。”方栀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尾音有些沙哑,“我就是……”   “就是不要命了!”陈毅赶过来的时候显然已经不在意手上的小背包了,此刻正好被他踩在脚底下,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踢开,继续骂道:“她都跟踪你到医院里来了,也不管你身上的伤……对你的伤,胳膊痛吗,脑袋呢肩膀呢?!你他妈活该啊!你有能力把她推开的你在干什么啊方栀?!你是不是就是想折腾死自己,你他妈的……”   “咳咳,陈先生。”   站在事发地一直没走的顾嘉言约莫是实在听不下去了,从陈毅身后探出了个脑袋,微笑着提醒了一句:“别在外面说孩子,要不你们先……”   顾嘉言曲起手指,在空中做了个小人跑的手势。   方栀被陈毅吼的措不及防,看到顾嘉言的脸时又愣了愣。   这张脸他在三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算不得熟悉,但也总忘不掉。   顾嘉言察觉到了方栀的视线,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还记得我吗?”   方栀有些许迟钝,点了点头:“记得。”   陈毅在两人身上看了个来回,心说自己也是气糊涂了,深呼吸两口后转头去找了顾嘉言表示感谢:“今天还是要谢谢您,不然这事还指不定要闹得多大呢。”   “不用客气,助人为乐举手之劳。”顾嘉言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拍了拍皮包上的灰说,“小枫前两天做梦还念叨你来着,他今天放假了,方栀有空可以来我家玩啊。”   方栀眼底的光闪了闪,落下去的眼尾轻轻一抬。   陈毅捡起自己的背包开了门,一手拐着方栀一边和顾嘉言连连道谢,三人最后站在顾嘉言车前又吹了两分钟冷风,顾嘉言才坐上了驾驶位。   方栀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嘉言看了许久,直到吹来的冷风刺痛了眼球,眼尾眨出点透明的泪花。   陈毅和顾嘉言的寒暄进入了尾声,后者更是上调了车窗,发动机的引擎声在这片安静的停车场里显得震耳欲聋。   “等一下。”   方栀忽然上前一步,指尖搭在顾嘉言的车身上。   Alpha心跳得极快,每一下都重重地砸落下来,把自己那蠢蠢欲动的心思砸到明面上看了个明白。   或许是太久没见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格外贪恋那个和顾嘉言有着三分相像眉眼的alpha。   忽然很想……见一见他。   “阿姨。”方栀在陈毅震惊的眼神中开了口,“我可以跟您回家吗?” 第56章 疼痛   “所以方栀会和我们一起过年?”   谭枫听了这事心情大好,抬着瘸腿在凳子上晃来晃去,顺手还往方栀的碗里夹了个肉丸。   “听说中间还会去趟剧组,不过具体得问你陈叔。”顾嘉言坐在方栀正对面,站起来舀了碗莲藕汤递过去,谭枫熟练地接过后摆在方栀的右手边。   方栀看着自己碗里冒尖的菜:……   他或许不该来的。   谭枫看了眼方栀受伤的手,面上难掩震惊:“都这样了还去剧组呢?!”   方栀抻着筷子,在小碗里戳来戳去,把谭枫刚刚丢给他的肉丸放进嘴里,还没嚼两下就听到身边的人在低声腹诽不停。   方栀转过头来看他。   似乎是注意到了alpha的视线,谭枫也在百忙之中抬了个头,和方栀来了个脸对脸。   也不知道谭某人在盯着方栀这张脸的时候在想什么,片刻之后,谭枫才对着自己的梦中情脸从牙缝里缓缓挤出几个字:“简直丧尽天良。”   顾嘉言在对面坐着哭笑不得,生觉再呆下去会把下半辈子的眼角纹都笑出来。于是她匆匆忙忙吃了饭,走到客厅去找了家里的阿姨,合力把客房收拾了出来。   说是客房,其实原本是给谭枫当卧室的。只可惜这房间地理位置不是很好,开门就对着楼梯口,谭枫在里头呆了半年,实在受够了听到脚步声来不及藏手机而被教育的日子,非说这屋子和他八字不合惊扰圣驾,跟顾嘉言软磨硬泡小半年才搬到了二楼最边上的那一间。   也并不是全搬了——房间里还摆着谭枫留在那的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有时候某人半夜起床喝水,还能闭着眼梦游到客房里的床上——因此房间里设备齐全,被褥都是前几天晒过的,相当于是谭枫的第二个小卧室。   所以方栀一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信息素味。   他来得突然,什么都没带,就连身上那件卫衣外套都是陈毅帮忙从医院里搜刮来的,唯独兜里那个拿来当摆设用的手机还能堪当大任。   方栀伫在门边,吊着手拨了陈毅的号码。   手机隔空滴笃了两声,紧接着就被挂了。   方栀:?   新鲜啊,他第一次被陈毅挂电话。   方栀迷茫了一下,盯着明亮的手机屏幕半天,信息栏上才跳出了一行字。   【留守老人】:好好养伤,有事留言,少来找我。   ……看样子选择跟顾嘉言回家确实刺激到他了。   Alpha抿着唇沉默了一下,正打算再拨个电话回去表达慰问,抬头却又看见谭枫撅着拐杖,张牙舞爪地跟在顾嘉言身后跑过来。   而顾女士手里捧着一套可疑的棕色(熊耳)毛绒睡衣裤。   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在方栀心里产生——   “这么晚了我就没让陈毅再去你那拿东西,我瞧着你比小枫还要瘦一点,他去年买的小熊睡衣你应该能穿。”顾嘉言举起衣服在方栀身前比了比,特别合身,“刚刚好,你这几天先穿着,等过几天再去家里拿点衣服过来。”   方栀不动神色地看了眼身后面如菜色的谭枫。   顾嘉言举起来的那件小熊睡衣十分可爱,两只熊耳从胸前延伸到肩颈,中间一大块奶黄色脸颊被拉链分成两半,两只黑色滴溜圆的熊眼和浅浅的微笑唇印在上面,腰上面甚至还挂了个扁扁的熊尾巴。   于是面如菜色的变成了方栀。   “还是拉链款,你手上还打着石膏,这样你直接套在外面就方便多了。”   方栀顿了顿,硬着头皮说:“谢谢阿姨。”   顾嘉言心满意足地把睡衣放在床上,带着一脸明媚的笑意施施然走了出去,留下两个alpha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   方栀等人走了才开口问:“你的?”   谭枫表情僵硬,他先看了看睡衣,又抬头看了看方栀:“我现在说不是也来不及了。”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绷了下脸。   半晌,谭枫才丢开拐杖单脚跳到床边坐下,砸吧两下嘴说:“虽然有点丢脸,不过我刚刚忽然想开了,毕竟接下来几天要穿这件衣服满屋子晃的人不是我。”   方栀转过身来看着他。   谭枫表情略显揶揄,玩笑似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而且我们方栀哥哥穿上这件衣服一定好看。”   方栀:……………………   他确实不该来的。   -   陈毅到底是没能彻底放下管方栀的心,临睡前还是忍不住给人拨了个电话,先是讲了点剧组的安排,然后才开始传授“一个懂事有礼貌的小孩借住在朋友家的十大技巧”。   他那嗓门大的十分熟悉,谭枫滚到床的另一头都能听得见。   “陈叔,我家没这么多规矩。”谭枫沿着床沿滚到中间,一把夺过方栀的手机开成免提,用同音量的嗓门回道,“方栀他只要负责喘气就行了。”   陈毅万万没想到这通电话里会闯进其他人,生生噎了一下:“啊,哦,小枫啊——”   “是我陈叔,明天来我家玩吗?”   “下次下次,这几天家里事情多——我明天让小朱送点东西过来,都是方栀平时要用的,这阵子他在你家养伤,辛苦你们照顾。”   谭枫看了看自己瘸了一半的腿,笑着说:“不辛苦,我妈可开心了,恨不得让方栀当即跟我爸改姓谭。”   方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谭枫冲他微微一笑,挪着瘸腿愣是挨到方栀边上,三言两语结束了对话:“我妈喊我去睡觉了陈叔,过年记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电话还没挂断,方栀的手就探了过来。   alpha的指尖从手背上突出的腕骨擦过,谭枫一下子就呆愣在原地,顿时心无杂念不知所以,半点捣蛋的心思也没了,一动不动地任由方栀从手里抽走手机。   方栀垂眸和陈毅说了点事,眸光却从眼尾微微瞥出去。   谭枫又抱着瘸腿滚回了床脚。   大约这床挺暖和,方栀瞧见他脸都红了一半,还挣扎着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不是说去睡觉么?”方栀挂了电话问。   谭枫还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嗯这就去。”   过了片刻,他才把头抬起来,单脚跳着去捡那个被丢到一边的拐杖,然后撑着地装起了铁拐李。   方栀目送了他一段路,便低头拆起了手上的石膏绷带。   谭枫跳到门边的时候忽然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慢慢扭过头来问:“你要洗澡吗,浴室在二楼。”   绷带一下子散开,绕着手臂松松垮垮挂着。   方栀用手指勾住了一头,一点点扯出去:“好,我知道了。”   谭枫盯着他的动作,不知所以地“唔”了一声,然后拐着绕出了房门。   三秒后,alpha从门框外探头问道:“你一个人可以洗吗,手臂骨裂不痛吗?”   绷带已经全部抽了出来,方栀低着头单手把它们团成一个团。   “还行,毕竟不是骨折。”   方栀敲了敲石膏外壁,找到连接处把石膏一分为二,单手拖着放到了床边。   谭枫扒着门框点了点头,又举起拐杖走了。   胳膊脱离了束具的帮助,骨头有一瞬间的坠落感,不重,就是骨裂缝隙的摩擦感又重新回到了感知里。   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疼。   方栀盯着石膏模具怔了一会,听到门外一阵叮叮咚咚,声音由重到轻……又慢慢重了回来。   Alpha忽然笑了笑,抬起头来往门那边看。   果不其然,谭枫又扒在门框上,又探着头。   熟悉的位子熟悉的动作。   方栀有些哭笑不得,右手拖着左手手肘,问道:“又怎么了?”   谭枫舔了舔干涩的唇,难得支吾了一下:“就是……你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帮你?”   “帮——”   “帮你洗澡。”谭枫说完就觉得这话有歧义,舌头转了个弯重新说,“就是帮你拿浴巾什么…的,嗯。”   方栀倏地闭上了嘴。   谭枫单脚跳着走了进来,挨着方栀坐下,把他卸下来的石膏放到了床头柜上,又重新用绷带把方栀的手臂吊了起来。   “我刚刚上网查资料,他们说骨裂不好好养的话会有后遗症的。”   谭枫抬起头看了看他:“而且我还答应了陈叔要好好照顾你呢。”   方栀扫了眼某人瘸着的腿,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骨折不好好养也会有后遗症的。”   “我皮糙肉厚。”谭枫摸了摸鼻子说,“而且快好了,明天我就把那个单拐给丢了。”   说完,他还把一直翘起来的右腿放回了地上,脚趾灵活地上下动了动。   房间里有一瞬间静了下来。   谭枫家里的灯光几乎都是明黄色,和方栀那间小公寓里清一色的冷白光全然不同,照在人脸上显得格外暖。   Alpha的目光慢慢从不知何处挪开,又缓缓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谭枫的眉眼总是明媚鲜活,眼尾垂落下去的时候会压出一道浅浅的弯,看起来就是带着三分笑意,却也不碍着他的张扬倔强。   方栀就这么盯着他的眼尾许久,心狠狠紧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有点疼。 第57章 夜访   这忙到底是没能帮成。   大约是两个人都没准备好如何面对接下来这一幕尴尬又暧昧的场景,先是谭枫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半天,连着五次走错房间穿反拖鞋;再是方栀坐在马桶盖上漫无目的地刷手机,戳开和陈毅的聊天框退出又进去。   然后断了手的站在浴室里发起了呆,断了腿的消失在三楼储物间半天拿不出一条干净浴巾,硬生生熬到了十二点。   最后还是顾嘉言在临睡前出来看了一眼,才接手了这烂摊子,一手一个把人送了回去。   回到房间,谭枫难得面露难色,动作几近机械地脱掉了外裤,整个人五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把厚厚的被褥压出一个人字形。   他早就过了前几年对可爱衣物好奇的心理,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长长的棉质睡袍,下端勉勉强强能遮住膝盖,露出一截匀称有力的小腿肌。   算不上冷,但也不热,谭枫磨蹭着把脚蜷进了袍子里。   又过了一会,alpha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翻了翻自己的微信列表。   【要相信光】:江湖救急!   放假的高中生一个赛一个能熬,大部分都实时在线,谭枫一条消息发出去没三秒钟,屏幕对面的吴洋就回了一连串的问号。   【吴羊羊】:你谁,我谭哥从不需要救急!   谭枫面无表情地戳了五个字:我是谭火火。   吴洋快把问号戳烂了。   【吴羊羊】:哥你出啥事了,受什么刺激了???   谭枫歪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就着大字型给自己翻了面,在床上做起了单脚平板支撑。   文曲星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有口难言的苦。   谭枫对着屏幕一顿输出,同一个问题在聊天框里出现又删除,最后不知道是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太傻逼,还是想起来屏幕对面那个是个熄火雷达不太堪用,alpha干脆丢了手机一蒙脸,决定还是和自己的瘸腿诉说苦闷。   给对面吴洋急得啊……   他谭哥给他发消息的时候自己正在巅峰赛,看到江湖救急四个字当即脑袋一轰,直接给自己的手指来了个劈叉,瞬间抢走我方AD的五杀顺便附赠一个神级掉线操作。   像是拔diao无情的……咳。   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自己也不打算回去挨骂,区区游戏怎么能比上自己和谭哥这五年的题海兄弟情!   然后他谭哥“对方正在输入”了二十分钟,憋出了个没事给他。   我他妈。   吴洋险些气得嘴角长泡。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重新上线迎接网络暴力,点在屏幕上的手指却忽然一松,倏地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吴洋又重新点开聊天界面,打字道:   【吴羊羊】:其实前阵子和辰儿聊天的时候讨论过,谭哥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吴羊羊】:辰儿说你经常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发呆,有时候还莫名其妙会笑起来,而且!你!居!然!还奋笔疾书开始学数学了!   【吴羊羊】:我靠有鬼,你肯定有鬼!   瘫倒在床上的谭枫没关注手机的动向,只知道这玩意嗡嗡连震了好几下。   Alpha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自己把拉起来看了眼消息。   吴洋越说越觉得这事是真的,直接给对方扣了个“沉默就是说对了”的帽子,兀自劈里啪啦出了一连串恋爱心得。   【吴羊羊】:天啊你居然铁树开花!究竟是哪个Omega把你迷成这样!   【吴羊羊】:放宽心,我妈说了我们这个年纪想谈恋爱很正常,只要不耽误学习什么都好说,我相信阿姨也不会阻止你那萌动春心的~   【吴羊羊】:不对,你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烦心,那是为什么?在任何一场爱情博弈里有什么是值得你担心的??   【吴羊羊】:我靠靠靠你不会是单相思吧——你不会是喜欢上有主的Omega了吧!!!!   【吴羊羊】:没事,都不是什么问题,我也单相思过,我懂你。   【吴羊羊】:(坚毅的熊猫脸)   谭枫:……   你懂个屁。   微信消息还在一停不停跳出来,吴洋此刻大有一番岑爹附体的意思,把恋爱初期所有可能发生的不幸一一例举出来,看的谭枫那叫一个脸色麻木。   他压根就没往他谭哥喜欢的是一个alpha上怀疑过。   谭枫换了个姿势坐在床上,抻着受伤的那条腿,拐了个枕头靠在床头。   他承认,在他明白了自己对方栀有那种心思的时候,他试着逃避过一段时间。两个alpha之间的恋爱虽然存在,但在这个社会上并不常见,也不是大众认可的主流感情倾向,虽然这么说有悖“爱情无性别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么做很有可能遭遇一些非议……或者是家里人和朋友的不理解。   谭枫自认心大豁达,和父亲近十年的纠葛也能一夜化解,更相信自己能得到家人和朋友的支持,更不是一个会把自己心思藏着掖着假装朋友的性子……但他却在考虑到方栀的时候不忍心继续想下去。   虽然方栀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心意还不好说,但倘若这件事走漏了一星半点的风声,那方栀该怎么办呢?   他又不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他是个连多说了一句话都会被顶上热搜,推到社会风口浪尖上的明星。没有疼惜他的家人,也没有能护着他的好友,只有每天想着把他拉下水,踩在他肩膀上耀武扬威的同行。   所以……还是先把这份心意藏起来吧。   他的信息素不知何时渐涨起来,顺着大开的房门往外涌出去。谭枫收敛了自己的放纵,垂眸仔细想了想,重新把消息划到了最开始的那段对话。   Alpha在“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这句话上摁了回复。   【要相信光】:嗯,你猜。   -   凌晨十二点半,谭枫起床去喝水,独留吴洋在发疯。   反正微信已经炸了,alpha干脆不看,随手一丢就一瘸一拐起了床,顺着楼梯走到一楼厨房倒了杯水再上来。   这条路必经方栀住的客房。   不像自己睡觉喜欢大敞着门,这间客房房门紧闭,半点光都没透出来。   谭枫心里有鬼,经过客房两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明明人已经端着水走到了自己房里,水还没喝几口,又倒着回到楼梯拐角,背靠着扶手面朝房门发呆。   一杯水快喝完了。   谭枫舔了下嘴唇,心说自己这个样子像是个变态。   他低头看了眼浅浅的水层,刚准备抬脚回房,就听见楼下玄关处传来一声轻响。   咔哒——   有人进门了!   Alpha原本就稀碎的睡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谭枫猛一抬头看向时钟——二十四点四十分!   这阴间时间回家的除了他爹还能是谁?!   谭枫暗叫一声不妙,当即就想开溜,奈何这瘸腿不争气,心急用了点力,疼得alpha分不清东南西北。   谭鸿铭已经在脱鞋了。   谭枫深知自己这一副大半夜还不睡觉,还不穿睡裤,还在别人房门口发呆的鬼样不能让谭鸿铭看到,否则自己就是当场吊死都逃不过他爹的一顿批。   Alpha慌张地看了看远处的房间,又抬头看了看近处的客房。   谭鸿铭已经抬脚走到了客厅。   ——不管了!   危险越来越近,谭枫也管不了太多,借力往前走了两步,当机立断拉开房门躲了进去!   他爹的脚步声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谭枫躲在虚掩的门后面,屏住呼吸,慢慢地把房门合了上去。   他听到谭鸿铭上了楼梯,并停在了客房门口。   “诶亲爱的别敲门。”谭枫听到顾嘉言的声音,“方栀来了,在里面睡着呢。”   “方栀?是小枫的同班同学?”   “对啊,儿子不经常在家里提起来吗,快进来吧。”   谭鸿铭对着客房门安静地看了一会,淡淡地嗯了一声。   等那阵脚步声过去,谭枫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他刚才太紧张,完全没在意屋子里气味的变化,等他渐渐放松下来时,才反应过来周身这熟悉又浓郁的旧书信息素味。   Alpha一瞬间僵住了脖子,半晌,他才慢慢地转过头去。   然后和站在窗前同样转过身来的方栀来了个眼对眼。   屋子里没开灯,向阳的那面窗户也拉着帘子,月光只能透过帘子的一点点缝隙伸进房间里来,将将好落在方栀半开的眼眸上。   那束光把方栀的脸割成明暗两个颜色,浅淡的眸子被照的愈发透亮,像是静静躺在水中的灰色宝石,参杂着波动的荧光。   谭枫微微一怔,目光下移,发现方栀并没有穿那件毛茸茸的熊耳睡衣。Alpha不知道从哪里搜来的一件单薄高领长袖,领口处也松松垮垮的,唯独把腰那一块束得极为漂亮。   顶流明星的模样自然出挑,谭枫想。   只是他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清冷的夜色并没有掩盖住方栀眼底那一瞬而过,又几近慌乱去遮掩的情绪,谭枫看着眼前这人忽然低了下头,按了按眉角又倏地抬起头来。   眸光落在谭枫裸露的小腿上。   谭枫咽了口唾沫,直觉上觉得气氛不太妙。   “你怎么来了?”方栀问。   谭枫尬尴地笑了一声,大脑急速运转,企图想出一个不让自己尴尬还能格外铮铮有词让他进客房而不被怀疑的理由。   于是他举起喝了一半的水杯往前递过去。   结果自己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和舌头串供,让后者瞒着所有感官紧急叛变——   舌头说:“方先生晚上好,我是您叫的专属客房服务。”   方栀:………………   方先生快呆不下去了。 第58章 思念   “专属什么?”方栀顶着一张难以置信的表情问,“客房服务?”   谭枫只想给自己的舌头来一嘴巴。   方栀看着他的表情了然,微微一笑,走过去接过了谭枫的那杯“客房服务”,把杯底喝了个干净。   谭枫默默地盯着那个重新被塞回手里的空杯子。   操,间接接吻。   Alpha的信息素开始蠢蠢欲动。   好在屋子里方栀的信息素浓度过分高,几乎是单方面压制的状态,谭枫的信息素混杂在中间,微弱到等同于没有,让人难以察觉。   然而再少也不代表没有,谭枫决定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抬起头来问道:“你怎么这个点了还不睡觉,站在这当一尊美神雕塑么?”   话音刚落,谭枫才彻底对上方栀那双眼,忽然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方栀在盯着他看。   不像是平常那种看人的冷淡,谭枫能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一点凝重的意思来。   “不,有点认床。”方栀迅速敛下情绪,右手轻轻扣住了左手手肘。   谭枫朝那看了一眼,问道:“胳膊疼?”   方栀刚想摇头,忽然一顿:“有点涨。”   “说明你在长骨头,指不定明天就能好了。”谭枫这张嘴惯性张口胡言,最重要是把眼前这人给哄高兴。他把水杯随手丢到一边,走过去像模像样地捏了捏方栀的手臂说,“他真的在长,我摸出来了。”   谭枫这手法不知道是和哪个庸医学的,所碰之处奇痒无比。方栀被他挠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赶忙按住了alpha乱动的手。   “你也怕痒啊?”谭枫眯了眯眼,文科生的魔鬼记忆力作祟,当即就想报一下运动会上的仇。   方栀淡淡地掠了一眼他的手,绷住脸说:“不怕。”   谭枫冲他一挑眉,抬起手直冲对方的胳肢窝去。   方栀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企图,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躲,膝盖直挺挺撞上床柱,另一只欲挠无果的手则甩飞了旁边的木椅,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还没开始打闹的两个alpha都直直僵在原地。   因为他们听到隔壁主卧里传来了细细密密的脚步声。   方栀侧耳听了一会,面上难掩震惊:“你爸妈耳朵这么灵吗?”   他独居惯了,只有偶尔易感期前后会和陈毅呆在一起。然而陈毅类属于“昏睡派”,除非遭遇不可抗力因素威胁生命,不然连打鼾的节奏都不会变。   “啊?”谭枫先是下意识垂眸看了眼方栀的膝盖,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爸妈那耳朵和分贝仪一个等级,你半夜在被子里多放个屁他们都能听见。”   方栀被这形象的类比懵了一瞬,还想继续开口说话,嘴巴却被alpha捂住了。   是真的捂,密不透风的。温热的指尖直接扣在他脸上,方栀看着眼前的alpha冲自己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慌忙回头看了眼房门,拉上他的右手跳到了床边。   然后二话没说把他塞进了被子里。   紧接着还把自己塞了进来。   “说不准我妈会进来问问什么情况,上次吴洋在这住的时候我俩就被她半夜抓包开黑然后一起挨训了。”谭枫此刻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紧张地像是在逃命天涯,“反正就是我妈问啥你就说不知道,没有,你一切良好——”   他又回头看了眼门,转过头来继续说:“辛苦你了好哥哥,过年我请你看烟花。”   说完,谭枫拉住被子一蒙头,整个人藏进了被子里面。   方栀……方栀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十七岁的alpha体格自然不小,缩进被子里后整个人变成了一块活体热源,冬日里的冰凉被褥一下子被烘热起来,某人呼出的热气还紧挨着自己的腰侧。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顾嘉言并没有像传闻中那样直接进门逮人,而是轻轻地扣了扣房门,等着屋子里的人回应。   方栀没吭声,垂眸看着那坨还在蠕动的被角。   气氛有些紧张。   来人在门外多等了一阵,没等到回应,便拖着细细密密的步子回去了。   刚钻进被子里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又咋咋呼呼地撩起被子钻出来。   谭枫先是仰头呼了一大口空气,然后翻身和方栀并排坐在床头,歪头喃喃道:“我妈这次居然没直接进来捉j……人。”   说完,他又看了方栀一眼:“也是,毕竟你长了张看着就不像是个会在半夜鬼混的脸。”   方栀在“半夜不会鬼混”这几个字上斟酌了一下,点头表示了肯定。   谭枫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又觉得身上有点冷,毫不顾忌地再度缩回了被子里,只探出个脑袋在那上上下下晃,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诶方栀,你要是认床的话……出门拍戏怎么办啊,带着自己的被子去?”   方栀显然没料到话题还能再次回到这句话上,他怔了一下说:“太累的时候就不认床。”   “也是,之前看你粉丝发在微博上的路透,吊着威亚飞来飞去的,拍完戏还要去站台,还要接受采访,还要做头发换衣服拍广告……”谭枫从被子里伸出手,说一个掰一个手指,最后总结道:“丧尽天良。”   他说着翻了个身,把枕头薅下来抱在手里,用手肘枕着自己的脑袋,换了个熟悉的侧躺姿势。   “说起来我之前和我爸妈聊过以后工作了就搬出去独居的事情,我爸一百个赞同,但我妈偏偏不乐意,非说我还小也不会照顾自己,可我马上就要十八了。”   方栀的眼尾微微一落,问道:“独居?”   “对啊,我们这个年龄的大多数都想独居吧。”   谭枫的鼻尖蹭了蹭柔软的被单,上面几乎全是方栀的信息素味,异常温和舒适。   旧书的气味初闻会觉得苦涩干燥,但长久地浸染下才能品尝出一点岁月静好的意思来。   谭枫张嘴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中萌生了一点睡意。   “然后我和我妈说,方栀不就是从小就独居吗,照样过的挺好的——然后她让我来问问你独居究竟好不好,只要你点头她就同意。”谭枫的手在被子里摸来摸去,拽上了方栀的衣角扯了两下,“趁此机会我先提前来探探口风,免得我妈哪天忽然想起来这件事让我们都措不及防。”   方栀收回了视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独居……挺好的。”   谭枫松开了手,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他张口,alpha又听到方栀接了一句:“也挺孤单的,大概不适合你。”   谭枫一愣,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方栀诚然是一个冷淡的人,从外表看也好,从旁人的评价中得知也好,社会上大部分人早就给他贴上了诸如淡漠、疏离的标签。再进一步看,好像孤单,独行,单只形影,都变成了理所当然形容他的词汇。   可谭枫知道方栀并不全然是这样的。   他见过方栀在烟火酒巷中的开朗,见过他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的热烈,更见过他在夜深人静对窗独望时流露的不开心。   想来谁都不适合自己一个人孤单地过。   “那我以后可以住在你家对面,或者干脆搬来和你一起住。”他又打了个哈欠,这次连带着把方栀也打进了被子里。   顾嘉言只备了一个枕头,谭枫生怕他落枕破相,连忙把自己怀里的枕头捞出来塞在方栀脑袋底下。   他们的信息素早就混在一块了。   枕头上染着不属于自己的信息素味,紧紧贴着方栀的腺体,像有一束羽毛轻轻从后颈划过,泛起一层绵密的酥麻感。   “我还没去过你公寓呢,我要是有机会去你那里过夜,是不是可以拉着你疯玩一宿的游戏?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带我大杀四方,再不济也不会拖后腿…吴洋太菜了,每次辅助都抢AD五杀,连带着我一起遭受队友抨击。”   谭枫的声音变得懒懒的,连眼皮都合上了,大有即将要睡过去的意思。   方栀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冰凉的手指并没能叫醒他,反倒被谭枫反手抓住,塞回了被子里。   Alpha无奈地笑了笑,又推了推他,轻声说:“困了就回去睡觉,我现在可扛不动你。”   “不用你扛,你信息素太像安神香了,我眯一会再走……不然我妈铁定在走廊上就把我人赃并获。”   谭枫已经完全把眼睛闭上了,意识在脑海中无限拉扯,企图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   然而真正的夜晚和他所有课间十分钟的小憩都不同,谭枫心大惯了,挨着喜欢的alpha睡觉也不觉得紧张,脑子里除了告诫自己一会睡着了别说梦话走漏心思外没半点担忧。   反倒是方栀有些不习惯。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来,肩胛骨挨着床板,垂下头看着躺在身侧还在喃喃自语的人。   谭枫不知道还在挣扎着说些什么,大概是一些吐槽,因为方栀看到了他微蹙的眉头。他很少显露出这副表情,眉间压出一层薄薄的褶皱,在昏暗晦涩的房间里变得有些暧昧不清。   方栀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你说什么?”   方栀微微低下头,脖颈拉出一段漂亮的弧形。   Alpha的腺体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很快又被自己和眼前这人的信息素包裹起来。   谭枫推搡着凑过来的热源,又嘟囔着说了句话。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了,在叫了方栀的名字后果断撇过头,不出片刻又抱着被子重新滚回来。   “方栀……”   “我在这。”alpha应了一声,抬手按住了他眉间的褶皱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方栀……”   Alpha苦笑一声,耐心道:“我在这呢。”   “嗯。”   好似睡熟了的人忽然睁开了一条缝,目光茫然了片刻又再度合上。方栀微微一笑,正打算把手收回来,却被人一把抓住。   谭枫的手一直藏在被子里,现在温温热热的,上面还盖着一层薄薄的汗。   他在半梦半醒中胡乱抓了个冰凉的东西,有点香,也是他很熟悉的味道。   “我记得我还想问你……”   谭枫呢喃着,下意识把手心里握着的指尖递到嘴边,用唇轻轻盖了印。   “你不回我消息,我给你发了……很多很多消息……你都没,你是不是……”   “是不是不想……不想理我了。”   他说话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的尾音几乎揉进渐起的呼吸声中听不清晰。   握住指尖的手渐渐松开,方栀却好像没注意到一般,怔怔地愣在那。   过了许久,直到alpha裸露的脖颈察觉到了深重的凉意,他才缓缓收回了手,对着远处虚空说了句:“对不起。”   方栀记得他收到谭枫回复的那一天,整个剧组兵荒马乱,他从A组赶到B组,睁着眼看完了日出和日落,等终于闲下来可以看一看消息的时候,自己却有些不敢了。   其实他很早就明白自己对谭枫的感情。   他喜欢的alpha像日暮时分渐渐亮起的万家长灯,能划破远处极黑的深夜。   在深夜独行的人是最需要光的。   方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克制不住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把身边的人裹挟在自己的信息素中,去独占,去困住。   所以我没有不想理你,我其实很需要你。   可我不能让自己身上的脏污染指了你的生活,我会心疼,也会惋惜。   方栀苦涩地笑了笑,视线从昏暗的虚空中回到谭枫身上,眼底眨出了一层淡淡的贪恋。他伸手抚摸着对方的额头,冰凉的掌心慢慢被alpha的体温捂热。   “谭枫,”方栀说,“我真的很想你。” 第59章 照片   谭枫这一眯直接眯到了天亮。   都说每个自然醒的早晨约等于宿醉,谭枫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爬的是那张床,只觉得着床上的味道安静宜人,清新好闻,于是自顾自捞了一把隔壁的枕头,抱进怀里翻了个身,连人带被滚到了床的另一边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不对。   宿醉宿醒了。   谭枫一骨碌爬了起来,动静太大还压到了未痊愈的脚踝,疼得他“嘶”了一长串,抬头却看见方栀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手上拿了一本纸包皮的书。   听到动静,方栀扭头来问:“醒了?”   谭枫的眼睛还没彻底睁开,整个人像一只洗完澡炸了毛的鸡仔,头顶七八根呆毛,满脸迷茫地应了一声。   “昂。”   方栀把书反扣桌上:“有两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谭枫:?   “坏消息?还两个?”   谭枫边说边下床,小腿冷飕飕的,又眯着眼睛开始摸索自己的睡裤。   方栀盯着他乱动的手,笑了笑说:“第一件事,我早上出房门的时候,看见叔叔倚在楼梯扶手那守株待兔。”   待的那只兔脸刷一下白了一层。   抹东西的手不知道扑了多少个空,谭枫忽然想起来睡裤好像是落在自己房间里了。   “第二件事。”方栀笑意不减,仰头用下巴指了指紧闭的房门说,“叔叔说他今天休息在家,让你穿戴得体后去书房找他一下。”   谭枫:………………   天要亡我。   可父要见子,子不得不见。   谭枫花了好一段功夫才从这噩耗里回过神,拖着瘸腿回房穿戴得体去了。   方栀看着他几近石化的背影笑出了声,重新拿起那本扣在桌面上的书,看了没两眼,手机屏幕就无声地亮了起来。   他不太喜欢看手机,也因此常年静音,能看到消息纯属缘分,如果关系再浅一点,那这缘分就更加虚无缥缈起来。   方栀抬起眼皮掠了一眼,把书盖在腿上,伸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巧舌如簧】:这几天你还是住小枫那,我早上去你公寓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小区外有辆面包车鬼鬼祟祟的一路跟着我。   方栀眼底一沉。   【巧舌如簧】:我怕他们跟来,联系了小朱绕路把东西送到小枫家里,你记得留意电话。   【巧舌如簧】:导演那边说是还需要你出镜拍点镜头,剧本我看了没什么问题,可能出于愧疚吧,他们把大幅度的动作戏都删了,林林总总加起来估计还需要拍两天。   【巧舌如簧】:KDM那边主办方也得到消息联系我说让你不用来了,好好养伤要紧。   【巧舌如簧】:另外,年后那场综艺定了。你、柚白、沈老师、陆应怀和杨淮五个人已经确定,还有两个人选没有消息,草拟合同我给你一并送过来,你先看看。   陈毅紧接着发了个“小猫头疼”的表情包,劈里啪啦又是一堆叮嘱。   方栀静静地等他发完,在末尾回了个好。   -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那是一种外人很难迅速融入的状态,但在方栀身上似乎没有那么明显。   他就是顾嘉言在怀胎十月时最希望生下的那类男孩,安静、漂亮,会在妈妈干活的时候离得远远的别来打扰。   而不是像自己真正亲生的那个——活泼、话痨、虽然长得确实还不错——但这并不是谭枫可以在顾嘉言做饭时来偷吃半盆西兰花炒虾仁的理由。   更可恶的是他还把剩下半盆偷给了方栀共享罪行。   顾嘉言骂都骂不得。   但谭鸿铭可以。   这位中年alpha早就过了在家护儿子脸皮的年纪,只是下来倒个水的功夫,就把谭枫从里到外狠狠怼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在厨房里和顾嘉言调个情,留下一缕暧昧的信息素扬长而去。   听到动静的方栀只是出门往楼下掠了一眼,正巧对上回书房的谭鸿铭。   谭鸿铭的性格和顾嘉言很不一样,对人并不热情,更多的是生意场上那一套客气礼数。他对方栀算不上有多少好感,只知道是个懂事成熟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孩子,也是他家小枫要好的伙伴。   因此两个alpha只是相视点头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小朱来送行李的时间正好是午饭后,谭枫正拽着方栀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做寒假试卷。   顶级alpha各项全能,方栀只花了半个多小时钻研题目解析,就把这些数学技巧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微弓着腰给谭枫当起了半个家庭教师。   大约是为了迷惑视线,小朱今天开来的是自己的私车,谭枫和方栀都没见过,停在楼下按了好几分钟的喇叭才把阳台上那两个人按回神。   “陈哥说让我明后两天来接你,他会自己开车过去。”   方栀接过行李,淡淡地一点头:“几点?”   “明天是凌晨三点半,后天是早上八点。”   方栀把行李递到谭枫手上:“好。”   “好????”   小朱送过来的行李箱不大,立起来就到alpha的膝盖。谭枫一收拉杆,啪啪两声把箱子丢进屋里,重新扒着门框说:“三点半???这什么阴间的起床时间???”   “别激动。”   方栀对人总是恹恹地很冷淡,对谭枫说话时却显得略微鲜活起来。或许是某人的表情太生动,方栀绷了半天脸,还是忍不住单手把人从门框上扒拉下来,嘴角的笑几乎盖不住。   “去得早回来的就早,毕竟是合作方,我不能拖累一整个剧组的进程。”方栀说完就和小朱道了谢,弯腰就要去拎行李。   谭枫抬手就按住了方栀的手说:“你放着吧,一会我给你拎上去。”   方栀扫了一眼他的腿。   谭枫顺着目光看向了自己略显虚浮的小腿肚,辩驳道:“他好了,很健康,梆硬。”   方栀重新弯下腰。   谭枫不依不挠:“而且我今天没用拐杖你没发现吗?”   方栀的右手握上了拉杆。   谭枫挡在前面:“只是走路有点点跛脚。”   方栀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是非常跛。”   谭枫:…………   “你跳两下给我看看?”方栀盯着他的腿笑了笑,“你那健康又梆硬的小腿。”   谭枫:???   方栀以前不是这样的,谭枫想。   所以人不能和男神混的太熟,人设容易崩。   他要去做几张数学试卷冷静冷静。   于是两人回了各自的卧室。   胳膊的骨裂在方栀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伤,虽然一众人都再三告诫他要小心小心再小心,alpha还是趁人都不在的时候摘了石膏,只用一条绷带虚虚地挂着。   他弯腰翻了翻陈毅塞在行李箱的东西,和之前送往学校的那些东西无甚差异,倒是多了一本淡黄色的古书文集,大约是陈毅不知道从哪搜刮来送给谭枫的。方栀用食指点了点那本书,又把最上层用隔离袋包起来的衣物拿了出来,再拉开行李箱暗格的拉链。   那里面放着的是综艺合约。   方栀抬起眸子往外掠了一眼,确认门口没人,这才拎起合同坐到了原先的窗口旁。   合同里的内容都是经过陈毅和公司那边协商后的成果,基本算是定下了的东西,从他手里过一遍也无非是走个过场而已。   “《善恶彼岸》……”方栀喃喃道,把合同的最后一页翻了过去,垫在手腕下。   七位嘉宾,五位已经确定,那剩下两个空位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星耀准备给他绑个银幕cp,要么是在向方栀示好。   后者的可能性虽然小,但也不能就此下定论。   星耀公司是个实打实的商人,毁掉一个人和留下一个人究竟谁带来的价值更大,他们心中很有决断。   方栀抬手捏了捏鼻根,又把合同重新塞回了暗格里。   -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比他想象中的要忙。   不是所有的品牌方都愿意体谅艺人的身体,方栀前脚刚拍完戏,后脚就又赶到临市去参加活动,为了方便他彻底拿掉了石膏,脖颈上被勒出一条淡淡的红痕。   这大约也是谭枫第一次直面方栀的生活和忙碌。   和方栀一同在学校的那段时间,alpha虽然也会时不时出校去参加这个,拍摄那个,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会留在学校。   而这些天来,谭枫根本没机会和方栀多呆上片刻。   他总是看到那个alpha匆匆忙忙出去,又匆匆忙忙回来,只有在偶尔生物钟抽风的早起时分,或者难以入眠的夜幕凌晨,他才能有机会撞见或临行,或休息的方栀,然后说上两句话。   那两句话,也无非就是“早点休息”和“明天再说”。   他真的是一位借藏在安全领域的客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小半个月,方栀终于把长列的行程表划满了勾,笔尖落在最后一项行程上时,alpha长长地舒了口气,捏着左手手骨闭眼小憩。   “这几天辛苦了,明天开始就好好休息吧。”陈毅满眼疼惜地看了方栀一眼,“年前记得抽空开个直播,其他也就没什么事了。”   方栀闭着眼“嗯”了一声。   车上的香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味道,比以往的栀子花要甜腻许多,方栀先是皱了皱眉,片刻后才重新睁开眼,打开车窗散了散气味。   陈毅坐在副驾驶上频频往后看,欲言又止的模样。   方栀单手解开了手上的绷带,散下来挂在指缝中,微微弯起勾住。   他实在忽视不了陈毅的动作,问道:“什么事陈叔?”   “没事。”陈毅接话很快,但眉间愁容不减,想来他自己也知道是个什么表情,顿了一瞬便又接上了话:“过几天再说吧,不急。”   “如果是综艺的事情,陈叔你定就行了。”   方栀说着重新阖上眼。   他本就不擅长社交,圈内和他关系好的人也就一个江柚白,再其次是沈归夷,就连陆应怀这人都能在方栀的熟人榜上排上号。   和某一线顶流一起参加综艺,听起来是一个很不错的事情,至少可以凭借这一期综艺蹭到流量,保不齐那天就能飞升爆红,也算一个契机。   可是契机也得权衡得失利弊。   星耀最大几个持股人都姓陆,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暗里却是十分汹涌,互相为敌。负责《善恶彼岸》这一档综艺的导演正好属于陆氏家族里较为温和那一派的,因此也不跟着公司对方栀百般刁难。   但总有人看他不顺眼,不管事情本身的问题是否来源于方栀。   前阵子《罗森》补拍暧昧镜头的风声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更有人暗中偷拿了剧本拍下照片,把一些大尺度的描写公之于众,惹来了不少书粉和栀子花们的谩骂。   其中被喷得最惨的当然是《罗森》的导演和制片。   听说还有人摸到了制片的住址,出门就被人泼了一桶泔水。   陈毅把这个消息告诉方栀的时候先是大笑了好久,紧接着又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陆制片陆靖这个人,向来是有仇必报的。   那时候陈毅差不多已经选定了陪方栀一起上综艺的人选,是个十八线小明星,没什么粉丝基础。虽然和他们交集不深,但相处下来确实觉得对方是个好人,至少不会想着趁此机会对方栀下手。   然而就在确认合同的前一天,对方经纪人忽然变卦说不去了。   陈毅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里忽然一沉,刚想追问两句了解情况,对方却是比他提前开了口。   “对不起,有些人我们得罪不起。”经纪人说,“我们只能言尽于此。”   陈毅皱起眉,短时间内能让对方放弃这么大一个诱惑,这事背后是谁在谋划不言而喻。与此同时,星耀那边也掐着点来给他们递了个橄榄枝——   “公司那边说,他们有一个想要的人选。”陈毅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从手机里调出消息记录说,“是小枫。”   方栀倏地睁开了眼。   几乎是顷刻间,alpha的腺体中膨胀出一阵汹涌的信息素,在遭遇阻隔贴的阻隔后硬生生压制了回去,只有一缕淡淡的水墨香从那流出来。   半晌,alpha才开口问道:“怎么会是谭枫?”   方栀的声音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说:“就算是挑选素人,也是挑那些有学历、有背景的,谭枫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家庭也十分低调,哪怕是那段舞蹈视频上过一次热搜,那也很快就下来了。公司究竟是凭借什么挑中的他?”   他极少说这么一长串的话,陈毅怔了怔,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然后递给了方栀。   “原本定下的人不是他,但就在前天,陆应怀向导演举荐了小枫,用的就是这张照片。”   方栀的目光在看到手机的那一刻就没有再挪开过。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双人照,拍的主角就是他和谭枫。当时应该是校运动会,谭枫把号码牌抓在手里充当手工卡纸,企图用薄薄的一层纱布叠出一只千纸鹤来。而照片里的自己则微微低头看着,指尖按在瓶盖上,腕间淌着点水。   这张照片拍的算不得好,应该是从某个略高的地势偷拍到的画面,连手指都入了镜。   要非说有什么能格外吸引人的地方,大约是照片里的自己笑得很开心。   方栀知道那是自己发自真心实意的笑,和谭枫呆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总是格外轻松爱笑的。   “非得是他吗?”alpha微微抬了下眼皮,“他们怎么能确定谭枫会答应?”   “公司已经找人联系上谭枫了。”   “什么时候?”   “在通知我之前。”   陈毅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皱着眉透过车内镜看了看方栀,然后淡淡地摇了摇头。   方栀捏着手机的指尖倏地收紧,指腹上压出一片泛白的印记。 第60章 护短   【吴羊羊】:所以谭哥你要去参!加!综!艺!????   【吴羊羊】: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你也要进军娱乐圈了吗????   谭枫抬头掠了一眼手机屏幕。   大约是简单的文字不能够表达吴洋强烈的语气,这人直接改发成了语音。   谭枫按了按头,点了第一条开始听。   “那那那谭哥你的那些不要的试卷快快留给我,你以后要是和方栀一样爆火了,学生时代的签名是不是可以拿出去卖啊!!!”   “我靠我仿佛在做梦,虽然不是我上综艺,但你这个消息的冲击力也太大了吧!!!”   “你爸居然也同意了??不对,你很久没和我吐槽过你爸了,你们父子难道终于放弃冷战重归于好其乐融融了??”   “呜呜呜我听说那些爆火的明星都不会再和以前的平民朋友联系了,你不会嫌弃我的吧谭哥啊……”   谭哥直接把语音掐了。   他手上还握着刚签完字的黑笔,正式合同就压在手底下,旁边叠了一沓紧赶慢赶写出来的寒假试卷。   吴洋的语音还在一停不停地跳出来,谭枫却没打算回。   Alpha此刻心里充满了一种不真实感,外加一点点的心虚。   《善恶彼岸》主办方其实是在三天前就联系上他了的,接到电话的时候,谭枫正被一张数学试卷折腾到发疯,直接把对方划为了新型电信诈骗的手段,毫不客气地挂掉了电话。   直到对方打来了第二次、第三次,谭枫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   综艺主办方的对接人也并不是谭枫想象中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语气很温柔,似乎并不在意刚刚被挂掉三次电话的事情,客客气气地讲起了他们的来意。   谭枫静静地听完,片刻后才问道:“方栀不知道这件事吧?”   主办方一愣,委婉地换了个说法:“他最近太忙了,我们还没来得及通知。”   “通知。”谭枫点点头,黑笔在数学试卷上填满了三四个0,“网络科技这么发达,通知不过是发个消息的事情,看样子你们应该比方栀还要忙一点。”   对方大约也没意料到这年头十七岁的孩子嘴那么厉害,明显沉默了一会,才打着哈哈过了这个话题。   因为方栀的缘故,谭枫对星耀公司的印象一直都不是很好,对主办方的态度也恹恹的,有时稍显刻薄。他头一回学着谭鸿铭的样子和对方打起了圆滑战,最后又阴阳怪气几句,约定好过几天见面详谈。   对方挂电话的速度极快,显然是有点被气到了。   谭枫冷嗤一声,刚按掉手机放在一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到有人进了他房门。   “我在门口听了挺久,你是想去见见世面,还是单纯为了朋友?”   谭枫倏地僵直了后背,带着转椅往旁边挪了挪,给谭鸿铭在床边空出了个座位。   他爸难得穿了件绵软的灰色长袖卫衣,那副金丝眼镜也被换成了简单的方形黑框,看起来格外年轻。   谭鸿铭刚进门就顿住了脚,抬头看了看屋子的构造,然后找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抬起下巴指了指书桌道:“在看什么书?”   谭枫扭头看了一眼,视线从数学试卷上掠过去,紧接着看到了试卷旁边躺着的一本淡黄色古籍。   那本古籍有些年头了,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属于是收藏级别那一类的。也不知道陈毅是从哪找来的这些东西,总归谭枫看得很开心,这几天总是人到哪就把书带到哪,几乎不离手。   “陈叔…前阵子托方栀带给我的,讲一些杂七杂八的野史,我比较爱看。”alpha挠挠头,把书拿过来递给他爸看。   谭鸿铭没接,抬起手摆了摆说:“没事,我就问问,爱看就留着,别忘了谢谢人家。”   “嗯。”谭枫点点头。   他又把书放回去,重新转向他爸时松下了腰,默不作声地换掉了刚刚那个别扭僵硬的坐姿。   父子俩都显得有些拘谨,大约是从没这样面对面坐下来闲聊过,以往不是那个炸了,就是这个不服气了,现在忽然安静下来变得和和气气,谭枫倒有些不太习惯。   “那边主办方主动联系你了,你怎么打算?”   “能怎么打算,当然去。”谭枫垂下眸。   “嗯,说说看为什么。”   谭枫撇了撇嘴。   谭鸿铭就算是关心问话,也没有学到顾嘉言的两分像,生硬地很,简直恨不得把每件事单独拎出来让他儿子讲讲是非利害。   谭枫有些无奈,但对上他爸眼睛的时候又变得正经起来,一板一眼地分析道:“首先,我还未成年,主办方要是真心实意邀请我参加节目,就应该主动联系你,再不济也该是我妈,这么直接地联系上我,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着走。所以哪怕我这次不答应,他们一定还会来找我第二次,第三次。”   谭鸿铭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书桌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其次,方栀不知道这件事,至少我相信他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如果方栀知道他们公司来主动联系我参加节目……”谭枫忽然一笑,“那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打电话警告我不许答应。”   谭鸿铭倏地收回视线,抬起眸子凝视着谭枫:“这么笃定方栀的为人?”   “笃定。”谭枫的语气没有半分犹豫,他直直地对上谭鸿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非常笃定。”   谭鸿铭眯了眯眼,站起来走到谭枫身边,一边说:“猜得不错,这件事确实是有人在推着你上去。星耀传媒的当家人姓陆,那一窝子的高层也姓陆,其中里面有一个叫陆应怀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妈不是总说他是青年油腻代表大使么。”   “知道就好,他是这次举荐你参加节目的人。”谭鸿铭抬手拎起了那本古籍,随手翻了一翻,嘴上的话却没断,“具体是什么情况我还打听不到,但我们谭家和他没关系,他没理由针对你,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想利用你在节目里做点什么,或者在未来做点什么。”   谭鸿铭捻了一下页脚,顿了片刻,然后抬起手拍了拍谭枫的肩膀。   “你可以为了方栀答应这场鸿门宴,但你自己也要长点心。如果陆家那几个爱唱戏的王八羔子想对你做点什么,不用犹豫,以牙还牙,以怨报怨。”谭鸿铭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我和你妈……都会护着你。”   谭枫的心狠狠一紧。   他从没在谭鸿铭身上感受过护短,父亲小时候对他的疏离情绪实在影响太深,哪怕两人冰释前嫌,那道无形中的裂缝也依旧存在,只是谭枫一直假装看不到,努力在无视这条沟壑罢了。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   谭鸿铭落在谭枫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片刻后又松开来摸了下耳根。   有点热。   大约是紧张的,谭鸿铭心想。   这些年来他和顾嘉言也多往娱乐圈里投资,虽然他自己为人低调,但毕竟资本摆在那,有几个明眼的人还是会私下暗中交往,其中不乏也有星耀传媒的高层。   或许对方是想卖个人情,又或许他们刚好是陆应怀那一派的对家,总归提前有人和他透露了这个消息。   知道这件事后谭鸿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就连顾嘉言他都没有透露,只是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很久。他知道他的孩子是个很心软的人,哪怕自己得不到什么太大好处,也会选择对亲人对好友,掏心掏肺,奋力一搏。   所以在谭鸿铭独自来找谭枫之前,这位中年alpha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能再让我的孩子吃亏。   “爸。”谭枫微微动容,笑着握住了谭鸿铭的手腕,仰起头来看着他说,“谢谢你。”   谭鸿铭只和谭枫对视了一眼,很快把眸子垂下去,淡淡地“嗯”一声就走了。   谭枫看得出他爸脸皮薄,耳根生出的红色都蔓延到脸颊上去了,背影也添了点落荒而逃的意思。Alpha对着谭鸿铭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笑了笑,重新低下头干起了自己的事情。   有了谭鸿铭的首肯,签下合同就变成了双方都板上钉钉的事,父子俩联手瞒了顾嘉言两个晚上,直到第三天主办方带着合约来见面详谈时,顾女士才清楚来龙去脉。   那大概是谭枫第一次见到他妈生气的样子,平时在alpha面前连盘子都端不稳的Omega生生把他爸钉在书房墙上的挂画掀了下来,碎玻璃溅了一地。   谭枫当时就在门外,听到这动静险些连人带魂一起飞出去,正想扒拉开门缝隔空劝劝架,眼前的房门就被他亲爱的妈妈一把推开,duang得一声撞在她亲生的儿子身上。   顾嘉言蹬着棉拖鞋伫在门口,胸口上下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收回在书房里恶狠狠的目光,转头又瞪了一眼谭枫,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被撞了但不敢嚎出来的谭枫:……   坐在书房里沉思的谭鸿铭:……   谭枫揉了揉骨头,踮着脚往书房里探了个头。   谭鸿铭也刚好抬起头看向门外。   爷俩隔着一米多的距离面面相觑,把对方觑笑了。   “怎么办,爸。”谭枫抬起手机指着上面的日期说,“今天刚好大年三十,咱们家晚上还有年夜饭可以吃吗?”   谭鸿铭沉默了一秒,撑着下巴犹豫片刻,紧接着站了起来:“没事,我去做。”   “你还会做饭?!”   “会。”   谭枫不依不挠:“真的吗真的不会毒死我们吗?”   谭鸿铭绷着脸:“……那你别吃。”   “……”   大约是这天的父子情格外浓厚,谭枫并没有因此甩头回房,而是继续跟着他爸下了楼,打算进厨房和他爸一起给阿姨帮忙打打下手。   刚下楼梯口,alpha就看见阿姨走过去开了大门。   谭枫不知怎么下意识去看了眼手机时间。   下午四点整。   外面天好暗。   暗到他看到方栀满脸冰凉的瞬间,整个人下意识往楼梯上退了一步。   连带着他爸都顿在了原地。   方栀站在门口换了拖鞋,把手上陈毅托他带过来的年货递给了阿姨,紧接着抬头对谭鸿铭打了个招呼,最后绕过某人钻上了楼梯。   全程没看谭枫一眼。   谭枫:???????????   Alpha回头看了看方栀绷直的后背,茫然无知,不知所措。   他爸倒是一副看透了的表情,顶着张语重心长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跟着阿姨走进了厨房。   留下谭枫一个人站在楼梯口,上楼也不是,下楼也不是。   幸而他的解语花及时到场救驾——陈毅踩着点给他连发了三条消息——   【弱小无助】:虽然但是,方栀接下来没有行程了可以在你家连着住好几天,我大年初三过来拜个年。   【弱小无助】:然后他已经知道你背着他签合同的事了(双手合十),他在车上差点用信息素把我和小朱压死,我们又有什么错呢,我们只是两个娇弱的beta,这辈子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双手合十*3)   【弱小无助】:祝你好运。   谭枫静静地盯着最后四个字,“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第61章 烟花   谭枫已经伫在方栀卧室门前半个多小时了。   这段时间里alpha亲眼见着他爸在厨房折腾了一场小型爆炸,以及顾嘉言气势汹汹从化妆间里走出来,再以及他爸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妈转阴为晴,最后从厨房传来欢声笑语。   其乐融融。   谭枫(悲伤蛙点烟状):我果然只是个爱情的意外。   Alpha叹了口气,紧接着又一口吸了回来,然后慢悠悠凑近身后的房门,把爪子挂在了门把手上。   慢慢推开——   方栀正站在门后,抱着手垂眸盯着他半探进去的脑袋看。   谭枫:……………   “你吓死我了。”谭枫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直起身来闪进门里,“你站在门后**什么?”   方栀往后退了一步,给他留了点站立的空位,随后伸出手,把半开的门重新关了回去。   房门“啪”地一声响,谭枫靠在门上的背脊忽地一颤,抬头就对上方栀那张缓缓逼近的帅脸。   “你别……”   “他们什么时候联系你的?”   方栀抢先一步打断他的话,伸出去推门的手慢慢下滑,停在谭枫耳边,指尖不徐不疾地敲了敲门板,见眼前的人不说话,再次问道:“什么时候?”   谭枫心说不妙,反手摸上门把手企图把门拉开,不成想被方栀单手按得死死的。   空气中熟稔的旧书信息素在不知不觉中陡然拔高了浓度,这味道极具欺骗性,平时闻起来淡淡的不觉得什么,只有聚集到一定浓度爆发出来时,才知道这信息素的真正威力。   谭枫不是不知道S级信息素究竟有多强,但他确实没想过自己到现在还能有幸品尝。Alpha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而方栀的信息素就像是一张越挣扎越紧的网,等级的压迫感油然而生,谭枫几乎被压得腿软。   “三天前来找的我今天才签的合同……”谭枫舔了下微微发干的唇,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声音都有些哆嗦,“你、你先把信息素收起来。”   方栀偏了偏头,假装没听到alpha说的话,继续问道:“为什么要签?”   “啊?”谭枫仰起头。   “我问,你为什么要签这份合同。”方栀皱起了眉,“未成年人签订合同需要得到家长同意,他们不可能只联系了你一个人,哪怕你热血一上头冲动签了字,你爸妈不可能不拦着……”   他说着眼神暗了暗,眼尾落下一层厚厚的阴霾,一字一句说道:“你最好别说是为了我。”   谭枫刚要说出去的话一下子咽了回来。   方栀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心中一下了然。他低头闭了闭眼,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信息素紧跟着微妙的情绪变化产生波动,却是慢慢从谭枫身上淡了下去。   谭枫弹棉花的脚终于站稳了。   眼前的alpha状态很不对劲,肩膀微微发着抖,从谭枫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瞧见方栀颈侧那颗浅色的小痣陷进微微绷起的经络里,半晌又散开去。   “方栀,你听我说……”   方栀收回了手。   谭枫盯着他微微敛下的眼尾,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紧紧扣在自己手边。   “你听我说!我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干的,我爸说的对,陆应怀和我一没仇二没怨,他没理由来搞我,唯一的可能性是用我来对你下手。”谭枫喘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屎…不是,虽然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至少是我陪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害你。”   方栀被按住的手瑟缩了一下,他眼神晦暗不明,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说:“明年八月份,我会和星耀解约。”   谭枫眼睛一亮:“你要退出娱乐圈了?”   “先转幕后,等方瑾长大一些,至少成年了我再走。”方栀说,“只有我们成年了,才能和方南初解除养子女关系,才能彻底自由。”   他偏过头,一点点把手从谭枫掌心里抽出来:“谭枫,我不希望你卷进这个圈子里来。既然叔叔能知道陆应怀的事情,那说明他有能力护着你,你下一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我没——”   谭枫忽然刹住了嘴。   他和谭鸿铭多年的拌嘴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习惯,谁怼他半句都忍不住反怼回去,幸好这一次谭枫脑子快过嘴,硬生生把话茬拉了回来。   “——我没问题!”   方栀默默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谭枫装得一脸严肃,点头继续附和道:“嗯,没问题,只此一次,绝不作妖。”   方栀垂着眼看了他好久,愣是没在谭枫脸上看出半点撒谎的痕迹,alpha这才“嗯”了一声,转身往书桌那边走过去了。   房间里的信息素还没彻底散干净,方栀开了窗,屋外冷风呼啸而过,谭枫被吹的一瑟缩,探头往窗外看过去时,才发现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天黑了。”谭枫喃喃一句。   方栀转身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拉过纱帘。   狂风把帘子吹出一个鼓包,片刻后又瘫回去。   “别拉窗帘啊,这风这么大你拉帘子多碍事。”   谭枫走过去把纱帘挪回原位,滑轮和挂钩摩擦而止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出方栀可能拉窗帘的原因,连忙转头补充道:“我家后院这一块是拍摄盲区,直对着对面那户别墅,狗仔除非爬上那棵摇摇欲坠的歪脖子树上,不然拍不到你,放心住着。”   说完,他还煞有其事地指了指窗外,拉着方栀过来看那棵摇摇欲坠的树。   方栀显然还没能彻底接受谭枫签了合约的这件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谭枫一连逗了好几次都没能让这位大佛开句金口。   这样的反应让谭枫很是无奈,他总不能两巴掌拍醒方栀,然后晃着他的肩大声告诉他说我签合同是因为我他妈的喜欢你啊喜欢你啊!!   那方栀……是什么反应……大概……   还真不好说。   谭枫忽然“嘶”了一声,觉得自己可以假装脑子一抽冒险试试。   幸好阿姨赶在谭枫抽风前及时来敲响了房门,通知他们可以下楼准备吃年夜饭了。   方栀回复消息的手忽然一顿,抬头看向谭枫问道:“今天是大年三十?”   “对啊……你是不是忙傻了。”谭枫笑了笑,拽着方栀从椅子上起来,“我刚还想和你说,晚上八点到九点我们家小区前面会表演烟花秀,到时候我带你去三楼阳台,那边刚好能看的很清楚。”   方栀紧赶慢赶回了最后一条消息,把手机收回兜里。   “给谁发消息呢,还挺依依不舍的。”   方栀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醋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方瑾。”   “哦。”谭枫下了两级楼梯,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头问道:“方瑾过年是跟着……跟着他过吗?”   方栀知道“他”指的是方南初,指尖在扶手上收了一下,脸上维持住了冷静。他跟在谭枫身后往下走,半晌才摇了摇头:“阮先生,就是阮瑶阿姨的父亲,他会接方瑾去阮家住几天。”   “那还挺好。”谭枫说完就跳下了最后三级楼梯。   方栀跟着蹦跳进厨房的谭枫抬起了眼,他站在最后一级楼梯上,远远就看见了那桌热腾腾的年夜饭,屋顶的暖光投落下来,将这一方天地照的又暖又亮。   Alpha忽然笑了笑,不知道是在说方瑾还是在说自己:“是啊,还挺好。”   -   晚上的烟火大会比方栀想得要盛大。   第一枚烟花燃爆升上天空时,方栀刚刚挂掉了和方瑾的视频通话,手机屏幕上闪过一道亮白的光,紧接着在天顶炸开来。   “开始啦开始啦芜湖~”谭枫听到声音连忙加快脚步,抱着那半箱没喝完的酒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直接丢在了天台边上。   他身后紧跟着谭鸿铭和顾嘉言,大约是为了迎合过年的气氛,两人特意去换了件亮色的衣服穿着,在天台边上的小桌椅前手挽着手坐好。   谭枫作为这十几年来他爸妈恩爱秀场的唯一的受害人,见到此景赶忙从酒箱里捞了瓶红的,拽着方栀逃荒到了天台的另一边。   方栀有些震惊地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你能喝吗?”   “小酌小酌!”   谭枫被劈里啪啦的爆竹声迷了耳朵,嗓门跟着一起大起来。   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俩一次性纸杯,对着杯子就是一通倒,小半瓶酒瞬间没了踪影。   ……这他妈小酌。   方栀欲言又止,抬了抬手还是准备管一下,却看见谭枫把这杯酒递给了自己。   远处的烟花已经放完了一轮,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闻得到一些带着微凉空气的淡淡烟火味。   谭枫紧跟时事压低声音:“我爸藏了好几年的酒,以前一直所在酒柜里,今天总算被我偷出来了。”他把装满酒的纸杯塞进方栀手里,“我倒要喝喝看这玩意有多好喝才让他这么上头。”   方栀低头一看牌子。   罗曼尼康帝。   Alpha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谭鸿铭,表情略显犹豫,抿了下唇说:“你现在过去道歉叔叔可能还不会打死你。”   可惜谭枫没听清他说的这话,因为第二轮烟花又升上了天空。   谭枫“啊”了一声,自顾自猜测了一下方栀说的话,仗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大声说着话,心眼大得能塞下一个太平洋:“没事没事,一会喝完了我给他用红墨水稀释一下再装回去,保证他未来十年都看不出端倪!”   方栀被噎了一下,确确实实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略显疼惜地看了眼这瓶酒,然后浅笑着抿了一口。   远处的烟花已经拢出了一片白茫茫的烟雾,顺着风四处卷过来,有些靠的近了还迷了人眼。   方栀薄薄的眼尾微微一抬,眼底的那片天空忽而亮白,忽而暗淡,烟火流星在夜幕上炸开一道道七彩绚丽的光,转瞬即逝,却又好似永远留在了他心底。   Alpha又抬手抿了一口酒,整个人忽然放松下来,眼眸被那束忽明忽暗的光映得极亮。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作祟,方栀下意识往谭枫那边靠了靠,肩膀挨上了肩膀。   “谭枫,你说我退出娱乐圈之后该去干什么呢。”方栀对着远处眨了眨眼,问道。   “嗯?”   Alpha问话的声音太轻,谭枫根本没法从劈里啪啦中分辨出他的问题,只能皱着眉把头凑过去,扯着嗓子反问道:“你说什么——”   方栀一笑,摆摆手:“没事。”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站久了便觉得冷,alpha回头往后看了看,把喝了两口的红酒放在天台扶手下,转身去里屋拿了外套回来。   这一来一回也不过两三分钟,等方栀披好衣服重新回到天台,发现他放在扶手下的纸杯已经空了。   连杯底的水渍都被某人舔的一干二净。   方栀默默抬头,看见身边站着的某人正预谋把那瓶红的对瓶吹干净。   出于对罹患胆大包天症以及好奇心害死猫症且病入膏肓的病人的关心,以及对典藏版红酒被糟蹋的不忍心,方栀眼疾手快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制止——“你放下!就你这酒量还敢对瓶吹红的?!”   “我没事……”谭枫眨了眨眼,酒精带来的上头作用已经显露在他脸上,脸颊到耳根红了一片。   他抱着红酒瓶蹲下,整个人成一团,微微阖上眼昏昏欲睡。   方栀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谭顾夫妇,见他们还在你侬我侬没把注意力放在这里,便松了口气跟着谭枫一起蹲下,凑在他耳边问:“我出去一趟你究竟喝了多少?”   “半、半瓶吧。”   谭枫举起手来比划了一下,又立刻把手缩回去,继续抱着他珍贵的酒瓶子晃啊晃,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alpha。   方栀正低头企图看清那缺失的半瓶红酒,却在烟花爆开的短短一瞬安静间隙里,听到身旁的醉鬼嘟囔了一句:“你真好看。”   Alpha记忆惊人,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和几个月前那条无人街道上的声音重合了起来。方栀微微一哂,故作严肃说:“你喝醉了就喜欢调戏人吗?”   “我没有调戏你,你是真的很好看,他们都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喝醉的人说起话来没脸没皮,还喜欢动手抓人,而且重心还不稳。   方栀生怕这醉鬼带着罗曼尼康帝一起跳下天台自由落体,也管不了谭枫刚刚究竟说了什么浑话,直接单手把人拎起来,夺过他那同生共死的红酒瓶,连拖带拽回到里屋去。   醉鬼刚跨过门槛就顿在原地,声音飘飘然醉醺醺的:“烟花还没看完。”   “烟花没你好看。”方栀绷着脸,面无表情地反驳道,“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哦。”   醉鬼很听话,被方栀牵着手乖乖往二楼走。   酒品这东西听说有一半是遗传自己的亲生父母,方栀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看此时乖巧可爱安静的谭枫,心说这一次喝醉后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至少不是拿着手机一个一个戳联系人列表诉诸青春情怀了。   然而没感叹半分钟,那像木偶一样呆呆的人忽然挣开了方栀的手,全然没管自己刚好的瘸腿,一溜烟从走廊飞到了洗手间里,抱着马桶大吐特吐起来。   方栀站在走廊正中央怔了怔,捏着红酒瓶笑了起来。   外头的烟花秀还没结束,声音却不像在天台上那么响亮,落在屋子里是闷闷的。方栀左右看了看,随手把红酒瓶放在了谭枫房间里的桌子上,然后去一楼倒了杯水上来,走进卫生间递给了吐完的醉鬼。   谭枫的表情比吐之前更呆,喝水的时候像小鸡啄米,细看还有点滑稽。方栀心跳的有些快,长舒一口气后用水拧了毛巾,蹲在旁边给他擦了擦脸,问道:“吐完了?”   “嗯。”   “现在看得清我是谁吗?”   “看得清。”谭枫皱了皱眉,有点像在撒娇,“胃难受。”   “以后不准喝酒了,一杯倒。”方栀说。   “我不是一杯倒,我是半瓶倒。”   “没差。”   “……”   谭枫又去吐了。   方栀努力绷了一下脸,最后还是没忍住又低声笑起来。   第二次给醉鬼擦干净脸后,醉鬼忽然在迷迷糊糊中反应过来一件顶重要的事情——   “我的酒呢?”谭枫扒拉住方栀的手,狠狠捏了捏指尖问道。   这alpha没轻没重的,方栀却没管,垂下眼看了看说:“在你房间。”   谭枫“哗”一下站了起来。   “做什么去?”   方栀急急忙忙把毛巾往水台上一放,跟着脚步不稳的谭枫走进了房间,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后抱住了差点撞到墙上的alpha。   酒精带来的副作用尤其大,谭枫揉了揉脸,胡乱抓过红酒瓶口,然后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谭先生每年都要守着春晚守岁,估计一会就要下来了,我先把他的宝贝红酒塞回原位。”谭枫伸手指了指书房的位子,然后拖着方栀站在走廊边,示意道,“你帮我盯梢,我去拿材料。”   方栀虽然知道这醉鬼一会要做什么,却也没阻止,只是抱着手站在那笑。   醉鬼蹑手蹑脚从一楼拿来了饮料,感情深一口闷了,然后半跪在地上,把红酒瓶里的红酒一点点灌空了的饮料瓶里。   “这玩意其实一点也不好喝。”谭枫吐槽道,“可乐味多浓郁啊,不理解那些商务会谈为什么非要喝酒。”   说着他砸吧两下嘴,又拎起饮料瓶喝了一大口。   “yue。”   谭枫皱着眉评价:“更难喝了。”   方栀快要绷不住了。   Alpha抱着手站在一边,抬头看了看天台又看了眼时间,提醒道:“快九点了,你得赶快。”   “哦哦哦对我要抓紧。”   谭枫恋恋不舍的把可乐红酒混合物塞进了自己房间书柜的小夹层里,然后冲进洗手间把红酒瓶灌满,最后才溜进谭鸿铭的书房把红墨水滴了进去,晃一晃。   做完这些,他才一点点把木塞子塞回去,然后放回了酒柜的原位上。   方栀跟着他从这间房走到那间房,从二楼晃到一楼,最后抽了几张餐巾纸擦掉红酒瓶上遗落的水迹,帮忙掩盖罪证。   谭枫给他竖了个大大的拇指。   今夜到此,至少谭枫还是比较清醒的一个状态。   他开始不清醒是在谭鸿铭和顾嘉言从天台回来之后。   方栀没有看春晚的习惯,往年都是自己在家里拉上窗帘关上灯,放着电视听声音,睡着片刻后又清醒过来,这样断断续续的,直到最后被零点的烟花声吵醒。   可今年不一样,今年他身边多了个闹腾的醉鬼。   这醉鬼在历经多次呕吐、眩晕走不了路,并打翻家里三个花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酒精上头,凭借着最后一点残留的意识把自己挂在了方栀身上,鼻尖蹭着alpha颈侧的那颗小痣和睡意作斗争。   谭鸿铭简直没脸看下去。   “要不你还是去睡觉吧。”谭鸿铭皱着眉冲他儿子说,“你属树袋熊的啊挂人方栀身上。”   谭枫挣给他一个淡漠的背影,长长的“嗯”了一声。   顾嘉言掩着嘴笑了笑,语气温柔地对方栀说:“你也累了,我送你俩上去睡觉吧,他爸要守岁就让他一个人守着。”   方栀敛了一下眼尾。   他倒不是累,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Alpha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这个人很信赖自己,甚至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的腺体露在另一个alpha面前,而自己的腺体也毫不排斥地接纳了对方释放出来的信息素,没有一点对抗和攀比,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两人的怀抱中交融纠缠。   ……下面有点涨。   方栀按了下眉角,给顾嘉言回以浅笑:“我带他上去吧。”   “可你的胳膊还没好全。”   “没事的。”   方栀说完轻轻拍了拍谭枫的脸:“起来,我带你回房间。”   谭枫在他身上挣了挣,然后像一堆报废零件般瘫了回去。   一般人到这一步就已经不想管了,可方栀偏偏像笃定了似的,继续把人叫醒。   谭枫微微睁开眼,目光迅速聚焦在方栀脸上:“怎么了?”   “阿姨让你回房间睡觉。”方栀说。   “哦。”谭枫点点头,游魂一样飘起来,一路磕磕绊绊往楼梯上走。   顾嘉言都惊呆了。   他那傻缺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方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跟着站起来的时候刻意侧了下身,对着沙发上的夫妇俩说了声新年快乐,然后才亦步亦趋跟在谭枫身后往上走。   “你要在我这睡么。”   方栀眼看着谭枫习惯性走进楼梯口的那间客房,在对方还没走进门前叫住了他问。   谭枫这时候困得不知东西,下意识去寻找自己喜欢的气味凑近,闻言他皱了皱眉,扒着门框解释说:“这里的气味好闻。”   气味?   Alpha的鼻子都很灵,方栀站在门口嗅了半天,除了楼下漫过来的淡淡白桃香,这块地方就只有自己的信息素味。   房间里就更不用说了,自己在里面住了这么多天,那里还能是什么味道。   在方栀分神的间隙,谭枫已经顺着墙摸了进去,掀开被子钻进被褥,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方栀怔了怔,紧紧攥住卧室门把手,片刻后鬼使神差关上了门。   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私心会在何时作祟。   房间里没有开灯,alpha站在门口许久,才慢慢顺着月光往床边走过去。   他已经习惯了不在谭枫面前带上阻隔贴,信息素溢出终于不再受到任何压制,独处时更像是汹涌的海浪,几乎是刻意要把人淹没进去。   他也有alpha骨子里的劣根性。   大约是这股信息素太浓太烈,谭枫阖上的眼睛微微睁了开来,偏头看清了站在床头的人。   “方栀……?”   “嗯。”   方栀握住了谭枫的指尖,alpha以为他还会像之前喝醉时候那样说些有的没的漫无边际的话,正想让他闭上眼睛好好睡觉,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对方反握了回去。   “你今天笑了很多次。”谭枫眨了眨充满困意的眼,一字一句往外挤,“是很开心吗?”   方栀点点头。   谭枫已经困到看不清眼前这人的任何动作了,还以为对方没有回应,于是又哑着嗓子问了一遍:“是很开心吗?”   方栀的手被他死死握住,alpha无奈只能挨着床边坐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床上那人像是终于安了心,慢慢传出绵长的呼吸声。   方栀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许久,指尖微微伸直,借着巧劲从手心里挣脱出来。   本不是什么大动作,谭枫却忽然皱起了眉,偏过头嘟囔了点声音。   方栀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又吵醒了他,侧耳弯下腰去,想听听这人究竟在嘟囔些什么东西。   静谧时的耳语太过暧昧,alpha在听清那句话后微微落下眼尾,又倏地抬起来盯着谭枫的脸看。   他说,他希望你永远快乐。   周遭忽然静了下来。   方栀侧着身坐在床边,微微垂着头,伸手拨开了谭枫脸上凌乱的发丝。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闪出一层薄薄的荧光。   他胸口忽然一沉,紧接着心脏重重跃动起来,那股想要独占,想要侵入,想要掌控的心似乎冲破了封印,如洪水猛兽般迅速占领他的大脑,深深撞进骨髓里。   Alpha喉结上的小痣微微一颤,很快又藏进暗处。   屏幕上的光忽然闪动了一下,整个界面在一瞬间翻新。   窗外放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竹,把半边天照得极亮,又在滑落天穹的尽头留下一点点亮红色的余烬。   到处都是烟火味。   方栀闭了闭眼,低头舔了舔干涩的唇。   下一秒,他掰着谭枫的下巴吻了下去。 第62章 前夕   新年的第一天,阳光明媚,四邻都安安静静地没有声响,只有后院的树梢上偶尔传出一两声鸟鸣,片刻后也跟着安静下来。   这是一个很适合睡觉的白日。   谭枫却睁着眼在床上怀疑人生。   他一个实岁十七,虚岁十八,晃二十,毛二十五的alpha了,居然在昨天晚上,在昨天迎接新一年怀抱的重大节日中……   做!了!春!梦!   可恶啊!   谭枫翻了个身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被子里全是春梦对象的信息素味。   谭枫:……   谭枫一个咕噜坐了起来。   昨天半夜做的梦还算得上记忆犹新,像点了循环播放按钮一样在脑子里滚动播放,好似嚼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   更不要脸的是这梦还格外真实,不仅被褥下的玩意还在热火朝天久久不降,嘴唇上也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的嘴巴究竟碰瓷了那块肉,愣是把自己的嘴角豁了个破口出来。   谭枫往破口那舔了一口,倒吸一口凉气。   他有些颓然地往床上一躺,心说也不知道自己那喝完酒六亲不认满嘴跑车的恶习究竟有没有犯。   Alpha把自己思绪放空,就这个半死不活的姿势瘫了许久,直到感觉小火火终于平静下来后,谭枫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按照往年的习惯,谭枫总会提前一天和吴洋约好在大年初一这天出门去玩,有时候干脆住在外面三四天,熬到谭鸿铭休假结束后再回家。   所以映像里谭枫对这一天不是很熟悉,alpha花了三分钟把家里里里外外逛了一圈,最后站在楼梯上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人都去哪儿了?   谭枫皱着眉走下楼,从客厅里翻了点零食出来,拆开包装边吃边走,巡街似的。   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还顿了顿,企图让大门给他变个人出来。   大约的确心诚则灵,片刻后,大门给他变出了个方栀。   方栀显然是出门运动去了,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黑色口罩下的脸微微泛着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Alpha进门的时候垂着眼,估计是没想过会和偷吃零食充饥的谭枫对上,两人都明显愣了一下。   “厨房里有粥。”   方栀的神情很快恢复原样,他弯腰换好鞋,继续说道:“叔叔阿姨说有点事先出去一趟,下午会回来。”   谭枫机械地咀嚼掉了最后一口薯片。   他刚刚视线和方栀对上的时候心都漏跳了一拍,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心虚,总之alpha现在有点心慌,视线躲闪。   “昂,应该是去买年货吧。”谭枫抱着零食胡乱点了个头,低着头没看方栀,装作饿极了的模样飘到厨房去找吃的了。   方栀见他满脸不自然的表情,拉下口罩的手微微一缩,抬脚跟了上去。   他承认自己昨晚是有点疯,但那时候气氛太好,私心作祟,仗着那醉鬼酒精上头毫无意识,从浅尝辄止变成试探伸入,浓烈的欲望差一点蒙蔽alpha的双眼,直到自己的犬牙竖在谭枫那毫无防备的腺体上,被那睡梦中的人颤抖着喊了声自己的名字时,方栀才陡然清醒过来。   Alpha敛下神情,心说昨晚动静这么大也不知道这人还记不记得……   厨房里,谭枫迅速扫视了一圈桌台上的小碗,从一个反扣的陶瓷碗下找到了一碗粥。应该是挺早就盛出来的,已经凉透了,谭枫单手端着塞进了旁边的微波炉里,开始加热。   微波炉开始运作的噪音极大,方栀瞥了一眼,抱着手走到了谭枫边上。   他眨了下眼,试探性地问道:“昨天晚上……”   “啊昨晚!”谭枫蔫蔫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起来,他把手里的零食一股脑塞给了方栀,薯片从袋子里飞出来摔了个粉身碎骨,“昨晚烟花表演是不是很好看!只可惜喝了太多酒醉得太快了,后面几个我都没看到。”   方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谭枫被这一眼看的心里发毛。   方栀眉尾微微一挑:“那瓶酒……”   “啊那瓶酒后来我应该放回原位了吧?昨晚是真的上头了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我也没有干什么蠢事说什么蠢话啊哈哈哈。”谭枫笑得有些尴尬,蹲下去收拾了薯片的尸体,重新对微波炉上的倒计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片刻后,谭枫像是急着确认什么事情似的转过脸问道:“昨晚我有说过什么鬼话吗?”   方栀看着谭枫的脸:……   喝醉了真好啊。   忘得一干二净的。   “没有,安静地很。”方栀像是松了一口气,把零食口捏紧,找了个夹子夹上,漠然地说,“就是一直抱着我不肯撒手,非说喜欢我的信息素味然后抢我的床。”   谭枫懵了一下,表情十分古怪。   他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默默咽了口唾沫问道:“然后呢?”   方栀盯着他略显震惊的脸微微一笑:“然后我就被你赶去你房间睡觉了。”   “哦。”   谭枫收回视线,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我有个事需要提醒你一下。”方栀拎着包装袋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来,说,“你昨晚喝的那瓶酒是罗曼尼康帝,典藏级别的红酒,建议上网查询市场售价。”   谭枫一愣,翻出口袋里的手机来打了几个字,一边问:“这酒很贵吗?”   方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反正我舍不得买。”   谭枫正要取笑,屏幕上加载的页面便跳了出来,alpha带着零星的笑意低头一看——然后整个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他妈的何止是贵,这可是他爸把他打死都死不足惜的珍贵。   微波炉到点发出一声“叮”的长鸣,谭枫从一片混沌中抬起头,然后赶忙转身跑到酒柜前,把他昨晚伪装成红酒的墨水瓶又往里怼了一点。   方栀脱了外衣放在沙发背上,听到声音回头看过去,眼里荡开一层浅浅的笑意。   -   年初一的大事是从下午才开始的。   谭鸿铭和顾嘉言直到午饭后才回来,谭枫趴在二楼走廊那看着两人里里外外走了好几趟,买的年货险些堆满一楼客厅。   “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下午有很多人要来吗?”谭枫问。   顾嘉言刚好收拾完从他旁边路过,闻言说道:“你前两年都不着家,现在过年来拜访你爸的老板可不是你小时候的一两家这么简单了。”   Omega看了看自己儿子又看了看房间里的方栀,低声说:“不能确保那几个姓陆的会不会来,你让方栀去你屋子里躲好,万一碰见了还多件麻烦事。”   谭枫这几天对姓陆的尤其膈应,听到这几个字就习惯性皱起眉,他点了点头,朝顾嘉言比了个OK的手势。   他花了点时间把方栀从客房骗进了自己屋里,又薅了一堆零食饮料外加谭鸿铭书房里的书和自己的平板丢在房间里,随后就被顾嘉言打着“长子必须在场”的名义赶到了客厅做吉祥物。   来拜访谭鸿铭的人确实超出了谭枫的预想。   他总以为过年期间,各位老板和老总总不会闲着这功夫来自个家里喝一下午的茶,毕竟一寸光阴一寸金,不如在家开开心心数金银。   不过他们确实如谭枫所料不打持久战。   可他妈的他们打车轮战!!!   不知道是不是他爹给这几十个老总排了时间表,总之画风很离奇的变成了这样——   一家子轰轰烈烈来,屁股挨着沙发坐了没十分钟,就被顾嘉言一人一袋年货客客气气重新送回了车上。谭鸿铭则负责坐在原位浅尝新茶,没过三分钟起身迎接下一波客人。   效率奇高,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谭枫都看傻了。   然而这股新鲜劲也只够alpha清醒地送走第十一位客人,谭枫看着他们开车驶出大门,终于忍不住偏头问道:“还有几个要见啊爸。”   他爸低头翻了翻手机,语气冷静:“计划表上的还有十五个。”   谭枫:“还真有计划表啊?”   顾嘉言拍了拍手上的灰从门口走回来,笑着说:“计划外的可就不知道了,一般是不会有人来,但今年可说不准。”   谭枫脸上一片死寂。   “你要是呆不住就回楼上去陪方栀。”谭鸿铭看了他一眼,“反正你这吉祥物也不好好当。”   “我可算等你这句话了。”   谭枫扭头撒丫子就跑,三两步跨到楼梯中央时才忽然想起来回了个头,冲楼下挥了挥手说:“妈,晚上可以有虎皮青椒吗?”   顾嘉言没好气地说:“不能。”   谭枫:“方栀爱吃。”   “那行。”顾嘉言毫不犹豫道,“你问问方栀还有什么爱吃的不。”   “他没了,他就爱吃虎皮青椒和白米饭,特别好养活。”谭枫冲楼下做了个鬼脸,然后闪进了房间里。   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喀拉”声,坐在窗边看书的方栀闻声抬起头,往门边看了一眼。   这间屋子隔音尤其好,alpha并没有听到谭枫刚刚在楼梯上说的话,他反手把书盖在膝盖上,问道:“不是要接见客人?”   “见麻了,快疯了。”   谭枫一进门就撒泼倒回了床上,零食堆受到自身重量往中间的人形坑上滚,平平地铺了alpha一身。   “所以你是来我这躲懒的?”   “不,我是来这逍遥散漫的。”谭枫把自己从零食堆里挖出来,冲方栀眨眨眼,“打电子游戏吗?我带你飞。”   方栀掠了一眼手机:“我没有游戏软件。”   谭枫一翻身冲他伸出手:“给我,我来给你下。”   方栀微微一笑,把手机递了过去,自己也走到床边挨着躺着的那个人坐下。   手机递到谭枫手上的时候已经是解锁状态,alpha微微一挑眉,紧接着眼尾轻轻落了下去。   方栀的手机界面太干净了。   刨去一些手机自带的手机软件,他手机里只有微信一个联系app,就连背景桌面都是默认的经典状态,谭枫甚至怀疑这屏幕上连半枚指纹都提取不到。   心里虽然有些震惊,但谭枫面上不显,他能感受到方栀也低着头在看屏幕,鼻息离自己很近很近。   Alpha心跳忽然快了起来,点开键盘时差点忘了自己要打什么字。   “再过三天我们就要出发去新城了。”方栀盯着他的指尖,忽然说,“拍摄前后要花上将近三天,结束后我就要直飞鹿城进组拍戏。”   “又要去拍戏?”谭枫问。   方栀语气稍显惋惜:“嗯,接下来又没有假期了。”   谭枫抿了抿唇,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留在屏幕上的加载界面里,片刻后,他感觉到方栀伸出手越过了他的肩膀,似有若无地把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   “以防万一,有些事我必须提前和你说明白。”方栀说,“七位邀请嘉宾里,沈归夷老师和陆应怀都是A级alpha,江柚白是B级Omega,和我关系算得上要好,剩下两个……都是普通beta。”   “我和陆应怀打过两次交道,这人狂妄自大,特别喜欢用信息素来和对方攀比,你要是单独见到他,不用因为我顾虑什么,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谭枫没抬头,也没应声,只点开了刚刚下载好的游戏开始玩起了新手任务。   方栀掠了一眼他的脸,便知道这人在认认真真听,继续说道:“柚白这个人很活泼,你应该和她很能聊得来,沈老师和她是……至交,你也不用太过于防备。剩下的两个beta里……”   “剩下的两个beta,一个是阴险狡诈自私自利的杨淮,一个是临时顶替了原定嘉宾且头上有人的某位十八线小明星商时序。”谭枫的声音变得冷冷的,手上的动作却极其散漫,“杨淮暂且不提,商时序这人我倒是有点了解,他姐姐商杳杳是沈归夷的经纪人兼助理,在我们看来,他头顶上的靠山自然也是沈氏集团。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听说商时序前阵子和星耀传媒走得极近,且私生活极乱,好像还和自己的粉丝搞在了一起?想来沈氏集团现在应该在想着怎么丢掉这个烫手山芋吧。”   方栀忽然收了声,看着身下的人慢慢撑坐起来,神色严肃地盯着他看。   “方栀,是我选择站在你身边,你不要这么小心翼翼。”谭枫蹙起眉,把已经死在新手村的小人丢到了一边,微微前倾,鼻尖往那熟稔的信息素中不断迫近。   Alpha忽然落下眼尾,急迫中带了点恳求,紧接着又倏地抬起来对上视线:“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有能力护住自己,也有余力去护住你。” 第63章 乌托邦   方栀喉间的小痣微微一颤。   他近乎仓皇地低了一下头,把视线转向别处。   “综艺而已,没那么可怕。”   谭枫往方栀看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并没发现什么端倪,也并不觉得自己离这人的位子太过暧昧。他微微一哂,说:“我爸说,明刀暗箭不可不防,我心眼大,到时候要是没看出点什么东西,还得多靠哥哥提点提点。”   方栀轻轻推了他一下,微蹙着眉说:“管管你的嘴,这时候又叫起哥哥了。”   “你本来就比我大啊。”谭枫好似无所谓地耸耸肩。   “平时也没见你叫过。”   “我害臊。”   “……”   方栀彻底偏过了头。   某人得逞后低低地笑起来,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往下倒,还没皮没脸地把脑袋往人身上拱。方栀崩了片刻的脸,忽然也跟着笑出声,抬起手护住了谭枫的脑袋。   两个人眼看就要滚到一块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让两人都极其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层层房门阻隔往耳膜冲进来——   “谭哥!!!我来找你拜!年!啦!!!”   谭枫猛一下一口气没吸上差点把自己憋死。   Alpha在绝地求生的呼吸中抬头看了一眼。   方栀不知何时已经挪出了半米远,乖乖巧巧地坐在床边研究起了新手村的任务地图。   “我操。”   谭枫低低骂了一声,在床沿滚了半圈立刻落脚下了地,刚要往房门那冲出去和对方唱山歌,下一秒就回了头,盯着方栀沉默了几秒。   大约是视线太热烈了吧,方栀实在没法忽视,配合着抬起头来递过一个疑问的表情。   谭枫对着他那张脸咽了口唾沫。   然后迅速把人扒拉起来,推搡着送进了衣柜里。   方栀:?   那衣柜只有大半人高,上面整整齐齐挂了一排衣架,方栀被怼进去的瞬间脸不知道挨了个什么冰冰凉凉的玩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就全黑了。   方栀罕见地懵了片刻,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值得让人急着塞自己入柜的。   柜门能阻挡的声音有限,方栀在谭枫即将离开案发现场前奋力扒开柜门,抓着衣领把人揪了回来,问道:“你塞我进衣柜干什么?”   谭枫心说我他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塞进去啊。   ……大概是心虚吧。   Alpha皱了皱眉,舔了下嘴角说:“为了保护吴洋那脆弱的小心脏。”   方栀:“嗯?”   “嗯。”谭枫本着能唬过去就行的心态开始大放厥词,瞎编乱造道,“前几天我和他说家里藏了个美人。”   方栀在“美人”两个字上斟酌了一下,觉得没什么说服力,继续追问:“所以?”   “我还和他说我暗恋这个美人很多年,属于金屋藏娇那一类的。”谭枫端起一张真诚脸看向方栀说,“你说他要是进门看到你在我床上,他会不会疯。”   “会。”方栀回答的斩钉截铁,顺势朝门外看了一眼。   吴洋的脚步声明显已经逼近。   谭枫正要回头把方栀重新塞回去,谁料他刚伸出手,就被那个杵在柜子里的alpha抓住了手腕,紧接着用力拖进了柜子里。   叮呤哐啷一声巨响,方栀反手关上了柜门。   浓烈的旧书信息素扑面而来。   “他会疯,但和我有什么关系。”方栀死死按着谭枫的两边手腕,把他整个人禁锢在身前,鼻息喷在对方的腺体上。   “所以你最好给哥哥重新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把我塞进这地方来。”   谭枫狠狠哆嗦了一下。   衣柜的空间算不得大,方栀一个人或许还能有点施展空间,但两个alpha同时进去,就只能是背靠着胸,或者是脸贴着脸的亲昵姿势。可惜谭枫两个都不愿意选,于是努力挣着手,成功地把自己挣进了方栀怀里。   “松开!”谭枫踢了方栀一脚。   方栀低头一掠,冷静道:“你自己进来的。”   “那还不是你抓着我手!”   大约是闹劲起来了,谁都没顾及轻重,两人互相推搡着,一会是谭枫撞了墙,一会是方栀杵到了柜门,总之叮叮咚咚响了好几声,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嘎吱”的房门声,他们俩才慌慌张张收了动作。   谭枫还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小腿有些酸胀,但他不敢乱动,僵在那屏气凝神,生怕自己的信息素漏出去一点。   柜外,吴洋已经走了进来。   “谭哥!谭哥?人呢?”   吴洋站在卧室中央左右一看,跑到窗边撩了撩窗帘,又跪在地上探查着床底。   “奇怪,干妈明明说了在房间啊。”吴洋嘟囔着,不死心地又绕着卧室走了一圈。   谭枫蹲的腿都麻了。   “为什么不出去?”方栀垂眸看着他微蹙的眉,压低声音问道。   谭枫小幅度动了动麻掉的腿,后腰几乎是蹭着方栀上下挪了挪。他摸了一把鼻尖说:“我一开柜,吴洋那脆弱的神经还不被我俩这姿势吓昏过去,丢不丢人。”   说完,他继续动着腿。   方栀脸上划过一丝隐忍,很快又皱起眉,脸色有点不好看。   “你别动了。”   方栀的声音也有点哑。   谭枫那瘸腿刚好没多久,实在麻的难受,柜子里暗暗的也看不到身后那人的脸。Alpha只以为方栀是嫌自己闹腾,于是调整了下姿势,接力把自己重心往下压,后腰蹭着方栀的小腹往下滑——   然后抵到了个什么东西。   两个人动作皆是一滞。   柜外吴洋在拜天地鬼神,柜内谭枫在质疑生物科学,简直一片死寂。   谭枫脸上的表情麻木了一下,本着“自己大概脑子有病”的崇高美德,斟酌着用词轻声问道:“你今天系腰带了?”   “嗯。”方栀扫了眼自己的运动裤,冷静地狡辩着:“系了。”   谭枫还想求证一下伸手往后摸。   幸好方栀夜视能力极强,在看到某人伸出的爪子后当机立断扣住了手腕,另一只手则从谭枫胸前穿过去,然后用力把人抱了起来。   谭枫只觉得自己胸口一勒,紧接着整个人倒在了方栀怀里。   也幸好,吴洋终于凭借着他逆天的神经找到了微弱的声源,在游荡完三圈空荡荡的卧室后,满脸不可置信地站在衣柜前。   然后满脸不可置信地打开了柜门。   再然后满脸不可置信地卧槽了出来。   “我草草草草草草草草!!!!!”   吴洋吓得连连后退,看清那两个人动作的同时又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哆嗦着两根手指装起了严监生。   “你你你你你们干干干……”   吴洋看了眼方栀和谭枫双双铁青的脸,忽然声音弱了下来,“嘛呢……”   谭枫低下头,沉默了数十秒来接受这突发的巨大变故。   吴洋坐在地上,眼看着他谭哥的人从方栀怀里撤出来,耳听着他谭哥的喘息声和方栀的喘息声上下交叠,他谭哥甚至还凑过去和方栀耳鬓厮磨,还在出柜前往方栀那看了一眼……   脆弱的beta见不得这种场面,恨不得就地自刎。   所幸还好自己闻不到信息素,吴洋心想。   Alpha和alpha啊,这俩发情究竟是d爱还是掐架啊。   谭枫跳出柜门,慢吞吞走过来冲吴洋伸出手,耳根有点微红。   “没干嘛,在玩,和他商量了跟你玩捉迷藏。”谭枫看着大脑死机的吴洋问,“好玩吗?”   死机的吴洋没有反应。   因为他余光看见方栀手里拎着一根刚从腰上抽下来的皮带。   我日。   还因为他谭哥问话的时候好一本正经。   众所不周知,但他作为谭枫半个摇篮情的兄弟知道,他谭哥撒谎的时候是极其正经的。   毕竟他谭哥现在的表情和他当初骗自己去马桶里藏钥匙一模一样。   “好玩。”吴洋略显惊恐,重复道,“真的很好玩。”   谭枫:“……”   方栀:“……”   行。   越描越黑。   半小时后,谭枫终于用另一个编造出来的版本讲清楚了来龙去脉,把快要气绝的吴洋拉了回来。   “这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一物降一物。”吴洋喃喃自语道,“方栀就是你命中的劫啊谭哥。”   谭枫脸色铁青。   方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端详着皮带,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点什么头。”谭枫杵了他一下,“不是说一会要直播吗,你不去准备准备?”   方栀揣着皮带晃了晃,中间的金属扣碰撞发出两声声响,他微微一挑眉,把皮带塞进了谭枫手里说:“准备什么?”   “画点妆?我看其他女明星直播前都会画点东西在脸上,说是润色点缀。”吴洋说。   谭枫问:“你还看女明星直播?”   吴洋答:“我爸看,辰儿也看。”   “哦。”谭枫指着方栀对吴洋说,“那你看他这张脸还需要点缀?”   方栀:……   吴洋仰着脖子端详了片刻,虚虚地说道:“不用。”   这alpha可长得太他妈好看了。   方栀一哂,决定不和这俩弱智儿童继续呆下去浪费时间,低头看了眼手机钟表,站起来回客房去准备直播了。   谭枫目送着他的背影,末了才重新回头问:“你怎么来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要说我来问你要红包你不可得连夜把我轰出明州去。”吴洋嘀咕道,“抠搜的金牛座。”   谭枫一脸莫名其妙,勾着吴洋的肩单方面压制:“爸爸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有!”吴洋咆哮着,“爸爸你这次的阅读理解答案还没发给我!”   谭枫简直服了。   他冲吴洋勾勾手:“来,帮爸爸一起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你终于忍不住要离家出走了?”   “……我后天要飞去新城拍综艺。”   “哦哦哦对对。”吴洋恍然大悟,然后抱着手撤到了一边,“那为什么要我收拾,你这是虐待童工。”   谭枫:……   他还真开不出来吴洋全身上下哪里有童的地方。   “三十五篇阅读理解。”谭枫指着自己书上上那摞了半米高的试卷册子说,“收拾完你打包带走。”   “诶呀。”吴洋娇羞地掩面一笑,全方位展示了什么叫为了答案不要脸皮,还在那虚情假意地客套着,“那怎么好意思呢我亲爱的谭爸爸~”   谭枫竖起了手指开始倒计时:“我给你五秒钟,w——”   “走走走!!!收拾收拾!这就收拾!”吴洋一个箭步飞过去,把行李箱拖出来,惶急慌忙道,“您坐着!我收拾!”   谭枫笑着给了他一拳。   给他谭哥收拾行李,吴洋可谓是熟练工。   这发小比谭枫自己都还要了解他的东西摆在哪,沿着衣柜到书桌搜刮了一遍,没出半小时就把东西全部打包完毕了。   “这是洗漱用品,这是衣服,新城我查了天气还蛮热的,你穿长袖衬衫估计就差不多了。”吴洋喘了口气,把行李箱摊开给谭枫看了一眼。   谭枫盘着腿坐在床脚凸起来的木杠上,对着吴洋收拾的行李箱啧啧称奇。   “我要是以后赚了大钱,就把你叫来当我的助理。”alpha笑道。   吴洋蹲在地上白了他一眼,把行李箱盖上拉上拉链立在墙边,三两步跑去搜刮他谭哥的语文阅读理解试卷了。   谭枫合理怀疑他就是上门来要试卷的,拜年什么的都是幌子。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又争辩了一会,然后一人抱着一沓卷子走到了客厅。谭鸿铭刚巧又送走了一波客人,喝着茶抬起眉眼看向吴洋。   吴洋被他这一眼看的腿软,打着“来借学习资料”的幌子哈哈了过去,又在门口对上了送客回来的顾嘉言,终于忍不住带着卷子亡命天涯了。   “小洋洋来家里这么多次了还怕生呢。”顾嘉言打趣道。   谭枫抱着手眺望远方感叹道:“是啊,还怕生呢。”   说完,他就被顾嘉言领去厨房切水果了。   每日摆弄水果拼盘已经变成了顾嘉言的生活习惯,Omega从低温箱里拿出早早处理好的水果们说:“拿上去和方栀一起吃。”   “他在直播呢妈。”谭枫率先捏了块苹果咬一口,然后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才下播。”   “那就十分钟后再拿上去,你别把一盘子都吃完了。”顾嘉言说。   谭枫笑嘻嘻端着盘子走了,快要上楼前才回给他妈一个OK的手势。   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能让谭枫霍霍半盆水果拼盘。   Alpha站在房门外贴着耳朵偷听了一会,确认里面没声音才试探地推开了门,把自己的脑袋卡了进去。   里面静悄悄的没声音。   那肯定是已经下播了。   谭枫心里瞬间放下戒备,大着胆子一把推开房门,端着盘子就闯了进去。   “方栀,我妈切了水果拼盘,但是已经被我吃了一……”谭枫定在窗前半米的地方,迟疑地把话接了下去,“半了。”   方栀端坐着捏了捏笔杆。   他面前摆了部手机,自拍模式,刚好能照到他的大半张脸和骨骼分明的手。直播界面还亮在屏幕上,弹幕一刻不停地滚动着,在谭枫入镜时显得更为活跃了些。   谭枫赶紧往边上撤了两步,用极其夸张的嘴部动作问道:“你怎么还没下播?”   动完,谭枫往桌上扫了一眼,想看看方栀究竟在播些什么东西。   然后他他妈的看到方大明星在直播写数!学!试!卷!   旷古奇闻啊……   谭枫扶了扶额,当即转身就想走。   “别走,过来。”方栀往边上让了点位子,伸手示意接过谭枫手里的东西。   谭枫果断摆手摇头。   方栀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接过盘子小声说:“没事的,别怕,迟早得见。”   也对,谭枫想。   反正自己也要去拍综艺,那早见晚见都得见,现在又怕什么呢。   Alpha静静地等了片刻,垂下眼看着谭枫的眉骨,见人点了点头,这才拉着他坐回了原位。   谭枫总自诩心大,觉得这世上除去生离死别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事情。直到他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直播界面上时,他才发觉自己并不是这么豁达。   至少现在他的心跳的很快,也很重。   弹幕跳动的节奏越来越快了。   【奶油土司抹茶泡芙】:我靠靠靠!!!这是谁!这是谁!为什么帅哥的朋友全是帅哥!!   【好运连连连连给我连啊】:啊啊啊好青春啊!是谁没看住自己的体育生老公!   【四哈斯哈】:我直接,嗨老公~   【酱、】:是谁啊!好眼熟呜呜呜!感觉在哪里见过但我想不起来了!   【土豆没有土还能活吗】:等等姐妹们你们是都不好奇为什么这帅哥会出现在这里吗?   【山竹真的很难吃】:楼上的,我记得!这帅哥好像是之前和方栀一起在学校参加文艺汇演舞蹈的那个!   【一个名字罢了我真的需要吗】:好像是那个被方栀拉手手救场的小狼系alpha!Wuli~妈妈磕到了妈妈圆满了呜呜!   弹幕闪现的太快,谭枫一时间很难捕捉到一句完整的句子,倒是方栀垂眸看了一会,笑了笑说:“对,是他。”   【幻想成为年糕精】:天啊哥哥终于说话了,在这看了一小时学习直播我差点睡着。   【小猫咪眯】:笑死我了,全靠帅哥实力出镜!   【随便wiwiwi】:小哥哥表情好懵啊哈哈哈哈哈,趁你们不注意先扛起来抱走!   方栀收了笔,把卷子拎起来拍到一边,半靠在椅子上说:“介绍一下,我室友谭枫。”   谭枫扭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方栀在他的视线中一挑眉,片刻后一本正经补充道:“他腼腆。”   腆你个鬼。   谭枫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栀子花开啦】:卧槽哥哥刚刚说的是室友!!!是我想的那种室友吗?!   【语嫣(努力减肥版)】:想让小哥哥说句话,感觉小哥哥是那种很青春也很纯的alpha~   【嘎嘎染】:冲啊姐妹们,哥哥已经忘了要下播的事情了!别让他想起来!!一场直播双重享受!   “啊,我们是高中同寝室的室友。”谭枫终于完整地看清了其中一条消息,解释道,“我不腼腆,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有点懵。”   方栀斜靠在椅子上,支着头勾了勾嘴角。   【一个名字罢了我真的需要吗】:wuli!!!记录本场直播中哥哥第二次笑容!!   【随便wiwiwi】:我笑死了这场面莫名其妙好像霸总和他的小娇妻(bushi)   【行走的科学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哥哥不要紧张!介绍一下自己吧,让我们大家都认识一下!   【渡情】:我的妈呀什么情况,我以为方栀的直播间要以数学试卷结束了,结果现在冒出来一个大帅逼!!!他!是!谁!三分钟内我必须拥有他的微信号(叼烟)。   谭枫显然还不适应这种场面,他愣了一下,在迅速闪跳的弹幕中扒拉出几个自己能看见的字,然后特别认真地介绍起了自己,显得格外乖巧:“啊我叫谭枫,是alpha……不是,我不是艺人……啊不玩QQ……也没有微信……是活人我不是AI……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方栀家????”   谭枫终于忍不住戳了戳旁边看戏的方栀,眼神示意说你快管管你家粉丝。   方栀努力绷住了脸,清了清嗓子说:“这是他家。”   弹幕又炸了。   栀子花们齐心协力刷了整整一分钟的问号。   方栀选择性忽视,他扫了一眼时间,偏过头去贴着谭枫的耳朵轻声说道:“差不多了,你先出去,我收个尾就来。”   谭枫恨不得原地消失,点点头抬脚就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了出去。   【08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哥哥落荒而逃!   【土豆没有土还能活吗】:究竟是被谁吓得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们怎么回事!收敛一点!都把人吓跑了!   【一个名字罢了我真的需要吗】:wuli感觉谭枫小哥哥和哥哥的感情很好啊!应该不只是普通朋友吧?   【山竹真的很难吃】:谁把普通朋友带回家住啊,我猜是铁打的哥们!   【随便wiwiwi】:笑死我了,还铁打的哥们哈哈哈哈   【幻想成为年糕精】:所以是不是铁打的哥们?   【嘎嘎染】:所以是不是铁打的哥们?   【土豆没有土还能活吗】:所以是不是铁打的哥们?   【一个名字罢了我真的需要吗】:所以是不是铁打的哥们?   弹幕整整齐齐又刷了一排。   方栀眼神恹恹的,往那盘吃了一半的水果拼盘上看了一眼。   某个alpha吃掉了他不爱吃的黄色苹果和染色蓝莓,剩了一堆他常吃的小金橘和波罗蜜。   方栀盯着某处失神片刻,忽然一笑,说:“不是。”   “Er ist meine utopie。” 第64章 剧情章   当天下午,“方栀下播前说了什么”这一热搜悄悄登上热度前十,网友们众说纷纭,仅靠一段模糊的直播录屏和各位栀子花们在超话玩起了猜谜大赛。   奈何本主说的又轻又快,栀子花们忙碌了整整三天都没能得出一个答案,只得就此放弃,把这段视频列为“方栀三大未解之谜”之一。   “三大未解之谜?还有哪两大?”谭枫指着手机问。   方栀扫了一眼没有说话,抱着手装起了哑巴。   “第一大,究竟吃什么长大才能变得和方栀一样帅气好看。”陈毅坐在前排接过了话茬,竖着指头说,“当然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谭枫点点头说:“第二大呢?”   陈毅沉默了一下说:“第二大是方栀从没透露过的择偶标准,但我觉得这事就是Omega们在给自己添堵。”   “为什么?”谭枫扒着车座子的靠背,在陈毅和方栀之间来回看,不知怎么点通了任督二脉,忽然总结道:“哦,陈叔你是觉得他可能不喜欢人?”   陈毅端详片刻,点了点头。   方栀脸色铁青。   谭枫噗一下笑了出来。   三人现在正在前往酒店的保姆车上,方栀惯例上车就恹恹的犯困,倒是谭枫活泼过了头,一刻不停地在看“方栀超话”,在陈毅的点播下把方栀的娱乐圈史都扒了一遍。   “我发现你戴眼镜居然还挺好看。”谭枫又把屏幕重新扒回了最顶上,点开不知道去年还是前年的剧照说,“真的诶,眼神都温柔了。”   方栀掀开眼皮:“温柔?”   “对啊,温柔。”谭枫对着他上下一扫,捏着嗓子吐槽,“你看看你现在,凶得很。”   方栀:“……”   前排的陈毅和小朱哈哈大笑。   “到酒店我们就要换衣服化妆了,晚上先是一个见面会,然后导演会给你们抽签,应该是明天录制要用到的。”陈毅对着行程表看了看,又说,“听说这一次星耀他们搞得设定比较烧脑,大型沉浸式真人副本,包下了一整个城堡和小镇,三天两夜。”   谭枫猛地抬起头:“三天两夜??”   陈毅说:“对,因为玩法比较创新,三天两夜是预计的最长时间,当然也有提前通关的可能。”   “我之前还看有人说综艺都是照着剧本走的呢,怎么还要自己动脑啊。”谭枫看了眼窗外,保姆车已经拐弯驶进了酒店大门口,稳稳当当停在旋转玻璃门前。   接待员微笑着走到车门前。   陈毅率先一步拉开车门下了车。   “一会少说话。”方栀趁接待员还没拉开车门,轻轻拍了拍谭枫的肩膀。   “啊为什么?”   谭枫跟着方栀跨出门去,刚抬头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帽子从他额头前压了下来,然后重重地盖在了他头上。   鸭舌帽沿几乎贴着他的鼻子,谭枫连忙把帽子抬起来,正想抓着方栀问清楚,余光却看到远处亮起来的摄像头闪关灯。   谭枫猛地一怔。   “闪光灯不能开!”酒店周围忽然蹿出几个保安,快步走到粉丝们渐渐聚集起来的地方指挥着秩序。   方栀侧身站在谭枫身边,低声说:“不是私人行程,基本就会有代拍在附近。我们不知真假,不辨善恶,所以说话做事记得小心。”   谭枫顶了顶腮帮,勾起嘴角一笑:“你还挺切题,节目组算是请对人了。”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并肩走进了酒店里。   -   传说中的见面会在下午四点半就开始了。   陈毅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赵知行从休闲的年假诱惑中拐骗到新城来加班,两个中年beta从见面就开始掐,又在酒店走廊上吵了一路,最终在赵知行见到谭枫的瞬间安静了下来。   “哦呦,这小伙子长得好看,你们谁家的萨摩耶没拴牢跑出来了。”   刚准备喊叔叔好的谭枫:?   方栀坐在椅子上撩起眼皮,随口说道:“我家的。”   谭枫直接把自己绊倒在地上。   “呦呦呦快小陈子,我没带红包快给我变一个出来!”赵知行被这大礼吓了一跳,险些把化妆箱扔了。   “小陈子”刚蹲下去扶谭枫,闻言缓缓抬起了头,紧接着又拎着行程本满宾馆追杀起了赵知行。   方栀捏了捏眉间往椅背上一靠,心说这场面真是有点似曾相识。   十分钟后,这场闹剧还是以陈毅闪了腰为终结,称得上是同龄的赵知行倒是热的敞开了外衣,咧着大牙给方栀化起了妆。   陈毅看着他笑到发颤的肩膀,在出门前扒着门框咬牙切齿道:“差不多行了啊,化妆刷还拿得稳吗你。”   “我拿脚都化的比你好看。”赵知行语气狂妄,大手一挥,指着谭枫说,“来小朋友,过来,叔叔来给你打个底。”   谭枫犹豫了一下。   赵知行的语气勉强称得上三分和蔼可亲,但这也是alpha在无视了他肩膀上的刺青,以及耳朵上的四个骷髅耳钉,以及满身的烟味之后的结果。   这场景四舍五入就是装成外婆的大尾巴狼在向小红帽招手微笑。   谭枫莫名打了个冷战。   招呼的萨摩耶没动静,赵知行抬头往后看了一眼,拍了拍手上的粉末对方栀说:“我叫不动,你家的,你叫。”   方栀:“……”   他这话说的声不轻,谭枫连带着听了个一清二楚,alpha努力绷住了脸,慢慢从后面挪到方栀身后站着。   拍摄前的聚会并不是什么重要场合,就连镜头都不会放在正片里面。因此赵知行也只是给方栀的脸部稍加修饰,并没有太多的化妆痕迹。   反倒是他重新拿起粉扑对上谭枫的脸时,一时间有点无从下手。   “我感觉你不化妆会更好看。”赵知行的手悬在空中说,“天生的素颜坯子,皮肤也挺好,这年头的alpha怎么越长越帅了。”   谭枫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了开来。   “我刚就想说了赵叔,能不能不化妆啊。”alpha指着自己的鼻子说,“alpha的鼻子很敏感的,我隔了一条走廊都能闻到这化学工业的香精味。”   赵知行放下了粉扑,笑起来:“看样子你对你的脸挺有自信。”   “那当然,不过也得看和谁比。”谭枫把腿盘在椅子上,支着脑袋朝不远处的方栀扬了扬下巴说,“只要不和他比,我绝对都有自信。”   赵知行的笑声逐渐猖狂。   方栀正在沙发边上站着给谭枫挑衣服,闻言挑了下眉,拎起一件蓝白色的长袖卫衣递过去,随口问道:“和我比什么?”   “没什么。”谭枫贱兮兮地抛了个媚眼说,“夸你漂亮。”   赵知行在旁边已经笑到打鸣了。   此时离聚会开始只有不到十五分钟,陈毅像个统管幼儿园的生活老师,掐着手表在外面来回奔走,最后还能踩着尾巴会宾馆来检阅最终结果——某两位alpha居然都没换好衣服,其中一个甚至都没化过妆。   碍于隔壁房间住着的就是令人生厌的陆氏子孙,陈毅满腔怒火没能当场发作,他在沙发上随手揪了一件看起来顺眼的衣服塞给方栀,把他们一左一右塞进换衣间换好衣服,又在临行前夺过赵知行化妆箱里的唇膏,不由分说就在谭枫嘴上摸了一层。   等陈毅把他们两个双双怼到大门口准备出发时,谭枫才发现,他穿的卫衣和方栀身上那件很像很像。   不过是颜色变成了白红,领口上多了一朵浅色的栀子花。   “呦呵这谁准备的衣服啊,还挺般配。”赵知行探出头看着热闹,回到沙发边上打算一探究竟。   然而在看清那几件衣服的瞬间,赵知行沉默了一下。   他作为方栀这几年的御用化妆师,或许对艺人的私生活还不是那么了解,但对艺人的穿搭和服饰算得上是习惯性地去记忆,谁在什么时候穿过什么衣服他都能说出个大概,基本不会出错。   尤其方栀是个念旧的人,对购置新衣也并没有多大兴趣,总是喜欢把几件衣服翻来覆去穿个好几次。   所以他很快就认出……今天摞在沙发上的这几件,全部都是方栀的私服。   但今天两位alpha身上穿着的衣服他并没有见过。   是新衣服?   赵知行微微皱了下眉,对着衣服乱飞的沙发端详了几秒,最后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给陈毅发了条消息问:   【行知】:那俩白卫衣我觉得不好看,你买的?   -   陈毅没回。   因为真正的战场到来了。   主办方把聚会地点放在了酒店顶楼的包厢里,大门向外敞开着,金黄色的吊顶灯光从里面蔓延出来,把门口那一小块红毯照得发白。   方栀站在门口往里掠了一眼,正好和坐在正中心的陆应怀对上视线。   “那个是陆应怀?”谭枫低声问道。   方栀罕见地没吭声,只是把眼皮垂了下去,扭头对陈毅说:“那我们先进去了。”   陈毅刚和主办方那边交涉了进程,点了点头,又在方栀看不到的地方朝谭枫递过去一个恳求的视线。   谭枫眨了眨眼,跟在方栀身后走进了包厢里。   距离越近,能看清的人就越多。除去迎面坐着的陆应怀,谭枫最先看到的就是他身旁紧挨着的杨淮。   杨淮看起来精气神很不好,眸子里总透露着一种疲态。他嘴唇微抿,眉间压出来的褶皱仿佛是长在了皮肉上,挤压着厚重的散粉变成一条乳白色的线。   再往左看,两个位子上分别坐着沈归夷和江柚白。她们的椅子几乎是靠在一起的,江柚白毫不顾忌地单手挽着沈归夷的手臂,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在光亮下闪闪发光。   Omega支着脑袋,对着杨淮的方向默默翻了好几个白眼,却在看到方栀的瞬间变了情绪,撒开沈归夷的手就往外冲出来。   “方栀!”江柚白三两步走到alpha身前,立刻注意到了一旁的谭枫,笑了笑说,“谭枫是吗?你好啊我叫江柚白,总听方栀提起你,总算见到真人了。”   谭枫一怔,随后也笑着点头:“你好。”   “快入座吧,菜都要凉了。”沈归夷说话略显责备,但笑意不减。   方栀朝她颔首示意,跟着江柚白坐在了她们那一侧的两个空位上。   陆应怀一直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们,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的衣服时微微眯了眯眼,直到他们落座后才开口说:“方栀最守时了,以前总是最早到的那个,今天居然差一点就迟到了啊。”   杨淮好似刚回过神,也抬起他的眸子往这边看。   “我和你的房间挨着呢,准备的时候总听到你那有笑声。”陆应怀啧啧两声,对谭枫抬了抬下巴说,“你好啊,方栀的…朋友。我叫你小枫可以吗?”   谭枫挑了下眉。   alpha的左手从餐桌下面伸过去,在方栀的腿边轻轻敲了敲。方栀垂眸不经意一扫,然后侧头看了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呢,叫我小枫的都是长辈了。”谭枫笑得人畜无害,眼尾弯弯的很招人喜欢,因此阴阳起人来杀伤力更上一层,“应怀哥哥是个直肠子不知道给自己抬了辈分,但也不能什么都用嘴拉吧。”   陆应怀僵了一下。   夹在中间坐着的江柚白掩嘴咳嗽了两声,快憋不住笑了。   沈归夷眼里也划过一丝戏谑,她伸手拍了拍Omega的肩,转头对身后的工作人员们做了手势。   十几个工作人员会了意,佯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各自摆弄起了手上的仪器。   导演则坐在正中间,举起小喇叭进行开场白。   “好,欢迎各位来到《善恶彼岸》大型沉浸式真人扮演类综艺节目,现在是我们综艺录制前的小聚。可以看出这次来的都是些熟人啊,但也有两位崭新的面孔,那么我们先请两位新朋友介绍一下自己。”   正对着餐桌的摄像头率先转到了方栀正对面的商时序身上。   谭枫的目光跟着移了过去,这时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来。   如果说把商时序丢到娱乐圈的新秀里,那他的样貌绝不占优势,就连杨淮站在他身边都要耀眼三分。但商时序胜在背后有人,团队给他打造的积极小萌新人设让他迅速收拢了一大波粉丝,硬是用“努力”二字把自己送到了观众面前。   “大家好,我叫商时序。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也不是很懂综艺规则,所以希望各位前辈能够手下留情。”商时序微微一笑,目光绕着餐桌环视了一圈,最后又收回到镜头上。   陆应怀静了一瞬,带头鼓起掌。   江柚白甜甜地笑着:“欢迎~”   摄像头再次转了过来。   现场同时拍摄的镜头至少有三架,谭枫知道这是轮到自己的part了,但现场无人指挥,所有的镜头都藏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找不到方位。   正当谭枫犹豫不决时,一旁沉默的方栀却开了口,说道:“大家好,我是方栀,这位是我的朋友谭枫。”   藏在黑暗中的摄像头忽然往方栀那侧了半寸。   Alpha敏锐的感官立刻捕捉到了这点动静,谭枫调整了一下表情,对着镜头说道:“大家好,我是谭枫,方栀的朋友。今天也是第一次上节目,希望大家多多担待。”   “欢迎欢迎~最喜欢和新人玩游戏了。”江柚白扯着沈归夷的袖口鼓掌,“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今年的新人比较容易欺负。”   “但是今年也改游戏规则了啊。”陆应怀接话道,“我倒是挺看好新来的小朋友的,柚白可要自己当心一些。”   镜头又回归了原位。   紧接着导演的小喇叭再次响起:“好。各位朋友们,今天我们来到了新城著名的旅游景点’GE小镇’,传闻中GE小镇是魔法的诞生地,也因此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每当入夜时分,游客们就会依托梦境穿梭进小镇的过往岁月中进行一场寻宝游戏,获得游戏胜利的人,则会实现自己最想要实现的一个愿望。当然,这只是个传说,今天节目组带大家来到这里是为了参加GE小镇一年一度的魔法节,时间就在明天早上的八点二十分,沿着酒店一直往下走,穿过一片森林,从外城区进去,我们就能到达主城区的街道上。”   “在那里,我们能够领略到GE小镇独特的魔法风采。”   “这是游戏背景吧?”谭枫对着满桌的特色菜愁眉苦脸,“寻宝游戏,怎么玩啊。”   Alpha皱了皱眉,正想扭头和方栀小声密谋一下思路,不曾想却看见某人坐在他边上吃菜吃的机器优雅从容。   谭枫用脚戳了戳他:“你这时候还吃得下饭?”   方栀缓缓地嚼着东西,等全部咽下去之后才解答道:“因为我饿了。”   谭枫:“……你这样会显得我紧张地很傻逼。”   方栀微微一勾唇,并没有多说什么。   谭枫:“……”   他该说什么呢,此时无声胜有声吗。   “别紧张,其实我也听不懂。”江柚白忽然从后面探出头,和四处茫然的谭枫对上了暗号,笑嘻嘻地说,“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划水。”   沈归夷掩着嘴咳了一嗓子。   不知道这咳嗽声究竟是提醒谁,他们身后的镜头和江柚白皆是一动,一个把镜头挪到了方栀脸上,一个则乖乖坐回了原位。   觉察到镜头的注目,方栀嚼了一半的青菜忽然嚼不动了。   谭枫没心没肺地在旁边噗嗤一笑。   就在这时,包厢大门再一次被打开,服务生推着餐车走了进来,给每人上了一碗汤羹。   “这是新城的特色菜,大家可以品尝一下。”导演说。   味道很香,有点像顾嘉言女士在家里做的香味,谭枫一抿唇,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肚子饿了。   然而当他拿起汤勺打算品尝特色美味时,却发现周围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打量起了盛装汤羹的陶瓷碗。   对面的商时序把碗拿起来检查碗底,杨淮则是检查碗口,就连说要划水的江柚白都在用勺子拨开汤羹里的干货,然后发出一声惊呼:“啊!果然,碗里有字!”   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方栀也同样拨开了干货,点头说道:“我也有字,2。”   “我是4,大家都是数字吗?”江柚白问。   “是数字,我是6。”陆应怀懒洋洋地应道。   杨淮看了他一眼,紧跟着说:“我的是5。”   商时序:“我是3。”   沈归夷看到数字挑挑眉,说:“不错,我是1。那所以……”   桌子上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看向了谭枫。   谭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拨开干货一看,说:“我是0。”   “七个数字,0到6。”商时序总结着,抬起头来向老玩家寻求帮助,“是什么意思?”   沈归夷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抽签?”   “抽中的人去梦里寻宝吗?”江柚白搅着碗里的汤,嘀咕道。   方栀抱着手静静地靠坐在位子上,然后忽然偏头看了眼谭枫。   然后下一秒,整个包厢的灯光全部熄灭,连带着门外的走廊都没有一点光亮,所有嘉宾都陷入一片浓厚的黑夜中。   “什么情况?”有人在黑暗中叫了一声。   “是游戏开始了吗?我们连规则都不知道啊。”   “别怕别怕,没事的。”   忽然暗下来的四周难免让谭枫内心一颤,他下意识往旁边摸索着能抓住的东西,手指却被人反手握进掌心里。   “有人进来了。”方栀的声音沉沉地响起,冷静地分析着情况,“拿着黑布条,估计是要让我们分开行动了。”   分开行动?   谭枫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用指尖刮擦着方栀的手掌。   片刻后,他才陡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问道:“这么黑你怎么看得清的?”   工作人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没等alpha回复,谭枫的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手,紧接着是一条柔软的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   “我们刚刚接到一条紧急消息,餐厅后厨溜进来一位餐馆里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在我们今晚的餐饮上倒入了某种特殊药剂,不会致死,但副作用是让人短时间内看不见东西,也无法说话。”导演组尽心尽力地播报着剧情,“现在由我们的工作人员护送各位嘉宾回到各自的宾馆房间,只需要睡一觉,各位嘉宾就能够恢复如初啦!”   一枚微型耳机塞进了谭枫的耳朵里。   导演组明确了不能让他们说话,整个包厢便沉寂下来。   谭枫收回了被方栀握着的手,随后被工作人员扶起来,一点点往外挪出去。   与此同时,那枚微型耳机也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谭枫舔了舔干涩的唇。   沙哑的男低音在耳机里荡开来。   “亲爱的玩家您好,欢迎您进入大型寻宝游戏——《善恶彼岸》。” 第65章 腰链   谭枫被一左一右两个工作人员压进了车里。   这种神仙开局是alpha未曾料到的,谭枫端坐在车后座,汽车引擎发动起来,片刻后慢慢驶离了原位。   眼罩被取了下来。   谭枫试探性地睁开眼,对上了立在前方的摄像头。身旁坐着的工作人员给他打了个手势,然后把规则卡递到了alpha手上。   规则卡通体褐色,上面用金色钢笔写了一整片密密麻麻的文字。   谭枫皱起眉仔细阅读。   【本场游戏为:真人扮演类游戏。】   【每位玩家将会回到GE小镇的魔法巅峰时期,并拥有一位GE小镇的镇民身份与NPC共同相处。同时,所有角色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条故事线,玩家需要揣摩所扮演角色的心理,做出符合角色的行为动作,直至游戏结束。】   【除上述基本要求外,本场游戏中还存在四张角色卡身份,分别为:藏宝人,寻宝人,偷盗者和普通镇民。】   还真是藏宝游戏。   谭枫眉头一挑。   【藏宝人身上拥有宝藏,抽到藏宝人角色卡的玩家需要在游戏中找回城堡钥匙,并保护身上至少半数及以上的宝藏重新回到城堡。藏宝人需要和寻宝人进行交易获得钥匙,并与其在指定地点完成交易认证。(注意:交易金额需要与寻宝人进行商讨,藏宝人需要保证交易结束后自身仍有游戏初始时半数及以上的宝藏数量。同时,在交易认证开始后,藏宝人和寻宝人身份将会进行全员公开。)】   “全员公开……”谭枫喃喃道,“全员公开做什么,意思是其他玩家也可以在交易认证的时候抢走宝藏吗?”   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垂眼继续看下去。   【寻宝人是历代守护城堡钥匙的守护者,共拥有一次使用魔法水晶的机会。魔法水晶可以对单人对象使用“诅咒”技能一次,中诅咒的玩家即刻播报死亡,但有权留下遗言。】   【偷盗者隶属于黑市势力,能够盗取藏宝人的宝藏,且拥有两次使用魔镜的机会。魔镜可以对单人对象使用“毁灭”或“复活”技能一次,遭受“毁灭”技能的玩家即刻播报死亡,无权留下遗言;“复活”技能只能使用在死亡玩家或即将死亡的玩家身上,获得“复活”技能的玩家会失去当前角色卡身份,以“游魂”身份继续游戏。“游魂”角色不可与玩家进行交谈,没有固定立场,“游魂”角色可以选定跟随一人,并与该选定角色共享最终游戏奖励。】   【普通镇民可以随时进入黑市进行交易,购买除魔法药水及魔镜以外的所有道具。镇民可以协助藏宝人与寻宝人完成交易认证,交易认证完成后镇民可以得到来自藏宝人的神秘奖励。请注意,四位镇民中有一位拥有除藏宝人、寻宝人、偷盗者以外的隐藏身份,等待玩家揭秘。拥有该隐藏身份的玩家同时拥有一项隐藏特权,可对所有玩家使用。】   【另外,黑市地域只对普通镇民和偷盗者开放,寻宝人无权进入,藏宝人需要伪装成普通镇民后才可以进入黑市。在黑市中,玩家可以使用金币兑换道具进行使用,不限制兑换次数。】   【藏宝人拥有两次主动联络寻宝人的机会,但有一定概率被偷盗者窃取内容。】   【本场游戏不限时长,如城堡被成功打开,或藏宝人失去全部宝藏,即为游戏结束。】   谭枫:“……”   Alpha觉得自己的脑细胞有点不够用了。   他皱起眉又从头看了一遍,然后盯着附赠地图上的城堡图案发起了呆。   如果光从这几点游戏规则来看,那结束游戏的方法其实很简单。藏宝人找到寻宝人,躲避偷盗者的追捕,在镇民的帮助下完成交易认证,成功开启城堡。   但谭枫并不觉得节目组会安排这么傻逼的玩法。   毕竟那一条“玩家拥有完整故事线”让他十分在意。   Alpha静了静,在第三次阅读完手中的规则卡后用手捏紧了山根。   游戏规则中提及的所有玩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善良”行为的一方,但规则中偏偏又提及了每个角色相对应可以使用的道具,而这些道具的作用看起来可不只是单纯地用来对付“偷盗者”这么简单。   因为规则上也明确写着,道具可对“对单人对象使用”以及“对所有角色玩家使用”。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场游戏里还有“恶意”行为的玩法。   藏宝人失去全部宝藏,可以是使用宝藏和寻宝人进行交易,并用剩下的宝藏开启城堡;也可以是在游戏中,被其他玩家击杀,使宝藏全部被盗取。   比如镇民假意帮助藏宝人和寻宝人进行交易认证,在身份信息全面公开后抢走藏宝人的宝藏。   又或者,寻宝人在获得足够数量的宝藏后使用魔法水晶杀死藏宝人,自己开启城堡。   这些假设也……不是不可能。   谭枫垂下眸。   寻宝人和偷盗者都拥有可以保护自己,或者杀死对方的道具。而普通镇民也可以进入黑市购买自保的各种工具,在四张角色卡中,只有藏宝人没有能力自保,且完全出于被动状态,需要逐个去试探对方的想法,然后再做决定是否相信游戏中的寻宝人和前来帮助的镇民。   “藏宝人真是个怨种啊。”谭枫看着这张规则卡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汽车驶进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四周的天也紧跟着渐渐暗了下来。   谭枫抬起头看向窗外,耳廓里的耳机再度响起声音。   “检测到玩家已进入游戏区域,请各位玩家戴上眼罩。”   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把黑布条拿过来,侧身给谭枫系上。   Alpha的视线重回一片黑暗。   “0号玩家您好,接下来播报您抽取到的NPC角色卡。在本场游戏中,您所需要扮演的角色姓名是——米亚·索里斯。”   “米亚家族是城堡中正统的皇室血脉,却在很久以前遭遇了一场政治变故,一夜之间,米亚家族分崩离析,您的父母作为家族最后的幸存者,带着传闻中能够“复兴家族”的您远走他乡,在其他小镇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可惜好景不长,黑市首领一直在搜寻您的踪迹,而您父母的米亚姓氏被人察觉,在临死之际将重新开启城堡的方法告诉了您,希望您能够开启城堡找到王族复兴的方法。”   “您活泼,灵动,健谈,非常讨人喜欢。虽然背负着复兴国家的使命,但您其实并不愿意走上父母为您规划好的道路,只希望找到一个让自己自由快乐的归处。”   耳机里传来一阵嘶哑的电流声。   谭枫藏在黑布下的眼睛眯了眯,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渐渐在心里升起。   听这个故事背景……他抽到的身份卡难道是藏宝人???   不对啊!   这种重要角色难道不应该是暗箱操作给大流量明星们玩吗,他难道不该是那这个普通镇民卡一路划水划到底然后拿钱顺便作妖气死杨淮和陆应怀再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吗???   难道还真被他遇到一个尽职尽责不搞小动作的导演吗?!   电流声嘎然而止。   谭枫心头紧紧一跳,屏住呼吸等着接下来的语音播报。   “本场游戏中,您抽取到的游戏身份卡是:藏宝人。”   “请0号玩家主动寻找守护城堡钥匙的寻宝人,躲避偷盗者的追杀,并成功开启城堡。”   “我们期待您精彩的表现。”   谭枫:“……”   我日。   垂死病中惊坐起,怨种竟是我自己。   Alpha大概宕机了好几分钟,直到汽车猛地刹住了车,谭枫才从这一场噩耗里稍微回过了点神。   他感觉到身旁的工作人员打开车门钻了出去,紧接着用手碰了碰他。他们没解开他脸上的眼罩,小心翼翼地把谭枫带出了车门,然后扶着他一路往前走。   脚下的土地忽然变了触感,大约是木制的地板,每踩一下都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谭枫全然不懂节目组是要做什么,跟着工作人员上了楼,然后在一扇木门前停下,片刻后又走了进去,最后被他们按在了床沿边坐好。   木门又是嘎吱一声,屋子里面瞬间没有了旁人的气息。   耳机中没有任何提示,周围也安静了下来。谭枫干脆闭上眼睛坐在原位,脚尖点在地板上互相怼着玩。   “请玩家摘下眼罩。”   耳机里的男低音忽然响起,谭枫被吓了一跳,心脏重重地砸了两下,然后慢吞吞挪到了黑布条。   刚摘下眼罩的时候alpha还有些视物不清,适应了一会才彻底把眼睛睁开,然后抬起头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一间小木屋。   这间小木屋很简洁,只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进门左手边是一间小的洗手间,大约是年久积灰,这间屋子看起来灰扑扑的没有人气,黑咖色的布质窗帘在那里晃来晃去。   谭枫四下一打量,很快又被手边的一沓衣服吸引了注意。   “现在是游戏的预备时间,请各位玩家换上节目组预留给玩家的服装,检查放置在房间内的NPC所属物品。二十分钟后,游戏正式开始。”   “此外,玩家在游戏过程中,请勿随意摘下蓝牙耳机。”   谭枫伸手按了按耳廓中的迷你蓝牙耳机,站起身来打开那一沓黑不溜秋的服装。   新城现在正值冬日,但并不寒冷,火气不错的小伙子甚至能够穿着短袖在路上跑步。因此当谭枫看到节目组给他准备的无袖黑色小马甲时,并没有太在意。   也不知道这索里斯是不是什么夜行侠,下半身的工装裤也是黑色的,尺寸刚好贴合谭枫 的腰臀,侧边看过去将将好勾勒出一条很漂亮的人体曲线。衣装周边还放着一条白色的贝壳项链,谭枫端详了片刻才别扭地带上。   Alpha最后弯下腰穿好鞋,皮鞋略高,几乎把他的整个脚踝包裹了进去,全部穿戴好后,谭枫才把手腕上的黑色绑带系上,一边走向了自己的行李包。   根据背景叙述,索里斯应该是伪装成了旅人赶到GE小镇,所带的物品无非也是干粮和银钱,所以行李包里的东西并不多,谭枫只草草看了一眼便再次合上。   木屋外不知何时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alpha好奇地打开门探头出去看了看,只见自己身处一栋四层楼高的木制房子里。二楼区域的走廊上站满了人,有些抽着烟谈天说地,有些则是和同伴勾肩搭背,沿着楼梯往下走去。   “嘿!可爱的小朋友,你是新入住托马斯旅馆的客人吗?”   谭枫一怔,循着声音往旁边看了过去,只见他隔壁房间门口占了个穿着蓬蓬裙的女孩,正开心地冲他打着招呼。   “莎莉小姐,这已经是你今天调戏的第十个漂亮男人了。”二楼那几个抽烟的男人说道。   莎莉微微一笑:“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男人。”   “你可放过他吧!”   众人笑成一片。   谭枫的目光在这一群人中间来回切换,很快又注意到散布在各个角落的微型摄像头,alpha舔了下唇,心里一片愕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沉浸式真人副本吗???   谭枫忽然正视起这档综艺来,重新拿出节目组给他准备的地图来看。   为了方便玩家携带,地图被制作成了小小的一张卡片,上面简单明了地画着GE小镇的大致区域分化,又着重在几个大型地标建筑上做了记号。   整个小镇的布局层层相扣,最中间是城堡,往外一圈是主城区,再向外是外城区,外城区最边缘铸造了一面厚厚的城墙,将小镇和最外圈的森林一分为二。   从刚才的对话中,谭枫得知自己所处的地方叫托马斯旅馆。   那是唯一一个显示在森林中的红点。   “嘿,漂亮的小朋友。”莎莉拖着裙子缓缓走了过来,她眼神微微一动,掠了眼谭枫手上的地图,说,“你是明天要进城吗?那你可要准备好入城手令啊。”   “入城手令?”谭枫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进入外城区的钥匙!”二楼那几个抽烟的大叔应和道,“小伙子,你第一次来吧。我们城外的人进入外城区需要入城手令,外城区进入主城区也是需要的。哦,中间那座城堡也关了很久了,听说没人能打开它。”   莎莉往那边看了一眼,又把视线垂下来问道:“你进城是做什么去啊?”   谭枫一怔,有些心虚地说道:“我去看看我家人。”   “哦可怜的小伙子,你是很早就外出打工了吗?”   “是的,很久没回来过了,有些想家。”   抽烟的大叔们唏嘘了一阵,有几个还皱起了眉。   “可怜人,小伙子,你拿我们的入城手令进去吧。”   谭枫回头一愣,看着其中一个大叔朝自己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那你们……”   “我们几个得要在这歇歇脚才会继续赶路。”大叔满身的烟味,笑得却十分憨厚,“你先拿着,到时候再还给我们。”   谭枫双手结果令牌,冲他们几个连连道谢,随后把令牌塞进了小马甲的暗袋里。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金钱和权力的味道。”站在一旁的莎莉忽然出声。   谭枫险些被吓到,忙抬起头来和她对上。   “你一定是一个身份不简单的人。”莎莉笑了笑,“希望你能创造一个最好的结局。”   说完,莎莉便拖着她的大裙摆离开了。   谭枫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本着“NPC一般说的都不是废话”原则,他低头闻了闻身上的气味。   满身的信息素味。   哪里来的权力和金……   等一下。   谭枫倏地回神。   自己抽到的角色卡是,藏宝人。需要使用自己的宝藏和寻宝人进行交易获得钥匙。   那么宝呢???????   他从刚刚开始就没见过那房间里有看起来像宝藏的东西啊。   谭枫猛地一下冲回了房间里,从边边角角开始大范围搜寻起来。   所幸屋子里东西并不多,谭枫很快就在被褥下发现了传说中的宝藏。   那是一条,金黄色的,镂空的,极其精致的,甚至能在昏暗房间里熠熠闪光的,黄金蝴蝶腰链。   谭枫:“……”   这玩意是要让他带在腰上吗?   正当alpha还在怀疑节目组的良苦用心时,耳机里又传出了提示音。   沙哑的电流声缓缓淌过,最后在尾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各位玩家请注意,寻宝游戏正式开始。” 第66章 黑袍使者   “听说了吗,当年被迫逃亡的米亚家族后裔重回小镇了。”   “早就听说了,而且有人说当年奥托逃走的时候,从城堡里带走了好大一箱珠宝!”   奥托是索里斯的父亲。   好大一箱珠宝是那个镂空的黄金蝴蝶腰链。   扮演着“索里斯”的谭枫陷入了沉思。   半小时前,谭枫在听到游戏开始的提示音后迅速下定了决心,把自己关进旅馆的洗手间里系上腰链。   不过这种小饰品alpha从来没接触过,他叼着衣服下摆,侧身站在镜子前。冰凉的金属贴上腰腹,谭枫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手抖了好半天才把腰链系上。   等他重新穿戴整齐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外头的天也暗的差不多了。   谭枫趴在窗前,从二楼远眺出去,只能见到外面连绵不绝的黑色森林,树杈上绑着几条破旧的灰色长布条,看起来过分阴森。   这种场景就不得不让他想起来,游戏中有一个叫做“黑市”的火热IP。   谭枫收回视线,回到桌边拿起那张小地图来回看了看,并没有在上面看到这两个字。   “黑市会在哪呢?”谭枫敛下眸。   游戏规则中写道:普通镇民可以随时进入黑市领域,但藏宝人需要伪装成普通镇民才可以进入黑市地界。   那么问题又来了,什么叫伪装成普通镇民。   难道普通镇民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吗?!   谭枫摸着下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窗外的风也跟着乌拉乌拉地狂吹,把小小的窗户吹得劈里啪啦响。   “我怎么就抽到这么个怨种角色。”alpha心里默默嘀咕着。   他头疼似的瘫坐回床上,继续静下心来分析着规则。   岑爹曾经在上课时说过,所有的思考题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如果不能从其他方面得到答案,那就先从自己身上入手。   藏宝人的身份是多年前逃出城堡的皇室家族成员,带着宝藏回到小镇,需要找到寻宝人拿到钥匙重新打开城堡。   这是自己的故事线,且游戏规则说,每位玩家都有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都有自己完整的故事线。   那作为镇民的玩家呢,他们的背景大约就是…从小在小镇生活,忽然有一天听闻了某位落魄的皇室家族成员回到了这里,想要……想要做什么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谭枫紧紧皱着眉,听到门外的欢笑声越来越大,然后忽然抬起头对上面前那破旧松垮的门板。   普通镇民有普通镇民的共同点,第一是熟悉小镇的结构环境,第二是听过藏宝人到来的传闻,第三都在小镇拥有自己的……家。   谭枫:“……”   “我他妈的还要去镇子里买个房?!”alpha咔嚓一下扭过头,对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森林不可思议地大吼道。   几乎是同时,房间外有人重重地敲了两下门,紧接着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   “喂!漂亮的小伙子,出来和我们喝一杯吗?”   是方才那位抽烟的大叔。   谭枫拉开门,对着满身酒味的大叔仰头问:“喝酒?”   “大家都在准备明天GE小镇一年一度的魔法节。”大叔笑着拍了拍谭枫的肩,搂过他就往下带,一边解释道:“魔法节是小镇最传统的节日,镇民们会提前一天开始庆祝,就连GE小镇最神秘的黑市都会在这一天对外打开大门。GE小镇的黑市我们可是向往已久啊,外界都在传黑市里有能让魔法变强的方法,但好像还从没有人真的找到过。”   “黑市平常不开吗?”谭枫问。   大叔满嘴的酸酒发酵味,大笑两声说:“开啊,只不过不对我们开,听说小镇的镇民是可以随时随地进入黑市的,我们外来人员嘛……就需要面见黑袍使者,得到使者的认可才能进入黑市。”   黑袍使者是什么玩意。   外来客就没有办法变成小镇镇民吗。   “什么叫得到黑袍使者的认可?”谭枫捡了个重要的问题问。   大叔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啊小伙子,大概是什么魔法考验吧。我只知道传说中的黑袍使者长得貌美如花,许多外来客见到他的容貌后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貌美如花?石榴裙下?   看来黑袍使者是个姑娘。谭枫如是想。   两人从摇摇欲坠的危楼上下来,一头扎进了托马斯旅馆的狂欢盛会中。   这里的老板热情好客,远远就看到谭枫从楼上下来,抱着早就备好的啤酒笑着迎了过去。   谭枫看到那和他脸差不多大的杯子连连摇头。   “没成年?”老板露出一副嘲笑的表情,“小毛孩就喝饮料吧!”   说完,他抱着啤酒转回柜台上,为咬牙切齿的谭枫换了杯可乐来。   这小破楼的正中央被老板折腾成了原木风的疯狂夜店,也不知道是不是线路不稳,楼道上的灯忽闪忽暗,音响的声音大得能震破耳膜,再配上身边那几个十分卖力跳舞的NPC演员,谭枫总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在这种吵闹的环境里,说话得靠喊。   “小伙子——”大叔从人群中晃了一大圈回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谭枫循着声音抬起头。   “你猜我问到了什么?我问到了黑袍使者给我们这几个可怜的外来客的考验!”大叔拽着他在一条板凳上坐下说,“GE小镇中间那个城堡尖尖你看见过没,那个是米亚家族……”   “米亚家族卷款潜逃蛰伏许久再次携宝杀回小镇我知道您能跳过这段吗。”谭枫实在是被这音乐吵得头疼,推着NPC加快了进度。   NPC明显一愣,堪堪维持住了自己的人设,点了点头继续说:“就、就是有镇民说前几天黑市发布了悬赏任务,只要能找到米亚家族的后裔,砍下他的头颅并找到他身上的宝藏,就可以获得随意进出黑市的权力。”   “砍下他的头颅?”谭枫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是啊,这消息都传开了,你们俩怎么才知道。”跳完舞的老板从人群中挤进来,参与了这一场闲聊中,“我都和我儿子说好了,要在托马斯旅馆中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一发现米亚家族的后裔,立刻抓捕。”   “然后砍下他的头颅。”大叔接话。   “接着拿走他的宝藏。”老板说。   “最后献给黑袍使者大人。”   大叔和老板击了个掌。   被两人预谋砍下头颅的米亚家族后裔在一旁连连点头。   这种经典的NPC送信息环节谭枫自然不会轻易放过,alpha沉思片刻,整理了一下目前已有的思路,扯过一旁热情的大叔继续问道:“诶大叔,明天魔法节,小镇上会有活动吗?”   “当然有——”老板吹了吹他那两簇胡子,一副喝高的模样。   “这可是小镇最重要的节日,主城区最中央的魔法花园里会有表演,而且所有铺面都会开门迎客,听说还有折扣。每年这个时候外城区那些穷人就会进主城买东西,穷人和富人扎堆,特别热闹。”   外城区的穷人…   谭枫敛下眸回忆着小卡片上的地图,主城区与外城区之间不仅隔了一道厚厚的城墙,甚至就连护城河都是穿过外城区,只绕着主城区围了一圈。   这种布局极其古怪,外城区和主城区划分太过于明显,看起来像是被强行安插在外围似的。   正当谭枫沉思之际,耳廓里的蓝牙耳机再度响起了声音。   “所有玩家请注意,小镇城门即将关闭,且城门落锁后不再开启,请逗留在森林内的玩家主动寻找庇护所,切勿在外逗留。”   谭枫猛然抬起头。   “怎么了小伙子?”大叔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问道,“你想现在进小镇?”   谭枫回答:“对,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大叔说:“来不及了,从托马斯旅馆走到城门口要好一阵呢,而且外面天这么暗,你现在去可就要在森林里迷路了。”   谭枫悻悻地收回目光,瘫在位子上不动了。   良久,alpha才端着老板送给他的一大杯可乐回到了房间,一屁股坐在窗台边开始谋划起来。   明天小镇要举办一年一度的魔法节,几乎全城的人都会在魔法花园露面,这条信息并不难获得,所以大概率所有玩家明天都会去那里。   这样并不利于藏宝人找到寻宝人,但十分利于藏宝人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如果自己今晚主动联络寻宝人明天在魔法花园见面,那么对于寻宝人而言,明天到场的诸位…都有可能是藏宝人。   而自己只需要混迹在人群中,观察所有人的反应就可以了。   规则不是让藏宝人被动吗。   谭枫偏不。   “这种游戏,谁被动谁傻逼。”   Alpha捧着可乐嘀咕着骂了两声,重新打开自己的行李包,翻翻找找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纸。   这张纸被惨无人道的道具组拿来包裹了一只破旧的羽毛笔,只有杆没有毛的那种,拧在一起像是扭曲的蛆虫,可怜巴巴地缩在行李最角落。   谭枫把纸面磨平,抬手甩了两下墨,在上面一笔一划写道:   【我是藏宝人,明天早上八点半,我们在魔法花园见一面。】   几乎是句子写完的瞬间,蓝牙耳机里就传来播报:   “检测到藏宝人密函一封,藏宝人索里斯失去一次主动联络寻宝人的机会。”   谭枫用食指点了点耳廓里的小物,转头往外城区的方向看了过去。   -   此时此刻,黑市。   黑市内部的布局完全称不上神秘,一幢房子挨着一幢房子,没头没尾地,护城河从中央大大方方横穿而过,中间还零星地插着两座座大型赌场,其中最大的那座直到半夜里仍旧灯火通明。   从黑市外赶回来的探子气喘呼呼地站在赌场前。   站在赌场外守门打盹的人忽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和探子交头接耳片刻,然后揣着探子递过来的信件往赌场最顶楼跑了上去。   他越过层层光影斑驳的楼梯,在到达顶楼唯一一间房门前时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顶楼没有开灯。   守门人站在门口吞了口唾沫,犹豫半天才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称得上是一片死寂。   守门人往两侧瞥看了一眼,只见墙面上布满了红色的飞溅血迹,密密麻麻的锁链紧贴着干涸的血液,把眼前这略显恐怖的墙遮去了大半。   “黑袍使者大人,我们收到了一封密函。”NPC送完信件后立刻退到一边,毕恭毕敬地站在厅前,不敢抬头去看座位上的那个人。   这一带的NPC各个身穿黑袍,就连脸颊两侧都有着明显的灰色,他们只需要稍微往暗里站一站,旁人或许就看不见了。   然而座上的那位大人穿了一件纯白色长袍,长长的锁链从屋顶垂下来,分别拷在他左右两处裸露的脚踝上。   垂落两侧的锁链微微一动,在寂静的房间里传出两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黑袍使者靠坐在台上皱了皱眉,把那封密函打开来看。   藏宝人联络寻宝人的信件内容赫然印在纸上。   “偷盗者成功窃取藏宝人与寻宝人的联络信件,请于明早八点半前往魔法花园,辨认藏宝人身份。” 第67章 尼克斯   有些路总要自己亲自走过,才知道究竟有多远。   清早的森林晨雾又湿又冷,眼前每条岔路都像是被裹了一条白色纱布,根本无法辨认方向。   谭枫抹了一把脸上凝结出的露珠,拽着自己湿哒哒的袖口扭头问道:“还要走多久啊?”   同行的NPC杵在树边休息,趁着谭枫不注意偷偷瞄了眼导演组留下的摄像头编号,佯装笑脸道:“就快了。”   太阳的为什么道具组要把旅馆造这么远。   谭枫端详了一下NPC的表情,没品出什么不对劲来,于是又狐疑地跟着他走了……好几个“就快了”。   等他们彻底从森林中脱身,面朝着外城区城门呼吸新鲜空气时,主城区的音乐声恰好从里面悠悠地传出来。   “你们怎么才到啊,魔法花园那边的表演就快开始了。”   守城护卫仔仔细细检查了谭枫递过去的入城手令,笑着送还回去,顺便“好心的”指了指城门口停立的一排形似南瓜造型的马车。   “不过你们运气好,南瓜车队向来很少会到外城区来接生意,你们要是有钱能坐上其中一辆,绝对能在表演开始前到达魔法花园。”   谭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笑着说了声谢谢。   为了在今天的见面中不让人起疑,alpha把自己的行李包留在了托马斯旅馆里,只把那点可怜兮兮的碎银子塞进裤兜里随身带着用。   他和同行的NPC道了别,找了辆南瓜马车询问价格。   既然守城NPC都给了信息提示,谭枫就不得不顺着节目组安排的路去走。   或许能在马车上发现点什么东西,或者是从马夫身上套出什么话。   然而谭枫和马夫比划半天,只总结出一个结论——节目组是想把他的钱花光。   “大叔,我一个小孩进一趟城不容易,您就给我打点折呗。”谭枫朝他疯狂眨眼。   马夫不为所动。   “八五折!八五折行不行!”   “九折!”   “九五折不能再低了大叔,不行我就走了。”   “那我走了?”谭枫试探道,“我真的走了?”   马夫已经转头在和同伴闲聊了。   谭枫:“……”   当代年轻人痛失砍价神技。   不得已,alpha只好忍痛把口袋里的钱全部拿出来,交给车夫上了车。   南瓜车通体金黄,像极了童话故事中的公主座驾。然而内里却并没有谭枫想象中的宽敞和舒适,大约是车型的缘故,靠背和坐垫连接的那一块是弧形的,谭枫整个人算是仰躺在那,有些许的不适。   主要是那条黄金蝴蝶腰链完完全全抵在了他的后腰上。   这种金属小玩意卡在肉上疼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谭枫猛的把腰腹顶起来,两手撑着坐在了位子的边缘上。   马车在慢悠悠往前走着。   这里面只有左侧那边有一扇小窗户,用帘子拉着,正对着外面宽敞的街道。   诚如NPC所说,外城区基本住着的都是穷人,城门边最外围的房子几乎都破旧不堪,有几栋甚至完全倾斜了下来,刻着“米虫街”的小吊牌混在破碎的灰色墙体里,沿着弄堂洒了一地。   最重要的是街道上没什么人。   整条街道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喝醉的酒鬼披着布条窝在地上打盹,听到马车声后才慢吞吞睁开眼,不一会又重新倒了下去。   如果不是鲜有的几户人家还会推开窗户来看,alpha险些以为这是一片观赏遗址。   小窗户的视线范围有限,而且座位实在不舒服,谭枫皱了皱眉,转身敲了敲前面的车门。   马车停了下来,不一会车夫就打开门问道:“贫穷的外来客,请问有什么事吗?”   Alpha忍着没翻白眼,避轻就重地问道:“我可不可以出来坐在您旁边?”   车夫:?   “这车太不舒服了。”谭枫侧身给车夫展示道,“不然我去赶车,您坐着也行。”   车夫:??   车夫快被气死了。   片刻后,车夫和谭枫双双端坐车外,一人一边互不挨着,十分和气地聊起了天。   谭枫负责聊,车夫负责被节目组逼着回话。   Alpha对于规则中提及的“伪装成普通镇民”这一条依旧没有解惑,他晃着悬在空中的腿,脚尖勾了勾马尾巴,问道:“大叔,这里有没有外来客来小镇定居的先例啊?”   “定居?”车夫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嗤笑一声说,“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外来客问我这样的问题——首先声明,我是主城区的人,我们主城区十分排外,非常不欢迎外来的客人。”   “主城区很排外,那意思是外城区不排外?”谭枫问道。   “这你得问外城区的人。”   “你们主城区和外城区不是一个制度管理的吗?”   “当然不。”   车夫挑了挑眉,语气依旧轻蔑:“这群穷酸流民怎么配得上我们主城区,这位贫穷的外来客,您要是再挑衅我们主城区的尊严,我可就要把您丢下马车了。”   谭枫抱起手臂,忽然在这位NPC身上找到了点和他爹吵架拌嘴的熟悉感。   半晌,alpha朝他扬了扬下巴,语气同样不屑地回怼道:“你丢一个我看看。”   车夫:“……”   这届嘉宾气性可真大啊。   -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   外城区虽然被主城区的人列为贫民窟,但也不是遍地荒芜。谭枫坐在车外观察了许久,发现越靠近主城区的地方就越鲜亮一些,那些贴在主城区城门边上的几栋屋子,已经算得上半个小型别墅了。   “这里是鲤鱼长街,都是半只脚踏进我们主城区的人。”车夫看向那处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一边和谭枫解释着,“不过就看他们这点财力,进入主城区也只配给我这种车夫擦鞋罢了!”   谭枫皱起了眉。   哪怕是知道这只是NPC的人设所需,这些句子让alpha听起来还是不太舒服。   有一种想把他踹下车去暴打一顿的冲动。   外城区进入主城区的城门还要再检查一遍入城手令,谭枫扶着额极力忍住对方的审视和打量,揣满了一肚子火终于走进了主城区。   刚走没两步,谭枫就看出了这里和外城区的不同。   这里的一整条街直通小镇最中央的城堡下,路的两侧开满了鲜花,再往里走一点就是敞开的小店面铺子和贯穿居民区的蜿蜒小路。   如果光看看这些场景,这里倒是算得上一派祥和。   但是如果整个主城区的人都像他身旁的这位车夫和守城人那样的话……   “我们到了,这位贫穷的外来客。”车夫停下车,捏着马鞭继续说,“魔法节会持续一整天,直到夜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才会结束,您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来参观游玩。当然需要注意一点,主城区和外城区的城门会在晚上十一点关闭,而外城区的城门则会在晚上十二点再关闭,千万不要被关在城里无家可归,那样可是会被黑市的夜游者抓回去关起来的哦。”   车一停谭枫就跳了下去,本想直接走人,但听到车夫提及“黑市”时微微一顿,扭头问道:“黑市?你们这里是黑市在管吗?”   “并不是管理,自从自私的米亚王朝被推翻之后,黑市就和我们成为了好朋友。”车夫眯了眯眼,语气略带警告,“千万不要在这里说黑市的任何坏话,夜游者无处不在,随时可以把诋毁黑市和主城区的客人关进黑市大牢里,黑袍使者大人会替我们惩罚他们。”   又是黑袍使者大人。   像这种多次被NPC提及的重要角色,一定是某种属性的BOSS。   或者也有可能是玩家。   玩家……黑市的玩家……偷盗者么?   谭枫捏着下巴思索起来,一边慢慢往魔法花园中间走去。   魔法花园里的表演已经开始了一小会了。   人群并没有拥挤在一起,相对于刚进城的那段路来说,这里的NPC站得相对于分散,完美地给他们提供了最佳的找人视野空间。   Alpha最先看到的是在人群中一跃而起的江柚白。   江小姐仗着节目组给她准备了防走光的裙裤,拉着身旁的沈归夷蹦蹦跳跳,丝毫没有平日里装出来的淑女形象。   少见的是沈归夷并没有阻拦,只是牵着她的手看着她笑。   alpha还穿了一件和江柚白同色系的酒红色长裤,袖口外露带褶皱的衬衣,搭配上脖子上的华贵钻石项链,显得整个人极为高贵。   谭枫抬脚走了过去。   “你们好,我与二位很投缘,可以认识一下吗?”   江柚白笑着扭过头去看。   “你好!当然可以!”Omega慌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乖乖巧巧站在沈归夷身边说,“我叫蒂恩,这位是我的未婚妻伊兹。”   未婚妻?   玩家和玩家之间居然也有关系?   谭枫面上八风不动,伸出手说:“我叫索里斯,是从外城区来的。”   “外城区?”江柚白和沈归夷对视一眼,前者指了指自己说,“那我们有可能是邻居呢,你是哪条街上的?”   外城区纵横交错几十条街,正儿八经有名字的却很少见。谭枫噎了一下,迅速回想着自己进城后看到过的名字,找了一个相对于安全的无人区说:“刚进城的那条米虫街。”   江柚白眉尾微微一挑。   Omega的眼神在某一瞬间透露出了打量的神色,但很快收了回去。   “米虫街?刚刚我们见到的那位朋友好像也是住在米虫街的。”沈归夷微微侧身,抬起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人说,“塔乌,你邻居来了。”   商时序慢慢转过头,盯着谭枫看了几秒后才抬脚走过来。   谭枫也同样在打量着他。   相比于他们几位角色来说,塔乌身上的服饰略显拮据,领口和肩颈那几处地方甚至打满了补丁,头发凌乱地散下来,脸上全然是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完全没有了刚见面时的随和模样。   谭枫挑了挑眉。   幸好节目组给他的角色性格和他自己很像,不然没点表演功底还真是演不出来。   “邻居?”商时序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抱着手歪了歪头,“没印象,我们没见过。”   谎言极有可能被戳破的危机感悬在谭枫头上,但alpha不慌不忙,嘴角一直弯弯地笑着说:“是没见过,我家人不怎么让我出门,要不是今天有魔法节,想来还见不到各位。”   江柚白说:“那说明我们挺有缘的,我就住在外城区的鲤鱼长街,挨着护城河,有机会我们可以约着走水路出去玩。”   “不必了。”商时序嫌恶地看了江柚白一眼,说,“我们这些住在最外围的米虫们可比不上您有时间有金钱,靠着主城区的未婚妻安然无忧地过下半生。”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谭枫微微挑了个眉。   按照他所接收到的信息来看,主城区对外城区更多的是排斥和嫌弃,他们并不把一墙之隔的人们当作平等对象主题,连做朋友都难,更何况……是婚配。   一片沉寂之中,alpha偷偷看了眼沈归夷脸上的表情。   沈归夷微微垂着眼,右手却一直安抚着江柚白的后背,感受到视线的alpha也跟着抬起眼来,冲谭枫眨了眨眼。   她的嘴巴上下动了两下。   这动作极其轻微,谭枫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然而alpha并不想在此刻把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于是只能揣着明白装起糊涂,笑着打了个圆场。   “可以啊,他不去我去嘛。”谭枫说,“我还从没走过水路,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商时序闻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居然不知道护城河下游是什么?”   谭枫心里一咯噔,面上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说:“我都说了我家人不怎么让我出来玩,也不告诉我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每天只知道让我学习干活挣钱,好让我们搬离米虫街那个鬼地方。”   正说着,沈归夷的视线忽然越过谭枫的头顶往后看。   众人一愣,纷纷转身抬头看过去。   方栀正穿过人群往这里走过来。   他穿了一身雪白的祭祀长袍,绣着复杂繁琐的金色花纹,袖口和领口都被黄金环扣锁住,只有后摆微微拖了点地。Alpha神色恹恹的,也没什么表情,左耳上却悬着一条细长的金属耳扣,在阳光下闪的晃眼。   远看像是神坛上的一位祭祀。   方栀这副打扮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NPC纷纷让道,互相交头接耳打听着此为何人。   “呦。”沈归夷噗嗤一笑,“你是谁?”   方栀掠了众人一眼,径直走到谭枫身边。   他眼眸微动,不动神色打量了一下在场众人,又格外在谭枫身上垂了片刻,才略显孤傲地说道:   “我叫尼克斯。” 第68章 碰瓷   “尼克斯…你这打扮是一会要去表演吗?”江柚白调侃道。   不知道商时序究竟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江柚白一说话他就开始翻白眼,一边还往慢慢往后退,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方栀摇了摇头说:“路过,来买点东西。”   说完,他转头去问谭枫:“你呢?”   “我?我来玩。”   谭枫说着就想离开这里,方才商时序提到的“护城河下游有什么”让他十分在意,毕竟他到现在都对黑市入口没有任何思路。   藏宝人没有任何武器能够防卫自己,但黑市能够交易武器。虽然游戏中可以让寻宝人和普通镇民来保护藏宝人,但到必要关头,靠自己总是最妥当的。   “我们也是来玩的,听说主城区很多店铺今天都打折,我要去给我的未婚妻挑几件好看啊裙子回去。”沈归夷向众人点了点头,“告辞了。”   江柚白羞答答地倚在她身边,手指勾着alpha的衣袖在玩。   “拜拜,有缘再见啦。”   她转身走的时候还不忘瞪商时序一眼,冲他比了个拇指说:“祝我们再也不见。”   “谁稀罕见你,拜金女。”商时序也没和任何人留话,抱着手转头就走了。   方栀来得晚,完全不清楚这两人的恩怨究竟从何而来,只能把疑问的眼神投向唯一还在场的谭枫。   谭枫假装没看见,感叹着“广场真大啊”,一边往旁边的铺面走了过去。   方栀仗着腿长,三两步跟了上去,问道:“去哪?”   “去逛逛,我这种外城区的穷小子当然不能错过魔法节的打折活动。”谭枫仰着头往后看,忽然一笑说,“祭祀大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Alpha走着走着转过身,仿佛是后背长了眼睛能看路似的,在人群中倒着往边上挤。   方栀生怕他一个没注意撞在人身上,连忙停下了脚步,辩驳道:“我没跟着你。”   “哦,所以我们只是顺路?”谭枫又问。   “也不顺路。”   “那你不是跟着我是什么?”   方栀左手握住右手上的金属环扣,微微一笑说:“只是觉得你很眼熟,有些一见如故。”   谭枫:?   这操作给他整不会了。   “我可没见过您,祭祀大人。”谭枫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主动权,反向调戏道,“毕竟像您这么漂亮的男人,我要是见过那肯定是不会忘的。”   Alpha把漂亮两个字咬的很重,又很轻浮地挑了挑眉,感觉下一秒就要走上前去用手去勾对方下巴了。   方栀不慌不忙地盯着谭枫的脖颈,忽然出声问道:“你的项链是哪里来的?从小就一直带着吗?”   项链?   谭枫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脖子上带了东西,左手勾开衣领看了看。   脖子上带着的是一条贝壳项链。   难道这条项链也有什么故事背景吗?   可这是节目组为他准备的日常装束,而且谭枫在佩戴这条项链时,耳机里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提示音。如果真的是重要关键物品,节目组不可能不提示…   除非是方栀在诈他。   想到了这一点,谭枫忽然茅塞顿开,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冲方栀点点头反问道:“怎么了,祭祀大人是喜欢我这条项链吗?”   方栀垂了下眼。   谭枫还想继续逗弄一下,反手把项链解下来,放在手心里伸了过去:“喜欢那就送你了,当作第一次见面的见面礼吧。”   如果这条项链真的有属于他的故事线,那么方栀在接过项链的同时,耳机里一定会响起故事提示。   Alpha并不喜欢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的玩法,这种游戏只有拿命赌着玩才爽,哪怕是故事线揭露后发现方栀并不是什么好身份,谭枫也不在意。   游戏么,胆子越大,收获的东西才会越多。   方栀盯着那串项链看了片刻,摇了摇头说:“是我冒昧了。”   “你可以拿着看看,万一真有什么呢。”谭枫把手往前递了递说,“毕竟我只是个外城区的穷小子。”   说完,他往前迈了一大步,抓过方栀的手就把项链往里塞。   方栀猛地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争执,余光就看见方才缺席的陆应怀从旁边的小巷子里慢慢走了出来。   “外城区的穷小子可买不起这种东西,你可别是什么扒手世家。”陆应怀不知道在角落里偷听到了多少,转头就对着方栀笑眯眯道,“你这副打扮,今天是要去上台演出么?”   谭枫拧了下眉。   他打心底里就不喜欢的人,无论是什么场合都懒得多装一分自己的脾气。   Alpha皱着眉在陆应怀身上上下一打量,眼神明晃晃的毫不掩饰,几乎是嘲讽道:“打扮的好看点都要上台表演吗,我看你也像那个乱开屏的黑孔雀的。”   话音刚落,谭枫就察觉到方栀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呦,这是好哥哥在提醒他安分点呢。   碍于身旁布满的摄像头和方栀那天大的面子,谭枫强行忍住了白眼,语气也变得客气了起来:“我叫索里斯,他叫尼克斯,你是谁?”   陆应怀整个人被罩在黑色的长袍下,脖颈和手腕上都没有首饰,袍子倒和方栀身上的那件有点像,但没有一丝一毫华贵的感觉在,更像是森林深处躲藏的乌鸦。   被谭枫怼的那一下陆应怀倒是没有一点在意,整个人依旧气定神闲,仿佛在看小孩打闹似的。直到谭枫对他报出了名讳,陆应怀才淡淡地笑了起来,对着两人说:“我叫凯文,是本场游戏的…寻宝人。”   两人猛地抬起头。   这是迄今为止,在游戏中第一个主动爆出特殊身份的玩家。   如果说藏宝人是这场游戏中的唐僧肉,那寻宝人就是唐僧骨头。后者的处境确实是介于黑白之间,但本身也算不得太好,一旦有心人想独吞宝藏,那么寻宝人在他的计划里就只能去死。   所以亮明寻宝人身份,其实并不是最好的打算。   更何况……真正让谭枫怀疑陆应怀寻宝人身份的,是沈归夷方才同他说的那句话。   在周围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沈归夷用唇语问了他一句。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是什么身份的人会在哪种情况下,冒着巨大的风险向他传递信息?   好心的普通镇民?   不,谭枫更倾向于这是他昨晚书信联络的,那位真正的寻宝人。   所以,究竟是陆应怀在撒谎,还是沈归夷在撒网诈人。   谭枫眯了眯眼,歪头问道:“你说是就是,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陆应怀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我坦诚相待,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说完,他抬起视线越过谭枫,向身后端详着手里那串贝壳项链的方栀问道:“你呢,尼克斯,你相信我吗?”   方栀微微挑了下眉,抬头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他信我就信。”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谭枫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好吧,那真是可惜。”   陆应怀摊开手,表示很无奈。他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对着身后的外城区城门说:“最后一件事,我想去看看那位蒂恩小姐的家,我比较怀疑她的身份。”   “你怀疑她是谁?”谭枫问。   陆应怀说:“我怀疑她是藏宝人。”   谭枫又问:“嗯哼,所以呢。你是想让我们帮忙完成交易认证吗?”   陆应怀眯起眼,好像在窥察alpha刚刚那句话,半晌才反问道:“我可没说我把你们当普通镇民,这么着急展现自己的身份?”   “可我本来就是普通镇民,告诉你又怎么样?”谭枫八风不动,端出一份和善的假笑,片刻后又转头杵了杵方栀的胳膊,问道,“祭祀大人,您打算和我走还是和这位开屏的乌鸦走?”   方栀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说:“你就这么信任我是普通镇民?”   谭枫眼神懒懒的,回答:“当然不信。”   Alpha抬起头往四周打量了一圈,言语犀利:“我的直觉告诉我,在场各位没有一个好人。”   现场安静了一瞬。   原本各自低头忙碌的NPC不知为何忽然消失了踪迹,他们三个alpha站在这里安静地面面相觑着,谁都没开口说第一句话。   谭枫抱着手左看右看,还是决定顺着自己的私心先把方栀拐走,以免被陆应怀欺负。   结果他刚抬起手准备替某位漂亮哑巴说再见时,alpha背后就慢悠悠走过来一位老人。   哆哆嗦嗦的,拄着拐杖,背驼得老高,低着头不知道看不看得见路。   单独出现的NPC必然是要触发什么任务,谭枫注意到他后慢慢放下手,心说准备一下迎接解下来的任务副本。结果某人眼睛一闭一睁,这位老人就像是吃了什么九转回魂丹,忽然变得精神抖擞,直愣愣地往他身上撞过来。   紧接着大喊了一声“诶呦”。   然后整个人顺势倒在地上。   最后抓住谭枫的裤腿在地上撒泼打滚。   巨变来的太快以至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谭枫:?   这怎么还有碰瓷的呢?????   “诶呦,腿断了欸呦喂…”老人死死拽着裤脚,一边捶打着alpha的小腿,继续鬼哭狼嚎道,“赔钱!你把我这老骨头撞散了都…”   谭枫一脸的不可置信:“您这打我的力气可不小啊。”   老人没听,装起聋子继续躺在地上嗷嗷大叫。   陆应怀全程抱着手站的老远,看到这一幕不禁笑出声,绕过案发现场走到方栀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我猜这是单线任务,你去了也会被赶走。”   方栀抬起头来看向他。   陆应怀扬起笑脸:“不如和我一起去外城区蒂恩小姐的家里看看?听说她们家今天正好在举办订婚宴呢。”   现场聚集过来的NPC越来越多,谭枫正半蹲在地上和老人讲道理,但一张嘴说不过一群人,alpha不得不应下赔偿,然后先把老人送回家。   方栀皱了皱眉,在谭枫转头寻找他踪迹时往人群里退了两步,紧接着对上陆应怀的视线。   “走吧。” 第69章 蒂恩   GE小镇整体算得上庞大,但方栀和陆应怀两人并没有叫车,只是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互相沉默着,谁都没有搭话。   直到两人站在外城区的护城河边,看到不远处的小型别墅群,陆应怀才笑着和方栀并肩站好,扬了扬下巴说:“我昨晚就和蒂恩小姐打过照面了,可惜她被家里人管得太严,我想和她说句话都难。”   方栀神色恹恹的,看起来并不想讲话。   陆应怀朝他脸上看了一眼,继续说:“看起来你对这个兴致不高,那我再和你说点其他的。玩家和玩家之间也是会有关系存在的,比如蒂恩小姐和伊兹小姐的恋人关系,还有我和福尔的朋友关系。”   “福尔?”方栀呢喃一句。   玩家一共就七个人,五位玩家的姓名已经知晓,那么这位从未听过的福尔,就只能是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面的杨淮了。   陆应怀说:“但是我到现在还没有和他见过面,看你的表情…估计是也没见过他吧。”   方栀回答:“没有。”   “那就好玩了,难道我的好朋友其实是那位神秘的偷盗者?”陆应怀耸了耸肩,一边往前面的小型别墅区走过去。   别墅区地处鲤鱼长街,紧挨着护城河,是外城区内最靠近主城区的地方。   正如那位车夫所说,鲤鱼长街的住民是半只脚踏进主城区的人,这里的住户打扮与外城区最外围的米虫街民可以称得上是两个极端,年长一些的女人都穿起了拖地的宫廷长裙,俨然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位贵妇,连看人的眼神里都带了点傲慢。   蒂恩小姐的家很好找,为着和主城区伊兹小姐联姻的事情,蒂恩的父母乐开了花,在家门口沿着鲤鱼长街摆了整整半条街的宴席,任何人都可以停下来吃一顿饱饭,聊一聊天再走。   方栀和陆应怀走到那的时候,几乎整条街的NPC都驻留在这里,满堂宾客座无虚席,两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热闹是热闹,可当方栀仔细打量起这片席面时,alpha才发现这些NPC的座次很有讲究。   穿的稍微体面一些的,譬如脖子上、耳垂上带了珠宝首饰的男人女人们,坐在席面的正中间,饭菜热腾腾的,就算凉了也会被立刻换掉。   而那些衣服上打了点补丁的,或者是穿的略显拮据的几位,则被安排在了席面最外圈,盘子里的菜几乎见了底,半天也没见人来添上少许。   依旧是看人下菜碟。   方栀敛下眼皮,从人群中穿过去。   大约是他身上这套衣服帮了忙,两位主人家看到他都是眼前一亮,笑着把人请进了内圈的好席面上,连带着陆应怀都蹭上了一口热饭。   “排场真大啊,巴不得让全城人知道他们女儿嫁了个有钱人家。”陆应怀晃着一杯啤酒,浅酌一口,转过头对方栀说,“要我是他们女儿我都嫌丢人。”   方栀没理他,微微垂着脑袋打量着身边的几位NPC。   坐在他边上的两位女士仿佛被香水腌过,每动一下都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香臭味。她们头上戴的假发松松垮垮,脸上也画着非常夸张的妆容,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容貌。   模样上像极了某些品味不太好的贵妇小姐,但她们坐在位子上时又略显局促,其中有一个姑娘在不停地抠着手指,对上主人家质疑的眼神时过分慌乱,手一抖直接把自己精致的小包打翻在地。   小包里什么都没有,缝制内里的布料居然还是打满了补丁的灰白色小碎花。   方栀一顿,仿佛没看见似的,弯腰帮忙捡了起来。   NPC受宠若惊,下意识捂住包的锁扣,连连鞠躬道谢:“谢谢您,您是祭祀大人吗?”   方栀摇摇头:“我不是。”   “啊,不过您真好看,我们从未在外城区见过您这样好看的人。”NPC甜甜一笑,稍显娇羞,又说道,“我叫塔塔西,这位是我的妹妹塔塔东。”   “名字不错,但你们坐错了地方。”这种动静自然不可能躲过陆应怀的视线,他仰头把酒喝干净,冲姐妹俩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说,“香水再浓,也遮不住你们身上的鱼腥味。”   方栀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被人犀利地指出自己的伪装,一种强烈的屈辱感猛地蹿上两位女孩的内心,她们就像是忽然被人扒光了丢在大街上,那点可怜兮兮维护的尊严碎了满地。   塔塔东捏紧了桌板,倏地站了起来,椅子发出一声长长的拖拉声,在摇摇欲坠的关头被方栀扶住放回了原位。   “你做什么妹妹?”塔塔西死死拽住塔塔东的手腕,焦急地小声喊道,“你别闹,快坐下!”   “姐姐!”   塔塔东拗不过姐姐的力气,踉跄着坐了回去。她紧紧皱着眉,语气里带了点怒火:“为了来这场破订婚宴,我们打扮成这种鬼样子,但是到现在我们连蒂恩的面都没见到!我忍不了了,与其坐在这里等着被人戳破我们可怜的穷人身份,不如现在上阁楼去找蒂恩问个明白!”   “问什么?”陆应怀明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丝毫没有在意片刻前自己对女孩们的伤害。   女孩们瞪了他一眼,显而易见并不想搭理这个人。   感受到姑娘们眼刀的陆应怀耸了耸肩,略显无奈地对方栀说:“完蛋喽,看样子我是套不出什么话了,接下来靠你了,漂亮的祭祀大人。”   方栀轻轻落了下眼尾。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有人说出来让他心旷神怡,而有些人说出来只会让他觉得膈应和恶心。   Alpha心里略显烦闷,把手心里的贝壳项链揉进指缝里,片刻后才抬起头顺着陆应怀的思路问下去:“你们找蒂恩有什么事吗?”   塔塔西对方栀的印象很好,见他开口问了话,便收了身上的戾气,解释道:“我们和蒂恩是好朋友,这次来是想问问她……关于这场联姻的事情。”   “我们和蒂恩是一起在米虫街长大的,小时候经常私下见面偷偷玩。但是后来…她们一家子搬走了,有时候不方便见面,我们就用信件来回传递。”塔塔东补充道,“蒂恩在信里的反应很奇怪,我们不放心她,总觉得她是被逼的……”   不方便见面?   GE小镇面积虽然大,但也绝没有到见面都不方便的程度。她们已经自爆了自己住在米虫街上,一座城里见面的阻碍,除去那几点客观因素…也就只剩下那些主观因素的干扰了。   比如蒂恩不想和她们见面,或者蒂恩没办法和她们见面。   方栀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蒂恩的父母,继续问道:“为什么后来不方便见面,外城区就这么大,我想大概不存在什么距离问题。”   两位女孩一怔,面面相觑一番。   塔塔西轻轻叹了口气,皱起眉说:“蒂恩的父母不让我们再见她。”   “蒂恩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只比她小两岁,蒂恩以前总和我们抱怨爸爸妈妈不喜欢她,说她是个没用的女孩,未来是要让家里倒贴钱的。”塔塔东提起这件事就开始生气,向方栀抱怨道,“女孩怎么了,难道女孩就一定比男孩差吗?我和姐姐的父母就很爱我们,从来都不会说这种让我们伤心的话。”   “因为这件事情,我们和蒂恩的父母吵了一架,但是从那天之后,蒂恩就被她的父母关了起来,我们用想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见她一面,只能用书信保持联系。”塔塔西说。   说完,塔塔西往四周看了看,确保蒂恩父母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这边,这才低下头小心翼翼打开那个伪装的精致小包,从暗格里翻出两张皱皱巴巴的黄皮纸,展开来递给方栀看。   这张黄皮纸上的内容显然是比较新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三天,上面残留的墨痕清晰可见,从信中歪七扭八的字体和被水滴晕开的笔迹中可以看出,写信人一定十分急切,甚至是绝望和无助的。   信中的署名是蒂恩。   【亲爱的塔塔西,塔塔东:   如果你们还能看到这封信件,请一定要帮我保留这份罪证。   我真的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这样被父母白眼,被他们唾弃只是个没用的女孩的日子。他们不让我读书,说女孩子读书没有好处。他们也不让我穿我喜欢的漂亮裙子,他们说别人会觉得我不检点,会觉得我是个只想着勾引男人和女人的婊子。   他们只会把我关在又高又冷的阁楼上,没日没夜地帮家里添置衣物,他们甚至让我那自私的弟弟夺走了我的入学资格!让我弟弟谎称我的身份进去顶级学府学习!这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   我要告发他们,这几年我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我要亲手把他们两个送进监狱。】   信中的蒂恩把父母为了搬进主城区所作的一切恶事都罗列了出来,譬如在米虫街时偷窃邻居家的钱财,让无助的邻居活活饿死在某年冬夜;譬如在黑市私下运货,帮忙洗钱;又譬如把她作为联姻对象送给住在主城区玫瑰画廊的伊兹,换回了数以百计的财富。   字里行间都充斥着蒂恩对自己人生的不满和反抗,但是解下来的几行字却让方栀很疑惑。   【明天我就可以出门去见我的未婚妻了。虽然我不满意他们把我送给伊兹家族来换取财宝,但我是爱着伊兹的,毕竟嫁给她是我从小的梦想。】   从小的梦想?   方栀抬头问:“蒂恩小时候就认识伊兹?”   “不认识!”   “不可能!”   两姐妹斩钉截铁道:“伊兹小姐是在去年才来到GE小镇的,蒂恩怎么可能从小认识她呢?”   这就奇怪了。   从方才方栀看到两人互动的场面看来,蒂恩确确实实喜欢着伊兹,而伊兹也对蒂恩宠爱有加。如果说两个人早就相识相知,这样的行为倒也说得过去。   但如果两个人是在最近才见到第一面呢?   一见钟情也不是这么个钟情法吧?   陆应怀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把自己的黑袍子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这才开口评价了第一句话:“有趣极了。”   两位NPC用看了他一眼,收回来对着方栀说:“我们只想见蒂恩一面,问清楚她为什么说从小就爱慕伊兹小姐,我们真的是害怕她是被逼的。”   “如果结婚是蒂恩能逃离这个家的唯一方法,我们好歹希望她能嫁给一个真心爱护她的人,而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富人。”   塔塔西点点头,把方栀递过来的信重新收好,恳求道:“如果您见到了蒂恩小姐,请务必转告她,塔塔姐妹会在小时候的秘密基地等着她,希望她能过来见我们一面。”   “这个是我们之间的信物。”塔塔东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下一枚薄而透明的云母碎片,用红色的线绳系着,看起来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实感。      “这是我们三个人小时候从树林里挖出来的石块,说好了一人一半,将来要交给对方做嫁妆的。”塔塔西有些害羞,紧张地笑了笑,把云母碎片递给方栀。   塔塔东接上话:“蒂恩看到这个就会相信您的,如果您也找不到蒂恩小姐的话,那就当作是我们给您的报酬吧。”   Alpha伸手接过,云母碎片上残留的体温在方栀掌心慢慢散开。   他放在手心里掂量几番,忽然觉得这块晶莹剔透的小东西格外重。   陆应怀慵懒地靠在一边,眼睛微微眯了眯。   蒂恩的故事背景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除了从小就认识伊兹这一点依旧存疑之外,蒂恩几乎没有任何特殊身份的可能性。   所以江柚白是普通镇民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对蒂恩和塔塔姐妹之间的情感关系毫不在意,幸好这支线任务没有落在他身上,不然陆应怀才懒得去接管这样繁琐又无用的事。   “不是藏宝人。”陆应怀喃喃两句站起身,对方栀说,“你还打算在这继续耗着时间吗?”   方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对塔塔姐妹说:“我知道了,如果遇见蒂恩小姐,我会代为转达的。”   “谢谢您,祭祀大人。”塔塔西笑了起来,顺势又抬头看了眼陆应怀,神色一僵,凑过去压低声音说,“他对您有敌意,大人千万要小心。”   方栀挑了下眉。   这是来自NPC善意的提醒?   Alpha淡淡一笑,和塔塔姐妹道别后就离开了。   锦鲤长街依旧络绎不绝,方栀跟着陆应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蒂恩的父母站在这场宴席的最中间,举着杯和众人谈笑着,时不时打点着正中间的那几桌客人,却从未对最外围的来客上心。在他们身边占了一个胖胖的,只有他母亲一半高的小男孩,仰着脸,仿佛在为家里举办的这一场豪华宴席而得意。   “你就是太重情。”陆应怀不知道何时走了回来,紧靠着方栀的肩膀,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一场综艺而已,能赢就行,何必如此感叹剧本中的NPC呢?”   方栀偏了偏头,他很厌恶陆应怀的接近,抬手揉了揉耳廓说:“别靠我太近。”   陆应怀耸耸肩,往边上退开一点说:“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在NPC上浪费太多时间。”   方栀完全没听他的话,自顾自迈开腿走了出去,一边说道:“没什么事就分开行动吧,分头行动可能速度会更快。”   “这么不想和我一队?”陆应怀抱着手跟在他身后,打趣道,“你这么着急,是要去找你的索里斯吗?”   方栀没应他。   陆应怀早就习惯了alpha这种性格,对此并不在意,决定继续对牛弹琴:“不过据我分析,玩家与玩家之间有关联的可能性非常大,蒂恩和伊兹的关系我们已经得到了论证,那么这样看来,你和索里斯之间或许真的有什么关联?”   陆应怀忽然加快脚步走到了方栀面前,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神秘兮兮地说:“我再斗胆猜测一下,我和你之间或许……也会有什么隐藏的关系?”   方栀冷着脸,他现在着急去找谭枫问清楚项链的事情,他所扮演的这个角色能出一趟门并不容易,alpha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和你之间最好不要有任何关系。”方栀说。   陆应怀一愣,紧接着低着头笑起来。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两肩颤抖着,把整张脸埋进手里,笑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Alpha整个人的状态像极了恐怖片里的诅咒木偶,嘴角挂着几近变态的笑容,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看向方栀。   方栀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铛——   铛——铛——   钟楼响起了钟声。   方栀飞快地回过头,在听完第十二声钟声敲响后忽然变了脸色,下意识往护城河下游看过去。   “父亲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我的好哥哥。”陆应怀冷下脸,抬了抬手,七八个穿着黑色长袍佩戴恶魔面具的黑衣人从街道两旁蹿出来。   GE小镇的镇民都认识这幅装扮,他们惊呼一声,拽着身边的人连连后退,把街道正中心的位子留给了两位alpha。   黑衣人把方栀死死围住,手上还拿着黑灰色的铁链。   方栀皱起眉,看着陆应怀的脸问道:“你究竟是谁?”   陆应怀偏头失笑出声,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位身穿白袍的祭祀:“其实你并不想跟着我来的,你更想去找索里斯问清楚项链的事情不是么。”   “可是你为什么又选择跟着我来呢——因为你有任务在身,如果找不出藏宝人,你知道父亲不会轻易放过你,至少不会再让你轻而易举地走出那间屋子。”他顿了顿,“我很期望能见到这一幕,所以决定用点手段加快父亲对你的厌恶。”   方栀捏紧了手心里的项链,不经意环视着周围的黑衣人,企图找出一个突破口。   陆应怀早就看出了alpha的图谋,抬手在空中一挥,黑衣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将方栀用锁链捆了起来。   寡不敌众,方栀挣扎两下无果,便静静地站在那不动了。   陆应怀绷直了嘴角。   他整个人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敌意,一种名为嫉妒和不甘的情感在眼底渐渐燃烧。   “偷盗者尼克斯,你理当认识我。”陆应怀说,“我是你的兄弟,我叫凯文,也是黑市首领唯一的儿子。” 第70章 塔乌   钟声响起的时候,谭枫才刚把碰瓷的老人家送回家。   从主城区中心到外城区的米虫街,整整三公里多的路,谭枫一边要想方栀跑去了哪,一边要想怎么找到伊兹的家,一边还要分神和老人家唠嗑说话。   饶是alpha体力再好,这么折腾下来都有点累。   谭枫蹲在大街上,仰头把骗来的矿泉水喝了个干净,然后打量起眼前的屋子来。   米虫街的房子是真的破旧,不是东边塌了一角,就是西边窗户碎了一扇,整条街看下来没有一栋是完好的,破的非常整齐划一。   老人家哆哆嗦嗦站在家门口,用拐杖砸了两下房门。   劣质的木板门被震落一层灰,衔接的螺丝钉摇摇欲坠。   谭枫感觉下一秒这屋子就要塌了。   “再敲就塌了——”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声。   老人听到了声音,确认屋子里有人,这才又卯足了劲一瘸一拐走到谭枫身边,凶神恶煞地说:“快给钱,我儿媳要来开门了!”   谭枫冷静地咽下最后一口水。   “我没钱,你报警吧。”   Alpha实在是累了,整张脸表情麻木空洞,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老人捂住了心口,丢掉拐杖往地上一躺,重新开始撒泼打滚:“你没钱…那你、不成,诶呦我这腿……我这个老身子骨呦……”   谭枫扶额站在一旁。   这个时候的米虫街不比早上冷清,那几个赶集买东西的左邻右舍陆陆续续走了回来。他们被这闹剧吸引了目光,看了两眼便捂着嘴偷笑,也不知道是在看谁的笑话。   “喂,小伙子。”其中一个路人喊道,“这老太婆十天里有九天都在地上打滚要钱,我们早就习惯了,你快走吧,别被人讹了!”   “什么讹!我讹什么了!明明是撞了我!”老人一个轱辘翻身坐了起来,摸到拐杖就往那人身上砸过去,气鼓鼓地继续骂着,“你们这群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们老了被人撞一下就知道疼了!”   路人发出一片倒喝,跟看了场笑话一样慢慢散开了。   与此同时,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终于被人推了开来。   推开门的是个女人,挽着极低的马尾辫,穿着围裙,脸蛋黄黄的有点干瘦,是一副标准的家庭主妇打扮。   女人眯起眼睛环顾四周,然后摸索着往前走出去,走到极近的位子时才看到躺在地上的老人,当即一拍大腿,大喊道:“诶呦妈!你怎么又讹人钱啊!”   被自己儿媳说穿了意图,老人便懒得再装了,一骨碌坐了起来,仰着头回怼道:“那你眼睛不治了?还要我儿子的墓地不买了?就算你觉得你能这样凑合过,我也不想让我孙子天天早出晚归地从小风餐露宿!”   “塔乌是我亲生的!我怎么可能忍心让他在外面受苦?”女人一点也没看见老人身后站着的谭枫,直接弯下腰把人扶了起来,打算带回屋子里去。   塔乌?这不就是商时序的角色名吗?   哦,所以碰瓷只是个单线任务的形式,目的是要让他来这里调查塔乌的真实身份是么。   节目组也真够可以的,alpha心说。   “您等等。”谭枫把不远处的拐杖捡回来,递给女人,“塔乌是您儿子?”   听到声音,女人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她转过头,茫然地看了看,似乎努力在眼前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轮廓。   半天,女人才迟疑地问道:“你是……啊,抱歉,是不是我妈讹了你的钱,我们这就还给你。”   “啊不不不没有,我身上没带钱讹不了我。”谭枫十分坦然地笑了笑说,“说来也巧,我是塔乌的朋友,今天早上我们还在主城区见过面呢。”   翻着白眼的老人忽然就僵直了脖子看着他。   老人的心里大概是孙子最大,刻薄的表情忽然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她瞪着眼对着谭枫上下一打量,试探地问道:“那你说说我孙子今天早上穿了什么?”   “灰白色的长衫。”谭枫回忆了一下,指着自己的肩膀说,“这里还有两处补丁。”   老人皱了下眉。   她年纪大了,记性也不是太好,回忆点什么东西总要花上很长时间,好在儿媳的反应比她快,拍了拍她的手背,对谭枫说:“既然是塔乌的朋友,那进来坐坐喝杯茶吧,就当是我们对你的补偿了。”   谭枫求之不得,立马应了下来。   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女人搀着老人的手走了进去,谭枫在后面跟着,进门时还微微低了下头。   门檐很低。   谭枫抬手抵了一下门檐,蹭了一手灰。   进门右手边是一间不大的厨房,正对着逼仄的洗手间,而唯一称得上大的一间屋子里满满的摆了三张床,勉强塞下了一张半米宽的小圆桌,便再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   屋子虽小,但东西摆的很整齐,至少让人看不出杂乱无序。   女人先把老人安置在最左侧的床上,然后才抱来水瓶给谭枫倒了热水,跟着老人一起坐下来。   谭枫仔细看了看,那水壶最外面的漆几乎掉了个干净,想来是用了很多年了。   “小伙子,我孙子有没有和你说他什么时候回家啊?”   老人靠坐在墙边,眯着眼满脸担忧,全然没有了刚才趴在地上撒泼打滚讹人钱的气人模样。她低下头摸了摸脸,微微叹气道:“他说他要出去挣钱,半个多月没回过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吃了苦了。”   这是要开始讲述塔乌这个角色的背景了?   Alpha敛下眼底兴奋的表情,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多摸清楚一位玩家的身份,就多一重安全保障。   “我也刚认识他不久,但是看他每天早出晚归的挣钱也确实辛苦…您家里是有什么急需花钱的地方吗?”谭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老人提着拐杖杵了杵墙壁,指着儿媳的眼睛说:“你看看她这眼睛,自从我儿子死了就一直哭一直哭,哭成了个睁眼瞎。塔乌是个孝顺的孩子,说要帮她妈治病筹钱,这才每天不着家的往外跑。”   女人握住老人的手,似乎不愿意把家里的事说给外人听,轻轻推了推喊道:“妈。别说了。”   谭枫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有些抱歉地开口:“是我冒昧了。”   “不碍事我没这么多讲究。”老人摆了摆手。   谭枫又问:“您是一直住在这里吗?没有搬过家?”   老人又朝他一瞪眼,没好气地说:“没钱啊!我自从来到这个小镇,就在米虫街上住了几十年了,大半辈子都在这里了。”   谭枫抓住了关键词,问道:“您之前是外来客?”   “算是吧。”   老人把拐杖随手丢在一边,阖上眼开始回忆往昔。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这个小镇原本只有一个主城区,没有什么外城区。看见那条护城河了没,你们以为那条河是真的故意从城墙中间穿过来为了好看啊,不是这样的。”   “当年我的国家遭受到黑魔法师的侵袭,举国覆灭,幸存下来的人四处逃散,变成了流民,没有一个小镇愿意接纳我们,直到我们相互扶持着到了这座城里。我记得那个时候正好是…伍兹国王掌权,他心地非常善良,不顾大臣劝阻把我们留了下来。”   “但是人太多了,受到黑魔法侵袭的国家不止我们一个,流民们听说这里愿意接纳他们,相继赶了过来。我还记得当时镇子上的模样,入夜之后大家都拿着一条薄被睡在大马路上,相互取暖,有些知识会魔法的,就在现在的主城区找了工作安定下来。”   谭枫点点头:“那后来…怎么又建了个外城区呢?”   老人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愁容:“因为主城区的富人们不愿意接纳我们,说我们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强烈要求把我们驱逐出城。他们联通几位大臣联名上书,但遭到了伍兹国王的训斥。”   “后来这件事情愈演愈烈,主城区的商户多半是富人们的财产,他们厄令自己手下的店铺不与我们进行交易,甚至单方面对我们抬高物价,言语羞辱和打骂。这些事后来被王室知晓,伍兹国王立刻下令在主城区外建立一个外城区,从国库拨款给我们一定的补助,让我们也能和主城区一样开店经营。”   谭枫微微仰了下头,心说怪不得。   怪不得主城区对外城区的态度如此轻蔑,而外城区的人又对主城区的人抱有敌意,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渊源的。   “本以为皆大欢喜了,大家能安安稳稳在外城区住下来,我们也尽量不去主城区讨嫌。伍兹国王好心,几乎将富人区每年上缴的金币全部用来建设外城区,我们是开心了,但富人们也因此记恨上了米亚王室。直到十几年前发生政变,富人们联合大臣围剿了米亚皇室,将他们赶尽杀绝……唉,听说最后只有王室里最小的王子带着他的孩子逃了出来,最近小镇上也传出一些米亚后裔要来复兴王族的传闻。”   老人清了清嗓子:“如果是真的,我愿意帮他一把。”   谭枫倏地抬起眼。   “您愿意帮他,为什么?”alpha问道,“许多人都想夺走他的宝藏,您为什么愿意帮他?”   老人瞪了他一眼,愤愤道:“你这是什么话!?他的祖辈父辈都帮过我们,我为什么不能帮他?!”   女人听见老人的声音激动起来,连忙轻抚着老人的背脊安抚情绪。   “你以为我们这些留在最外层的人真是可怜的米虫吗?我们年轻时也是数一数二的魔法师,就算我们老了不中用了,也照样打得过你们这些小崽子!”老人推开女人的手,重新拿起拐杖在床板上敲,声音一下比一下重:“我们留在这,是不想让伍兹国王的心血白费,他耗了这么大力气才建起来的外城区,还有他注入于此地的信仰和意志,总要有人替他记得,总要有人替他传承下去。”   “那些想要踏入主城区变成人上人的白眼狼怎么想的我不管,总归我们家,我的儿媳,我死去的儿子,还有我的孙子塔乌,绝不会有背叛米亚家族王室的一天!”   女人闻言怔了一下,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   NPC演绎得过分真情实感,谭枫也不自觉地被带入进去。Alpha垂下眼,淡淡一笑说道:“您别生气,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   老人哼哼了两声,似乎在表达不满。   “这些事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肯定不知道,现在的人心都变喽,没有以前这么纯粹善良了。”   谭枫看着老人满脸忧愁的脸,问道:“那您还讹我钱。”   “我以为你是主城区的崽子!你那条贝壳项链明晃晃的!一看就是稀罕玩意!谁知道……”老人噎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不对啊,你是哪的人啊?”   谭枫抿了下唇。   首先,他没想到自己半路碰到的NPC居然和某位玩家有亲属关系,虽然从刚才的问答中得知商时序在游戏开始后并没有回过这里,但是alpha并不能确保商时序一定不会回来,也就不能确保他这段时间里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会不会被商时序知晓。   其次,商时序的身份还有待考证。游戏规则中并没有提及寻宝人的身份背景,所以这个人物究竟是在外城区还是在主城区就无法肯定,谭枫不能草率地只凭借一个NPC的激昂发言就给商时序发金水,还是要以保护藏宝人的身份为先。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NPC和商时序之间保持信息一致。   但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在米虫街住了几十年的老人。   他现在撒谎是不是有点……显得太傻逼了?   正在谭枫思考该怎么瞎编乱造时,木门再一次被人推了开来。   来人似乎有点犹豫,站在门槛上往里面看了好几眼,半天才慢慢走进来。   三个人都抻着脖子往外看。   谭枫的位子离那最近,他抬起头对上来人的视线,随机两个人都是一愣。   商时序微微瞪大了眼,退回去又在屋外看了看,确认自己没做错路,这才又气势汹汹走回来,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知道…不是。”谭枫冷静了一下,重新抬起脸,“你奶讹我钱。”   商时序:“……谁奶?”   话音刚落,那位一小时前因为行动不便碰瓷碰上谭枫的老人家从床上一跃而起,连拐杖都没顾上拿,以一个异常矫健的身姿径直往商时序身上扑过去。   商时序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然后忽然回想起塔乌这个角色的背景故事,硬生生刹住了脚,双手张开接住对方,还抚慰地拍了拍老人的后背。   紧接着就是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你个没良心的”、“终于知道回家了”、“常回来看看”等家庭伦理小短剧。   谭枫努力忍住了笑。   商时序满脸无奈地点着头,瞥了一眼退到角落里的谭枫,紧接着接力挪了下位子,把视线投向床边坐着的女人。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道微弱的光。   商时序这个位子站得很凑巧,从谭枫的视角看过去正好能把女人完全挡住。Beta撩起眼皮,冲女人抬了抬眉,似乎在询问什么。   “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了,塔乌。”谭枫站起身,从后拍了拍商时序的肩膀。   女人立刻垂下头。   商时序又换上了那张不耐烦的脸:“我也没打算让你继续留下来。”   他怀里的老人家附和着哼了两声。   “别这么对客人,毕竟是这位先生把你奶奶送回家的。”女人站起来打圆场,谦和有礼地笑着,想把人领出屋子。   谭枫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着。   谭枫弯下腰迈出门槛,手指重新抵上门檐时忽然一顿,又退回去转过头,对着不远处的商时序问道:“塔乌,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商时序松垮的后背忽然一僵。   他飞速地眨了两下眼,抑制住心底蔓延开来的紧张情绪,紧接着慢慢、慢慢地转过身,对着谭枫微微一勾嘴角。   “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他说,“索里斯,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第71章 自寻死路   鲤鱼长街熙熙攘攘,蒂恩小姐的订婚宴席摆了大半日还未散场,来往宾客更像是山顶溪水般源源不绝。   谭枫用身上仅剩的几枚银币和NPC换了午餐,然后蹲在护城河的铁栅栏前一边吃一边看。   Alpha发着呆,瘫着脸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紧接着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从今天早上开始,谭枫先是遇到一个疑似寻宝人的沈归夷,再是撞上一个疑似在玩明狼局的陆应怀,最后是那位承认自己寻宝人身份的商时序。   寻宝人属聚宝盆的是吧,一天到晚遍地开花。   至于剩下的几张身份牌,藏宝人孤立无援,偷盗者身份成谜,镇民……镇民估计一个两个都是人精,反正自己到现在都没遇到一个正常人。   这破游戏真是一秒都不想玩下去了。   谭枫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饭,拎着空盒站起来丢掉,又隔着衣服调整了一下腰链的位子。   蝴蝶腰链已经被他捂得火热,滑落后卡在他窄细的腰上,垂下来的链条顺着腰线埋进裤腰里。   Alpha按着自己的后腰窝,皱着眉继续往鲤鱼长街走下去。   和方栀分开之前,陆应怀曾经和他们提起过要来蒂恩小姐家探索一下江柚白的身份。   谭枫心里对那串被方栀拿走的贝壳项链依旧存疑,所以在解决完手上的事情后马不停蹄往鲤鱼长街这边赶过来。   蒂恩小姐家很好找,麻烦的是方栀和陆应怀并不好找。   这里的NPC都和鲤鱼一样只有七秒记忆,谭枫沿着街边问了一路,竟然没有一个人对方栀那身明艳的祭祀打扮有任何印象。   难道他们两个人没来这里?   不应该啊。   Alpha停下脚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长街的尽头,抬头便是高耸的城墙,护城河从城墙中凿出来的拱形门洞中穿过去,留出来的位子将将好够一辆小舟穿梭而过。   谭枫眯了眯眼。   按常理来说,一座城中应该只有城门可以提供进出,城墙的作用就是为了抵御外敌,就算是为了某种需求需要开通水路,城墙上也势必会留有几位守门人来回巡岗,再不济也是落下水闸,以此来确保城中安全。   所以在贯穿一整个外城区的城墙上凿出这么大一个洞且无人管理,不是节目组思虑不周,就是这条路另有其用。   被事精玩法折腾了一上午的谭枫更愿意相信后者。   “这条河通往的是……森林么。”alpha说着从兜里拿出地图卡。   果不其然,地图卡中那条表示护城河的蓝色长线从森林地域中穿梭而过,最后消失在地图卡上的最外围不知去向。   森林那条路谭枫走过,七拐八绕的,没有熟人指路根本没办法从这一块迷魂阵中脱身。   所以究竟是什么东西会沿着护城河通往森林。   或者换句更让人细思极恐的说法,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被藏在森林里。   是寻宝人藏起来的城堡钥匙,还是……地图上没有标注出来的黑市呢?   谭枫按了按头,把地图卡塞回兜里,抬头看了眼远处的钟楼。   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七分。   距离今晚城门关闭还早。   Alpha微微一笑,沿着护城河往人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森林里有什么,既然猜不出来,那就自己冒个险先跑去看看喽。   如果真的是寻宝人藏钥匙的地方,说不定自己还能顺藤摸瓜把真正的寻宝人找出来;但如果是黑市,那就让自己来一场惊险、刺激,又神秘的冒险之旅。   总比自己在这里玩真假孙悟空强。   谭枫在人群中站定,又回头往城墙那看了一眼。   “不对…这条河上没有行船,他们是怎么过去的?游泳么?”alpha三两步走到河沿边,踮起脚把身子往前探了探。   这个动作总算是触发了周围个别NPC们的神经。   “欸呦喂!小伙子你可别想不开啊!”人群中蹿出来一位中年大叔,牛仔打扮,满脸络腮胡,扑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烟味。   谭枫被他猛地往后拉了两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大约是牛仔大叔觉得这点距离还不够安全,又扯着人往长街中间拽了几步。   Alpha眼疾手快扶住了手边的案庄,连忙解释道:“我没想跳河!”   “放屁吧,你们这种叛逆小孩我见多了!”牛仔大叔冲他吼道,一脸焦急的模样,“你要死也别死这条河里!玷污了护城河,黑袍使者大人不会放过你们一家的!”   谭枫正卯着劲和大叔互扯,忽然间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猛地撒开力气问道:“你说黑什么?!”   牛仔大叔被他这一撒撒到了长街正中央,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周围的NPC忍不住笑出了声。   街上的人不知何时渐渐少了起来,原先还热热闹闹的长街忽然有些安静,像是在欢迎暴风雨的到来。   Alpha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动,他眯了眯眼,心里默默有了盘算。   谭枫弯腰把牛仔大叔扶起来,说:“大叔,我只是想去一趟黑市。”   大叔一听,连忙挣扎着爬起来捂住谭枫的嘴,表情惊恐,像是被什么东西恐吓过一样说:“今天别去,小伙子,我是为你好,今天别去黑市。”   谭枫一挑眉,心说赌对了。   托吴洋的福,这二货有一段时间最喜欢玩那种,点击“一键跟随”就能自动打怪升级的高自由度手游,每日截屏夸赞手游特效以及吐槽嘴漏NPC是他坚持玩游戏的唯一乐趣,并异常坚持让他谭哥也去下一个试试,据说非常解压。   他谭哥没下,原因是手游里的服装太过暴露,他谭哥觉得这不守A德。   不过NPC的同款嘴漏属性倒是一如既往的讨玩家开心。   谭枫压下心中的狂喜,继续套话:“我着急去买药,为什么今天不能去?”   “今天上午刚有人被带走,我看那个抓捕犯人的首领长得凶神恶煞,恐怕今天的黑市不太平啊。”大叔指了指水面说,“你看看他们连船只都没放回来,今天肯定是去不了的。”   船只没放回来?   谭枫掠了一眼水面。   这条长街他来回走过三遍,但大多关注的是街上的事,对河岸边有没有停靠船只倒是没什么印象。   不过根据NPC的只言片语,alpha基本可以肯定护城河下游就是黑市的领地,村民们前往黑市的方法是坐船。但船归谁掌控,又怎么自证村民身份进入黑市,这一点谭枫依旧无从得知。   如果再继续问下去…恐怕会让NPC起疑。   谭枫敛下眼皮,失神地朝远处发起呆。   Alpha身后是大开的城门,正午过后,从外城区赶往主城区的人马依旧在排着长队,车轱辘声在凹凸崎岖的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在嘈杂的人声中异常惹耳。   那是他今天早上坐过的南瓜马车。   谭枫皱起了眉。   这场游戏明里是要让藏宝人开启城堡,但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谭枫一直在接收的信息都是有关于这场游戏的故事大背景。   米亚王朝的覆灭,还有黑市无形中对这座小镇的管辖,以及外城区和主城区的隔阂和恩怨……   千丝万缕的线索忽然在alpha脑中有了一个明晰的指向!   谭枫倏地睁大了眼,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开始推断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米亚王朝执政多年,连这么大一个外城区都可以说建立就建立,怎么可能没有完备的军事措施,信仰着跟随着他们的魔法师肯定也不在少数。如此一个拥有强悍实力的王朝,一夜之间遭到政变,绝对是长久的预谋。   至于那些主城区的富人,他们在线索中的形象是只关注自身利益,并没有提及到他们拥有被信奉跟随着的军队或者魔法师,那么他们在联合朝中大臣摧毁皇室时,又是借了谁的力?   “是黑市。”谭枫呢喃着。   黑市有着最神秘的力量,也有着强大的军队,他们明明不存在于GE小镇的任何历史中,却偏偏能在当下够掌管小镇的日常琐事,甚至可以在长街上堂而皇之带走一个镇民。   所以或许几十年前,在王朝覆灭的真相里,就有黑市的存在。   而和他们进行交易的,就是主城区里那几位坐拥钱权的上位者。   这才是他作为藏宝人身份,真正该去了解到的全部游戏背景。   Alpha撩了一把额前的碎发,痞痞地冲NPC一笑,说:“大叔,可我今天必须要去黑市。”   牛仔大叔沉浸在设定好的人设中不可自拔,一副被不听劝小孩气坏的表情,急得直拍大腿:“你、你这小伙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   “我当然不能听劝,听劝了我可就不能报仇了。”谭枫倏地冷下脸,“我要摧毁黑市,也要杀光所有黑市的信奉者,让他们为我无辜死去的祖辈父辈们陪葬。”   牛仔大叔震惊地瞪大了眼!   “你、你是米……”   谭枫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食指竖起来放在唇上点了点。   与此同时,alpha耳廓里的蓝牙耳机再次发出沙哑的电流音。   “检测到玩家触发’夜游者的抓捕’,黑市夜游者将于30秒后对玩家进行全城搜捕,请玩家全力躲藏。若二十分钟后玩家未被夜游者捕捉,则抓捕行动结束;若在此期间玩家被夜游者捕捉,则会被夜游者带往黑市大牢进行关押。”   “倒计时开始,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牛仔大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颤抖着手握住谭枫的手腕,一边扯着他往暗处躲。   “你快逃,黑市的眼线无处不在,你马上就要被抓走的!”   谭枫被他这反应怔了一下,歪着脑袋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   “二十三、二十二、二十一——”   不知道牛仔大叔是激动还是紧张害怕,他的手哆嗦的越来越厉害,不停地咽着口水,好几次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   “米亚大人,我们信奉着您。”大叔压低声音说道,“隔墙有耳,我不能多说,您脱险后可以来主城区的玫瑰花廊,找一个叫伊兹的女孩。她是我的女儿,也是守护您的忠实信徒。”   伊兹。   难道沈归夷就是真正的寻宝人么。   Alpha饶有趣味地顶了顶腮帮。   所以说冒险有冒险的好处,毕竟人生的旅途中处处都是意外之喜。   “十、九、八——”   耳机里的倒计时还在继续,每一下都配着沉重的鼓点,仿佛在催促着他尽快躲藏。   牛仔大叔看起来比他还急,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守护者的身份,在短时间内报了一连串躲避夜游者追捕的方法和地点,恨不得亲手把谭枫塞进安全屋里。   谭枫哭笑不得,被推着走了几步,最终靠着墙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躲?”alpha垂下眸。   “五、四——”   大叔着急地乱挥手,被谭枫一把按住。   “既然有人不让我们去黑市,那我就更要去看一看。”   “——三、二、一。”   “时间到,抓捕开始。”   谭枫低头摆弄了一下腰上的链条,肩胛虚虚地搭在墙上,脑袋懒散地往上仰着。他眯眼看着不远处倾巢出动的黑市夜游者,轻蔑地勾起了嘴角。   “比起找路,我或许更有越狱的天赋。” 第72章 解绑   谭枫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按住肩膀,晃晃悠悠载在小舟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靠岸登上了陆地。   Alpha蒙着眼,仅凭长靴的触感辨认出这是一块湿漉的河岸边,脚下泥土松软,还有些滑滑的苔藓。夜游者抓着他的肩膀走了一段路,谭枫就明显感觉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沙石小道,同时耳边喧嚣声渐起。   那应该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并不曲折,夜游者们只带他转了一个弯,眼前的光就彻底暗了下去,紧接着迎面扑过来湿冷的水汽。   地下监狱?   谭枫仰起头,隔着黑布四处寻找光亮。   “别乱动。”在他左侧的夜游者喊道,“这里可不是你能乱动的地方。”   “这是哪?”谭枫偏了一下头。   夜游者们没有搭理他,右侧的那位掏出了麻绳,将他的双手捆在身后,左侧的那位则粗暴地摘下了他脸上的黑布。   Alpha眯了一下眼。   其实黑布摘与不摘都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谭枫几乎没有花费时间去适应这里的光线,因为这座监狱里一片黑暗,只有微弱发散的光源反射在冰冷的铁柱上,将将好能看见面前的牢笼模样。   夜游者们把他关了进去,当着他的面把牢门上的三把锁扣了个严实。   “你们要关我多久?”谭枫盯着那三把锁问。   “对黑市不敬,是要受到惩罚的。”夜游者带着面具,露出来的嘴角也透露着冷漠,麻木地背诵着脑子里的NPC专用剧本,“你就在这好好反省,等你得到了黑市首领的原谅,我们自然会放你出去。”   得到黑市首领的原谅……   那他妈得到猴年马月啊,你们老大也真是够闲的。   谭枫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夜游者们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带着钥匙原路返回,把牢房大门彻底阖上。   光线又暗了一点,错杂的光路一下子只剩下一条明晰的通道。   谭枫顺着那条光路的方向抬起头。   牢房的顶上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圆孔,午后的日光从圆孔中穿进来,在黑黢黢的牢房里洒下一层薄薄的亮色。   这里阴冷、潮湿,到处散发着一股发霉的灰尘味。   谭枫活动了下手腕,发现腕上的麻绳捆缚得极紧,根本挣脱不开。他皱了皱眉,挣扎着站起来,决定在牢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剪断绳索。   一般这种游戏中会有让玩家自救的工具,只是黑暗中的寻找过于困难,谭枫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确认立在面前的是不是墙壁。   这座牢房比他想象中的要大,alpha摸索着走了一会,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坨灰白色的东西。   谭枫又往前走了两步,眼中景物愈发明晰。   嗯,那东西还有脑袋。   还在动。   好像还他妈的是个人。   谭枫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尼克斯?”他惊呼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牢狱里静悄悄,这一声在空中荡开好几层。方栀靠坐在墙边,半天才睁开眼,像是累极了的样子,眼尾处落下淡淡的红色。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谭枫,慢吞吞站起来,双手同样被束缚在后背。   谭枫怔怔地看了他一会,直觉上觉得眼前这人状态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谭枫犹豫半天,最后碍于摄像头的威严,换了个话题继续问下去:“你来这里多久了?有没有在边边角角搜出过什么剪刀啊匕首啊能割断绳子的?”   方栀摇了摇头,俨然一副自己被毒哑的样子。   牢里光线太暗,谭枫本就看不太清,方栀一声不吭地让他愈发着急。Alpha仰天呼了口气,然后三两步凑到方栀身边,用肩膀碰了碰面前的哑巴,语速飞快:“太暗了我看不清,你别只动脑袋,说话。”   方栀松了下眉尖,半天终于从嘴巴里蹦出几个字:“没多久。”   “哦,原来没哑。”谭枫说,“我以为你被那闲到没边的黑市首领给下了哑药呢,还给我搞关禁闭这一出,可真行。”   方栀点了点头,端着脸又哑了回去。   谭枫:“……”   他有点心烦。   方栀这种状态算不得陌生,谭枫甚至称得上熟悉。毕竟在他们两个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里,这人也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让人恨不得把他的大脑装进电脑里,用数据分析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那时候两个人不熟啊!!!非!常!不!熟!啊!   可是现在今非昔比了!   方栀现在和他都是……都是可以……可以做春梦对象的关系了!   怎么几小时不见又回到出厂设置了啊!!!   谭枫烦躁地闭上了眼。   “先把这碍事的绳子解开,两个人的话不用剪刀也可以。”谭枫说着转过身,抬了抬腰,把背在后面的手腕往方栀面前一递。   方栀不动神色地挑了下眉。   由于手腕被死死捆缚,谭枫的手指只能委屈地勾搭在一起,膝盖微曲,而两侧腰线往里收紧,黑色长裤被膝盖骨拉直,将后臀绷出一个圆润翘挺的完美弧度。   有时候夜视能力太好不是件好事,方栀默默地舔了下犬牙,把那份被黑暗吞噬的熟悉感慢慢找了回来。   谭枫弯腰弯的背都僵了,但是身后那人没半点反应。他疑惑地回了个头,看到alpha脸上那略显为难的表情,忽然恍然大悟过来。   “你要是觉得用牙咬有损体面的话,也可以我来咬。”谭枫自告奋勇往方栀身后走过去,特别自觉地重新弯下腰,把脸往手腕那贴过去。   方栀忽然侧了个身,说:“不用。”   谭枫僵硬地抬起头:“嗯?”   方栀崩了一下脸,面无表情的松开手,腕上的麻绳应声而落。   谭枫往地上看了一眼。   那根麻绳应该是被什么利器割开的,断面整齐而平滑,看得出下刀的人狠绝利落。   “你有刀啊?”谭枫抬头问。   方栀捏了捏凸出的腕骨,又不知从哪亮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他走到谭枫身后,左手拽住麻绳,变换着刀尖的角度找了个空位插进去,然后重重地往上一挑。   “哇哦。”谭枫忍不住用刚刚自由的手鼓起掌,“你要是在古代一定是个优秀的刺客。”   方栀瞥了他一眼,语气极其冷漠:“少贫。”   谭枫怔了一下,紧接着低头闷闷地笑起来。他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忽然扒拉住方栀的肩,踮起脚往alpha耳边厮磨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又变成小冰块了,我变着法逗你开心呢我的好哥哥。”   方栀闻言微微勾起嘴角,指尖轻拍着谭枫收紧的腰侧,同样低声回道:“知道了。”   腰侧被人拍的麻麻的,谭枫咳嗽了一嗓子转移注意,把思绪重新回到“越狱”这件大事上。   “墙壁四周你都看过了么,没有其他能出去的地方?”谭枫在墙上按了按,摸索着往前走了一段路。   方栀慢悠悠跟在他身后,一边说:“没有,这一片我都找过了。”   “没有?”谭枫皱起眉,往监狱门掠了一眼,“总不能把这门砸了吧。”   方栀找了个亮堂点的地方站好,衣服下摆蹭在潮湿的地板上。他瞥了一眼,换了个话题说:“索里斯,比起越狱,我更想问你项链的事情。”   “什么项链?”   方栀说:“那条贝壳项链,你系在脖子上的。”   谭枫的表情略显迷茫:“昂,那项链我一直系在脖子上啊,有什么不对么?”   “有。”方栀眨了下眼,淡淡地说,“那是我的项链。”   谭枫:????????   神特么你的项链??   这玩意还真有故事线?!   节目组给他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啊!   藏宝人已经够委屈了能不能不要再折磨他了!   谭枫借着黑暗翻了个白眼,抬起手说:“嗯,请开始你的故事。”   “我长话短说。”方栀垂下眼,“许多年前,在伍兹国王执政时期,有人曾经在树林里救过我的性命。但我当时视力受损,并没有看清他的脸,所以给了他一串贝壳项链作为记号,相约在未来重逢。所以如果这串项链是由你一直带着的,那当时救我的人应该就是你。”   Alpha总结的言简意赅,谭枫跟着点点头:“贝壳项链这么多,你怎么确定就是我脖子上那串?”   “我在上面做了记号。”方栀说。   “什么记号?给我看看。”   方栀抿了下唇。   谭枫注意到他这个动作,歪着脑袋疑惑问道:“怎么了?”   “项链不在我这。”方栀轻轻地说,“被凯文拿走了。”   谭枫快崩溃了:“不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啊?!”   方栀好似为难地皱起眉,眼尾落下去,全然一副被欺骗了的可怜模样。   Alpha就保持这这个姿势和这个表情端庄成了一座美人雕塑,半天没蹦出来一个字。   给旁边谭枫急得啊……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游戏规则中提及,四位镇民中有一位是隐藏身份,并拥有一项特殊权利的。”方栀抓准时机开了口,把即将暴跳起来的谭枫压回了原型。   谭枫咽回憋屈的气,扬着脑袋“昂”了声。   “我就是那位特殊镇民,但我隶属于黑市,所以我和凯文一直以来都有利益冲突。”方栀说,“他认为我拿走你的项链,是因为项链中一定藏有秘密,他想抢先我一步把东西交给黑市首领,去邀头功。”   谭枫神色微变。   两个人都不是傻子,况且方栀言语间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些别的东西,谭枫作为一个标准人精不可能听不出来。他用舌尖顶了顶腮帮,抱起手往后一仰。   方栀端详了一下他的反应,十分冷静地继续往陆应怀身上泼脏水:“凯文骗了我们。他不是寻宝人,是偷盗者,是大家信奉的黑袍使者大人。而我……”   “而你只是一个可怜的、无辜的、只是因为多拿了一条项链就被关在地牢里发呆的小可爱。”谭枫抬手打断了方栀的话,整张脸上写满了狐疑,“你说你是特殊身份镇民,那你的特权又是什么呢,如何自证?”   方栀闻言闭了闭眼,片刻后从紧缚的袖口中拿出一串小铃铛。   铃铛小儿密,是从手腕垂落下来,声音清脆绵长。   铃声在牢房里荡了一会,又静了一瞬,紧接着谭枫听到了大牢开门的声音,三四个夜游者迅速蹿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弯腰站在牢前。   谭枫的目光在他们四个人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转头看了看方栀。   站在中间的那位夜游者上前一步,将头压得更低了一点。   “尼克斯大人,我们愿为您效劳。”   谭枫吃惊到张开嘴,作为无产阶级玩家的alpha第一次感受到到了资产阶级玩家的高贵。   方栀侧过头去看他,左手碰了碰还在愣怔中的谭枫,然后牵起他的手腕,转过头对夜游者们说:“辛苦了,劳烦你们帮我打开牢房大门。” 第73章 二代寻宝人   人生中第一次越狱,竟然越得如此没有挑战性,这不禁让谭枫感受到一丝无趣。   他躲在逼仄的巷道里,肩膀和方栀挨着,不远处就是黑市著名的赌场大街。Alpha抬起头,看向前方连高墙都遮不住的阁楼建筑,抬起手肘怼了两下身边人。   方栀朝他歪了下头,问道:“怎么了?”   “那是什么地方?”谭枫问,“我第一次来黑市,没见过。”   方栀垂眸看了看他的表情,似乎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假。   “赌场。”片刻后方栀才开口说,“这条街叫赌场大街,一共设立了两座赌坊,你看到的那个是这条街上最著名的‘博戏楼’,由黑市首领亲自掌管。”   谭枫喃喃:“亲自掌管…那另外一个赌场呢?”   方栀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在赌场大街东面,规模略小一些,也是不久前才建立的。”   谭枫顺势往后看去,原以为能见到第二个阁楼顶,可视野里只放下了层层叠叠的高墙。   “那座赌场是谁在管?”他又把头扭回去问,“是你还是凯文?”   方栀沉默了一下。   那座赌场是他的住处,里面也留存了许多关于他的物证。谭枫是个防备心较强的人,如果知道这座赌场和玩家有关,那必然是要进去查探一番的。   所以他不能在这个节点上撒谎,否则谭枫会对他抱有更强的戒心。   “是我。”方栀说,“你是要去看看么?”   谭枫正侧头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闻言一笑,左手勾着方栀的后颈往下压,在他耳边说:“我当然要去看。尼克斯,我可不信任你。”   方栀的眼睫微微一动:“不信任我,也敢跟着我越狱?”   谭枫松下肩膀,一边倒退着往外走:“不跟着你我要什么时候才能从牢里出来?我可不想在那里浪费太多时间。”   方栀跟着他的步子往大街上走,时刻注意着谭枫身后有没有障碍物,又在alpha差一点撞上行人时迅速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这里拽了一大步。   “你可以不信任我,索里斯。”方栀盯着谭枫的眉眼说,“但你救过我,所以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害你。”   两人在大街上驻足停了下来,谭枫微微仰头,片刻后眯起眼:“你这话可就耐人寻味了,尼克斯。你是在怀疑我的真实身份么?”   “镇民不可能对黑市一无所知。”方栀直白地说,“所以从游戏开始至今,怀疑你身份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人。”   被怀疑的alpha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点了点头,中肯的做出了评价:“嗯哼,有理有据,怀疑不无道理——所以我现在有点想去买件趁手的武器,你可以帮我带路吗?”   方栀说:“当然可以。”   -   如方栀介绍的那样,黑市是一条长街。   这里没有GE小镇那样繁琐复杂的交织小道,也没有崇墉百雉的护城城墙。这条街算得上视野开阔,市民以家为铺,多半都沿着护城河左右做买卖,偶尔还有船只从中间穿过,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走。   谭枫收回了落在远处的视线,捏了捏匕首的刀刃。   “近身武器,一次性消耗品,你要这个?”方栀站在他身旁,也顺势拿起了一把匕首瞧了瞧。   节目组在黑市里设置的武器品种很多,连着摆了三四个摊子,每样武器底下都垫着使用说明。   谭枫摇了摇头,顿一下,又点了点头:“不一定,这儿东西好多啊。”   说着,他抬起头往左右一看,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店铺:“你看那还有卖炸药的,这种东西真的会有玩家去买么?”   “存在即合理。”方栀又从摊子上拿了个铃铛玩。   谭枫拿手肘杵了他一下,低头在摊子上沉默着玩起了道具。   青少年的好奇心作祟,他们两个alpha一个翻出了所有道具的使用说明,当着NPC的面叠成了一座小山堆,另一个则预谋把道具拆了重组,几次三番威胁NPC砍价打折。   NPC简直快疯了。   “这是什么?”   谭枫偷摸着溜到了第二个铺子上,这家店的东西虽然比第一家的要少,但却有几张使用说明上没有道具,显然是已经有人买走了。   有人比他们早一步来过黑市。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Alpha皱了皱眉,把那几张孤单的使用说明拿起来看。   第一张是:角色转换卡。   【角色转换卡使用规则:恭喜您获得角色转换卡,您拥有一次转变为寻宝人的机会。此卡仅有三位普通镇民可以使用,镇民选择转换为寻宝人后,需要杀死本场唯一的偷盗者,才可以与藏宝人进行交易认证,获得宝藏。同时,新上任的寻宝人与初代寻宝人并不冲突,两者可以同时存在,但仅有一人可以使用魔法水晶,使用权限以寻宝人出现时间为先。】   “转变为寻宝人……”谭枫喃喃,垂下眸去不知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忽然抬起眸,朝里间在躺椅上打哈欠的NPC问道:“老板,您还记得是谁买走了这张卡片吗?”   “不能透露客户信息啊小伙子。”老板在躺椅上翘着腿,手里的扇子朝他点了点,“一看就没做过生意,还是个雏儿。”   他们俩一言一语声音极大,方栀也被吸引过去。   Alpha雪白的衣摆拖在地上走了一路,末尾的布料已经明显发黑。   这种全身白色的装扮,不论是哪里有个一星半点的脏污,都十分惹眼让人不适。   谭枫只是无意往他身上瞥了一眼,便在意起方栀身上这块脏兮兮的布料。他眉头一皱,正想说点什么,手里的说明卡却被对方拿了过去。   方栀看书一目十行,内容却看的极为仔细。他很快就放下了说明卡,转头对上了谭枫的视线。   “寻宝人……”   “你要不换件衣服。”   两人同时开口,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换衣服?”方栀问。   谭枫扬了扬下巴,示意方栀看自己的后摆:“都脏了,而且拖着地,走起路来不方便。”   说完,他又打量了一番方栀的衣饰。   Alpha显然是一个身份贵重的角色,这一点光从节目组给他配对的服饰上就能看出来,虽然低调但不缺华贵。只是有几处地方谭枫一开始没在意,现在再看时却有些不对味——束缚在方栀袖口和领口的黄金扣子似乎太紧了些,他甚至能看见对方因为摩擦而泛红的皮肉。   有那么一瞬间,谭枫都觉得这些扣子不是什么装饰品,反而像极了囚徒的镣铐,只是渡了层黄金,把囚徒变成了高贵的禁脔。   “一会吧,你不是要去我的赌场看看么。”方栀把说明卡递回去说,“我房间里应该有可以更换的衣物。”   谭枫点点头,也觉得这事不急,便重新把讨论点回到了道具上。   Alpha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玩家掌握的基础信息一致,还是说只有他一个人不清楚黑市中售卖着什么东西。   这样的信息差很容易让藏宝人陷入被动,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早一点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些道具,那么在接下来的游戏中,他就极有可能被迫周旋在初代和二代寻宝人之间。   “老板,道具只能卖一次么?我也很想要这个道具,不知道给不给补个货啊?”   躺椅上的老板又开始摇头,扬着脑袋在那吞云吐雾:“我们这几家店讲究的就是一个独一无二,只有上一任买主将道具的价值彻底使用完毕,我们才会重新制作上货。”   方栀极缓地眨了下眼,低头把这句话重新翻译了一遍:“所以买走这张转换卡的人,还没有使用他。”   “这对偷盗者和藏宝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谭枫弯了弯眼角,倏地抬起眸来,“你觉得呢,尼克斯?”   方栀察觉到他的试探,并未理会,反而伸手捏住了说明卡的另一端,根据自己的线索理起了思路:“你看,上面写着‘仅三位普通镇民’可以使用。这个限制条件很大,至少如果我是第一个看到这个道具的人,就绝对不会花钱去买它。”   谭枫点点头说:“因为你不是普通镇民,你有隐藏身份。”   “没错,所以这张道具卡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没必要花大价钱买走它。”方栀点点头,继续说,“一共七位玩家,我有隐藏身份,凯文是偷盗者,所以我们两个都可以排除。在回到黑市前,我和凯文调查过蒂恩小姐,认为她是普通镇民的概率非常大…”   “我去调查过塔乌,大概率也是普通镇民。”谭枫接上话,“我也是普通镇民,那么剩下的人里面,就只有伊兹小姐和那位至今还没见过面的第七位玩家有可能是特殊身份。”   Alpha放下说明卡,忽然往方栀身前跨了一步,将两人的呼吸声逼得极近。   他眼角噙着几乎快溢出来的笑意,压低了声音问:“要不要打个赌,猜猜看谁是藏宝人呢?”   ……距离好近。   方栀的眸子闪了一下,很快又仓皇地落下去。   他从未在镜头前和什么人亲近过,在十岁初被杨淮诬陷落水后,他总是习惯性地在镜头前远离他人,哪怕是和自己交情较深的江柚白也不例外。   因为他总感知到镜头后那千千万万双眼,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种目光让他恐惧害怕,也是让他拼了命想要逃离这个圈子最本质的原因。   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谭枫。   节目组大抵是给了他一个很贴合本人的角色身份,因为他知道眼前的alpha不会演戏,什么情感都直白地挂在脸上,从不用假笑去欺骗谁,讨好谁。   方栀侧了一下头,颈侧的小痣从环扣中挪了出来,片刻后又偷偷藏了回去。   Alpha这次没有躲,只垂着眸站在原地,用一只手扣住身前这人的后背,防止他没站稳摔在地上。   在不远处抽烟的NPC正巧在此刻惊鸿一瞥,险些原地咳成肺痨。   “咳咳咳咳咳!!!”老板哆嗦着手指,一边咳一边说,“你们、咳咳咳你们到底、买不买啊?咳咳,不买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买买买,当然买。”谭枫仗着有人扶,玩似的把自己往后仰倒,踉跄两步后才重新站直身体。   他两手撑着桌面,快速把桌上消失的第二件道具的说明卡看了一遍,随后才开始寻找着适合自己的武器来。   “三位普通镇民,除了你,谁还来过这里?”方栀沉默了一会问。   谭枫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吊坠,漫不经心地说:“也不一定是被普通镇民买走的。”   方栀:“嗯?”   谭枫说:“说明卡里可没有规定谁买谁用,如果有人早早结盟,其中一方不方便行动,麻烦队友来黑市采买道具给自己使用也不是没可能。你可别忘了,玩家与玩家之间,也是会有特殊关系存在的。”   “明线上有蒂恩和伊兹的联姻关系,暗线上有你和我的…那什么‘救命之恩’,虽然暗线上我没有得到明确证据,也不能完全信任你,但七位玩家之间的关系链,大抵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谭枫沿着桌子搜罗了一圈,甩了甩手上的匕首吊坠,似乎对它最为满意。他轻巧地走到收银柜前,朝方栀招了招手。   “来吧,你的救命恩人现在没钱了,能不能帮忙先把这个道具买了?”   方栀愣了一下,但还是从衣兜里拿出钱袋走了过去。   “也没见你买过什么东西,怎么就没钱了。”   “我是穷人嘛,还总被你们怀疑身份。”谭枫托着腮,在柜台前装起了可怜,掐着嗓子说,“我心眼大,万一不小心被人暗算杀掉了怎么办,我超——害怕的~”   大抵alpha发嗲的样子太生动,方栀没忍住,嘴角抽动了两下。   方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把掏出来的钱袋又塞了回去,想看看眼前这人还能做什么妖。   而谭枫…谭枫显然已经玩疯了。他完全不顾及周边的镜头和NPC,娇羞地抓着某位祭祀的衣摆,又勾了勾对方的衣带,熟能生巧地撒着娇:“好哥哥,别塞回去。我也不求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就想要个趁手的武器,你就帮我买了吧。好嘛?”   赶来收钱的NPC看到这一幕,惊恐地“噔噔噔”一连往后退了十几步。   顺便把那个咳成肺痨的老板撞了个人仰马翻。   方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了笑,虽然觉得这样还挺有趣,但他实在不敢再让谭枫疯玩下去,只能强行崩着嘴角付了等价金币,说:“你还心眼大,明明多的和蜂巢一样。”   谭枫忙摆了摆手:“nonono,我可是有密集恐惧症的人。”   说完,alpha忽然一愣,似乎是唤醒了什么远古的记忆,低着头开始傻笑起来。   方栀扎好钱袋,朝他投去一个疑惑的表情。   谭枫欲言又止,毕竟是在综艺里,他总不能把从前他单方面看不顺眼方栀的事抖落出去。Alpha抬了抬手,斟酌了下用词说:“等会告诉你,给晚上的悄悄话留点发挥空间。”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谭枫还顺势给了方栀一肘,然后甩着他的小吊坠走出了店铺。   方栀无奈跟上,走出店铺时,还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天。   黑市坐落在森林深处,高大密集的红杉树将远处的天际划分为两种颜色,上端是暖调的橘红光,下端则是长夜般微凉的玄色。   方栀被夕阳落下来的余晖闪了下眼,紧接着一愣,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他点了点耳廓里的蓝牙耳机,片刻后抬起头看向走在他前面的谭枫。   谭枫也回头看着他,面色凝重。   “先回去换衣服。”谭枫说,“我们要尽快回到小镇里。”   方栀沉默地迈大步子跟上。   与此同时,他的蓝牙耳机正在重复第二遍游戏播报:   【各位玩家请注意,检测到已有普通镇民玩家使用角色转换卡,二代寻宝人正式上线。】   【请初代寻宝人注意,二代寻宝人与初代寻宝人可以同时存在,但仅有一人可以使用魔法水晶,使用权限以寻宝人上线时间为先。为保证游戏公平性,城堡钥匙藏匿点与交易认证地点已全部刷新,请初代寻宝人与二代寻宝人重新进行探索。】   【最后,请偷盗者注意。二代寻宝人已开启“猎杀偷盗者”任务,请偷盗者玩家全力躲避猎杀,努力存活。】   【第一日时间进程已过大半,请各位玩家注意城门落锁时间,务必在午夜十二点前找到庇护所。午夜十二点后,仍旧流落在城内街道和森林中的玩家,则会被黑市夜游者围攻抓捕。】   【我们期待各位玩家的精彩表现。】 第74章 福尔   天边那抹橘黄色的长线慢慢升至城墙顶端,不出片刻就被挤压拉长,再悄悄晕染开来,最后带着点零星的光把米虫街渲染成一片昏黄。   巷道里却是暗的。   黄昏时分的斜照光恰好避开了所有巷道,将整座GE小镇变成明暗交织的模样。   外城区和主城区的城门大开,魔法花园的盛典临近尾声,大部分外城区的居民选择早早退场,却仍旧在鲤鱼长街上逗留。   陆应怀下了船,在河岸边遇见了早早等候在此的沈归夷。   “这不是伊兹小姐么。”陆应怀散漫地做了个绅士礼,退到一边说,“在等我?”   沈归夷没看他,低头摆弄着指节上的钻戒:“我在抓兔子。”   陆应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打趣道:“黑兔子?”   “烂兔子。”沈归夷说,“抱歉,没说您,可别自己对号入座了。”   陆应怀笑了笑,对着面前的护城河看了一会。   “伊兹小姐是……前几年才搬进的GE小镇?我和尼克斯今天去参加了蒂恩小姐家的订婚宴,听说是蒂恩小姐从小就爱慕您了?”陆应怀问。   沈归夷轻轻抬起了眼皮。   Alpha生了一双微翘的狐狸媚眼,却很少在里面看得出风情。每当她直视起谁的时候,眸子里含着的更多为审视和打量,不怒自威。   “你和尼克斯关系倒不错。”沈归夷顾左右而言他,片刻后才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是三年前才来的,但是小时候就和蒂恩见过面,算是一见钟情。”   陆应怀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啊…那可真是有缘极了。”   说完,他撩起自己的袍子转身要走,抬手冲她挥了挥道:“我得去找我的朋友,伊兹小姐,有缘再会。”   “你认识福尔吗?”   待陆应怀走了几步后,沈归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过身问道。   陆应怀脚步一顿。   “当然认识。”他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一字一顿道,“他可是我最好、最忠心的狗。”   -   凯文和福尔是从小在米虫街一起长大的。   当时的凯文并不知道自己是黑市首领的儿子,他被福尔的母亲捡回家,被迫和福尔呆在一个房间里,两个小孩拥挤在一张半米宽的小床上,到了夜晚谁都不敢多动一下。   福尔的房间很小,也很挤。   墙壁四面堆满了家里的杂物,破碎的酒瓶子和不知从哪拆下来的木板随处可见,屋顶漏着滴滴答答的雨水,就连风稍微刮得大一些,两个小孩都有可能被吵得睡不着觉。   可也就是这间小小的房间和窄床,几乎是福尔这一场人生全部。   福尔没有父亲,听说在他还是个小小受精卵的时候,他父亲就跟着有钱人家的小姐跑了,也有可能是干脆不想要这个家了。总归在福尔的世界里,他从小就没见过父亲这个人。   他以为自己可以和母亲相依为命,只可惜祸不单行,福尔善良隐忍的母亲在多年的怨怼和埋怨中爆发,在他六岁开始记事的那一年发了疯,冲到林子里打算自杀,却在黄昏时刻带了一个找不着家的可怜虫回来,陪着他在这间小屋子里过了一年又一年。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母亲从天使变成了恶魔。   那几年的福尔和凯文经常浑身都是伤,疯女人下手没轻没重,打完就把他们关在屋子里,隔上一段时间送点饭。   在吊桥效应的影响下,两个孩子的友谊迅速建立,他们很清楚要和对方相依为命,才能有坚持着活下去的勇气。   这栋小楼常年关着门窗,女人似乎做好了要让他们在这里囚困一生的打算,没有命令绝对不能把门窗打开,就连她自己进出的大门也只有普通人家的一半大小,看起来像极了狗洞。   凯文比他大一岁,也会点魔法,经常趁着女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变出点小玩意来逗福尔开心。但是因为总受着伤的缘故,凯文撑不了多久,经常玩到一半,手里的小动物就倏地在空中消散。   每当那时候,福尔就会呆呆地愣在原地,保持着玩耍的动作,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动物一点点散开,像沙砾一样流落到房子里的角角落落。   凯文一开始还会试着安慰他,只是逐渐的,在他某一次偶然间抬头,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天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福尔究竟为什么沉默。   也是那一天,福尔不管不顾地爬上了小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扒着那被女人封死的窗檐朝外看了许久,然后笑着回过头对凯文说:“如果我们杀了她,是不是就可以逃走了。”   “他是你的亲生母亲,福尔。”凯文冷静地说,“这是不对的。”   福尔踮着脚站在高处,沉默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语气有些失落:“那我送你走,凯文。”   凯文吃惊地抬起头来看他。   “我信任你,我们互相依靠了这么多年,我只信任你。”福尔说,“我送你离开,你会有办法救我出去的,对吗?”   凯文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福尔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痛的生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凯文就这么注视着他,伸手扶着他回到地面上。   -   陆应怀站在房屋前抬头看了看。   那扇福尔曾经最喜欢的窗子被厚厚的木板遮住钉死,连半点缝隙都没有往外露。   这些木板存在多久了呢?   是在凯文逃走之后钉上的,还是在某一天,女人发现了福尔对窗外世界的向往后才钉上的?   陆应怀眨了眨眼,忽然嗤笑一声。   虚构的角色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Alpha立在门前发了会呆,随后走过去撬开了门锁,推开了这扇只有平常大门一半高的木门。   木门嘎吱一声,尘封了多年的灰尘尽数落下,像是山崩般重重地砸在地上。   陆应怀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却发现里头黑漆漆一片,还漫出来一股难闻的酸涩气味。   Alpha皱了皱眉,把对这个角色的最后一点怜悯当作灰尘抚了个干净。   房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二楼隔板微微动了动,传来几声浅浅的踩踏声。   “福尔。”   陆应怀立在门口叫了他一声,他没打算进去,也没打算多关心一下当年救他离开的朋友。他只是靠在门檐上,把弄着手里的卡牌道具,细声细语地讲着话。   “很抱歉,我今天好忙,到现在才能来接你。但凯文哥哥刚刚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礼,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有人从二楼走了下来,陆应怀眼前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们隔了一米多的距离相互对视着,像一场无声的质问和打量。   片刻后,杨淮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咖色西服,领口印满了烫金的花样纹理,领口上别着一枚翠绿的钻石。他把额发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只有零星两根碎发垂落下来,轻轻搭在眉上。   陆应怀在他身上上下看了看,忽然一笑说:“衣服很合身,很适合做寻宝人。”   “寻宝人?”   杨淮微微一挑眉,跟着陆应怀弯腰出了门。   “在黑市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这个。”陆应怀递给他一张卡,问道,“你是普通镇民吧?给你抬抬位份,让这场游戏变得更好玩一些。”   杨淮垂眸看了片刻,说道:“你是要让我杀了初代寻宝人和偷盗者?”   “不算太笨。”陆应怀点了点附赠的说明卡,“杀了他们两个,藏宝人就只能和你一个人合作,不然这场游戏就没办法结束。”   他又从兜里拿出一瓶白粉,递过去。   “这是毒药,药效发作要十分钟,一共可以使用两次。偷盗者的身份我已经确定,不过我想尼克斯应该已经从牢里逃出来了,现在大概率还在黑市。”   杨淮点点头,问:“那初代寻宝人是谁?”   “记得我早上给你写的信么。”陆应怀把目光投向护城河的方向,皱了皱眉说,“我现在有两个猜测,一个是住在玫瑰花廊的伊兹,还有一个是住在鲤鱼长街的蒂恩。”   “她们两个不是……”   “是情侣,我知道。”陆应怀转了转手上的配饰,低声说,“情侣必有一狼,这话你没听过?况且,这场游戏大概不只是让我们互相猜测身份这么简单。”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特殊镇民,知道我隶属黑市。而我也从一开始就知道尼克斯是偷盗者,如果游戏只是要我们猜谜语,那就不该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们,不然还玩什么。”陆应怀说,“保不齐蒂恩和伊兹也知道互相的身份,但是索里斯和塔乌两个人的关系链还没有出现,我们得找,越早知道谁是藏宝人越好。”   “我要去探一探塔乌,索里斯和伊兹那边就交给你了。”   杨淮静静地听他讲完,把毒药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你需要我做什么?”   陆应怀扬着眉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摸了摸他的头,像极了一位关心家里幼弟的哥哥。   “我只有一个要求——杀死藏宝人。”他低下头,声音沙哑,“他的宝藏我一分不要,我只需要他的命,来争一争父亲的宠爱。” 第75章 燕尾服   与此同时,黑市赌场。   谭枫抱着手往墙上一靠,抬头端详着满屋顶的锁链,alpha的视线从上面一一划过,数十根锁链沿着墙角石柱一路向下,在房间两侧铺散开来。   他顶了顶腮帮,半晌,才对着躲在衣柜后换衣服的方栀问:“你有这癖好?”   回应他的是轻落在地面上的白色长袍。   谭枫站得位子很刁钻,他在挂满粗长锁链的墙上找个了位子把自己嵌进去,抬头刚好能看见点衣柜后头的样子。   虽然方栀躲在他看不见的后半边,但他脱下来的衣服掉在他看得见的小半边。   四舍五入也算是看过美男脱衣了。谭枫想。   “你觉得呢?”方栀越过地上那一摊换下来的白色长袍走出来,说,“如果你喜欢,我不介意帮忙让你试一下。”   他这话打趣含量百分百,一点都唬不住人。谭枫甚至还胆大包天地盯着alpha还没收拾好的领口看,恨不得上手把那两颗最顶上的扣子掰下来,让方栀永远系不上。   大约他的视线太热烈,方栀按上风纪扣的手指一顿,犹豫了片刻后放了下来,任由自己的领口敞着。   Alpha换的这套衣服比较素净,标准的白衬衫和西装裤,好看归好看,但总觉得少了点味道。谭枫捏着下巴端详片刻,然后鬼使神差地走到衣柜前,又从里面挑挑拣拣出了一件黑色镶花纹的燕尾服外套。   那花纹从胸口蔓延至两肩,纹路微微凸起,暗藏在内的金线反着光。   方栀捏了捏燕尾服的衣角,有些无奈:“不是你说要穿的方便行动一些么。”   “燕尾服很方便啊。”谭枫强词夺理道,“不仅美观,而且拉风。后摆一点也不会碍事,你可以‘刷——’一下把后摆撩起来。”   谭枫绘声绘色地做了一个把衣服往后扬的大动作,裸露的两臂肌肉微微绷起。   “想想就觉得好看。”   方栀看了一会谭枫的表情,点了个头表示妥协。   行吧。   他想看,那就穿给他看呗。   谭枫满足地把燕尾服全部递过去,倚着衣柜看方栀穿衣,靠近衣柜藏进黑暗里的那侧嘴角早就翘得老高。   事实证明,这种修身的外套确实很贴方栀的身材,燕尾服独特的优雅气质被alpha完美呈现,肩背挺拔,双肩宽而不厚,衣饰曲线又将将好把他的腰身包裹住,衣摆之下露出两条细长匀称的腿。   谭枫在心里感叹了几句,随后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强迫着自己去看看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尼克斯的房间里可谓是干干净净,除了整面整面的锁链和黑漆漆的家具,只有进门对着的长桌上放了点像样的烛台和相框。   相框很小,差不多巴掌这么大,里面塞了张双人的肖像油画。   画中左侧的人眼窝深遂,眼袋肿胀,留着长长的络腮胡。这种长相很容易让人觉得害怕,但他的眸子里却透露着极致的温柔和慈爱。   画中的另一侧是位漂亮的青年人,神色蔫蔫的,他的双手被男人牢牢握住,看起来极不情愿,让整个画面变成了滑稽可笑的拼凑图。   “这是谁?”谭枫问道,“你爸?”   方栀收拾着衣服,头也没抬,回答道:“嗯,我和凯文的父亲。”   谭枫惊诧:“你和凯文的父亲?!你们是兄弟?”   “算得上,也算不上。”方栀走过去看了眼相框,说,“我是他捡回来的,凯文是他亲生的。”   “捡回来的…”谭枫喃喃,不由自主地抬起脑袋往顶上看了看,感叹道,“果然是捡来的,这一屋子的锁链…真是畜牲啊。”   方栀拽了拽领口,左脚把垂在地上的脚铐踢开,十分冷静地开口说道:“你大概是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   “他对我,比对凯文要好很多。”   谭枫看着方栀皱起眉,把相框放回原位:“长话短说。”   方栀一点头:“我被他捡回去的那一年,凯文刚好失踪。大约是首领痛失爱子,他选择把这份感情寄托在我身上。他对我很严厉,也很温柔,教了我很多技能,炼毒、杀人、暗器等等。”   谭枫靠坐在长桌上,垂眸听着他讲。   “我知道首领教我这些技能是为了能让我在未来替他做事,但我并不愿意做这些,也不想过上他给我规划好的人生,所以我计划了逃走。第一次出逃失败,我被首领抓了回来,原本我以为我会受到责罚,但没有,因为多年前走失的凯文也回来了。”   “我很高兴,因为凯文回来意味着首领的注意力不会继续留在我身上,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从这里逃走。但事实和我想的不一样,首领并不爱惜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甚至能连着十多天不去见他,却一直守在我身边。”   “所以我第二次出逃也失败了。那次之后,首领特意改造了我的房间,只要我有任何一点想要逃离这里的迹象,”方栀闭了闭眼,顿了片刻才说,“他就会把我锁起来…鞭打我,让我一遍遍重复‘我永远不会离开父亲’的承诺,直到我变得顺从。”   谭枫静静地听着,眉间却越锁越紧。   Alpha的表情一言难尽,他皱着脸抬起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他变态吧?有亲儿子在他不管,他让你对他不离不弃?!”   方栀笑了笑:“所以凯文很恨我,他认为是我抢走了他的父亲。”   “你们这关系真是乱死了。”谭枫默默吐槽着,片刻后又抬头问,“那我救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方栀沉默了一下,绕到长桌前坐好,两手交叠着不知道在往哪看:“那是我第一次逃走,因为不熟悉森林地形,被路过的…猎人击中了肩膀。首领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计划,带着夜游者在森林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很不幸被他们困在了捕兽笼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你救了我。”   谭枫皱着眉问:“当时我多大?”   “五六岁的模样。”   “你呢?”   “八岁。”   谭枫敛下眼睫。   “五六岁…”谭枫默念着重复了一遍,倏地抬起眸质问方栀:“我五六岁的小孩,能从一个捕兽笼里把你救出来?!我是吃了菠菜变成大力士了?”   方栀冷静地眨了下眼说:“当时在场的不止你一个人。”   谭枫露出疑惑的表情:“那还有谁?”   “我不认识,但他们应该是你的人,我听到他们叫你‘少爷’。”方栀紧盯着他的表情,仿佛要从这张脸上看出点东西。   过了片刻,alpha的眸子忽然闪了一下,仰头问道:“你是不是…少了一部分记忆?”   大概是的。   谭枫在心里肯定了这个答案。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他接触了很多人,但是塔乌也好,尼克斯也好,他们都有自己完整、清晰、详细的故事线。   然而他只有一段简简单单的人物介绍文字,就连整个故事的大背景都是靠他自己连蒙带猜出来的。   ……所以说玩家难度并不相同,全场最怨种还属藏宝人。   “或许吧,我爸妈去世那年我生了场病,有可能确实把某部分记忆烧没了。”谭枫随口狡辩了一下,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又绕着屋子走了几圈,把里里外外都扫荡了一遍,除了咽了三四口呛嘴的积灰外没什么收获。于是谭枫只得偃旗息鼓,和方栀一起离开了这里。   -   从黑市回到小镇的这条路,比谭枫想象中的要长。   小舟摇摇晃晃,安逸的水路更容易让人放松神经。谭枫靠在小船一侧阖上眼,眉间多有困倦犯懒的意思。   方栀坐在他身侧,偏头就能闻到alpha身上漫出来的信息素味。   “尼克斯。”谭枫闭着眼忽然出声,声音有些哑,“刚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凯文把你从小镇抓到黑市去,却又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在白白浪费时间么。”   方栀的眼尾轻轻一落,淡淡地“嗯”了一声。   谭枫静了一会,忽然整个人挣扎着起来把自己翻了个面,盯着方栀说:“你这个‘嗯’很耐人寻味。”   “没什么好寻味的。”方栀往后靠了靠,“真的什么都没做。”   “真的?”   方栀把脸扭了个方向。   ——当然是假的。   陆应怀不是什么都没做,是还没来得及做。   凯文作为黑市的二把手,虽然不得黑市首领的偏爱,但权力依旧摆在那里。尼克斯因为不喜处理黑市事务,空有名号名扬天下,但其实黑市许多人都没有见过“黑袍使者”的真正面目。   一旦尼克斯走出那间象征着“黑袍使者”的赌坊牢笼,凯文就能乘虚而入,利用这个信息差将尼克斯无声无息的抹杀。   而陆应怀选择把击杀地点放在黑市,估计也是为了不让其他几位玩家过早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惜谁都没有料到NPC会及时拦截。   黑市首领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占领了地牢,厉声训斥了陆应怀,又用“任务未完成”的理由把方栀关在牢里。   陆应怀再有不甘,也拗不过“父亲”的指令,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了地牢。   ——陆应怀也知道使用魔镜的秘密。   偷盗者有两次使用魔镜的机会,可以毁灭也可以复活。   这样的武器听起来格外霸道,但只有偷盗者,或者说只有方栀和陆应怀才知道,只有当偷盗者的性命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时,才可以开始使用魔镜技能。   陆应怀有备而来,他想要在游戏之初就浪费掉偷盗者的这两个技能。   难道他已经猜到了尼克斯和索里斯的关系?   方栀重重地缓了一口气,忽然往谭枫那里靠了靠,歪着脑袋喊了声:“索里斯。”   谭枫回应:“嗯?”   方栀看了他一会,问:“你信任我吗?”   “不…”   谭枫几乎要将“不然呢”三个字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方栀,而是游戏中的“尼克斯”。   “不信。”谭枫小声地说,“索里斯不信任尼克斯。”   方栀怔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喉结上的小痣紧跟着微微一颤。   他笑得不明显,就连谭枫都没看出来端倪,只能凭借阻隔贴后淡淡的信息素来判断身边这人的情绪波动。   小船又安静地顺着河道往前。   “索里斯。”   方栀突然伸手搭上了谭枫的肩膀,冰凉的指尖贴上他裸露的脖颈,指甲抵着吊坠的长绳轻轻摩挲起来。   “你信我一下。”他说,“就一下,我把我的命给你。” 第76章 玫瑰花廊   天边漫过来的灰色云雾把最后一缕橘黄吞噬干净,整个GE小镇就被黑灰色的阴暗气息笼罩。   白日里还觉得这里较为暖和,直到开始入了夜,斜刮过来的微风便刺骨起来。   谭枫下船的时候打了个哆嗦,往方栀身后靠了靠。   “冷?”方栀问。   谭枫搓了搓手臂,呼了一声说:“还好,走走就热了。”   方栀看了他一会,没听这人倔强的鬼话,反手就要把身上那件外套脱下来给谭枫披上。   谭枫愣了愣,急忙按住方栀的手。   其实他一路上觊觎这件外套许久,一直在犹豫不决。然而中途实在冷的有些头疼,谭枫不得已往方栀那边多靠了靠,结果闻到了外套上让他魂牵梦萦的信息素。   这刺激可就大了。   都说alpha对气味很敏感,对自己喜欢的气味更“敏感”。   谭枫早些年铁树昂扬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就算遇到了和自己契合度较高的Omega的信息素,他内心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在这一年遇到了方栀,谭枫才终于知道信息素诱导有多强悍。   哪怕方栀是个比他还强的alpha。   而此时,这位不知所以的清纯alpha,正决定把他手上那件堪称“行走的春药”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你穿,你别动,离我远一点。”谭枫“噔噔噔”往后退了三步,将将好和方栀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然后冲前面扬了扬下巴说,“你继续走,我跟着你。”   方栀抬起手沉默了一下,在谭枫的视线中把外套穿了回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顿了顿又倒回来,扭头朝后面的跟屁虫问了一句:“我们去哪?”   “去…玫瑰花廊。”谭枫摸着鼻子,“听说伊兹小姐住在那。”   方栀点了下头,没多嘴问这个“听说”是从哪来的。   -   魔法节热闹了一整个早上,此刻人群散尽,倒显得有点过分寂静了。   外城区和主城区的入口排了整整十辆南瓜车,耀眼的金色在夜幕下稍显暗淡,躲在高耸的城墙下,倒和身后的青色砖块交融了起来。   守城人检查通行令牌后,再三提示了城门关闭时间。   谭枫仰头往正中心的钟楼看了看,时钟指在六点一刻。   “还有五个小时不到。”谭枫自言自语,“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方栀快他几步,站在街道正中央等人走过来,问:“晚上你是不是要回米虫街?”   谭枫疑惑的“昂”了一声。   “午夜十二点前要找到庇护所。”方栀提醒道,“或者你想在这里找个旅馆住着也可以。”   谭枫绷了下脸,表情变了一变:“这小镇为什么不能搞个夜市出来,非要在十一二点关城门——你们这里没有狗洞可以钻吗?”   守门人被他这个问题问得噎住了,旁边的NPC扶着道具在那憋笑,七嘴八舌附和着。   “主城区治安很好的,一个狗洞都没有哦!”   “只有黑市首领有权在城门关闭后重新打开城门——当然最好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谭枫抓住了关键词,扭头接着问:“为什么?”   “那就说明米亚家族的人回来夺权了。”NPC捂着嘴偷乐,瞟了方栀好几眼,睫毛一个劲地眨。   方栀侧耳听了一会,抱着手站得远了些。   NPC挎着篮子,不动神色地往方栀那边挪了半步,却被眼疾手快的谭枫拦住了路。   “黑袍使者没有这个权力吗?”谭枫没管NPC望夫石般的眼神,兀自压低了声音问。   NPC盯着他看了会,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沉默地摇了摇头。   “好,谢谢。”   谭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终于让开了位子,拐着被迫去看风景的方栀往主城区正中赶。   ——如果藏宝人暴露身份,那黑市首领就会全城追杀。   这是alpha方才得到的一个答案。   游戏规则中提到,藏宝人和寻宝人进行交易认证的瞬间,他们的信息将会进行全员公开。所以哪怕谭枫选择在午夜十二点后冒险和寻宝人见面交易,也有被夜游者全城围剿的可能。   但午夜十二点后偏偏是最安全的时间。   那时候所有人都必须呆在庇护所里,他们不可能冒着风险在城内干等着藏宝人和寻宝人的行动。只要自己提前和寻宝人约定好见面时间,就可以完美避开大部分人和寻宝人进行交易认证。   但信息全面公开后,黑市首领开始抓捕的等待时间又有多长?这段时间能不能满足藏宝人和寻宝人完成交易认证,交易认证完成后他们又该如何躲避追捕?   一想到这么多问题,谭枫闭着眼“啧”了一声,心说这游戏简直比数学卷子还麻烦。   方栀闻声偏了偏头,看到他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不禁笑了笑。   主城区其实比外城区要小很多,这条路两人才没走几分钟,便到了魔法花园附近。   白日里来的时候这里站满了人,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细看。   魔法花园正中央是个临时搭建舞台,此时被拆了一多半,只剩四分之一个角还留在那。绕着这块地往后走,左侧是漂亮的喷泉水池,右侧则是挂满了紫藤萝的长廊。   晚间的紫藤萝海并不讨喜,尤其这一块没有灯光,黑黝黝的有些看不清路。   谭枫拽着方栀这个夜视王者从花廊中磕磕绊绊穿过去,这才看到了玫瑰花廊的真面貌。   这里算得上富豪中的富豪。   玫瑰花廊一共十户人家,绕着中央的城堡围了一整圈,独立的三层大别墅,往后连通城堡最外围的一片皇室花园。每户门前都有着一辆马车,停在玫瑰花丛中,远看只能瞧见那金光灿灿的车顶。   “奢侈啊。”谭枫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城堡,不禁感叹道。   方栀率先在四周走了一圈,回到原位:“没有门牌号。”   谭枫捏了捏下巴,故作沉思,也绕着四周逛了一圈。   行径在这条路上的NPC个个穿金带银,连看人的眼神都透露着一股轻蔑的味道。谭枫漫无目的地绕行了半圈,才终于在拐角看到了午时在鲤鱼长街上遇到的牛仔大叔。   大叔搬了把椅子在玫瑰花从中,二郎腿翘的老高,哼哼唧唧唱着小曲。   谭枫抬脚就往里走。   “您好。”谭枫敲了敲门框,“我是伊兹小姐的朋友,我和她今天有约。”   小曲声忽然停了下来,大叔微微睁开眼,在看清来人后眼底瞬间迸发出一层光。   “您……咳咳咳!!!”   大叔颇为激动地站起身来,正想一个猛扑过去诉说衷肠,视线却越过谭枫的头顶看到了身后跟着的燕尾服男人,当即把话囫囵咽了回去,捂着脸咳嗽起来。   谭枫没想到自己能您出这个效果,迈出去的脚默默缩了回来,往后倒时却撞上了方栀的前胸。   “伊兹的父亲?”方栀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   谭枫点点头:“嗯,今天中午遇到的。”   方栀说:“他咳成这样,是因为看到了你,还是看到了我?”   谭枫正想过去顺顺大叔的气,闻言又顿在了原地,在方栀和大叔中间看了两个来回,肯定地说:“你吧。”   方栀无奈地摊开了手。   他很少做这样的动作,偶尔见一次还怪可爱。谭枫低头笑了下,扶着咳完的大叔坐回了位子上。   大叔咳得面色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似的。他趁着后背对着门的功夫偷偷往后瞄了一眼,然后一把抓住谭枫的手,压低了嗓子,神情紧张,语速飞快:“您怎么和黑袍使者在一起啊?”   嚯。   谭枫挑了下眉,心说果然如此。   方栀诚然演技极佳,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十分淡定从容的就把偷盗者这个身份择给了陆应怀,自己则找了个不上不下或明或暗的特殊镇民充当保护牌。再加上alpha思路逻辑紧密,前言后语都没点破绽,尤其他顶着那张任谁看了都不觉得他会撒谎的脸…反正换个人来估计早就把他的鬼话信的不能再信了。   ——可惜谭枫心眼多啊。   “黑袍使者”这四个字位份尊贵,全镇的人都知道这是黑市首领的代表词,如此重要的位份等级,黑市首领怎么会给一个自己从不偏爱的凯文?   最特殊的东西,必然是要给心里最偏私的人。   所以一路上谭枫都在怀疑方栀的真实身份,人一旦有了疑虑再得到答案,就不会显得那么震惊了。   “你有办法绊住他么?”谭枫迅速冷静下来,放缓了动作问。   大叔瞪大了眼,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伊兹小姐在家么?”   大叔点了点头。   “那你绊住他,我自己去找伊兹聊一聊。”   大叔又点了点头。   两人一说一动地密谋着,然而从咳生咳死的地方到躺椅的距离不过半米,在方栀看来,他们俩就像是被按下了什么0.1倍速的慢动作按钮,三秒钟能完成的事情硬生生拖了半分钟。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谭枫对他的怀疑,他的alpha不论是作为“谭枫”,还是作为“索里斯”,都不会去绕着弯去撒谎,永远是有话直说的性格。   可方栀心里就是有些……不痛快。   “咳,家里少了点东西,恐怕招待不了贵客。”大叔僵硬地转了个身,对着那位穿着华贵的燕尾服男人微微一鞠躬,“能劳烦您陪我去一趟么,我一个老头子拿不动多少东西。”   眼前这位青年人眉目冷淡,但看起来恭谨礼貌,特别好讲话。大叔觉得自己这客客气气的语气必然不会被回怼什么,扬着笑脸就打算带着人往外走。   谁知方栀嗤笑了声,反讽道:“我不算贵客?”   大叔:“……”   你算!你他妈可算了!可是剧本只让我帮里头那俩啊我能怎么办!   NPC绷着脸和他大眼瞪小眼,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回话。   大约是这张狰狞的苍老面庞戳动了方栀心尖上的软肉,alpha很快偃旗息鼓,决定不再为难他,侧身让出了道,示意让他带路。   牛仔大叔悻悻地从方栀面前走过去,alpha低下头轻轻眨着眼,片刻后把眸光抬起来往回看。   他瞧见谭枫正好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估计是知道了什么,要避着我走。方栀想。   于是Alpha收回视线,顺势撩了撩下摆,慢吞吞跟在NPC身后。   他腿长,大叔走三步的距离他只要跨一步半,也因此走得极为散漫,垂着眼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NPC被他这个状态搞得心慌,防贼似的一会回头看一下,一会回头又看一下。   两分钟的路,牛仔大叔在方栀面前把头扭成了拨浪鼓。   “听说中住在玫瑰花廊的人非富即贵,和黑市首领的关系颇为密切。”   方栀忍完了一整条长廊的拨浪鼓表演,终于出声问道:“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黑袍使者呢?”   -   别墅里外风格一致,都是标准的欧式风格建筑,厚软的地毯沿着大门口往里铺了一路,皮靴踩在上面没有半点声音。   谭枫照着牛仔大叔的指示直接上了楼,推开二楼最里间的房门往里一看——   沈归夷拿着本书斜靠在皮质沙发上,而江柚白则一整个横躺下来,脑袋枕在alpha的大腿上,嘴里还咬着一根棒棒糖。   谭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你们…蒂恩小姐怎么也在这里?”谭枫冷静了一会问道。   江柚白把嘴里的糖咬碎,左手捏着那根白色的棒子,用怪嗔的语气反问:“我是她的未婚妻,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沈归夷宠溺的笑了笑。   谭枫头一次被怼的说不出话,他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两人的状态不像是在演戏,反而有点真材实料在里面。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先把藏宝人和寻宝人的故事线补齐才是要紧事。   谭枫往前迈了两步进了门,对沈归夷说:“伊兹小姐,我想我们得找个地方谈一谈。”   “不用,就在这。”沈归夷阖上书,抹了抹江柚白的额发说,“她是我的人,您可以相信她。”   谭枫做了个OK的手势,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我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讲吧,您是初代寻宝人对么?”   江柚白见他们开始聊起了事,便慢吞吞爬了起来,换了个正经危坐的姿势侧耳听着。   沈归夷握着她的手,点头回答道:“是,我就是初代寻宝人。”   “今天早上,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谭枫继续质问道。   这话一出,倒是江柚白先噗嗤笑了出来。   谭枫疑惑地朝她看去。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广撒网的玩法。”江柚白解释道,“这是她惯用的老手段了,可不止是你,伊兹对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问了那句话,包括塔乌和尼克斯。”   谭枫往后一靠:“没问你?”   江柚白娇俏地歪了歪脑袋说:“我和伊兹从小就认识,她的真实身份我也一直都知道,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秘密。”   沈归夷点点头,解释道:“当年您的父亲带着您逃离小镇,我们寻宝人家族同样也受到了追杀。我在逃亡过程中和家人走散,是蒂恩救了我。我在她身边养伤,痊愈后离开小镇找到了我的家族,并一直在外积蓄金钱和力量,我们改变了身份和容貌,直到三年前才重新回到这里。”   “……是这样。”谭枫喃喃几句,垂下眸后又倏地抬起眼皮,“寻宝人家族既然掌握着城堡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想必和我们皇室关系密切,那我想问你,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有没有在森林中救过一个人?”   听到这个问题,沈归夷先是愣了愣,转头和江柚白对视一眼,笑着感概了句:“原来是真的。”   “什么?”   “回到小镇的这三年,我们寻宝人家族过的也没有那么安逸,多次和当年政变发起的几位富商们打过交道,并在某一天…发现了一本记忆书。”   “记忆书只能承载除自己以外的人的记忆,而且要在对方无意识的情况下才能成功,不可能对自己使用。这样的魔法道具早在小镇中失传,只有黑市中还留存着一本。”   沈归夷把她手中那本包着粗糙羊皮纸的书页合上,走过去递给谭枫说:“我和我的父亲为了确认这本记忆书承载的是谁的记忆,在很久之前就擅自打开看了一遍。让我们震惊的是,里面记载的居然是您从四岁起到政变结束后的那段时间。”   谭枫双手接过来,迫不及待翻开看了一眼。   这本羊皮书卷上遍布着浓烈的尘埃味,页边微卷,有些甚至炸开了毛边,看得出是一本历经沧桑的古老书籍。   沈归夷盯着他的表情看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我原本还怀疑这本是什么造假的东西,所以您是真的少了一部分记忆,对么?”   “大概是吧,毕竟有些事我想不起来,现在知道的那些东西也多半是旁人说给我听的。”   书中记载事无巨细,就连索里斯在某天去了几趟厕所都编的有理有据,而谭枫真正需要的信息就和这些小事混杂在一起,这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阅读困扰。   谭枫停留在每页上的时间不多,约莫五六秒就往后翻,略过了许多不太重要的琐事,一直往后翻了十几页才忽然停下来。   他盯着这页纸上的内容,渐渐地皱起了眉。   “这还真是出乎我意料啊。”alpha嗤笑出声。 第77章 心中有鬼   方栀万万没想到NPC真的带着他逛了半小时的街。   他并不是一个喜好逛街的人,因此这半小时过的极为漫长。牛仔大叔左逛右看拖了许久,等他们带着大包小包往回走时,正好在花廊前遇见谭枫他们一行人。   沈归夷和谭枫并肩,两人个头相当,时不时会凑在一块说这点什么,而江柚白则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在看到方栀时眼睛忽然亮了亮。   沈归夷眼观六路,是一行人中最快注意到方栀的。她冲牛仔大叔点点头,随后迈开步子走过来。   “辛苦了,我拿回去就行。”沈归夷接住方栀手上的东西,顺带着不经意上下打量一番,客气地说,“衣服不错,挺适合你的。”   方栀从谭枫身上收回视线。   Alpha冷淡的眸子微微转动,似乎看透了沈归夷不动声色的打量,淡淡地回道:“谢谢,他挑的。”   说完,也不管沈归夷脸上渐显的愣怔表情,方栀直接抬脚往谭枫那边走了过去。   倒也不是他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主要是因为谭枫的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方栀站在他身侧轻声问道,“你脸色很差。”   谭枫皱着眉叹了口气,看向方栀:“找回了丢掉的那部分记忆,有些消化不了。”   “为什么?”   “一时半会说不清,这故事比我想的要离谱。”   谭枫摇着头,对着不远处的沈归夷说:“那我们先走了。”   “嗯,有事及时联系。”沈归夷微微一颔首,带着NPC从他们边上掠了过去。   江柚白依旧站在原位,在alpha过来的时候伸手挽过了她的手臂,仿佛是一朵较弱矜贵的菟丝子,亦步亦趋跟着身边的人走。   “伊兹小姐是初代寻宝人?”方栀忽然问。   谭枫愣了愣,随后笑着挠了挠头,全然没有了先前对“尼克斯”的防备,语气轻快地说:“对,初代寻宝人。”   方栀沉默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往长廊看了一眼。   这条长廊夜路难行,就连夜视能力极佳的方栀都走得有些小心翼翼,四面的景物在黑暗中显得尤其朦胧,根本无法成功地聚焦在某一点上。   但此时此刻,alpha回头看向廊间的那一眼,却正好对上了江柚白投落过来的视线。   那道视线绝对不是什么巧合,江柚白是在守株待兔,从转进这条长廊开始就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传递信息。   方栀心里一震,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下眸。   “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想来你也该知道我的身份了。”谭枫回了神,视线顺着方栀收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疑惑道,“在看什么?”   方栀回答:“没什么——你知道我是偷盗者,那你作为藏宝人,怎么敢孤身一人和我呆在一块。”   谭枫留了个心眼,往那边多看了一眼。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把目光转回到旁边这个alpha的身上。   “因为我补全了记忆,知道你不会害我。”   索里斯毕竟是王室的子孙。   当年索里斯在收到尼克斯赠与的贝壳项链后,他就让王室暗卫私下里调查过尼克斯的身世。纵然黑市首领在当时抹去了尼克斯的存在,但暗卫仍然顺着这串项链找到了尼克斯的家乡。   多番探查后,暗卫告诉他,在尼克斯的家乡,佩戴贝壳项链代表慈母离世,以物缅怀。   所以这串项链意义非同寻常,如果尼克斯要用什么信物欺骗他,也绝对不会用这串贝壳项链。   记忆书中记载的东西并不局限于单纯的故事,它甚至记录着索里斯在当时场景下产生的心绪。   皇室亲情淡薄,索里斯的母亲也在生他的那一年去世。伍兹国王国事忙碌,而他的亲生父亲忙于夺权,他仅仅作为用来争宠的皇室后裔,从未接受亲情呵护。米亚皇族的长孙,这辈子唯一得知亲情温暖的来源,是城堡中那抬头望不见顶的皇家图书馆。   书中教他,慈母爱子非为报也。   也正是如此,索里斯在知道尼克斯身世的那一天,他曾派出暗卫全城搜寻尼克斯的踪迹。   他想,如果尼克斯的母亲还存活于世,应该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森林中迷失,也不会希望他被困在捕兽笼里苦苦挣扎。   离开人世的灵魂总有缺憾,但仍旧鲜活的他们却可以伸手拉对方一把。   “你说你要把命给我,现在我信了。”谭枫嘴角扬起微笑,拽着方栀往城门口走,一边说,“其实一开始我也想不通,游戏规则给我们的感觉是,偷盗者一定会杀死藏宝人…可玩到现在,你还会杀我吗?”   方栀喉结上的小痣一颤,低声说:“不会。哪怕是没有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我也不会真的杀死藏宝人。”   谭枫摇头晃脑,故作玄虚地说:“我猜你是因为对黑市厌恶至极,很早就想逃离黑市首领的控制,所以经常再三惹恼他,或者反抗他给你的任务。”   方栀短促地笑了一声:“聪明。”   “不聪明,不然早就戳穿你是偷盗者了。”谭枫嘟囔着,“还骗我说凯文是偷盗者,人家多——哦他不冤。所以你是和他换了身份?凯文其实才是特殊镇民?”   “对。”   “摇铃铛是偷盗者的权力,那特殊镇民的能力是什么,你知道吗?”   “嗯,特殊镇民可以……”   方栀话刚起了个头,抬眸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人时忽然顿了一下。   谭枫不喜欢走寻常路,一条道走个两三遍就会觉得厌烦。因此他带路的时候总喜欢另辟蹊径,只要不是独木桥,他都能给你在原地走出一个小型迷宫,大约是觉得这样能多看点刁钻角度的风景。   方栀向来随着谭枫任性,只要大方向不错就由着他乱走,所以两个人这一回没有按照原路线返回,而是沿着花廊往前,打算经过水池绕一个大圈,再回到正中央的大街上。   这一绕,就让他们瞧见了至今才露面的第七位玩家杨淮。   杨淮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在这里迎面碰上他们。   他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未褪去,一身咖色的西服几乎沉在昏暗的黑夜里,唯有胸前的宝石发着幽幽的绿光。   谭枫乍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半夜找不到家的憨批巫男。   “你好,我叫索里斯。”谭枫眨了眨眼,用明晃晃的眼神打量着杨淮,一边扬着善良和善的微笑介绍着,“他叫尼克斯,是我的朋友。我们刚刚在聊今天的趣事,看你的表情应该……没吓着你吧?”   谭枫和方栀方才聊天的声音并不算太轻,纵然他们相隔一定距离,但也不能保证杨淮有没有听到什么内容,或者听到了多少。   “没事,没吓到我。”   杨淮清了清嗓子,单手拽了拽紧束的领口。他下意识躲避着alpha的视线,也没有要介绍自己的打算,只是时不时撩着额前的头发,好似浑身不自在。   然而谭枫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谭枫趁着他在自己身上东摸摸西摸摸的功夫和方栀换了个位子,把自己换到了靠近杨淮的那一侧,满脸关心地问:“没吓到就好,你也住在玫瑰花廊吗?”   杨淮一愣,估计是没想到谭枫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态度,不由得戒备起来:“只是路过,听说这里的街景很不错。”   “是挺不错的。”谭枫装模做样看看四周,“都是黑不溜秋一个色儿,倒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杨淮:“……”   方栀忽然偏过头,低低地笑了一声。   Alpha这张嘴大约是有个应急开关,在方栀面前装的乖张可人,能变着法地逗人开心;遇上外人则立刻按下了“on”按钮,唾沫星子都能变成浓硫酸,话里话外都给人腐蚀得千疮百孔,四处漏风。   杨淮此刻就觉得自己是个漏风的大布袋子。   “离城门落锁时间不远了。”杨淮委婉地提醒道,“我还有私事要处理,你们自便。”   心里有鬼,做什么事都会心虚。   谭枫那审视的目光太过分明,杨淮并没有陆应怀那样能够和人虚与委蛇的伎俩,面对这样的眼神下意识会慌张,只能佯装冷静,先走为上。   正当他打算往另一侧绕路离开时,谭枫又叫住了他。   “别这么着急走,都不打算介绍一下自己吗?”谭枫慢慢往他那边走了过去,说,“说不定我们不久后还会见面呢。”   杨淮迈出去的脚一顿,犹豫片刻后又收回来。   他低眉顺目的样子看起来很舒服,对比面前那个步步紧逼的alpha,简直无辜极了。   “我叫福尔。”杨淮说,“是外城区的镇民。”   谭枫在距离他半米外的地方停下,抱着手点了点头,说:“凯文是特殊身份镇民,这件事你知道吗?”   杨淮眉间微动,绷住了脸上的表情,反问道:“是吗,我刚刚脱困不久,确实没掌握什么有用的信息。”   “真巧,我和尼克斯也刚脱困不久,四舍五入也算是有缘了。”谭枫说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看戏的方栀,淡淡一哂,又转过来问杨淮,“我听说乌鸦在笼子里关久了会自戕,临死前会在笼外自由人类的身上降下诅咒,这件事是真的吗?”   “什么?”   他话题转变的太快,杨淮险些没跟上思路,不由得愣怔起来。   谭枫噗嗤一笑,仿佛自己刚刚只是开了个玩笑,也不管杨淮的疑惑,兀自说了下去:“没什么,这是一位叫安妮亚的女士曾给我讲过的睡前故事。”   杨淮瞳孔一缩。   安妮亚…是那位折磨着福尔数十年的亲生母亲。   “安妮亚。”   杨淮呢喃出声,紧接着又倏地抬眸凌冽地盯着眼前的alpha,眼里一扫先前的乖顺,变得些许面目可憎起来。   “你和安妮亚是什么关系?”他咬着牙问。   Beta细碎的小动作被alpha尽收眼底,谭枫本就是主动试探,看到杨淮这样的反应也算是有了答案。   他顶了顶腮帮,又往前迈了半步,微垂下头低声对着杨淮说:“传闻中黑色乌鸦的前身是象征光明的七彩雀,只是被自私的人类关进笼子里不见天日,身上的羽毛才开始慢慢变黑。而他冲出牢笼所蚕食的第一口腐肉,则是来自被他诅咒死去的人类。”   杨淮侧过头盯着他张合的嘴,眉间越锁越紧。   “听不懂没关系,你以后会懂的。”谭枫抬起头,撩了撩眼前垂下来的碎发,冲杨淮轻轻挥了挥手说,“有缘再会。”   “你等等——”   杨淮一把抓住谭枫的手臂,五根手指牢牢收紧,整个手背上都暴起了筋。   谭枫冷冷地撩开眼皮看向他。   杨淮心里一颤,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气势便减了三分:“你把话说清楚,别给我套下个迷魂阵就走……”   他话还没说完,抓住谭枫手臂的那只手就被人给按住了。   按住他的手嫩白细长,骨骼分明,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每根指头都极为有力。他尝试着挣动几下,却被死死卡住,直到他松开了谭枫的手臂,那只手才松开了他的。   “尼克斯…你是和索里斯结盟了么?”杨淮怒目圆睁,在两人之间看了一轮,最后落在方栀身上,语气嘲讽道,“索里斯知道你的身份吗,你敢把你的真实身份一五一十告诉他吗?”   “啊。”   谭枫十分配合杨淮,他惊讶地捂住嘴,睁大了眼睛朝方栀那边探头,一整个“你看我表演的还想吗”的大动作,一边问:“你是什么身份?”   方栀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在演戏,眼尾轻轻落下,并没有什么反应。   谭枫眼角弯弯,见逗不到人,立刻把表演的心思收了回来。   “他难道不是偷盗者么,难道凯文没告诉你?不应该啊。”   Alpha伸手把方栀扯过来,丢在自己身后,随后故作深沉地拍了拍杨淮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过来人告诉你,凯文真不是什么值得深交的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多念念经,听说可以积德,还能防小人。”   方栀终于没忍住在他身后笑出了声。   谭枫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玩,但还是佯装生气地回头拍了拍方栀,小声说了句:“别笑。”   方栀绷着脸走了。   谭枫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摆,和小媳妇打趣郎君般单手扯着,人却是在对着杨淮说话:“还有一句,我和尼克斯的感情与你和凯文的感情不一样,你和他之间究竟是谁在一厢情愿,自己掂量掂量吧。”   说完,alpha松开了拽着衣摆的手,和方栀并肩往城门口走去。   杨淮看着他们的背影失了神。   是谁在……一厢情愿?   福尔和凯文在那间不见天日的牢笼中相互扶持这么多年,一起受冻挨打,相拥入眠,哪怕是吊桥效应产生的朦胧情感,又怎么只会是其中一方的一厢情愿?   又不是…又不是他和陆应怀。   杨淮闭了闭眼。   还有安妮亚和索里斯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福尔的母亲会给索里斯讲睡前故事?索里斯频繁提及的“乌鸦”又是什么?是指他吗?   杨淮皱起眉,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步,最后停在水池边,静静地盯着那一片玄色的池底。   夜晚的池水平静无风,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变成了另一道低矮的平地。   他对着远处呼出一口浊气,左手插入兜中,用指腹摩梭着那片薄薄的药剂粉末。   按照常理来说,藏宝人不可能和偷盗者在一起,而索里斯明显已经知道尼克斯的真实身份——难道索里斯不是藏宝人,塔尔才是?   可索里斯明明是从……   指甲倏地从关节上划过。   杨淮手指一痛,缓缓睁开眼,站在原地轻轻揉着那一块红痕。   他垂下眼眸出神,平静的池面忽然被风吹起一层褶皱。倏忽间,心口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让人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正在此刻,一只手轻轻搭上了杨淮的肩膀。   哒——   Beta一怔,随后听到那本该离去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忽然想起来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和你说。”谭枫站在杨淮身后,忍着不耐将头凑得极近,声音沙哑低沉,“一个人站在水边时别太出神,万一一不小心——”   Alpha脚尖微动,将一块石子踢进了水池里。   “啪嗒。”   石子落水,水面荡开一层浅浅的波纹。   谭枫低吟一句,搭在杨淮肩膀上的手微微转动,将他往水池重重推了一把。   杨淮没料到谭枫的动作,身体被他推着往水池边倒过去。不受控制的失重感让他瞳孔一缩,落入水中窒息的恐惧迎面而来,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震荡,几乎要碎在体内。   而就在此刻,谭枫迅速收紧五指,用劲将他定在原位,而指尖几乎要刺破皮肉卡进肩胛骨里。   “你看,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的。”谭枫顺着他的目光往池面看过去,恹恹地掀开眼皮,笑着说,“到时候要是没人救你,可就太危险了。”   说完,alpha松开手,又在杨淮肩膀上拍了拍,才转身离开。   杨淮心里的恐惧还没彻底散去。   他喉咙一松,仿佛才想起来可以呼吸,眼角被憋得涨红,垂落在身侧的手也不自主地发着抖,直到熟悉的落地感一点一点慢慢渡过全身,他那几十亿尖叫着的细胞才终于安定下来。   虽然他只是个beta,虽然只有一瞬间,杨淮也能肯定,方才谭枫在他身边使用了信息素压制。   杨淮的眸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飞速地眨了两下眼,然后转过身朝谭枫离去的方向看去。   那alpha的背影看起来格外轻快,是一副青春昂扬的模样,而离他不远处的位子上,方栀也抱着手臂侧身站着,眉眼舒展开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谭枫大步迈向方栀,右手搭上他的肩,却将左手背在腰后,找了个刁钻的角度,五指张开,调皮地舞动着手指示意再见,紧接着又把其中四只收拢,只留下挺翘的中指立在那。   先礼后兵,欲扬先抑,更加强调了自己对杨淮的鄙夷。   某位文曲星把语文写作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杨淮的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还在录节目呢,胆子怎么这么大。”   方栀伸手从谭枫后背绕过去,把他乱晃的手指按住,强硬地拉到自己身侧。   谭枫趁机用指尖刮了刮alpha的手掌心。   痒痒的,像羽毛一样的触感,逼得方栀连忙撒手松开。   计谋得逞,谭枫扑哧笑出声,侧过脸冲他一挑眉,说:“我向来张狂。” 第78章 暴风雨前夜   两人在路上交换了手上已知的信息,赶在城门落锁前到了外城区。   谭枫和方栀在外城区都没有游戏中赠与的NPC庇护所,只能乖乖在锦鲤长街上找了家旅馆住下。   大约是这场综艺做的太好,谭火火玩家对节目组表示了充分的信任,以至于他在听到那句标准狗血虐恋爱情剧中的原著台词时,终于忍不住崩了游戏人设——   “只有一间大床房?!”谭枫趴在柜台上嚎了一嗓子。   方栀挑了下眉,冷静地抱着手站在后面等着付钱。   旅馆老板和善地看了他一眼,扬起一个职业假笑解释道:“最近外来客比较多呢,而且主城区都落锁了,现在还有大床房已经是奇迹了。”   谭枫:“……”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怪。   Alpha无力地往柜台上一倒,表情变得无奈起来。   倒不是他不想和方栀住一间房,谁会错过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睡觉的绝美机会呢?   只是现在是在录节目诶,万一他一个没把持住对方栀做点什么……那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谭枫无奈地叹了口气,肩膀倏地松下来。   “那就一间。”   谭枫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听到方栀站在旁边拿出了钱袋,金币在袋子里叮咚撞了两下,淡淡的信息素味从周围覆过来。   Alpha撑起身子往边上看去。   “大床房很大的,足够你俩在上面滚。而且都是男孩子,别这么害羞。”老板娘收了钱,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掩着嘴角打趣起来。   方栀接过房间钥匙,抬手在谭枫眼前打了个响指。   “回魂。”他说,“去房间,刚刚是谁在一路上嚎着自己累死了。”   谭枫顶着一张生无可恋但内心有点点小激动的脸,跟着方栀的指尖点了点头:“那时的我。”   方栀说:“这话你要是让政治老师听到,非得让你手抄一遍教课书。”   “唯心主义有什么错,书上也说了万物都有两面性。”谭枫双手捂住心口,跟在方栀身后边走边感慨道,“人就应该用自己毕生所学来逗自己开心。”   方栀歪着头往后看了一眼,喉结上的小痣颤了颤。   谭枫踩着小碎步跟着他上了楼,楼梯走到一半才忽然想起来不对,往前多跨了两步问:“有点太得意忘形了——我俩这么聊天没事么?”   “没事,节目组会剪辑,不用时时刻刻把自己拘束在人物角色里。”方栀说。   “哦哦。”   谭枫点头如捣蒜,放下心跟进房间里去了。   -   Alpha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间房间不算大,但比之森林中的托马斯旅馆要华丽许多。   就是风格不大对。   十几平的空间里铺着厚厚的米黄色地毯,房间中央靠墙的位子上则摆着一张粉嫩嫩的公主床。蓬松厚软的被子上绣着掺了金丝的浆果色蝴蝶结,而床的四角向上架起一顶正四方的盖头,柔软顺滑的纱布沿着四方的边倾泻而下,尾端耷拉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往左右两边看去,床的两侧立着两栋粉红色的床头柜,上面摆着的小玩意无一不是:橘黄色的塑料梳子、糖果模样的香水盒子,以及笑得一脸灿烂的芭比娃娃。   谭枫:“……”   方栀:“……”   两位alpha抱着手,站在床前无言地沉默着。   “你说这镇子里有天桥吗?”谭枫皱起脸问道。   方栀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抱着这一床粉嫩可爱的公主被去桥洞丢人现眼?”   谭枫绷着脸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忍不住捏着喉咙咳嗽两声,略显犹豫地往床那边走过去,单手拍了拍可爱的被套,尴尬地夸赞着:“忽然觉得这床也不错哈、哈、哈。”   方栀动了动嘴皮,忍不住扭头走了。   节目组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爱好,每天都只想着该怎么坑害嘉宾。   这房间一看就是道具老师们的发疯产物。   “这里有换洗的内衣裤。”方栀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藏在角落的暗格,一手拿着一条裤子,用眼神掂量了一下。   谭枫抬头问:“他们还知道我们的尺寸大小?!”   Alpha表情太过震惊,狰狞出一张不可置信的脸,转头往床边立着的摄像头看去。   “尺寸一样。”方栀随手丢了一条过去,言简意赅道,“都是我的尺寸。”   谭枫捏着内裤咳成了半个肺痨。   他下意识侧过身,用后背遮住了摄像头的视野,然后抖开了那块布料。   Alpha的视线沿着布料中央那块裁边检查了一圈。   尺寸还……挺不错?   方栀把那一块暗格搜刮完毕,站起来看向谭枫正要说话,却看见那人脸上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方栀端详了他一会,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不打扰小朋友的内心世界。于是他脱了外套,带着手上的洗漱用品拐进了隔间的浴室。   等他囫囵冲了个澡出来,谭枫已经端坐在床边僵直成了一座雕塑。   “在想什么?”方栀擦着头发问。   谭枫滴溜溜转动眼珠。   节目组没给他们准备晚上的睡衣,方栀只能把白衬衫和西装裤重新穿回去,但是某人洗完澡显然没有把身子擦干,白衬衫浸染了水,湿哒哒地贴在alpha的身上。   这种布料遇水后会变得半透不透,谭枫甚至能看见方栀手臂两侧锻炼出来的肌肉。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骨相和皮相是最漂亮的,将将好处于少年和成熟男性之间,既能让人觉得他们年轻活泼,又能让人察觉到一丝性感。   方栀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谭枫盯着他那漂亮的、被禁欲神器白衬衫包裹着的肉体,喉结上下滚了一轮。   方栀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你的信息素……”方栀说。   “啊?信息素怎么了?”谭枫问。   方栀噎了一下,似乎斟酌了下用词:“你的信息素有点兴奋。”   谭枫怔了怔,在后知后觉到身上信息素浓度后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张嘴开始狡辩道:“啊是啊,我、我有点想上厕所比较急,嗯。”   说完,他煞有其事般飞身冲进了浴室。   方栀还愣在那,按了按被毛巾包裹着的头发。   片刻后,alpha伸手把床上那一套换洗衣物拿了起来,慢吞吞挪到浴室门口,敲了敲。   “干嘛——”   谭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你忘了拿衣服。”方栀解释着,另一只手拧开了门锁,“我进——”   “进”字还没说完,里间的人仿佛触了电般,哐啷一声把门拉开,迅速夺过他手里的东西,又立刻把门砰一声拍上。   方栀被门带着趔趄了一下,连忙扶住了墙。   谭枫这套动作格外迅捷,整场操作下来,他只来得及抬个头。   眼里有一抹一闪而过的金色。   ……那是什么?   他记得谭枫今天穿的衣服,一身乌黑,胸前腿侧清一色的黑色绑带,最亮眼的点缀就是领口的贝壳项链,还在刚见面的时候被自己薅了下来,至今下落不明。   “金色。”方栀缓缓踱步到窗台边,食指曲起来敲了敲台檐。   -   谭枫这个澡洗的格外艰难。   小姑娘家喜欢的锁扣项链尤其精细,一整排的钢圈做的都差不多大。他站在镜子前背手在后腰上摸了半天,整个脖子都快扭僵了,都找不到那一个小小的开口。   可恶的是这条腰链款式独特,尺寸也正好贴合他的腰胯。金属质地的蝴蝶双翅在alpha紧致的腰腹上展开,两侧又延伸出去细细密密的花朵。   谭枫没办法把腰链的背面转到身前,最后一点耐心也在左手抽筋后告罄,于是他破罐子破摔带着它冲起了澡,擦干了身子穿上衣服。   金属被水流冲洗过后再度降温,谭枫弯腰起身时猛地被垂落下来的链条冰了一下,扶着洗手台打了个寒颤。   Alpha捏紧了拳头,带着一脸寒气走出了浴室。   方栀正躺坐在床的一侧,不知道从哪翻出了本书看。   谭枫被节目组准备的“宝藏”折腾得心烦,此刻完全没有了那点小九九的心思,全身上下都充斥着疲惫,只想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睡大觉。   “十一点半了。”方栀反手把书盖在腿上说,“还有半小时外城区就会落锁。”   谭枫哼唧一声:“嗯哼。”   他散漫地蹬掉鞋子,翻开被子躺了进去,松软的垫被往下凹陷,将他整个人包在里面。   舒适的环境能改善一个人的情绪,谭枫舒坦了片刻,才接上方栀的话题:“怎么了,你是觉得我想抛弃这张大床去睡森林的泥地吗?”   “没什么,提醒你该睡觉了。”   方栀抬手往墙上一按,房间里的灯光骤然熄灭,在层层纱布外留下一点红色的灼痕。   谭枫倏地睁开眼。   他身侧的alpha转过身放好了书,又立在窗台边细细簌簌了片刻,紧接着才感觉到身旁一陷,方栀也合衣躺了进来。   他们的信息素开始漫无目的地纠葛。   方栀睁着眼睡不着觉,他盯着窗外漫过来的光,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和寻宝人交换城堡钥匙?”   “明天。”谭枫阖上眼,“快十二点了,我们也出不去。”   “交易成功,游戏就结束了。”   “嗯。”谭枫笑了笑,打趣道,“真假孙悟空的猜谜游戏终于能落幕了。”   方栀眼底一沉,犹豫了下才接上话:“我总觉得不对劲,太简单了。”   谭枫轻轻“唔”了一声,把脸转过去。   他又何尝不觉得太简单了呢。   在得到记忆书后,这场游戏的整个故事背景终于完完整整展现在alpha眼前。   伍兹国王执政期间,皇室内部斗争凶狠,在六位皇子中,最被国王看好的是大皇子一家。然而伍兹国王想要传位的并不是亲生的大皇子奥托,而是大皇子一脉的长孙索里斯。   大皇子奥托生性贪恋权力,仗势欺人的事情做的不在少数,更是自诩嫡出长子,默认了自己未来的国王身份。所以在他发现伍兹国王企图越过自己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时,奥托第一次萌生了杀子的心思。   伍兹国王不愿让自己看中的继承人受到伤害,于是他假意答应奥托传位于他,并暗中联合朝中大臣,决定在传位之日将奥托捉拿关押。   可是伍兹国王不知道的是,他收留流民加大纳税,早就触犯了朝中那几位富商和大臣的利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富商几经周转,勾搭上了当时盛极一时的黑市首领。   而牵线人就是福尔的母亲,也是曾经教导索里斯的宫廷女官,安妮亚。   那日凯文的逃脱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幸运,而是安妮亚得到了大臣们的指令故意为之。   安妮亚在宫廷教书期间,曾遇见过为外交而来的黑市首领,所以在他见到凯文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这是黑市首领的儿子。   凯文那几年的黑暗与痛苦,也仅仅不过是为了保全一个虚无缥缈的不定数而已。   最可怕的是,以上种种,当时那位年仅六岁的皇长孙索里斯,居然全部知晓。   谭枫把手背盖在额头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寻宝人家族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为什么在整本记忆书中,没有半点关于寻宝人的记录?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正当谭枫以为方栀已经阖上眼开始休息时,身上的被子略微动了一下。   他察觉到旁边的alpha翻了个身,紧接着有一只手越过来,轻轻搭在他敏感的侧腰上。   谭枫下意识往床头缩了缩。   “我很好奇,藏宝人的宝藏是什么?”   方栀声音低沉沙哑,那股属于他的旧书味信息素也逐节攀升。   Alpha的指尖隔着布料停留片刻,紧接着指节探入裤腰,把谭枫的上衣下摆抽了出来。   谭枫紧急按住了他的手。   “乱摸什么?”   方栀短促一笑。   他手指纤长,探进去的长度已经足够,方栀指尖灵活地掀开衣摆,贴着腰腹往上摸过去。   Alpha碰到了一块浸透了人体体温的金属。   谭枫被他摸得不敢呼吸。   “腰链?”方栀变本加厉,把谭枫的腰摸了个干净,最后总结道:“黄金蝴蝶腰链,这是宝藏?”   “……你别问我,你问节目组。”谭枫扭着胯拼命往床边蹭,小腹发着抖说,“摸够了吗,我怕痒。”   方栀把手抽了出来,不动神色地翻起了旧账:“这次不是我触觉神经出问题了?”   谭枫:“……”   日。   为什么方栀这种清冷挂的帅哥也这么记仇。   “我并不知道藏宝人的故事线,但在传闻中,藏宝人带着数以万计的宝藏赶赴小镇,然而宝藏只是一条腰链?”方栀忽然严肃起来,一双眸子在黑夜里显得尤其亮。   “规则中并没有规定城堡只能由藏宝人开启,寻宝人家族能在短短三年内入住玫瑰花廊,钥匙也在他们手里,为什么从没想过去开启城堡。米亚家族后裔流落在外,这个消息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至少在黑市地界已经流传了好几年,寻宝人家族既然自诩忠诚,难道没想过找一找你们么。”   谭枫心里狠狠一紧。   “还有今天……”   “好了。”谭枫出声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会小心的。”   方栀眉间紧锁,还想说些什么,挣扎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   铛——   铛、铛——   一片寂静中,主城区正中央的钟楼发出一串刺耳的钟声。   床上的两个alpha纷纷动了一下,藏在耳廓里的小蓝牙耳机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请各位玩家注意,小镇城门已关闭,且城门落锁后不再开启。请现在逗留在城镇街道和森林中的玩家尽快寻找庇护所,午夜十二点后仍旧在外流浪的玩家,会被黑市夜游者围攻抓捕。】   【请各位玩家注意……】   耳机里正在进行第二轮播报,谭枫忽然把手往边上探过去,碰了碰方栀的手腕。   他大概是叫了方栀一声,但播报的声音太大,方栀没听清他叫的是什么。   好像是“尼克斯”,也有可能是“方栀”。   Alpha把耳机摘掉,才听清了下面的内容。   “你不准骗我,谁都可以,只有你不准骗我。”谭枫顿了顿说,“我会把最珍贵的宝藏留给你。”   方栀问:“为什么?”   谭枫舔了舔干涩的唇:“因为我救过曾经走投无路的你,作为报答,你也要救救如今走投无路的我。”   方栀的眼睫微微颤动,他握紧拳头翻了个身,久久没有答话。   -   长夜安静极了。   这样寂静的空间里,任何一点细碎的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如震耳欲聋的推土机般撞进人们的耳膜。   谭枫闭着眼断断续续睡了又醒来,直到身边的alpha呼吸声渐稳,他才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弯腰穿好鞋子。   他迎着窗台的月光直起身,撩起衣摆,两手捏住腰链两端,用力把它掰断。   金色的蝴蝶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光,破碎的翅膀散落满地,星星点点藏进毛茸茸的地毯中。   谭枫把折碎的腰链放在被子上,重新系好自己的衣角,片刻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平稳的呼吸声也随着关门的声音一滞。   良久,方栀才慢慢睁开眼。   Alpha的眸子格外清明,几乎没有半点睡意。   他抬手捏了捏山根,仰躺着无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真是不让我省心。” 第79章 倾巢出动   锦鲤长街上的路灯关了一多半,剩下的两盏灯只够照亮通往主城区的那条城门大道。   换岗巡逻的夜游者在灯下交接完毕,其中一队沿着长街继续往下走去。   谭枫伸头看了眼,把后背紧贴着墙,在暗处悄悄移动着。   他和沈归夷约定了今晚在这里见面,避开夜游者到达认证地点,完成交易认证换取钥匙。   像他们这种碰头的时间不太好提前预定,谭枫在出发前给沈归夷发了一份密函,告知她可以动身往约定地点赶过来。   然而alpha已经在这里等了快半个小时,还是没见半个人影。   晚间凉气渐起,谭枫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取暖,四下一看,正想着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寒。肩膀忽然被人重重一拍:“索里斯!”   谭枫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搓下去的鸡皮疙瘩又冒出了头,她抖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侧过脸幽幽地说:“蒂恩小姐,你是打算吓死我然后继承我的宝藏吗?”   “噗嗤。”江柚白捂着嘴抱歉地笑了笑,解释道,“第一次大黑天出门,我也挺紧张的。下手重了些,对不起呀。”   谭枫摆摆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换了个话题问:“诶不过怎么是你来,伊兹呢?”   “她已经到交易地点了,让我过来接你。”   “让你过来接我?”谭枫狐疑地试探了句,“她还挺放心你,给你防身武器了?”   江柚白愣了愣,好像是听懂了谭枫的话外之音,撇了撇嘴装起了委屈:“没有…伊兹从不让我碰这些东西的。”   谭枫眯了下眼,斟酌了下这句话的真实性,随后说:“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先过去。”   江柚白垂眸点了点头。   锦鲤长街像是一道分水岭,靠着护城河的那面宽阔明朗,而背后的一大片区域则是交错复杂的巷道,入夜之后更是分不清方向,像极了处在一片混沌中的太极八卦阵。   怪不得沈归夷会同意在入夜后冒险和他见面交易,在这一块繁琐的地形里,就算夜游者进得来,大概也会因为辨识不清而迷失。   而江柚白对这一块地形却极为熟悉,不知道是不是常年住在锦鲤长街的缘故。她带着谭枫左拐右拐,没几分钟就到了一间破败的小屋前。   青灰色的石板在黑夜里看来格外阴冷。   小屋前有一层发黄的白布遮着门檐,中间似乎是被蛮力扯开,拉开的线头和柳絮飘了满地。   谭枫和江柚白对视一眼,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门发出“支吾”一声响。   小屋里没开灯,屋外的冷风贴着地面往里一吹,将落在地上经年累月的灰全部吹了起来。   谭枫下意识用手肘护住眼睛,偏过头去眨了眨眼。   “快进来。”有人说着,一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眼里进了点沙石,谭枫再睁眼的时候觉得眼眶隐隐作痛,便用指节按着眼睛揉了揉,好一会才重新睁开。   沈归夷拿着一盏烛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谭枫往后一退,小腿挨上了什么东西,低头看才知道那是一把木椅。   “坐。”沈归夷把烛台放在中间,做了个请的手势,转头给了江柚白一个眼神。   江柚白心领神会,走到门边关好门,随后找了个角落开始欣赏风景。   谭枫微微皱眉,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但还是顺着沈归夷的邀请坐在了椅子上。   坐落的一瞬间,耳廓里的蓝牙耳机便发出了电流声。   “我们的信息马上就要被全面公开了,索里斯。”   对面的人忽然出声,谭枫的右眼倏地一跳,仿佛是心里的不安落了实地,alpha怔了一下,随后略显慌乱地抬起头。   沈归夷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扭曲起来,眼神轻蔑,像是在看一个可笑的傻子,嘴角隐隐透露着嘲讽的意味。   谭枫朝江柚白那看了一眼,把眼里的不可置信眨了下去,淡然一笑说:“果然是我上当了,我是真的有相信那位牛仔大叔的。”   “我父亲的想法不代表我们的想法。”沈归夷往后一靠,两手张开搭在扶手上,“我父亲确实是效忠于米亚家族,但我不是。我们寻宝人家族坐拥滔天权势,若非是效忠于你们米亚家族,也不至于过上数十年的落魄日子。”   谭枫微微一挑眉,挺直了腰背。   与此同时,蓝牙里传来一声播报:   【各位玩家请注意,藏宝人索里斯与初代寻宝人伊兹已到达交易地点开启交易认证,认证时间共计15分钟,在此期间内,玩家可以使用道具打断,阻挠,或者终止交易进程,在本场交易结束后,藏宝人索里斯拥有五分钟的黄金保护时间,可以免疫任何形式的攻击。】   【请藏宝人索里斯和初代寻宝人伊兹注意,交易认证开启后,两位玩家不可起身离开座位,至交易结束后方可移动。交易最终结果将由两位共同商讨得出,无论使用何种手段,只需要双方共同认可交易行为,交易即为成立。另外,藏宝人需要在交易结束后仍保留半数及以上的宝藏,否则将无法打开城堡。】   播报结束,耳机里却持续漫过电流。   谭枫又瘫坐回去,歪头支着脑袋,声音懒洋洋的:“你猜交易进程是怎么个终止法?”   “杀了我。”沈归夷眼角含笑,语气却分外冰冷,“或者杀了你。”   话音刚落,原本守在角落里的江柚白忽然起身。   她先是站在沈归夷身后,双手搭着她的肩膀亲昵地俯下身,与alpha一番耳语,随后才施施然走到谭枫身边,从口袋中拿出一柄迷你袖箭,将箭头抵在他的喉结上。   箭头轻轻压在皮肉上,有些细密的痒劲。   谭枫耷拉下眼皮,目光从箭头上扫视而过,问道:“她是你的未婚妻,还是你这么多年亲自调教的死士?”   沈归夷笑而不语,淡淡地揭过了这个话题:“这不重要,现在是我在和你谈交易。”   “什么交易?”   ——耳机里的电流声又大了起来。   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听着新一轮的播报。   【各位玩家请注意,黑市首领已重新开启主城区城门,同时,外城区城门将于20分钟后开启。黑市夜游者将会在一分钟后倾巢出动,除偷盗者玩家外,其余所有玩家如被夜游者抓捕,则会当即押往黑市大牢。】   【各位玩家请注意……】   谭枫舒出一口气,歪头摘了耳机,朝面前的人扬了扬下巴:“什么交易?”   “我不要你的宝藏,但我需要你帮我打开城堡大门。”   “城堡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沈归夷摇头:“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那就是城堡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谭枫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跟着沈归夷的思路走,兀自说道,“不过照理说你有钥匙,但这么多年从没打开过城堡——究竟是这座城堡只有我能打开,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城堡钥匙。”   沈归夷倏地抬起眼皮。   谭枫死死盯着她的表情,紧跟着一笑:“被我猜中了。”   “你确实是……很聪明。”沈归夷沉下了声音,咬牙切齿道,“米亚家族的嫡出长皇孙,如果不是你的父亲答应让我们寻宝人家族重回荣耀巅峰,我想,拥立你为新王,大抵会将这里治理的更好。”   “我的,父亲。”谭枫喃喃两声。   Alpha摩梭着耳机,重新把它带了上去。   “伍兹国王离世前,曾用强大的魔法将整座城堡笼罩,只有你才能破除城堡屏障,所以这么多年来你的父亲一直不杀你,也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归夷叹了口气,说,“虎毒不食子,他倒是连畜牲也不如。”   谭枫轻轻眨了下眼:“可你不还是为了你的家族选择帮助这个畜牲?”   沈归夷失笑反问:“谁叫你没有做王的打算呢?如果寻宝人家族能重回荣耀巅峰,我也能给蒂恩更好的生活和未来。”   谭枫收紧了肩膀,忽然偏过头笑出了声。   伊兹诚然是爱着蒂恩的,可她更爱权势。如今蒂恩和她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伊兹这才将她划归进自己的未来中——可如果某天蒂恩成为她的对立面了呢?   Alpha微微抬起头,心说自己或许可以从蒂恩这里下手。   然而没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江柚白执箭的手便猛地收紧,语气冷冰冰的,像极了游戏中的冷艳侠女,不带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别动,我不听你讲话。”   谭枫:“……”   行,这洗脑挺成功。   Alpha甚至没来得及栽这个跟头,刚冒芽的念头就被硬生生掐灭了。   沈归夷看着他俩的小小互动,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了下去:“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找到的,你现在在我们手里,不想死,那就好好听我的话。首先——把一半的宝藏交给我。”   谭枫不解:“不是说不要我的宝藏?”   沈归夷回答:“我不要,你父亲要。”   “哦。”谭枫撇撇嘴,双手无奈摊开,“很抱歉,我没带。”   “什么?”   “我说我没带,宝藏不在我身上。”   沈归夷皱起眉,下意识想站起身来,幸好及时回忆起了游戏规则,僵硬地把自己按了回去,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不在你身上,那你的宝藏在谁那里。”   “你猜。”谭枫耷拉着脸皮。   沈归夷怒了,声音倏地拔高:“我再问最后一遍,宝藏在谁手上!”   ——“在我这里。”   门外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那是道男声,如大雪般的冷调,谭枫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那是方栀。   果然没睡着。   这是谭枫的第一个念头。   沈归夷和江柚白齐齐往门那边看过去,只见方栀背着月色踏进来,单手撑着门框,冲里面黑漆漆的房间眯了下眼。   他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谭枫只注意到alpha身上那件可以透过月光的白色衬衫,将那衬衫下的肉体轮廓完美勾勒,变得尤其禁欲可人起来。   绝对不能在这种场景下被美色误事。   这是谭枫的第二个念头。   “尼克斯——”沈归夷瞪着他,转头又看看对面的谈判对象,“怎么,藏宝人和偷盗者居然真的结盟了么?”   方栀松开手,迈开大步走进来。   Alpha冷着脸,视线直愣愣落在Omega手中的袖箭上,片刻后又缓缓抬起眸子,目光充满着攻击和威胁。   江柚白是这道视线最直接的受害者。   她下意识把袖箭攥紧了些,手心却一点点渗出了汗。   没人去答沈归夷的那个问题,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谭枫扬起脑袋,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不合时宜地…产生了第三个念头。   他好帅,日。 第80章 遗言   方栀从衣兜里取出一枚镜子碎片。   “伊兹小姐,请您停止交易。”他颔首点了点头,颇为礼貌地说,“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在这里使用魔镜技能吧。”   沈归夷愣了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忽然松散下来,带着几分无奈说:“你还是太年轻了——我是想借助奥托重回我们寻宝人家族的荣耀,但我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方栀指间翻动,毫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将碎镜片尖锐的开刃直指江柚白。   “你敢伤她!”沈归夷倏地捏紧了拳,连带着声音都拔高几分,“我就让索里斯给她陪葬!”   “魔镜,有复活技能。”方栀善意提醒道,“我还有一柄匕首未用,所以无论你最后杀了几个人,吃亏的只会是你。”   沈归夷牙关一紧,还想开口反驳,没来及说话就被方栀打断了:“我手上有你想要的宝藏,我可以带着你们去开启城堡,但事成之后你要放了索里斯,我会带着他离开。”   沈归夷不吭声了。   她紧皱着眉,紧张到发抖的肩膀渐渐平息,垂下眸权衡着利弊。   方栀开出的这个条件极好,既能帮沈归夷完成心愿,又没有什么权势交易。就连江柚白都以为沈归夷会答应这个要求,握着袖箭的手松了松,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我不信任你。”   片刻后alpha抬起头,嘲讽地对方栀一笑,“你可是黑市首领最偏爱的孩子,比起你,我更愿意相信凯文,起码他是真的有利可图。”   方栀看了看她身后的谭枫说:“我也有利可图。”   “尼克斯,我必须得告诉,索里斯他活不了,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他父亲奥托在这十几年中不杀他是为了他今天能把城堡打开,黑市首领这十几年不杀他是因为我们在暗中保护,而你不杀他——只是因为你今天恰好看见了那串贝壳项链,不然他早就死了。”沈归夷的情绪激动起来,“你猜猜看,城堡一旦开启,奥托入主为新王,第一个要我们寻宝人去杀死的会是谁?”   谭枫正垂眸听着,忽然心里一惊,睁大了眼,心说一句不妙。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濒临死亡的威胁迅速向他靠拢。Alpha眼疾手快,单手掐住江柚白细弱的手腕,而正对面坐着的沈归夷也在刹那间扭过头,大喊道:“杀了他!”   江柚白被这吼声吓了一跳,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所有人的耳廓里迸发出一阵撕裂的电流声,方栀捂住脑袋,抓住Omega一瞬间的愣怔大步往这边迈过来——   【各位玩家请注意,寻宝人伊兹确认死亡,认证进程就此终止。从此刻开始,藏宝人索里斯拥有五分钟的黄金保护时间,可免疫任何形式攻击。】   【请玩家伊兹留下遗言。】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反转几乎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就连方栀都面露惊讶与疑惑,转过头去看不远处的沈归夷。   这次的播报声像是被电锯割裂开来,每一个音节上都扎满了麻绳上的尖刺,细细密密刺痛着沈归夷的心。   Alpha怔了几秒,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江柚白。   啪嗒——   江柚白紧张地脖子涨红,直到播报第二次结束,她才颤抖着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松开了手中的袖箭,险些扶着椅子瘫软倒地。   谭枫仍旧握着她的手腕,站起来扶了她一把。   沈归夷的视线从谭枫身上越过去,她看着江柚白含着泪的眼角,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随之换上了一抹苦涩的微笑,问道:“蒂恩,你给我下毒了?”   江柚白双手扶着椅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她不敢看她,方才紧迫的局面仿佛还在眼前,让她深觉每一秒都分外煎熬。   “我爱你,伊兹。”江柚白缓缓抬起眼皮,眼尾落下一层淡淡的、浸染了湿意的红色。她笑着叹出一口气,说,“但伍兹国王对我们有恩,你不该对索里斯下手。”   沈归夷问:“你知道我要杀他?”   江柚白一笑:“我天天陪着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也是。”沈归夷淡淡一笑,“给我用的是什么,福尔给我的毒药吗?”   谭枫听到“福尔”两个字,下意识往那边看过去。   沈归夷察觉到alpha的视线,眼底暗了一下,放弃了挣扎说:“你离开之后福尔来找我,他说他是二代寻宝人,想要和我们结盟。他手上有打开城堡大门的钥匙,而给我们交换的条件……是你必须得死。”   “所以城堡只有我能打开这句话,是你骗我的。”谭枫问。   沈归夷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关但于伍兹国王的传闻确实存在,我们谁都没有打开过城堡,所以没法断定。”   谭枫沉思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方栀。   方栀说:“我们先走,凯文和福尔显然是想要你的命,五分钟的保护时间不能浪费,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谭枫点头:“好。”   说完,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袖箭,塞回江柚白手里,压低声音说:“你跟着我们一起走。记得把你的袖箭收好,一会无论是谁问起你伊兹的死因,你都要说是我杀的。”   “为……”江柚白刚吐出半个音节,就被方栀拉着离开了。   Omega跨过门槛的时候跌撞了一下,慌忙之中回了个头,和“已经死去”的沈归夷对视一眼。   Alpha的目光温柔而从容,仿佛是在看一个偷耍小聪明的孩子玩游戏,有着些许的纵容。   江柚白一惊,匆匆敛下眸,将手中的袖箭重新塞回口袋,又将手探进最里端,死死攥紧了那包还未拆封过的白色粉末。   -   街上的夜游者比来时多了一倍。   谭枫走在最前面,即将冲出巷道前急慌慌刹住了脚,扯着身后两个人拐了个大弯。   “外面好多人,现在出不去。”谭枫贴着墙蹲了下来,一抹额角,薄薄的汗液黏在手上。   江柚白怯生生往前瞧了眼,她还是那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两手握紧贴在胸前,不知道是单纯的害怕还是在祝祷什么。   “在这里呆着,迟早会被发现。”   方栀往前后一看,也单膝跪在地上对谭枫说,“你还记得结束游戏的两种方法吗?”   谭枫愣了一下,点头说:“记得,藏宝人失去全部宝藏,或者打开城堡。”   方栀说:“你在离开旅馆前把宝藏给了我,但是并没有提醒游戏结束,说明这样并不算‘失去全部宝藏’,那要怎么样才算?”   “嗯…丢掉?”谭枫开始天马行空,二话没说先动上手,在方栀裤兜两侧摸了摸,翻出那条碎裂的腰链,然后毫不犹豫往墙边一丢。   三个人的视线全跟着腰链飞出去,等了几十秒,没有半点反应。   “那就也不是单纯的丢掉。”谭枫猫着腰把腰链捡回来,又摸着方栀的胯把东西塞了回去。   方栀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就连一直入戏的江柚白都忍不住跳脱出来,勉强压下了她那张吃瓜专用的磕学家表情。   只有谭枫不以为然,低着头自顾自说:“城堡钥匙现在在福尔手上,但他不可能和我进行交易认证,所以开启城堡这条解法大概行不通。”   江柚白咬住唇,重新变回苦大仇深的脸:“那难道就是死局了吗?”   谭枫失神地摇摇头:“没有游戏会陷入死局,一定有一个解法——小镇里有没有什么传说啊,或者比较神秘的地方?”   “没有。”方栀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谭枫又转头看向江柚白,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Alpha“啧”了一声,贴着墙瘫坐在地上,一整个摆烂的动作,扬言道:“不想玩了,我自杀吧。”   方栀看着他的样子生觉好笑,忍俊不禁道:“十秒钟前你还觉得这游戏一定有解法。”   谭枫扬起脑瓜子,十分顺溜地把主观唯心主义那一套理论又搬了出来:“那是十秒钟前的我。”   方栀短促的笑了一声。   夹在中间的江柚白则左看看谭枫右看看方栀,心说自己好像是那颗被无视的电灯泡。   “那现在怎么办?”Omega努力找回自己的存在感,开口问:“要不要先去我家躲起来,就在附近。”   谭枫仰头打了个哈欠:“我想早点结束游戏。”   说完,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三两步往巷口走过去,看了看街上巡逻的夜游者,扭头对方栀说:“尼克斯,我有点想去城堡看看,你陪我吗?”   方栀走过来搭上他的肩,有些诧异地问:“你要去哪?”   锦鲤长街到主城区的那条路上布满了巡街的夜游者大军。   谭枫和方栀跟着江柚白在交错的巷道穿梭,停在了暗处。   “你回家呆着,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谭枫对江柚白说。   江柚白显然有些不愿意让他们冒这个险,着急地说道:“你们看看路上的人,快半夜两点了,非要在现在给自己找点刺激?”   “一个人发疯叫找刺激,两个人一起发疯…那叫有冒险精神。”谭枫说的有理有据,煞有其事,左手却悄悄从背后绕过去拉方栀的手。   方栀任由他用手指勾着自己,被江柚白动摇了的心思彻底偃旗息鼓,立在旁边心甘情愿的和谭枫一起昏头:“嗯。”   “……”   江柚白简直绷不住自己的人设了,她皱着眉狐疑地看了方栀一眼,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还是摆了摆手重新溜进黑夜里。   Omega一走,方栀便开口问:“我们怎么过去?”   谭枫压住方栀的肩膀,伸手指了指前方:“你看啊,长街上的夜游者是来回走的,一会我们只要抓住路上没人的空挡溜过去就行。”   很合理,成功概率也很大。   方栀点头:“嗯,那城门那边的呢?”   “城门,前一队后一队,一共四个夜游者。”谭枫噎了一下,慢吞吞道,“一会我俩一起跑,你引走后面的,我引走前面的。我俩分头行动,然后城堡汇合。夜游者的抓捕我玩过,只要躲他们二十分钟就可以了。”   方栀:“……”   Alpha从鼻腔里叹出一口气,颇显无语:“那我们不还是算一个人发疯吗?”   “没有。”谭枫扬起笑脸讨好着说,“我俩这是在找刺激。”   行,方栀闭了闭眼。   自己大概是大脑瘫了才会答应这人一起发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方栀硬着头皮答应了这无理取闹的计划,找准了时机跟着谭枫冲了出去。   他们两个alpha的身手算得上矫健,第一队夜游者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飞了过去。   靠近城门的NPC们大约从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嘉宾,双双对视一眼,撸起袖子就往他们那边冲过去。   眼见着就要和他们撞上,方栀紧急弯下腰,整个人半趴在地上来了个漂移,还不忘扭头对谭枫吼一声:“用不着管我,你先走!”   Alpha灵巧地从其中一位夜游者身边越过去,然后反手抓住他们的肩膀,伸脚绊了他们一下。   与此同时,谭枫正在和另外两个夜游者玩消耗战,绕着辆马车玩起了“秦王绕柱”。   NPC体力不及他,每每快要碰到alpha衣角时都会被躲闪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谭枫踩着马车的檐飞身上去,又从另一端跳下来,耍的他们气喘吁吁。   “我靠,年、年轻真好啊。”其中一位NPC忍不住吐槽。   同伴喘得说不上话,只能连连点头。   其实谭枫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轻松。   Alpha不擅长长跑,短时间的爆发力才是他的强项,所以谭枫这么玩了趟下来,他自己也感到了疲倦,喉咙底变得又干又涩。   主城区中几乎没有人巡逻。   夜游者们好像都有自己的行动路线,一旦玩家闯出他们管辖领域,就不会穷追不舍。   谭枫隔着一道城门往外看了看,某位体能MAX的alpha正和放羊似的在路上放人,甚至还有余力停下来慢走几步,简直不要太轻松。   谭枫:“……”   有些担心是比较多余的。   偷盗者即使是被夜游者抓住,也不会押往黑市大牢,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方栀远比身为藏宝人的自己要安全得多。   谭枫如是想着,往前迈了两步,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直到巡逻的夜游者逼近,他才彻底撇开了视线,身形一闪藏进了暗处。   主城区内没有如外城区那般的巷道,条条大路分明,几乎大半都晾在月光底下。   这样的地形很不适宜躲藏,谭枫只能紧贴着墙角,找准夜游者的视线盲区慢慢移动。   忽然间,在alpha探出头观察地形的时候,一双手悄没声拍了拍他的后背。   谭枫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把那人反扣在墙上。   “米…米亚大人!是我啊!”   谭枫紧锁的眉在看到牛仔大叔时松了松,微微愣怔后,他在此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的女儿背叛了我。”   牛仔大叔眼里闪过一道不可置信,着急地辩驳起来:“这不可能!我和伊兹誓死效忠米亚家族,绝不可能…”   “伊兹已经死了。”谭枫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伊兹死了…?”   谭枫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伊兹在死之前留下遗言,告诉我城堡其实无法开启——真棒啊,我一个皇室后裔被你们耍的团团转!”   “不是的,不是的!”牛仔大叔趁着alpha松开了力道,连忙把自己翻过来看着他,“城堡当然可以开启,只是需要您亲自去开,旁的人就算是拥有钥匙,也没办法打开城堡大门。”   谭枫不动神色地继续套话:“为什么?”   牛仔大叔朝城堡方向一指:“城堡塔顶上有伍兹国王豢养的灵兽,只认您为主人。别人只要打开城堡大门,就会被饥饿的灵兽撕碎,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敢去破坏城堡大门的原因。”   谭枫眯了眯眼。   NPC十分沉浸角色,解释了这件事后又嚅嗫两声,犹豫了一下才问:“虽然,虽然我的女儿背叛了您,但我还是想问问是谁杀死了她,我想…”   正在这个时候,蓝牙耳机忽然传出几道电流声。   这是游戏播报的前兆。   可是城门已经打开,夜游者也倾巢出动,现在还有什么是值得全员播报的呢。   没来由地,alpha心脏狠狠一缩,莫名心慌起来。   播报响起的那一瞬,谭枫仿佛被一股蛮力拖进了深渊里,周身都被沉闷的溺毙感包裹着,怔怔地望向远处的城墙。   他眨了一下眼,指尖颤动,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   -   【各位玩家请注意:偷盗者尼克斯已确认死亡。】   【请玩家尼克斯留下遗言。】 第81章 复活   方栀在鲤鱼长街的尽头遇到了杨淮。   他换了和陆应怀一样的装束,手上执着令牌,立在河岸边淡漠地瞧着这条护城河道。   “我刚送她走,你就来了。”杨淮朝夜游者们打了个手势,追捕着alpha的NPC便立刻退下。   方栀朝四周看了看,最后把视线凝在远处的小舟上。   Alpha夜视能力极佳,他眯了眯眼,看见小舟上低头坐着一个女孩,而她身边则立着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   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在月色下回了个头,朝他微微一笑。   “蒂恩?”   杨淮有些吃惊,随后一嗤:“这也能看得清,视力挺好。”   方栀无视他的话,追问道:“凯文要带她去哪。”   “你放心,蒂恩小姐是我们的座上宾,我们自然不会亏待她。”   杨淮低着头摆弄起令牌,他身后两位NPC率先他一步动作,快步绕到方栀身后,阻断了他的退路。   “蒂恩告诉我,是你杀了伊兹小姐。”杨淮倏地抬起头。   方栀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魔镜碎片。   杨淮抓住alpha这一瞬间的不留神,捏紧了毒针道具一个箭步冲过来,而方栀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抬起手——   铛——   午夜两点的钟声响起,余音在护城河面上震起水纹,黑夜中的万物也在此刻定格。   松懈的神经忽然紧绷起来,杨淮耷拉下眼皮一看。   浸染了剧毒的针头和魔镜碎片的锋芒互相抵在对方的喉管之上,方栀彻底冷下脸,毫不畏惧地扬起脖颈往前踏了一步。   杨淮一惊,下意识缩了手,把毒针往回收了半寸。   方栀嗤笑一声:“不是要杀了我么,手别抖啊。”   杨淮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他面前的alpha太过云淡风轻,是一副视生死于无物的模样,这让杨淮心里很不安,但陆应怀的指令却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   -   “尼克斯只剩下一次使用魔镜的机会了,他就算死了也只会选择复活自己。”陆应怀把毒针交给他,淡淡地笑着,“‘游魂’形态的玩家除了能跟随指定对象,没有半点作用,你不用害怕,放心杀了他就是。”   杨淮不放心地问:“万一他要和我同归于尽呢?”   “他不会的。”陆应怀十分笃定,“伊兹死了,蒂恩被我带走,塔乌亦正亦邪,那时的藏宝人可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他放不下他的索里斯。”   “可这件事要是被黑市首领知道…”   “知道就知道了,人又不是我杀的。”陆应怀无所谓地耸耸肩,满脸风轻云淡,“再说他一个死人,我父亲难道还会天天缅怀么。”   杨淮提起一口气,还想说点什么,又被陆应怀抬手制止。   “福尔,我记得你当年救我出来的恩情,我不会害你。”   -   当时自己是怎么答应陆应怀的,杨淮已经不记得了。Beta只知道自己望着毒针出神许久,在陆应怀一遍又一遍的发誓中点了头。   可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杨淮还是忍不住犯怵。   他本质上就是个自私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完全带入进福尔这个角色中,没办法全心全意相信着“挚友”凯文。   万一陆应怀猜错了怎么办?万一方栀还留有后手和他同归于尽怎么办?   他能来参加这一场综艺本就不容易,前期因为角色卡的缘故本就没有多少镜头,更不能让自己提早下线。   杨淮忍不住去猜测、去打算着最坏的结果,谭枫的那一句“一厢情愿”到底是影响了他,beta收紧手指,拧着长眉迟迟不肯动手。   “真没用。”方栀看出了他的犹豫,嘲讽道,“凯文叫来的就是这样的废物么。”   这三个字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扇在杨淮脸上。他咬紧了牙关,倏地抬起脸来瞪着方栀。   方栀冷冷地看着他:“我说错了么,下手磨磨唧唧…哦,你是在怕死。”   “我不是!”   “他只剩最后一次使用魔镜的机会了,你杀了他他只会救自己,绝不会反杀到你头上——凯文是这么和你说的吧。”方栀捏住他的手腕,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Alpha自认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没有办法把对杨淮的厌恶彻底藏匿在角色之下。   方栀闭了闭眼,又说:“你看看,凯文都把路说的这么明白了,你也无非是怀疑我会选择和你同归于尽,你不是怕死是什么。”   心思被人点破,杨淮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衣服,一瞬间恼羞成怒,极力克制着颤抖。   方栀低眉观赏着他的表情,淡淡地补充了最后两个字,一字一顿道:“你这个孬种。”   啪。   毒针被杨淮硬生生掰断。   “我不怕死,我不是孬种!方…尼克斯!你这个、你这个……”杨淮粗喘着气,看起来气急了,抬起来的眸子瞬间爬满血丝。   他都做好了出言嘲弄的准备,却在对上方栀那副得逞的微笑时愣了愣。   ——激将法。   这个念头“轰”得一下砸进杨淮脑海里,不安感和恐慌感随之而来,他再度皱起眉,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你笑什么?”   耳机里电流声涌过,方栀往后退了半步,轻轻落下眼尾。   【各位玩家请注意:偷盗者尼克斯已确认死亡。】   “我笑你蠢,不听劝。”方栀的声音和播报声重叠着冲进杨淮耳朵里,“索里斯那句‘一厢情愿’终究是没点醒你。”   【请玩家尼克斯留下遗言。】   “凯文没告诉你吧,只有偷盗者生命受到不可逆转的侵害后,才可以使用魔镜道具。”方栀说,“这是我和他共享的秘密,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你活着回去。”   两次魔镜道具,一生一死。   生机留给自己,死亡留给仇敌。   规则中的魔镜技能凶狠又霸道,但其实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他,他也不会伤害到你。   这是魔镜技能最大的限制,也是最后一点善意。   如果凯文是真心把福尔当作至交好友来对待,那在他听到“尼克斯杀死了伊兹”的这件事后,必然会揭穿谎言,并将福尔一并带走,至少不会下达“杀死偷盗者”的死令。   杨淮浅浅笑了一声,纵使他心里早有这样的猜想,可他眼底还是闪过几分自嘲。   还是被利用了,还是被舍弃了。   杨淮并不怀疑方栀说的话,他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其实看得出来旁人说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在游戏外过的不如意,这一年来费尽心思勾搭上陆应怀,但也不过是可怜巴巴的匍匐在alpha身边当着一条任他欺凌的狗。就连这一场综艺的参加名额,也是主办方想借他和方栀关系的炒作才捎带上的。   他本以为福尔和凯文至少是真的在相互扶持。   他本以为至少在游戏里,他可以过的不那么可怜一些。   “真是…可笑啊。”杨淮舔了舔嘴角,努力眨去眼角的酸涩说,“我以为至少…”   方栀没耐心听他讲话,把口袋里另一块保存完好的镜片拿在手上,随手丢到了杨淮脚边。   经过特殊处理的镜片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砸在地上也只发出了软绵绵的“噗噗”声。   杨淮低头盯着镜片出神。   【各位玩家请注意:二代寻宝人福尔已确认死亡。】   【二代寻宝人福尔无权留下遗言。】   藏在暗处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把杨淮带离了这里。   方栀松了口气,手心里捏着最开始的那枚碎镜片,转头往主城区中央的城堡看了看。   他也不着急,看着某一点失了神,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   方栀望了一会,巡逻的夜游者都换了两轮岗,alpha还没等到他想要听到的声音。   寻宝人全部陨落,照理来说城堡钥匙应该再度刷新,可是为什么播报没有动静。   他闭上眼,重新回想了一遍半个多小时前发生的那场事故。   “偷盗者尼克斯确定使用魔镜复活技能。”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说,“确定跟随对象:初代寻宝人伊兹。”   -   十分钟后,锦鲤长街。   沈归夷闲来无事,仗着自己“死亡”玩家的身份开始摆烂,躺在竹椅上小憩。   她摘了耳机放在一边,目光疲倦地看着眼前换好黑衣“游魂”套装的方栀。   “这位先生,你究竟是怎么猜到我没死的?”沈归夷问。   方栀扣上胸前最后一颗纽扣,瞥了她一眼说:“你们演的太用力了。”   沈归夷一愣,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演的多真情实感啊,你看看你家那个谭…额、索里斯,那眼神信的不能再信了。”沈归夷撑着扶手做起来,拿过方栀的面具来回把玩着。   那面具通体乌黑,只遮得住上半张脸,凸出的纹路上印着镀银的梵文,在月光之下忽明忽暗。   方栀整理好自己的领口走过去,从沈归夷手里把面具夺过来,微微低下头带上。   黑色的面具和他冷白的皮肤相称,泾渭分明。   方栀调整好面具的位子,淡淡地说:“他心眼大。”   “呦,听你这语气。”沈归夷“啧啧”两声,“既然这么不放心,那为什么选择跟着我不跟着他?”   “也是。”方栀一脸追悔莫及,“我就应该先去找他再来确认你究竟死没死的,失策了。”   “……”   六。   两人在交谈的时候工作人员一直在暗处呆着,直到方栀给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他们才从角落里出来,和alpha们再次明确了一下游戏规则。   比如假死的伊兹在走出这间屋子后会回归初代寻宝人的身份,并全员通报。   比如“游魂”玩家默认跟随指定对象,不可以远离指定对象十米之外。   再比如“游魂”玩家不可进行语言上的交谈。   方栀皱着眉“啧”了一声。   而明晰小alpha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的沈归夷已经捂着嘴笑了半天了。   为了节约时间,工作人员把规则讲解完毕后就把他们两个人送出了房门。   鲤鱼长街上的夜游者不知所踪,沈归夷抱着手在门口左看看右看看,迟迟没有动作。   方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Alpha现在上半张脸被面具遮着,淡漠的眸子被笼在无光的阴影中,倒显得有些散漫起来。   “是不是想去找索里斯?”沈归夷此刻仿佛江柚白附体,稍显幼稚,她冲他挑了挑眉说,“求我啊。”   “我…”方栀刚开口说了半个音节,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个“哑巴”的事实,倏地又闭上了嘴,只投给沈归夷一个“劳驾”的表情。   正在此时,蓝牙耳机又传来播报。   【各位玩家请注意,初代寻宝人伊兹已成功复活,复活地点:锦鲤长街。】 第82章 围剿   听到复活播报的时候,谭枫正赶到玫瑰花廊。   入夜后的玫瑰花廊将路灯全部关闭,所有乔装成贵妇名女的NPC们都躲进了别墅里,门窗紧闭,只有对外的那扇窗户上印出她们在屋内来回行走的黑影,连带着身后的城堡都变得阴气森森起来。   谭枫这一路都被夜游者追着跑,体能几乎耗尽,喉咙干燥地很,一直不停地咽着口水。   受到刺激的信息素如原子弹一般炸裂开,牛仔大叔下意识往他腺体上看了一眼,暗戳戳往后退了半步。   “啊抱歉。”谭枫捂着腺体缓了缓,“有点累了。”   牛仔大叔往城堡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马上就到了。”   谭枫找了个柱子靠着,仰头喘了几口气。   Alpha盯着面前这座高耸的城堡堡顶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开口问道:“我有个问题,如果我成功打开城堡,那我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么?”   “您本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NPC恭敬地回答道。   “伍兹国王执政时期,整座小镇都在他的统治下和平顺遂。”谭枫皱起眉,自言自语道,“可王朝已经覆灭,小镇流言蜚语对王室恶语相向,我去统治谁呢?”   牛仔大叔一脸茫然,好像忽然听不懂人话一样,指着身后那片繁华的主城区说:“自然是所有的主城区和外城区,他们都是您的子民,理该受您管理。”   谭枫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嘀咕着:“大清已经亡了…”   Alpha扶额叹气,心里总觉得游戏规则中的那句“重新打开城堡”是一个陷阱。   这场游戏应该有不一样的解法。   但既然来都来了,自己总应该去城堡里看看。   说不定有……嗯?   谭枫刚准备抬起脚,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Alpha回头一看,发现暗处走过来一个人。   “塔乌?”谭枫眯了眯眼,视线不清,再次询问,“是你么?”   花廊中没有光线,连月光也被层层叠叠的枝叶紫藤遮住,直到商时序走到距离谭枫半米处时alpha才勉强看清了脸。   商时序脸上的表情很不友善,仿佛被黑雾笼罩着脸似的,阴沉沉垂下嘴角。   这不大对劲,谭枫瞬间警铃大作,不动神色地捏住了领口挂着的匕首项链。   NPC被噶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所措。只能猫着腰贴在花廊最边上,把舞台交给两位嘉宾自由发挥。   “你怎么会在这里?”谭枫试探地问道。   “我是来杀你的。”商时序微微一笑说。   NPC:???   谭枫:“……”   好一个直球少年,忽然接不上话了。   NPC抹了把鼻子,踮着脚慢慢往谭枫那里挪动,正想伸手把人一把捞过来——   “来,你说。”体能的亏空让alpha选择彻底摆烂,用手把身后的小空地擦干净,一屁股坐了上去,抬了抬手示意商时序继续,“为什么想杀我?”   商时序和NPC都被他这个反应怼的懵了一下。   他原本计划中的场景不是这样的,在他说出那句话后,谭枫应该是拔腿就跑,或者丢个道具出来先下手为强,唯独没有想过alpha会坐在原地听他讲故事。   这戏剧效果一下子就变成喜剧效果了啊!   “我说我要杀你,你为什么不逃。”商时序还想再挽救一下场面。   谭枫搓了搓发酸的膝盖和小腿:“因为我累了,你能不能让我歇会再跑。”   “你…”   谭枫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或者你想不想要我的宝藏?我可以把我的宝藏给你,反正这破城堡我也不想…”   锵——   商时序从腰封上取下一柄软剑,剑锋直挺挺打在水泥地板上。   NPC眼疾手快当机立断把坐着的谭枫扯起来,尽力护在身后。   “你看,只要你不死,米亚王室就永远会有所谓的追随者。”商时序眼神暗了暗,“只要米亚王室存在一天,我奶奶就抱有希冀一天,就永远会心甘情愿留在那栋破旧、肮脏又逼仄的破落屋里苟延残喘!”   “我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只要把你毁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商时序转了转僵住的手腕,一点点往谭枫面前逼近。   哪怕是从小教养他长大的亲人,也存在着无法苟同的思想。   就像塔乌在这几十年来都不理解祖母那无意义的坚持和守望,明明他们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却偏偏为了一个念想,一个虚无缥缈的恩情,固步自封了一年又一年。   ……凭什么呢?   他这样大好的年纪,本可以带着家人走出去,去看看天地,看看江海…凭什么要让他的人生为了一个所谓的“恩情”让路。   既然这样,不如把米亚王室清理干净,也好断了祖母的那份念想。   商时序入戏极深,想到这里,眼神更坚定了几分,提起剑柄继续逼近。   牛仔大叔警惕地盯着商时序的一举一动,见他手腕一翻,立刻推了把身后的谭枫,急迫地大喊一声:“快走!”   不知道谭枫是被NPC的敬业爱岗精神所震惊还是真的胆大包天,愣是站在那一动不动,脚下仿佛粘了胶水,还一脸气定神闲地打了个哈欠。   牛仔大叔简直快急哭了。   NPC一边心里骂着“这嘉宾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一边还在努力贴合人设做愁苦状,简直和电视剧里那些手握剧本看着皇帝作妖的太监一模一样。   可谁知下一秒,在场所有人的蓝牙耳机里就传来一道紧促的电流声,紧接着响起新的播报内容。   【各位玩家请注意:普通村民塔乌已确认死亡。】   【请玩家塔乌留下遗言。】   “什么?!”商时序还没反应过来这场巨变,握着软剑的手松了一下,剑锋应声倒地,发出刺耳的锵锵声。   谭枫揉了揉困倦的眼角,薄薄的眼尾渡上一层水光,声音懒洋洋的:“不小心做了个弊,你闻不到我们alpha的信息素味。”   商时序一愣。   与此同时,走廊远处传来一道女声:“我说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原来是知道我们来了。”   三人齐齐抬头看过去。   远处,沈归夷带着一个人不徐不疾走过来,或许是夜色太暗,她走得有些小心翼翼,而身后的黑衣男子则不时抬手扶她一下。   商时序还在皱着眉辨认这人的身份,谭枫却已经认了出来。   毕竟alpha的信息素曾多次入梦,每一次都格外缠绵悱恻让人血脉偾张,想忘记都难。   可是方栀怎么…穿成了这副鬼样子?   这一身黑色长袍并其实不适合他,阴冷压抑的颜色将他曼妙的身体曲线全部遮挡住,鼻梁之上额骨之下的部分还被面具遮挡,只将将裸露出紧绷着的性感薄唇。   “五分钟前播报还说你们在锦鲤长街,这么长的路…你们飞过来的?”谭枫问。   沈归夷绕过商时序走到谭枫身边,微喘着气,指着方栀就吐槽:“你问他啊,他可是对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明明是我的跟随者,跑的比我都快,还不带一点点喘气的。”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话:“真是变态。”   谭枫想了想方栀在运动会上的英姿,忙不迭点了点头。   方栀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转念又想起自己的哑巴身份,囫囵一口一并把空气吞了回去。   连带着预谋回怼的谭枫也一起闭了嘴。   “真被毒哑了?”谭枫抬起手在方栀眼前挥了挥。   然后被alpha一爪子拍了下来。   这动作傻逼的可爱,连NPC都忍不住笑起来,小声嘀咕道:“人家是不能说话,又不是看不见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脑抽的谭枫悻悻地收回了手。   沈归夷掩嘴一笑,歪头往边上看过去的时候挑了下眉,仿佛才看到商时序似的,故作惊讶:“诶呀,差点把你忘了。”   商时序刚刚完全插不上话,眼看着他们交谈其乐融融而自己被无视,不免有些恼,故而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可当他抬头对上沈归夷那张脸时,表情却僵了又僵,硬生生给自己扯出半个笑脸来。   “凯文能把你们凑到一起,也算是用心了。一个谋财,两个害命。”沈归夷朝谭枫扬了扬下巴,调侃道,“你还挺抢手的。”   谭枫刚把方栀近距离打量一番,百忙之中抬了个头,应道:“这就是你联合蒂恩给我演鸿门宴的理由?”   “凯文不会相信我的,我主动死掉他才能掉以轻心——你身边那个就是掉以轻心的产物。”   谭枫又看了看方栀。   方栀也端着脸回看着他。   两厢沉寂之下,谭枫率先笑出了声:“以命换命?”   “偷盗者的魔镜技能使用是有前提的,需要主人的生命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也就是说,只有尼克斯自己先死一次,才能动用魔镜技能。”沈归夷帮忙解释道。   谭枫沉默了一下,片刻后看着方栀说:“我有理由怀疑你是主动去送死的。”   方栀下意识张开嘴——   谭枫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你说不了话,点头或摇头,是或不是。”   方栀一愣,面具下的眼睛眨了眨,然后轻轻点了两下头。   看到他们俩人接触如此亲密,沈归夷不由得显露出几分惊讶来。   她虽然和方栀接触不深,但也能从江柚白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方栀这人的个性——纵使他愿意做一些自己不愿意、不喜欢的事情,也会下意识避开过分亲近的接触。   至少alpha入圈这么多年,沈归夷从没见谁敢直接上手捂他嘴的。   而且看方栀的反应,好像并不排斥谭枫的触碰。   不对…   沈归夷盯着方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心里嘀咕了一声脏话。   我靠。   他简直是乐在其中啊。   沈归夷倒吸一口冷气,年长几岁且谈过恋爱的成熟让她一举抓住了alpha转瞬即逝的暧昧和纵容。她默默移开了视线,趁着在场的其余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前立刻转移了话题,说:“凯文知道魔镜技能使用的前提条件,所以他应该也能猜到我的死因,蒂恩也因此被划入了藏宝人阵营。他带走蒂恩,选择让福尔对尼克斯以命换命,就算尼克斯最后选择了你做为跟随者,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谭枫见她认真分析起局势来,便撒开了打闹的手,连连点头。   “这看起来像是阵营战,他想让藏宝人阵营里,只剩下一个‘王’。”   沈归夷赞同:“对,然后呢?”   Alpha扭头去问商时序:“告诉我,凯文的计划是什么?”   塔乌这个角色到底只是为了金钱才被凯文所驱使的,他并没有像福尔那样和凯文有着这么大的情感基础。   通俗一点来说,塔乌和凯文的关系就是:你给钱,我就帮忙;没钱,我就看戏。   谁会深明大义到在战败后还帮着凯文做事呢?   商时序叹了口气,说:“围剿。”   方栀抬眸看了过来。   “无论我能否刺杀成功,黑市所有夜游者都会在凌晨三点准时入侵小镇,对游荡在小镇街道、以及森林中的玩家、NPC进行无差别攻击。”商时序躲闪着方栀的视线,撩起眼皮来看了谭枫一眼,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   “直至‘新王’陨落。” 第83章 年轻气盛   “他疯了吧。”谭枫睁大了眼,连忙仰头去看城堡中央的钟楼。   距离凌晨三点只剩下最后三分钟。   时间紧迫,谭枫低头骂了句脏话,气冲冲走到商时序面前,厉声问道:“凯文人在哪?!”   “我不知道。”商时序看着不远处来接他的工作人员,冲谭枫微微一笑,“我得走了,祝你们好运。”   沈归夷抱着手,一眼就看出了谭枫找凯文想做什么,忙出声说:“你见到凯文又有什么用,他想杀你,除非你现在拿着匕首在他面前自刎,不然无论我们开什么条件他都不会答应。”   商时序垂下头点了点,而后就被赶来的工作人员请离了场地。   谭枫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思索着什么,捏着鼻根叹了口气。   “如果一定排除掉要我自杀的解法,就只能提前结束游戏。”alpha睁开眼,“开启城堡或者失去宝藏…城堡想打开是难了,钥匙现在在哪呢?”   沈归夷回答:“福尔死亡后,连带着城堡钥匙的线索也一并消失了。”   “那就别管了,等找到钥匙这里就该生灵涂炭了。”谭枫摆了摆手,“相比之下,我们还不如想想藏宝人失去全部宝藏究竟是指什么,或者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提前结束游戏的方…”   铛——   铛、铛——   谭枫话还没说完,钟楼之上便荡开钟声。   这里的鸣音要格外重些,重音和拉长的尾调像是摄人心魄的噬魂怪,将鲜活跃动的心脏包裹在混沌的黑暗里。   众人心里皆是一沉。   【各位玩家请注意:特殊镇民凯文已开启隐藏特权,解除夜游者巡逻空间范围限制,并将10秒钟后进行全地图无差别攻击,持续时长共三小时,最终任务目标为成功绞杀藏宝人索里斯。同时,若此次绞杀任务成功,则特殊镇民凯文获得最终胜利;反之,则视为藏宝人获胜。】   【倒计时开始:10、9、8、7……】   谭枫和沈归夷对视一眼。   “解除空间限制,意思是他们能追杀我到天涯海角!”谭枫大吼道,“真他妈是疯了,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归夷迅速点头,抬脚正要往后走,却忽然顿住。   Alpha瞪大了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当机立断转头对谭枫大吼:“来不及了!快跑!”   【5、4、3、2……】   谭枫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   昏暗的玫瑰花廊不知何时亮起了两盏幽幽的白色灯光,一闪一闪的。似乎是为了更好迎合恐怖氛围,每一次灯光亮起时,突然出现在花廊尽头的夜游者们就会往前踏出一步,步伐整齐、整装待发。   他们手持黑色法杖,微微低下头,眸子里没有亮光,等待着倒计时的最后一秒。   谭枫预感不妙,咕咚咽了口唾沫,在他们抬起头前转身拔腿冲了出去。   【……1,绞杀任务现在开始。】   夜游者们像是通上了电的战斗机器人,排着齐整方阵队伍的他们瞬间朝四面八方散开,身穿黑衣的他们犹如胶质颗粒分散,迎面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绞杀任务动静太大,许多NPC纷纷开启门窗探头探脑查看情况。这个动作却引起了夜游者的注意,他们脚下方向一转,飞身冲进身后的别墅里,紧接着传来几声惨叫。   谭枫只来得及往后看一眼,身旁不知何时就闪现出一名夜游者,alpha瞳孔一缩,企图避开他的手向身后倾倒——   正在此时,方栀忽然从一旁飞身过来,一只手揽住了谭枫的肩膀,把alpha护在了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则按住夜游者的手腕狠狠往前一推。   本想朝另一头跑走的沈归夷被迫倒了回来,带着怒气冲方栀喊:“尼克斯!你不能离我太远!”   方栀抓着谭枫的肩膀,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在alpha耳边轻轻“啧”了一声。   谭枫被他们这段对话听懵了一瞬,可惜此情此景下并不容许alpha多思考什么,不然谭枫高低能搭着方栀的肩膀调戏个十分钟以示惊喜。   “这么跑不是办法,三个小时谁能撑得住。”谭枫呢喃着,还没喘几口气便再次抓着方栀的手跑起来。   沈归夷看着手拉手渐行渐远的两人,低头骂了句脏话,拎着重要NPC牛仔大叔跟着他们的方向一起跑过去。   主城区街上的场面比之玫瑰花廊还要惨烈一些。   白日里盛装打扮的主城区富人们此刻身着统一的白色睡袍,披头散发地在路上横冲直撞,惨叫声和尖叫声不绝于耳。他们仿佛坠入了一场噩梦,抓住了身边一切可以求生的东西,被巨变突袭的眸子里遍布血丝和惊恐,有些人甚至来不及出门就被抹杀,从远处看来简直一片混乱。   谭枫扶着路灯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底又干又涩,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了口刀片。   “凯文是打算毁了这里么。”他自言自语道,“毁掉这里对他来说…”   谭枫忽然顿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   这一瞬间的停顿对于夜游者来说是个绝佳的攻击机会,在一旁虎视眈眈的NPC抓准时机冲了过来,却被守在alpha身边的方栀挡在了中间。   方栀三两下解决了突袭的夜游者,反手抓住谭枫往旁边的小路跑,接着闪进了一处偏僻的弄堂里。   弄堂里稍暗,但依旧能听得清周围的叫声,谭枫靠在内侧缓了缓,双手搭在方栀的肩膀上。   方栀低头探了探谭枫湿漉的额头,拉过他的手正要写字。   “方栀。”   谭枫喘着粗气,一夜未眠的脑子有些混沌,他偏头“呸”了两声,再次开口道:“尼克斯,你听我说,我有个想法。或许能结束游戏,或许不能,但我想试试。”   方栀盯着他的眼睛,凌厉的眸子渐渐柔软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谭枫的手背。   “我有个好朋友和我说过,如果游戏进行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那就不用再傻兮兮地跟着游戏规则走了。无视规则,不失为一种出路。”   谭枫吸了吸鼻子说:“你还记得我们在黑市看到的炸药吗?你当时和我说,存在即合理——对,他确实应该存在,因为我要用他炸毁城堡!”   方栀的手倏地捏紧!   “炸毁城堡,城堡就不存在了,那就再也没有所谓的开启城堡,米亚家族复兴皇室的传闻就会不攻自破,那些在外城区背负着守护使命的青年人也能远赴他乡追随理想,这里再也没有主城区和外城区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不用再以金钱作为地位衡量标准,推翻一切法则……重头再来。”   刚刚赶到这里听到这段话的沈归夷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谭枫。   “我、我是凯文的目标,我去吸引他的注意,你和伊兹去黑市,带着炸药回来!”   “初代寻宝人没有办法进入黑市地界。”沈归夷咬着后槽牙问,“索里斯,这方法太冒险了,你真的要试吗?一旦有什么差池,你就是赶着去给凯文送人头!”   “那就送。”谭枫垂下眼,“我年轻气盛,就喜欢赌。”   沈归夷愕然,忽然不接话了。   方栀那藏在面具下的眸子闪了闪,喉结上的小痣轻轻颤动,然后抬手在谭枫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谭枫短促地笑了声。   这一声笑抵得过千言万语,沈归夷就算站的老远也知道方栀写了点什么海誓山盟的话。她头疼地捏了捏山根,心说为什么自己要和两个价值观不同的年轻人一起发疯。   “蒂恩在黑市,我能联络上她。”沈归夷说,“炸药我能弄到手,但你要给我时间…尼克斯也得跟着我走。所以索里斯,接下来三个小时的时间,你只能靠你自己。”   “好,我知道。”   Alpha闭上眼松下了紧绷的肩膀。   他颤着手,低下头把方栀的手放在唇边,用干涩的唇轻轻描摹着。似乎是在用这样亲昵的姿势来安抚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呼出的热气在方栀手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水雾,片刻后又被alpha抹去。   方栀紧紧地反握住谭枫的手。   “这场游戏从来都不是比谁能胜过谁,我也不会向凯文屈服…”谭枫抬起头说,“我们几个,没有一个人会是赢家。”   -   胆大妄为、年轻气盛。   这是沈归夷对谭枫这个人最新刷新的印象形容词。   二十八岁的年纪在娱乐圈里算不得年轻,但她其实从未有过“年轻真好啊”这样的念头。   她总自诩身后有沈氏集团撑腰,也同样仗着自己在娱乐圈拼下来的地位独断专行,挑自己喜欢的剧本,也不用被任何导演制片拿捏利用。   但身为局中人,难免会迷途。   潜移默化这个词其实极为可怕,因为我们无法控制和辨认这份改变究竟是向上还是向下,我们甚至没有办法在改变中察觉到我们正在被改变着。   直到听到那句“我年轻气盛,我不怕赌”,沈归夷才恍然大悟过来——其实她再也没有当年意气风发、敢赌敢拼的脾性了。   出演自己喜欢的角色,同时会思考利弊得失;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偶尔也会听一听经纪人的建议做出改变。   算快活么?相比之下是算的,但相比之下也是不算的。   沈归夷抱着手,眼神复杂地看着握紧谭枫双手的alpha。   那一瞬间,她似乎理解了方栀为什么会格外在意谭枫,为什么会在谈及到谭枫的时候眼含笑意,为什么会在两人相处时迸发出转瞬即逝、隐忍克制的暧昧。   “谁会不喜欢呢。”沈归夷短促地笑了声,自言自语道,“哪怕他也是个alpha。” 第84章 游戏结束   耐力跑是谭枫这一辈子都没法与之和解的运动。   和方栀他们分开后,夜游者对他的抓捕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他们似乎偷偷在alpha身上安装了GPS定位导航,四面八方的NPC不约而同地以他为中心被吸引过去。   谭枫觉得自己不是变成了强力磁铁就是头顶了神圣佛光。   于是这一场追逐战就变得艰难起来。   全地图地界加起来至少可以绕明中操场五十圈,谭枫最先还能凭借自己多年的健身优势装x,休息五分钟后满血复活,耍猴似的从主城区跑到外城区。中途累了又在米虫街找了个小巷子休息了一会,然后绕到森林去颠沛了几分钟。直到体力耗尽,最终被NPC追回到了外城区。   尤其锦鲤长街那条路上的夜游者格外多,谭枫看人没看路,跑到路灯下时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一跤,手疾眼快扶住了杆子。   他不记得自己跑了有多久,只记得主城区的钟声从三下变成了四下,余音减弱,紧接着又进入了漫长的沉寂,和天边漫漫而起的晨光一起在静候时机。   Alpha抬手抹了把汗,他现在整个人口干舌燥,连咽口唾沫都费劲。   可是身后的夜游者还在追赶,混乱交错的脚步声逐步逼近。谭枫下意识朝主城区中央的钟楼看了一眼,咬咬牙再次往前迈开脚步。   ——身后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谭枫敏锐地抬头,看到面前不远处被一众夜游者簇拥的人,不由得顿在原地。   “还挺能跑。”   陆应怀颇有闲情逸致地观赏了下头顶的风景,说:“天都快亮了,游戏也该结束了。”   他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里的令牌,每每把眸光放下去时,都难掩眼底那一抹胜利近在眼前的得意。   谭枫看着他的动作和表情,嗤笑一声。   陆应怀倏地抬起眼皮问:“笑什么?”   谭枫说:“你玩过电子竞技么?”   话题转移太突然,陆应怀没回话,皱着眉疑惑了一下。   谭枫耐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散地说:“看你那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就知道没玩过,那我只能慷慨地传授你一句流传在电子竞技界的至理名言——不玩到最后一秒,永远别幻想自己一定能赢。”   陆应怀一怔,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低着头闷闷地笑起来。   “你还有什么把握能赢?”陆应怀指挥着身前身后的夜游者们,脸上尽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挣扎的无奈。   谭枫扶着路灯闭了闭眼,从兜里拿出那一串破碎的蝴蝶腰链。   藏宝人失去宝藏,究竟是指什么。   Alpha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相信他那数十年学文的敏锐。   伍兹国王执政多年,因为自发的善意惹恼了主城区的富豪,就连自己最信任、当年誓死效忠的大臣们都为了一己私欲,和黑市里应外合发动政变——大概在伍兹国王心里,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他把所谓的皇室希望放在最看重的小孙子身上,真的是为了让索里斯不惜一切代价振兴皇室的么?   不尽然吧。   其实这场所谓藏宝人的游戏,从始至终,也不过是大皇子奥托最大的不甘和野心罢了。   索里斯从未背负复兴皇室的使命,他身上也从未有过数以万计的宝藏。   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自私贪恋下孕育出的变态渴望。   谭枫忽然笑了笑,挪着酸痛的小腿往边上的护城河靠过去。   天空在这时破开了第一缕云层,这抹等待了许久的晨光冲破层层阻碍飞射下来,将四周的昏暗敛去了大半。   谭枫忽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明朗起来,就连夜游者的黑色外袍上都带着一点微弱的亮白色。   “我不想赢,但你也赢不了。”谭枫捏紧了腰链,把手伸出了护栏外。   陆应怀皱了一下眉。   “你读书的时候语文成绩一定不好。”谭枫说,“你看看名字,《善恶彼岸》。在善恶到达最远最深处时,真的会有对错输赢么?”   陆应怀垂下眸思索了片刻,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瞪大眼拔腿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谭枫身后的夜游者也纷纷出动,伸着手张牙舞爪地想去抢过他手里的黄金腰链。   可谁还能比谭枫更快呢——   Alpha仰头看了看朝阳渐起的天,在前后数十张浮现惊恐不安的面庞中,倏地松开了手。   城堡之上,一束烟火撩着火光直飞而起,在淡漠的晨光中炸开一片亮白色的光。   蝴蝶腰链“咕咚”一声落入波光泛泛的护城河中,没有溅起半点波澜。   陆应怀一个趔趄撞在护栏上,伸长了手去够,却只是徒劳。   被撞击的小腹后知后觉察觉到了疼痛,陆应怀呼吸一紧,赤着眼偏头看过去。   “你做了什么?”陆应怀咬牙切齿问。   谭枫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了下来,连轴转了24小时的大脑变得混乱不堪,他强忍着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捡起那张阴阳怪气的嘴说:“诶呀我也没做什么,就小小的炸了一下城堡而已啦~”   “你……!”   没等陆应怀开口说话,蓝牙耳机便毫无预兆地响起了最后一场播报。   【各位玩家请注意:由于城堡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且藏宝人索里斯自愿放弃全部宝藏,故事剧情将无法再度推进,寻宝游戏被迫提前结束。】   【接下来播报奖励名单:在本场游戏中,普通镇民塔乌、二代寻宝人福尔、以及偷盗者尼克斯确认死亡,无权得到奖励;普通镇民蒂恩、特殊镇民凯文、初代寻宝人伊兹,以及藏宝人索里斯成功通关,有权获得奖励。】   接着是一串沙哑的电流声。   陆应怀和谭枫下意识直起了腰,有些茫然地在四周看了一圈。   【传说中,GE小镇曾陷入过一场巨大的危机,城镇中半数以上的居民都在那场危机中丧生,其中包括掌管着小镇经济命脉的几位富商,小镇也因此萧条败落。曾经盛极一时的GE小镇变成了流民聚集地,主城区与外城区分崩离析,有人拖家带口逃离故土,在其他国度寻求庇护,也有人选择留在这里重建家园……】   电子音就此安静了下来。   结束了吗?   谭枫扶着路灯,仿佛还在梦里神游,半天没缓过劲。   直到身边那几个NPC开始嬉皮笑脸脱衣服,捏着黑漆漆的丑八怪面具冲他打招呼。   有人在喊:“录制结束啦!”   “好棒!”   “好精彩!我们都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哈哈哈!”   藏在暗处的工作人员纷纷探出头,他们也跟着嘉宾不要命的通了一次宵,每个人脸上都带了点淡淡的乌青。   见到此情此景,谭枫才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斜靠在路灯上拍了拍心口。   周遭杂乱一片,NPC们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排着队离开了场地,跟随着节目进程的经纪人也在获得准许后被节目组放了进来,手里拎着热水和衣服各处搜寻自家艺人。   “玩得不错。”身后,陆应怀淡淡地笑着说,“是我大意了。”   谭枫戒备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敢当不敢当,您这种暗度陈仓的手段连我爸都拜服,他还说以后有空邀请您来家里做做,他想和您好好谈、一、谈。”   陆应怀眼底暗了暗。   “小枫——”   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谭枫一个激灵扭过头,看到了在长街上奔跑而来的陈毅。   陈大经纪人此刻像极了来接儿子放学的超级奶爸,左挎两件长袖外套,右提两壶部队保温杯,翘挺的小拇指上还勾着两袋(疑似)早餐小笼包的不明白色物体,迎着长街上的微风,吭哧吭哧一路小跑过来。   而身后跟着的小朱什么都没拿,跟在陈毅身后气喘吁吁。   这身子骨虚的啊……   谭枫还没来得及感叹两句,就被陈毅迎面袭来的风哆嗦出了一身鸡皮疙瘩,alpha“嘶”了一声,刚抬起胳膊搓了搓,视线一黑,脑袋直接被套进了一件白色卫衣里。   紧接着陈毅开始絮叨起来:“什么破道…啧,真的是,给孩子穿这么点不感冒吗?!真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感冒生病了找谁说理去——你快穿上!录节目这么久也不知道随便扒一件NPC的外套来挡挡风!”   谭枫在一片昏暗中找卫衣的头,根本没工夫去听他陈叔讲了什么鬼话。他刚找了个孔想把脑袋塞进去,额头就被人用手指按了回去,套在脑袋上的衣服往下一拉,布料紧紧扒着他的头骨,上下左右旋转了好几圈,才终于让alpha重见天日。   谭枫差点被憋到断气,满脸通红。   这还没完,陈毅紧接着又塞给他一包小笼,直接用大力金刚指在塑料袋上戳开一个洞,然后拧开水壶倒了半杯热水,眨巴着殷切的眼神递了过去。   刚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的谭枫:“……”   他张口又闭口,嘴唇颤抖片刻,随后抬起手吞了个小笼包进肚。   陈毅满足地笑起来。   真好啊。   家里那块冰块雕不出花,但拐回来的萨摩耶还是很能温暖空巢老人那孤单寂寞之心灵的。   谭枫麻木地咀嚼着。   原先站在身旁对峙的陆应怀不知去了哪里,主城区的工作人员也带着摄像头和NPC走了出来。那包子咬着咬着,alpha的脑袋就忍不住往上抬,目光越过陈毅飞到主城区城门口处。   大约是心有灵犀,此时刚从城门口走出来的方栀也顺势抬起了头,和十米开外的谭枫对上了视线。   谭枫心里一跳,不知怎么忽然紧张起来。   方栀淡淡一笑,正要提起衣摆往他那里走过去,散落在陈毅身上的目光忽然一滞,迈出去的右脚下意识往后倒了一步,紧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过了头。   谭枫:?   可惜他的坐标早早就被陈毅捕获,陈大经纪人把手臂上的卫衣往上抻了抻,瞬间往方栀逃亡的方向弹射出去。   五分钟后,谭枫收获了一个陪着他麻木咀嚼小笼包的饭搭子。   饭搭子半张脸缩在白色卫衣里,眼皮耷拉着犯困。   “方栀。”谭枫咬着厚厚的面皮叫了声,“方栀方栀方栀!”   方栀面无表情地转过脸。   也不知道这个表情触动了谭枫哪根笑觉神经,alpha嘴里叼着的面皮掉在了地上,鼓着腮帮子笑起来。   方栀疑惑皱眉:“一宿没睡你疯了?”      “嗯,差不多是疯了。”谭枫自暴自弃地点点头,眨巴着眼睛看过去,一脸纯洁可爱,“所以一会复盘结束了要一起睡觉吗?” 第85章 游戏复盘插感情线   要复盘这件事还是陈毅告诉他的。   谭枫本着“睡觉大过天”、“拦我睡者死”的诡异精神状态,在奔向温暖大床前被陈叔连同小笼包一起塞过来的噩耗当即砸了个清醒。   除去中间短暂十分钟的日常调戏alpha环节,谭枫直到坐在酒店包厢后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方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出去点了杯咖啡塞在他手里。   “小枫撑不住了哈哈哈。”江柚白作为资深夜猫子,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清醒的一个。她撒娇似的窝在沈归夷的肩膀上,目光从圆桌上一个个扫视过来。   谭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吸管往嘴里送,眼泪和咖啡一起咽下去。   导演也被他这个动作可爱到了,用台本挡住笑脸说:“大家都累了,早点录完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工作人员做好了最后的机器调试,对导演打了个ok的手势。   “好,那首先我们要恭喜四位游戏通关的嘉宾,恭喜你们获得了本次游戏的奖励!”   围坐在一起的嘉宾稀稀拉拉鼓掌,同时包厢大门被人推开,四位工作人员一人拿着一个小托盘走了进来,分别放在了获胜嘉宾面前。   谭枫嘬了两口咖啡续命,捧着咖啡在那上演小鸡啄米。方栀眼神一敛,低下头小声提醒着他把咖啡丢到一边。   Alpha不疑有他,乖乖地放手了。   “这是小镇里特有的小饰品,还有我们节目组准备的黄金腰链,以及一壶镇民家酿的梅子酒。”导演的目光从谭枫身上挪开,解释道,“腰链都是根据大家的腰围尺寸定做的,大家稍后可以回宾馆试一下。”   江柚白拿起来在自己腰上比划着,发出夸张的赞叹声:“哇——”   Omega自我欣赏了一会,随后又抬头问道:“小枫,你不会录制一整天都带着这个腰链吧?天啊那你衣服下的腹肌一定很性感。”   谭枫别突如其来的夸赞吓得呛了口水。   方栀抵着脑袋微微一笑,指尖摸索着腰链上的蝴蝶花纹。   “柚白,注意点形象,你是个淑女。”商时序适时插嘴,“你看你把小枫吓得。”   江柚白做了个鬼脸说:“我那事真心夸赞。”   两人一言一语说了会,导演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再次举起话筒说:“今天叫大家过来呢,主要是想让大家互相答疑解惑。我们录制了一天一夜,大家也知道这次的场地非常大,同步进行的事情非常多,所以大家肯定有些…嗯,不是很能理解的转变,所以节目组想趁着刚录制完的热乎劲,让大家集中复盘一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也可以问我们。”   话音刚落,江柚白率先举起了手。   Omega真的是整间包厢里最活跃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打哈欠的工作人员,问:“作为一个普通镇民,我非常想知道这场游戏的真正故事背景,我感觉我玩了一整天,故事背景还没搞明白。”   “嗯,只顾着和伊兹小姐谈情说爱了。”沈归夷小声腹诽道。   江柚白微红着脸,用手肘捶了她一下。   陆应怀抱手靠坐在一边,好似不经意提醒:“这事儿不得让我们的藏宝人先生来解答?”   谭枫刚吞下一声哈欠。   困意作祟,Alpha燥得很,撩起眼皮往陆应怀脸上掠了一眼,这才接上话说:“也没有很复杂,按照藏宝人思路来看,大背景中提及的主要角色就这么几个:伍兹国王、大皇子奥托,皇长孙索里斯,还有各色贵族,大臣,以及安妮亚。”   杨淮抬起了头。   “先讲外城区的由来,伍兹国王在某年接收了一批外国流民,原本是安顿在主城区外围,但主城区的富人们并不接纳他们,所以伍兹国王在护城河外建造了外城区,这就是为什么两个城区的布局和经济水平相差甚大的原因。同时,为了保障外城区镇民能够自力更生,伍兹国王加大了对主城区富人的纳税比例,将更多的支出放在了外城区的建造上。但主城区的富人们对这一行为非常不解、甚至愤怒,想反抗,这也为后来米亚皇室政变打下了基础。”   谭枫说完,下意识伸手把咖啡捞过来,大大的嘬了两口。   江柚白愕然,喃喃道:“我怎么感觉我在上历史课…小枫你难道是学文的?!”   “嗯。”方栀替他回答道,“他学文。”   “谭枫这张脸我以为是学理的,没想到啊,果然人不可貌相。”商时序笑了笑说。   谭枫咽下咖啡,说:“我文科好一点——那我接下来说米亚王族的人情世故。”   江柚白眼里亮晶晶,趴在桌子上连连点头。   “在政变发生之前,伍兹国王曾有意越过大皇子奥托把皇位传给皇长孙索里斯,这件事被奥托知晓后,他就开始预谋杀死自己的孩子,伍兹国王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皇长孙就此陨落,于是假意答应奥托把皇位传给他,背地里却和各位大臣商讨刺杀奥托的计划。”   “与此同时,各位大臣和主城区的富商们已经决定发起政变,伍兹国王刺杀奥托的计划正好成为政变发动的最佳时机,所以他们和黑市里应外合,在…不知道哪一天推翻了米亚王室的统治。”   江柚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追问道:“那你刚刚提到的安妮亚呢?她是谁?”   “安妮亚是教导索里斯课业的女官。”谭枫解释道,“安妮亚小姐学识渊博,本来有大好前途,却在被丈夫欺骗后选择辞去女官的职位,带着一点微薄的工资在米虫街落脚。但她在担任女官期间,曾经见过黑市首领,所以后来富商们找到安妮亚,让她去做了联络人。至于安妮亚在米虫街那几年做了什么事,这个可能得问…福尔先生了。”   杨淮忽然被点名,僵直的后背挺了起来。   商时序正好坐在杨淮边上,凑过去问:“你和安妮亚什么关系?”   “安妮亚是福尔的妈。”杨淮下意识往后躲,“也没什么事,安妮亚脾气不好,经常打骂福尔,也不让他出门,终年关在房间里。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到了走失在外的凯文,就把凯文带回来和福尔关在了一起。”   江柚白皱起眉:“啊,怎么这样啊。那你…哦,那凯文和福尔算是患难兄弟了?”   杨淮一愣,不知道该做什么回答,闭上了嘴。   “算,但也只是单方面的。”陆应怀无奈摊开手,略显委屈地说,“提前说好,以下言论仅代表角色凯文,大家可千万别网暴我。”   众人象征性地笑笑。   “凯文和福尔的关系蛮复杂的,主要是凯文这个角色个人性格的原因。或许他在一开始,被福尔帮忙逃出那个牢笼的时候,是真心把福尔当朋友的。大家现在都知道,凯文是黑市首领的儿子,当凯文回到黑市后其实并没有得到他父亲的补偿,反而备受冷落,所以凯文变得越来越偏执,也不再信任任何人——甚至在最后为了得到父亲的喜爱,让福尔去以命换命。”   全场唯一不知道这件事的江柚白瞪大了眼!   “什么?什么以命换命??”江柚白顺手扒住沈归夷的爪说,“我现在像是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明明身在其中,却又在全世界路过。”   谭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事太复杂了,我回去慢慢和你讲。”沈归夷无奈道。   谭枫堪堪忍住笑,按着方栀的指尖玩:“简单来说就是,黑市首领不搭理凯文但稀罕尼克斯,凯文为了争宠想杀了索里斯去讨好他爸,而尼克斯和索里斯之间也有一段缘,凯文在谋划杀死索里斯的时候顺便想噶了尼克斯。”   商时序微微有点头绪,小声问道:“那以命换命是?”   “偷盗者的魔镜技能,需要偷盗者本体死亡后才可以发动。”方栀接过话茬说,“这件事情只有尼克斯和凯文知道,所以在游戏开始之初,凯文就预谋先杀死尼克斯,让偷盗者变成毫无用处的游魂,一来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二来也让藏宝人阵营失去一个帮手。”   陆应怀连连点头:“可惜NPC跳出来阻止了,后来我才知道,在黑市地界是杀不死尼克斯的。无论尼克斯在黑市的哪个角落,只要生命受到威胁,黑市首领都会出现。”   餐桌上沉默了片刻。   谭枫垂眸思索了一下,抬头问方栀:“凯文知道尼克斯和藏宝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被alpha捏着的手指微微发烫,方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手心,低头说:“我猜的,不然凯文当时根本没必要这么着急杀了尼克斯。”   “我也是猜的。”   陆应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似乎很想知道他们在餐桌下做着什么小动作,眼睛微微眯起,解释道:“尼克斯看到那串贝壳项链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凯文这么狡猾的人,当然不会放过索里斯。在凯文看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左右都是要杀,不如提前动手。”   谭枫一挑眉,心里嘀咕起来。   凯文确实是狡猾。   难怪让你去演呢。   Alpha极力忍下白眼,狠狠按下了方栀的指关节。   方栀措不及防,痛的“嘶”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了谭枫一眼。   谭枫忙赶着把那截发红的手指捧在手心里呵护起来。   “其实照这个思路来看,尼克斯也不愧是黑市首领一手带大的孩子”陆应怀忽然开口说,“不然也不会在最后为了尽可能保全藏宝人,和福尔以命换命了。”   谭枫冷嗤一声:“那还是不一样的,一个救人一个害人,他重于泰山,你轻于鸿毛。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凯文和尼克斯又不是亲兄弟——只能说明这世界基因的多样性……”   方栀反手掐了一下他的手掌。   谭枫:“……”   行,好哥哥让他安静。   谭枫倏地闭上了嘴。   方栀头疼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   这Alpha嘴活太厉害,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再放纵下去,为难的只有剪辑老师。   江柚白坐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决定自告奋勇做那个打破僵局的英雄:“不过前半段我好像一直没看到福尔,是偷偷藏起来了吗?”   话锋又转到了杨淮身上。   他试探性的瞥了一眼陆应怀,沉住气说:“我被安妮亚关起来了。”   商时序皱眉问道:“你就被关着什么都没做?”   “那倒不是,在凯文拥有自己的势力后,福尔就开始为他做事。”杨淮说,“收集情报,转移信息什么的,游戏开始的时候,我在帮凯文调查贝壳项链的事情。”   “哦~”   江柚白凹了个贵妃翻牌的姿势,意味深长地说:“所以你调查了整整半天才被放出来,真是严谨啊。”   陆应怀脸色一沉。   江柚白这话说的好听,可在坐的几位都能明白,陆应怀这是故意减少了杨淮的出场镜头。   游戏中,凯文是势必要把福尔从小屋子里解救出来的,调查情报不一定非要在暗处,但操控着凯文的陆应怀却偏偏在综艺录制过半的时候才“想起来”去救人,任谁说是无心之举都不敢信。   想来,杨淮虽然抱上了陆应怀这条大腿,也没讨到多大的好处。   “好啦,我已经问了好几个问题了。”江柚白适时转移话题,对谭枫笑了笑说,“小枫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谭枫一拍大腿:“有啊!伊兹假死是怎么回事啊?”   沈归夷低头一笑。   “我用了假死药啦。”江柚白端正了坐姿说,“蒂恩这个角色其实家庭背景蛮丰富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遇到过蒂恩的两个好朋友?”   “塔塔西和塔塔东?”方栀问。   “对对,就是她们,那你应该知道蒂恩家里的事情。”   “嗯。”   谭枫在他们之间看了个来回,问:“什么事情?当时方栀只和我说你大概率是普通镇民。”   江柚白腼腆一笑,看了眼商时序说:“其实蒂恩和塔乌小时候是住在对门的,我俩是邻居。但是蒂恩的父母比较追求物质生活吧,在蒂恩小时候就已经在暗地里做一些不太好的勾当了,然后随着家里钱财堆积,蒂恩也从米虫街搬到了锦鲤长街。”   “对,在我的剧本里,塔乌是无意中看到了蒂恩父母的所作所为,所以一直认为蒂恩也是一个为了金钱放弃人格的拜金女。”商时序插嘴道。   江柚白恍然大悟:“难怪你对我态度这么凶。”   商时序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抱歉。”   “一会请我喝奶茶。”Omega打趣了他一句,紧接着接上了刚才的话,“蒂恩的父母非常重男轻女,几乎从来不管蒂恩的生活,直到她考上了小镇里最顶尖的学府,他的父母才意识到这个女儿……嗯,但可笑的是,他们不是觉得蒂恩聪明有能力,而是意识到她可以嫁人了。”   谭枫的眉又皱了起来。   “在他们眼里,女儿嫁人收到的嫁妆又是一笔横财,所以他们后来把蒂恩关在了家里,直到伊兹小姐上门提亲。”   “当年政变,寻宝人家族四处逃亡,伊兹重伤时是被蒂恩救下的。”沈归夷说,“我的剧本里,伊兹对蒂恩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所以当寻宝人家族在主城区站稳脚跟后,伊兹就去求娶了蒂恩小姐。”   众人纷纷点头。   商时序又问:“那假死药呢?”   沈归夷回答:“寻宝人家族在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包假死药总是有的。当时二代寻宝人福尔来找我们谈合作,我就和柚白商量了假死的桥段。”   杨淮没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信任你。”江柚白脸上挂着纯真的笑,顿了顿打了个补丁,“哦,是不信任福尔。”   沈归夷点了点头:“我们知道安妮亚这个人,顺着线索找到了福尔,最后牵扯出福尔和凯文的关系链。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是凯文在指示你来试探我们。”   江柚白接上话:“所以将计就计,然后出其不意。”   杨淮微愣。   “不过也得感谢你们,来谈合作的时候还送了我一包毒药,不然黑市里面的炸药我可运不出去。”   谭枫静静地听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去问江柚白:“对啊,你怎么运的炸药?”   “我把毒药投水里了。”江柚白眨巴着单纯可爱的大眼睛,丝毫不觉得这句话从她37度的嘴里说出来有多么无情,“黑市的水源是护城河,他们会定期在蓄水池里灌水,我当时直接把毒药丢了进去,然后NPC全倒了,根本没人阻止我搬炸药。”   谭枫倒吸一口冷气。   “女人狠起来真可怕啊。”他贴着方栀的耳朵嘀咕着。   方栀习以为常般点了个头。   江柚白撇撇嘴,作怒嗔状:“我听得到哦,方栀你快管管他。”   方栀无奈摇头,轻笑着说:“我可管不了。”   他们几个说话声音不轻,杨淮的目光一直静静地落在方栀身上,细嚼慢咽吃下一口薄饼。   他拿着纸巾擦了擦嘴角,忽然开口问道:“你在游戏中为什么要提及乌鸦?”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原挂着笑脸的三个人听到杨淮的声音都是一愣。谭枫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眨了下眼说:“提醒啊,希望你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杨淮说:“那你为什么不直白一点讲?”   “因为我本来就不想救你啊。”谭枫学着江柚白的模样,赶忙打了个补丁,“哦,是不想救福尔。”   方栀偏了下头,喉结上小痣微微一颤,把笑意瞬间压回眸子里。   场上的气氛略显尴尬,导演坐的老远都能察觉到餐桌上那分明的敌意。于是她咳嗽了两声,将全体嘉宾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这种事情在她从业这么多年中不是没遇到过,处理起来也算得当。适当做了两个小游戏后,导演就开始说起了结束套语。   “那我们的拍摄就到此结束啦。”导演挥舞着手上的logo小旗子,对众人一笑,“大家都辛苦啦,老师们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包厢里的工作人员都动了起来,乒呤乓啷开始拆机器。   沈归夷和江柚白率先起身,对谭枫和方栀说:“我和柚白先回去了,晚上有空的话一块吃个饭。”   “好,晚上见。”方栀说。   沈归夷点点头,拉着和谭枫挥手说再见的江柚白离开了这里。   谭枫笑着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又要去摸那杯没喝完的咖啡。   方栀在他碰到咖啡前握住他的指尖说:“别喝了,回去睡觉。”   谭枫伸出另外一只手把咖啡叼回来,吸管还没来得及塞进嘴巴里,就在alpha的凝视下把咖啡杯放了回去,蔫蔫地点头装乖:“知道了我不喝了。”   方栀这才松开手,起身准备走出去。   谭枫紧跟其后,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角。   “方栀。”   Alpha脚步一顿,听见有人叫他。   回头看去,陆应怀双手插兜站在椅背前,眼尾落下一层阴鸷。   “刚收到一个好消息,后天我和你一起进组。”他说,“提前说句多多关照了。”   方栀绷紧了唇。   包厢内有着瞬间的信息素波动。   谭枫在这一场无声的对峙中睁开眼,死绝了的咖啡因瞬间起效,眸子变得清明起来。   他戏谑地看了看一旁的工作人员,然后笑盈盈地对陆应怀竖起了食指,端着一张三好学生礼貌脸淡淡地说:“你看看,我说你语文不好吧。多多关照这个词是对小辈或者平辈说的,至于你嘛…”   谭枫上下端详了一遍,淡然地把泼天起床气全部撒在了陆应怀身上,说:“就别装嫩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掌就被一片冰凉包裹住了。   Alpha转过头,对上方栀那副劝诫的表情,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抱歉。”方栀无声叹了口气,随机冲陆应怀点了一下头,顺着谭枫的话说了下去,“多多关照,前辈。”   说完,也不管身后陆应怀脸色如何,方栀拉上谭枫的手离开了包厢。   -   包厢到宾馆房间这条路格外远,工作人员早早收走了这里立着的机器,于是这条走廊忽然变得宽敞起来。   谭枫体内的咖啡因仿佛只是和他开了个诈尸的玩笑,勉强维持了一分钟的清醒,紧接着联合瞌睡神经一起麻痹了alpha的大脑。   方栀看了看身旁与他错开一步的alpha,不由得握紧了手,大步流星地往房间走去。   他们开门的时候,赵知行正打算离开。   私人造型师和经纪人不同,不用全程陪着艺人录制节目,因此从前天晚上到今天将近36个小时的时间里,赵知行都赖在房间里查资料。   虽说造型设计学无止境,但赵知行对自己的专业技能水平十分自信,已经好几年没有认认真真静下来研究过什么东西了。   除了让他格外在意的那两件白色卫衣。   就是此时此刻穿在方栀和谭枫身上的那两件。   虽然凭借多年阅历和十二指肠的短暂思考让他很快就有了一个明晰的猜测,但beta还是不断劝说自己不要全然相信首因效应带来的有色眼镜,万一真不小心被他撞见一只白色乌鸦呢?   ——可惜现实很骨感,赵知行在得到答案后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   方栀他买了套情侣装。   情侣装,而且还分享给另一个alpha一起穿。   赵知行抹了把脸。   这种冲击力就相当于你家绝育的猫主子忽然在某天早上在你被窝里下了个蛋一样惊悚。   不过片刻后,赵知行就忽然想到了第二个可能性。   方栀这小alpha从小就没什么好朋友,万一是好兄弟呢?   万一只是好朋友想穿个同款卫衣呢?   这也说得过去。   赵知行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更正确,胸腔里悬起来的心脏忽然落了地。   “您要走了么?”方栀拉着谭枫的手问。   赵知行眨了眨眼,还是没忍住往那边看,心里虚虚地应着:“嗯,赶着回家过元宵。”   “过元宵啊,那您路上小心。”方栀点点头,拉着谭枫往旁边让了一下。   赵知行笑笑,提着化妆箱准备出门,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频频落在两人交合的手上,恨不得一步路拆成三步来走。   方栀自然注意到了这股视线,解释道:“他困的时候看不清路,我怕他撞墙上。”   说完,身后的谭枫还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昂,啊。”赵知行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发出一串无意义的语气词,“行,那你们现在去……?”   方栀淡淡地回答:“我带他去睡觉。”   赵知行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睡觉,嗯。   睡觉好啊。   好兄弟手牵手回房间睡觉正是说明了兄弟情深啊!   就比如…就比如他和陈毅,也是好兄弟嘛!   想到这里,赵知行忽然顿了一下,艺术细胞瞬间在三维空间里有丝分裂,在他脑海中构造出一副画面:他和陈毅身穿情侣款白色卫衣,手牵手走过铺着地毯、洒满香水的酒店走廊,来到一间豪华松软的大床前,轻轻拉开松软的被……   呕。   ……他妈的谁家好兄弟手牵手回房间睡觉啊!   Beta抹了下额头,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高兴过头了,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游魂似的飘出了房间。   赵知行扶着墙,思索片刻后还是给陈毅发了条消息过去。   【知了】:你家方栀大概是恋爱了。   【留守老人】:?   【留守老人】:不可能,他身边连一个会喘气的Omega都没有,和谁恋爱去啊?   赵知行戳开输入框,正想说“你家那个不谈则以一谈惊人铁树开花开到了一个alpha身上”,然后转头就看见对面劈里啪啦打了一行字过来。   【留守老人】:他要是真恋爱了我就敲锣打鼓普天同庆,叫上亲朋好友摆上酒席喝他个三天三夜以宽慰我这么多年为他未来孑然一身的担忧。   【知了】:……你最好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大约是赵知行的语气太过肯定,陈毅在回复这条消息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打着一个严谨的态度回复道:你等着,我去问问。   赵知行手忙脚乱地捞了一把没关严实的房门。   他不敢开得太大,只能装作人老健忘站在房门口发呆的模样,借着一点缝隙往里面看去。   两个少年的身影前后交错着,紧紧攥着对方的手。   个头稍矮一些的那个约莫是有些头晕,闭上眼驻在原地,手背搭在额头上,整张脸都快皱在了一起。   他对着面前的人嘟囔了句什么,后者抬手握住他的指尖,把自己的手背贴了上去。   方栀的指尖微微颤了颤,薄薄的眼皮往下一落,眸子里的光亮就被层层叠叠的眼睫遮盖。   有那么一瞬间,屋子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像是隆冬结束后迎来的惊蛰,亲昵而克制。   赵知行缩回了手,轻轻关上房门。心里忽然有些安定。   但他到底是个beta,没有腺体,自然就不知道一门之隔的小小房间里,信息素已经紊乱纠葛成了什么模样。 第86章 光明正大   谭枫是在睡着后,才后知后觉出自己大概是有些不高兴。   脑袋晕乎乎的,不是简单的一句“没睡好”可以解释的,也不排除遭受了病毒性感染的侵害,抑或是什么难以诉诸于口的心事和情感。   总归心里很酸很沉,像是坠着一块巨石,挪不开又无可奈何。   顾嘉言和他说过,心里有事藏着的时候,梦也会变得沉闷繁琐起来。   就像他此刻脚下走不完的楼梯,盘旋着缩在一间逼仄的小房间里。前路又黑又长,只能在恍惚间嗅到一点点熟稔的墨香。   那是什么?自己又为什么要走这段楼梯?   谭枫停下了脚步,在一片混沌中抬起头。   鼻尖的墨香越来越浓,alpha仰着头看向身后重新没入黑暗的阶梯,倏地想起来自己是要找什么人。   他试探性地往回迈了一步,下一秒,整个人便天旋地转,强烈的失重感扑面而来,紧接着掉进滚烫的黑暗中。Alpha周身仿佛被烈火炙烤着,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谭枫皱起眉,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求救。   他的指尖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握住了。   那一瞬间谭枫惊醒过来,灰白的房顶最先映入眼帘,随后朦朦胧胧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最后才察觉到额角细密的薄汗。   替他擦拭着额头的人一怔,反手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谭枫努力眨了下眼,将方栀模糊的轮廓勾勒出有棱有角的边,他盯着alpha低垂的眉眼,悬在心里的紧张倏地落了地。   “方栀?”谭枫刚开口说话,就发觉自己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拨开了方栀的手问:“我是发烧了么?”   “38.7。”方栀说,“疯了似的跑了一宿,穿的又少,你不发烧谁发烧。”   谭枫偏了一下头,用手背盖住眼,嘟囔着:“难怪咖啡因没有效果。”   Alpha手指微蜷,片刻后打开指根之间的缝隙,眸光从层层叠叠的眼睫中透出来往外看。   这间屋子里的窗正对新城最繁华的大街,入夜后便是一片霓虹彩绿,细碎的光折成各种角度从窗外漫进来,静静地落在无人休息的左半边床褥上。   谭枫眨了下眼,又问道:“天黑了啊…我记得你不是和沈归夷她们约好了要一起吃晚饭的吗?”   “饭什么时候吃都来得及。”   方栀闷闷地说着,起身开了床头灯,又到屋外去拿了杯热水回来。   谭枫已经自力更生,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方栀把水塞在他手里,然后伸手捞过另一侧的枕头,严严实实地塞在原本的枕头下面,这才让谭枫靠下去。   后背挨上了那些松软舒适的填充物,明明该是怡然自得的美好,谭枫却倏地加快了心跳。   他还在闷头喝水,垂眼回味着方才那句话里暗藏的亲昵和暧昧。   方栀忙完这些,又起身去屋外打了个电话,然后拿着两盒退烧药再次走了进来。   谭枫作为一个多动症晚期癌症患者,第一次这么安分的坐在床头看着alpha忙进忙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栀的身影,从里看到外。   等方栀全部忙完坐下,他已经把杯底舔了个干净,然后把散着热气的玻璃杯撂在了一边。   谭枫望着收回来的指尖,恍惚间记起来自己在梦里究竟是在找谁。   他在找方栀。   他还想起来,在酒店包厢里真正唤醒他体内咖啡因的,并不是陆应怀的刻意发难,而是那句“后天我和你一起进组”。   这听起来是同行之间的客套,但对谭枫来说,这意味着方栀又要离开他去远行了。   自己浑浑噩噩被方栀拉回房间的那段路上,谭枫总觉得自己要问什么重要的事情,大概是“你这次走又要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是“你这一次还会不回我消息吗”,但每次兜兜转转到嘴边,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了回去。   Alpha呼吸一滞,腺体被不断升高的体温刺得生痛,信息素不可控制地倾泻出来,几乎要把房间里的两个人淹死在里面。   “腺体很痛吗?”方栀出声问。   谭枫摇了下头,倔强地否认着:“不痛。”   “那为什么信息素这么浓?”   “……因为热。”   说完,谭枫还煞有其事般把脚丫子伸了出来。只是没晾几秒,又被方栀握着脚踝塞回了被褥里。   方栀说:“汗捂出来就好了。”   谭枫闷闷地应了一声,抬手摸了下鼻尖,犹豫片刻后才问道:“你是…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吗?”   方栀一愣,反问:“什么?”   “进组拍戏。”谭枫说,“就是早上陆应怀说过的。”   方栀了然:“后天下午,四点半的机票。”   谭枫又问:“这次要去多久,三个月?”   “不一定。”   方栀说了这三个字,嘴唇上下嚅嗫了一下,片刻后把头往另一边偏了过去。   他向来理性,很少做什么肯定的承诺,也因此态度强冷,不大会宽慰人。   可想到方才谭枫眼里转瞬即逝的落寞和失望,方栀终于还是把“或许更久”这四个字咽了回去。   然而不说,并不代表谭枫猜不到。   所以还是要走,还是要有一场长久且没有尽头的分别。   那下一次再见,他们两个人又会是什么模样。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交杂的信息素不知何时盘旋在他们身边,烟火味和旧书味渐渐融合在一起,又在不经意间变得暧昧不清。   谭枫觉得自己的喉咙又有点干。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从不主动找话题的方栀第一次在寂静中开了口:“收视率好的话,拿到的钱会更多。”   谭枫把目光转了回来,淡淡地从他开合的嘴上扫视而过。   “顾阿姨告诉我,你一直在攒钱准备买机车。”方栀牵动着嘴角一笑,“这次你能梦想成真了。”   谭枫没回话,仍旧怔怔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他好像听不进眼前这人说的任何一句话,觉得自己和方栀中间隔了一层极其碍眼的帛纱,撕不开、扯不断。而每一次想起对方的名字时,心里都会充斥着一股又酸又无奈的劲,搅得他心口发慌。   Alpha攥紧了被单,心里忽然有个破土而出的冲动。   明明一个月前,自己还在暗处权衡利弊妥当,可当他一旦想到“方栀又要离开”的事实,又觉得自己应该不管不顾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说白了,他还是在害怕。   Alpha的占有欲作祟,谭枫并不害怕被别人知道他喜欢一个alpha,也不害怕旁人的指点唾骂,他唯独在意的……是自己没有抓住时机,是错过了方栀,又或是多年后遗憾的陌路相逢。   所以谭枫把这些话藏了很久很久,他把这份年少爱慕压进寂静荒原里,随他凄风苦雨,任他妄自菲薄。   然而这一刻,谭枫忽然就不想继续藏着了。   藏着没意思,藏着不会有结局。   谭枫低头笑了一下,随后抓住了方栀冰凉的指尖。   Alpha的技巧很是磨人,一会松一会紧,一会又沿着指尖一点点挪到手掌上。   直到方栀的手被谭枫按进了掌心。   方栀指尖一抖,心里隐隐猜到了谭枫要说什么,抬头对上了他明亮炽热的眸子。   “我喜欢你,方栀。”   直到这一刻,直到他开口的这一刻,谭枫是真的希望,世上所有欢喜都能有一个馥郁芬芳的结局,希望云开月明,希望海平潮生,希望世间万物都不要来阻挠他。   “我…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我、我是想了很久的,真的很久,你必须得把我的话听完。”   谭枫那张能把死人气活的嘴仿佛被什么车轱辘碾过一样,说的话断断续续,有几个词还要翻来覆去重复好几遍才能继续下去。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摩梭着方栀的手掌说:“我本来没想这么早和你说这些,我想等你功成身退了,等你安定下来了,我再来你身边磨个几年,高低让你把这件事应下来…可是今晚,大概是因为发烧发糊涂了,我总觉得这件事如果不现在说出来,我和你或许…就见不到面了。”   方栀没来由慌张了一下,连忙垂下眸子,但下一秒又被谭枫拖住了脸。   “看着我,方栀。”   Alpha眨了下眼,片刻后又把眸子抬起来。   谭枫笑了一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不买那些东西的。我可以把钱存下来,用来交我们谈恋爱…和结婚的罚款。”   三言两语便是惊涛骇浪。   方栀总以为自己偶尔的几次乘人之危已是放纵,从未奢求过更多,抑或是更进一步的关系和状态。   他总是幻想着,如果自己不是一个被窥视着的,没有自由的人,哪怕自己无父无母,哪怕方南初还是他的养父,他都敢在第一次对一个alpha心动的时候诉诸爱意。   但事实远比幻想残酷,方栀权衡再三,还是发现自己不敢,但又总是忍不住。   就像是一个装水的袋子破了口,只要第一滴水珠落下来,后面便是无穷无尽,再也停不下来了。   于是方栀沉默起来,好几次都想打断谭枫的话,但却一次都没开口。   或许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喜欢着的alpha在小心翼翼,在一点一点对他拨开炽热又盛满爱意的心脏。   他忽然就有点不忍心了。   房间里很静,只能听得见少年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谭枫一直紧张地观察着方栀的表情,企图在alpha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和趋向的信号。   只是过了许久,方栀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眼尾却微微红了。   Alpha颤抖着吸了口气,闭眼按了按发酸发涩的眼角,再次睁眼时,琉璃色的眸子里旋进了更多意味不清的情愫。   方栀松开了谭枫的手,凑过去摸了摸他发烫的脸,低头在嘴角轻啄一口。   Alpha不得不承认,他终于再也藏不住心里的那份贪恋了。   “谭枫,我很有钱。”方栀沙哑的声音落在谭枫耳边,“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我来交罚款。”   谭枫怔了一下。   优秀了一整个青春的文科生此刻仿佛大脑死机,用尽毕生所学一遍一遍拆解着这句话,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意思。   “你…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谭枫挣扎着跪坐在床上,把被褥彻底翻了个面,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热气轰的一下全散开了。   “别胡闹。”方栀心里一急,都忘了自己的手还被谭枫握着,下意识要起身去拽被褥,不成想一个用劲把人提溜了起来,半摔进他怀里。   谭枫当即就要重新跪坐回去,刚一动,脑子里就闪过了一个邪恶的念头,转脸开始娇娇弱弱的哼唧起来:“你别动…我没劲,会摔。”   方栀果然不动了。   Alpha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原地,两手搭在谭枫的肩上。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猜得到谭枫心里那点小九九,但就是没推开他,反而抱的更紧了一点。   良久后,方栀才开口说:“你之前有问过我一个问题。”   谭枫的声音被闷在里面,脑袋微微晃动了一下:“什么问题?”   “你问我为什么不给你回消息。”方栀把人松开,并肩坐在床榻上,“当时你也是迷迷糊糊要睡觉,我也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谭枫无声地点了下头。   “谭枫,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有alpha的劣根性。”方栀眼底一片通红,薄薄的眼尾上还泛出一层透明的水痕,“这么多年来我压抑本性,就连我自己都以为我能一辈子沉着冷静,但唯独面对你,我会失控。”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谭枫问:“现实?”   “除夕夜那晚。”方栀顿了一下说,“我亲过你。”   谭枫愕然。   “如果不是你梦里在呓语,我或许会标记你。”   信息量太大,谭枫猛地“我靠”了一声,瞪大了眼睛说:“你居然还玩睡j…不是。”   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眼看着方栀脖颈上涨开一层红潮,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袭上脸颊和耳根。   谭枫懵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烧糊了脑袋在做梦,简直不敢想方才这些话是从方栀嘴里说出来的。   他坐着愣怔了好一会,忽然又觉得有些冷,偏头咳嗽了两声,然后咳着咳着又莫名其妙笑了出来。   谭枫仰头去碰了碰方栀的嘴角。   “好了,我亲爱的男朋友。”   他弯起眼角,湿热的鼻息交错在方寸之间,哑声说道:“以后光明正大一点,不用再偷偷亲我了。” 第87章 乐意至极   嘴角是湿的。   方栀坐在床沿上,膝盖搭着半边散着潮气的被褥,又被谭枫以“散热”为由伸出的半截小臂死死压着,顺势勾住了alpha挺拔绷直的腰。   睡着的那个显然把兴奋带进了梦里,从腺体里飘出来的信息素把方栀的完全碾压,多到几乎溢满整间宾馆。   方栀的右肩靠在床头,静了片刻。   没一会,门外传来一声磁卡感应的机器音,方栀恍惚着抬头,下意识用手挡住了谭枫的脸。   “这俩小孩呢?”   是陈毅的声音。   方栀松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   Alpha刚想起身去开门,招呼陈叔说话小声一些,没成想陈老直奔这间屋子就来了。   轻轻的一声“吱”响,陈毅缓缓推开房门,像汤姆猫钻老鼠洞一样,费力把自己的脑袋挤了进来。   然后和端坐在床上与谭枫手拉手共盖一被的方栀对上了视线。   那一瞬间,方栀从陈毅的脸上读取了许多情绪。   呆滞、迷茫、紧接着是震惊,不可置信,然后陷入一段历时三秒钟的自我怀疑和心理拉扯,最后似乎终于说服了自己,艰难地换上了张“老父亲看兄弟相亲相爱欣慰脸”。   方栀:“……?”   这表情变化怎么不太对?   Alpha正欲起身,就见陈毅摆着手往后退了两步,指了指睡着的谭枫,嘴型夸张地说了句话。   方栀辨认了一下,他说的大概是:小枫还睡着,你别乱动。   方栀听话地坐了回去。   陈毅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裤袋里拿出手机,就这么靠在房门上给方栀发了条消息。   方栀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一看。   【留守老人】:小枫怎么睡到现在还没醒?   【F】:发烧了。   回完,方栀的视线往上挪了半寸,才发现今天早上陈毅也给他发过一条信息。   【留守老人】:老赵说你恋爱了,真的假的?   方栀抿了下唇,那种半夜不睡觉被老父亲抓包的尴尬气氛在无形之中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陈毅第二条消息发了过来。   【留守老人】:发烧了???我就说节目组准备的衣服能冻死人吧!   【留守老人】:吃药了没,哦你们大概还没吃饭,我去点个晚饭。   【留守老人】:清淡点吧,小枫喜欢吃什么你知道吗?   方栀偏头看了眼谭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端着脸一本正经回复道。   【F】:他喜欢吃辣的。   【留守老人】:……   陈毅靠在门上学严监生抖了三下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片刻后,他回道:我就说老赵在异想天开,就你这性子还早恋???恋空气去吧你!   陈毅劈里啪啦打完字,心里空有怨气却无处施展,只能在原地跺了两下脚,然后勾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栀怔了一瞬,紧接着轻声笑了出来。   Alpha像摸猫儿似的摸着谭枫松软的头发,低头浅浅地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然后单手滑开手机屏幕,回复了那条早上发来的消息。   【F】回复【留守老人】:嗯,谈了。   门外忽然叮呤哐啷一阵巨响。   谭枫皱了下眉,搭在方栀腰上的手臂狠狠一紧。   大约过了半分钟,陈毅才回道:   【留守老人】:淡了?!   消息撤回。   【留守老人】:谈了?!   方栀谈恋爱这件事情,在陈毅心里一直都是能够和“特大级地震”、“火山喷发”、“月球撞击地球”以及“世界毁灭”等不可抗力事件相媲美的。   别家经纪人为了管着艺人不要偷偷恋爱天天殚精竭虑,只有陈毅在殚了半年后就彻底放下了心——因为无论是十三岁的方栀,还是十七岁的方栀,从来就没有对一个Omega产生过一丁点兴趣。   ……谁知道方栀十八岁给他憋了个大的。   陈毅看着回复,腿软了一下,倚着沙发椅继续追问道。   【留守老人】:感谢你的诚实。   【留守老人】:您和哪个祖宗谈了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F】:暗恋了很久,在一起是半小时前。   陈毅腿又软了一下,哆嗦着手指打字道:所以?   一门之隔的方栀迟迟没有回复。   陈毅感觉自己像是返老还童在家等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毕业生,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   他闭眼飞速地把方栀遇到过的,认识的,关系不远不近甚至拐着九九八一弯可能网聊上的所有十八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Omega都回忆了一遍,心说这孩子要是不长眼看上了个心术不正的他非得为民除……   等一下。   陈毅被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大胆猜测吓得坐到了地上。   亮着屏幕的手机在地上滴溜溜一转,正正好摊在他面前。   谁说一定是Omega了……   乖孩子乖久了忽然闹个天宫出…个柜也不是没、可、能、啊。   可方栀出柜能出谁啊,谭枫吗???   陈毅欲哭无泪地抹了把脸,默默地在心里念起了阿弥陀佛,一边祈祷着是自己老来疯胡思乱想,一边匍匐在地上探头看了眼手机消息。   方栀的回复恰好在此刻跃出屏幕——   【F】:所以他现在在房间里睡觉。   轰隆,晴天霹雳。   陈毅脑子里崩着的弦吧唧一下断开,甚至惯性回弹到全身几百亿个细胞上造成一连串重大伤亡。   他坐在地上冷静了几秒,随后扶着沙发背站起来,绷着脸“呼啦”一声推开门,又在门板即将撞墙前伸手捞了一把。   门外刺眼的光线飞射进来,将将好能把床上那正在贴贴的两人照亮。   谭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下巴搭在方栀肩膀上,两手还环着他的腰,整个人亲昵的像一条纳凉小蛇,简直恨不得挂在alpha身上。   场面太过香艳,陈毅捂着眼睛“诶呦”两声,落荒而逃。   “我们是不是刺激到陈叔了?”谭枫问。   他断断续续睡了一天,烧热也退了大半,但难免有些虚浮无力,半小时前的信息素也还没能彻底控制住。   方栀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淡淡一哂道:“显而易见。”   “那怎么办?”   “你躺着。”方栀把人从身上薅下来说,“我出去挨骂。”   谭枫闷闷地笑起来:“那多可怜啊,我陪你一起去。”   方栀说:“你去了也是挨骂。”   “那可不一定。”谭枫慢悠悠从床上下来,“他会说教你,但绝不会说教我。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在脑子里幻想一些狗血家庭伦理大戏了。”   方栀问:“比如?”   谭枫穿好裤子,抬手比划了几下:“比如我亲爱的老爸把你私下约到一家咖啡厅里,冷着脸,四周围满了肌肉发达的黑皮保镖,在你紧张到不行的时候,随手甩一张价额高达五百万的银行卡,凶神恶煞地威胁你说,‘钱拿走,离开我儿子’!”   Alpha表情太多生动,方栀捏着手机笑起来。   “然后你会说‘不!区区五百万怎么能够与我对他的爱相提并论!’”谭枫收拾好衣装,对方栀说,“家庭伦理剧标配台词,我妈尤其爱看。”   烧退后的感冒已经慢慢侵袭上了他的身体,谭枫说着说着嗓子就哑了大半,不得不偏头清清嗓。忽然地,alpha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按着嗓子转过头,神情严肃的说:“不过你放心,上面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方栀一顿:“嗯?”   “我妈是一个很开明的Omega,我未来是和Omega在一起还是和alpha在一起,她都不介意。”谭枫又咳了两声,说,“我爸就更好办了,他一向最听我妈的,而且也不怎么管我。”   方栀点了点头,从床头另一侧拿了鞋子过来。   “我记得你挺怕叔叔的,之前每次提到他都欲言又止。”放下鞋,方栀忽然开口说,“但我在你家住着那几天,感觉你和叔叔相处的还挺愉快。”   运动鞋上系了个永不解开的死扣,谭枫踩着鞋后跟蹬了两下就进去,支吾了一下说:“之前和我爸有点误会,不过都解决了。”   “那就好。”方栀表情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这所谓的“误会”是什么,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谭枫看。   谭枫噗嗤一笑。   他爱惨了方栀这些害羞无措的小动作,简直和明中校门口那些流浪猫一模一样,每次想要在你手里讨要点吃食时,就会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伸出猫垫轻挠着你的裤脚。   就像他什么都不说,谭枫也知道方栀心里在想什么。   Alpha的信息素再次不可遏制地波动起来,方栀拿药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了过去。   他这个位子正好被能屋外的光分成明暗两块,眉眼柔和明亮,琉璃色的眸子像是揉进了一轮清浅的月光。   谭枫倏地想起两人刚成为朋友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的方栀格外拘谨,对谁都小心翼翼,只有在中午低头趴在课桌上午睡时,才会显露出几分温和恬静的感觉来。   谭枫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对那样的方栀心动过,但alpha记得,当时他心里是十分惋惜的。   他想,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就不爱笑呢。   谭枫看着方栀的眸子喃喃出声:“幸好…”   方栀捏着药盒问:“幸好什么?”   谭枫回过神,笑了笑,凑过去不由分说在方栀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方栀干涩的唇瓣再次变得湿润起来。   他偏了下头,随即按着谭枫的脖子回吻,喘着气问道:“现在不怕传染给我了?”   “如果感冒就能让你推迟进组多陪我呆几天的话。”谭枫说,“那我当然是乐意至极的。” 第88章 柏拉图   门外,中年生活幸福美满的陈老先生正靠着小吧台,边喝酒边看戏。   酒杯里塞了满满的冰块,混着楼下四块钱一瓶的雪花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个alpha小孩在房间里聊天、穿衣、接吻,你侬我侬。   陈毅捂住眼睛撇过脸:“欸我去…”   片刻后再抬头,陈毅发现两人已经换了位子,方栀浅笑着拨开谭枫的头发,后者故意往后仰不让他碰,嘻嘻闹闹的。方栀由着他胡闹了一会,然后不由分说地按着谭枫的肩膀把他拽了回来,每个动作里却都隐隐透着少年的青涩紧张。   陈毅提起来的心忽然落了地。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并不赞同alpha与alpha之间的爱情。   三十多岁时的陈毅正值事业上升期,对经纪人事业怀着满腔热血,因此最先接手到这个小孩的时候,他并不喜欢这样一个冷冰冰的闷葫芦。虽然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却也完全没有如今这般体贴和爱惜。   直到后来方栀被杨淮诬陷,一夜之间全网爆黑,陈毅虽然并不相信方栀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还是找到他问询事情的经过。   他在舞蹈室找到了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方栀,小alpha那时候还没分化,瘦小的像个营养不良的流浪猫,手腕细到仿佛一捏就碎,陈毅站在他面前凝视了几秒,才发现方栀的腿上和脸上都有淡淡的淤青。   “被打了?”陈毅问,“为什么不来告状。”   小方栀静静地坐在那,目光悬在不远处的快递盒上,并没有讲话。   陈毅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蹲下去打开盒子一看。   里面是一只带了血的老鼠,已经死了很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浊气。   他强忍着恶心把盒子重新盖上,然后把整个盒子推到一边,回头又问:“不害怕吗?”   这回方栀有动静了,他摇了摇头。   “害怕、挨骂,和挨打是一样的。”方栀极其冷静,仿佛受到伤害的人并不是他自己,“看多了就不怕了,听多了也就不烦了。”   陈毅面色凝重地看了他许久,带着血老鼠走了。   大约是从没见过这种款式的小孩,陈毅回到家后越想越心烦,没过几天又爆出杨淮落水的真相,心烦就慢慢变成了心疼,怎么都褪不下去了。   后来陈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方栀的身世,几乎是想都没想,连夜就把方栀从公司接回了自己家里养着,又在犹豫了几天后向公司提出申请,决定只带方栀一个小艺人。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几乎是在断送他好不容易打拼下来的前程。方栀厉声严词地和他分析了得失利弊,可那时候的陈毅父爱泛滥大过远大梦想,方栀越是懂事,他就越是心疼。   方栀身上的纯真和普通小孩不一样,他见识过深渊处的诱惑,却并没有像杨淮一样甘愿坠落,而是死死攥着一根细长的藤,攀附在悬崖边看天上的光。   这么多年下来,陈毅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冲动,也曾无数次希望方栀在未来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他的Omega,希望有人能伸手把他拉上来。   当他知道方栀喜欢的是一个alpha时,陈毅是震惊的,是不可置信的,他差一点就要当着两个小孩的面发飙,告诉他们这是不对的!   可是一旦看到方栀坐在床头,温柔地抚摸着谭枫的额发时,陈毅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这样也挺好。陈毅想着。   其实只要方栀从今往后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alpha和Omega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过是需要他多做几次公关罢了。   陈毅抵着牙关低低地笑起来,把酒杯里的雪花啤一饮而尽。   他看了眼朝他走来的,顶着张“海可枯石可烂天可崩地可裂但我们真情永不变”的谭枫小朋友,莞尔一笑说:“方栀说你喜欢吃辣,但是发烧了吃辣不好,有没有别的想吃的菜,陈叔下去给你们买。”   谭枫:?   方栀:?   说好的挨骂呢???   -   顶级alpha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好,谭枫忙碌了大半宿都没能让方栀咳上两声,反而把自己的嘴巴咬破了皮,碰到点烫的热的都直吸冷气。   大约是看他们两人新婚燕…不是,刚刚确认关系,陈毅把方栀的行程一调再调,最后成功让方栀延迟了一小时登机。   谭枫并没有高兴多少,因为陈毅前脚刚订了新机票,顾嘉言后脚就打飞的来看他了。   拜方栀所赐,谭枫的腺体一直留了个病根,一不留神就会让自己的信息素到处飘,就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易感期,在情绪激动、或免疫力下降时尤其明显。   好巧不巧,在历经昨晚发烧,告白,情绪和免疫力双管齐下的作用下,alpha已经变成了一个行走的信息素喷雾剂,就连陈毅有时候都能闻到一点浅淡的香味。   所以从昨晚开始谭枫就一直贴着阻隔贴,薄薄的纸片被信息素彻底腌入味,顾嘉言掰着他脑袋检查腺体时还嘀咕:“怎么这次发烧情况这么严重。”   谭枫打着哈哈略过了这个话题。   Alpha还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他想着再等一阵子,最好是等到方栀和星耀解约,方栀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时候,再和顾嘉言和谭鸿铭坦白这件事。   “刚拍完综艺就要进组?”顾嘉言惊讶道,“方栀不是明年就要高考了吗,怎么还这么忙?”   陈毅讪讪地笑着,也有些无奈:“公司不放人呀。”   “快了。”方栀插起一块牛肉,“马上就要和公司解约了,之后就不会这么忙了。”   顾嘉言更诧异了,歪着脑袋对谭枫使了个眼色:“解约?”   谭枫刚把方栀偷偷摸摸塞给他的棒棒糖吃干净,嘴里叼着白棍,和他妈大眼瞪小眼几秒后点了点头。   顾嘉言从她那傻儿子身上收回视线,暗自揣测一番便有了答案,拐着弯委婉地问道:“那以后想学什么专业,我记得你理科好一些吧?”   方栀咽下牛肉,顿了顿说:“没想过。”   顾嘉言战术性后仰,撸起袖子就要给他介绍自己精心研究的大学专业,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众人就听见方栀轻声说了句:“不出意外,应该会和谭枫去一个学校。”   一口罗素汤呛进谭枫喉咙里。   Alpha捂着嘴闷咳了几声,半张脸被憋得涨红。   陈毅木着脸给他递了张纸巾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瞟着端坐在旁边不知作何想的顾女士,一口一块牛肉嚼得极为忐忑。   大抵是占了那张脸的光吧,顾嘉言不疑有他,只在心里感叹着俩小孩可真要好啊。   和大人们一起吃饭总是格外漫长的,谭枫没一会就把面前的菜吃了干净,捏着指骨低头脚尖碰脚尖发呆。   垂在椅子垫上的手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谭枫警惕地抬起头,就看着方栀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嘴,礼貌地打断了大人们的感谢致辞:“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拿,我回宾馆一趟。”   “什么东西没拿,我都检查过了没落下啊。”陈毅耿直发言道。   方栀说:“随手买的小玩意,我塞在枕头下面了。”   顾嘉言一笑:“小枫也爱把东西塞在枕头下面,我之前还在那翻出过三张没及格的数学试卷。”   谭枫大叫:“妈!”   “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陈毅狐疑起来,在两小孩身上一打量,紧接着意识到一件事。   昨晚上方栀是和谭枫躺在一张床上的。   方栀或许没有在枕头底下塞东西的习惯,但谭枫有啊。   陈毅皱了下脸,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真是…不成体统。   陈毅说:“我去拿吧,你就在这呆着。”   方栀已经带上了口罩,站起来拉开椅子说:“我吃多了就不爱讲话。”   不爱讲话就是不愿搭理人,到时候餐桌就变成了谭氏母子的家庭秀场,指不定顾嘉言女士还会觉得方栀这小孩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未来不认他这个女婿怎么办?   为了孩子后半辈子的幸福考虑,陈毅刚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那我让小朱……”   “我陪方栀去。”谭枫终于反应过来方栀刚碰他那一下是什么意思,跟着站了起来说,“我也吃多了,去散个步消食。”   …情侣之间的小把戏罢了。   陈毅满嘴的话也囫囵吞了回去。   “快去快回。”顾嘉言说,“保护好方栀。”   谭枫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好的母亲大人!”   他们吃饭的餐馆毗邻酒店,一共上下三层,一二层都是普通大堂,如平常饭馆一样接待来客。唯有三楼建了几十个小包厢,一应被单向玻璃挡住,又从阳台蔓延出一片小花园,专门提供给一些身份敏感的特殊客人。   谭枫站在玻璃前往下看,问:“我要是在这里亲你,他们会看得到吗?”   方栀站在他身侧闷闷地说:“可以试试。”   “万一是个粗制滥造的豆腐渣工程产物,你今晚就直接标榜热搜了。”谭枫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盖了个印,然后随手点在方栀的口罩上说,“柏拉图式接吻法,感受到我深深的爱意了吗?”   方栀偏头笑了。   Alpha就着这个姿势摘了口罩,把谭枫的手拉过来,重新在唇上点了一下说:“这样才算。”   谭枫整个人懵在原地。   他整张脸以一种不可置信的速度迅速涨红,活像高烧重现,舌头在牙关打了好几个结:“你,我…我真骚不过你。”   谭枫说着就抬脚往外跑,兀自低头走了好一会,才发觉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于是他又往后折返,顺着天台的方向拐过去问:“不是去拿东西?”   “我是看你坐不住了。”方栀把口罩捏在手心里,挑了个迎风的位子坐下。   谭枫坐在他对面,啧啧称奇道:“怎么一夜之间你就像被点通了任督二脉一样。”   方栀笑了笑没有接话,反而拿出了手机,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几下,然后递了过去。   他极少当着谭枫的面摆弄手机,破天荒的事情总是让人好奇,谭枫连忙伸手接过来一看。   是工作日程安排。   “这些时间我的手机会被陈毅没收,收不到消息。”   谭枫抬起头来看他。   方栀额前的碎发被微风吹起来,他低头闭了闭眼,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酸涩的眼眶溢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其他时间你都可以联系我,发消息还是打电话都行。”他睁开眼说,“这次我会回消息的。” 第89章 陪你   方栀和谭枫的飞机一前一后正好错开了半小时,前者登机没多久,谭枫就和顾嘉言登上了出发平台。   顾女士从飞机起飞后就在愁眉苦脸,手机页面划来划去,屏幕两起又暗下。   谭枫看了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妈?”   “一礼拜后你爸生日,我不知道送什么。”   顾嘉言双手攥着安全带,一脸忐忑,不知道是在害怕飞机还是在苦恼生日礼物。   谭枫淡淡地笑了一声说:“你俩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考虑这个。”   “老夫老妻为什么不能考虑这个?”顾嘉言伸手戳了戳谭枫的额头,“小毛孩,等你以后谈恋爱了就知道了。”   已经谈了。   谭枫在心里自语,嘴角划过一道浅浅的弧度。   最后一点烧热还在负隅顽抗,谭枫在晃晃悠悠的飞机上又睡了一觉,醒来已经落了地。   他此行行李并不多,但收拾东西的时候总抱着手机,没一会就看一眼,硬生生收拾到了天黑。   方栀报平安信是在晚饭后,谭枫正趴在桌上写那几道遗留的数学大题。   【哑巴倔驴】:到了。   谭枫在屏幕亮起的瞬间捞过手机,翘起椅背回着消息。   【要相信光】:我都到了大半天了。   【哑巴倔驴】:在干嘛?   【要相信光】:在做题。   打完字,谭枫打开相机拍了张照片过去。   对面安静了一会没回话,谭枫眨着眼等了会,狐疑地去翻看了那个日程表。   界面还没来得及退出,方栀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哑巴倔驴】:大题写错了。   【哑巴倔驴】:x有限定条件,方程式少了一步。   谭枫:?   ??????   方栀身上这条打通的任督二脉大约是属癫痫的,间歇性发作。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端跳出了属于陈毅的聊天框。   谭枫点进去一看。   和方栀的寡言少语不同,陈大经纪人的聊天方式如同本人一样繁琐。他先是甩了一连串微博链接过来,然后又絮絮叨叨了三四行话。   【老奴真是操碎了心】:官方发的花絮,方栀说你不怎么看微博,叫我发给你看看。   【老奴真是操碎了心】:预告剪辑这个月底就能出,正片预计是六月份,到时候你们几个嘉宾还得线上连麦开个直播。   【老奴真是操碎了心】:啊最后就是我们安全到了,一会就去酒店宾馆,晚上临时要和导演见个面吃个饭,差不多十点后方栀就自由了,到时候你们爱打电话打电话爱打视频打视频,我这次特!意!定了两间房绝对不打扰你俩!   谭枫噗嗤笑了出来。   点开微博链接,正文是《善恶彼岸》综艺官方发布的几张照片,谭枫划动着翻看起来。   官方选取的照片很有巧妙性,选取的都是嘉宾在综艺中最为脆弱的一瞬画面。他和方栀的个人照紧挨着,一张是白袍祭祀被夜游者们背手压制上船的侧影,一张是他坐在木椅上被人用袖箭抵住脖颈的正脸。   侧影看起来像是偷拍,有几分模糊。但谭枫的正脸照却极为清晰,照片里的他微微仰着头,袖箭箭头按在性感的喉结上,明明是一副危险的场面,alpha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害怕,反倒是含着淡淡的笑意。   这条微博发布不过几分钟,评论区就已经开始疯了。   【栀子花开呀开】:啊!!!凭什么别人都是高清照片,只有哥哥的是模糊侧脸啊!节目组在搞什么歧视啊?!   【鱼为什么吃不饱】:我的天我的天!!!虽然也想为方栀打包不公但是——p5是谁!!!这是哪家新出道的小哥哥!!!   【喜欢香奶奶】:楼上的问到了请踹我一下谢谢,这性张力绝了。   【栀为你心动】:呵,下头。就算只是模糊的侧脸照方栀也比某些人好看一百倍。   【bilibuli】:p5的新嘉宾可以啊,从此就有新老公了斯哈斯哈,年下体育生奶狗有脸带了斯哈斯哈~   【柚子呀~】柚白和沈姐也超美啊!为什么没人夸夸!!!   【劈里啪啦拉拉】姐妹们!!p5的新嘉宾就是误闯方栀直播间的那个小哥哥啊!!你们忘了吗?!明明几天前你们还在网上调戏他的!!!   【亲爱的你慢慢飞】:哦~原来是那位和方栀不清不楚的alpha~   谭枫挑了下眉。   他坏笑着截了个屏,回到和方栀聊天的界面打字道:   【要相信光】:你究竟是怎么给粉丝解释我和你的关系的?   【哑巴倔驴】:……朋友。   【要相信光】:直播里你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互联网可是有记忆的。   哑巴倔驴不回话了。   谭枫盯着屏幕傻笑起来,不留神一滑,椅子背哐啷一声砸在床板上,alpha连带着手里的黑笔摔出去老远。   楼下看电视的顾嘉言听到声音哐哐哐跑上来,推开门一看——   谭枫已经把自己丢到了大床上埋头自闭。   只有亲妈才能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顾女士颇有耐心地把谭枫露在外面的发旋检查了一遍,活像研究什么珍奇动物,确保alpha只是因为丢脸所以不吭声后,顾嘉言才放心地走出了房间。   Omega迈出房门,抬头对上那条楼梯时一愣,回头问道:“你怎么呆这屋了?”   缩在床脚的人一僵,支支吾吾道:“方便晚上下楼喝水。”   “不怕被我们抓到半夜三更偷玩手机了?”顾嘉言倚在房门口问。   谭枫摇了摇头,举起两只手在空中求饶似的拜了拜。   顾嘉言宠溺一笑,丢了句“小混蛋”就转身下了楼。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到后谭枫才猛地抬起头,溢满鼻尖的信息素骤然散开来,密密麻麻攀附在alpha的嗅觉神经上。   ——房间里还留有方栀的信息素味。   这才是他想住在这里的原因。   但信息素这种东西往往无法留存太久,想来再过个三四天,这间屋子里的信息素也会彻底消散。   谭枫盘腿坐在床边,伸手捞过来手机看。   方栀给他回了消息。   Alpha巧妙地回避了上一个问题,发了一张不知道从哪拍来的玫瑰花照片,花瓣上搀着点雾蒙蒙的雨丝,给人一种心痒难耐的悸动。   【哑巴倔驴】:给你拍酒店楼下开的玫瑰花,陈叔就说我想你了。   谭枫“唔”了一声。   他舔了下唇,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蛮久,然后红着脸把手机丢了出去。   -   综艺官方不做人行为在当晚就被栀子花们骂上了热搜,虽然没有挤进热搜前三,但影响力还是很大。官方顶着压力删除了微博,并在第二天一早修改好照片重新发布。   谭枫看不太懂他们的操作,又怕让方栀心烦,便悄悄去找了陈毅问个究竟。   陈毅只说是陆家人搞得小把戏。   虽然一起拍过综艺,但谭枫对陆应怀这人还是算不上了解,只知道向外看是个笑面虎,内里却对方栀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杨淮对方栀的敌意来源于起点相同却身份差异的嫉妒,但陆应怀作为陆家最出色的后辈,也和方栀同为alpha,更掌握着资源和人脉,无论从哪一点看来都比生不由己的方栀要好太多,究竟为什么会对方栀处处针对?   如果说是为了杨淮…   打死谭枫他都不信。   Alpha无声叹了口气,在数学试卷上写了一连串的阅读解析,然后丢了笔和男朋友打电话去了。   无解的问题在少年人心中终会变成助眠神器,只消一夜安眠,心中的烦恼和顾虑就会减去大半。   正月十三当天,方栀的拍摄工作正式步入正轨,剧组官方连夜发布了定妆海报。照片上的方栀背对镜头,左半边脸微侧,逆光勾勒出他优越的脸部线条,凝视着镜头的眸子里映出星点的花火。   剧组官方借了《善恶彼岸》微博官方出糗的势小火一把,#方栀或与星耀翻脸#这一词条也在凌晨时分悄悄爬了上来,但很快就被人压了下去。   而谭枫也开始为自己的寒假生活收尾,提去学校的行李箱早早摆在了玄关,谭鸿铭每次半夜回家都会被绊一跤。   顾女士也终于挑好了传说中的生日礼物,用硬纸板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就连谭枫都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十分神秘。   正月十五那天顾嘉言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谭枫也难得留在厨房里帮忙打下手,两人忙前忙后了四个多小时,最后却接到了谭鸿铭他助理打来的电话说,工厂那边有人闹事,谭总或许会晚一些回家。   说不落寞是假的,顾嘉言心里清楚谭鸿铭这一趟要去多久。Omega站在窗户前叹了口气,强撑着笑和谭枫一起吃了晚饭。   【哑巴倔驴】:叔叔平常都这么晚回家么。   【要相信光】:基本都挺晚,我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什么,反正我觉得我妈今天肯定是不高兴了。   【哑巴倔驴】:你不去陪陪阿姨么。   【要相信光】:去了,然后我妈用“小孩子不睡觉长不高”的古早理由把我赶出来了。   【要相信光】:我矮吗??我矮吗?!我185!   【哑巴倔驴】:我192。   【要相信光】:……   【要相信光】:你这样会失去你的男朋友的。   谭枫从床上蹦起来,盘腿坐着给方栀发了十几个追杀表情包。   方栀等他发完疯后才回话。   【哑巴倔驴】:明天开学?   【要相信光】:你别提这件事…我一点也不想住宿舍。   【哑巴倔驴】:回宿舍给我留个门,没带宿舍钥匙。   谭枫一下子警惕起来,手指在屏幕上翻飞,问道:“什么什么??”   【哑巴倔驴】:接下来三天在明州有活动,我先回来一趟。   【要相信光】:回来住宿舍?   【哑巴倔驴】:嗯,陪你。 第90章 无赖   明中的开学季主打一个喧嚣,拥堵在一起的汽车引擎声都比不过行李箱上俩轱辘的轰鸣。学生们在校门口挤成一片,互相抱怨着假期真快,一边三五成群地涌进教学楼。   谭枫站在人群中打了个哈欠。   Alpha昨晚太过放肆,半夜三更和方栀聊天被谭鸿铭抓了个现行,紧接着惊动了顾嘉言,不得已又隔道墙听了半宿的“父母爱情”,现在整个人都是游离状态,恨不得原地睡着。   他把自己挂在行李箱上往里走,在跨进校门后就听到不远处几名女生的尖叫,alpha眯起眼抓了抓脑袋,不明所以,头顶上竖着在车上睡得乱七八糟的呆毛。   “谭哥——!”   谭枫刚把书包放下,身后就扑过来一个人,小臂直挺挺勒在他脖子上。   Alpha呼吸一滞:“吴洋你他妈——”   吴洋兴高采烈道:“我妈给你做了肉馅的元宵!”   谭枫骂人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单手掰住桌角,弯腰猛烈咳嗽起来,终于成功让吴洋意识到他的创人行为,连忙撒开手跳到一边。   “再多几秒我就要被勒死了!”谭枫打闹着勾住吴洋的脖子,打算以牙还牙,却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用力。   吴洋一边求饶一边大笑起来,把书包甩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Alpha摆好桌椅,作势又要去捉弄吴洋,刚伸出手就听见班里有人叫他。   张耀挎着包走进来,隔空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扬声道:“谭哥,综艺照真是帅炸了!”   “是啊!你居然偷偷背着我们去拍综艺了!”有人附和着。   谭枫去抓吴洋的手一空,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也没想到节目组会找上我,反正还挺有趣的。”   “大概是什么剧情走向啊,那微博我也看了,你被人抵着喉咙,方栀被人锁起来囚禁的,看起来好变态哦。”吴洋仰着头问。   谭枫拍了拍他的脑瓜子说:“我们签了保密协议的。”   吴洋惋惜地哀嚎起来。   “那你以后也会和星耀签约吗?”周黎安凑过来悄悄问,“我看网上有人在传…”   “啊?传什么??”   谭枫一脸莫名其妙:“我去综艺只是为了方…不是,就是觉得好玩,没想过和什么星耀签约。”   “哦这样。”周黎安悻悻地坐了回去,小声说着,“果然谣言不可信。”   谭枫倚在吴洋旁边笑了笑,低下头去没说话,不知是有些尴尬还是什么,身上那股明朗的劲忽然没了。   吴洋再迟钝也能看出点不对劲来,他隔着过道和沈秋辰对视一眼,后者张嘴做了个口型,示意让他连忙切个话题。   可惜吴洋的脑子只够他活跃这几秒钟的,Omega水润的樱桃小嘴在他眼里宛若娇羞欲滴的花苞,心里除了觉得漂亮就再没有其他感想了。   沈秋辰见他半天没动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提枪亲自上阵问:“谭哥,你吃了高阿姨做的肉馅汤圆没,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对对对!”吴洋如梦初醒,惶急慌忙从书包里拿出保温盒,一整个推到谭枫手里说,“趁热吃,也趁着姜姐还没来赶紧吃!”   谭枫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沈秋辰的意思,捧着食盒冲她说了句:“谢谢。”   “嗷!你不谢我!”吴洋不服气地跳脚起来,“我一个人!背着个两斤重的保温食盒从家里赶过来!历经沙丁鱼公交和急速失重地铁!整整双重险阻才把它送到你手上!只为了你能够吃上一口热乎乎的肉馅元宵你居然不……唔!”   谭枫嫌他聒噪,直接上手捂住吴洋的嘴,一字一句威胁道:“我的语文试卷呢。”   “唔唔!我…我错了哥!”吴洋拉开alpha的手,深情地捧在手里,谄媚地笑着说,“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全班都笑趴了。   班里的气氛瞬间回温,仿佛刚才的冷场只是一场错觉。谭枫把食盒放在方栀的那张桌子上,站在原地听他们问东问西。   有人在问,有人在答,还有人找到好友笑着交谈趣事,班里的声音仿若原子弹轰炸过后的余音,嘈杂但又振聋发聩。   于是也就没人注意到姜清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从楼道另一头慢慢传过来,最后在教室门口停下。   一整个假期过去,老师们慈眉善目的面庞总会被强制格式重启,姜姐抱着一沓崭新的数学试卷立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铁门。   整个高二十班像是被施展了什么定身术,同学们不约而同闭上嘴,多年训练出来的“班主任雷达”在此刻爆顶轰鸣。   三秒后,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只有谭枫是个例外,他一屁股坐在了他男朋友的座位上。   谭枫:“……”   真操了。   姜清推了下眼镜,个位数的天气下她只套了一件灰黑色的毛呢大衣,领口被纯黑的打底衫遮盖,胸前别着的钻石胸针格外亮眼,远看却像极了不近人情的杀手刺客。   “刚通知我们班主任要来班里开班会,总结一下大家的寒假生活。”杀手冷冷道,抬手把数学课代表招到身边,“但我没什么想说的,大家就做一套数学卷子收收心吧,不难,一小时后我来收卷子。”   “一上来就做试卷啊——”   “救命我还没睡醒!”   “姜姐饶命——!”   姜清让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随后站在讲台上环顾四周,在看到谭枫的时候愣了一下。   “你把方栀的位子坐了,方栀来了坐哪?”姜清伸手隔空一点,厉声道,“回自己位子上坐好,这次检测你要是考不到120,我就罚你一个月不准上语文课。”   班主任的威压让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只是这惩罚实在是与众不同的好笑,班里好多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Alpha抱着食盒悻悻地滚回自己位子上,小声嘀咕了一句“方栀可以坐我腿上”,吓得前桌沈秋辰瞪大了眼转过来看他。   明中开学的第一天,除了早晨的数学试卷外都是一派祥和。   谭枫提前把方栀的日程表背了下来,脑子稍微一转就知道alpha此刻在哪里做什么事,非常方便他查岗骚扰。   晚自习快结束前,谭枫收到了方栀发来的消息。   【哑巴倔驴】:一会晚点出教室。   【要相信光】:?   对面没有回话,谭枫不疑有他,也没打算追问,三言两语哄走了吴洋和沈秋辰,乖乖地坐在教室熬成了最后一个起身出门的人。   Alpha关掉灯,教室瞬间被黑暗笼罩,细碎的月光沿着大理石地板蔓延进来,像是风箱中吹起来的木屑。谭枫关上门,紧接着就闻到那股日思夜想的信息素味。   方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站在月光下的他稍显疲倦,也不知道是在外奔波了多久,终于能回到alpha身边歇息下来。   谭枫笑着问:“什么时候来的?”   方栀说:“刚刚进校门。”   谭枫又看了一眼他额角的汗:“跑着来的?”   方栀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谭枫故意拖长了语调,视线不由自主落在alpha鼻梁之下,语气轻轻柔柔的说,“晓见天色暮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方栀垂了下眼。   霸道的信息素如一瞬疯长的藤蔓紧紧攀附在一起,暧昧的肌肤之亲是两个alpha少年梦寐以求的伊甸园,胆大包天到并不在意角落里那条毒蛇的冰冷监视。   身后紧闭的教室门被方栀一把推开,两人气息紊乱地撞进僻静的教室中,谭枫被方栀掰着肩膀,后背重重地撞在铁门上。   方栀的鼻尖轻轻蹭在谭枫的脸侧,唇齿交接之间,两人都极力忍耐着腺体中暴虐的信息素,只有舌尖品尝着被d品浸润的味蕾,让人上瘾,不可自拔。   谭枫扬着脖颈和方栀接完第一个吻,眼尾便泛出生理性的水汽,带着笑意看向不远处朦胧微亮的玻璃窗台。   可惜学校不比宾馆,寝室楼有规定的关门时间,由不得他们两个继续在教室里胡闹下去。   于是谭枫牵着方栀的手穿过悬空走廊,在踏进寝室楼时不着痕迹的松开,直到进了那间暂时独属于他们的小房间时才抬头接了第二个吻。   方栀被他吻得心痒难耐,alpha从未有过这样放肆的情动,理智仿佛变成了只知欲望的卑劣野兽,那股想要标记和占有的渴望在大脑中叫嚣着撕扯。   他指尖微微颤动,恋恋不舍地把谭枫松开:“好了,要喘不过气了。”   真正因为接吻而缺氧的谭枫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满脸涨红:“究竟是谁喘不过气啊?”   方栀绷了一下脸,施施然飘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上学期他走得突然,寝室里的东西几乎都没有收拾过,还是谭枫在临走前帮他把物件全塞进了衣柜里,勉强没让方栀在学校变成一个流浪汉。   不过作用是不大的——明州冬季潮湿,布料做成的东西几乎全都发了霉,譬如摊在床板上半个冬天的被褥,以及塞在角落里的毛巾和眼罩。   方栀站在楼梯上注视着变成一片灰白的床单,默默然了几秒,忙不迭把东西折起来丢到一边去了。   “诶呀。”谭枫叼着牙刷含糊其辞,泡沫糊了一嘴,“介可肿么办哑,那窝纸能勉为其蓝给你让半个床歪了。”   这幸灾乐祸的语气就算是隔了一嘴泡沫都能听得出来。   方栀站在原地被气笑了,三两步走过去在谭枫刚洗干净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趁人发愣的瞬间顺走了alpha嘴里的牙刷。   谭枫:?   嘴里的泡沫没有了牙刷的塞堵,alpha险些吐出来。谭枫一手捂住嘴,另一只反手就要去抓方栀的手,却不料方栀比他灵活多了,人一闪就飞进了洗手间,锁上门。   “方…咳咳咳!”谭枫一张嘴就被泡沫逆行呛到气管,他不得不闭上,奋力拍打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   “唔唔!唔!!!!(方栀你他妈幼不幼稚!)”谭枫抗议道。   “听不懂。”方栀在另一面敲了敲门板,语气中全是他往日没有的无赖和捉弄,“有本事你进来和我说。” 第91章 跳窗   谭枫不懂,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谈场恋爱就变成这么个鬼样。   他以前总觉得方栀太成熟,把自己逼得太紧,现在好不容易生动了几分,却一个没看住生动过了头,居然连抢牙刷锁厕所门这种事幼稚的事也能做出来。   …别真是把自己逼疯了。   谭枫被alpha那番耍无赖的话气的上了头,把嘴里的泡沫吐到餐巾纸里丢掉,转身出了寝室门。   他火气好,再加上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大冬天里只穿了条过膝盖的裤衩和老汉衫背心,被楼道上的风一吹,鸡皮疙瘩便密密麻麻翻起了一层。   谭枫搓了搓手臂,站在墙边抬头看浴室那扇通风的小窗,蹬着棉拖的脚在墙面上踩了踩。   在alpha施展翻墙神功前,隔壁寝室的张耀正好串门结束,他对挂在墙面上的谭枫“芜湖”了一嗓子,在楼道里嚎道:“谭哥你要玩飞檐走壁啊?”   “飞个屁,老子厕所门锁上了。”谭枫咬牙切齿,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紧绷,青筋涨起。   张耀留了个耳朵听响:“门锁上了还能开着水?”   “所以我这不是进去拯救宝贵的水资源么。”谭枫喘了口气说,“我多伟大啊。”   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了下来。   谭枫扒在小窗上的五指发力,带动整个人往上带,右腿也费力地去够那窗户沿。   张耀在旁边看的热血沸腾,拽着三两个寝室的同学一起出来喊加油。   浴室里洗澡的方栀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Alpha匆忙裹上浴巾,抬头往上一看——某谭姓alpha已经成功登顶,坏笑着和仰头的方栀对视一眼,慢慢推开了小窗。   方栀连忙站在窗户下站好,怒喊一声:“疯了吗,你在那呆着别动!”   “我都到这了,呆着不动别人会觉得是我太胖卡窗户里了。”谭枫当然不听他的话,哒哒两下蹬掉了鞋子,率先把腿伸了进去。   浴室里溢满了热水流淌而过的热气,闷闷的,容易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粘腻的液体。   谭枫没一会就从小窗里钻了过来,两手撑着坐在窗沿上,脚踝被方栀握在手里。   “慢慢下来。”方栀满脸紧张,“你要是敢直接跳…!”   没等方栀把话说完,谭枫就估量着角度一跃而下!   那一瞬间,alpha脑中的警报系统轰鸣,身体比大脑率先一步做出选择,抬手护住了谭枫的后脑,而重力带来的惯性受脚下湿滑的地板相助,哐!方栀整个人往塑料门板上摔了过去,微凸的蝴蝶骨撞上冰凉的水滴。   这一声响让看戏的几个如梦初醒,纷纷涌至谭枫寝室里敲着浴室门。   “我靠谭哥!”   “谭哥你没磕秃噜皮吧!!!”   “你说话啊谭哥!你不说话我就撞门了啊!!!!”   谭枫刚从瞬间失重的爽劲中回过神,正要说话就被方栀掐着脖子抵在了墙上,掰着下巴在他齿缝中游离起来。   他吻得突然,姿势又过分强势。没有一个alpha会喜欢被掌控的感觉,谭枫下意识挣扎起来,指尖掐进淌着水的肩臂中。半晌,他才透过眼缝看到方栀紧锁的眉间,刚成型的抗拒便随风消散,只曲起膝盖骨在方栀大腿上不痛不痒地顶了一下。   感受到猎物的反抗情绪,方栀微亮的眼底便彻底暗了下来,伸手掐住他的腰,旧书信息素在瞬间如排山倒海般涌出来。   信息素等级绝对压制,谭枫根本招架不住S级alpha的信息素压迫,小腿微微战栗起来,只能依靠着肩骨和方栀的支撑勉强站立。   一门之隔,张耀带着人在外面哄哄闹闹,而谭枫只觉得周遭一派安静,唯有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和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脏。   Alpha的脖颈被巧劲来回挤压,将将好能控制在一个半缺氧的状态中。   不多时,谭枫便觉得头晕脑胀,一边回吻着方栀,一边伸手想把人推开。   方栀按住他乱动的手,移开了已经湿透的唇。   “我现在信了,人、人不可貌相…”谭枫终于重获空气,哑着嗓子说,“睡j这种事你或许还真他妈干得出来。”   方栀渐渐恢复冷静,淡淡地说:“我不会对你做这种事。”   哐当!浴室门重重地砸了一下!   “张耀你他妈拆家啊!”谭枫终于想起来门外的人,挣开方栀的桎梏走到门边开锁。   浴室门拉开,蒸腾的水汽混着顶级信息素争先恐后往外涌出去,张耀被白茫茫的雾蒙了一脸,紧接着被信息素当头压了一棒,哆嗦着手扶住门框,抬头隐约看见浴室里还站着一个人影。   “我靠我靠我靠!!”张耀强忍着臣服威压连忙把谭枫扒拉出来,反手关上了门,“我靠我眼瞎了还是闹鬼了,里面怎么还有个人!”   然而没等他缓口气,方栀便穿好了衣服从里面走出来。他没有不要命地穿老汉衫,乖乖的套了件长袖睡衣,把谭枫留在他肩膀上的指痕彻底遮盖。   门锁咔哒轻响,信息素再度涌出,张耀的尖叫声开始跑调,站立的小腿开始止不住哆嗦。   Alpha拉开门盯着他看了几秒,稍显疑惑,然后淡漠地拿着水卡和沐浴露从张耀面前离开了。   张耀:“………?”   “方栀什么时候来的?”张耀顿时面色涨红,多半是觉得丢脸无处遁形,拉着谭枫到角落里细细簌簌问,“我靠他洗个澡这么大脾气??那信息素真是要了我…不是你身上这味儿也蛮重的谭哥,你俩刚在里头掐架了?”   谭枫舔了舔被方栀咬破的嘴角,倒吸口冷气说:“没啊。”   我俩在里头接吻呢。   张耀扬着手来回比划,眼睛盯着alpha脖颈处三道可疑的红痕,表情一言难尽,犹犹豫豫道:“那你这…自己掐出来的?”   谭枫一愣,飞进浴室照了照镜子,然后噔噔噔跑了出来。   “蚊子。”alpha费尽脑汁终于编出了个理由,“刚在里面差点被咬,自己挠的。”   张耀:“……………………?”   “蚊、子。”   张耀一字一顿,走到廊间把手伸出窗外,冷的直打寒颤。   眼见这鬼话立不住脚,谭枫立刻把人遣送回了他寝室,然后踩着熄灯哨的点回到了自己寝室里。   关了灯的寝室在冬日里显得格外阴冷,寝室门口的水痕从浴室蔓延到写字台,薄薄的一层,被月光照的透亮。   谭枫在门口怔了一下,关上门慢慢跨进去。   啪!一束暖光忽然从他的座位上散开来,暖黄色的光圈落在青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像极了午睡后慵懒的夕阳。   方栀开了他的台灯,坐在椅子上擦头发。   “我以为时间还早,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有热水?”方栀问。   谭枫把他的椅子拖过来并排放着,自己盘腿坐了上去,冰凉的脚丫子则踩在方栀的长裤上,笑眯眯地说:“开学第一天的福利,大部分学生要收拾行李来不及洗澡,所以今天的热水可以一直开到熄灯哨响。”   方栀把湿透的毛巾晾在衣架上,点着头说:“所以明天还是九点半停水?”   谭枫“唔”了一声,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   虽然他在明中上了一年半的学,但并不能代表他可以把学校的时间表烂熟于心。尤其是假期过后,学生和老师的大脑一起重返出厂化设置,想要一下子精准的想起时间点来真的很难。   “你怎么把时间记得这么牢,连我都要想半天才能记起来。”谭枫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栀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的好哥哥,你是不是很早就想着和我在寝室里共度二人世界了?”   方栀摆弄着桌子上的水杯,否认道:“没有。”   谭枫不信,故意用冰凉的手去碰他的腺体。Alpha被冷得缩了一下,却没躲开,只是转头命令道:“去穿衣服,不然就上去躺着睡觉。”   “我没带长袖的睡衣。”谭枫解释道,“我爸昨天没回家,我妈伤心的很。往年都是她帮我检查行李的,今年就没有,让我自生自灭去了。”   方栀按住他乱摸的手说:“我昨天有发消息让你带。”   谭枫愣了愣,反问道:“是吗?可能我忙着和你调情没看见吧。”   方栀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站起来把alpha推到楼梯边,指着床说:“上去。”   谭枫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方栀短促地笑了一声,紧跟着谭枫一起钻进了床帘。   学校里安排的床板总是格外小,谭枫一个人四仰八叉的时候都能磕到脑袋,他生怕两个alpha睡不下,躺进去后就开始挪位子,把自己挤在床栏的那一边,然后侧躺着变成一条僵硬的沙丁鱼。   方栀一皱眉,指着另外半边宽敞的床板说:“你是打算把隔壁张耀拉过来一起睡?”   他极少说笑,但凡说笑谭枫就能被逗得岔气。Alpha捂着肚子把自己放下来,脑袋埋进枕头里发出一两声颤抖的笑意。   方栀默默然地坐在另一侧,夺过被子铺好。   “要了命了。”谭枫咧着嘴说,“和你告白前我可没想过你谈恋爱是这个样子。”   方栀躺了下去,问:“什么样子。”   谭枫侧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性感。”   “……”   方栀从被褥下伸出手,不由分说地盖在谭枫眼上:“你快睡吧。”   谭枫又闷闷地笑起来。   Alpha手掌下的眼睫上下翻飞,方栀犹豫了一下,慢慢把手掌移开。   谭枫睁着眼问:“明天早上几点走?”   “很早。”方栀说,“陈叔会来接我。”   “哦。”谭枫翻了个身,闭上眼打了个哈欠说,“晚上不准偷偷亲我,明天走之前记得叫我起床,晚安。”   方栀正对着他侧躺着,淡淡地回应着:“晚安。”   小小的寝室中,这份安静来的很突然。   上一秒还在闷笑的人忽然就没了声,直到很久之后才传出绵长平稳的呼吸声。   方栀一直睁着眼看着他睡觉,眸子里虽有疲色,但就是不肯闭上眼。   半晌,不知道是被夜色感染还是欲望使然,alpha轻轻仰起头,在谭枫的眉间碰了一下。   大约是谭枫在平日里太过跳脱,方栀总想着他是不是在装睡,会不会下一秒他就会醒过来,揪着“半夜偷亲”的把柄不依不挠地继续折腾他。   然而什么都没有,谭枫依旧静静地睡着,眉眼柔和,似乎做了个顶好的梦。   方栀失笑一声,悄悄坐起来替谭枫掖好被脚。   做完这些,他伸手在枕头下一摸,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消息。   玩闹中一闪而过的电子屏并没有引起谭枫的注意,但方栀却是注意到了里面他最为关心的动态。   被刻意调暗的电子光淡淡的附着在alpha脸上,像是拢了一层难以拨开的薄纱,把所有情绪敛在里面。方栀眨了下眼,手指慢慢划动着屏幕,最后把视线停留在那条视频上。   ——十五分钟前,《善恶彼岸》官方微博发布了第一条综艺预告。 第92章 预告   谭枫本以为开学第一天会睡得不习惯,但事实没过一会就昏沉进了光怪陆离的梦里,他牵着不知道谁的手在黑夜里一直跑,中间摔了好几次,然后再爬起。最后那人莫名其妙松开了手,掌心相和的温度瞬间消散,只留下一点寡淡的余香。   谭枫就是在此刻倏地惊醒,他伸手往边上一摸,身侧并没有人。而裸露在外的被褥已经透出一层冬日特有的凉意,方栀显然已经走了很久了。   Alpha闭眼捏了捏山根,缓了一会才起身下床。   他点开充了一夜电的手机,屏幕上静静安置着早上五点四十的时钟。   这个时节的清晨很昏暗,五六点的时候几乎看不到晨光。谭枫拽着帘子在玻璃窗前重启大脑,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给方栀发语音。   “不是让你早上走之前叫我吗?”   “而且你怎么起床都没有声音的??”   “方栀…”   Alpha兀自发了一连串的语音,密密麻麻占了好几页的屏幕。他揉着眼角倔强地看了一会攒在一起的语音条,忽然“啧”了一声,把能撤回的全部撤回了。   -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大部分同学都还没能倒过时差,谭枫也不例外。   他昨晚和方栀玩的太疯,又在梦里跑了一宿,实在是累得很。Alpha读书这么多年,头一次在语文早自习上趴着睡了过去,让讲台上坐镇的岑斌发愣了好一会。   “我靠我活久见。”吴洋受命把谭枫摇醒,调侃道,“语文早自习你也睡觉,难道叔叔终于说服你弃文从理了?”   谭枫迷迷糊糊地按着太阳穴,反手精准地给了他一个大耳刮:“我对文科的爱至死不渝。”   吴洋还在嬉皮笑脸:“岑爹把我叫上去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被打入冷宫了,在上头忧郁了好一阵。”他顿了一下,眼见着alpha打了个哈欠,又问道,“你这是昨晚做贼去了?”   “被…闹腾的。”谭枫脑疾嘴快地把“方栀”俩字含糊了过去,挣扎一会终于睁开眼,“行了公公,您退下吧。”   “喳!”吴洋有模有样的做了个告退的动作,然后滚回位子上了。   文科生的早自习蔓延出一股沉默的喧嚣,像寺庙大殿中传出沉闷的经文,颇有头疼催眠的功效。谭枫和这片诵经声对抗了一会,拎起课本加入了这个行列。   然而总有人在偷偷看他。   这并不是alpha的自夸自大,三楼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亦或是坐在教室里的同学,总有几个会趁着转头和休憩的片刻功夫,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瞟过来。   像山洞极深处倒挂着的蝙蝠。   谭枫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后背靠上椅背佯装看不见。   Alpha另有心事,大约是头一回吃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苦,心里默默地背诵起了《异地恋清心咒》和《与事业型Alpha在一起的百件小事》,手上却不停地撵着书页,把崭新的课本撵出了毛边。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那位一大早被姜姐折磨着传递圣旨的课代表就抱着一沓批改过后的数学卷子从后门飞奔进来,一松手,卷子齐齐砸在方栀的位子上。   没等课代表松口气,谭枫就听到有人问:“咦,方栀不是来学校了么,你怎么还放他位子上?”   “啊?!”课代表刚松开的手又放回去,一脸惶恐,“罪过罪过,不知者无罪,我这就搬…”   “他今天不来上课。”谭枫提醒道,“你可以暂时放一下,明天来不来就不一定了。”   课代表一愣,随即点点头:“好的好的,一会上课前我会把卷子发下去的,不占位子。”   谭枫笑笑正要回话,张耀便转过头来问他:“方栀今天不来上课?那他怎么昨天就回寝室了,难道寝室的床比较舒服特意来睡一觉?”   有人反驳道:“得了吧,那床硬的没天理了,我睡了一年多了脖子都要断了!”   “就是啊,连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alpha都觉得不舒服,更别说娇弱的‘豌豆公主’们了。”   谭枫侧耳听着alpha们的抱怨,忽然低头偷笑了一声。   “是啊,他就是过来睡一觉。”谭火火此刻炫耀心暴涨,可惜两人谈的是地下恋爱,不能正大光明地把理由说出来,只能暗戳戳地撒点狗粮。   幸而alpha对班里那几位大老爷们的直男水平了如指掌,众人不明所以,互相挠头对视直问“为什么”。   关于方栀的事情向来是学校里的热门话题之一,尤其在alpha本人不在场的时候更为激烈。沈秋辰支着脑袋听了半天,忽然一惊,突发奇想出了一个理由说:“别是方栀忘了带公寓钥匙无家可归…”   谭枫撑着脑门笑了起来,说:“我记得像你这样操心的粉丝有个统称…哦,妈妈粉。”   沈秋辰反驳道:“不,我是女友粉。”   这话不知怎么就被吴洋听了进去,被语文折磨了一早上的beta终于灵魂归位,屁股带着凳子往过道中间挪了挪。   众人没了话茬,没一会又被别的什么八卦吸引了注意。沈秋辰放了半个耳朵偷听了一会,脸上的笑容忽然暗淡下来,心里有几分犹豫和怅然。   “怎么了辰儿?”吴洋趴在桌上戳了戳Omega的手背问,“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沈秋辰嚅嗫了两声,似乎有些犹豫,她看了看吴洋,又抬头看了看谭枫说:“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或许谭哥知道些什么,我就想问问,方栀她是不是没想过…继续留下来?”   谭枫正玩着吴洋脑袋顶上睡出来的呆毛,闻言手指一顿,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沈秋辰是一个很懂分寸的Omega,说话也很委婉,谭枫弯了弯眉眼,笑着说:“他当然会留下来,你没看他多喜欢寝室里的床么。”   “不是…”话没说完,沈秋辰便看到谭枫曲起来的指尖,在吴洋唇上点了一下。   Omega猝然失语,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有吴洋被调戏的措不及防,大脑瞬间重置成功,抱着胸前好大一坨羽绒服噔噔噔后退,大喊:“我直男!我不搞AB恋!”   谭枫猥琐一笑,正准备抽风犯贱来一场“风花雪月”的戏本对话,手一抬,脑子里不知怎么赫然闪过他男朋友昨晚掐着他脖子强吻的片段,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不能犯贱我要矜持。   心思如大脑过电,谭枫在心里默念三遍,然后虔诚地朝西边拜了拜:“罪过罪过。”   沈秋辰:?   吴洋:??   看戏的人:???   “果然是因为和谭哥太熟悉。”周黎安笑着说,“我昨天看预告的时候超级不习惯,总是出戏。”   追星女孩的默契一点就通,沈秋辰立刻接上话说:“幸好我昨天看预告的时候屏蔽了谭哥平时在班里的形象。真不是我的问题,那预告开头半分钟没声音,紧接着切进来的就是一段独白,那声音一听就是谭哥,我差点以为他又在我后面偷偷背书卷我…”   众人大笑起来。   “预告?”谭枫不明所以,“什么预告?综艺发预告了?”   “是啊,昨天晚上发的,今天早上都热搜第三了!谭哥你居然不知道?”   沈秋辰说着,一边偷偷从书包暗格里拿出手机,找了个视线盲区的角度翻开微博。   “我…不管这些东西。”谭枫抿了下唇,趴在桌子上凑过去看。   早自修之后天光大好,冬日里特有的冷调光感印在屏幕上,白得发灰,让人看不清晰。谭枫抬手拨了拨窗帘,敛去大半的光线后,才把视频中的画面看清楚了。   《善恶彼岸》官方的第一支预告开场借鉴了无声默片的特点,整整三十多秒没有一句台词,只有众多场景交错重叠,一幕一幕飞驰而过,最后再缓缓降速,把每个人不同的神情印在屏幕上,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画面一黑,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带血的金属小字,alpha稍显戏虐的音调也紧跟着响起。   【传闻中黑色乌鸦的前身是象征光明的七彩雀,只是被自私的人类关进笼子里不见天日,身上的羽毛才开始慢慢变黑。而他冲出牢笼所蚕食的第一口腐肉,则是来自被他诅咒死去的人类。】   一声重音敲击,画面倏地一转,杨淮跪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窗外,周遭昏暗凌乱,只有头顶投下来一束浅淡的光。   【你等等。】   【安妮亚是谁?】   【究竟是谁在一厢情愿?!】   【你把话说清楚!】   【杀了他!】   一句句台词和画面一闪而过,就像是崩坏的电影投屏器,在幕布上撕扯交织。   谭枫和沈秋辰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   画面再次变黑,这一回视频中没有出现字幕,只有江柚白颤抖哽咽的声音传来。   【我爱你,伊兹。但伍兹国王对我们有恩,你不该对索里斯下手。】   镜头平移闪现,昏黄的长街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陆应怀抱着手微微一笑,转身对身边的人说。   【他是我,最忠心的狗。】   又是一记重音转场,画面切到商时序脸上,他弯腰扶着一位年迈的老人家,走在街巷的尽头处,紧接着画面一沉,如同老旧电视缺失了信号后闪出的黑白格子,一双冷漠算计的眸子缓缓抬起,耳边却是沙哑浑浊的慈祥声音。   【我们留在这,是不想让伍兹国王的心血白费,他耗了这么大力气才建起来的地方,还有他注入于此地的信仰和意志,总要有人替他记得,总要有人替他传承下去。】   视频的背景音倏地加快加重,像骏马奔驰在沙漠中扬起的飞尘,似乎预示着矛盾的来临。   画面中闪过了方栀的身影,他一袭白衣站立在高台之上,蜿蜒交错的锁链于空中垂落,镜头随即给了被锁链锁住的脚踝特写。   脚尖抬起,锁链微动,空镜一切一转,高大巍峨的城堡下,沈归夷伸手盖住江柚白的唇,然后倾身在手背上覆下一个吻。   背景音达最顶点时,远处划来一声尖叫,镜头从上而下俯视着城区中慌忙逃窜的人群,和商时序提着软剑从花廊中缓缓走来的画面交错闪现,方栀和杨淮面对面的对峙,陆应怀稳坐锁链之中的高台,江柚白掀开水源冷漠投下毒药,以及沈归夷在暗处悄然打开的信件,画面纷繁错乱,如同振翅中的蝴蝶紧凑飞驰,最终又把画面停在了一副漆黑的面具上。   此刻的方栀换上了黑衣长袍,獠牙的面具下露出淡漠的薄唇,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回了个头。   紧张的鼓点骤然停歇,还没等人彻底反应过来,画面又转到了夕阳下的护城河面,如一副姣好的写实油画,温暖和熙。方栀和谭枫并肩坐在一起,前者的指尖勾在alpha脖颈的细绳上,眼神微动。   【尼克斯,你不准骗我。】   【因为我曾救过走投无路的你,所以你也要救一救,如今走投无路的我。】   预告到此戛然而止。   谭枫喉咙一松,终于想起来可以呼吸,满脸愕然的对上了吴洋的脸。   吴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插到他和沈秋辰中间的,他的反应比alpha还要大一些,不仅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也凹出一个能塞下新华字典大小的圆洞:“我靠谭哥你究竟拍的是综艺还是电影啊…太牛逼了吧。”   谭枫心说这预告剪得似乎和他拍的是两个东西。   他摇了摇头,正要张口,就看见姜姐拎着一杆新三角尺进来了。   课间聊天就此作罢,课代表被叫上去分发卷子,谭枫盯着远处发了会呆,片刻后又不知怎么低头转了个角度,偷偷打开手机翻出了那条微博的评论区。   【唧唧复唧唧】:叫着最哲学的名字,剪着最悬疑的剧情哈哈哈哈哈!!问题来了,什么时候播正片啊!!看着好热血沸腾呜呜呜!!!   【话费娘娘驾到】: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方栀那一瞬间的锁链真是色到我心坎里了!!!还有沈姐和小柚子的手背吻啊啊啊啊!!!Kswl!!!!   【栀子花开呀开】:服了,看到yh就觉得恶心,节目组居然还把对峙镜头放预告里,还真是不怕淮河粉来撕逼啊。   【栀为你心动】:感觉是阵营战?伍兹国王是NPC吧我都没在海报上看到过。不过新来的嘉宾小哥哥真是让老身心生妒忌啊(拳头),哥哥居然碰他的项链!!!   【香水马提尼】:笑死我了,短短三分钟我磕了两对cp,节目组故意的吧!这不是恋综啊喂!!!   【荒miu】回复【香水马提尼】:邪教磕不磕,财阀贵公子遇上三线小明星,应淮cp真是越离谱越上头~   【香水马提尼】回复【荒miu】:?呕。   【叭叭叭】:我靠沈姐和柚子我磕了半年多了,而且方栀和新来的小哥也他妈的好好磕啊!!!谁懂啊,方栀这冷脸帅哥什么时候露出过这副表情啊!简直就是冰山总裁遇见他的小娇妻好不好!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逛了一圈评论区我只能说……看我ID哈哈哈哈哈   【66886】:alpha和alpha!我可以!感觉双A设定真的能磕“社会主义兄弟情”,但是方栀顶A滤镜太重了,旁边的alpha小哥哥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攻了哈哈哈哈!   【香水马提尼】回复【66886】:别聊了别聊了,预告的锁链囚禁play还没忘呢斯哈斯哈,有一种‘反派boss豢养的金丝雀竟是大总攻’的错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谭枫看着这条评论噗嗤笑出声。   “谭哥?”   沈秋辰终于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Alpha做贼心虚,听到声音后几乎是下意识摁掉屏幕,把手机沿着袖口怼进袖子里,顶着满脸刚睡醒的懵懂模样抬起了头。   前桌的Omega正拿着卷子抖得哗哗响,余光瞧见了谭枫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由得狐疑起来打趣道:“谭哥你这是被‘美色误国’?”   “是啊。”谭枫泰然自若地接过试卷,脸不红气不喘,张口就开始跑火车,“我甚至还想金屋藏娇,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93章 艳羡   “你的腺体检查报告。”   诊疗室内,信息素检查仪发出一阵轰鸣,方栀按着眉头靠坐在铁椅上,厚重的金属隔离墙将他死死困在隔离室内,唯一用来通风透光的小玻璃窗也已经被人砸了个粉碎,玻璃渣掉了满地。   陈媛抬脚踢走了脚边的碎玻璃,把报告丢到不远处的茶几上,然后低头解开了隔离室的锁扣,拉开门缝说:“报告出来的结果不错,看样子你最近心情挺好。听我哥说,你是谈恋爱了?”   方栀顺势推开了门,右手手骨上带有一些斑驳的血痕。   Alpha借着诊疗室的光仔细端详了一下,十分自然地踱步走到了茶几边,从下面翻出一罐酒精棉球给自己消毒:“嗯,他叫谭枫。”   陈媛正要去检查给方栀准备的药,闻言一愣,随即惊喜地回应道:“哦!是上次留下来陪你过夜的那个小alpha?”   方栀没有说话,腺体诊疗的手段太过强硬,远远超出了他对腺体的掌控力,因此他现在还没能彻底平静下来,只是坐在小沙发上点着头。   “第一次见他我就觉得这孩子人好心善。”陈媛心大如太平洋,在不断轰鸣的信息素检测仪中感慨道,“当时还感叹你俩关系真不错呢,这才多久,就被你拱走了。”   方栀把沾了血的酒精棉球丢进垃圾桶,抬眸表示着对“拱”字的不解。   Alpha在这治疗四年多,头一回展露出除冷漠、烦躁等叛逆元素的情感,陈媛收拾着药瓶的手一顿,忍不住掩面哭泣,心头颇为感慨:“真好啊,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总算活蹦乱跳像个活人了。”   方栀绷紧了唇线,视线从桌上摆着的药瓶上扫过去。   “提前通个气啊,你来我这看病的事和谭枫说过么?”陈媛收拾好药瓶,又塞了张吃药的注意事项在包里,头也不抬地问道。   方栀接过装药的背包说:“我没有和他说过,也没有这个打算。”   陈媛淡淡一笑,点了下头。   Alpha临行前带上了茶几上的腺体诊断报告,装了七八个药瓶罐子的小黑包被他松垮地勾在肩膀上,垂落下来时叮呤哐啷地响。   陈媛习惯性站在桌边目送病人离开,倏地就被这一瓶瓶罐罐的撞击声惊了神,她眨了下眼,诊疗室的冷光扑朔在方栀身上,显得他尤其白亮,眼下却漫开一点淡淡的青灰。   “记得好好睡觉,别因为谈个恋爱天天兴奋通宵。”陈媛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四月底来找我复查,这次别再逃了。”   方栀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他回头冲陈媛点了点头,然后压低帽檐从安全通道走了出去。   -   今天的行程安排算不上多,alpha早早就收了工,甚至被谭火火的夺命连环微信消息催着去买了一圈外卖,还能在天光微微亮的时候赶到学校。   这时候正是晚自习前的自由活动时间,谭枫裹了一件黢黑的鸭绒蹲在校门口等他,身边还同样缩着两个瑟瑟发抖的鹌鹑。   其中一个是吴洋,或许是因为寒假“出柜事件”的冲击,方栀在他心中的天神形象猝然轰塌,外在的壳子褪了一层又一层,变成了在山顶修炼的“半神派”。   谭枫听说了这事后哭笑不得,吴洋却表示半神也是神,他这种凡人看见了还是会腿软——然而这一切都在他看到方栀手上拎着的“香飘飘”奶茶时陡然化为乌有,民以食为天,管他是不是天神,只要能给孩子送吃的都是他爸爸!   “我的好父亲诶!”吴洋饿狼扑食般越过谭枫扑了过去。   方栀拎着东西往边上灵巧一退。   因为穿着太笨重而刹不住车的吴洋一头扎进了保安叔叔的怀抱。   吴洋:?   保安:?   谭枫和沈秋辰:噗嗤。   Alpha好没良心地大笑起来,只留下吴洋和保安叔叔大眼瞪小眼,然后把对方瞪得又尴尬又想笑。   为了给保安叔叔道歉,吴洋忍痛留下了一瓶香飘飘奶茶当作赔礼,然后沮丧地抱着另一袋存货和谭枫他们一起上了食堂的小天台。   食堂小天台闲置已久,起初是为了给老师们当作饭后小花园使的,边边角角种满了盆景植物。只是这地方人杰地不灵,种什么死什么,就连号称农户百年的老师傅都救不活一束小辣椒。再加上高中老师每天忙碌奔波,根本没有这个闲工夫爬个三楼来食堂晒太阳,于是渐渐荒废,变成了教职工阿姨们晒被褥和鞋袜的晾衣台。   所幸角落里藏匿起来的小桌椅还是能用的,谭枫早早和阿姨们打了招呼,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中找了个隐蔽的场所,保准阿福逮不到他们。   “谭哥我们真不去晚自习啊?”吴洋心里有些犯怵,但又觉得有些刺激,站在小天台上隔空远望高二教学楼说,“今晚是谁坐班来着?”   谭枫把桌椅收拾好,接过方栀手里的袋子说:“陈老师来坐班,今天姜姐提前回家了,我还特意溜到停车场去检查了一圈,确保里面没有姜姐的红色沃尔沃。”   方栀帮忙把袋子里的烧烤拿出来,碳烤菠萝块受重掉回了袋子里,alpha犹豫了一下,顺手拿了根竹签插上递给谭枫。   谭枫接过来咬了一口,轻声在他耳边说:“亲爱的,碳烤菠萝块可是人间美味,你为什么不自己偷吃一点呢?”   “因为…”方栀垂眸看了看焦黑的黄色水果,嚅嗫道,“丑。”   谭枫差点把嚼碎的菠萝笑喷出来。   瞭望了半天教学楼的吴洋终于去而复返,给自己和沈秋辰一人搬了把小板凳坐好,又递了一杯泡好的奶茶过去。   “等一下。”   沈秋辰忽然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又拖了张板凳过来,放在自己身边。   谭枫坐在她正对面,一时片刻也看不懂Omega的操作,好奇地问道:“怎么又拖了把椅子过来?”   沈秋辰拉开衣服拉链说:“做作业。”   正要指使方栀给他拿奶茶的谭枫:?   正在嘬奶茶的吴洋:??   就连方栀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只见沈学霸在衣服内兜里翻翻找找,掏出两张写了一半的数学试卷和草稿纸,紧接着在外兜里翻出一个修正带和一支笔,铺开正好能摆在小板凳上,没有一丝浪费的空地。   谭枫都看呆了。   沈秋辰不好意思的笑笑:“今天下午忙着点外卖和兴奋了,还有一半的数学作业没写完…”   “我也没写完。”谭枫大大咧咧躺倒在方栀身上,仰天长啸,“果然学霸的世界我学不来,我只会吃喝玩乐。”   方栀扶了一下alpha快要滑下去的脑袋,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   大抵面对的都是熟人,谭枫便无所顾忌一些,他倾倒的脑袋越来越靠后,直到鼻尖抵在方栀的肩胛骨上,轻轻撩拨了一下后立刻弹开。   在沈秋辰和吴洋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佯装无力的打闹行为而已。   只有方栀在被腺体剐蹭的一瞬间绷紧了脖颈,桌下的手探过去去握alpha的手指。   “说起来——”   安静了许久的吴洋忽然出声,谭枫的手指和方栀的才刚碰到一起,alpha就被吓得猛地撒开,做贼一样开始看东看西。   方栀捏着微凉的指尖一顿,不由分说地又把谭枫的手抓了回来,死死按在掌心里。   吴洋那句话停顿的莫名其妙,谭枫一边心里默念“这憨批可千万别站起来也别低头看”,一边装作淡定闲谈的模样问:“说起来什么?”   吴洋深吸一口气,从吸管里跳出来的珍珠砸在喉管里,他呛了两声,抬头又沉默了一下:“说起来什么来着…忘了。”   谭枫:“……”   我特么。   方栀淡淡一笑,冷静地咀嚼着嘴里的碳烤菠萝块,欣喜地发现这味道和自己喜欢的波罗蜜有一点相似,顿时放下了对外表的成见,伸手把谭枫吃了一半的那串也拿了过来。   沈秋辰写作业的时候也留了个耳朵,不时抬起头接过吴洋递过来的一些小东西,然而在看到方栀的时候怔了一下,问:“我记得方栀不是左撇子啊。”   左手捏着筷子挑葱花的方栀点了下头:“我惯用右手。”   “那你怎么左手拿筷子,难道左手挑葱花能锻炼某块大脑肌肉让人变帅?”吴洋说着也要尝试一下,结果险些把筷子挑飞,被旁边的沈秋辰狠狠瞪了一眼。   “我错了我错了,来来来喝点奶茶。”吴洋又捧起Omega面前的奶茶杯,殷勤地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沈秋辰撅了下嘴,惩罚似的在吴洋手背上戳了一下,然后接过奶茶喝了两口。   谭枫眯起眼打量着这两人。   有了男朋友后,铁树大开花的谭火火先生原地顿悟飞升,终于明白过来暧昧期和热恋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就像吴洋和沈秋辰,上学期运动会的时候被班里同学起哄,两人还是各自害羞地挠脑袋,私底下更是不敢有过多的眼神交集。   然而看看现在,传说中温柔善良的沈秋辰都会瞪人了!这和高冷淡漠的方栀在半夜偷亲自己的行径异曲同工啊!   更何况从前的沈秋辰可不会跟着他和吴洋做“逃课”这么惊险刺激的事——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你俩谈恋爱了?”谭枫盯着吴洋的傻脸问。   吴洋傻笑的表情猛地僵在脸上,这发小莫名尴尬起来,和沈秋辰对视一眼,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方栀挑了下眉,握着谭枫的手指就不轻不重地捏了起来,似乎也对这件事颇为感兴趣。   吃瓜大过天,谭枫拍了下方栀乱动的手指,屁股带着凳子往前挪了半寸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你居然瞒着我啊吴洋,还是不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了?!”   “就、就这个寒假的事情。”吴洋磕磕绊绊的,小耳朵红的发烫。   似乎是为了精确时间,吴洋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件能让大家都反应过来的标志性事件:“哦对,就那天我还撞见了你和方栀在衣柜里…打闹来着。”   谭枫顺着吴洋的思路把那天的事情回忆了一遍,眼神不可遏制的往方栀下面瞟了眼,然后皱起眉冲方栀笑了笑。   方栀显然也回忆到了不太妙的几个片段,抓着alpha的手一松,掩面朝另一边咳了两声。   “这不是难为情吗。”吴洋没注意到对面两人的不自然,搓了搓膝盖说,“而且哥们谈恋爱了你还单着,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怕给你压力。”   不好意思、怕给我压力。   谭枫把这几个字细细琢磨了一遍,实在不晓得未来该如何和吴洋解释自己现在和方栀“厮混”的事情。   有了可以唠嗑的瓜,这顿逃课逃来的晚饭便显得格外香喷。几个人坐在冬日的晚风里吹了快两个小时,沈秋辰已经冷的和试卷融为一体,半个身子被吴洋拢在怀里。   吴洋为人并不轻浮,更是对沈秋辰格外尊重爱护,哪怕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也不会放肆的动手动脚。   他半敞着外套,把omega冻僵的手指塞进温热的鸭绒里,隔了一层柔软的鸭毛紧紧握着。   空气中弥漫开了淡淡的信息素,谭枫看着毫不顾忌贴在一起的两人,心下也有些发痒,也有一些艳羡。   他们把小天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踩着最后一道下课铃混进人群,又在寝室楼下分别。   谭枫在跨进Alpha寝室楼时顿了一顿,又回头去看在角落里拉着小手依依不舍的那两个小情侣,周遭人来人往,昏黄的光线沿着大理石地板漫到他们脚边,拉出两道又长又瘦的暧昧身影。   Alpha倏地收了笑。   腺体被控制着信息素溢出,刺痛却无可避免。立在身侧的方栀很快就察觉到了谭枫的情绪波动,背手关上门后便落了锁,紧接着又抬手按掉了刚打开的灯。   谭枫能看到的东西,方栀自然也看得到。   他知道谭枫的所思所想,哪怕Alpha一句话都不说,他也能隐隐猜到些什么。   方栀的喉结上下滑动,伸手去碰靠在墙上不说话的那个人。   一片黑暗中,触觉便显得格外敏感。   方栀的鼻息一点点凑过来。   被冷风侵袭的肌肤冰凉透骨,唇瓣却是温热的。   谭枫木然地被亲吻了好一会,好似一具被雪山冰封的神像,被一点点暖化后才有了回应。   舌尖沿着齿缝游走,他的下颚被强硬地顶开,来不及吞咽的湿漉沿着嘴角滑落。   方栀吻得又重又急,鼻息紊乱。两人跌撞进浴室里,谭枫被压着抵在了洗手台上,尾椎撞得生疼。   “你别不高兴。”方栀落下眼尾,双手圈住谭枫的腰身,语气温柔又小心翼翼。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初见时的那副模样,但身心却牢牢拴在眼前这人的身上。   克制又疯狂,冷淡又充满欲望。   谭枫两手反撑着台面,Alpha的信息素逼近鼻尖,一点点浸透皮肤,企图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我没有不高兴。”谭枫伸手撩开方栀额前的碎发,“我只是有一点点羡慕。”   方栀的手指倏地收紧,两条手臂都因为紧张崩起青筋,他垂着眼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许久也没能张口,反而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方栀知道这是他的问题。   他没有办法在此刻给谭枫一个百分百的肯定,没有办法在此刻许诺他们能在白日里手牵手的未来几何,哪怕他剖开全部身心,也只有一句“再等等”,只能无奈又不忍地让谭枫在黑夜中陪伴着。   Alpha的眉眼被清凉的夜色笼盖,谭枫看了他好一会,指尖落在眉梢上,然后低下头在眼尾处落下一个吻。   “没关系的,方栀。这一点羡慕改变不了什么。”   “比起这些,我更爱你。” 第94章 舍不得   方栀在微信里说要在明州呆上三天,其实实打实只有两天不到。Alpha赶着开学第一天的末尾回来,又要赶着第三天的清晨离开。   谭枫这次特意留了个心眼,偷偷在手机里定了闹钟塞在枕头底下,从早上四点半开始到五点,每隔五分钟响一个。   虽然前几个闹钟最后都是被方栀摁掉的,但车轮战式的起床号角还是成功的把他从睡梦中叫醒,谭枫坐在床上待了会机,发现身边并没有人,于是伸手啪地打开大灯。   寝室重获光明,却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谭枫心里一紧,连忙翻身拉开床帘飞了出去。   他下床下得急,不太牢固的床板被踩出一连串的吱呀声。   Alpha皱了下眉,直接无视了最后两级台阶一跃而下,落地时正好看见方栀站在桌前,仰头喝了口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相接,不约而同都僵在原地,心头轻轻的掠了一下。   好半天,方栀的喉结才上下滑动了下,似乎吞咽了什么东西进去。谭枫歪着头端详片刻,正想问,方栀却比他早一步开了口:“五点零五,起这么早做什么?”   “抓人。”谭枫的思路一下子就被带偏,玩笑似的凑过去擒住方栀的手腕说,“每天早上睡醒就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渣男欺骗感情了呢。”   渣男动了动嘴皮,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大概说不过他,只好面无表情地又灌了一口水。   谭枫抓准时机,两手一左一右夹起方栀的脸,吧唧!重重地在alpha脑门上亲了一口。   方栀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水直接呛进了喉管。   谭枫得逞后立刻飞扑进了浴室,留下门外几声带着浅淡笑意的咳嗽。   “大早上发什么疯?”方栀咳完推开门,殷红的血色沿着脖颈向脸上蔓延,青筋轻轻地在颈侧跃动,好半天才平息下来。   谭枫正把牙刷叼进嘴里,语句含糊:“这个不叫发疯,叫发情。”   方栀抱手靠在门框上,眼皮微微垂落,眸子深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件空荡荡的白色背心看。   谭枫借着镜子瞧见了方栀的表情,生觉好笑,扭头问道:“干嘛?你对我的宽松款白色老头衫有什么意见?”   方栀沉默了一下,淡淡吐出一个字:“冷。”   谭枫反驳:“不冷,你知道两个alpha睡一起产生的热量有多大吗?”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谭枫还拎起领口有模有样的扇了扇风。可现在时节毕竟是冬日,被褥中积攒的热气不过是障眼法,轻轻一扇就把身上最后一点热源轰了个一干二净,反倒是激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偷鸡不成蚀把米,谭枫浑身抖了一下,自觉没脸,悻悻地绕过方栀去拿衣服穿了。   方栀闷闷地笑起来,转了个方向继续看他。   这个时节的黑夜走得慢也不同寻常,窗外的灰色像是一个被晨光撑大的气球,抬头望去时,总感觉有光在这片青灰下隐隐幢幢。   谭枫背对着窗户脱下衣服,黑灰色的背景衬得他更白更亮。少年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赘肉,漂亮的骨骼线被灯光勾出一条亮眼的白边,末端又尽数收进裤腰里。   方栀的目光越来越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才走过去按住谭枫的肩。   谭枫穿了一半的衣服又被扯了下去,他纳闷地转过头问:“干嘛?”   方栀不语,浅淡的眸子里仿佛旋进了一场黑夜,又被浓密纤长的睫毛遮盖。   没等谭枫反应过来,方栀便低下头,在他的腺体旁重重咬了下去。   指尖带来的冰凉和肉体上的疼痛让谭枫瞬间清明,alpha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一边咬牙喊道:“你也发情吗方栀?!松口!!!”   犬牙刺入地更深了一些,谭枫低头发出一声闷哼。   大量的信息素在此刻涌出,又一滴不漏的全部灌进了谭枫的身体里。顶级alpha的信息素对于同类来说是致命的毒药,谭枫猝然间大脑轰鸣,仿佛有一柄电钻把他左右两边的太阳穴打通,注满了信息素的身体开始虚软无力,骨子里埋藏着的对强者的臣服被强制唤醒。   等方栀松口,谭枫已经没办法自主站立,微颤着跪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这一场类于标记的行为几乎要了谭枫半条命,他头一回见识到同类妄图标记的可怕,被方栀咬开的口子还渗着血,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旧书弥漫开来,又一点点混进冷风里。   这还只是在腺体旁边咬了一口。   谭枫简直不敢想,如果方栀今天这一口咬在他腺体上会是什么模样。   “坐着别动。”方栀翻出酒精棉球,仔仔细细把伤口擦了一遍问,“很疼么?”   谭枫赤着上身坐在呼呼刮冷风的窗户前,全身都是被疼痛激起来的热潮,丝毫不觉得冷。   “来乖儿子你坐下,脖子露出来我给你咬一口试试。”谭枫没好气的说,“还有脸问我疼不疼,下次咬人能不能提前预告一下,好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方栀低声笑笑:“没忍住。”   “没忍住,没忍住你怎么不咬腺体上?下口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谦谦君子了?!”   谭枫全然没打算放过他,伸手去挠alpha的痒痒肉,方栀捏着带血的棉球站在那,躲也不躲,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重。   两人贴在一起闹了半天,哪怕是冰凉透骨的夜风也不能阻挡少年人身上的火热。谭枫闹腾够了就把下巴搭在方栀肩上休息,过了一会又重新抬起头,在方栀的注视下凑过去接了一个吻。   “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要咬我。”谭枫问。   “想在你身上留点东西。”方栀认真思索了一下才开口,“不放心。”   谭枫失笑:“不放心什么?你就去拍两个月的戏,难道还怕我和别的Omega跑了?在你眼里我长得这么多情吗?”   方栀盯着谭枫的眼睛说:“没有。”   “再说了,就你咬的这一口标记,说不定明天就没了。反正都是疼,你还不如在我腺体上咬一口呢。”谭枫松开手,磨磨蹭蹭把衣服穿上,嘀咕道,“不过我们之间的标记,最多也就维持两三天时间吧…还没有Omega的临时标记长呢。”   他垂下头去系裤腰,整一条漂亮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方栀眼前。   脊椎骨被薄薄的皮肉包裹着,向下若隐若现的藏进棉质上衣里。方栀伸手在他微凸的骨头上点了一下,谭枫就仿佛被施展了什么定身术一样,抻着脖子僵在原地。   他莫名的有些紧张,谭枫微微侧了下头,心跳震如擂鼓。   方栀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做什么决定。Alpha的视线从被领口半遮半掩的咬痕上掠过去,慢慢移至鼻尖,移至眼角,最后落在腺体上。   如果能把视线比喻成凶兽,谭枫此刻恐怕早就被方栀拆骨入腹,血液和身躯都将与之融为一体。   谭枫的心跳越来越快,后来所幸闭上眼,极力压制着脑海中萌生的反抗冲动。   他大概能猜到方栀接下来想做什么,也知道方栀今天想要这么做的真实原因。他的alpha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骨骼深处掩埋的劣根性尤为可怖。   大约也是从小就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所以在得到之后才会患得患失,恨不得时刻拴在身边,在他身上烙印上所有物的标志。   寝室里的信息素越来越浓,谭枫抻着的脖子也有些发酸,而方栀却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在犹豫。   这个姿势呆久了确实有些傻气,只怕再过一会,谭枫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就要崩盘。alpha抿了一下嘴,正要回头告诉方栀,你要是想咬就快点咬我真的不怕疼。   不过这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方栀快他一步捂住了他的眼睛,温热的鼻息在腺体上方轻轻扫了过去。   掌心下的睫毛抖动起来,片刻后滑落,谭枫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Alpha已经做好了疼痛袭来的准备,两手都握紧了拳。即使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方栀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犬牙几乎逼近皮肉悬在腺体之上。   然而谭枫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产生,锋利的犬牙轻轻咬了一下脖颈,紧接着就松开来。   方栀捂住他的眼睛在腺体上落下一个吻。   谭枫愣了一下。   “真咬下去会很疼的。”方栀淡淡地说,声音沙哑却温柔,“我想了又想,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   方栀走的时候,谭枫还没能从腺体被亲吻的酥麻感中回过神来。   Alpha这一招着实是高,标记带来的疼痛只会记得一时,而这样一个轻飘飘的吻…在谭枫心里大有几分刻骨铭心的意思。   心脏跳的飞快,像是被安装了什么人工小马达,在胸腔里一停不停的跃动着,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谭枫捂着脸趴在桌上,一边觉得自己好他妈幸福,恨不得原地拽着吴洋来一场托马斯转圈圈;一边又觉得自己好他妈丢脸,只是被亲了一下就给自己乐成这么个傻样。   爱情使人降智,尤其和方栀谈恋爱,非得把智商和情商一起丢了才算完。   谭枫自暴自弃地捏了下鼻梁,决定先暂时把智商捡回来写作业。   早上七点三十分,早课下课铃准时响起。   大课间的教室里哄哄闹闹,课代表们争分夺秒的收试卷,写完了作业的人站在高处睥睨众生,举着卷子把自己吆喝成一个山大王,又被一群嗷嗷待哺的苦逼学子们拉下来疯抢传递。   谭枫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抬手把卷子塞给了路过的数学课代表。   课代表冲他一笑,脚底抹油似的溜到吴洋身边蹲守最后战况。   谭枫眯了下眼,在一派鼎沸中不经意地把手下压着的白纸翻了个面。   ——热闹往往是隐秘情事最好的掩体。   就像没有人注意到他在白纸上写了几个方栀的名字,也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一层薄薄的阻隔贴之下,藏着另一个alpha的味道。 第95章 妖精来电   异地恋的日子确实过的很憋屈。   谭火火小朋友不仅要完美伪装让全班三十几号人以及他爸他妈和各位老师对他不产生“是不是早恋了”的怀疑,还要每天争分夺秒掐点卡时地在男朋友休息期间发微信撩拨,更过分的是还要每天忍受吴洋这个棒槌在他面前和沈秋辰秀、恩、爱!   …以及双休日的父母爱情。   几番刺激轰炸下来,谭枫简直恨不得把全世界每天都腻歪在一起的情侣统统挫骨扬灰!!!   人一旦有了个暴躁的阀口,想再每天心平气和佛系度日就难了,尤其这个阀口几乎每天都在被吴洋反复打开,谭枫想静都静不下来。   更可怕的是,吴洋还把追求沈秋辰的这一份钢铁精神放在了他谭哥身上,一边小心呵护每日忧心,一边暗戳戳和女朋友吐槽他谭哥最近脾气不好是不是易感期将近,完全没想过自己给alpha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就连沈秋辰都被他气笑了,在Omega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点拨无果后,沈秋辰果断拎着吴洋到谭枫面前来“负荆请罪”。   俩明白人夹着一个糊涂蛋对峙半天,吴洋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谭哥谈了个秘密情人!!!   “别太荒谬。”吴洋瞪着大眼诧异道,“那Omega是妖精转世吗你藏着掖着不说?!”   谭枫在“Omega”上斟酌了一下,决定先不刺激吴洋,笑了一下说:“主打的就是一个金屋藏娇。”   “到底是谁啊?你不告诉姓名我自己猜也行啊,漂亮吗,性格好吗,我认识吗?”吴洋着急起来就像是吃光了猫粮的猫,非要扒拉在人边上问个明白,“你快告诉我吧谭哥你看在我每天为你情绪抚慰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快告——”   沈秋辰直接提溜着吴洋走了。   自从两个人确认关系之后,沈秋辰就莫名其妙点亮了霸道御姐属性,模样还是之前的模样,大大方方干干净净的,就是在吴洋面前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决策感。   所幸吴洋也喜欢沈秋辰管着他。   谭枫支着脑袋看了他们一会,随后低头翻出手机给方栀发了条告状微信。   【要相信光】:吴洋说你是妖精。   【SERCET】:?   【要相信光】:我看他的表情…大约是怀疑我会被你欺骗感情吃干抹净然后万劫不复。   【SECRET】:吴洋知道你这么编排他么。   【要相信光】:你看看,这才几日的功夫,哥哥这就不信我了。   发完,谭枫有又在后面紧跟了一个“黛玉掩面嘤嘤嘤表情包”。   【SECRET】:……   谭枫正被方栀的反应逗笑,忽而眼前一暗。长时间的应激反应在这一关头紧急启动,谭枫在五秒内完成了按掉屏幕、藏手机、捂嘴咳嗽、佯装头疼等一系列动作,并在最后抬头对上了吴洋阴沉的八卦脸。   “沈姐你能不能把你家的这个管好啊?”谭枫一下子恢复正常,把手机从袖子里滑出来捏在手上说,“我还以为姜姐来了呢,吓一跳。”   没等沈秋辰说话,吴洋便身形一闪,将自己挡在了谭枫的视线内,一字一顿威胁道:“我忽然想起来,谭哥你是不是快要过生日了?”   谭枫二郎腿一翘:“嗯哼。”   “嘿嘿。”吴洋横着手掌放在alpha脖子前,手法略带着业务不成熟的憨傻,“所以你快告诉我你对象是谁不然去年答应给你的游戏机我就不送了也不陪你过生日了!”   “威胁我?”谭枫逗猫似的拍了拍吴洋的脸,情绪丝毫没有被影响,反而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没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去和我对象过二人世界了。”   “嗷——!辰儿啊,谭枫他见色忘义!”   吴洋一整个暴起弹跳,飞奔着回到沈秋辰那边嗷嗷大哭。   谭枫把脸埋在臂弯里闷笑。   四月份的天已经悄无声息地热了起来,阳光打在身上终于不再是用于保暖的温暖和熙,而是有了点夏天的味道,晒的皮肤滚烫滚烫的。   谭枫眯了下眼,忽然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日历。   这一年的4月20日正值周末,前后也没有挨着什么调休和别的大事,在日历上看起来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日子。   往年从这个时候开始,谭枫就该和吴洋等一干狐朋狗友开始商讨越狱大计了。不是从明中的狗洞里钻出去畅游烧烤街,就是从家里翻墙出去找他舅舅山地越野。   可是今年…不知道是生日过了十八年终于过腻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谭枫就是提不起劲来。   大概是因为有些人大大咧咧把新的行程表发在了微博上,一字一句写的太明白太张扬,在4月20日那天排了满满当当的拍摄档,明摆着是回不来。   -   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忌讳多思多虑,容易东想西想夜里伤怀。谭枫明知道这个道理,但随着生日将近,暴躁了快两个月的他也忍不住堕入世俗烦恼,变得无精打采。   这可把大家都吓得不轻,姜清私下里找了他两三次,岑爹在课上开导了他七八回,就连吴洋都战战兢兢小心试探生怕是他谭哥芳心错付被人甩了。   谈的是心灵鸡汤,开导的也天花乱坠,吴洋更是胡思乱想,谭枫懒得解释,都是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谭枫也去旁敲侧击过方栀的意思,但方栀本人却在这关键的几天里忽然忙碌起来,有时候两天过去也联系不到人,微信也总是聊着聊天就消失不见。谭枫又去问陈叔,陈叔也总是含糊其辞过去,把答非所问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起先谭枫还以为是方栀在那边拍戏的时候又被陆应怀使绊子暗算,心里还惦念了好一阵。后来忍不住绕过陈毅去找了小朱套话,套出来方栀每天按时按点来按时按点走生活过的挺滋润的啥事也没有后,谭火火终于是生气了。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谭枫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性格。   Alpha当即拍板取消了和吴洋约好的所有活动,带着十几张数学试卷回了家,在谭鸿铭和顾嘉言诧异的目光中,端坐在房间里绝食钻研数学题。   谭鸿铭刚被顾嘉言掐了烟,一派正经道:“他是不是受刺激了?”   顾嘉言点点头,在房门口左看右看:“我觉得是,前阵子还说要住在楼梯口那间房里呢,今天回来又说不住了,非要在这间屋里呆着。”   “孩子大了管不了。”谭鸿铭踩着皮鞋走出了门。   大抵是为了想补偿冷落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谭鸿铭难得按上了“慈父”的身份,开车跑出去二十多公里买了个蛋糕回来,又在谭枫房门口踌躇犹豫半天,磨磨唧唧就是不开门进去。   谭枫隔着耳塞都能听到他爸脚上那双皮鞋的声音,撂下笔,拉开房门往外一看。   他爹换了身小西装,推着个小餐车,餐车上摆着一个双层大蛋糕以及那瓶被他糟蹋了的红墨水牌罗曼尼康帝,烧了一半的彩色蜡烛随风飘扬,扑朔扑朔照亮了谭鸿铭那张尴尬无措却装作一派自然的脸。   站在客厅看戏的顾嘉言已经笑疯了。   谭枫本来是想笑的,可当他的视线从红酒上掠过去的时候,忽然就笑不动了。   我草草草草我该怎么和老爹解释这里面是红墨水而不是红酒啊!   Alpha的表情精彩纷呈,嘴角可疑的抽动了几下,似乎是被什么牵动着按了下去,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大体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太开心的样子…?   谭鸿铭绷着脸问:“你什么表情?”   “这酒是不是太贵重了。”谭枫说,“要不我还是帮您放起来吧。”   谭鸿铭看了眼小餐车,心说那么大一个蛋糕他都没看见怎么就看见了后头小的那个红酒罐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谭鸿铭当即就想拿起红酒看一眼,刚抬手,家里的座机电话忽然嘹亮起了高昂的歌声!   座机在一楼,和顾嘉言站着的位子紧挨着。这玩意八百年没人打过,在当今社会堪比活古董,顾女士去接电话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顾嘉言低头“喂”了一声,片刻后抬起头对谭枫说:“小洋洋找你。”   谭枫正悄咪咪低头研究他爸买的奶油蛋糕,闻言抬起头,果断用餐盘舀了一盆蛋糕,又顺手提溜着红酒瓶走了。   “谭哥啊——”   谭枫刚接起电话就差点被吴洋这一嗓门送走。   他舔了一下嘴角的奶油,没好气的说:“喊魂呢,有事你不能发微信么打我家座机电话干什么?”   吴洋大喊:“你他妈自己看看我给你微信发了几条消息!!”   说完,谭枫一怔,忽然想起来他把手机摁关机了。   “哦,我在闭关。”谭枫把电话筒夹在肩膀上说,“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吴洋冷笑一声道:“方栀来找我了。”   谭枫一口蛋糕卡在喉咙里过山车,咳了个天昏地暗。   “谁来找你了???”   “我。”   方栀的声音忽然冲破耳麦传进来,谭枫不知怎么慌张了一下,抬头扫视一眼他爸和他妈,随后拿着电话筒正经危坐,一边把蛋糕和红酒瓶端端正正放在了桌面上。   两人隔着一个电话僵持了片刻。   良久之后,谭枫听见方栀叹了口气,然后哑着嗓子质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第96章 生日快乐   谭枫直接把电话挂了。   这倒不是他在生方栀的气,只是他确确实实没反应过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话。   或者说,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显得奇怪。   比如…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不接你电话?!   否,显得他太刻薄,况且谭先生和顾女士还在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外面养了个什么厮混的小情夫。   ——哦,没看手机。   否,太冷漠了,方栀一定会被他这样的语气吓到的,他的alpha可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啊!!!   事实证明,哪怕有人能把语文考到将近满分,在面对男朋友的电话时大脑还是不够用的。   谭枫这十几年的嘴炮功夫至此算是跌了个大跤,两厢权宜之下,alpha选择直接挂掉电话。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跑。   方栀总不能无缘无故跑到他家来抓人吧。   “叫你不回我消息。”谭枫嘀咕着,端起盘子和红酒瓶大摇大摆地回房了。   二楼拐角处,顾嘉言搂着谭鸿铭的胳膊,两人齐齐撑在楼道的扶手上出神,过了许久Omega才开口问道:“都说父子连心,你快感受一下儿子现在在想什么。”   谭鸿铭挑眉看了她一眼:?   顾嘉言端详了一下alpha的表情,说:“算了,指望你还不如指望鬼。”   谭鸿铭:“……”   一句话都没说出口的男人可委屈死了。   -   谭枫回到房间后也不急着去翻手机,而是先把红酒瓶塞在了他隔空搭出来的一块小隔板间里,和新年里那瓶兑了可乐的真红酒摆在了一块。   他低下头去闻了闻味道,酸爽,下次一定得记得把这玩意丢掉。   关上隔板,alpha站在桌边把蛋糕吃完,又坐下来安安静静把试卷上唯二两道数学题写完,这才不慌不忙地从床下面翻出了他静音的手机。   刚打开手机面板,消息就如蝗虫过境,满屏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点。   首当其冲的是吴洋,这人大约是受到了相当大的胁迫,文字、语音和微信电话轮番轰炸,最后一则消息显示为“刚刚”。   谭枫用十二指肠想想都知道吴洋在嚎什么,冷漠地回了他一个表情包,然后划出界面翻下一条消息。   方栀找人的阵仗尤其大,吴洋的联系框下面紧跟着陈毅的、小朱的,还有远在天边基本没有交流的陈媛阿姨的。   而他本人的聊天框就显得格外干净,谭枫上下一翻,也就只有区区三通微信电话打过来。   “……这不是挺冷静的么。”谭枫冷嗤一声,把手机一抛就要出门去洗漱。   拿睡衣,拿内衣裤,alpha捧着东西走到半路又莫名嫌弃起睡衣的质感不好,于是转回去重新拿了一件。   这一回头,谭枫就给了自己再次拿起手机的理由。   说不在意是假的。   哪怕是知道方栀这个人的性格,知道他本来就是寡言少语,遇事冷静,谭枫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意思。   明明都已经是牵过手,接过吻的关系了。   为什么就不能把他隔绝在其他关系之外,在他身上更放肆一些,更疯狂一点呢。   Alpha全然没有了洗澡睡觉的心思,把睡衣一裹一甩,走到窗边推开窗,两腿直接越过横栏坐在上面。   他依旧疯的很,单手扶着窗台的檐,光着脚悬在空中晃。这个时节的温度总是变幻莫测,前一日还热得烦闷,今日的风里就带了点透骨的凉意。   谭枫把脚尖轻轻点在窗台下的墙面上,冷得缩了起来。   好半天,他才从失神的状态里回过神,低头看了眼时间,俨然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隔壁房间的灯已经暗下,顾嘉言女士赶着他生日的末尾给他发了一篇长长的微信小作文,来开导他青春期可能遇到的一些胡思乱想。谭枫趴在窗户上逐字逐句地念,抵着墙的脚趾忽然一滑。   失重感是一瞬间的事情,alpha眼疾手快地扒拉住窗户,手机险些被抛下楼去。   他低头想要去检查自己脆弱的脚趾,视线刚往下一掠,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这个位子正好对着整个小区的南大门,视线尤其开阔,盛着层层叠叠的小区绿荫和绿荫之后的柏油马路。   不知道物业究竟种的是什么树,一年四季常青,白日里那条路总被树叶挡着,只有到晚上夜幕降临,沿路的暖灯亮起来时,那条路才有了实感。   说起来,光真是一种很妙的东西。无论多远,总能从四处一点点漫过来。   譬如此刻在楼下如晨间大雾般的朦胧,那人又站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中,像是在只有在梦里才会见到的场景。   谭枫扶着窗户栏愣在原地,直到手机震动起来才回过神。   “…喂?”   “下来。”方栀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紧张,“不然我就上去了。”   谭枫眨了下眼,短路重连的大脑忽然接上了信号,面上错愕不再,复又变得一派自然起来:“你现在倒是想起来自己长嘴了?”   方栀被噎得说不出话。   “特意把今天的工作提前做完,忙的连我消息也不回,还撺掇陈叔和小朱一起来骗我。”谭枫简明扼要地讲,“现在我生气了,你图什么呢?”   夜色里看不清楼下那人的脸,谭枫静静地等了半分钟,抬起腿回到了房间里。   他把手机用耳朵和肩膀夹着,弯腰在抽屉里翻翻找找,随后给自己贴了张信息素阻隔贴,这才慢慢走出去。   四处都很安静,谭枫光着脚从楼梯上走下去,听到手机里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吸。   Alpha推开门,正好看到方栀从另一侧跑过来,撑在围墙上的指尖按到发白。   大抵是有些不忍心,谭枫正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挂了电话走过去说:“方栀,你得庆幸我真他妈喜欢你。不然就凭你这先斩后奏,够我甩你七八百回的。”   方栀说:“我…”   他看着谭枫打开大门,明明朝着他走过来,眸子却是垂下去的。   方栀心里没来由的慌了一下。   谭枫也在此刻抬起眸来看他,两人隔着不过半米的距离互相沉默着。   “我错了。”方栀率先败下阵,“你别生气。”   谭枫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回来?”   方栀说:“怕你知道了不让我回来。”   “嗯?”   “嗯。”   谭枫站在原地摸了下鼻子,心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方栀这几天的行程表是公开透明的,alpha没办法在这一点上撒谎,而自己一旦知道方栀要提前完成工作、加班加点才能在4.20这一天回来陪他过生日,那他估计会厄令方栀留在剧组,哪怕是他原地篡改自己的生日年月也不会让方栀赶着回来受累。   其实说到底,谭枫并没有因为方栀不回消息多么生气,在他和方栀确定关系的那段时间里,alpha早就做好了这一两年聚少离多的准备。   但是他见过谭鸿铭和顾嘉言之间的深情,也见过吴洋和沈秋辰之间的奔赴。   美好的东西往往伴随着诱惑,而诱惑到极致却不可得时,便会心生嫉妒。   所以…多多少少有些不甘,继而转变为一些少年时期滋长萌生的冲动和气话。   但这份生气,与其说是气方栀,不如说是谭枫在气自己。   倘如他现在不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不是只能仰仗父辈才能在外不受欺负的谭枫,那他和方栀如今大抵也不用如此遮遮掩掩,大概也不会心有不甘。   “后半句是气话。”谭枫绷着脸走过去,把那剩下的半米距离彻底变成零,一边仰着头解释道,“只有前半句是真的。”   方栀愣了一下,伸手去抓alpha的指尖,低头轻轻舔开谭枫的唇缝。   “我只是想回来祝你生日快乐,没想到你会生气。”方栀的声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和试探,他抿了下唇说,“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   谭枫掐了一下方栀的脸,一脸凶相:“说了我真的没生你的气,我是气自己。”   方栀有些懵,反问:“气自己?”   “气我太年轻,气我没有资本,气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谭枫现在大脑一片混乱,浑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鬼话,“方栀,如果我是在二十八岁那一年遇到你,喜欢上你,我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让你跑出去,一天天的不在我身边呆着。”   方栀有些被逗笑了,声音闷闷地笑着问道:“那你想把我怎么样。”   “拴在家里。”谭枫顿了一下,觉得“栓”这个字不太好,于是换了个词说,“花钱把你的时间全买下来,出门前给我报备,晚一分钟回来都不行,再不行就把你锁在家里。”   说完,谭枫自己先打了个寒战,心说这套霸总说辞可真他妈的变态。   方栀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大约是被吓傻了,居然弯着嘴角答应下来:“好啊。”   谭枫:?   “你脑子有病吧?!这鬼话你都答应?!”谭枫笑着推了他一把,紧接着凑过去作势就要去拍方栀的屁股。   方栀一退一躲,脚步轻快地跳了几步,然后任由谭枫抱住自己的腰,两人一起撑在旁边的围墙上笑起来。   夜里太安静,一点点笑意都能被无限放大。谭枫生怕把楼上的谭顾夫妇笑醒,拼死才抵住发抖的笑声,又在看到方栀后莫名其妙破了功。最后还是被alpha低头吻住,这才没让笑况愈演愈烈。   明明都是十八岁的孩子,明明方栀也没拍过吻戏,舌尖却每次都会酥麻瘫软。   谭枫偏头骂了句脏话,然后才问道:“你祝我生日快乐,那我的生日礼物呢?” 第97章 窥见   顾嘉言从小教导谭枫,作为一个alpha,重要的不是家产万贯富可敌国,而是顶天立地品行端方,万不可做那种吃软饭的细狗小白脸。   谭枫也耳濡目染了十几年,虽然称不上什么谦谦君子,但好歹把这句教诲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直到他看到方栀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雅马哈YZF-R3。   深紫色的机身如同滚滚黑云中划过的闪电,在一片暮色下显得极为亮眼。谭枫睁着眼睛绕着它走了三四圈,嘴上只能呢喃出两个字:我日。   这种时候真是想品行端方都难。   “这么大一辆,你怎么运过来的?”谭枫一脸不可置信,“我是不是一不小心抱上了什么金主大腿。”   “我让小朱开车送过来的。”相比于谭枫的震惊,方栀则显得冷静许多,仿佛送个几万块钱的车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Alpha在口袋里摸索一番,拿出配套的钥匙递过去:“前阵子太忙,也总想不好送你什么。后来有一次下了戏和剧组的导演一起去吃饭,路上就看到有人骑着车过去…”   谭枫接过钥匙后满脸跃跃欲试,听到方栀后半句话则忽然静了下来,有些诧异:“你居然还会和导演一起去吃饭?”   “一些推不掉的社交而已。”   方栀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谭枫的后颈,目光也频频落在上面。Alpha 的腺体被他摸得发痒,谭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仰头求饶道:“好哥哥,你别摸猫了,我带你飙车去吧。”   方栀没应声,指尖划在泛着光的塑料薄膜上问:“怎么贴了阻隔贴?”   谭枫扁了扁嘴。   “我寻思我这一趟出来,不是被你气到情绪激动,就是被你亲到情绪激动。”谭枫说起昏话来真是没脸没皮,还低头摘了阻隔贴,把腺体露出来说,“你闻闻,味儿是不是特别重。”   剥离阻隔贴之后的信息素如潮水般涌出,方栀根本用不着低头去闻,便已经被这股烟火味紧紧缠住。   Alpha后槽咬紧,太阳穴上绷起的青筋直跳。   方栀闭了下眼,赶忙按着谭枫的手把阻隔贴贴回去,岔开话题说:“没有头盔不安全,下次再出去飙车吧。”   谭枫的注意力果然被“飙车”两个字吸引走了,连忙回头说:“谁说没有头盔,虽然我没钱买车,但是头盔还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   说完,他抬头往二楼看了一眼,确保两位家长的屋子还熄着灯,这才蹑手蹑脚地回房间去拿了头盔出来。   虽然前几年他和谭鸿铭关系并不亲近,但作为父亲,谭鸿铭并没有因此克扣儿子的零花钱。再加上谭枫自己就是个不怎么爱买东西的,哪怕是男孩子们都喜欢的鞋子、游戏之类的,也没有像吴洋那样如痴如狂。   于是一来二去,谭枫的私人小金库也是积攒的越来越多,前些年一盘算一狠心,便把配套的设施全买了回来。   还是双份。   “为什么是两套?”方栀抱着头盔问,“你家里还有人玩这个?”   谭枫已经把头盔套在了头上,撩开开合的面罩说:“因为我之前就想过,以后要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去凌晨的街道上飙车。”   方栀摆弄起头盔来,闻言顿了一顿说:“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   谭枫已经把钥匙插了进去,脚蹬着离合器扭头:“你想和我一起睡啊?”   “不是。”方栀笑了笑,带上头盔说,“你之前不是和我说,想要我陪你去通宵快活么。”   油门拉开的声响巨大,被头盔闷住的声音本来就轻,这一下更是被揉进了震耳欲聋的噪音中。谭枫皱着眉歪了个头,扯开嗓子问:“你说什么——”   这种噪音下只能对着人吼才有效,方栀看了看寂静的四邻,决定不再继续制造分贝污染。于是他拍了下谭枫的肩膀,紧接着抬腿跨坐在车座后方。   车身微微一沉,谭枫的窄腰被方栀双手搂住。   Alpha小腹微缩,被方栀碰过的地方好似电流涌过,酥麻酸胀,连带着整个身心都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谭枫舔了下唇,轻轻拉下眼前的玻璃罩,被挤进面罩里的夜风混杂着一丝细腻安神的旧书香。   他拍了拍方栀搭在他腰上的手背,说:“走了。”   指尖在腰侧敲了两下,算是回应。   手把往后拧动,车身随即开始颤抖,嘹亮的引擎声惊扰了黑夜中的鸟兽,谭枫抬腿夹紧车身,下一秒,摩托迅速向前冲了出去。   居民区中还是需要注意车速的,谭枫直到迈上了那条暖光朦胧的柏油马路上时才彻底放飞,几乎将油门一拉到底。   凌晨时分的街道十分空荡,一眼望去,尽是明暗交接的拐角和大道。   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就连厚重的头盔也不能阻挡多少,空气顺着车身攀岩而上,在身旁卷起一阵飓风,从衣摆的四面八方钻进钻出。   谭枫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T恤,此刻被风刮得到处乱飞。方栀抬手将他的衣摆压了下去,本想多问一句他冷不冷,却发现alpha相接与自己的手臂的那处皮肉分外滚烫。   不知怎么,方栀的心率也跟着紧凑了起来,每一下都像是山崩而下的巨石,重重砸在胸腔里,荡开一片鸣音。   箍住腰侧的手臂倏地收紧,谭枫一愣,不着痕迹地降下了车速,头也没回地大喊着问道:“好玩吗——”   这一次方栀听清了,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破重重险阻闯进他的耳朵里。他笑了一下说:“好玩。”   “你说什么——”谭枫恶作剧似的又把油门拉到最大,“我听不清,大点声——”   “我说很好玩——”方栀几乎是趴在谭枫后背上大吼道。   接着两个人都笑起来。   轮胎与地面摩擦飞扬起淡淡的尘土,糅合着少年们的笑声被裹紧四处漫开的光路里。   不知道是笑得热了还是别的什么,谭枫的掌心竟渗出了汗,在这堪称疯狂的飞驰中察觉到了一丝稍显柔软的情愫。   他深呼吸了几口,慢慢降下了车速,随后拐进了另一条没有路灯的小道中。   谭枫在一处海滩边停下。   “怎么来这里了?”方栀率先解下头盔问。   这种不透气的内衬材质带久了极易闷热,方栀四肢微微泛凉,额角却冒出了汗,几缕碎发也湿哒哒的贴在脸上。   谭枫也跟着把头盔摘下来,抱在怀里喘了口气说:“来通宵看日出啊。”   他笑着转过头,凑到方栀嘴边碰了一下又说:“刚刚有没有被我巨快的车速吓到?”   “还好,其实之前拍戏的时候也学过这个,但是从没在路上开过。”方栀垂下眸子。   谭枫眯起眼睛:“我记得某人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让我教他骑车来着——骗我呢。”   方栀碰了碰嘴皮:“我这叫藏锋。”   “在我面前你藏什么锋。”谭枫嘀咕了一句,“我不管,一会你开车带我回去。”   方栀拿手肘碰了碰他:“无证驾驶,真不怕我把你甩下车。”   “男朋友不就是拿来玩的么。”谭枫一脸揶揄,反手拍了拍方栀的大腿,又十分顺手地往里面摸了一把,“下车了,咱们去海滩踩水玩。”   方栀撩开眼皮看了看一旁昏暗海岸,海风带着湿漉漉的潮气吹过来,阴气森森,冷的他头皮发麻。   Alpha沉默了一下,又转过头去看下了车的谭枫,此人正弯腰编起裤脚,脚后跟挨在沙石地上,斗志昂扬,仿若一只预备打鸣的公鸡。   方栀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是天生不怕冷,还是单纯今晚有点疯。”   “十八岁生日欸,今天之后我就能自己签合同、自己出门订酒店买机票,甚至打工赚钱泡夜店住网吧都不犯法了,这么自由的日子难道不值得疯一把?”   谭枫刚把脚上的鞋子蹬掉,脚趾上的伤口碰上粗糙的沙石颗粒,微微泛着疼。他蜷起脚趾在原地跳了两下,一手搭着方栀的肩满脸戏虐地说:“怎么,哥哥冷啊?”   被夜风吹过的手指一片冰凉,方栀猛的缩了一下,刚要侧过头,谭枫便伸手扣住了他的后脑,紧接着倾身下来。   眼前淡薄的月光被alpha的身影完全挡住。   他们站的位置离海岸很远,但偏又能闻到大海的腥咸,在旷远昏暗的夜里平添一丝畅意。   谭枫一点点吻开方栀的唇缝,呼吸炽热颤抖,指尖从方栀的后脑滑落到腺体上。   他脖颈上的阻隔贴不知何时被取了下来,信息素试探性地向外涌出,在风中交织缠绵。   方栀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在愈发深陷的情欲中微微睁开了眼。   细细想来,他和谭枫总是聚少离多,连少有的几次亲热与暧昧也都被屋舍藏匿,从未品味过如此张扬自由的亲昵。   而现在,他们身处暮霭交融的云雾下,执手在安逸祥和的月光里。   他们这样隐秘的关系,终于在星空与夜风中被得以窥见。   -   海水并没有方栀想象中的那么凉。   或许是接吻真的能让人热血沸腾,alpha光着脚踏进海水中时,只觉得周身轻松畅快,海水仿佛流入筋脉贯通全身,身旁的笑声也越传越远。   谭枫在他身边飞奔而过,溅起的水花扬在他的衣摆上,方栀笑着躲开,却又被人一头扎进怀里。   他们沿着海边一边走一边笑,从天谈到地,又时不时会在半路停下接吻。   直到海水从脚踝慢慢褪到脚跟,皮肤上凝结出了一层透亮的盐粒,在微亮的晨光中重新洒落进砂石里。   天边第一缕朝阳升起的时候,谭枫终于回到了家。   疯玩了一夜,饶是方栀也有些疲倦,alpha跨坐在摩托上给陈毅发消息,左手被谭枫捏在掌心里,当成一个发泄球来回揉搓。   发完消息,方栀刚按掉手机屏幕,谭枫便抬起头来问:“一会就走了?”   “早上九点的飞机,我还要回公寓一趟去拿点东西。”方栀又低头看了眼时间说,“还有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   谭枫笑嘻嘻地说:“你那间公寓我还没去过呢,什么时候带我去一趟?”   方栀垂了下眸:“等我回来吧,再过一阵综艺就正式上线了,到时候节目组会准备一次嘉宾的连麦直播,你去我那,我们一起。”   “哦~预告出来的时候微博上就有磕我俩cp的了,这要是直播也和你同框,那些姑娘们不得疯了。”谭枫藏不住笑,顶着一副看透了的表情点点头说,“我的好哥哥,你究竟是想让你的栀子花们提前准备准备迎接我这个正宫娘娘呢,还是私心用甚,想让别人默认…我是你的所有物啊。”   他说一句话,谭枫就有十句话等着他。   也不知这人的胆大包天是何时染到自己身上的,方栀原本小心翼翼一个人,现如今也被私心驱使着反叛起来。   所以谭枫所言不假,方栀被怼得哑口无言,半点别的理由也想不出。   眼见方栀大有瘫着脸扭头就走的架势,谭枫连忙笑着赔罪,趁着周末早上没人闲着蛋疼早起晨跑的缺漏,在alpha唇上黏糊了好一会。   天亮之后谭枫显然不敢太过放肆,一边亲一边还要做贼似的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显得两人多上不了台面似的。   方栀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讲,偏了下头说:“这辆车你想好怎么和叔叔阿姨解释了么?”   谭枫一屁股坐回位子上:“想好了啊,就说是我男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   方栀:?   “他们迟早得知道的,我主要是让我爸做个准备。”谭枫说,“我也不跟他们说你的名字,就只是…让他们知道我谈恋爱了就可以。”   方栀低头扫了一眼车身,表情麻木:“我觉得叔叔会以为你在外面被人包了。”   谭枫一愣,随即闷闷地笑起来。   没过两秒,方栀便抬腿从车身上下来,站在另一侧摸了摸谭枫的脑袋说:“陈叔应该快到了,我先过去等着他。”   “我陪你过去。”谭枫说着就下了车把车停好,又上手在方栀身上摸了一遍,翻出口罩说,“戴好口罩。”   方栀站着没动,谭枫扬着脑袋盯了他一会,后知后觉地“昂”了一声,展开来将棉绳勾在alpha耳后。   两人相视一笑,沿着小区那条路往外走,正转身,就看见树底下站着一个人。   小区里的垃圾都是早上八点半统一被卡车劫走,没到八点半的时候就会成堆地丢在那棵树下的垃圾桶里。垃圾桶又小又窄,总是被人为挤压在一起,一夜发酵过去味道极大,这时候就连小区里的小猫小狗都会绕道而行,谭枫是根本没想过那里居然还会站着人。   还穿着睡衣,抽着烟,背影看起来格外微妙——沧桑中带了一点局促,局促中又带了一点“我他妈为什么要在这里”的后悔。   文科就算学的再好,谭枫也不能在别人身上看出这么复杂和鲜明的情绪。   但至于谭枫这一次为什么能看得出来,主要是因为他在转头的一瞬间认出了那人身上穿着的睡衣。   ……所以他爸为什么会闲的蛋疼在大早上来垃圾桶旁边抽烟?   方栀的视线其实先一步锁定在谭鸿铭身上,但他并没有靠衣识人的本事,只知道身边的人僵了一下,脸色倏地变得尴尬无措起来。   还没等他开口去问,他就听见谭枫带着颤音张口喊了句“爸”。   方栀:“……”   见家长这场面怎么总是来得措不及防。   另一边,谭鸿铭一面忍受着反胃的臭气,一面一停不停抽着烟。   他在凌晨时分被笑声惊醒,强忍着暴躁的情绪走到阳台,本想企图找到妨碍中年夫妇养生睡觉的兔崽子好好教训一顿,没成想这一眼就看见自家儿子和另一个男人骑车跑了。   于是乎他这一整晚就没睡好觉。   谭鸿铭在上位呆惯了,不肯服老,总是以壮年自诩。可当他抱着烟盒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抽着,脑海中却不停闪过他儿子半夜出门可能厮混的各种场面时,alpha才勉强承认自己是真的到了“中年多虑”的年纪。   等了一宿,谭鸿铭终于听到了摩托车回来的声音。他连睡衣都来不及换,第一次踩着拖鞋邋里邋遢出门去,忍者臭味躲在垃圾桶后面不啃声,如此忍辱负重,就想看看谭枫这一宿和什么人鬼混在了一起。   其实谭鸿铭第一眼看到方栀的时候,这老父亲的心是安定下来了的。   毕竟方栀在他心中的形象极好,成熟稳重进退得体,知书达理还……   还……   还……还他妈和他儿子接吻了。   还笑。   还摸头。   还让他儿子戴口罩。   谭鸿铭:“……”   那一瞬间的天是怎么样的谭鸿铭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这中年老父亲的心里劈里啪啦划过数十道闪电,紧接着雷雨交加风驰电掣,那叫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   谭鸿铭捏了下山根,连原地跳河的心思都有了。   他有想过自己的好儿子可能是出去吃喝嫖赌,但万万没想到他亲眼见证了一场奸情。   万般思绪被一声“爸”叫回了原形。   谭鸿铭千不甘万不愿地扭过头,视线落在两人相交而握的手上。   “你。”alpha颇为头疼地指着自己亲生的那个说,“你出去给我们买个早饭,先别来着碍着我眼。方栀跟我进来,我有话要说。” 第98章 庇护   有人说,我们年少所做之事都是在给未来做铺垫。   方栀不敢苟同,因为他出道至今从未参演过家庭伦理大剧。   而就在这短短五分钟里,alpha经历了被老丈人抓包偷情现场、被老丈人请进家门喝茶,以及被老丈人用极其复杂和难以言说的目光足足凝视了一百八十多秒…的狗血肥皂剧男主命运。   方栀抬眸看了看谭鸿铭,又垂下来凝视杯口,心说这茶是真的一口都喝不下去了。   无独有偶,谭鸿铭的心里也是无比错综复杂不知所措。   这位连出门倒个垃圾都要西装革履小皮鞋皮包腰带金丝框,兼掌握着一整个上市大公司所有经办合同权限的CEO总裁先生,此刻正穿着顾嘉言精心挑选的彩色花朵睡衣,蹬着人字拖,满脸满嘴都是烟味,气质阈值一瞬间跌了十几个档次,怎么看怎么是个为子女债操心操过了头的沧桑老男人。   两人安静了半天,一个一停不停喝着茶,一个夹着抽完的烟头反复往嘴里送。   幸好谭枫不在场,要不然他早就笑到小腿抽筋腹痛难忍了。   好半天,谭鸿铭终于勉强恢复了平静,把手上的烟头丢掉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事?”   方栀刚含进一口茶,连茶叶都没来得及吐掉便直接吞下,忙说:“两个月前,综艺拍摄刚结束那天。”   谭鸿铭点点头,又点了根烟:“发着烧也能搞对象,真有他的。”   方栀瞟了他一眼,茫然地又喝了口茶。   外人看他端方稳重,那是因为他经历得比同龄人要多,心里有数。   可alpha万万没有和老丈人面对面聊天的经验,这大大超出了方栀的预期和准备,所以免不了会紧张,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   于是第三杯茶也见底了。   方栀盯着空荡的茶杯愣了一下,倾身就要去倒第四杯。   还没来得及抬手,谭鸿铭的问题又砸了过来:“你经纪人知道这件事么?”   方栀果断摁住了自己的动作,大拇指在杯壁上来回摩梭,alpha双手捧着杯子端坐着点了点头:“陈叔知道的。”   谭鸿铭眼尾一落。   谭鸿铭的气场和方栀的完全不一样,后者是镜头逼迫下练就出来的得体,而前者则是在经年累月中沉淀在骨子里的威严。   这无关乎信息素等级,方栀下意识挺直了腰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有底气和对面这个男人说话。   过了一会,谭鸿铭又问:“说说看你怎么想。”   方栀怔了怔:“什么?”   “我不太会和人交谈,但好在是个不错的决策者,你可以这件事当成一个公司策划方案,我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谭鸿铭抬了抬手,翘起二郎腿往沙发上一靠,垂眸扫了眼方栀泛白的手指,一眼就看出来小alpha的紧张,于是笑了笑又说:“别紧张,我并不反对你和谭枫谈恋爱,只是猛的一下撞见…有点措不及防。”   谭鸿铭把“奸情”两个字含糊了过去,心说自己这张嘴里确实是蹦不出什么好词。   方栀心里定了一定,给自己倒了第四杯茶来。   “我不会留在娱乐圈。”他说,“接下来我会着手准备和星耀解约的相关事宜,慢慢转到幕后,等过几年名气淡下来了,再宣布退出。”   谭鸿铭赞许地看了一眼方栀。   如今这个时代,一个姓名IP带来的影响力往往比事件本身的信息作用还要大。而方栀作为目前当红的流量明星,若此刻宣布退出娱乐圈,那他所带来的信息反馈洪流必然超乎想象。   “谭枫的性子没有他妈妈那样柔软。”谭鸿铭单手摘了眼睛,从抽屉里拿出棉布细细擦拭着说,“其实他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傲气又不服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你和他在一起必然是要多担待的。”   方栀闭了下眼,嘴角淡淡一笑说:“我喜欢他这样。”   谭鸿铭淡淡道:“我知道你喜欢他这样,不然也不会大半夜来找他出去骑摩托。”   方栀无缘无故被噎了一下,偏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不是在这里怀疑你的真心,你小时候的事情我都知道,随便打听一下不是什么难事。我在公司里打仗打习惯了,还是比较喜欢知己知彼一些。”谭鸿铭看了他一眼说,“而且有我在,你们无需考虑罚款的问题,包括你的养父方南初和妹妹方瑾,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方栀愣了一下。   Alpha那一句“随便打听一下”,听起来简单轻便,但需要在这样信息快捷断层的时代里搜刮那些琐碎的、尤其被人刻意掩埋过的事情也是极为不宜。   况且,今天这事来得突然,谭鸿铭不可能在短短五分钟内搜集齐他的过去,想必是在很久之前,在他第一次出现在谭枫身边时,谭鸿铭就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他了。   大约是有些意外,方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天真。   他总以为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不在此刻和未来几年内被人捏到错处,他和谭枫总能熬到云开月明的日子,到时候就能彻底自由,去干他们想做的事情。   但如果是有心人,尤其是像谭鸿铭那样有钱有势的有心人,想要拿捏住一个把柄,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而他自己呢,全身上下除了一身折腾不起来的反骨和明星滤镜,没有半点可以和旁人对峙的资本。   想到了这些,方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心说自己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逃避心理太重,光想着如何逃离这个魔窟,却从没在里头借势得到些什么。   未来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难道要靠长辈庇护一辈子么。   “你看,敲打一下你就明白了。”谭鸿铭观察着方栀的表情淡淡一笑,“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的多。”   谭鸿铭擦完了眼镜,把棉布折了两折丢进垃圾桶,抬头正要继续说话,却听见别墅大门“哗”地一声拉扯。谭枫气喘吁吁推开大门,两手拎满了早餐在玄关大喘气。   “你这早饭是买来的还是抢来的?”谭鸿铭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谭枫白了他爸一眼,甩掉脚上的鞋小跑进来,把早饭往餐桌上一甩,冲到水龙头下洗了个手,然后又飞到方栀身边坐下,大有一种大型犬护主的气势。   谭鸿铭此刻满脑子的“男大当嫁”、“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这小兔崽子看我一会怎么篡夺老婆骂死他”等诸如此类词汇闪过,偏头看了眼早餐,撑起膝盖慢吞吞走过去拿了两袋子过来。   “小枫说你胃不是很好,早餐记得要吃。”谭鸿铭径直掠过扬着脑袋的亲儿子,把早饭递给了方栀,又说,“不然一会该有人要说我不体谅他男朋友了。”   方栀笑了笑,正要说话,就见旁边的谭枫跳脚起来:“你什么脾气你自己不清楚吗爸,连我都被你骂到半夜emo险些自戕!”   谭鸿铭冷冷一笑,反呛他:“你抑郁?对面邻居家新养的仓鼠都不信。”   谭枫深觉自己被亲爹侮辱,于是跳脚跳得更高,好在被方栀及时拦住——alpha半扯住谭枫的手臂,往他嘴里递了一块酱香饼进去。   酱香饼香气扑鼻,谭枫咬着饼的边缘跪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被施展了什么定身术一动不动,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坐回方栀身边,乖乖吃起早饭来了。   有一种人类早期驯服珍贵动物的奇妙感觉。   谭鸿铭心下感慨,又赞许地看了方栀一眼,心里对他这个女婿是越发的满意。   Alpha撂下手里的塑料袋,抽了张纸巾优雅地擦着手说:“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我也没什么其他想交代的。你在这把早饭吃了,我上去换个衣服,然后送你出去。”   谭枫又叼走了一块饼,腮帮子嚼着东西说:“我去送就行了爸。”   “你给我回去睡觉,以为满十八了就能为所欲为半夜出去通宵了?”谭鸿铭甩过去一记眼刀,恶狠狠地说,“脑子本来就笨。”   谭枫“嗷”了一嗓子跳起来就要打,被他爸轻松躲过,不容置喙地转身上楼去了。   谭鸿铭向来说一不二,这点谭枫是知道的。纵使自己再不情愿,也只能蔫了吧唧地瘫在方栀旁边做最后的温存。   “马上就能回来了。”方栀看着他的臭脸忍不住笑出来。   谭枫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哈欠掩藏在暗处,有气无力地说:“我谈个恋爱真是不容易啊…”   方栀顺了顺他的毛,眼尾轻轻落了下来。   不过片刻,谭鸿铭便雷厉风行地换好衣服从二楼下来,从邋遢大叔摇身变成了职场精英,那熟悉的金丝眼镜在阳光下亮的晃眼。   他把瘫尸在沙发上的谭枫提溜起来丢进房间,随后才和方栀一起出门去。   走之前,谭鸿铭还给了方栀一顶黑色鸭舌帽。   “小枫胡闹,你也别跟着他胡来,万事都要小心。”   方栀点了点头说:“叔叔是还有别的话想和我讲么。”   谭鸿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栀抿了下唇。   怪不得谭枫说他爸可怕呢,每次都是这样看一眼人什么话都不说能不可怕么。   照理来说,方栀的个头比谭鸿铭还稍稍高一些,信息素等级更是绝无仅有的S级,但哪怕这些东西都加在一起,方栀站在alpha身边都宛如一个小孩,气场上是完全比不来的。   …或许多多少少沾了点“老丈人”的身份压制吧。   两人沿着小区绿化带走出去,陈毅的车就停在进门口的边上,开着窗,看到方栀和谭鸿铭时挥了挥手。   谭鸿铭在树下停住脚步,冲陈毅点了点头,这才终于开口说:“方栀,有些话我本来不应该跟你讲,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得罪一下。”   “言重了叔叔。”方栀往边上退了一步。   谭鸿铭说:“我是个商人,我很自私。说句不该说的,我一定是先希望谭枫过得好,才会希望你和他过的都好。我的左膀右臂和毕生积攒的人脉都会留给小枫,你和他无论怎样我都会护着,但是你也要有自己的手段和资本。人不能只靠热爱过一辈子,没有真本事握在手里终究是隐患。我不希望未来你和小枫陷入困境却无法自救,虽然这一点对于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太过苛刻,但方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方栀说:“我明白的叔叔。”   谭鸿铭淡淡一笑,低头看了眼时间说:“去吧,这些事就纯当是我和你的闲聊,把握着尺寸慢慢来,不用太心急。”   “嗯。”方栀压低了帽檐,“那我走了,叔叔再见。”   谭鸿铭点了下头。   方栀转身快步坐上车,陈毅透过车内镜往后看了一眼,沉默着踩下油门往外开出去。   小吉普迅速归入车流,陈毅关上窗拧开了音乐,随口问道:“聊什么呢,我看谭总的脸色有点重。”   “他知道我和谭枫的事情了。”方栀淡淡地说。   陈毅一愣,不着痕迹地把车速降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谭总不同意?”   方栀摇头:“没有,同意了的。”   陈毅松了口气,放心地把油门踩了下去:“看你表情我以为…同意就好,这下就算两边都通了气,未来退出娱乐圈,也能让谭总庇护你一二。”   说完这话,方栀又沉默了。   “庇护。”alpha支着脑袋往窗外看,安静了许久后才呢喃了一句,“也是该做点打算了。” 第99章 接风   六月初,高考临近。整个高三教学楼都弥漫着一股阴气森森的压迫感,连带着明中上下近千户人口都紧跟着小心翼翼。   大约是为了让高三考生放平心态全力备战,向来抠搜的校领导居然同意废除了“35度以上才能开空调”的规定,亲自跑到教学楼里一间一间去调试空调设备。   这个可给跟着高三年段沾光享福的高一高二学子开心坏了。   这个时节的天气闷热异常,看着没什么太阳,其实出门不过片刻就能被闷出一身汗来。尤其高二一楼那几个成天没事干尽想着造反的alpha们,专挑最热的午休溜出去打球,十次有八次被阿福逮住丢回教室,沾着一身汗味在悬空走廊底下排排站。   “我说体委怎么又没来上课,原来是又被逮住去当吉祥物了。”吴洋趴在窗户上看,一手扒拉着谭枫的桌椅说,“谭哥你可真是锦鲤附体啊,十分之八…五分之四被抓的概率你居然一次没中!”   谭枫面不改色地低头打字:“阿福有时候会在中午骑小电驴出门去吃饭你知道么。”   吴洋“啊”了一嗓子。   谭枫说:“就学校后门那个车棚,第三间拐进去有一辆蓝白色的,屁股上印着玉桂狗的小电驴——那是阿福新买的爱车,听说充满了电能骑很远。”   吴洋问:“所以——?”   “学校对面这么多餐馆呢用不着骑车,阿福要是动了那辆车就说明他要出远门偷腥中午根本赶不回来巡查球场你个二傻子。”谭枫说话一气呵成,啪得关掉了手机,脸上却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笑,“你慢慢消化,我出去一趟。”   吴洋杵着脑袋跟着他谭哥转,俨然成了一朵人形太阳花,操起了一整盘瓜子脸的心:“谭哥你去干嘛?!”   谭枫走了两步停下,单手撑在桌角上,小臂上绷出两条清晰的经脉。   他顿了顿,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看了吴洋一会才说:“我去接人,方栀回来了。”   吴洋倏地闭上了嘴,表情有点点尴尬。   自从上一回谭枫过生日,方栀因为找不到人急慌慌来找他,脸色阴沉地追问了他谭哥那一阵的状态后,吴洋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一咪咪……不对劲。   尤其是那一句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还有些委屈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嘶……   反正方栀最后有没有找到谭枫他不知道,吴洋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异想天开症终于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可以宣布等死了。   *   方栀在校门口下了车,接过陈毅递给他的背包,刚转身,就看见他男朋友正胆大包天地从墙角钻出来,完全没把保安厅里站岗的大爷放在眼里。   谭枫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便见到了人,连忙抬手招呼起来:“方栀!这边!”   “那我先走了陈叔。”方栀和陈毅告了别,大步穿过马路。   他个头高挑模样显眼,保安厅里的大爷一下就注意到了,正要开窗询问,却看见有个人从墙角那飞扑了出去。   扑出去的那人一看就是学校里的学生,光天化日翻墙出校,简直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于是大爷话锋一转:“诶那个男同学你怎么回事啊,翻墙出校要记过处分的啊!”   谭枫扑到一半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师傅我来接人,不是逃出去玩的!”谭枫憨憨一笑,指着走过来的方栀说,“您看他这张脸,苍白、无力,都瘦脱像了!前阵子生了大病刚刚痊愈!班主任让他多休息两天他都不肯,非要赶回来考期末考,我也是担心他半路受不住炎热中暑晕过去了,这才偷偷跑出来接他的。”   大爷仔仔细细听着,被他这鬼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匆忙拿起桌上新配的老花镜,略显忧心地往方栀身上看了眼。   方栀:“……”   这胡诌的鬼话还真是人人都信啊。   好巧不巧,方栀此刻倒还真有点大病初愈的样子。大约为了迎合角色需要,alpha留长了头发,又刻意减重了十来斤,脸上还带着早晨化的妆,经过一早上的折腾,粉质微微虚浮在脸上,正合上了脸色惨白的假象。   谭枫满意地看了看他,手从后面伸出去悄咪咪捏了把方栀的指尖。   方栀木着脸捏了下口罩,“弱柳扶风”地咳嗽了两声。   两个成年alpha合伙欺骗起了保安大爷。   “行行行,下次这种事你直接和我说就行,干什么翻墙啊多危险。万一摔着了你俩就不是同学,是病友了!”大爷摘了眼镜,一爪子拍下大门按钮,抬手豪爽一挥,“进去吧!”   “谢谢师傅!”   谭枫一把抓住方栀的手腕,小步快速蹿了进去。   方栀被拽着踉跄了两步,肩上的背包带滑倒手肘上。他抻了抻肩膀说:“慢点。”   “我现在必须立刻回到空调的怀抱!”谭枫扭头看了眼穿着长袖长裤的alpha,咬牙切齿道,“你穿成这样真的不中暑吗???”   方栀笑着把衣袖拉了上去。   这时候午休即将结束,高三一楼的几个班级已经开始骚动起来,教室后门开开关关,顺着空调风飘出两张试卷来。   结队灌水上厕所的女孩们刚出门就停下脚步,视线粘在两个alpha身上不肯挪开。   “拽的是手腕还是手啊,他们关系也太好了吧。”有人小声问道。   “谁管这些啊,我只想看我家哥哥的盛世美颜。”   “哥哥?你站在高三教学楼喊人家高二的叫哥哥?”   “年下多香啊,能不能和校领导反映一下,反正我们这帮高三狗马上就要滚蛋了,能不能让方栀来我们班坐坐让我们看个爽啊。”   最后那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没注意,说话压根没收着声,嗓门大得连隔壁教学楼都听得见。   谭枫和方栀连带着高二教学楼杵在楼道上的人都一齐顿了顿,步调一致地扭过头去看她。   那姑娘瞬间面红耳赤,拽着旁边一道的姐姐妹妹连忙跑了。   “我都还没看爽呢。”谭枫嘀咕着,和方栀上楼走进教室里。   重点班的学子一贯醒得早,尤其到了期末,午休四十分钟里只有十分钟在小憩,剩下的时间里都在补作业写习题。所以方栀刚进门的时候几乎无人在意,只有一两个眼尖的迅速锁定了alpha,惊呼起来:“方栀回来了!”   “什么???谁回来了?!”   “卧槽不是吧哥们——你特意赶回来考期末吗???”   听到这话,方栀还没反应,谭枫倒是先笑出了声,扯着嗓子回道:“是啊,你看看人家多爱学习——”   “小心姜姐再罚你不能上岑爹的课啊谭枫!”   方栀把肩上的小包放在书桌上,闻言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相比于其他人,他课桌里的东西少了许多,只有几张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试卷和卷了边的课本,木浆色的桌面上也瘫着一沓新发的卷子,凑近了还能闻到那股廉价墨水味。   方栀愣了一下,把桌面上的卷子收好,翻出一支笔在边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间,alpha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枕上了一条松软的枕头,恬静的归属感迅速平息了心中的焦躁。   仿佛他原本就该坐在这,原本就该在这种吵闹又干净的教室中执笔写下点什么。   教室不过哄闹了片刻,便成功把坐镇在办公室的姜清吸引了上来。   姜姐这两天改了性,难得没有穿那几双压迫感十足的高跟鞋,只踩了双白色高邦的运动鞋过来。但这对十班的同学们来说不是好事,因为顺风耳神功失去了作用,那些课间最闹腾的几个被一抓一个准。   张耀他们刚从悬空走廊下丢完脸回来,转头又被姜姐提溜到了教室外面。   这次谭枫也没能例外——姜清进门的一瞬间,他正躲在方栀身后用手到处戳戳戳,企图找到alpha身上的痒痒肉,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逃回位子上时摔了个大马趴。   吴洋在座位上笑到发抖,脑袋埋进胸里,从方栀的角度看过去,像个过分激动的鸵鸟。   谭枫扒拉着门框垂死挣扎了几秒,恨不得把自己的灵魂留下来享受空调诱惑。alpha被人推搡着站到走廊正中间,靠走廊那侧的书柜尤其高,谭枫要微微仰着脑袋才能把头完整地裸露出来。   一群人排排站,后脑勺对着教室,只有谭枫一个转过脸,对着教室里的人做了个鬼脸。   人单指方栀。   方栀低头笑了一声。   坐在alpha前面的吴洋忽然一滞,大约是怀疑自己听岔了声响,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   “谭枫你能不能消停点,冲谁做鬼脸呢?我这数学课连上两节,你是不是打算下一节课也在外头候着?!”姜清隔着窗户大吼一声。   这时机卡的很准,吴洋刚扭过头就被这句话吸引走了注意力,半路又扭到了窗边。此时谭枫还没来得急把视线从方栀身上收回来,转瞬即逝之间被吴洋捏了个准。   吴洋心下骇然,这棒槌的脑袋打游戏都没这么灵敏过,几乎是立刻回头去看了方栀。   方栀单手支着脑袋,眼帘微动,他看向窗外的表情柔和又宠溺,嘴角勾着一抹笑,简直和平时就是两幅面孔。   那一秒,吴洋仿若超脑上身,无数个片段在脑海中闪过回旋。   他谭哥虽然闹腾了一些,但从来就和渣男两个字不搭边。谈了恋爱还不愿意公开,要么是对方不想公开,要么就是不方便公开。   吴洋一直以为是前者,直到现在才忽然改变了想法。   如果他谭哥的对象是……方栀呢?   方栀身份敏感,又和谭枫一样是alpha,无论哪一点单拎出来讲都是极为炸裂的存在。所以他必然会把这件事这个人隐瞒起来、偷藏起来。   吴洋怔怔地转了个身,保持着震惊的表情枯坐在位子上。   所以!所以方栀才会在谭枫生日那天来找他!所以方栀才会在找不到谭枫的时候这么着急!   根本不是什么同类的一见如故!他们就是在背着所有人谈地下情!   吴洋愤然地捶了两下大腿。   他的动静太大,隔着条过道正听课的沈秋辰也注意到了吴洋的反常,Omega歪头看了他一眼,翻出手机来发了条消息。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怎么了?   桌肚里嗡嗡一震,讲台上的姜清一顿,眯起眼横扫着教室,片刻后才继续讲题。   吴洋挠了挠发愁的脑袋顶,扒拉出手机看了眼消息,然后转过头犹豫地看了眼沈秋辰。   沈秋辰:?   吴洋一脸“我也想说但我不知道怎么说”的表情,低头打了行字过去。   【吴羊羊】:鲨了我吧宝贝,让我先去找谭哥问问清楚(玫瑰凋谢)。   -   为了求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臆想,吴洋难得没有冲动追问,而是“不动神色”地观察了谭枫和方栀好几天。   譬如吃饭的时候尾随当电灯泡、企图溜进男alpha寝室楼被抓、躲在一米开外的柱子后面偷窥他们散步聊天等一系列恶劣行径。   谭枫起先还没注意到这回事,但方栀对这种行为极其敏感,只一眼就能看穿。   于是两人的隐秘约会时间再一次被压缩减少,只能在晚上回到寝室后才可以温存片刻。   可惜谭枫并不满足短时间的温存——高考前一天,alpha终于忍不住把吴洋从教室里揪出来,拎到五楼天台去问了个清楚。   “就、就是凑巧!真的凑巧,我还寻思最近怎么干什么事都能看到你俩呢。”吴洋眼神躲闪,没一会又抬眸在方栀和谭枫脸上来回看了几眼。   谭枫皱眉绷着脸,对这句话的不信任全然浮在脸上。他扭头看了眼边上的方栀,片刻后拿手肘碰了他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没睡好,方栀眼底下有层淡淡的青色,撩起来的眼皮也泛着懒。Alpha按着谭枫的手肘回扣了一下,紧接着不咸不淡地看了吴洋一眼。   两位alpha无声的威压最为可怕,吴洋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冰凉,他尴尬地牵起嘴角笑了笑,忽然灵机一动,企图四两拨千斤把话给套出来:“你看你俩紧张的哈哈哈哈,不知道还以为你俩谈恋爱…”   谭枫抱着手大大方方承认:“对啊,我们是谈了。”   “…了咳咳咳咳咳!!!”吴洋被自己呛了个死去活来。   “你俩谈…!”吴洋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憋回去,把嗓音压倒最低说,“你俩什么时候谈…我靠苍了天了你俩,你俩居然在谈恋爱我的天啊我…”   吴洋此刻的反应太像中举但被毒哑了的范进先生了,谭枫不由得把眉头皱的更深,似乎是在担忧些什么。   他敢这么直白地把自己和方栀的关系讲出来,大多是因着自己和吴洋的关系非同一般的缘故。还有一小半的原因,是谭枫觉得他这发小已经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什么,想来问之前也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可是看他这反应…像是走在路上忽然被裹着屎的金子当头一棒,无措和茫然中参杂了一丝憨傻的高兴。   “他这反应不像是震惊。”谭枫往后退了两步,凑到方栀耳边说,“像是中邪。”   方栀闭眼轻轻笑了一下。   吴洋那耳朵被尊为十班第一顺风耳,谭枫的嘀咕一字不落的全塞进他耳朵里。此刻他震惊未褪,张着口指着方栀问:“你真的是那妖精?”   谭枫:?   方栀:??   吴洋说完就给自己甩了一巴掌,连忙解释道:“夸您好看夸您好看,没有冒犯的意思啊。就是听辰儿讲了关于你太多的事情了,怎么都没想到你会和…和谭哥谈恋爱。”   闻言,谭枫的眉头压得更深,抬起手正要说什么。   “啊不过我没有介意的意思,我除了震惊以外没有任何鄙夷啊或者不舒服的意思。”吴洋看着他谭哥的脸色慌忙解释,双手举过头顶佯装投降状,“谭哥你和我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穿过一条裤衩的兄弟,况且方栀人长得好看,性格也不错,你们在一起…”   他顿了顿,忽然一笑:“挺好的。”   天台上静了一瞬。   谭枫抬起来的手缓缓落下,垂在腿边被方栀轻轻碰了碰。Alpha脸上的表情不再紧张忧虑,他扯了下嘴角,倒是有几分庸人自扰的意思。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当谭枫看到吴洋那样惊讶的反应时,他的心跳飞快,像是被一根麻绳捆着挂在房梁上风干,落不着实地。   他和方栀的事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件大事,光凭“alpha和alpha相恋”这一点就足够外人朝他们喷唾沫星子。但他们两个也不愿意藏着掖着,所以未来哪怕不对所有人公开,也要让自己的亲人好友知道。   好在…他们都能接受。   吴洋举着爪子不动,瞪着个大眼扑闪扑闪地看着谭枫,见人没什么反应,便转着眼珠子去看后面的方栀。   相比于谭枫的紧张,方栀全程都显得无精打采,似乎对吴洋的态度毫不在意。   或者是说,庸人不自扰,从没怀疑过吴洋会对这件事产生什么反厌情绪。   吴洋朝方栀努努嘴,示意快让他开口说句话缓解这尴尬场面,可方栀哪里干过这种事情,眉梢微微一挑,莫名其妙把他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嗯,挺好的。”   “不是谁让你说这个了!”吴洋着急上火,全然忘了之前在方栀面前的怂样,“我这举着个手和二逼似的,能不能快让谭哥说句话让我心安理得地把手放下来!”   谭枫被这一嗓子吼的回过神,抬手给了吴洋一个爆栗,哭笑不得道:“你也知道你这个动作和二逼似的 ,被人看到还以为我校园霸凌呢。”   “你霸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吴洋连忙把手放下搓了搓,“欸不过,谭哥。你和方栀的事情是要保密的吧?”   谭枫犹豫了一下就要点头,肩膀忽然被方栀拍了一下。   “暂时,等我先处理完手上的事情。”alpha忽然开口接了话,“不会一直保密的。”   他舍不得让谭枫和自己偷偷摸摸过一辈子,小心谨慎,只能在黑夜里拥抱接吻。   这样的日子,他一个人尝过就够了。 第100章 慌神   明州中学去年因着道路维修路面塌陷等不可抗力因素取消了考场资格,今年在检修之后又忽然官复原职,催着学生们腾空教室,并附赠了三天小长假。   这消息在学校里飞了有半个月,老师们口风严密,学生们口口相传。   谭枫回到教室的时候正一派混乱,白花花的试卷满天飘,几乎每走一步都能踩到张卷子。Alpha一边走一边捡,一边还要吆喝寻找失主,短短十秒钟的路硬是走了十分钟。   方栀比他稍晚一些回来,刚进门就被搬摞高的书迎面创了一下,他退开跳到走廊上,过了一会重新进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谭枫招呼着问。   方栀找着角度把自己挤进教室,回答道:“接了个电话,关于综艺的。”   谭枫说:“综艺?是要准备开播了吗?”   方栀说:“具体还是等官方消息,陈叔只让我准备后天的综艺直播。”   “综艺直播?”谭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就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   话还没说完,门口就响起了熟悉的高跟鞋声——姜姐在忍受了一周平底鞋后终于忍无可忍,表示高三生不会因此神经衰弱,并换上了更过分的十厘米恨天高以示反抗。   谭枫嘴巴一闭,做了个拉链的动作,手上的动作愈发快了起来。   有着姜姐的督工,十班整理教室的速度快上了不止一倍,混乱的菜市场俨然变成建筑工地,有条不紊,等谭枫一个收拾完囫囵抬头,发现教室里已经空了一半。   方栀抻着背包,手里拎着一袋垃圾,仰头用下巴指了指门外。   “寝室里还有点东西要拿。”谭枫说着就和方栀并排往外走。   姜清靠在讲台上给家长们发短信,冷不丁抬头看见了两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叫住:“诶方栀你等等。”   方栀半边身子被谭枫牵着,另一半扭过头去看。   姜清问:“明州高考七选三你得尽快定下科目,如果不知道自己擅长哪个可以挑几个拿分简单的,物理和技术就很不错。我们几个老师合计了一下,先以你自己意愿为主,期末后找时间给你做一次抽测,让你自己心里有点底。”   谭枫忽然探头问:“单独给他一个人抽测吗姜姐?”   “你陪他去。”姜清看到他就来气,“他考小七门你给我考数学,反正一天到晚黏在一起。”   谭枫连忙做了个鬼脸逃了。   方栀的手还被他牵着,整个人被带着晃了一下。Alpha失笑一声,连忙按着门框和姜清说了句:“知道了老师。”   谭枫恶作剧似的一直拉着方栀往楼梯上走,看到alpha终于松开手后连忙说:“放假回来你可别提这件事,我才不要去办公室考数学!”   方栀按着楼梯扶手笑了笑,一边往下走一边问道:“假期什么打算?”   “不是去你家?”谭枫歪头。   方栀疑惑:“那不就一天。”   谭枫倏地收了笑,质问道:“这么好的假期你就只打算让我呆一天?”   方栀下楼的脚顿了顿,仿若吃了降智药一般愣在那里。   谭枫简直被他气笑了:“你和吴洋半斤八两,当你的钢铁直男去吧!”   三楼拐角的人听到声音便抬头瞧了眼,见是方栀后忽然激动起来,几个女生手拉着手从楼梯上飞奔而过,又悄悄转进楼道继续偷看。   两个alpha被楼下的声响惊动,倏地闭上嘴快步走下楼去,直到进了寝室楼方栀才后知后觉地开口:“这三天你想和我住?”   谭枫被这直男发言狠狠创进了寝室。   “没有,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他一手搭在行李箱上,一手调戏似的摸了摸方栀的下巴。信息素也慢悠悠从腺体里溢出来,飘在空中勾引着alpha的欲望。   方栀眼底一沉,当即断言:“我让陈叔开车来接我们。”   谭枫调戏得逞,原地撒泼道:“谁说我要去的,我今晚回自己家。”   方栀没管他:“和叔叔阿姨说过了么?”   谭枫捂住耳朵:“啊听不见听不见~”   方栀绷了一下脸,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按了两下,然后关掉手机,按着谭枫的脑袋就亲了下去。   五分钟后,被亲得发懵了的谭枫亦步亦趋跟着方栀下了楼,乖巧地挨着他坐在车后座上。      陈毅帮忙把行李箱扛进后备箱,坐在驾驶位上抹了把汗,透过车内镜看了alpha一眼,调侃道:“小枫体力不行啊,搬个小箱子脸都红了。”   其实是被亲得喘不过气的谭火火撩起眼皮:“……”   谭枫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两声,岔开了话题问道:“陈叔,方栀说我们后天有一场直播,大概要说些什么东西啊?”   车钥匙转了半个圈,吉普小车的后座颤动起来。陈毅扣紧了腰上的安全带,头也不抬地说:“到时候会有主持人问问题,什么你在综艺中遇到的好玩的事情啦,如果能给你所扮演的角色说句话你想说什么巴拉巴拉的,万变不离其宗。你也不用太担心,主持人的火力大概率不会在你身上,倒是方栀要多小心一些。”   谭枫两手撑着座椅点头,顺势往旁边一瞧。   方栀抱着个软枕缩在角落刷手机。   谭枫挑了下眉,表情略显震惊。   这个动作放在谁身上都合情合理,除了方栀。这alpha从早到晚触碰到最少的东西就是这个板砖机器,也就是在和他异地谈恋爱后才变得多了起来,即便如此,谭枫也从没见过方栀这样忘我看手机的模样。   “看什么呢神神秘秘的。”谭枫绷直了腰,悄悄凑过去瞧了眼屏幕。   他一动,方栀便有所察觉,松下肩膀让谭枫靠着,手机往他那边递过去了一些:“不知道家里的东西齐不齐全,先买点回去放着。”   屏幕上赫然印着家居生活购物界面。   界面最下面一栏的购物车里已经塞了十几样商品,谭枫点看来瞧了瞧,表情错愕。   “沐浴露同一个牌子你买了六种味道?!你想做沐浴露串串烧吗??”谭枫直接夺过方栀的手机,边说边扒拉,把购物栏里重复的东西一个个删掉,“十八条毛巾你买来叠罗汉啊我的好哥哥,有钱不是这么作的!”   陈毅在前面噗嗤了一声,随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方栀欲夺手机无果,无奈地说:“可以放……”   “我就住三天!你这买的我三年都用不完!”谭枫又往购物车里加了点东西进去,然后迅速抬头亲了方栀一嘴,同时把手机塞还回去,“等以后咱们买了新房再多囤点哈乖~”   “哈哈哈咳咳咳!!!”   陈毅满腔笑声被狗粮塞了个措不及防,狠狠抓着方向盘咳了起来。   “注意点!!这不是总裁座驾中间没有黑色挡板的!”陈毅越说越气,伸出一指神功隔空点了点谭枫说,“劳驾给我这个中年男人留点活路。”   谭枫在后座笑了个四仰八叉。   -   小吉普的后座被两个alpha占了个齐整,谭枫带着屁股和大腿横跨了三分之二的位子,剩下的三分之一留给了闭眼小憩的方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谭枫的记忆里,方栀总能在各种地方“睡着”。机场等候的大厅、课间闹腾到不行的教室,烈日底下的树荫,alpha总是找个支点靠着,眼睛轻轻闭上,呼吸平缓,安安静静地在那阖眼休息。   就好像他其实从没好好睡过一场觉一样。   谭枫半个身子还瘫在方栀身上,仗着方栀的纵容在那用手指戳他的腮帮。结果这一戳就戳了十几分钟,直接把自己戳到了公寓楼盘大门口。   他之前来过这里一次,戒备森严,进门都得登记信息,宛若古代探监,吓人的很。   这一次进门就相对轻松了许多,大约是他的身份在那有着登记记录,保安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就让他们进去了。   谭枫把方栀叫醒,陈毅率先下车帮着他们把行李箱拎出来,拖到电梯口说:“我一会还有事得先走,你俩自己上去,这几天想出门必须给我报备。尤其是小枫,别到处乱晃,小区外狗仔偷拍还蛮多的。”   “我知道。”谭枫坏笑着敬了个礼,把方栀和行李一起推进电梯里,“陈叔路上注意安全!”   陈毅摆摆手,一脸“可赶紧滚吧我真是当够电灯泡了”的复杂表情。   电梯门在下一刻阖上,方栀松了松肩膀,刚睁开的眼又不受控制地闭上。   他靠在电梯一侧捏了捏山根,声音模糊:“好困。”   “你不是和我躺一块的吗,背着我梦游去了?”谭枫语气惊讶。   “搬书累。”方栀说。   “是啊,三十八张纸糊的卷子可累死我们的黛玉哥哥了。”   “……”   电梯里安静了一瞬,方栀忽然撒开手笑了起来。   Alpha眼睛睁开一条缝,语气无奈:“你这嘴…”   谭枫打断他说:“我知道你喜欢,不然怎么天天亲呢。”   方栀被调戏地彻底没话讲了。   只可惜电梯里顶这个探照灯大的监控探头,alpha忍了又忍,第一次觉得这栋公寓的八楼过分高,不然为什么十几秒过去还没到顶。   谭枫端详了一会他的表情,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带着行李箱飞了出去。可惜这少爷忘了自己闯的是谁家大门,直到被方栀按在门板上亲到嘴角破皮后才反应过来——太阳的他没钥匙。   这套公寓楼一梯一户,和对门那家隔了厚厚一堵墙,唯一联通的小门也被铁链拴住,看得出邻里关系并不热情。   不过这样一来,门口这一小块空地就显得极为隐秘,可以随着性子随心所欲一些。   方栀不知道亲了多久,终于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像个餍足的狮王,落下去的眼尾都掺杂了点笑意。   而谭枫就快被他的信息素溺死了。   Alpha睚眦必报,这一点谭枫早有体会。   自己每次动动嘴皮子调戏方栀,方栀都会用同样的办法折腾回来。   不过一个是费口水,一个是费体力。   好不划算的买卖。   谭枫自觉没脸,崩着脸把行李箱提进家门,脚刚往里面迈了一步,整个人就顿住了。   六月初的日子,白昼明显变长。他们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雪亮,太阳悬挂当头,一路上至多不过四十分钟的路程,照理说回到家至多是夕阳红漫天,可是这屋子怎么一片漆黑??   总不能是上个楼亲个嘴的功夫太阳就下山了吧。   谭枫朝前探了探头,两边一张望,才发现屋子里所有窗帘全部被拉上。那窗帘又厚又黑,将外头的光遮得死死的,不留一点空隙。   “你家见光死么,黑得我无处下脚。”谭枫脱了鞋就往客厅跑,一把拉开帘子,眼睛对着扑进来的光眨了又眨说,“吓死了,我还以为我进个门就失明了。”   方栀从鞋柜里拿出两双家居拖鞋,忽的一下被光晃了眼,抬头愣了一下解释道:“我出远门前都会把窗帘拉上。”   “你没回来过?”谭枫回忆了一下,盯着某处发了会呆,忽然说道,“哦,你好像还真没回来过,我记得衣服都是陈叔给你送来的。”   方栀关上门,让谭枫把拖鞋穿上。   谭枫搬了书接了吻这会正热,再凉快的拖鞋都看着碍眼。然而方栀就在边上看着,谭枫只能硬着头皮,勉为其难地把脚趾踩在拖鞋上,视线却往边上飘忽过去。   方栀这间小公寓还真算不上大,典型的单身男青年住宅,主体是灰白色的拼接设计,特别像是现代青年人喜欢的ins风,也异常符合alpha的冷淡人设。   只不过这种装修并不是谭枫喜欢的风格,就像是一张白纸上涂满了白色颜料,看起来十分空旷冷清。   “那是什么?”谭枫踩着拖鞋跳了两下,抬起下巴往茶几指了一下说,“用完的抑制剂?”   方栀顺着看过去,只见茶几上抽纸盒的后面,排排坐了几管透明的药管,形状乍一看和便携式的抑制剂有些相似,但没有可以刺入腺体的针头。   Alpha匆匆扫了一眼回答:“嗯,用完的抑制剂,一直放着没丢。”   “为什么不丢掉,集齐七个召集神龙么?”   谭枫走过去好奇地摆弄着那些空管,心说这包装有点眼熟。   半晌,他轻轻“哦”了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之前你在车上信息素失控,陈叔给我的药管就是这个包装——之前陈媛阿姨不是说你的腺体没什么大问题么?”   “我的腺体没有问题,只是用完忘了丢。”方栀扣下了他手里的药管,连带着桌上的几只空管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谭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满脸地不信。他趁alpha转身不备时扑了过去,轻车熟路地扯开阻隔贴凑近仔细闻了闻。   没有一个alpha能够在腺体被突然凑近的瞬间还保持理智,方栀几乎是下意识转身扣住了谭枫的腰身,全身几十亿细胞同时发出警报。谭枫被吓了一跳,只踩了一小半拖鞋的脚趾终于在此刻发起了作死技能,谭枫只觉得自己脚底一滑,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上跌了下去!   方栀瞳孔紧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护住了谭枫的后脑,把人死死按进怀里,像是一条受惊的毒蛇,紧紧缠绕着最爱惜的珍宝。   哐当!沙发遭受两人的撞击发生剧烈位移,把立在边上的两个行李箱撞倒在地上。   或许是阵仗太大,方栀抱着谭枫在沙发上重重地喘了口气,两股信息素在私密的空间里扩散挤压。   两人似乎都受了惊,谁都没有说话,像极了山崩后短暂的寂静假象。   “方栀?”谭枫轻轻推了推他,忽然噗嗤笑了出来,“我没事方栀,就是脚滑了一下,你别抖。”   方栀抱着他还不肯松手,谭枫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凭感觉猜测alpha正绷着脸,嗓音低哑地在他耳边说:“我没抖,是你触觉神经出问题了。”   谭枫笑得更放肆了:“这梗过不去了是吧。”   方栀终于舍得把人松开,两手却还抓着他的肩膀:“没事就行。”   谭枫说:“我就是摔个跤,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方栀眨了一下眼。   是啊,只是摔个跤,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还是在家里,身后就是松软的沙发,摔下去至多是磕破皮,可自己偏偏就是慌了一下。   就好像有人在冥冥之中提醒他,有些意外并不是他所能控制和规避似的。   方栀定了定神,淡淡地说:“没事,可能是戏演多了,总怕有意外。” 第101章 取不出章节名的日常   单身青年公寓里有几间卧室呢?   答案是一间。   这个答案其实显而易见,但谭枫刚才调戏人调戏的太过火,被方栀摁着在唇缝里厮磨了好久,魂都不知道飞到哪个角落去了。   所以他直到把行李箱收拾完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谭枫站在床边出了会神,不死心地又在公寓里转了一圈。   “在找什么?”方栀问。   谭枫重新回到了床边:“找避难所。”   方栀开了一半的冰箱门又阖上了。   他大约是怀疑自己幻听了,僵持着扶冰箱的姿势好一会才问道:“你说找什么?”   “避难所。”谭枫指着那张双人大床一字一顿说,“不然我怕我死在上面。”   方栀:“……”   Alpha听懂了这人的画外音,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重新打开冰箱门,淡淡地说:“你别乱动就不会。”   两分钟前门卫送来了他们在车上点的一袋子外卖,超市负责人很细心地把东西分门别类,洗漱用品一袋,零食饮料又一袋。   饮料全是冰柜里新拿出来的,压在袋子最底层,拿出来的时候上面盖着淡淡的水雾。方栀把最上层的零食倒在了茶几上,饮料罐子则一个个放进冰箱。   谭枫笑着把睡衣一丢,顺路去客厅顺了一包薯片,靠在厨房门边上边吃边说:“下午有什么别的活动吗,没有我就复习写作业了。”   “品牌方会给我送件衣服来。”方栀关上冰箱门,把沾了水的塑料袋擦干,叠整齐放在抽屉里,“你好好复习就行。”   谭枫问:“什么衣服?”   方栀说:“过几天有个品牌方的活动要参加。”   谭枫点了点头:“那个你前阵子去站台的品牌方?”   方栀正给自己倒水,闻言诧异了一下:“你还挺关注?”   谭枫笑了笑。   其实没有怎么关注,他知道方栀不喜欢这份所谓的“工作”,所以哪怕微博上方栀的工作行程满天飞,谭枫也没太留意。   只不过有时候他和方栀真的太久没见了,只能通过照片来宽慰思念。   两人的关系基本保密,谭枫在学校里白天要上课没时间,到了晚上又轮到方栀在忙,除了休息间隔能争分夺秒聊上两句,他们几乎没有打电话和视频的时间。   这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谭枫连吃了三片薯片掩饰情绪,不动神色地转移话题:“我记得是珠宝公司?那你岂不是还有搭配的项链啊戒指什么的。”   方栀喝完了一杯水,低头又倒了一杯,递过去用杯口在谭枫唇边碰了碰。   “那得看品牌方给我什么。”方栀说,“喝点水。”   谭枫懒得接,直接低头就着这个姿势让方栀喂他喝。   “万一是项链那岂不是要领口大敞。”谭枫抿了下唇边的水,一手一边举着薯片来回比划道,“我在微博上见过的,就和你上次走红毯穿的酒红色西装差不多,里什么衣服都没有然后领口一路开到胸…”   方栀忍不住打断他:“我里面穿衣服了。”   “你没穿。”谭枫十分笃定地说,“那次你超话都炸了,所有粉丝都说你没穿。”   方栀张了张口,似乎是很想继续狡辩。但事实大过天,那次他西装里确实是光着的。   谭枫一直盯着方栀的脸看,一些细枝末节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他“哈”了一声,用一种“果然如此”的语气调侃道:“我就知道群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alpha的嘴骗人的鬼。”   说完,他摆了摆手,捏着薯片袋子钻进了书房。   方栀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带着那杯没喝完的水跟了进去。   谭枫把零食袋子丢到一边,扭头疑惑道:“你跟进来干嘛,你又不用写作业。你个考试开挂的变态。”   说起这个谭枫就来气,方栀每天都忙得和陀螺似的,基本可以说是没吃过学习的苦。可是他的考试成绩总莫名其妙的高,这次期末摸底测验更是直接把常年霸榜老二的学委挤了下去,紧紧咬在第一名后面。   姜清看着方栀的成绩单十分欣慰,又体谅他工作辛苦,特意免了方栀的假期作业。   谭枫则看着他那满江红的数学试卷捶胸顿足。   “高中的课程我在很早之前就学过了。”方栀把杯子放下,指了指书房内侧的书柜,“笔记都在那,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那语气活像是“那是我写的字你没事可以欣赏一下”。   谭枫直接翻了个白眼,把手上成堆的试卷铺了满桌,然后在方栀前往书柜拿书看之前把人撵了出去。   方栀紧急扒住了门框,毫无形象地横在门框内:“你干嘛?”   “嘲讽学渣的学霸没资格留在书房。”谭枫手脚并用地把alpha推了出去,小声骂道,“快滚!”   他整个人的劲都在alpha身上,方栀不敢还手,生怕石头硬碰硬把人伤到了。于是公寓主人只好双手投降,任由谭枫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外。   书房门砰得一声关上,方栀脚下趔趄,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他常年正经冷静,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趣,此刻却在心里萌生了一点想要捉弄人的心思。   “谭枫?”方栀轻轻敲了下门。   “干嘛!”里面的人有些暴躁。   方栀嘴角弯了一下说:“有不会的题可以叫我,我教你。”   房间里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书房里才传来两声无力的拍桌声响,紧接着是谭枫呼啦一下拉开房门,把一本贼拉厚的新华字典砸在了他身上。   方栀连忙伸手接住,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谭枫再次把房门关上,徒留一个决绝的背影。   再低头一看,某人砸给他的新华字典里折了个角,并把折角那页的“滚”字用红笔圈了出来。   还在旁边附赠了三个感叹号。   文科生最后的倔强。   “噗。”方栀低头笑了起来。   -   知识对于高中生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纵使谭枫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方栀整理的知识点清晰明了,简直堪称学霸界的教科书。   书房内侧装了一个镶嵌式的大书柜,分上下两块,上面是成片成片的或外文或中文的名著阅读,下面则是满满当当的课程材料,包含了高中的十一门课和体育美术相关课外教程书,角落里则是一沓手写的心得笔记。   方栀所说的数学笔记也夹在里面,上下交错着几门文科的摘抄,谭枫一张一张收拾出来,发现叠起来竟有半本新华字典那么厚。   “他哪来的时间做这么多题?”谭枫小声嘀咕道。   他捏了捏页脚,把好几处褶皱的地方捋平整,然后带着那一沓数学笔记坐回了位子上开始做题。   时间从动笔的那刻开始飞快流逝。   姜清一直说他不是笨,也不是没有理科思维,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数学,从心理上就抵触这门课的存在,所以一直做不好题,也总是浮躁。   但只要alpha真的彻底沉下心来,这些数字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方栀在门外把声响放到最轻,他先是找了本书看了会,然后走到阳台接了个电话,戴上口罩去楼下拿了一趟衣服。临近落日的时候又叫了跑腿,点了一些处理好的食材放进了厨房。   这期间他好几次推开书房的门,但没回都是静悄悄的没说话。似乎只是为了确认一眼那人还在不在这里。   他常年独居,做饭并不是难事,甚至有些家常小菜做的还不错。天边刚开始暗下来的时候,方栀就着手在厨房里准备起来。   “晚上吃什么呀?”谭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溜了出来,半趴在门框上问。   方栀正切菜,头也没抬:“反正没有辣椒。”   谭枫走过去戳了戳菜板:“为什么没有辣椒?”   方栀说:“因为晚上吃辣对胃不好。”   “歪理,我在学校天天吃。”   谭枫转头又去冰箱里拿饮料,拉开罐头喝了一口,然后递过去喂方栀。   方栀配合着仰起头,淡淡的香味在动作间飘荡出来。   Alpha的喉结因吞咽上下滚动,浅色的小痣在明暗处若隐若现。谭枫出神了一瞬,抵在铁罐上的拇指微微收紧。   信息素交织着钻进各处角落,谭枫把饮料罐头推到一边,又往前迈了半步。   被余晖照耀着的房间忽然变得暧昧起来。   方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头抿掉了唇边的饮料,然后侧头靠了过去。   厨房里没有生火,鼻尖之上只能闻到对方溢满的信息素和淡淡的青菜香。他们从没试过在这样恬静明亮的空间里接吻,因此变得小心翼翼又有些急不可耐,俯仰之间挑逗起更强烈的情动和心跳。   方栀攥着桌角的手移到谭枫的肩膀上,又在急喘的呼吸间扣住脑后。   谭枫的脖颈仰得有些发酸,刚想低下头就被alpha箍住下巴掰了回来。方栀轻轻舔着他湿润的唇缝,跌跌撞撞地压在了沙发上。   方栀没办法解释今天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大抵是氛围太好,像极了他幻想中未来的美好,也像极了这几年中难得一遇的美梦。   等两人的胡闹彻底结束,窗外的晚霞早就黯淡了下去,灰蒙蒙的夜色笼罩了下来。   谭枫换了条裤子重新走进厨房,端着那杯没喝完的饮料在一旁“监工”。   其实主要是负责偷吃菜品,以及在方栀忙不过来的时候趁机捣乱。   方栀一边笑一边忍,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只能原地修炼起“料事如神神功”,在谭枫每每预谋做点什么的时候及时制止。   “等以后长大了我要和我爸一样在明州买套大别墅,双层的那种。”谭枫抱着空了的饮料罐说,“一楼负责做饭,二楼负责胡闹。”   方栀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笑了笑说:“嗯,再给你装一个横跨两层楼的大书柜。”   谭枫噗嗤笑了出来,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那装修房子这种事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方栀重重地揉了一下谭枫的后脑,扬起下巴往餐厅一抬,“吃饭去吧。” 第102章 预热直播   综艺开播前的预热直播定在了第二天下午三点。   谭枫上一秒还在伏案做题,下一秒就被急匆匆赶来的陈毅拽进了客厅,塞到沙发角落里让赵知行预备接手。   “你居然换沙发套了?”陈毅这时候才注意到沙发颜色的变化,指着那套曾经因为嫌弃公寓太冷清而特意网购的亮黄色隽绣小雏菊花样年华款中年审美沙发套说,“你当时不是说打死你都不会换的吗?”   方栀靠在谭枫边上看书,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那你当我死了吧。”   陈毅:“……”   现场氛围太好,赵知行捏着粉扑笑得直不起腰,方栀则被陈毅揪到一边去教育人生,因此没人看到谭枫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害羞。   Alpha掩饰地咳了两声,屁股仿佛坐了根针,怎么坐都感觉不太舒坦。   关于生死大事的教育没能进行太久,陈毅骂到一半去接了个电话,紧接着赶忙把直播设备安装上,对着两人调试起光源。   赵知行蹲在一边收拾化妆刷,视线不时从两人身上扫过,斟酌了半天说:“小枫要不换一件衣服,两个白体恤挨一块太亮了。”   “有道理,还是专业的强,我就说今天这光调试起来不对劲。”陈毅连忙把错乱的转盘归位,指了指卧室对谭枫说,“最里面的衣柜抽屉打开有一件黑色T恤,你俩身形差不多你应该是能穿的。”   谭枫沉默了一下问:“我穿他的衣服不会被粉丝认出来吗???”   “纯色的T恤满大街都是。”方栀揉着他的后脑勺,凑过去压低了嗓子又说道,“他们又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   谭枫耳根上刚褪下去的红又漫了上来。   他侧了下头,但碍于场上两位长辈的深切凝视,谭枫生生摁住了自己的手,一脸“你可闭嘴吧”的表情一字一顿对方栀说:“流、氓。”   方栀:“?”   陈毅捂着眼睛转头:“哎呦…啧。”   赵知行继续低头收拾化妆刷:“咳…”   两位长辈凭借几十年的人生经验顿悟,不约而同地对公寓地砖、白色抽纸以及吱哇乱叫款房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险些把头扭成探照灯。   这时候,主持人那边发来了直播连线申请,陈毅连忙回归工作状态,对着房间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按下了同意键。   沈归夷和江柚白已经在和主持人聊天了。   “啊方栀进来了!”见到方栀的头像亮起,主持人立刻热情地打起了招呼,“hello,hello,方栀听得到吗?”   陈毅点开自己的手机进入直播间看了一眼,确定机位没什么问题,对方栀举了个ok的手势,带着赵知行坐到了正对着客厅那一侧的餐桌前。   方栀这才点了下头:“嗯,听得到。”   “柚白是在剧组吗?”直播间又进来一个人,商时序的大脸直接印在屏幕上。   江柚白咯咯笑了两声,支着头说:“是啊是啊,我刚下戏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Omega头上顶了个小皇冠,穿的也是西欧古典贵族的鱼骨拖尾长裙,漂亮的锁骨在镜头前很是惹眼。   弹幕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白白白喽】:老婆居然在拍新剧了吗!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风声!   【嘻哈一下】:笑死我了商时序刚刚的大脸哈哈哈哈,好憨啊哈哈哈哈!!   【你怎么知道柚子是我老婆】:老婆又瘦了!注意休息!!   【栀子花开呀开】:哥哥家的沙发套是不是陈叔挑的,好有年代感啊。   【旭日东升】:姐妹关注点挺奇特啊哈哈哈哈!!   “陆应怀还不上线吗?”沈归夷低头看了眼表说,“直播迟到可是要给点惩罚的。”   话音刚落,直播间又挤进来一块屏幕,陆应怀含着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我怎么刚进来就听到有惩罚,我现在退出直播间是不是还来得及?”   沈归夷牵了下嘴角。   在直播之前父亲特意嘱咐她,哪怕再讨厌陆应怀这个人,她也得在场面上过得去才行。   成年人的世界里最舒服的是面子,最难堪的也是面子。   “应怀来迟了三分钟,这不得自罚三杯?”主持人顺着话讲了下去。   陆应怀摆了摆手说:“自罚自罚,不过先说好,那两个还没来的必须喝得比我多。”   他说着就要起身,视线往下面一瞥,发现弹幕忽然炸了。   【咕咕今天咕咕了吗】:我靠我靠!!那个素人小哥哥居然在方栀家里吗!!!   【我要赚大钱】:啊——!!!我邵子安实名磕cp!!   【five的日常】:所以他们关系真的很好啊!还穿的一黑一白诶!太配了磕死我了呜呜!   【大学牲】:你们磕你们的,我要偷偷把小哥哥拐走~   【秘密喵喵】:放下!是我的!   【真爱远离欺诈】:小哥哥一脸懵哈哈哈哈,每次闯进直播间的表情都好可爱啊哈哈哈!   【你别帅死我】:素人??我看预告的时候还以为是星耀新签的男人!别太帅好不好,能不能拐进娱乐圈当我的第1314位老公。   陆应怀在镜头前眯了一下眼,抬眼看向了方栀那块屏幕。   屏幕里,谭枫刚刚入镜,他换好了衣服坐在方栀边上,两手交错着握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   主持人正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谭枫脸上的表情却僵在一起,十分乖巧地点着头。   这一举动直接把江柚白逗笑了:“噗嗤,谭枫你别紧张哈哈哈哈。”   “我、我能不紧张吗。”谭枫第四次往直播间上的浏览数字看,吞了口唾沫说,“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这么大场面。”   方栀低头轻笑一声。   “我们就是聊聊天,就当是一个简短的下午茶聚会。”主持人翻出了早早准备好的讲稿,一边说,“那我们人到齐了,现在就开始第一个环节。”   商时序抵着唇挑了挑眉。   他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地把屏幕上所有人脸都扫视了一圈,然后侧过头用备用手机给陆应怀发了条消息。   【序号】:?   主持人正在念着开场白,商时序隔着一层屏幕关注着陆应怀的一举一动。   镜头里的alpha垂了下眼尾,没几秒种又抬起来。   【Lyh】:休息。   商时序心里冷笑一声,手指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翻飞,嘴上却在附和着主持人的话茬,还趁机调侃起了自己最近遇到的倒霉事。   【序号】:别是又被你打得起不来床了。   【Lyh】:少管我的事。   商时序笑出声,随即把手机丢到一边,全身心投入进直播中去。   参与进这场直播的几个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问起杨淮的去向。只有弹幕上偶然闪过的几条粉丝提问,但也被主持人的刻意无视而淹没进了信息洪流中。   “我们第一版预告已经发布很久了,大家都看了吗?我看完之后大受震撼,感觉你们不是在拍综艺,而是去拍了一部电影。”主持人说。   江柚白摘掉头上的皇冠,哀嚎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要放我投毒的片段,我妈当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进行思想教育。”   “你看看预告里我在干嘛。”商时序激动地来回比划,“月黑风高谋杀夜,我不比你还要恐怖?”   众人纷纷笑起来。   “好那其实我们预告片出来之啊很多网友都在线催更啊,微博下面对这场综艺的剧情讨论也众说纷纭。”主持人问道,“那我们在直播里就先给大家解解馋,让各位老师分别介绍一下自己抽到的角色卡好不好?沈老师先来吧。”   沈归夷低头看了眼台本,挽着鬓边的额发说:“我先来啊?这你得先告诉我能透多少量,我怕我万一一个嘴漏说的太多…”   主持人说:“咱们就收着来,就谈谈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吧。”   沈归夷了然:“我抽到的角色叫伊兹,具体是什么身份我就不说了。在藏宝游戏的故事里她是一个…很复杂的女性角色,其实我一直觉得伊兹是有些亦正亦邪的意思在的,但又皈依家族里的信仰,所以…嗯,不能说太多了哈哈哈哈。”   “可是我一直觉得伊兹这个角色很正派诶。”江柚白接话道,“你看看我在预告里还和你表白了!”   沈归夷弯了弯眼角戏谑道:“是呢,还接吻了。”   【小酱酱酱】:这波“深白cp”必须上大分!!!   【情深几许】:我日我日我日我磕死了磕死我了呜呜呜呜,谢谢节目组谢谢后期谢谢谢谢谢谢我就是你们深白cp的狗呜呜呜呜!务必多来点粮妈妈们!!   【佩恩那特特特】:我就说深白后期绝对有自己人!!谁家综艺剪手背吻啊啊啊啊   【你说是谁】:你别说善恶是会剪预告的,短短三分钟我从头姨母笑到尾,根本停不下来~   “啊你不要大白天讲这么让人害羞的话。”江柚白笑得闪出了镜头,好一会才回来,远程cue了方栀求助,“快快,方栀你快来转移火力救救我。”   方栀在屏幕前看戏看了好半天,正抬着杯子喝水,眸子从眼尾瞥出去看了一眼问:“没跟上思路,现在说到哪了。”   旁边紧张到抠手的谭枫“噗嗤”笑了出来:“你主打一个真诚。”   方栀没回话,藏在身后的手却轻轻拍了他一下:“谈谈角色的话,尼克斯在我心里其实是一个被权势和恩情要挟并控制的人,他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和束缚。”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主持人便插空问道:“那我们看预告片的时候,尼克斯这个角色似乎和索里斯的关系很不错,方栀是怎么认为的呢?”   “如你们所见。”方栀不动神色地把话丢了回去,“给今晚的正片留点期待吧。”   “哇方栀是真的严谨啊,换我就该说漏嘴了。”商时序鼓起了掌,“七七你可别给我挖坑——要不你还是别问我了,我是真的有点漏勺属性在身上的。”   主持人掩嘴笑了笑,调侃道:“那不行,商老师得积极参与进来呀~”   商时序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那好吧,如果让我用一个字来概括塔乌的人生,那就是恨。他是一个被某些因素绊住前路不可前行的…少年?经常怼天怼地的,而且和蒂恩小姐的关系不是很好。”   “我们看的预告里塔乌都是以一个暗黑角度出场的,所以塔乌是藏宝游戏里的反派?”   “差…啊你别给我挖坑。”商时序说,“这不能说这不能说,不愿再当漏勺。”   【钮呼噜氏】:漏勺哈哈哈哈哈哈商老师也知道自己嘴大哈哈哈哈!!   【咕咕今天咕咕了吗】:方栀那part怎么跳的那么快,我还没听到我想听的锁链play!   【为什么要写文献综述】:七七快看弹幕,快帮我们问问锁链那段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是嗷嗷待哺的娃!   【佩恩那特特特】:别太荒谬你们,真不怕这个直播间被举报涉黄然后一整个端了!   【情深几许】:哈哈哈哈哈哈哈23333!   【我爱马卡卡】:笑死了,七七敢问方栀敢答吗,我觉得你们还不如问一问新来的枫哥哥~   【炒锅巴9】:同上!小哥哥全程都没怎么讲话,我想听我想听。   左下的弹幕刷屏速度飞快,谭枫只能捡重要的信息看。还没来得及把最后一条消息看完,主持人的话茬忽然就转移到了他身上:“大家都这么热情,那我们来问一下新来的小帅哥。谭枫是怎么理解索里斯这个角色的?”   谭枫愣了一下说:“算不上理解,索里斯这个角色其实一直处在一个被动接受的过程中,整个游戏里基本是被推着走,如果非要夸一夸他的话…大概是柔软、明亮。可能他出生在一个暗潮汹涌的时代里,但好在他坚守住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我们的预告片开头那句话用的是索里斯的原声,我真的很好奇当时发生了什么,乌鸦指的是谁?”主持人问。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谭枫直觉上感到不对,但又碍于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不敢胡乱下决断,只能连忙扭头看了眼方栀,又问了一遍,“我可以说吗?”   方栀低头捏了下眉骨,把脸上的情绪敛下。一边极其顺手地把桌上的水杯递了过去,淡淡地说:“喝点水润润嗓。”   谭枫脸上惊愕了一下,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这句的意思。但alpha的身体格外听话,他把杯子接过来送到嘴边,贴着杯口呆呆地喝了起来。   【咕咕今天咕咕了吗】:方栀:硬核闭麦。   【情深几许】:喝点水润润嗓哈哈哈哈哈哈哈,七七都快憋不住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每天早饭吃什么】:头一回在方栀脸上看到这样操心的表情,是不是终于能体会到陈叔的辛苦了。   【小马甲】:我合理怀疑方栀就是为了防止小哥哥说漏嘴才和他一起直播的哈哈哈!操心的小哥哥一枚呀~   【b溃的日常】:等一下!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他们俩喝的是一个杯子吗?!   【建议闭嘴】:不行这俩人我真是磕得莫名其妙且上头,从学校跳舞视频就开始磕了没想到还有后续!!而且正主居然亲自撒糖真是百年一遇啊!   【芋圆汽水】:众所周知直播就是大型磕cp现场,谢谢节目组,谢谢家人们,谢谢!!!Neil!!!   “帮我倒点水。”方栀借着主持人在和粉丝互动的时机悄悄往后靠了一点,压低嗓子对谭枫说,“拖久一点,陈叔让你回来再回来。”   谭枫正捧着杯子舔杯口,湿润的嘴皮上下一碰:“这样没事么?”   “没事的,你快去吧。”方栀重新调整了坐姿,见谭枫还有些犹豫,然不住拿脚尖轻轻顶了他一下。   谭枫“唔”了声,回了他一个脚印,这才抱着杯子走了。   主持人的话题正集中火力在陆应怀身上,属于方栀的那块屏幕随着谭枫的离开轻轻闪了一下,主持人转动眼珠看了一眼,确认方栀还坐在镜头前后便收了回去,似乎并不在意谭枫的去留。   谭枫拐进厨房快速倒了水出来,和陈毅并排坐着,喝了口水问:“不是说全员参与,杨淮怎么没来?”   他把声音压得很轻,尾调带了点严肃的沙哑感。陈毅捣鼓手机的动作顿了顿,张口说:“可能是陆应怀不让他上吧,现在杨淮的资源都握在陆应怀那边的。”   “我不理解,为什么陆应怀不让他上这个直播。”谭枫扬起下巴指了指远处正在直播的手机说,“明明是一个很不错的曝光渠道。”   陈毅笑了一下,忽然岔开话题说:“我们这个圈子里其实一直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明明这个艺人什么节目都上过了,什么角色都演过了,数据和评价都还不错,但本人就是一直不温不火,每当别人提起他的时候,大家只有一个反应‘哦,我知道他,我记得他’。”   “我们没有办法解释这种现象,有人总说‘好事多磨’,但我觉得这个现象如果是放在杨淮身上,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报应。”陈毅神色凝重,眉宇间落下深深的褶皱,一字一顿道,“是为他年少时萌生的自私和恶毒而诞生的报应。”   谭枫仰头喝了口水,湿润的唇瓣轻轻阖着,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   有些情绪一旦被勾引出来就再难藏匿,陈毅看了眼不远处正在讲话的方栀,alpha整个人因为常年的镜头监视而惯性紧绷,哪怕动作松散地靠坐在沙发上,交叠的手指却在暗处使劲相互揉捏,像是在和什么恐惧的东西较劲。   他苦笑了起来:“虽然我现在是一个成熟且情绪稳重的大人,但我十分乐意看到这一幕,我甚至想看到杨淮因为自作自受而堕落的模样。至少这样,方栀从小遭受的那些噩梦才算是能被抵消。”   “抵消不了的。”谭枫注视着方栀的侧脸轻声说。   陈毅扭过头去看他:“什么?”   “我说,那些事是抵消不了的。”谭枫把玩着再一次空荡的玻璃杯,眼帘垂了下去说,“人类的惯性思维会告诉我们,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好,我们会慢慢遗忘,时间会解决这一切;当然也有人说,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已经遗忘,而是不再想起。能不能把所谓的痛苦和回忆留在心里,最主要的还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想不想让自己记起来,而不是时间会不会忘记。”   所以这件事情本质上就会一直存在,只是藏匿在暗处和展现在眼前的区别。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我们无法欺骗自己,更没办法用肇事者的悲惨来抵消自己的悲惨。   “但是没关系。”   谭枫跳下椅子,椅子脚和大理石地板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方栀动作一顿,视线不可避免地被吸引过来。   谭枫对着他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抬脚就要过去。   “哦我话还没说完。”alpha刚迈出一步又收了回来,低头笑着对陈毅说,“我刚刚说这些都没关系了,因为他接下来都会是好日子。”   “我会代替那些被藏匿起来的噩梦和恐惧陪在他身边。” 第103章   三天的小长假在高考落幕后终于走到了头,谭枫带着他疲惫的大脑、他没写完的数学试卷、以及他男朋友回到了学校。   教室里的座位还是按照高考的座位排列的,那些木制桌椅在扒掉了蓝色桌套、各色书包挂带和各种可疑的黑色水笔小抄后,简直像N胞胎兄弟一样整齐划一地排列在教室中,亲妈来了都认不出谁是谁的。   “为什么桌子椅子上不能强制留下我们各自的信息素。”谭枫在逛了一圈教室后抬起头,语气愤愤然地说,“我找不到我自己的桌子了!”   吴洋站在讲台上喊:“你随便拉一张坐嘛——还有四天期末考期末考考完我们就搬教室去高三楼了!”   说话间,一张桌子被拖了过来。方栀单手掰着桌角,手腕瞬间发力把桌子推到了谭枫面前:“你的。”   谭枫诧异:“你狗鼻子吗怎么认出来的?!”   方栀说:“没有,随便拖了一张。”   “……”   “凑合坐。”   吴洋在讲台上笑喷了。   “一年了我和我的桌子已经有感情了!”谭枫沉默几秒后骤然爆发,两指指天道,“虽然这学期只有最后四天了但是我不能背叛我的桌子!”   方栀静静地挑眉抱手看着他发疯,半晌才开口平淡又犀利地问了一句:“行,那你自己再找找?”   谭枫绷住脸:“……找不出,找不出一点。”   似乎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方栀原地耸了耸肩,又从较近的桌子中拖过来一把,连带着椅子,哐当!整整齐齐摆在了教室最后一排。   谭枫见状也顺手捞了一把椅子,乖顺地坐在了位子上。   他们几个来得早,教室里算不上人多,但是走廊外却断连式地涌着一大片人,隔了半条长廊往教室里面望。   这要是放在以前谭枫想也不用多想,这些肯定是聚众来偷看方栀美貌的。但如今又和之前不一样,因为《善恶彼岸》综艺的播出,谭枫自己在网络上居然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井号关键词,就连沉寂多年只点赞了方栀三条美图九宫格的微博小号都被网友扒了出来,一夜之间涨了几千号粉丝。   谭枫第二天看到自己微博炸了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是不是被人网暴了。   《善恶彼岸》综艺官方在前期的宣传成本几乎得到了超脱的回报率,综艺首映点击率突破两个亿,评论区刷下去都是网友们催更的叫声。凭借着全新的综艺形式和悬疑感十足的剧情,综艺的微博词条更是被推上了热搜前三,和全民关注着的“高考落幕”上下并排。   这是一场无声的震撼,但对于谭枫来说,更多的还是对陌生环境的不自在。   毕竟就连几乎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同班同学,如今见面调侃他的第一句话都是“谭大明星”。   谭枫坐在位子上皱了下眉,左腿曲起又放下。   于是当天中午,alpha破天荒地没有光临自己钟情的小卖部,而是拽着方栀回到了寝室。   “幸好当时陈叔给你带的方便面我没偷吃掉。”谭枫跪在地上,从紧挨着地面的深长储物柜里捞出两桶桶装的大食量方便面,随手抛了过去。   方栀抬手接住,紧接着伸手把人拉了起来。   Alpha看了他一会,问道:“怎么今天不去小卖部了?”   “不舒服。”谭枫一边拆着包装盒一边老老实实回答道,“心里不舒服,被人盯着在后面窃窃私语总感觉怪怪的。”   方便面桶最外围的那一圈塑料薄膜拆分全靠运气,有时候一鼓作气就能拆开一个大洞,有时候却韧性十足,越是用劲越是无法破开。谭枫现在就处于后者的状态,塑料透明薄膜被拉扯成一条长长的薄片,负隅顽抗。   他轻轻“啧”了一声,正想放弃,身边方栀的手就伸了过来,用了个巧劲把塑料从密封口那条线上撕了开来。   “之前我不让你参加这个综艺,怕的就是今天。”方栀默默地把所有包装拆开,慢条斯理地往面饼里添加佐料,“我经历过这些,所以我知道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更知道你也不会喜欢…”   谭枫说:“我当时以为我能做到不在意的,我爸昨晚果然骂的对,我还是太年轻。”   方栀一顿:“昨晚?”   “嗯哼,昨晚我妈给我打电话了,大概是怕我在你家里当山大王。”谭枫抓起那一把塑料膜按在手心里反复揉搓,一边愤愤道,“我妈顺便还来恭喜我此生首部且唯一一部综艺反响良好,正夸到一半呢我爸就插话进来了,劈头盖脸骂了我一句年轻气盛不懂事。”   谭枫说着摸了摸鼻子,方栀的视线从他眸间一扫,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想,但还是装模做样问了下去:“你是不是又和你爸吵架了?”   “我没有!”谭枫大喊一声,“我爸就说了句‘他明天出差让我别老和你腻在一起这周必须回家陪我妈’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他现在的状态像极了刚出生就和鸡妈妈叫嚣的鸡宝宝,气愤中带了点被长辈基因压制的无奈。方栀扫了他一眼,又一眼,极力忍了一下没忍住,偏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还笑!”谭枫撒开手里的方便面纸桶,小臂卡住方栀的脖子威胁道,“不懂得如何哄男朋友高兴的alpha不是好alpha!”   方栀被他压着,肩膀略微佝偻起来,抬起来的眸子却噙着笑:“我考完试要去一趟公司签署解约条款,到时候我家那边可能会有点麻烦,不知道阿姨愿不愿意再收留我一阵。”   “阿姨不知道愿不愿意收留你。”谭枫两指掰住方栀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嘴角微微勾起说,“但是你男朋友确实很乐意收留你。”   -   期末考结束的那天明州下起了大雨,听陈叔说这是沿海地区每年都会迎接的梅雨季,四处都是潮气,放在寝室衣柜里的衣服容易发霉。   方栀举着电话站在自己的衣柜前发呆,他出神了一会,大脑瞬间闪过前阵子他刚回学校上学无处可睡无衣可穿的可怜画面,十分迅速地把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服全部塞进了行李箱。   谭枫在早上考完最后一门课后就被谭鸿铭的电话强势“请”回了家,于是寝室里只剩下方栀一个人,开着因为车群拥挤只能在校门口焦灼等待的陈毅的免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寝室。   方栀自己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基本是按着酒店里的基础套餐搭配的,来的时候拎起一套走,走的时候也可以一股脑全塞回去,并不用太考虑什么要回家,什么不用带回家。   拉链,上锁,方栀把行李干支撑着上提。锁扣在抵达顶端的时候“喀拉”一响,像是召唤回了什么习惯性的记忆,方栀没忍住就要去口袋里摸口罩。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alpha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在寝室,在学校,在一个可以不用时时刻刻带着束缚住自己自由呼吸的“束具”的地方。   “你走之前到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电源没关掉的,我记得小枫有个台灯的,这孩子心思细但是办事有点五大三粗,你去看看他关掉了没。”陈毅叹息一声说,“防火防灾啊!不关电源可是寝室危害啊!”   方栀被他喊回了神,蹲下来往下面的电源插孔探头:“没关。”   代表电源连接的红色小点在暗处常亮,alpha伸手越过那处按下电源键,又把插头拔掉。   做好这些,方栀才重新起身按住行李箱的杆,视线下意识往桌上一扫。   谭枫桌子上的陈设并没有被带回去,装了弹簧的蓝色小猫,台灯,小风扇,还有各种他不知道从哪里扫荡来的书籍,在靠墙的角落堆成了一座比萨斜塔,在电线的支撑下摇摇欲坠。   方栀伸手把那些书扶正,淡笑着退开,垂眸抬起间又往自己那张空旷无物,连灰尘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宛若无人停留过的那张书桌上一扫。   …是有些过于冷清了。   “出来了吗?”电话那头陈毅焦急地催促了声。   方栀这才收回视线,重新按上行李箱的支撑杆说:“出来了。”   陈毅安静了两秒说:“放屁,我连行李箱滚轮拖地的声音都没听见。”   方栀:“……”   方栀无奈地扶了下额,拖着行李箱出门去,一边说,“我下来了,你在哪?”   他问着,转过头往走廊上的窗口看出去,陈毅的吉普车仗着车屁股窄小的优势从一中车潮里挤了出来,稳稳当当停在寝室大楼正门口。   陈毅正在报着自己的位子,忽然间听到电话那边的滚轮声又淡了下去,随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老旧零件开门的声音。   “你有东西没拿?”陈毅仰头问。   “嗯,落了东西。”方栀喘了两口气,拇指摩梭着那些被谭枫折了几折的书页,轻轻放在了墙角处。   那是他从比萨斜塔里随便抽出来的一本,页边脚已经泛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灰白色的封面被藏进暗处,只能接着细碎的光看清最末尾的几个字。   这本书放在这张空旷的书桌上,倒是平添了一点清冷的人气。   就像是在这里留了点念想,以后哪怕山高险阻,也总有回来的希望。 第104章   从学校回去后方栀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另一个城市,为那份少年时期被迫签署的经济合约画上一个落幕的句号。似乎是因为这条马上就能望到头的路终于在他心里拨开重重迷雾显露出来,方栀为此愉悦了许久,就连嘴硬的模样都软化了几分。   这点微妙的变化陈毅是看的最明显的。   他陪着方栀走过这么多年,看着那个收到血老鼠却麻木蹲在角落无动于衷的小孩一点点长大,被世人高高捧起,接受鲜花与掌声;被镜头窥探隐私,在暗处舔舐伤口。   好在最后他在最炽热的年纪跳出牢笼,在最青涩的年纪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像是惊蛰时节的一场春雨,融化万物后迎来生机。   这个城市的工作结束的很快,方栀没有多做停留,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回明州。   他迫不及待地想去签下那张解约合同,脚步飞快,陈毅在他身后无奈地笑起来,连拽都拽不住他。   “我这老胳膊老腿跟不上了。”陈毅干脆停在原地,等着方栀自己倒回来,“那张纸又不会跑,你等等你陈叔行不行。”   方栀脚步一顿,有些尴尬地退了回来:“嗯。”   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孩子年轻气盛我理解,咱们慢慢过去。诶一会签完合同你回哪,公寓还是…家里?”   他把“谭枫”的名字含糊了过去,挑了挑眉示意。   “先回公寓。”方栀顿了一下又说,“陈叔,暑假我想带他出去。”   陈毅盯着方栀的侧脸看了他一会,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旅游去是吧,知道了,回去我给你们…”   他话说一半忽然顿住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杨淮身上,稍显错愕后闭上了嘴。   陈毅倒不是因为在这里遇到杨淮才错愕,而是看到了杨淮身上的伤。   上一次直播预热杨淮没有上场,陈毅就留了个心眼找人私下打探了下情况。但毕竟杨淮现在是陆应怀手下的人,太过具体的事情他自然打探不到,只有一点小道消息说,这人是在直播前一晚做了什么事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被陆应怀打了一顿。   只是陈毅没先到这“打了一顿”居然有这么狠。   这件事情满打满算也过去了快半个月,一般的小伤早就该在悉心呵护下见好了。但杨淮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淤青和肿胀,暗红色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明显,就连走路的姿势也十分古怪,隔了半条走廊都能闻到膏药的味道。   杨淮抬起眸,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似乎知道自己能在这里遇到方栀。   又或者说,他是专门来这里等他。   这条走廊上没有人,正午十二点的时间,大家都忙着争分夺秒回去午休。只有他们三个人分站走廊两端,方栀缄默不语,杨淮则是恶狠狠地盯着他,慢慢红了眼眶。   过了许久,杨淮才挪动着他僵硬的步伐走过来,一字一顿问道:“流量第一,你就这么舍得退出?”   方栀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应该高兴。”   “我高兴,我当然高兴,我高兴得不得了。”   杨淮的最后一步如离弦飞箭,猛地往前揪住了方栀的衣领。血丝蔓延过他暴怒的眼球,在急喘的呼吸中发着抖,他咬着牙质问方栀:“既然你不想要,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抢?!你给我啊!你他妈的把这些你看不起的东西给我啊!!!你凭什么要和我抢这些你从来都不想要的东西?!明明想留下来想在这里的人是我!是我——!!!”   杨淮的咆哮声惊醒了办公室里的职工,他的助理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在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后吓了一跳,悻悻地把脖子缩了回去。   陈毅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皱了下眉,他刚想上前推开杨淮,却被方栀拦了一下。   Alpha伸手撕掉腺体上的阻隔贴,不受控制的顶级信息素便立刻倾泻而出,几个距离较近的信息素警报器一瞬间亮起交错的红光,盘旋在杨淮那张怒目圆睁的脸上。   杨淮揪住的衣领越来越紧,方栀低头掠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我说过了杨淮,我的确是不想要这些东西,但是我也从没和你抢。”   Alpha捏住他脆弱的腕骨,目光深沉而凌冽。   有那么一瞬间,陈毅甚至觉得方栀其实是很想对杨淮下手的。可方栀只是急喘了几下,又闭了下眼,眼里的情绪就这样被他摁了下去。   听到警报声的保安队迅速赶了过来,在看到方栀和杨淮时明显有些错愕,不知道自己是该怎么做。   “我的信息素溢出了。”方栀甩开杨淮的手,侧头对着保安队说,“杨淮先生大概是受到了我信息素的影响,麻烦你们送他离开。”   杨淮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俊美的面庞终于破裂,他放弃了最后一点脸面,眼角的泪水爬了他扭曲的脸。   方栀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希望杨先生能好自珍重,如果还有下一次。就不是信息素溢出这么简单了。”   他从未在人前如此强势,就连陈毅都看得愣了一下。直到方栀收回眼神继续往走廊另一端走过去时,他才回了神,低头和保安队长说了些什么后才跟上。   杨淮被保安围了起来,众人看到他身上的伤疤有些惊愕,好言相劝着扶他站起来。   “你又是凭什么…”杨淮还有些哽咽,视线穿过人群看向方栀的背影,挂着淤青的嘴角微微翘起,用一种极为诡异的平静语气说着:“方栀,我们合该是一样的结局。”   方栀的脚步顿了一顿,很快又抬脚往走廊尽头走去。   陈毅因为这句话多回头往杨淮那看了两眼,快步跟上,压低了声音说:“杨淮的语气不对,你和小枫没有在外面被人拍到过吧?”   “没有。”方栀笃定地道。   陈毅点了下头:“就当是我太敏感了。”   方栀绷紧了嘴角,沉默着拐进了走廊深处。   -   解约合同签署的十分顺利,方栀从公司出来后给谭枫打了个电话,后者在电话里狂欢,恭祝他脱离苦海。   谭枫那嗓门大的连陈毅这个耳背中年男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在等红灯的间隙扭头冲电话吼了一嗓子:“欢呼早了,方栀还说要带你去出去旅游!”   “什么——”电话那头又喊道,“方栀要带我去干嘛???”   “去旅游。”方栀说着点开了免提,“只是有这个想法,没想好去哪…”   谭枫高呼:“我要去国外!国内没意思还会被我爸管着,你带我去国外!我要去喝他们的街头小酒吧!还要玩蹦极!”顿了顿他又说:“你等等我去问问我妈让不让我去,妈——方栀说要和我出国旅游——”   电话“滴”一下就被挂断了。   方栀盯着黑掉的屏幕懵了一下,片刻后无奈地笑起来。   “噗嗤。”前排吃瓜的陈毅握着方向盘笑起来,“小枫还真是急性子,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去国外玩我还能放心一点,国内人多眼杂,万一不小心被拍了也是麻烦。”   方栀低头摆弄着手机,发了好几条消息等着谭枫回复:“都随他,他想去国外我就陪他去。正好趁这几天休息我上网看看哪里比较好玩。”   吉普车驶入车流,陈毅往后瞥看他一眼,忽然揶揄说道:“方栀你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像什么吗?”   方栀头也没抬,快速浏览着手机上的信息,反问道:“像什么?”   陈毅:“像个恋爱脑。”   方栀:“……”   谭枫再次打电话过来是十分钟后,欢欣鼓舞地告诉方栀他爸他妈都同意了这场旅行,只是需要等到后天谭鸿铭出差回家后才可以出发。   两人在电话里简单合计了一下,决定去机场买两张盲盒机票,飞到哪就在哪玩。   为了不让这场旅行受到影响,方栀决定在星耀官方发布解约信息前,也就是后天下午之前登上飞机远行。   于是旅行节奏变得格外紧凑,谭枫在第二天早上便去商场购物,对着网上那些“出国必备”清单在商场扫荡一空。   “我今天出门我妈还特意让我带个口罩,我寻思我就参加了一个综艺也没什么吧,结果刚进超市就被一个小姐姐认了出来,吓得我遁地逃亡,连忙把口罩戴上了。”谭枫从货架上拨下一袋子零食,略显无奈,“口罩好闷啊。”   电话另一头方栀也在收拾行李,丁零当啷的脆响混着笑声从手机另一端传过来:“还有多少东西要买?”   “买了零食和泡面,我和你说我上次出国的时候水土不服,吃什么拉什么,差一点就要命丧异乡了。幸好我爸在附近的小超市里搜刮到一包国内的泡面才把我救回来。”谭枫一边说一边带着推车转弯,看着货架上的东西问,“驱蚊水要买吗?”   方栀眨了下眼:“我这里有,你不用买——那我希望我们这次去的地方盛产美食。”   “阿弥陀佛,信男愿用男朋友一周不吃虎皮青椒来换一张美食机票。”   “……”   电话两端双双沉寂下来,谭枫没忍住扶着推车笑出声来。   方栀垂下眸,从台面上拿出一罐白瓶子的药塞进行李箱里。   药片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谭枫停下脚步来听了一耳朵,问道:“你还在吃药,腺体还没好吗?”   方栀说:“没有,是维c片。”   “你最好是!哦对了你的抑制剂,还有阻隔贴和阻隔喷雾…”谭枫带着推车从一众alpha必需品货架前路过,絮叨到一半忽然噤声,把贴在耳朵上的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   滴,滴,滴——   是一个陌生号码。   谭枫犹豫了一下,摁下拒听按钮。   “刚刚什么声音?”方栀问。   谭枫说:“哦,有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不认识,我就给挂了。”   “我这个手机感觉已经被诈骗分子荼毒了,上次有个诈骗团伙打进来,我挂了一次又一次,第三次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是什么人找我有急事呢——我看到了泳裤诶,要不要给你买一条带上?”谭枫说着就推着车过去,接着自己的话题说下去,“然后你知道那个诈骗团伙打电话说什么吗,他说他是星探看重了我的脸,倾国倾城如花似玉,诚邀我参加一个少年综艺节目。我问他这个综艺是什么内容,具体流程什么样,他回答我说,您只需要睡觉就可以了,我们这边是一个睡觉直播。”   方栀在电话另一端笑了笑。   “我信他个鬼,还直播睡觉,天上掉…你等等这个电话又打进来了。”   谭枫这次迅速摁下拒听键,没有半点犹豫,把手机举在耳边继续说道:“所以我现在接电话都只接带署名的,没有署名的还得劳烦他们连续拨打三次以上。”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方栀淡淡地说,“万一对方真有急事,你可是要错过了。”   谭枫说:“我现在这年纪能有什么急事,除非有学校忽然发现了我的文学才华决定破格提前把我录取…诶,又打给我了?”他愣了下又说,“你等我一下我先接个电话,一会再打给你。”   “好。”   电话挂断,方栀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起身去房间里拿了两套衣服。   回来的时候手机屏幕还是黑色的,方栀只瞥了一眼,又转进房间里去拿医药箱。   再回来的时候还是黑的。   方栀沉默地站了一会,然后低下头点开手机,确认了手机铃声是开启的状态。   等待电话的时间是漫长的。   方栀把衣服对折,抬了次头;把衣服塞进行李箱,又抬了次头。   整整十分钟过去,手机屏幕都没有一点要亮起来的意思。   方栀愣了一下,收拾东西的手忽然变慢了。   谭枫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这个年纪的人,究竟能有什么十分钟都说不完的急事。   方栀倏地倾身向前,点开屏幕就要按下拨通键。与此同时,陈毅的电话率先打了进来。   电话界面从白色瞬间切为黑色,alpha的指尖悬停在接通键之上,心里却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窗外是正午斜照进来的阳光,懒洋洋地铺洒在地面上,矩形窗沿将这一片光斑切割成规整的几何图形。方栀就盘腿坐在几何图形旁,垂落的手缩在阴影里。   明明是这样明媚的日子里。   只是不知怎么的,只是忽然间…方栀有些不太敢接起这个电话了。 第105章 现实   谭鸿铭下飞机的时候明州的天才蒙蒙亮,六月里的白日还混杂着水汽,是南方特有的湿热感。   Alpha把系紧的领口扯松了一些,一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解除了飞行模式。   “谭总,我让人把车停在机场路口了,一会我们直接回公司还是先送您回家?”助理王琳紧跟着谭鸿铭站定,低头轻声问。   谭鸿铭挑了下眉,数据网络在解除飞行模式后逐渐重新牵引着信息流出。   点开微信,最顶端的一个聊天记录格子里显示的是顾嘉言的名字,倒数第二条信息是他用来报备行程的标准格式:【预计今天中午十二点准时落地,午饭不回,可以留个下午茶。】   几分钟后顾嘉言回复:【饿死你算了。】   谭鸿铭看着这条消息笑了起来。   “不回公司也不回家,我今天约了人,去取一趟东西。”谭鸿铭点了点远处的长街说,“飞机上没睡好,你找人把车开回去,自己别碰。明天给你放一天假,打车回去记得开发票,公司会报销。”   王琳抱着公文夹连连点头:“好,谢谢谭总。”   谭鸿铭颔首了然。   他身后这个叫王琳的年轻人虽然打扮很成熟,一套得体的黑色西装,脸上画着淡淡的妆,但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alpha小姑娘。年轻人的活力和激情在这次出差谈判中帮到了他很多忙,是谭鸿铭最为得力的老友亲手带出来的高徒。   在就近的早餐店吃了早饭,谭鸿铭又找了家小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站在街道角落的抽烟点解乏。   “下飞机了没谭先生?”电话那端的声音非常散漫。   谭鸿铭叼着烟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鼻腔和嘴里涌出来。他抬了下脖子,曲起来的手指抵着上唇说:“没下。”   “没下我搁着和鬼打电话呢!”   “知道还问。”   “……”   你特么活该被你儿子那张活阎王的嘴气死。   大约是时间太早,长街这一端的抽烟点都没什么人。谭鸿铭孤零零地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连着抽了两根,烟头摁在水泊里激起一缕烟雾。   和他通话的那人也没了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能偶尔能透过信号构成的电子通讯传来轻微的翻书声。   “你儿子居然喜欢看这种书?”那人诧异问道,“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不是还打算让他接手你公司的么?”   谭鸿铭抽完了烟正站在风口吹风,闻言轻轻“嗯”了声:“他小毛孩一个,还早呢。”   那人嗤笑一声:“小毛孩才会惹事呢,又不是没帮他料理过。”   过了一会他又不耐烦地催促起来:“诶你要来快来,我一会可不等你啊,我和老高约好了去湖边钓鱼的。忙了十天半个月的就为了给你儿子找两本快灭绝的书,国内飞机来回坐了好几趟,记得给我报销!”   “自己去公司账上扣,又不是把你辞了。”谭鸿铭顺着长街慢慢地往前走,对着落下来的光眯了眯眼,“你要钓鱼我不拦着,把书放在门口我自己去拿。”   “老哥你开个车从机场到这里也就四十分钟,在磨蹭什么呢!”   谭鸿铭拐进一条商业街淡淡道:“给我老婆买礼物。”   “……”   啪!对面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谭鸿铭勾了一下嘴角。   他收了手机,沿着商业街的头一路看下去。   早上九点半,各大商店陆续打开了大门。商业街上所有停滞的动力产品一瞬间接上了电源,富有节奏感的音律和路边丛生的鲜花交织,让这条长路一下子变得生机勃勃*来。   他在店铺里选了一条顾嘉言最喜欢的白银手链,链子最中间镶嵌着玉石,颇有几分清丽古雅的味道。   谭鸿铭叫人仔细包装好,随后踏着曲子的节奏慢慢走了出去。   商业街上的曲调很快就被他甩在身后,alpha低头点开了手机,正打算叫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他今天和阔别多年的老友约好了要见面,一面是想说服这个倔脾气的老家伙回公司帮忙一起打理,一面是拜托了他给谭枫找了喜欢的古籍要去取。   托人找古籍这个念头还是在他看到陈毅送来的礼物时才有的。   虽然这十几年来他和谭枫交谈不多,但也只是谭枫单方面觉得自己的父亲不了解自己而已。谭鸿铭是一个嘴硬大过天的人,明处用长辈身份压制着他不许这个不许那个,暗处也用长辈身份偷偷记下这个记下那个。   就像他给谭枫置办的银行卡里一直留着一笔足以买下豪华摩托的巨款,或者是在看到别的长辈先他一步送出儿子喜爱之物的不快。   ……现在这小子的男朋友也在捷足先登了。   谭鸿铭不自然地垂下眼尾,潮湿的气从鼻腔里轻哼而出。   手机这种电子定位产品总不是太好,alpha在街的这一端摁下按钮,司机收到的定位却在街的另一端。   抱着汽车不好掉头的想法,谭鸿铭拎着小礼品盒朝那段走了过去。   或许是占了老小区的光,这一带来往的人要比另一端多一些。住户骑着电瓶车或三轮从被绿化隔开的青石板上掠过,松动的路面石板发出“咯噔”的声响,很容易惊到一旁等着红绿灯的人。   谭鸿铭抬起头往那边看了看,习以为常似的又低下头。   他身上穿着的灰色西装和钻石袖扣与这一副场景格格不入,站在他身边的居民忍不住多看他几眼,随后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沾了点油烟味的纯棉T恤,苦笑着摇了摇头。   立在街边的金属立杆上,红灯闪烁起来,黑色的空白区域跳出几个倒数的数字。人们预估着时间试探性往前迈出步子,谭鸿铭在迈开腿的瞬间听到了两声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是他给顾嘉言设置的专属手机铃声,一个是刺破青石板而来的凄厉惨叫。   谭鸿铭愣了一下,捏住手机扭头往另一端看了过去。   “啊——!!!救命!!救命啊谁救救我——!!”   人群轰动攒急一阵又散开,谭鸿铭的视线就从交错的慌乱脸庞中穿梭而过,落在正中央纠葛在一起的两人身上。   倒在地上呼救的是个女孩,穿着紧身牛仔长裤和白色短T,单单一个脸侧看过去很是漂亮,但此刻是狼狈占据上风——她的头发被身后那个上身赤膊的男人死拽着,额角唇边被撞得淤青流血,充满恐惧的眼球瞪大暴露在空气中,微微发着抖。   谭鸿铭拧着眉往那处走了两步,忽然嗅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焦糖奶油味。   是个Omega。   女孩脚边落下两点血渍,很淡,被青石板密集的纹路散开来,细微到别人几乎看不清楚。   也或许是在忽如其来的慌乱中根本无人在意。   “他妈的臭婊子,老子看得上你是荣幸!”男人拧住女孩的头发往地上一甩,巨大的撞击声惊得路人纷纷后退。   “不给微信?你他娘的装什么清高呢啊?!”   女孩的脑袋被提起又砸下,腹部生挨了好几脚,难忍的疼痛逼得她蜷缩在地上,只能伸出一只手朝人群呼救。   “救救我…我和他不认识,我不认识他!求求你们救救我…”   话还没说完,那女孩又被男人揪着领子拽了起来,扬手在女孩脸上连扇三四下,然后像丢个破抹布一样丢到地上。   人群中终于有年轻人按捺不住,躲在角落里喊道:“喂!再不住手我们报警了!”   “就是啊我们报警了!”   “快住手!听到没有!”   有人说着举起和110通话的通讯界面,似乎握了个什么神级兵器一样仰着头往前走了两步。男人嗤笑一声,掀起眼皮朝那几个喊得最大声的人看了一眼,嘲讽道:“一个beta多管闲事,老子打个婊子想打就打了,缩在人堆里装个几把好人,有种你上来让老子操啊!”   说完,他又转过身去抓身后蠕动着逃离现场的女孩。   “喂你放手!”那人举着手机就要冲过去。   霎时间男人转头,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短刃,直愣愣地指着冲过来的青年。   青年一个趔趄停下来,瞬间被人群七手八脚地拽回去。   “有刀有刀!别去!”   “诶呦我的妈太危险了,咱们还是等警察过来处理!”   “快走吧快走吧,这种疯子无差别攻击的!别看个热闹把命看没了!”   “不是!”青年有些着急,被人群拽着频频回头,“那女孩……!”   男人邪笑着蹲下,左手倏地发力抓住女孩脆弱的腺体,强逼着惊恐万分的Omega仰头对着人群。   刀尖蹭在女孩脸侧,一颗颗泪珠从干涸的泪痕上再次划过。女孩拼命摇头,颤抖着求饶,却还是听到男人魔鬼般的低吟在耳边响起:“不给微信,看不起老子是吧?婊子就是婊子,我就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有多骚…啊!”   谭鸿铭趁男人不备,一脚踹飞了他手上的短刃。   男人被踹到了麻筋,一下子松开手。女孩在愣怔半秒后迅速爬到一边。   男人见状还想把她抓回来,可身后的谭鸿铭不会再给他机会,长腿从男人脖颈处横扫而过,在男人倒地后徒手掰住他的肩臂,死死摁住他右半边的肩胛骨。   男人惨叫一声,挣动着左手把谭鸿铭推开,并在同一时间爆发出自己的信息素压制。   “在场的Omega全部离开!”谭鸿铭朝人群大吼一声。   人群愣了几秒,在谭鸿铭的A级alpha信息素也涌过来的一瞬间才恢复神智,一大片人慌忙往后逃窜。   第一个站出来报警的青年并没有走,他抓准时机抬腿在男人下档狠狠踹了一脚,男人被踹的连连后退,后脑重重磕在树干上!   这一下子男人仿佛失去了行动力,瘫软在地上诶呀诶呦的叫起来,好几次想起来都再次跌回去。   谭鸿铭往男人身上看了一眼,连忙转头从口袋里拿出信息素阻隔剂喷了两下。   他快速摸了下兜,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大概是冲过来的时候就掉在了路上。然而谭鸿铭也没着急去找,而是扭头问了那个青年:“叫救护车了吗?”   “叫、叫了。”青年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慌乱。   青年看起来和谭枫差不多大,或许大个一两岁,带着点大学生特有的礼貌和清澈。谭鸿铭简单地在他身上扫了一眼,说:“你去路口等着,给救护车指路。”   “可是,可是他…”青年指了指身后还在不断挣扎爬起来的男人。   谭鸿铭顿了一下,抬起精致的皮鞋一脚把地上的短刀踹飞,刀刃划过青石板地,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做完这些,他又抬眸看了眼青年。   青年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了刀,那个无用的男人就不会构成威胁。   于是青年点点头,听从谭鸿铭的指令到路口等车去了。   这时候,残留在附近的人们才恍若松了口气,谭鸿铭也回头看了眼因为劫后余生而不停战栗的女孩。Alpha的信息素对Omega影响很大,在谭鸿铭的视线扫过去时,女孩明显惊愕了一下,随后才慢慢回应过来这是救了她的人,抵触的情绪一点点收了回去。   “谢、谢谢你。”女孩轻声说。   她现在的模样已经不是狼狈可以来形容的了,算得上凄惨,领口的布料已经被扯坏了大半,贴身的衣物在她仓皇的遮挡下若隐若现。   谭鸿铭下意识瞥开了目光,却发现人群中有人正对着那女孩拍照,亮起的闪光灯晃了下眼。   “把照片删掉。”alpha的威严的声音不容抗拒,紧盯着那个拍照的人说,“你可以拍那个施暴的男人,但是请你的镜头远离我们的受害者。”   拍照的人畏缩了一下,硬着头皮反驳道:“我会打码!”   “AV也会打码,不如我把你扒光了丢街上再拍几张照片打码发出去?”谭鸿铭侧身挡在女孩身前,一字一顿重复道,“照片删掉。”   拍照的人悻悻地摸了下鼻子,掉头走了。   谭鸿铭皱了下眉,他此刻也顾不得太多,麻利的脱下外套在上面喷了点信息素阻隔剂,然后在距离女孩半米的地方蹲下来单手递过去:“拿着。”   女孩有些瑟缩,很不自然地耸动肩膀。她犹豫了一下接过,因为挨打而肿胀的脸颊挤出一丝笑容:“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我以后会报答您的…”   谭鸿铭垂了下眸,并没有接这句话,而是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仰头在那条青石板路上寻找自己手机的影子。   他还有一个…嘉言的电话没来得及接。   最初围在这条路上的人散去了多半,alpha的视线可以自由地在这条路上扫视。很快,谭鸿铭在绿化带角落看见了一个可疑的金属外壳,那大概就是他的手机。   他正要抬脚,身下的女孩就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东西,迅速捂住爬满淤青的脸往后躲去。   “小心啊——!”   “快让开啊快让开——!”   谭鸿铭瞳孔一缩,他的裤脚被女孩狠狠拽了一下。   人群的惊呼声没能救下他,在谭鸿铭转身的一瞬间,alpha微睁的双眸正对上在烈日下反光的冰冷的刀锋。   -   “喂您好,是谭枫先生吗?”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十点左右在C区西路那边,您父亲被人持刀刺中了心脏附近的主动脉,造成严重的大出血。现在情况不大好,我们需要他的直系亲属尽快赶来医院。”   “您母亲已经到医院了,但是现在又下了一次病…”   谭枫脸色煞白,大脑“嗡”地响了起来。   电话里那人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周围的一切也仿佛被一个玻璃杯倒扣起来,只能察觉到绵延不绝的鸣音。   谭枫举着手机发愣,手指却攥到发白。从心脏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和迷茫爬遍全省,他裸露的后颈忽然一痛,腺体上像是被扎了钢针,紧接着涌出大量浓郁的信息素。   周围的人驻足诧异,Omega们尖叫着逃跑。谭枫这时候才倏地回过神来,脚下趔趄撞倒了身旁的货架。   货架上的商品砸落下来,尖锐的边角砸在alpha的额角上。   我要…我要去医院。对,去医院。   他在这一刻才明确了目标,胡乱把手机一塞就挣扎着爬起来,带着满身无法控制的信息素扒开人群往外冲出去。   怎么打车、怎么和司机交谈、怎么到达医院的,谭枫统统都不记得了。   赶来路上发生的一切似乎在他的人生中被人为切割,他的记忆从商场直跃到医院门口,心脏却撞击地越来越重。   谭枫像无头苍蝇一般走进医院大门,他在此刻无法注意到任何一点外因,只感觉站在大门外的人比平时要多,比平时要密。穿着黑白的衬衫和长裤,像极了要来参加葬礼。   这个念头在脑中飞速闪过,alpha恐惧到心脏骤停,甩出去的手重重地砸在金属机器上。   他下意识回眸看了一眼。   漆黑的坚硬的外壳,在半透明的玻璃片里倒映着幽蓝色的光圈。   这是什么…   “是他吗?!”   “诶!还真的在这里!”   人群莫名其妙开始暴动起来。   谭枫捂住耳朵晃了晃脑袋,好像听到有人叫在他的名字,但是那声音又混在交错起伏的嘈杂音里,让人辨别不清。   他皱着眉转身,正要继续往医院里走,小臂却忽然被人拽住了。   紧接着眼尾瞥见一束爆闪的白光,数十双手争先恐后地挡在他面前,像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网上有人爆出您和方栀在秘密谈恋爱的消息,请问这是真的吗?!!”   “alpha和alpha谈恋爱你们有考虑过未来国家生育率的问题吗?!”   “请问方栀是因为您才选择和星耀传媒解约的吗?”   “这场恋情是您方主动还是方栀主动,可以详细讲一讲吗?”   “什…”谭枫慌张地拨开拦住他的手。   他刚一动,后面的人便借机涌了上来,像团结一致捕捉捣蜂窝者的蜂群,散开又聚拢,散开又聚拢。   把人死死地困在原地。   “你们别拦我,我要去医院!”谭枫从他们手中抽出小臂,把靠近的摄影狠狠一推。   人群的惯性保护了倒下的摄影师,喧闹声却越来越重。他们仿佛抓到了什么慌不择路的把柄,一个一个如洪水猛兽般朝谭枫身上靠过去!   “请问您不正面回答是等同默认吗?!”   “为什么逃避回答,请您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快拍快拍!今晚头条就写这个!”   混乱。   谭枫在这一刻似乎辨别不出任何东西,人群之外还是人群,一群围着他逼着他拦着他,一群看着他笑着他拍着他。他被人群积压的前前后后来回跌撞,手腕脚骨不知道撞上机器多少次,恍然而过的瞬间看见骨骼上淡淡的淤青。   耳边噪杂声不断,揉成一团挤进耳道。   他又听不见了。   谭枫几乎是疯狂地想在这群人里扯开一个口子,他想要进去,他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到医院里。   什么恋爱,什么解约,什么主动不主动,统统不重要!不重要!!!   现在是我的父亲躺在手术台上!是我的父亲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我现在只想去进去看一看!   “别拦我!!!”   谭枫哭着大喊出声。   可是没有人理他,这些人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想多花几秒钟时间问问他为什么着急,为什么要大喊着流泪。这些人只是自以为这是当事人在对这事实慌乱害怕,是语无伦次,是逃避现实。   后面的人潮狠狠往前撞了一下,谭枫像是在海上被浪潮吞没的帆,折断在地面上。   膝盖抬起又落下,alpha蹭着地面往前爬,左右两边的推搡和魔爪却依旧在阻挠他前行,推伸之间狠狠挠过脆弱的腺体!   “啊…!”   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后颈,在车上匆忙贴上的阻隔贴再一次被掀开,汹涌的信息素从指缝间倾泻而出。浓重的火药味混着灰尘颗粒上下起伏,又被他吸进鼻腔。   谭枫咬牙继续向前推进,嘴唇因为腺体带来的剧痛干燥泛白。他不顾一切地推开前面拦住他的人,推开,再推开!他感觉四周的人在渐渐散去,渐渐消失,像是拧成一条水龙,朝着另一个方向蜂拥而去。   他眼前终于有路了。   谭枫连忙朝着医院的方向飞奔过去,捂着生生被人刮开的腺体撞进电梯,又再停停走走中撞向了楼梯,握着冰凉刺骨的扶手飞速爬上去!   他记得那个给他打电话的护士说,他父亲在十四楼等他。   可当他到了十四楼,看到的只是空旷又安静的长廊。   只有顾嘉言坐在长廊一侧的椅子上,低着头沉默。   在谭枫的印象里,顾嘉言在穿衣打扮上和谭鸿铭有着一样的习惯。不论出去做什么,都得好好打扮,得体漂亮干净。   可是今天不是,今天没有。今天的顾嘉言穿着睡衣和打扫用的围裙,甚至穿了一双沾满泥土的运动鞋,脚后跟还没来得及塞进鞋里。   面前的地上,隐隐约约淌着一层浅洼似的水。   谭枫的心倏地被捏紧了。   他这一路仿佛都在做梦,在天堂路上迷茫着过来,在地狱里挣扎着求生。他现在好不容易来到了属于自己的现实,却只见到这样一番场景。   “妈。”谭枫忍住酸涩的眼眶,“我爸呢。”   听到声音,顾嘉言愣了一下。她没有抬头,而是慢慢伸出双手,脊背弯的更低了一些,然后把脸埋了进去。   心里那块强撑着的天忽然塌了下来。   握在门把上的手忍不住战栗,谭枫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走过去,又顺着顾嘉言的指引走进了角落的一间病房里。   这间病房里没有可以放果篮和鲜花的小桌子,白色的瓷砖和墙纸印的谭枫的脸一片惨白。   医护人员在这里做着最后的悼念词。   他们低头,抬头。在看到门口立着的谭枫时急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然后默默地从另一边走了出去。   有人过去拍了拍谭枫僵硬的肩膀,大概还说了些安慰的话。   离奇的是,酸涩的眼眶忽然就没了知觉,谭枫无意识地摸了下脸,紧接着慢慢走过去,牵住了裸露在白布之外的手。   谭鸿铭的手很好认,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永远带着和顾嘉言的对戒。   至少谭枫从小就没见他摘下来过。   “如果这里躺着的不是你,那我终于有机会向我妈告你的状了。”谭枫淡淡地说,“你最好是把戒指弄丢到了另一个男人手上。”   病房里很静,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被牵住的那只手仿佛还有余温,谭枫用力搓了搓,指尖却抑制不住发起抖。   他几乎大张着嘴在呼吸,他不敢用鼻腔去闻残留在这里的信息素味。仿佛只要这样,他就可以继续骗自己这张白布下的人不是谭鸿铭。   可他骗不了自己。   谭枫咬着唇,重重揉摁着自己的心脏。   就好像那柄刀扎进的其实是他的胸腔。   他压住不住自己的哭声了。   “爸。”   他的声音在抖。   “你不管我了吗…” 第106章 如你所愿   保镖推开不断往前涌来的记者和镜头,被簇拥在中间的方栀敛下眸,无视了所有朝他砸过来的质问,面无表情地踏进了大楼。   他刚从医院过来,整个人仿佛笼罩了层灰白的冷气,看起来毫无生机。但只有落后他一步紧跟着脚步的陈毅才知道,方栀其实是在生气。   网上流传的“恋情铁证”是一张模糊的海边接吻照,方栀靠在斜停的摩托上,单手按住对方的腰吻得深情。但谭枫的脸是刚好错开的,在黑夜的遮挡下只能看清锋利的下巴,压在摩托车上的小臂紧绷有力。   也正是因为这样出色的部分肢体,让网友确信了这是一位alpha。   【虽然我磕…但是别真的吧…】   【什么啊,方栀塌房了???我就说光靠脸吃不了这碗饭吧,居然还搞起同性恋了??内娱完了啊完了啊。】   【不是这人是谁啊,我怎么看有姐妹说这是那个上过综艺的素人alpha??叫谭枫是吗。】   【是吧听说两个人还是一个高中一个宿舍的,平常关系也不错,如胶似漆的。可能两个alpha欲求不满想玩点刺激的?】   【也没见方栀有什么突出的作品…原来都去早恋啊。】   “狼狈为奸蛇鼠一窝。”陈毅一边滑动手机一边紧跟着方栀,愤愤道,“估计又是姓陆的那几个在买水军喷我们,还到处爆小枫的私人信息…”   大步走在前面的方栀停下脚步:“帮凶罢了。”   陈毅连忙刹住脚步,仰头问:“什么?”   “只是猜测。毕竟我和陆应怀没那么大仇,无论我离不离开星耀传媒退不退出娱乐圈,他少东家的地位都不会变。”方栀在休息间前站定,伸手推开门。   休息间里杂乱不堪,化妆刷掉了一地,散落在地面上的眼影被椅子脚拖出一道明显的痕迹。陈毅愣了愣,倒退两步看了眼门边挂着的姓名牌,诧异道:“你来杨淮的休息间做什么?!”   “杨淮为什么会在直播预热前一天被陆应怀打伤,他得罪了谁,又是怎么得罪的。”方栀拎起椅子拖到一边,又走到另一侧去开窗,没有半点要回答陈毅话的意思。   “这些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但我如果告诉你,谭叔叔投资了陆应怀的下一部电影呢?”   陈毅一惊,脱口而出道:“谭总…?不是,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打听到的。”方栀说。   “向谁打听的?”   “商时序。”   陈毅又愣住了:“你和他…”   “我走之后星耀总得捧新人,商时序虽然外表看起来没那么有吸引力,但好在公司前期给他打造的人设很不错,粉丝基础也很可观。只要在大众视野中出现的频率稍微多一点,哪怕不能登顶霸流,也能红极一时。”方栀无意识地摸索着指节,声音淡漠,“星耀虽然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接替主流推位的人选,但时机都不够成熟,现在公司上下最好最能拿捏住的,也就只有商时序一个人。我不相信星耀没有动作,所以特意留了个心眼。”   “所幸,商时序本人其实是个妄想开屏的雌孔雀。”   方栀顿了顿,继续说:“杨淮应该很早就拿到那张照片了,他这么一个急功近利的人,不会为了大局去牺牲自己唾手可得的兴奋和快感。所以他选择在综艺开播之前曝光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公司拦过,但更有可能的…是被谭叔叔拦住了。”   “那部综艺我只去一期,哪怕开播前我绯闻缠身,在没有任何澄清举动前对后面的点击率影响都不会太大。我相信星耀也不希望我离开他们之后过得好,哪怕鱼死网破也会使劲恶心我。但那时候谭叔叔已经是下部戏的投资人,他们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星耀必定会在这件事上让步——所以公司才会默许陆应怀对杨淮下手。”   陈毅心下骇然。   他不是不知道方栀的性格,对于一个对大环境厌恶至极的少年,方栀本能的会选择逃避。在这几年的演艺生涯中alpha也不是没有遭遇过黑粉和同行恶意解读,可方栀所表现出来的反应都是毫不在意的,也从不会提前预演谁的下一步动向,他好像致力于把自己催眠成一个旅人,一个在沙漠边缘徘徊、等候沙尘暴平息再踏进绿洲的旅人。   陈毅曾经无数次希望方栀可以长成沙漠中的唯一一片绿茵,可如今这个坐在窗边垂头沉思,仔细分析可能,猜测人心动向的方栀…只让陈毅感到陌生。   他有些呼吸不上来,按着前胸深深地缓了两口气,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杨淮一早就拿到了这张照片,但在第一次曝光的时候被谭总发现扣下了,公司为了卖谭总的面子默许陆应怀把杨淮打了一顿?”   方栀垂了下眼表示默认。   “逻辑上来看讲得通,但是现在这张照片为什么又爆出来了?难道还有比谭总更大的投资方?”陈毅说着拿出了手机,点开联系人查找谭弘铭的联系方式。   方栀靠坐在窗边按了按眼眶,神色又显露出一丝疲倦:“我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而且现在我打不通谭枫的电话,他这么着急的去医院…会不会是谁出事了。”   陈毅拨过去的电话刚响了两声就转为AI语音,他稍显暴躁地摁掉,然后再次重播。   “我们的公关团队前两天刚走掉一批人,现在光是清理那些买来的水军喷子都有些棘手。网上的言论根本压不下去。”陈毅一手开着电话一手点开微博,热搜最顶上的十条里面方栀快占了一半,他抿了下唇,握住外壳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把每一条词条都戳开,滑动阅览后再退出,大脑急速风暴企图做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印在屏幕上的文字究竟写了些什么陈毅其实根本没看清,只是机械性地往下翻着,然后忽然手指一顿。   “国内知名企业康宁食品公司或于近日发生股权变动,其法定代表人于今日早上十点左右在C区西路被一持刀男子连捅数刀…”陈毅轻声念字的声音越来越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方栀,口中喃喃,“……据悉已确认死亡。”   哐啷!   方栀倏地起身大步走来,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座椅,伸手把手机夺了过来。   这篇报道在无数个热搜词条中不温不火,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往下翻阅根本看不到。他死死盯住每一个字,仔仔细细把整篇报道看完,握拳的指尖已经被他摁到发白。   方栀失神了几秒,忽然跨步往外冲去。   “你干什么去!”陈毅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   几乎是在方栀抬脚的瞬间陈毅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如果他拥有健康的腺体,他就会发现这间屋子其实早就被alpha的信息素涨满淹没。   方栀狠狠把手抽出来,皱着眉正要说“我去找谭枫”,却在转过头的一瞬怔住了。   太过牵挂会让人冲动,十八岁的少年也总喜欢做一些离经叛道不计后果的刺激。   但方栀在潜意识作用下会逼着自己冷静,硬生生在这份冲动下摁住了自己。   他现在不能去找谭枫。   准确的说,现在只有他不能去找谭枫。   方栀微睁着眼僵在原地,陈毅似乎透过他的表情看出了内心所想,叹了口气说:“你和小枫现在…不能见面。你应该明白的方栀,不论关于谭总的那条消息是否属实,你和小枫在现在都应该避嫌。而且,你不要怪陈叔总想着些阴谋论…”   陈毅吞了口唾沫,盯着方栀的眼睛说:“一般来说这种新闻不会在出事的当天就曝光到网上,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谭总那边的事情你和我都不清楚,他们商人之间的利益纠纷绝不比我们圈子的浅…方栀!”   方栀不顾一切甩开陈毅的手,慌张又跌跌撞撞地冲到角落,把被自己摔落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打开。他像是第一次使用手机一般,连打个电话这样的操作都按错了好几次按钮,等到终于按下绿色通话键时,陈毅看到方栀的手指都开始发抖。   嘟——   走廊的尽头传来脚步声。   陈毅愣了一下,推开门缝往外看过去。   嘟——   “杨淮回来了。”陈毅轻轻把门阖上,扭头对方栀说,“方栀,你听到没杨淮回来了,我不管你今天来找他是做什么,现在放下手机跟我走!后面的事情我们让公关团队来处理!”   嘟——   方栀低头对陈毅说的话充耳不闻,面对着窗台来回踱步,低头自语。   “接电话啊。”   陈毅做贼似的又推开门看了一眼,眼见杨淮越走越近,他心急如焚,暗自骂了句脏话,连忙抄起一旁的背包,然后伸手就要把方栀拽过来往门外扯。   可方栀早就不是小孩了,成年男性alpha的力气远比一个beta要来得大,方栀抬了抬手,手腕一翻一转,不过几秒功夫就逃离了陈毅的控制。   陈毅大喊一声:“方栀!”   咔哒。   滴——   开锁声和电话挂断的声音同时响起。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定在原地没有动作。   方栀抿了下唇,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紧绷的状态,双目猩红地侧头往门外看过去。   门边,杨淮和他的助理一前一后站着。助理也是个alpha,在对上满屋顶级信息素时忍不住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脊背勾起,表现出一副臣服畏惧的姿态。   杨淮注意到了这个举动,嗤笑一声,嘴角边的淤青在扬起的弧度中显得分外可笑。   “怕成这样,真是个怂货。”他翻了个白眼说,“还是个alpha,真是白瞎了老天给你的这个性别。”   助理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驳,没成想被陈毅抢了先:“alpha之间的信息素等级压制也不是你能体会到的,拿助理撒气可不是个好习惯,是忘了你已经气走几任助理了么?”   杨淮的目光缓缓转向他,轻轻一笑。   他脾气不好是公司人尽皆知的事情,刚出道那几年没什么名气也不敢作妖,直到榜上了第一任金主后才开始逐渐放肆,一年换掉的助理比手指头都多。他身后这个alpha还算是做的长久的,毕竟当时自己在人群中一眼就挑中了他。   倒不是因为能力出色,也不是什么细致入微,只是因为他是个alpha。   一个alpha,给beta当助理,还承受他的冷眼和耻笑却不能反抗,那是多爽的一件事情啊。   就像…就像他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把方栀踩在脚底下了一样爽。   杨淮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笑容,只可惜那张脸上布满了伤痕,就连裸露出来的手腕上都带着细细密密的青斑和红痕,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凯旋而归的王者。   “可我就是能驱使他,而方栀只能驱使你这样一个又老又没本事的beta。”杨淮淡淡地说,“听说离开星耀之后你们的团队分崩离析了?需要我借调几个人过来给你们吗?”   不远处的方栀眼神一冷,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道:“陈叔,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问他。”   陈毅说:“方栀!”   “问完我就走,绝不动手。”方栀静静地抬眸和杨淮对视,扬起下巴对门外一点,“敢和我单独谈谈么。”   杨淮懒洋洋地往门边一靠:“你以前可从来不激将我的,看来谭枫对你真的很重要。”   方栀眨了下眼说:“你以前,也从来没用过这种姿态来和我讲话。”   他每说一个字,空间内挤压的信息素浓度就多一分。信息素累积到一定程度,就连在场的两个beta都隐隐约约感到了不对劲,没一会那位助理就忍不住跪倒在走廊上,陈毅转头给了方栀一个眼神,紧接着出去关上了门。   杨淮往前走了两步,把椅子拖到自己身前,撑着椅背慢慢坐了下去。   两人一仰视一俯视沉默几秒,方栀先开了口。   “照片。”   “是我做的。”   “你还有其他的。”   “说到这个就有点可惜,我只有这一张了。”杨淮耸了下肩,“本来有挺多,我也没想过你对你的司机如此不设防,但可惜你男朋友有他爸护着,被打的只剩半条命只留了这一张下来。”   方栀微微皱眉,几乎没有在“司机”这两个字上多做停顿:“既然知道他有人护着,你怎么还敢把消息暴露出去。”   杨淮轻蔑地嗤笑一声:“那当然是有人帮我。你有你的树敌,谭弘铭当然也有他自己的树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很简单的道理。”   方栀沉默了一下,闭上眼深吸几口,很快又重新睁开:“什么条件。”   “什么?”杨淮问。   方栀一字一顿重复道:“我问你结束这一切需要什么条件。是我退出娱乐圈,还是给你多少钱,开个价吧。”   杨淮怔了一下,随后笑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惊奇地上下打量起方栀这个人,咧开的嘴角越来越大。他笑得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呼吸急促,唇边撕裂的口子重新流出鲜血。   他毫不在意地伸出舌头把血舔去,忍着笑声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方栀,我不是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我是想毁了你。让你身败名裂,让你孤苦无依,让你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每天活在担惊受怕里!”   杨淮忽然站起身,十指颤抖着一颗颗解开胸前的纽扣。最后两颗还因为太过激动而崩裂开来,透明的原点四散在地上。   他一步一步朝方栀逼近,方栀没有后退,只是淡淡地敛下眸子,在杨淮遍布伤痕的身体上看了一眼。   “看看我为了你都做了什么,鞭痕,戒尺,他们喜欢用烧热的烟头烫我的大腿,还有一些…让我没有办法睡觉的兴奋剂。”杨淮彻底拉近了自己和方栀的距离,他微微仰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从我出生开始,那两个生我的老不死就用藤条抽我,长大了也要给别的男人卖屁股。我多下贱啊,所以我才嫉妒你——”   杨淮扬起的手腕被方栀一把扣住。   一个beta的力气远不如alpha,尤其是这个alpha还处在暴怒期。   方栀五指用力到发白,几乎要把杨淮的手骨捏烂。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训练的那段时间吗,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因为他们告诉我你也是被你爸卖进来的,还是个养父。我当时瞬间就觉得,你和我一样的,我们是一类人。”杨淮似乎毫不在意手腕上的痛楚,神色如常道,“可是后来呢,你分化成了alpha,你得到了原本该是属于我的东西,还有谭枫,他多爱你啊…你什么都有,这些年来你处处压我一头而我呢!我要背着诬陷你、陷害你的罪名在那些人裤裆下摇尾乞怜!凭什么!”   杨淮一边笑一边哭,眼泪鼻涕毫无形象地纵横全脸。方栀皱着眉,倏地回想起今天上午他偶遇杨淮时,这人也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只是最后那句…   “我们该是一样的。”杨淮忽然冷静了下来,优雅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说道,“我只是把你走错的路纠正了回来。大明星,你现在踏在脚下的路才是正确的,你该和我一起堕入地狱里…呃!”   方栀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小臂用力青筋暴起,紧接着按住他的头狠狠往地上砸去。   哐啷——!   门内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人,陈毅心头一紧,正要冲进去时就听到方栀大喊:“不许开门!”   陈毅犹犹豫豫,还没来得及张口便又听刀——哐!   桌子脚和地板擦出鸣音,然后是各种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小助理伸了伸脖子,房间里飘散出的信息素充满暴虐凌厉,这种状态下的alpha只能是在单方面揍人。他顿时松了口气,拽着陈毅再一次远离了房门。   房间内,杨淮被方栀掐着脖子摁在地上,alpha单膝跪在他身边,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脖颈里。他有些呼吸困难,两手不断拍打着方栀的手臂,然后这种力气无异于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听够了你的废话,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第一,和你交易的那个男人是谁。”方栀沉下脸问。   杨淮整张脸都因为缺氧涨红,方栀直到他快要呼吸不过来时才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呼吸。   等了一会,方栀便皱起眉:“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介意再把刚才的场景重现一次。”   “我不认识。”杨淮嗓音沙哑,“他们商人之间的事情我掺和不了,我们只是合作。”   方栀又问:“合作什么?”   “他帮我搞臭你,而我要把照片交给他。”杨淮闭上眼说。   方栀一顿。   杨淮手上的照片看似只对他产生影响,其实谭枫那边遭遇的攻击也并不会比他少。现在社会互联网尤其发达,只要能大概锁定一个人的身份,那么有关谭枫的所有私人信息会在短期内瞬间曝光,包括谭弘铭。   如果把思路放在公司之间的竞争对手上来看,和杨淮做交易的人目的就很明确了。   谭弘铭当了一辈子的好人,唯一的把柄大概就是…谭枫。   不过杨淮有一点说的很对,他们商人之间的事没人能掺和进去,方栀更是在这一点上没有丝毫头绪,于是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   “整件事情还有谁参与进来,陆家…”   杨淮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他们盘根错节,难道是我一个不得宠的beta能知晓的么?”   方栀的眼神暗了暗,过了一会才开口:“最后一个问题,谭叔叔的死…是你们…”   “谭弘铭死了?”杨淮眼睛一亮,似是兴奋又似是惊讶,然而微愣过后他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忽然大叫起来,“我就说!我就说他怎么忽然愿意出手!原来是死了…哈哈哈哈!!方栀——你们的靠山倒了!倒啦!!以后没有谁能护着你们、护着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哈哈哈哈!”   方栀喃喃:“不是你们。”   他怔了一下,在地上摸到自己的手机,然后站起身。   杨淮狼狈地躺在地上,上衣几乎在拉扯间被撕得破烂,脖颈上还有一圈鲜明的红色指痕。   窗外,夕阳渐落。   原本还晴朗的天气忽然转阴,暗沉沉的,豆大的雨点随即砸落下来。   方栀僵硬地抬头看了一眼,他几乎是在同时听到了陈毅急促的敲门声,疲惫的眸子再一次阖上又睁开。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了。   短短一天,像是过了一整年。   方栀垂着眸,他没有看倒在地上的杨淮,也没有管身后推开的房门和涌入拍照的人群。他只是静静地盯着某一处角落,就像是小时候被网暴后第一次收到血老鼠快递那样,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变得沉默,安静,又麻木。   原来他兜兜转转,故事还是回到了最开头。   不知闻谁的讯赶来的大部队一下子挤满房间,陈毅扒开人群冲进去,拽着方栀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方栀被拽的趔趄了一下,在离开之前把视线重新移到杨淮脸上。   “杨淮,我如你所愿。”   他语气淡淡的,像丢了张餐巾纸一样轻松。   杨淮闻言后仰躺在地上发愣,眼前都是漆黑的镜头和不时亮起的闪光灯。   像他们这样从小就被训练面对镜头的人,其实早就修炼出了在高密集闪光灯下自由视物的本领。但杨淮此刻,却在眼角两边摸到了一行眼泪。   热的,落在手上却冷了。   他倏地自嘲地笑起来,紧接着又是嚎啕大哭,身体却像是被封印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他明明得到了自己最渴望的回答,但心里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就好像…似乎他这个人,其实在很早之前就连着肉体和灵魂都被重重锁链绞死了。 第107章   谭枫在外周旋了整整两天。   丈夫离世的噩耗让顾嘉言的情绪陷入崩溃,医生不得不采取措施给她注射镇定剂安排在病房修养,而谭枫则作为“当事人”的唯一亲属在警局、医院和殡葬场三头奔波。   少年平安顺遂地度过了十八年,头一次发觉自己被父母保护地太好。以至于在面对这些事情感到陌生又迷茫,他像是一个新生的幼儿被人群扯着往前走,做一步问一步,显得懵懂无措、小心翼翼。   而网上的流言蜚语最终也落在了现实中,谭枫最先没有反应过来,在当天晚上冷静下来后就试图联系方栀本人。可方栀只留给他一句“关掉手机,别出门,保护好自己”就彻底销声匿迹,不论是电话还是手机短信一律石沉大海,就连陈毅都联系不上。   为此他有些着急,奈何自己身上也压着一堆琐事,在这种时候更不能由着自己的任性胡来。谭枫只能选择把联系方栀这件事暂时搁置,转身走进了警局。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被记者拦在医院外拍摄的视频在这一晚上传播发酵,还未到第二日的白日便彻底爆发。谭枫前脚刚从警局出来,后脚就接到了各种陌生电话,无一例外都是掐着嗓子来骂他的,说他不知廉耻和alpha鬼混,说他没本事配不上方栀…谭枫就站在安静的街头一个个把电话接起来又挂断,看起来毫不在意,仿佛电话那头唾骂的人并不是他。   听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信息被人为泄露了,紧接着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过了一会又按下了关机键。   回到医院,顾嘉言已经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沉睡,谭枫守在她身边坐了一会,正要离开前发现了另一侧床头柜上放着的两本书和一条手链。   手链是医院在谭弘铭身上找到的,经典的女士款,一眼就看出是他送给顾嘉言的礼物。如今它被放在一个暗红色的绒布盒子里,在昏暗的病房里失去了光泽,谭枫轻轻地把它放到一边,抬手抚上了那两本压在下面的书。   挺破旧,书页卷边也很严重,谭枫低头观察了半天才看清封面上的古体字,正是他心心念念许久了的那本。   当时陈毅送他的古籍看得上头,曾去图书馆找过这本书,听懂行的管理员说这本书似乎在一位收藏家手里,并没有确切信息。谭枫听完大失所望,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没办法找到,后来也就在家里吃饭时念叨过几回,再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能有能力找到这位收藏家,还能买下来送到顾嘉言手上的…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谭枫摩梭着页脚,抱着那两本书坐在墙边蜷缩起来。   第二天的下午,谭枫联系了殡仪馆的人接走了谭弘铭的遗体,顾嘉言也终于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亲自去买了合尺寸的寿衣寿鞋。她把这些东西包装好带回家,来到卧室的小书柜前盘腿坐下,在满满一整册的照片中认真挑选出了一张最为满意的合照,然后把它藏在了寿衣里。   顾嘉言做这一切的时候静默无声,谭枫紧张地站在门口,指骨被他捏的发响。   他担心顾嘉言会再次情绪失控,所以在门外等了许久,但直到黄昏落幕时才听到一两声压抑颤抖的哭声。   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谭枫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片刻后带着口罩和帽子出了门。   这些天来他只联系过方栀,朋友间的询问和关心他一概没看,在私人信息泄露关掉手机后更是陷入了失联的状态。顾嘉言在回家的路上曾让他打开手机,结果铺天盖地的消息涌过来把手机涌成了死机,谭枫到很晚之后才看到吴洋爆顶的99条消息。电话、信息轮番轰炸了近十个小时,其阵仗之大让谭枫都错愕了一下。   Alpha按照吴洋的指引来到了两人经常见面的篮球场,黑夜中吴洋孤身一人坐在亮白色的路灯下,两手交叠在双腿间,看起来紧张又焦灼。   “谭哥!”吴洋直接从围栏旁飞奔过来,一把抱住谭枫的脖子嚎啕大哭,“谭哥你没事就好!你吓死、吓死我和辰儿了啊!!!”   谭枫被猛扑地一个趔趄,右脚刹住倒退的步伐。在来之前他就想过吴洋会对他说些什么,他性格要强,不愿意做那个别人口中的“可怜人”。这样的习惯也带到了朋友之间的相处中,所以他早早做了准备,告诉自己不要在人前显露的太悲伤。   但这一路的努力和自我催眠在看到吴洋张手扑过来的瞬间破功,谭枫只感觉一股酸流冲上双眸,眼眶又疼又涩。他极力维持住自己轻松的声音回答:“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你少逞强、你,我还能不了解你吗?!”吴洋吸吸鼻子,毫不客气地把沾满眼泪珠子的手往谭枫身上蹭,“你就是嫌我笨什么都不和我讲,你和方栀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谭叔叔…你怎么带着口罩、你…我和你换个地方说话外面不安全。”   谭枫让了一下:“没什么不安全的,小区门口有保安,闹事的人进不来。”   吴洋噎住,沉默下来。他低头捏住自己的衣摆,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我来之前准备了好多安慰你的话,但辰儿拦着不让我说。她怕我嘴笨越讲越让你难受,虽然我确实没准备出多好听的话来。”吴洋苦涩地笑了一下,声音颤抖,“但是我和你十几年的朋友,都是穿过一条裤衩的关系了…我从没见过你这样。谭哥…”   谭枫拍了拍吴洋的肩膀。   “别提这些了。”他说,“陪我坐一会吧。”   吴洋忍着鼻音出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篮球场的路灯下。   这片篮球场是他和谭枫小时候经常逃课出来玩的地方,离他们两家都不算远,隐藏在市中心边缘的绿化带后面,听人说是被废弃的公园雏形。   他们每一次逃课来这里玩的时候都非常开心,以至于稍稍长大后吴洋也把这里列为了兄弟间的“秘密基地”,模拟考失利的时候他来过,喜欢上沈秋辰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也来过。   这成了他和谭枫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每次他莫名其妙消失,谭枫就会带着零食和饮料来这里找他,用那张文科生的毒嘴来回抨击他脆弱幼小的心灵,最后再酣畅淋漓地打一场“国王的球赛”,踏着夕阳并肩回家。   所以在吴洋的印象里,坐在这里悲伤困苦的人好像一直是自己,而谭枫是那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他原以为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招抚和熏陶,总能在见面之后说点什么,但两人互相沉默了许久,蝉鸣都响了三轮,吴洋愣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企图在花花草草中找到一个突破口。谭枫却在此时忽然出声。   “我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谭枫向后仰倒,后背虚虚的搭在树丛上,“医生让我妈静养,我爸那边殡仪馆也能安排妥当。那个传说中忙到发癫的公司倒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不过就算是有动静我也插不上嘴。”他自嘲一笑又说道:“还有方栀,我联系不上他。我现在脑子一团乱,看书都静不下来…”   吴洋呆愣了会,不着痕迹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说:“反正现在是暑假,你就当在家里休息放松。我想玩还没得玩呢,一天到晚被我妈拿着棍子从床上逮起来学习,累都累死了。”   谭枫短促地笑了一下。   “明年就高考了,你那稀碎的语文,你妈当然赶着你去学习。”谭枫说着捶了他一下,“省内竞争这么激烈,分数不够只能去省外读大学了。”   吴洋:“我又不一定要在省内读书。”   “怎么,要去省外?”谭枫问。   “辰儿去哪我去哪。”吴洋笑了笑,“最好我们三个能上同一所,这样我就能白天拥抱对象,晚上找你开黑!”   谭枫轻笑着推开他:“滚蛋。”   持久的僵局被撬开一点缝隙,吴洋抓准了时机带离话题,晃着脚聊起了自己五十年后的宏伟养老志向。   谭枫难得在他这番胡言乱语里静下心来听,alpha垂着眸,时不时给点反应,但更多时候还是像个发呆的木偶坐着出神。   吴洋的目光频频落在他身上,翘起的嘴角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绷直平缓。   这场对话最终还是以沉默告终。   “要不我去买个球来?”吴洋也有些强颜欢笑,试探地问道,“做点事转移注意力。”   谭枫摆了摆手:“我在想事情。”   吴洋问:“想什么?”   “想方栀。”谭枫叹了口气说,“连我这边都这样了,方栀这些天该怎么过啊。”   吴洋怔了一下,神色有些慌乱:“方栀那边有保镖有公关,再不济还有他经纪人呢,总不会出太大事的。”   他说完就闭嘴低下头,正想着下一句该怎么说,一抬头,发现谭枫正死死地盯着他看。   吴洋心里预感不太好,都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谭枫厉声道:“方栀找过你。”   是陈述句。   吴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都没找你怎么可能找我,谭哥你…”   “你喷了香水,虽然味道又重又甜,但我能闻到他的味道。”谭枫苦笑道,“其实你冲过来抱我的时候我就闻到了,我还以为是我嗅觉出了问题。这么浓的香水都遮不住,你们大概在同一个地方呆过很久。”   吴洋喃喃:“谭哥…”   谭枫打断他:“他让你跟我说什么。”   吴洋倏地一下闭嘴了。他紧紧攥着手机,偏过头去犹豫不决。   谭枫顿了一下说:“看样子不是什么好话。”   “不是,没有。”吴洋按着眼眶,嘴里反反复复念着同样的字,犹豫了许久才说,“方栀他…他昨晚来找我和我说了很多然后,他说他要走。”   “去哪?”   “…我不知道。”   谭枫眨了下眼,好不容易摁下去的酸涩再度重返。不知怎么他忽然开始心慌,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跃起,就好像有辆火车脱离了预定的轨道行驶,在铁道上横冲直撞。   他继续问道:“他让你过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吴洋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闭眼把头埋得很低。   “他让我拖住你。”吴洋说,“他让我,至少在今晚十一点前…别让你有机会看微博。”   谭枫的大脑“嗡”地响了起来。   Alpha垂在一旁的手指蜷缩起来,紧接着回过头去翻找那部被信息卡死的手机。谭枫连输入密码的时候都显得极为慌乱,解锁之后快速浏览着上面不断翻滚的消息。   微博热搜上全是方栀的词条。   #方栀宣布退出娱乐圈#   #方栀 塌房#   #方栀殴打同公司男艺人#   #起诉养父 方栀要求断绝领养关系#   #方栀 出国避难#   ……   谭枫狰大了眼睛,把每一个词条都点开再退出。他不记得自己看进了什么信息,只知道所有浏览过的界面中都充斥着对方栀的厌恶和唾骂,像是一场死火山的复活盛宴,出现的措不及防又来势汹汹。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在满屏的词条中来回寻找,发现已经找不到那条疑似恋爱的消息了。网上的舆论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调转风头,将这肮脏的双人舞台变成方栀的个人秀场,而谭枫则作为被主角偷偷保护起来的小兽悄无声息地退居幕后。   ——方栀在用一种极端的方法吸引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   “什么时候的飞机。”alpha在许久之后才再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指尖微微发抖。   吴洋说:“今晚十点半…在明州国际机场。”   谭枫飞速地在时间上掠了一眼,立刻起身往马路上跑去。   夜幕下的公路又长又闷,谭枫跑了很长一段路才想起来可以打车,坐到车上后又坐立不安,一边疯狂回拨着方栀的手机号,一边祈祷着快点到机场。   司机是个年长的叔叔,透过车内镜看了他好几眼,笑着打趣他是不是去机场接女朋友。   谭枫被这句话问得愣神,他下意识拿手挡了一下眼睛,淡淡地摇了摇头。   不是女朋友,也不是接谁回家。   他只是想赶在在事情无法挽回前,竭尽全力…再和对方见一面。   ***   谭枫赶到机场的时候广播正好播完一轮,他在落地回程的人群中逆行穿梭,从机场的这一头飞奔到另一头,最终在VIP候机室门口瞥见了方栀一闪而过的侧脸。   那一瞬间方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在原地顿了片刻后缓缓抬起头,神色诧异,目光和不远处谭枫的对撞。   他们被两扇相隔不远的小铁门分开,谭枫低头吸了吸鼻子,脱下帽子随手丢到一边,然后毫不犹豫地撑手翻了过去,一把抓住方栀的衣领逼退到候机室内。   明明赶来的路上全是急切和不安,但在见到方栀的那刻心里又莫名发起火来,只想着去质问和挽留。   “你要去哪?”谭枫极力克制住不去掐断方栀脖子的念头,一字一顿问道,“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在网上把自己搞臭?!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方栀敛下眸中神色,伸手握住谭枫颤抖的手,安抚似的放出信息素。   候机室的大门被人为关上,站在门外的保镖拦住了匆匆赶来的工作人员,并用自己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候机室唯一的可视玻璃。   谭枫此刻顾不上外界的变化,他紧盯着方栀闭合的唇,心中的怒火愈发膨胀。Alpha伸手掐住方栀的下颚,指尖用力到发白,重复说道:“你说话。”   “出国。”方栀甚至不敢抬眸去看他,声音又轻又疲惫,“我答应过谭叔叔要照顾好你,但我没做到。”   谭枫忽然被气笑了,话说到最后全是哭腔:“所以呢,所以你就可以把自己的名声搞臭来保全我,然后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人出国?!你把你这些年的身不由己当作什么?!你把我当作什么?!出事之后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藏起来什么都不告诉我有意思吗!”   眼眶酸涩,alpha飞快地偏过头拭去眼角的泪。谭枫吸了吸鼻子,唇边扯出淡淡的讨好的笑容,低头碰了碰方栀的嘴角。   “你别走好不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求求你别走…”谭枫把头埋进方栀的颈窝里,贪婪地闻着腺体溢出的信息素,颤声道,“我不怕的,什么都不怕的,我不怕他们…”   他的臂膀抵在方栀的喉结上,薄薄的一层布料无法阻挡任何细微的举动。方栀的脖子向后扬起,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候机室外的播报再度响起,方栀的名字化为声波传递到候机大厅的每个角落。门外的人群开始躁动,一些细碎的声响透过玻璃传进来。   方栀在这个温柔眷恋的拥抱中睁开眼。   他单手抚摸着谭枫的头发,上半身撑坐起来。房间里的信息素浓度在方才短暂的温存中攀升,又在此刻变成爆发成藏匿于无形的炸药,突如其来的信息素压制让谭枫束手无策。   谭枫几乎是在一瞬间意识到了方栀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来不及挣扎,双手被方栀死死摁住,锋利的犬牙刺破柔软的后颈,大量alpha信息素涌入同为alpha的腺体中,像一柄精锐的匕首划破五脏六腑,疼的谭枫头皮发麻。   谭枫忍不住尖叫,但冰凉的手指在同一时刻探入口腔,另一只手则抬起他的脖颈,掌心紧贴着暴起的青筋。来不及吞咽的唾液顺着指缝滑落,谭枫眼前一片混乱,像是被蒙上一层白雾,大脑也开始昏昏欲坠。   身体很痛,谭枫也止不住心寒。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对方。   方栀这是铁了心要走了。   “方栀…”谭枫哽咽地喊着他的名字。   “对不起。”方栀松开牙关,干涩的唇印在谭枫的腺体上,一点点舔去破口流出的血,“对不起…”   被强制标记后的身体虚软无力,谭枫几次挣扎着想起来都重新跌回地面。Alpha使出全力才把自己撑起来一点点,但满空间的信息素压制和疼痛几乎让他无法维持清醒,谭枫低头喘了口气,指尖被方栀握在手心里。   谭枫维持住最后一点理智问:“你非要走。”   “我只能走。”方栀红了眼眶,把手缩了回来,眷恋又珍重地摸了摸谭枫的脸,“我知道你不怕这些…但是我怕。”   我怕你去经历我所经历过的黑暗,那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你。   所以我要走,我要带着那些侵蚀明媚的欲望和野心离开你身边。   谭枫蜷缩在地上颤抖起来,信息素压制还在不断增强,候机室内的信息素警报器轰鸣,却没有一个人开启大门。   他眼前的最后一丝清明也陷入黑暗。   谭枫感觉眼角流出泪水,混着一点血味被自己含进嘴里。他紧紧地攥住方栀的衣摆,顾不上脸上肆意乱爬的泪痕,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方栀跪坐在地上,直到眼前的人没有了动静,才伸手把人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   候机室外的广播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方栀丝毫不在意,他一点点扯开了谭枫抓住的布料,低头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谭枫的五官几乎皱在一起,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从没在谭枫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这让方栀又愧疚又心疼。   “我要走了,谭枫。”他说,“我…求你等我几年。”方栀哭着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眼泪一点点浸透口罩的外缘。   他站起来呆呆地站了一会,走之前看了一眼又一眼。   就好像是在沙漠中迷途的旅人再一次回到了原点,所以想在弥留之际再看一眼这场美梦,实在不甘心就这样醒过来。 第108章 逆旅   谭枫带着标记回家时已经是后半夜,衣领上带着血,顾嘉言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连忙把他扶进卧室休息。熟稔的信息素在此刻变成了催泪的毒药,谭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小声哭着,被注入了过多信息素的腺体肿胀发热,整个人也浑浑噩噩地烧了三天。   顾嘉言端着热水在门外驻足了很久,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那几天家里变得一团乱,公司那边也终于有了动静。几大股东轮番到访,明里暗里互相较劲,希望能夺得谭鸿铭留下的所有股权。顾嘉言换上得体的长裙端坐在客厅,微笑着劝退了所有到访的来客,众人腆着笑脸走出大门,背地里却开始唾骂这个丧夫Omega油盐不进。   谭枫就是在这时候找回了神智。他呆坐着出神了很久,紧接着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所有有关方栀的信息删除,关掉手机拔掉电话卡。他把书架上那些钟爱的书籍锁进箱子里,那辆深紫色的摩托也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   他站在浴室里洗了很久的热水澡,终于把这几天来的颓废和悲伤洗净,只留下腺体上洗不掉的标记和信息素。   同类标记的痛苦仿佛还印刻在他身体里,谭枫也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alpha,因为同类的标记并不会长久存在,只要时间过的足够长,那个人留下的味道也终将会消失不见。   于是踩着末班车来拜访顾嘉言的股东们见到了这位传说中“不愿继承家业”的公子哥。谭枫仅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靠坐在沙发上,领口系的很紧,却把手臂上的布料卷了起来。他冷淡地扫视着与他对坐的说客,和谭鸿铭坐在办公室里签字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但他不懂生意上的事,更不懂谈判。旁人都以为他是个孩子好忽悠,没成想谭枫视金钱如粪土,全然无视了对方抛出来的诱惑和利益,用他熟知的语言技巧让人崩溃无语。   Alpha心里很清楚,他必须要把这份股权握在手里,他答应过谭鸿铭这辈子最终会去接任他的意志。   只不过是时间点稍稍提前了一些,又稍稍措不及防了一些。   这种你推我往的日子过的很陌生,谭枫像是被推进了这世界中的另一面,重新从认知的起始点开始蹒跚学步。   第七日,明州最终撞上了梅雨季。谭枫向法院递交了谭鸿铭的尸检报告,在殡仪馆寄放了多天的遗体终于如愿下葬。顾嘉言遣散所有来客,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墓碑前,在大雨滂沱的墓园中掩面痛哭。   谭枫抱着亲友送来的鲜花站在另一侧的屋檐下,眼皮眨了一下又一下,分不清眼前的是雨还是水雾。   准高三生的暑假并不那么自由,学校单方面通知他们七月底前回校补习,谭枫得知这个消息后一脸平静,反倒是姜姐在那一晚打了个电话,问他需不需要多休息一阵。   老师和学生谈话的水平忽上忽下,姜姐在校内明明是一副跋扈班主任的模样,电话里却温柔至极,好像声音大一些就能把人吓死。谭枫垂下眸拨弄着眼前的数学试卷,听她说完后也没回答,只是没头没尾地回了她一句:“老师,我想学理。”   姜清一下子就沉默了。   她倏地明白了教文科的同事为什么说,人是一种很敏感的生物,有时候人与人之间都不必见面,只需要隔着电话听那一句简单的回答。就像她手下这个最开朗明媚的学生一样,明明是和从前一样的声音,可她就是觉得这人已经陷入苦难中了。   *   谭枫再一次出门是在七月中旬的某天午后。   Alpha在家里宅了半个多月,宅到吴洋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带了一个破烂篮球冲到他谭哥家,胡乱编了个“你家座机收音不好”的鬼话,非要拽着谭枫出门买新手机,顺便打场球赛活动筋骨。   谭枫说的过他但拗不过他,无奈之下还是和他一起出了门。   Alpha从前其实很喜欢往外跑,但在谭鸿铭出事的那几天被记者围攻怕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下意识抓了个玄关口放着的口罩挂在脸上。   吴洋张了张口似乎打算制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陪着谭枫一起带着口罩出了门。   假期的时候人流量总比平常来得大,谭枫还没能从宅家的孤僻中回过神来,居然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热闹的环境。Alpha低下头默不作声,任由吴洋在边上叽叽喳喳地吵闹。   买手机的过程非常迅速,谭枫并不在这一点上过多挑剔,吴洋兴致勃勃的说要用去年压岁钱买下来送给他,找到机会飞奔到收银台交钱去了,留下谭枫一个人在手机专卖店的角落摆弄样机屏幕。   这种样机常年保持亮屏,中年风景美图和明星照片交叠着替换。谭枫百无聊赖地戳着屏幕查看壁纸照片,滑动的手指在看到方栀那张脸时倏地僵在原地。   网络上的消息与时俱进,几乎所有有关方栀的影视作品都被送入相关部门核验检查,方栀个人的微博账号也被人为注销。“方栀”这两个字在微博已经快成了违禁词汇,而他的照片却还和一堆风景照一起躺在这部小小的样版手机里。   谭枫盯着那张脸出了会神,指尖刚要碰到时屏幕却自动跳转了照片。   “谭哥,我们走吧!”吴洋拿着新手机跑了回来,习惯性朝谭枫投落目光的方向看了眼,问道,“我寻思你看什么东西能看这么认真——没看出来啊,你居然喜欢这种大红大紫的中年风景照合集?”   被他这么一喊,谭枫迅速收回视线,淡淡地驳了他一句:“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气质和这张照片比较像。”   吴洋不屑:“哪里像了?!”   “操心的中年男人。”谭枫冷漠地拆着手机包装,把一堆塑料壳子统统丢进垃圾箱,一边往外走说,“再过两年你也到了喜欢拍花拍草戴黄金翡翠的年纪了。”   吴洋在他眼前默默比了个中指,然后迅速扭头逃离现场。   谭枫轻笑一声跟上,他逆行而上拨开人群,商场外明媚的光透过顶端的玻璃折射进来,某个角度特别晃眼。   他闭眼偏了下头,再次睁眼抬头时却顿在了原地。   他腺体上散发出的信息素气味干净纯粹,再不掺杂半点别的味道。   谭枫不知道方栀在他腺体上咬得那一下究竟有多狠,他当年也曾惋惜过同类之间标记的留存时间还不如AO的临时标记长。可当方栀选择离开他之后,谭枫又不止一次希望这个标记的时间能短一点,再短一点。   仿佛只要这个标记消失,他就能彻底说服自己方栀离开他的事实,而不是每晚在夜深人静的卧室里,闻着那人的信息素不肯入眠。   好在…   方栀留给他的标记存续了整整十八天,终于在这天午后彻底消失。   *   七月底,明中高三生陆续返校。   谭枫临走前帮顾嘉言打理了花园里的仙人掌。她接任了谭鸿铭的班,说是在一个好友的帮助下勉强能上岗。谭枫并不知晓这个“朋友”的具体身份,只知道顾女士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院子里的仙人掌蔫了大半。   拖着行李箱回到学校的时候谭枫已经做好了被人评头论足的准备,口罩的棉绳还有一侧挂在耳朵上,被滚烫的热风吹的来回摇摆。他在车群里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被热回了寝室。   这时候的学校极为安静,行李箱滚轮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都显得尤为刺耳。谭枫低着头从寝室楼大厅走过,迈上三楼,就快要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却被里面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从门窗探出头,看见张耀正指挥着几个alpha在寝室里大显身手——拿抹布擦地,用拖把抹墙顶灰。墙顶本就不牢的吊灯在一群光膀子的alpha中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谭枫:“……”   谭枫生怕他们这动静会引来宿管阿姨的夺命连环掌,连忙推门进去制止。   “吴洋那小子说寝室一个月没呆全都发霉了,让我们几个早来的赶紧回来清理。这一楼的寝室都搞干净了,就剩下你的了,哥几个顺手就帮你搞一下。”张耀煞有其事地背着稿子,一边不动声色的挪到方栀的位子前,企图遮住那人桌上唯一剩下的一本书籍。   寝室里其他的几个alpha眼观鼻鼻观心,不约而同往张耀那一侧挡过去。大约是人挤人有些闷热,逼得其中一个二傻往反方向退,然后直挺挺撞上谭枫桌上的比萨斜塔。   艰难维持了一个月的书塔就这么倒在地上。   众人大惊小怪大呼小叫起来,仿佛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一边大喊着抱歉一边急急忙忙把书重新垒起来。谭枫淡淡地笑了一下,趁这个机会溜到被人墙遮挡的书桌前,拿起了桌面上留下的最后一本书。   Alpha们在他拿起书的一瞬间僵硬在原地,瞪大了眼互相眼神交流,看模样是怕谭枫情绪崩溃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然而谭枫只是吹去了封面上的灰尘,然后轻轻地放在了重新垒起来的书堆上。   “是我的书。”谭枫把行李箱杆子放下,笑了笑说,“幸苦了,我自己来收拾吧。”   众人一愣,抹布拖把劈里啪啦掉一地。局面僵持了一瞬,像是遇到了剧本之外无法掌控的故事线,最后还是张耀率先反应过来,牵着那一群还没反应过来的人火速逃离现场。   谭枫重新把书堆收拾了一遍,然后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放进柜子。拉上书包拉链,换上透气的运动鞋,他单肩挎着背包推开寝室门,全程没有多看那张空荡的书桌一眼。   就好像那里从来就没住过人似的。   谭枫原以为自己在这一年里免不了会听到一些流言蜚语,但事实是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卷子不要命似的铺天盖地过来,垒起来的厚度险些让人以为学校砍光了全世界的树。   姜姐应了谭枫的要求把他和吴洋的位子挪到了理科生的那一列,alpha先天数学不足,后天补习起来显得尤为困难。经常整天整天低着头,气压低到让前座的吴洋后背发凉。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时,吴洋和沈秋辰带着谭枫逃课去后街过了他十九岁的生日,几人惯例点了爆辣爆咸,吴洋笑眯眯的去买了三罐啤酒,回来却发现谭枫和沈秋辰趴在桌上面对面做题。   某些人不敢怼女朋友,只能大叫着阻止好兄弟继续内卷。谭枫走位灵活左闪右闪,让吴洋扑了好几次空,没过几分钟就咿咿呀呀去找沈秋辰告状。谭枫站在原地用试卷捂着嘴笑,后街上的白色浓烟迷了他的眼,不知怎么笑着笑着竟有些难过起来。   就像他如此忙碌奔徙的大半年,明明把自己填得很满很满,心里却总是比以往要空落一点。   高考结束的那天明州下了大雨,吴洋在考场外拽着他和沈秋辰发誓,致力于在同一所大学里再次凑成三人行。   谭枫无奈答应,却在收到成绩后骗过所有人报考了一个偏远城市的一本数学系。高考志愿书提交上去的那一刻顾嘉言有过劝阻,但谭枫只是抬头看了眼放在电脑旁的金丝眼镜,然后毅然决然地摁下了确定。   后来吴洋知道这件事,气得整整一个暑假没有搭理过他。   “没办法啊,成绩太低了嘛。数学系录取线又这么高…”谭枫坐在窗台上看对面的夜景,不停地冲吴洋道歉,“我错了行不行,下次来我学校我请你吃饭打游戏。”   那天晚上吴洋最后说了些什么谭枫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在挂掉电话后莫名得很想喝酒,于是光脚溜到了他爸留下来的酒柜前,顺手拿走了最前面的两瓶红酒。   遮挡物被挪开,红酒后面藏着的“红墨水牌”罗曼尼康帝再次显露,谭枫下意识慌了神,伸手就把它再往里推一点,然而指尖刚探出他便顿住。片刻后,alpha把手缩了回来,紧接着重新关上了酒柜门。   家里唯一能看出端倪的人已经走了,自己闯下的祸事也就没人会来管教了。   谭枫喝的烂醉,抱着马桶吐了好几个来回。又仗着酒劲暴力拆开了带锁的箱子,把自己一年前收进去的书籍一本本拿起来展开看,看一页撕一页,看一本撕一本。到最后只剩下三本破旧到发黄发霉的古籍横七竖八倒在箱子的最底部,谭枫把他们抱在怀里蜷缩起来,贪婪地闻着书页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一夜太难熬了。   十九岁的少年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劝说自己放弃梦想,不得已改变了自己人生运行的轨道,又在奔忙的岁月里努力让自己变成另一个模样。   从此往后,如逆旅,亦如行人。 第109章 七年   七年后。   康宁集团总部设立在明州市中心的一栋银白色写字楼里,紧挨着最热闹的两条美食街,是许多外来游客的打卡圣地。   谭枫坐在旋转椅上看向窗外抽烟,淡薄的烟雾笼过眼前的拥挤喧嚣。Alpha把燃着的烟头咬在嘴里,烟头处零星的火星在灰白色的烟灰中挣扎求生,最终被用力捻灭。   扣扣。   棠文茵抱着一本蓝色文件夹推开办公室大门,迎面而来的alpha信息素味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她是个beta,对信息素本不敏感,但此刻谭枫的信息素在她的鼻腔中十分惹人注意,她甚至不敢想象办公室中的信息素浓度高到了什么程度。   “谭总,您易感期应该快到了。”   棠文茵表情严肃地把文件推到谭枫面前,然后火速后退站在一米之外的墙角,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挺立起来对准墙上的按钮,像是在忌惮什么凶神猛兽。   谭枫喝了一口早上没喝完的凉茶,眼皮上下一翻,扫视着这位秘书在他面前装出的乖顺模样,轻笑道:“你下次干脆带个捕兽夹过来算了。”   “管制器具过不了地铁安检。”棠文茵一本正经回答道,“谭总您快看文件,楼下采购部正催命呢。”   Alpha迅速往手腕上扫视一眼,刚打开的文件迅速合上,佯装头疼地捏了捏眉骨:“下班了,明天再签。”   见老板打算卡点下班玩弄加班员工心态,棠文茵连忙往前迈了两步大声说:“明天再签采购部就要集体跳楼发疯了!”   “让他们发,老板易感期心情不爽别比我杀鸡儆猴。”谭枫从另一侧站起身,低头解开袖口把衬衫袖子捋平,一边淡淡道,“财务部今年拨给他们部门多少钱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告诉他们别来我这里演哭穷,想捞油水他们找错人了。”   棠文茵一愣,低头看了眼文件又迅速抬起头。   谁知这一眼就对上了老板的慈祥目光,谭枫对她无奈一笑,二十六岁的眸子里露出三十六岁长辈看孩的宠溺和嗔怪,似乎是在说“小棠啊你可长点心吧”。   棠文茵翻着白眼走了。   棠文茵从不害怕这种行为会惹恼自己的老板,她从本科毕业就在给谭枫当行政秘书,偶尔还会僭越一点打理alpha的私人生活。三年的相处里棠文茵早就摸透了老板的脾气秉性——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三年前顾嘉言毫无预兆地把手下所有股份转交给谭枫,在公司引起轩然大波,而这位年轻的大股东也顺势空降公司坐进了“老谭总”的办公室里。当时小道消息满天飞,说新来的公子哥并非金融专业出生不懂如何管理公司,来到集团只是充当门面做个漂亮吉祥物。那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几乎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棠文茵就是那时候被人力总监招揽进来做了总裁秘书的备选,她和另外两个beta被领进总裁办公室内,先了大半个公司的人见到了传闻中的“小谭总”。   来之前她按照肥皂剧上的公子哥形象给谭枫定了个大致的雏形,流里流气、不务正业、闲散纨绔。可真当见了面棠文茵反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那位啥也不懂的小谭总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坐在办公位上备战考研,模样干净爽朗,一旁的电脑屏幕上放着公司近几月的股票涨落。   “我大学刚毕业,公司里很多事情都还不太懂,也别让这么多人在我手底下受委屈。”谭枫视线横扫过面前三人的头顶,片刻后摊开手掌对着棠文茵说,“留一个就够了。”   后来棠文茵私下问过谭枫为什么当时在三个人里面选择了自己,小谭总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道:“看面相…你比较好忽悠。”   棠文茵第一次为自己踏入这家公司感到后悔。   她入职的第一年格外忙,因为自家老板一边读研一边管公司,非要把股东们在四年前强压下去的一个项目重新捧起来。为这事公司内部又传出两句饭后谈资,戏称这是跳梁小丑的一出好戏,想要在公司里翻出点水花来。   可棠文茵不这么觉得,谁家小丑这么会给自己找不痛快。谭枫白天要到学校里上课学习,下午回到公司开会和股东们斗智斗勇,下了班后还要处理额外的工作,一年365天几乎没有一刻消停。   作为秘书,这一年下来棠小姐也被磋磨得不轻,体重都减了五六斤,原本不习惯的高跟鞋也被她驯服踩成了风火轮,偶尔和小姐妹私下见面时都调侃她女大十八变。棠文茵无力反驳,浅酌小酒倾听姐妹对自家老板的控诉,什么“做做样子啥也不会”、“老板心海底针”、“真不知道老板一天到晚都在喊累些什么”等等,生生把酒局变成了大型批斗会。   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时棠文茵还没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会才慢吞吞回答道:“没有啊,我们老板…好像…比我还忙一点。”   这是真话,在谭枫上任的第一年,棠文茵似乎从没见过他有闲下来的一天。好像只有把自己填满成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那人才会舒服一点,才会安心一些。   这种感觉来到莫名其妙,棠文茵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年纪想谈恋爱且被老板那张人畜无害的帅脸欺骗了的缘故。但直到某天晚上棠小姐一个人加班到深夜,在地下停车场偶然撞见谭枫一个人在角落偷偷抽烟。   她看到浓白的烟雾从alpha指尖缓慢飘出,笼在他深沉的双眸上,唇边没有半点平日里的笑意。   明明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可她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很难过。   “谭总。”棠文茵靠在墙边问道,“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个项目呢,股东们不是也同意了按照四年前的出资水平支持三个外包工厂吗?”   谭枫撑着两条腿坐在摩托上,把烟头捻灭,淡淡地回答:“你就当我是…贪心不足。”   他们的关系在上下级之上,又在好朋友之下,棠文茵本就在问出问题后有些后悔,得到这样的回答后又不禁疑惑。   谭枫上任的第二年,公司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洗牌。两大部门经理被革职查办,财务部部长也被说服归顺小谭总麾下。老股东们显然被“跳梁小丑”打了个措手不及,心有不甘地安分下来。   棠文茵以为集团内部斗争到此为止,没成想还在上研二的老总乘胜追击,深入敌人内部扰乱人心。Alpha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把强大的股东小团体搞得分崩离析,只留下两个在公司没什么话语权的老人充当面子工程。   大公司内部的暗潮汹涌无人得知,员工们更关心今年的年终奖具体能发多少,明年的节日福利能不能再多一些。至于这家公司究竟是谁掌权,是谁在背后搞阴谋论,对于他们来说都太过遥远,最多花点时间把这些事情变成饭后谈资2.0版,好让自己在摸鱼躲懒的时候有话题可聊。   而棠文茵作为为数不多和谭枫较为亲近的身边人,终于在这一年里弄明白了那份“执着”。   为什么说被埋在土里的黄金更显珍贵。   其实人们感叹的不是黄金本身,而是感叹被长久岁月埋藏起来的真相,和重见天日后带来的震撼。   纵使黄金的主人并没有刻意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但世界很公平,真正善意的东西永远不会被灰尘掩埋。   *   谭枫回到家后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在公司附近找了个小公寓,面积不大,但住他一个人绰绰有余。平时除了吴洋和沈秋辰也没什么人会来打扰他,alpha似乎把自己默认成了一个工作机器人,定时定点的工作,定时定点的休息,旁的毫不在意。   开门,落锁。谭枫站在玄关脱了外套,边走边解领带,顺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然后解着扣子走进浴室,把衬衫脱了丢进衣篓,赤着上身低头洗手。   浴室里亮白色的光照得他眼角发疼,谭枫眯了下眼后抬头,正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但就样貌来说,自己和七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二十六岁是个很奇妙的年龄,有人似乎冻龄在自己的少年期,而自己似乎是半只脚提早迈进了中年大叔的行列。七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少年的骨骼舒展长成,彻底抹去身上最后一点留存的稚嫩。Alpha的眉头顺着眉骨习惯性下压,唇角绷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也总是沾染着一点血丝。   谭枫几乎没办法在这样的脸上找到自己曾经少年时的模样,却总是在失神的一瞬间恍若看到了谭鸿铭在他记忆里的样子。   严肃、刻板,一丝不苟。   Alpha的手指抖了一下,近乎慌乱地垂下眼。   独居生活的压迫并没有让谭枫多学习一项技能,他在厨房里装模作样地晃了一圈,紧跟着就给自己点了个外卖,又重返客厅找到日历,在三天后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圈。   Alpha的睡衣还是那件宽松的无袖老头衫,只不过这几年健壮了些,松垮的空间变得窄小了起来。而谭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变化,他拿着电脑在沙发上办公,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电视剧。   没过一会,吴洋的电话打了进来。   谭枫瞥了一眼,摁下接通键,开了免提:“什么事?”   “诶呦,谭总工作呢?”吴洋贱兮兮地回了声,“老臣是不是不大方便打扰呀~”   谭枫轻嗤:“有屁快放。”   吴洋啧了一声:“凶死了,你再这样我下次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在忙。”谭枫指尖在键盘上重重敲了两下,示意道,“几千号员工等着我发工资呢。”   吴洋唏嘘:“我高中的时候一直以为公司高管每天闲的没事在家斗蛐蛐,直到你打破了我对权重高位者的所有美好幻想。”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您先把工作放一放,你不是参加了公益委员会和Tulirain集团联合组办了线下公益活动吗,时间好像提前到后天晚上了,他们那边打电话给我让我确定一下你是否本人出席现场。”   谭枫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新画的日历,笔尖在第二日的数字上点了点。   见他没有回复,吴洋便有些着急:“怎么了?时间有冲突的话我让…”   “没冲突。”谭枫收了笔,把笔记本电脑啪得阖上说,“你去和棠文茵确定一下时间和地点,让她帮我安排行程表就行。三天后我要请假一周的时间,就在公司旁边的公寓,公司有急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啊哈,我都快成你们公司的外编人员了。”   “这几年我们会和Tulirain集团持续合作,你这个外编人员还得当好久。”谭枫听到了敲门声,抬头往门外一看,说道,“不和你说了,我外卖到了。”   “多吃外卖小心变成啤酒肚油腻大叔——”沈秋辰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来,带着点无奈的责怪,“你连数学都熬过来了怎么做饭就学不会呢?!”   谭枫无视了Omega的咆哮冲出门去拿了外卖回来:“我愿意在健身房里花费更多的时间来保持身材。”   Alpha听到对面“啧”了一声,紧接着电话“嘟”地挂断了。   谭枫开酒瓶子的动作一顿,表情懵懂地对着黑屏手机眨了眨眼,忽然轻笑出声。   果然无论长到哪个年岁,自己和最为熟识的玩伴相处起来还是那么…幼稚。   他低笑着打开外卖盒,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推送,一边盲目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咀嚼两下后忽然一顿。   青椒的籽粒并没有被厨师处理干净,辣味呛进喉管后直冲大脑,谭枫按着眉骨缓了缓神,抄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撂下了手中的筷子。   Alpha皱起眉,再次睁开眼的双眸中显露不快。谭枫颇为头疼的看了眼面前的两道家常菜——凉拌土豆丝和虎皮青椒。   这两道菜据说是这家店的招牌,谭枫当时赶着路心里急,啥也没看,系统推荐什么他点什么,目光只放在了“招牌”两字上就摁了下去,全然没看自己挑中的盲盒是什么东西。   所以谭枫第一次收到这家店的外卖时,整个人站在餐桌前沉默了好半天,最后一口没吃就回了公司,在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泡面。   不是说这家店的菜有多么不合胃口,只是单纯的…让他想起了某个人。   某个…在七年前妄图不辞而别,直到现在都没有音讯的一个人。 第110章 山野   方栀出国后的第一年,吴洋曾经问过谭枫,明明知道对方是为了保护他而离开,为什么还要把所有联系方式删个干净,不留一点余地。   “我和他都没有可以任性的本事。”谭枫当时这么回答,“我没有因为他选择离开恨他,只是我们当时都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情。我爱他,所以我去挽留;他爱我,所以选择离开,就这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要把对方的痕迹彻底抹平…   大概是在当时就做好了长久离别的准备,或者是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见一面。所以想快一些把自己从这份愁苦里拉出来,不要陷进去,更不要溺死在里面。   方栀走之前在国内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微博话题词条不间断地在各大超话里滚了半年,宛如一场特级地震,哪怕alpha本人已经消失不见,但余震带来的影响仍旧留存在这片土地上。   谭枫并不清楚当时他和方栀的恋情被人为公开到了哪一步,虽然在方栀走后他就没再在网上见过这样的词条,但方栀对“恋情”的含糊态度还是有不少粉丝在持续关注。   他大学入学的第一年,就见到了其中一位狂热的“栀子花”。   那位栀子花是谭枫在某一次社团活动时偶然遇上的,当时只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并没有细想。但是后来alpha发现自己的东西会莫名其妙失踪,而且身后总有人在偷偷跟着,偷偷看着,就像当年藏在暗处偷拍的漆黑镜头。   谭枫无法忍受这样的偷窥,某一天他拦下这位栀子花问:“跟着我做什么?”   “想看看勾引方栀哥哥的alpha究竟长什么样。”栀子花特别趾高气昂,满脸不屑,“就是因为你哥哥才出国的,居然还有脸出来上大学,难道不该在家里忏悔吗?!”   谭枫愣了愣,随后低头轻笑一声走了。   那之后谭枫身边就会传出一些他“勾引alpha”的流言,他大学其中一个舍友特别恐同,听到流言后直接把他寝室里的东西都丢了出去,衣柜座椅都砸了个稀巴烂。宿管阿姨闻风上楼调解关系,谭枫则站在一排混乱的走廊尽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学校。   Alpha再没回去过,他在校外租了一间不到30平的小房子,每天上学下课,形单影只。   那一年年末,吴洋提前考完期末考来这个小城市找他,两人坐在阳台上开了四五瓶红酒,喝到最后都互相抱着马桶用手比划着新年倒计时。   谭枫开玩笑似的把这件事吐槽给了吴洋听,吴洋醉醺醺的,大着舌头问候了那几个人的祖宗十八代,最后一拍谭枫的肩膀问:“谭哥,如果方栀现在回来,你会恨他吗?”   谭枫沉默了。   十八岁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未来会有这么坎坷的路要走。少年时期打磨出来的乐观几乎在这两年时间里用尽,说没有烦恼过是假的,说没有怨怼过也是假的。   “人在磋磨的时候都是习惯性去找借口。”谭枫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我不是因为这种事情恨他,我是在他走后一直在恨他…”   我恨他当年那个标记,怎么就不能留的再久一点呢。   *   易感期前两天的alpha简直比孕妇还要敏感,谭枫被一碗虎皮青椒折磨得两天没睡好觉,全靠咖啡吊着精神,眼下一片青灰。   棠文茵端着第三杯加浓美式推开办公室大门,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您这样很容易猝死。”   “教科书里这么和老板讲话的员工基本都没有年终奖了。”谭枫疲惫地掀开眼皮,“你是代替00后来整顿职场的么。”   棠文茵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是来提醒您,还有一小时就要出发去慈善晚会的现场了。”   “我知道,我记着时间呢。”谭枫皱眉狠狠灌了一口咖啡,冰块撞在杯壁上叮当响,“你照常下班,吴洋会来接我。”   “好的,这是今天参加晚宴的请帖和名单。”   棠文茵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拿出一本硬壳的黄本,放在了谭枫右手边的文件堆上,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谭枫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在黄本上稍作停留,片刻后又收回来,继续处理起手头上的文件。   吴洋的电话卡着一小时的点打了进来。   谭枫根本没接,摁了挂断键就收拾东西往地下车库走,两人心有灵犀地在车库角落相遇。   Alpha看了眼车上的时间问:“看来你们那挺忙。”   “忙疯了——”吴洋一脚油门踩到底,在公路上飙起了车技,“我今天连中饭都没吃,饿的我前胸贴后背,一会我要跟着你摸鱼蹭饭。”   谭枫靠着车门笑起来,不急不忙地给自己换了张阻隔贴:“行,反正我喜欢呆在角落里不挪窝。”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就是等着人给你灌酒。”吴洋说,“我也不知道谁大嘴巴说我和你关系好,朋友托关系拖到我这里。我说根本不需要我引荐,让他随便参加一个你到场的聚会,把会场四处角落全部逛一遍,一定能找到你。”   谭枫把用过的阻隔贴对折丢进小垃圾桶:“这不是懒得社交么。”   “三年前你刚上任说这话我还信,这两年圈内都在夸你小谭总年轻有为,手握大权——你再坐角落装小透明,那不是掩耳盗铃吗?”   “呦呵,歇后语用得不错。”谭枫岔开话题,“岑爹要是知道你现在的引用水平不知道得多高兴。”   吴洋果然被带偏了思路,翻了个白眼感慨:“感谢生活磨平的棱角。”   谭枫支着脑袋笑了笑。   Tulirain集团主办的慈善晚宴请来了不少当红演员和各界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会场大门口摆了一条五十米的红毯。谭枫到的时候正好有人在红毯上签名拍照,闪光灯非常晃眼,根本看不清场上的人是谁。   他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亮相,于是让吴洋带着从另一侧的小门进去,侍者检查了请帖后直接将alpha引进了内场。   显然两个主办方没有在这场晚宴的布置上达成一致,外场和内场的风格截然不同。外场连接着红毯,高级简约,大部分为博眼球的明星艺人都选择留在那里;而内场却像是农村婚宴晚会,最前面摆着临时搭建的舞台,餐布和地毯都是一片艳红,很有特色。   谭枫坐的位置正好在内外场的中间,alpha左看右看,忍俊不禁。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办两个活动呢。”谭枫低声对吴洋说,“你们公司怎么排的啊?”   吴洋一脸无奈:“上头的事我管不了,委员会那边觉得我们公司太奢侈,我们老板又觉得委员会太寒碜。不过刚好,内场坐企业大老板,外场坐鲜肉大明星。”   谭枫靠在椅子上往外场看,指尖敲打着椅背问:“你们都请了什么人。”   “当红的,有钱的,托关系进来的。”吴洋生啃着面包,掰着手指头说,“我不是给你名单了吗,谭哥你怎么都不看啊。”   谭枫沉默着没回话,目光则在外场游离了一圈。他这两年视力下降,散光比近视严重,太亮的环境下总看不清人。   “你别看了,一会见到几个心烦的我可拦不住你。”吴洋说。   谭枫把头扭回来:“我来这之前就知道他们在场,名单粗略看过。”   吴洋咀嚼的动作一顿,眼神不自觉地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说:“为什么不看仔细点,说不定能在这遇到老熟人。”   谭枫低头打了个哈欠:“因为困,这么多字看起来很催眠。”   吴洋嚼着面包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片刻后,他回头拍了拍谭枫的肩膀:“谭哥你困的话就在这休息会,我去那边帮下忙,回头再来找你。”   谭枫一个哈欠刚打完,阖眼点了点头。   来内场的人并不算多,单是他这一桌坐着的也就三四个,大多数都被外场的热闹绊住了脚步。谭枫和同桌的几位老总都不算熟识,礼貌地搭了两句话便借口离开了座位。   Alpha困得实在,三杯咖啡因居然没有任何效果,显然是被易感期的前兆压了下去。   谭枫颇为头疼,趁着晚会还没开始,独自一人偷溜到了户外二层平台上。他解开领带缠在手腕上,一面迎着风,一面将衬衫的风纪扣解开。   西装外套被他搭在平台扶手上,用一侧手肘压着,指尖在栏杆上敲除富有节奏的频率。   夜色下的市中心比白日更显繁华,谭枫盯着远处散开来的斑斓色块,在视线中拉长放大,恍恍惚惚变成一束漂亮的极光。   “我和柚白在场上找了你很久。”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谭枫指尖一顿,笑了笑说:“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沈归荑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走过来,优雅地靠在栏杆一侧,“其实有好几次我们都参加了同一场聚会,但我和柚白都没敢来找你。”   谭枫转过头看向她。   岁月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七年前的沈归荑正值事业的巅峰期,似乎浑身都带刺,只消坐在那便让人不敢违抗。而如今谭枫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居然能浮现出“从容和善”这两个词来。   无声的沉默中两人都将对方打量了一遍,沈归荑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说:“你变了挺多。”   “走了一条没想过的路,变化肯定是有的。”谭枫重新看向远处的霓虹灯,问道,“你和江小姐不敢来找我,是怕我触景生情么?”   沈归荑招手叫来了侍者,递给谭枫一杯苏打水:“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后来是因为围在谭总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我和柚白挤不进去罢了。”   谭枫闻言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接过苏打水,仰头一饮而尽。   “那今天怎么忽然来找我了,总不会是因为难得见我落单吧。”谭枫问。   沈归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摩挲着杯壁嘹望远方,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内情?”   “全部。”   “全部?我以为你不会去查这些事情。”   谭枫顿了顿,把高脚杯摆在一边,他熟练地从口袋里拿出烟和火机,也不问对方是否介意便自顾自点燃。   “照片是谁拍的,多少价格卖出去的,跟在我爸身边监视的内鬼,和杨淮联合泼方栀污水的金主,我都查出来了。”alpha在吞吐的白雾中眯了下眼,语气有些急躁,“我想单凭我这几年做出来的成绩,沈小姐应该也不会再把我当个毛头小子来看,刚刚的问题更是问得太过刻意——虽然我和您交集不多,但应该没差到需要互相试探才能开口,有什么事情您不妨直…”   “方栀回来了。”沈归荑盯着谭枫的脸淡淡道,“就在今天,就在这里。”   谭枫大脑忽然“嗡”地响了起来,腺体后知后觉传来刺痛。   Alpha的指尖抖了一下,险些没夹住烟杆。   好在从肺部呼出的白气遮挡了那一瞬间的慌乱,谭枫很快在错乱的心跳中找回了自我,维持了三年的职场微笑仍旧刻在脸上,显得十分绅士礼貌。   “看样子明天的娱乐新闻有头条了。”他打趣道。   沈归荑歪着脑袋笑起来,像是一位能预知未来的巫术师:“谭总,活动就要开场了,我和柚白今天晚上有表演,先行一步。”   说完,沈归荑提起裙摆转身离去,高跟鞋踩踏声越来越远。谭枫维持着原动作失神,直到手中的烟头刺到皮肤,他才倏地反应过来,转身把烟摁灭。   手还是抖的,甚至连捏拳都没有了力气。   谭枫没办法解释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这七年里他明明已经把方栀划为了过去,已经把这个人放在了和自己相隔的另一个空间里,明明准备好了重见时是好友的欣喜,却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全然轰塌,变得慌乱又无措。   谭枫抿了下唇,转头迈出脚的瞬间趔趄了下,连衣服都忘了拿。   他步履匆匆,从会场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推开每一间房门和暗间,确认每一个背影和侧脸。Alpha的腺体涨到发痛,额角渗出绵密的汗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迫切地去找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也不知道眼前的潮气究竟从何而来。   会场内喧嚣不止,廊间的灯光却忽然暗下来,谭枫在那一刻仿佛心有灵犀,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顿,紧接着推开门看向来人。   咯噔。   心跳空了一拍。   方栀的手搭在门侧,沉下去的眸子倏忽闪过一道亮色,像掠过原野的飞鸟。   那一瞬间周遭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谭枫只能听见自己急喘的呼吸声,胸口跃动的脏器越来越痛。   “方栀…”   方栀的声音微微发着抖,他笑了一下说:“是我。”   “…我回来了。” 第111章 星火   和方栀对上的一瞬间,谭枫无疑是想逃的。   他像是躺在冰冷的雪山顶上做了场噩梦,身心被折磨到发痛发凉,一边又要宽慰自己,梦里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那是十八岁的谭枫做出来的事,如今二十六的谭枫只会竭尽全力掩藏住脸上的所有情绪,哪怕心里五味杂陈,欣喜又生气,却还是要把自己摁在原地。   廊间和内场连接的小门外灯光闪烁,他们头顶便是一个巨大的音响,正随着舞台上洪亮的红色歌曲有节奏地颤动。   这怎么看这都不是个适合说话叙旧的好地方,谭枫收了目光,借口要去天台拿一趟遗落的外套。   方栀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出所料跟在谭枫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昏暗的廊间踱步,有些压抑,也有些沉默。   这和他们记忆里的曾经太不一样,哪怕中了隔了七年未见,谭枫还是下意识不习惯。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倒映在走廊半透玻璃上的方栀,心脏渐渐平稳。   方才匆匆一眼只觉心惊,静下来后才发现方栀脸上多了副金边眼睛,细长的几何线条勾出那双冷淡的眸子。他在这几年里瘦了不少,脸颊两侧如刀削斧凿般凌厉,却是比从前更多了几分狠绝的意思。   看来这些年大家都在变,几乎不遗余力地把七年前的自己揉进过往岁月里。   “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好吗?”谭枫忽然没了咄咄逼人的勇气,挑了一个客气又礼貌的问题。   方栀抿着唇从后盯着谭枫的侧脸,层层叠叠的光影在眼尾拉出一条直线。他静了片刻说:“不太好。”   谭枫的脚步顿了一下,很细微的一下,脚跟立刻跟了上去:“是吗,难怪回国了。”   方栀没接他的话,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却攥得很紧。   越往外走,灯光越暗。Alpha溢出的信息素在廊间起落,方栀在极暗处眨了下眼,将眼眶泛起的猩红强压下去,推开门走上天台。   天台上残留着淡淡的烟味,方栀皱了下眉。他看到谭枫径直朝栏杆那边走去,从外套里拿出烟和火机,熟练地点燃一根含进嘴里。   大约是目光太过炙热,谭枫在层层烟雾中咬住烟头,侧头看了他一会。然后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崭新的香烟,反手递给他。   “来一根?”   方栀的手指倏地收紧了。   两人僵持了一下,谭枫歪着头等了片刻,随即把烟收了回去:“不抽烟啊。也是,这东西毕竟对身体不好。”   “抽了多久?”   “三年了吧。”   “为什么要抽烟。”   “忙呀。”   谭枫两肘撑着栏杆,浓白的烟雾从指缝中升起,重重叠叠盖住了脸。   方栀低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呢?”   谭枫怔了一下:“什么?”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方栀说。   烟头的星火吞噬着烟草,谭枫轻轻抬手在空中点了两下,灰白的粉尘从二楼缓缓飘落。   当然是不好的。   高三那一年过得像慢性自杀,而后是孑然一身的大学四年,紧接着没有半点喘息,又过了如履薄冰的三年。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劝住自己没有在这七年的炼狱里放弃那个从未划进自己未来的选项,最后终于把棱角抹平,捏成一个自己从未想象过的模样。   如果这个问题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问,谭枫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些苦水一口吞下,风轻云淡地原地转圈,告诉他们“你看,我拥有了更多”。   但面前这个人是方栀。是他花了七年仍旧没办法从旖旎梦境里消解掉的爱恋。   在他面前,谭枫第一次想毁掉自己精心打磨的面具,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自己这些年究竟过的有多不开心。   星火燃尽,谭枫把烟头摁灭,复又抽出一根新的咬住。   “还挺不错的。”他抬手又抽了一口烟说,“如果我爸还在的话,他大概会非常满意。”   浓烈的烟味盖住了零星溢出的信息素,方栀不悦地皱起眉。他侧过头重重地吸了口气,似乎做了很大的心里建设,才缓慢地抬起手去想碰一碰alpha曲起的后背。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方栀的手悬在空中僵了一下,在谭枫还未注意到的时候迅速收了回去。   Alpha脸上伪装出来的轻松在接起电话的瞬间瓦解,唇角绷直,变得严肃又凌厉。   大约电话那端是公司里的要事,谭枫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起来,不时还将自己侧转到另一个方向,声音低到听不清,像是习惯性防着外人。   方栀近乎沉默地站着,那一刻,他在谭枫身上见到了另一个长辈的影子。得体的西装和冷峻的外表,不太爱笑,也不会满嘴跑火车,说一些不着四六的天马行空。   七年没见,大家都套着彼此熟悉的外壳,却见到了最陌生的对方。   这一通电话打了许久,谭枫逐一交代好棠文茵要去调出来的资料数据,等他终于安排好一切挂掉电话转身时,才发现方栀已经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Alpha捏着手机僵直地站在原地,紧绷的脊椎骨却一寸一寸地放松下来。他后知后觉地长舒了一口气,扶着栏杆把剩下的小半包烟抽完。   和方栀见面的二十分钟里,谭枫觉得自己的肾上腺素狂飙至最高点,以至于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因为重逢而激动,还是在为不知如何开口而害怕。   毕竟彼此之间都变了,那么曾经的亲昵…又怎么可能和之前一样毫无变化呢。   哪怕有些丢人,谭枫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勇气去打破一场客气得体的重逢。如果在这层体面的遮羞布下是一个不太好的结果,那么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似乎也还算不错。   *   大抵是心情作祟,谭枫没能在这场晚宴中留到最后。   他给吴洋发了个消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场,对方大概是忙到灵魂出窍,愣是回了一连串看不懂的标点符号过来。   谭枫抿了下唇,打开手机叫了出租司机来。   Alpha没有回家,而是赶着晚班的最后一点人气回到了公司。   棠文茵发给他的数据资料全在公司的电脑上,是一个很紧急的要事,而自己在未来六天内都会请假在家,所以必须要在今晚把这件事处理掉。   电脑旁的电子时钟随着时间缓慢推移,谭枫第一眼瞧见的是晚上九点半,再一抬头时便成了十一点。   被迫跟着他加班的棠文茵小姐已经在电话另一端昏昏欲睡,谭枫几乎能想到她在电脑桌前咬牙切齿扎他小人的模样。   好在这件事如愿解决,谭枫在棠文茵爆发前迅速切了电话,而手机也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耗尽电量,彻底黑屏。   谭枫皱着眉“啧”了一声,拉开抽屉翻找充电线,接上USB接口等着手机死而复生。   等待手机充电的时间十分焦灼,尤其是强制关机的手机有一段很长的待机时间。谭枫在手上没东西玩的时候就有些闲不住,奈何烟也被抽完,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重新点开电脑来看。   最新接收的文件档案爬满屏幕,看起来像蝗虫过境,谭枫强忍着不适把文件一个一个分类塞进文件夹,再把文件夹打包塞进U盘里。   这种事一般都是棠文茵在做,因为文件收集这种事很容易出现遗落,重新解压打包非常繁琐。不出意外谭枫磕绊了好几下,滑动鼠标的时候不小心把文件夹里十几个文件全部打开了。   没烟抽以及和旧情人相逢的日子本来就让人心烦,谭枫对着屏幕爆了句脏话,正要逐个摁下关闭,却在看清文件信息的时候顿了一下。   那是棠文茵发给他的参与慈善晚宴的名单,由于自己手上有了一版纸质稿,这份电子版就被谭枫留存在电脑上,没处理也没点开过。   鬼使神差的,谭枫滑动鼠标往下找了找。   名单简单的把政府、商界和娱乐圈三行分了开来,谭枫在参会前只简略扫过一眼,在最后一面上扫到了几个碍眼的名字后便丢到了一边。   而此刻他又重新把界面下拉到最后几张,仔仔细细搜索着方栀的名字。   他自认对文字颇为敏感,尤其“方栀”两个字在心里的分量比旁人重得多,两三遍看完谭枫几乎能按着顺序把名单背下来,可就是没在上面找到这两个字。   难道是陪朋友来的?   谭枫的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滑动着鼠标从下往上把名单看了一遍,目光忽然一顿。   他迅速滑动滚轴往上翻去看小标题,紧接着抬手揉了下眼,似乎是怀疑自己看错了,表情有些震惊。   方栀不是以明星的身份回来的,更不是以谁的朋友参会的。   他的名字现在隶属商界,在“方栀”二字前面多了一行让人难以置信的小字——METEOR世界连锁独立书店法人代表。   书店…   谭枫捏了下指骨,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把视线从这两个字上挪开。他低头按了下眉眼,脑中迅速闪过一个猜测,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手机开机的响动打断了。   Alpha靠在椅背上往后滑了半步,抬手拨下百叶窗的一角。   METEOR,他听过这家书店的名字,据说是从国外扩展到国内的一家独立书店品牌,有国外多家大企业扶持加盟,因而发展地很快。当时同行的朋友相约团建,旅行途中还曾在这家书店借宿过两晚。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家书店居然是方栀开的。   为什么偏偏是书店呢。   谭枫收回了手,指尖轻轻摁着后颈上的腺体。心情作祟,alpha直观地感受到了腺体的疲惫,贴了一整晚的阻隔贴几乎没了效果,微微侧头就能闻到信息素的香味。   谭枫颇为烦躁地轻啧一声,抬起皮鞋鞋尖摁掉电脑电源,捏着手机快步走下楼。   无数种猜想在心里盘旋,又被他一条条拎出来单方面否决。谭枫出神地点着屏幕一角,焦躁地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谩骂着半夜打不到车的手机软件。   易感期的前兆愈发明显,alpha热得单手解开扣子,又把西装外套脱掉搭在肩膀上,迈着大步往写字楼外走去。   他都做好了打不到车一路快走回公寓的打算,然而抬头发现写字楼外横停着一辆亮灯的白车。   显然是在等人。   谭枫心头一掠,紧接着看到驾驶座那侧的窗户缓缓下降。   时隔四小时不到,方栀的脸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Alpha纤长的手指搭在半开的车窗上,只露出上半张精致冷淡的眉眼。方栀坐在里面等了一会,见人没有反应,便推开门走了下来,立在车边朝谭枫歪了歪头。   “上车。”   “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司。”谭枫没动,“你跟踪我?”   方栀沉默着,自顾自绕到另一头打开车门。   这举动在谭枫眼里算是默认,他忽然觉得好笑,捏着肩上的西装追问:“方栀,你现在最好能给我一个,跟踪我到公司还在楼下等着准备送我回家的合理解释。”   方栀的目光从车的另一侧投落过来,不急不缓地说:“你易感期快到了。”   谭枫皱了下眉,喉间哽了一下:“只是这样?”   方栀很轻地眨了下眼,侧身转了过来:“先上车吧。”   谭枫倏地绷紧了嘴角,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低头钻进了车里。 第112章 相峙   上车之后谭枫就自动开启了免打扰模式,只对方栀报了个地名,然后闭眼歪头倒在车窗上浅眠。   方栀跟着坐进车里,车身随着他的动作下陷,谭枫抵在门板上的肩膀滑了一下,紧接着将眼皮撩开一条细小的缝。   车上方栀的信息素味太浓了。   方栀的信息素等级比他高,平常闻一会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在易感期的催化下谭枫几乎忍不住心里的暴躁和抵抗。他皱着眉发出一声不悦的喟叹,撑着座椅睁眼坐起来。   他现在状态算不上太好,连自己都没办法保证能不能在到家前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于是谭枫抬手去摁车窗按钮,却发现窗门被车主锁定,一动不能动。   不用猜就知道方栀是故意的,谭枫强忍下白眼说:“开下窗,你的味道太浓了。”   方栀昂首挺坐在驾驶座上,眸光从眼尾一瞥又收回去,没有吭声,更没有动作。   “你这个态度会让我怀疑你是想绑架我。”谭枫静等了一会说:“要不你给我开个价,我把我自己赎回家。”   “前面右转么。”方栀还是没接话,把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谭枫这才抬头看了眼路,发现确实是自己回家常走的那条,心里不由得惊奇。他抬起审视的眸子沿着方栀紧绷的唇边上下打量一番,随后淡淡地从喉间“嗯”了一声。   从公司到家的这条路靠步行也只要半小时,开车就更快。谭枫本想让方栀把他放在公寓区大门口下就行,没成想方栀直接开进了公寓楼里面,平时连换个头盔都被要求摘下来查验人脸的保安愣是拦都没拦一下。   谭枫瞬间警觉,像是凶兽被激发了本能,神色紧张地盯着方栀。   方栀毫不在意,他挂上了最低档,不疾不徐地在小区内绕行,在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精准地停在了谭枫的那座公寓楼下面。   “一个人住?”方栀拉上手刹将车门锁死。   谭枫被这“咔哒”的落锁声刺激地太阳穴突突直跳,右手死死抓住门内侧突出来的把手,不信邪地拉开往外推了两下。结果手肘都被撞痛了那车门还没半点反应,谭枫都怀疑是不是方栀特意为了这一手把自己的车改装成了防子弹的超级加固款。   他对自己毫无防备就上车的行为有过一瞬间后悔,开口讥讽道:“七年没见长本事了,你连我住哪都知道,用得着多费口舌在这里和我演云淡风轻老友相见的戏码么?!”   方栀靠在驾驶座上,显得十分冷静,没半点被谭枫的愤怒波及到:“没有刻意查你,是吴洋告诉我你家在哪的。”   谭枫怔了一下,想起方才席间吴洋那句“说不定能在这遇到老熟人”,倏地捏紧了拳。   好啊…好啊这个姓吴的逆贼!吴奸臣!吴叛徒!   七年前这两人就背着他暗中苟…不是,狼狈为奸、暗度陈仓!现在居然还要再合谋插他一刀!   干脆他和方栀搭伙过日子去算了!   谭枫头疼地想撞墙,心力憔悴地抬头看了方栀一眼:“所以呢,你找到我家想做什么?”   好不容易说句话的方栀又沉默了。   谭枫不悦地抿了下唇。   车外黑灯瞎火万籁俱静,连野猫都盘在角落里安眠,而自己还要强忍着易感期的不适被锁在车里,不得已面对着一个动不动就闭麦装死的老情人熬夜通宵,还要被迫呼吸着对方的信息素加速易感期的生理反应…   凭什么!   谭枫狠狠锤了一下车窗,特制玻璃和骨骼撞击发出“咚”的响声。坐在一旁的方栀倏地伸手把人拉回来,拉开袖口检查手腕处有没有伤痕。   “说话!”谭枫一把推开方栀,大声道,“我不想跟个哑巴呆在一起浪费时间!”   方栀被狠狠推了一下后僵住了,高大的alpha垂着眼,像个做错了事犹豫不决的孩子。   谭枫被他这副模样晃得失了神。   他想起在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好像也是和方栀发了火,气他什么事都不和自己讲,气他先斩后奏,气他少言寡语不回消息。   时隔七年后他们再次对峙,居然还是因为这个原因。   谭枫叹了口气,似乎决心冷静下来好好和对方谈一谈。毕竟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七年前和对方耳鬓厮磨的关系,他也因此没有了七年前方栀一定会来迁就他的勇气。   “我觉得我们…”   “不只是因为这个。”   两人同时开口,方栀果断打断了他的话。   谭枫没能跟上他的思路,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我说,送你回家不只是因为你易感期。”方栀嘴唇微颤,语气却很笃定,“我…这么多年没见,我很想你。”   谭枫愣住了。   七年前的方栀嘴里说不出半点情话,满身的骚劲都被闷在那具精致的躯壳里,只会在难以自持时吻得更狠更重,把他逼急了也只会捧着他的脸轻声哄着说对不起。   但我很想你这四个字,谭枫从前却从未从方栀的嘴里听到过。   于是这四个字的分量一下子变得又重又暧昧,悬在心上让人紧张。   方栀…或许是还想和他在一起。   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让谭枫心跳加速,纵使他骗了自己那么多年,不断催眠自己已经放下了、放下了。但在今天仅仅只是听到别人说出方栀的名字,谭枫就忍不住想抛开一切去找他,想去拥抱他。   人的本能永远是戳穿谎言最好的利刃。   然而谭枫心里那点被磋磨着长大的成熟同时给他泼着冷水,就像是有两只一黑一白的小精灵扑朔着翅膀在耳边低吟。   白的那只诱惑他“反正你也没放下不如重新在一起”,黑的那只劝阻他“你可醒醒吧你了解现在的方栀吗,你也变了这么多万一他喜欢的不是现在的你呢”。   无声的吵闹几乎快把谭枫逼疯,他颇为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双眉紧缩。   易感期的生理反应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思考,谭枫腺体痛的不行,薄薄的阻隔贴都成了捆缚自由的绳索。他不由分说地抬手去摁开门按钮,指尖却和方栀的纠葛在一起。   “你让我先上去。”谭枫大喘着气,“等我易感期结束我们再…聊这个话题。”   方栀执拗地反握住他的手:“不行。”   谭枫怒了:“方栀!”   “谭枫。”方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陪你过易感期好不好,你让我陪着你好吗?”   “什…什么?”谭枫茫然了一下,手腕还在下意识用劲,“疯了吧你?!”   这在方栀眼里等同于是拒绝的意思了,alpha的手指松了下,很快又迅速收紧。镜片后的眸子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深得沉进夜里,被薄薄的眼皮挡着,从谭枫的角度来看,只能见到他微微抖动的纤长睫毛。   撇开车内压抑的信息素和攥紧的十指不谈,方栀现在的模样简直可以和被主人丢弃了的大型猫科动物相比,强大健壮的身躯下全是满满的委屈。   谭枫:……?   有那么一瞬间谭枫以为方栀是不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附身夺舍了,或者眼前这人根本不是方栀而是谁整容的仿制品。他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心惊,正要张口继续把话说下去,原本低垂着脑袋的“巨型猫科动物”便缓缓抬起头,抬起的眸子却不像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柔软,而是近乎沉得充满压迫感。   这哪是什么猫科动物,这明明就是豺狼虎豹,是一头即将开始狩猎的雄狮。   谭枫怀疑从他今晚遇见方栀开始这人就在发疯,疯的具体原因是什么还有待解答。但他作为alpha的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方栀的顶级信息素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正如当年他要出国前,用注满信息素的犬牙刺穿自己的腺体所带来的危机感一模一样。   谭枫瞳孔一缩,用力从禁锢的十指中抽出了一只手:“方栀你他妈别发疯!”   推搡中方栀的手肘极重地磕在方向盘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都飞了出去。谭枫惊了一跳,方栀却是一声不吭,指尖在空中虚无地抓了两下,随后更为恐怖压抑的信息素从腺体涌出来!谭枫被这来势汹汹的信息素僵在了原地,方栀就抓住这一刻把人单手抓住反摁在车门上,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扯掉后颈上贴住的阻隔贴。   撕拉——   衬衫领子随即被撕开一道很大的裂口,温热潮湿的气息立刻凑近喷在谭枫的腺体上,敏感的皮肉已经抵上了锋利的犬牙。这感觉太熟悉了,alpha恐惧到发狂,竭尽全力大喊一声:“方栀!”   滴答。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瞬间平息,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谭枫缓缓松开紧缩的眉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扭头往后看了眼。   擒拿住他的那双手正细微地颤栗着,却仍旧执拗地紧紧攥着,像是孩童抓住了一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断线风筝,一面害怕他再次飞走,一面又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方栀才松开了手,紧接着又迅速把人从后抱住,冰凉的唇贴在腺体上,吻去了方才跌落在上面的眼泪。   “为什么要哭。”谭枫仿佛这时候才找回自己的神智,轻声问,“方栀…你为什么要哭。”   方栀哽了一下,喉结上的小痣上下一滚。   他低头把自己埋进谭枫的颈窝里,努力遮住自己泛红的眼眶,声音却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对不起。”   Alpha翕动的睫毛挠地谭枫心疼。   “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第113章 恶魔   方栀大概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谭枫面前哭出来。   那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在他感受到谭枫抗拒和害怕的时候,方栀本能地内疚和责怪起自己,觉得这几年来两个人的陌生和隔阂都是他一个人导致的。   谭枫后知后觉地转身捧起他的脸,他看见alpha眼尾通红,像是一笔赤红的朱砂沿着那道浅浅的沟壑描了个框,莫名出些许破碎感来。   其实方栀哭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眼睛都会肿,声音都会抖。只不过旁人哭起来谭枫觉得心烦,而方栀哭起来他会心疼。   就像他当年看着方栀悄悄避开人群,孤身一人躲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那份缺失了少年气的倔强和习以为常,让他第一次萌生了想更靠近那人一些的心思。   谭枫盯着那张脸沉默犹豫了很久,最后叹气一声,无可奈何的。他抬手撩去方栀额角的发丝,似是安抚,然后又凑过去在嘴角处落下一个吻。   方栀平静的瞳孔颤了颤。   Alpha紧紧攥住他的衣摆,将衬衫揉出一片混乱的折痕。   谭枫缓缓起身,睁开眼。   在凑得极近时他才发现方栀的瞳眸总处在一个虚晃的状态,像是被人为捣毁又重新拼凑的镜子,比从前少了许多光亮。   谭枫顿时没了继续旖旎的心思,往后退了点正想问,方栀却忽然从后抓住他的头发,急不可耐地撬开牙关,在混着酒味的齿缝中游离舔舐。   “你的眼睛…唔。”谭枫刚偏了下头就被拽回来,短短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眼…唔不…停下…靠方栀你他妈的发情啊!”   声音里包含了点怒意,方栀立刻停了下来,灰茫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   谭枫抓紧机会喘了两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近视。”方栀此刻乖的像只小猫,“对着电脑工作太久了。”   谭枫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像是不信。他忽然低头满车寻找那副被甩飞的眼镜,在方栀座位附近摸了半天,却在指尖勾住冰凉的金属外框时被方栀摁住了。   “恨我么。”方栀问。   谭枫僵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要让我觉得…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你从哪里觉出来的。”   方栀不说话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两人见面时谭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的意思,反而还很和善客气。但就是这样体面的相逢,让方栀感到惴惴不安。   Alpha揣着心事,自然也就没看到谭枫在听到这声质问后下意识躲闪的神色。   *   少时的谭枫是个理想主义者,认为世间的一切终有美好的结局。恰如长行黑夜后遇黎明破晓,哪怕未来遭逢挫折也能凭借心里那点乐观从低谷重回地面。   但真当自己从挫折和变故中走出来后,才发觉自己站着的地面和原先的那块根本无法拼凑。   人长大之后变了就是变了,哪怕再遇到曾经的某件事,某个人,哪怕再有一瞬间的恍惚看到了藏在岁月中的,最喜欢的那个模样。最终也还是会被现实打破,然后惊觉…眼前那已经改变的一切才是你所拥有的。   这也是为什么,谭枫再不敢轻易靠近方栀的原因。   但克制…抵不过心疼。   *   谭枫把方栀带回了家。   他当然不能放任一个哭鼻子的顶级alpha在外面乱晃,更何况他们才刚嘴对嘴接过吻。   现在把人抛下和拔那个什么无情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方栀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任由谭枫把自己安置在小沙发上。   谭枫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蹬蹬蹬跑到厨房去拿了杯水和一盘水果甩在方栀面前的小桌子上,紧接着开始大摇大摆地在客厅收拾东西,把自己平时用的水杯、靠枕和耳机等小东西往卧室里搬。   方栀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些不理解他的行为。   “我去卧室,客厅留给你。”谭枫一边收拾一边说,“我易感期脾气不好,你别进来,我可不想三天后只见到我家的废墟。”   方栀仰着头问:“为什么不可以进来?”   “因为我会揍你。”谭枫言简意骇,抬眸警告道。   方栀抿了下唇。   谭枫只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关上卧室门前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要走随时可以走,也不用和我说,钥匙我就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明天开始一日三餐会有专门的负责人送到门口,你只需要安安分分的保证别发疯,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   他顿了一下,卧室门顺着关上的方向推拉几寸,又说道:“至于其他的事…我会在下周找个时间和你好好谈一谈的。”   谭枫说话的语气公事公办到像是和乙方公司对签合同,方栀很是不习惯地皱了下眉,在卧室门落锁后从沙发上站起身。   眼尾泛起的红潮在此时已经彻底消退。   方栀踩着极轻的脚步沿着客厅走了一圈,然后走进衣帽间和浴室,像一只巡视疆土的野兽,仔细辨认着房屋每一处角落遗留散发的味道,最后落定站在卧室门前,目光深沉地盯着面前的银色把手。   忽然间,alpha往后撤了一步,紧接着扭头走向玄关拿走钥匙,开门离开了这里。   躲在卧室门后的谭枫屏气凝神,仔细听着这一切响动。   听到方栀离开的声音时他还有些震惊,没人知道他花了多大气力才摁住自己没有在方才就把心里那点话对着方栀说出来。   人最难描述的是自己。谭枫心里一阵慌乱,由于衣领被撕烂而暴露在空气中的腺体让他极为不安,凭空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或者什么熟悉的气味。   这是他这些年来易感期中从未出现过的征兆,谭枫站在原地愣了愣,脱掉衬衫丢到一旁,然后慢吞吞走到床头柜前蹲下,从里面拿出一管抑制剂服下。   *   易感期并没有在这一晚如愿到来。   房间里的信息素浓度维持在了即将爆破的临界点上,但迟迟没有进一步动静。谭枫因为腺体的胀痛睁着眼睡不着觉,身下松软的床垫在此刻仿佛变成了针床,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   谭枫捂着脸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则默默把这一切归咎都到了方栀身上。   旧情人重逢什么的果然让人伤脑筋。   他踉跄着爬起来,赤着上半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没有人,方栀残留的那点信息素味早在敞开通风的窗中散尽。谭枫一路飘到沙发上继续窝着,拿出电脑给自己找了部电影看。   他给方栀拿来的水和水果还原封不动地摆在茶几上面,谭枫借着电影的光瞥了好几眼,终于没忍住把水杯顺过来,仰头一口喝尽了。   电影结束时已经快到凌晨四点,几个少眠的老人早就赶着第一波朝阳出门散步。谭枫却觉得眼皮有些重,迟来的疲惫瞬间侵袭他的大脑,alpha给自己定了半小时的闹钟,窝在沙发上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坚实紧致的后背对着大门口,意识在逐渐亮起的晨光中沉下去。   忽然间,大门那传来一声开锁声。   好容易攒起来的瞌睡顿时烟消云散,谭枫几乎是瞬间就睁开眼,一个激灵翻身撑坐起来,扭头对上了方栀。   方栀连衣服都没换,手上提着电脑肩上背着个棕色书包。他在门口怔了一会把东西放下,又往房间里多走了两步闻了闻味道。   谭枫有些不可置信地歪头看了眼钟:“现在不是四点吗?!”又往方栀眼下淡淡的乌青上一扫,错愕道,“不是你一宿没睡啊?!”   “没有,我把我手上的事情处理好了。”方栀说。   言下之意,我现在非常有空,我可以一整天从早到晚都赖在你家里。   谭枫木了下脸,神色尴尬地往自己赤裸的上身一扫,转移话题问道:“书店老板不都挺忙的么。”   “我有雇人打理。”   方栀越走越近,他没有收着身上的信息素,不过片刻就在溢满谭枫信息素的屋子里给自己盘踞了一处领地。   “不是说易感期脾气不好,见了我要打么?”alpha敛下眸子凝视,从肩头滑到锁骨,而后忽然脱掉外套丢给谭枫,“披上。”   夏天刚过,明州的天气却算不上凉快。谭枫不知道方栀是不是刚从南极赶回来,脱给他的那件灰色风衣又重又厚,严严实实搭在紧绷的小腹上,没一会就热出了薄汗。   谭枫一边掀开衣服一边笑道:“感情这东西是声控的,我让他今晚来他就今晚来?你别太不讲理了。”   “不讲理的人是你。”方栀轻声道。   谭枫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正准备起身,却被方栀按住肩膀压了回去。他听到金属镜框碰撞的清脆声音,紧接着那股独属于alpha的香味混着男性气息便压上来。谭枫的眼睛倏地被手掌蒙住,被人抬着下巴仰起头接住了落下来的吻。   方栀的吻太霸道,谭枫被亲的喘不过气。他偏过头让了一下,复而听到方栀说:“不讲理的人是你,都让我进了门,还把我关在客厅里。”   “我不管着你,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干出什么疯事来?”谭枫说,“你知不知道,每次和我接吻的时候,你的犬牙都忍不住往我嘴唇上咬。你把那里当成了什么,我的腺体么?”   方栀轻轻眨了下眼,颇为克制地往后一退。   谭枫在自己反应过来前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方栀惊了一下,本人也有些错愕。   他怀疑是不是心里某个恶魔在不经意间乘虚而入蛊惑人心,成功把他心底最邪恶的欲望唤醒。Alpha的指尖放松又收紧,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你想标记我,对吗。”谭枫仰着头问,“是不是想标记我…”   “是…”   方栀被问得心痒难耐,心头却酸涩一片。   “你不在的七年里,我每天…都想标记你。” 第114章 标记   悬在临界点上摇摆的数值终在腺体被穿透的瞬间坍塌。   鲜血绕过脖颈淌遍前胸,谭枫痛的皱起眉,把脸埋进方栀的臂弯里发出闷哼。   熟悉的信息素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人全身都泛着绵密的疼痛。谭枫发着颤缓了许久,又被方栀哄着抬起头,仰着脖颈去接住落下来的吻。   谭枫确信他此刻是清醒的,但唇缝间残留的水渍和响动又让人偏感茫然。Alpha在不断燃起的情欲中眯了眯眼,无措的手指挑开衣摆抚摸着对方滚烫又涨红的后背。   方栀的领口被蹭得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他低头闭了闭眼,轻声问道:“痛么。”   痛的,当然是痛的。   腺体上的伤口愈合极慢,流出来的血比他们两个人的体温还要高。谭枫暗自嘀咕了几个音节,随手把血擦在方栀的衣领上,然后抓住那团带了血的布料,将面前的人重重地拽了过来。   绷紧的腰腹在呼吸间起伏摩擦,alpha能察觉到布料下某处的奇妙变化。他低头抿了下唇,眸子暗了暗,眼尾倏地眨出一层薄薄的潮气来。   “商人是贪得无厌的。”谭枫凑过去轻啄着方栀的嘴角,“我现在同意你的请求,接下来的四天,我把我自己全权托付给你。”   …   这大约是谭枫在二十六年里第一次尝到“吾之将死”这四个字的含义。   房间里的氛围那都不能称之为暧昧,获得了许可的方栀仿佛在一瞬间退化成了几亿年前的上古凶兽,霸道、强势,控制欲攀登顶峰,谭枫被他束在卧室里整整折腾了90多个小时,左手腕间的勒痕红到发青,每天睁开看到的是方栀的脸,闭眼上也全是对方的味道。   他一个易感期易怒狂躁的alpha生生被磨软了脾气,低三下四地求方栀消停一会。   于是在易感期的第五天,方栀让谭枫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Alpha像是一个被结婚刺激兴奋过了头终于冷静下来做家务的小媳妇,端着一盆热水坐在谭枫身边,用热毛巾仔仔细细把人擦拭干净。   卧室里气息未散,两人缠绵了四天的信息素混着点不易被人察觉的腥膻。方栀在人醒后才打开窗通风,把还没睡醒的谭枫抱到沙发上盖上被子继续休息,自己则在卧室里把床单被套全部换下。   门虚掩着,假寐的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撑起半个身子抬手在墙上敲了两下。卧室里正在忙碌的人一愣,而后迅速开门出来,快步过去蹲在谭枫身边问他怎么了。   “这个时候你倒是挺听话。”谭枫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嘴。   方栀没吭声,低垂着视线在他干裂的嘴唇上一扫,立刻起身倒了杯水过来。   这尽职尽责的事后服务让谭枫颇感惊奇。   抬手喝水的时候方栀一直坐在边上看,他长得本就像个高知分子,再配上细条的金边眼镜,活像是什么生物博士在观察珍奇生物大变活人,眼睛一眨不眨地颇为认真。   谭枫喝个水都被喝出一身鸡皮疙瘩,木然地放下水杯说:“上一个用这种眼神看我的是对家公司老总的Omega小儿子,小小年纪异想天开,企图用家族势力逼我就范。”   方栀问:“然后呢?”   “然后我收购了他爸的公司,把他揍了一顿丢到国外去了。”谭枫捏着手指轻飘飘地说。   方栀顿了片刻:“骗人。”   谭枫举着水杯扭头看他。   “你干不出揍人这种事。”方栀抬手摸了下谭枫的脑袋,抬眼检查了下腺体说,“他爸找人来揍你倒还有可能。”   说完,也不等谭枫有什么反应,方栀便站起来重新钻进卧室里折腾去了。   被抚摸过的地方麻麻的,谭枫抬着杯子把水喝干净,盯着卧室门缝外来回晃动的影子。他不知在想什么,神色复杂,默然片刻后才把手里的杯子放下。   谭枫忽然有些不想去探讨那个让他犹豫不决的人生话题了。   “这样也挺好的。”他自言自语着,像是努力在说服自己,“挺好的。”   *   第二天谭枫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人自然醒和被惊醒是两个概念,更何况他这几天来都没休息好,眼下一整片乌青还没散。谭枫下意识抬起手往边上推了推,想让方栀去管管家门口那个大清早扰人清梦的雪姨,没成想扑了个空。   谭枫顿时醒了,盯着身旁空无一人的空气发了会呆。   如果不是浑身酸痛可以作为方栀存在过的铁证,谭枫险些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很长又暧昧不清的梦。   门外雪姨敲得愈发狂妄,谭枫“啧”了一声,套了个长裤抓起上衣走到门前对着猫眼看了眼。   “谭哥诶——”吴洋一开门就扑了进来,看到他谭哥赤裸着上半身抱手满脸不爽地盯着他,瞬间把自己捞了回去,战战兢兢问,“谭、谭哥,你…你还好吗?”   谭枫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语气不善:“请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再问这种鬼话。”   吴洋听话地看了眼——紧接着倒吸一口冷气。   他这一眼看得可不止他谭哥的脸,还包括他谭哥裸露在外面的,带着星星点点红色吻痕和牙印的上半身,锁骨那一片的痕迹比之胸前更为明显,后颈腺体上还贴着只有Omega才会用的,挡血用的乳白色阻隔贴。   “诶呦…你这…”吴洋好像丢了嘴,嘴型在空中乱比划了两下,还是没忍住给他谭哥找补了个理由,“被蚊子咬的不轻啊…”   谭枫挑了下眉,像是看傻逼一样看着他:“长见识了。你家蚊子能把腺体咬穿。”   吴洋讪笑着,抱着个小背包抬脚跨进来,冷不丁被撩在门边的东西挡了一下。他趔趄着低头去看,用脚尖把塑料袋扒拉开,发现是几盒没开封过的盒饭。   吴洋的脸瞬间就木了。   他谭哥的习惯他是知道的,易感期这几天找了人专门负责一日三餐,到点送过来就挂在门把手上,想吃的时候自己去拿就行。这段时间alpha们胃口飙增,饭量很大,厨师也是按照顾客提供的菜单来准备便当,所以基本不存在“没开封”、“吃不完”或者“不想吃”的这些情况。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没时间吃。   至于为什么没时间…   吴洋颤抖着维持住脸上端庄严肃的表情抬头看了眼,又看见他谭哥垂下来的左手手腕上有着一道清晰明显的束缚红痕。   “欸我…我操了个天了。”吴洋抹了把脸,轻声吐槽,“这俩正经东西玩得真花啊。”   谭枫刚穿好上衣,没听到他那句嘀咕,抬起下巴指了指沙发说:“找我什么事?”   吴洋连忙捏着嗓子喊了句“谢陛下赐坐”,一边斜着眼往其他开着门的房间里瞟一边弯腰躲进沙发最角落,坐姿端正:“不是我找你,是棠小姐找你找的快疯了。”   “棠文茵?”谭枫顿了顿,立刻起身去找他的手机。   这几天来颠鸾倒凤没顾得上这小玩意发出的声响,谭枫绕了一圈才在沙发缝里找到了它。手机被磋磨的一点电都不剩,谭枫把充电器插上去又问:“手机没电了,文茵有和你说她找我什么事吗?”   吴洋说:“大概是一个饭局吧。”   “饭局?”谭枫挑眉,“什么饭局还要我亲自去?”   “这你就得问棠小姐了,我哪知道,我就是个帮忙找人传话的。”吴洋耸了耸肩,从背包里拿出保温盒说,“顺便给你带来我妈做的肉馅汤圆…”   “你和方栀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吴洋手里的保温盒哐得砸在桌面上。   谭枫冷冷地掀开眼皮,皮笑肉不笑:“你要知道有些男人嘴里可是没个把门的,在床上什么话问不出来。”   吴洋咕咚咽了口唾沫,悻悻地笑了笑,把保温盒往前推了点,企图把这件事翻篇:“这不是我们公司这几年正好在开拓海外市场吗…这,刚好碰见了,又刚好聊到了…兄弟我啊也是想让你爱情事业大丰收嘛对不对!”   谭枫冷着脸坐下,过了三秒又站起来,端着保温盒木然地咬着汤圆。   “左右你这么多年也没把人忘掉,口是心非,当局者迷。”吴洋见人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问你你说不恨,也说不想,可这么多年你也没在别人身上有过这样的心思吧,也不知道你究竟在犹豫什么。而且我也不担心你优柔寡断不好开口,你要是真还喜欢…肯定会让他留下来的。”   谭枫面无表情地吞着汤圆,缩紧的眉间一松。   “你不懂。”alpha放下保温盒,“你这个爱情事业畅通无阻的混蛋。”   混蛋撇撇嘴,竖了个中指跑了。   他站在玄关换鞋,低着头说:“记得要回棠小姐电话,我得先回去上——”   吴洋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大门忽然被人拉开。他惊了一跳,鞋都顾不上就站起来往后跳,看见是方栀的时候又松了口气。   他垂眸往方栀手上拎着的家门钥匙上一扫,表情倏地变得揶揄起来:“哦呦,那是什么,家门钥匙啊~天呐谭哥你居然把家门钥匙送出去了啊~”   方栀:…………?   谭枫:……………………   谭枫差点把刚咽下去的汤圆吐出来,忍着白眼把人踹出了家门。   两人在楼梯口互怼了两句,最后还是方栀看不下去搂着谭枫的肩把他拖回了家。房门关上的时候谭枫一句话还没骂完,alpha顿了一下,伸手挑起方栀的下巴说:“还没找你问话呢——睡完就跑?”   “去买早饭了。”方栀回答的像个机器,他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手上的塑料袋,又循着香味把视线投进客厅里,抬着下巴问,“吴洋给你带的?”   谭枫从他身上扒拉下来,转胯的时候动作微微有些滞缓。他闭眼点了下头说:“他妈妈做的肉馅汤圆,味道很不错,你试试。”   “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方栀说完就进了厨房,把满袋子的东西一个个归纳放进橱柜。谭枫瞥看了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上,此时手机电也充到了可以开机的程度,棠文茵打来的电话几乎淹没了消息栏。   谭枫等手机反应了一会才把电话打回去,棠文茵似乎一直等着,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什么事这么急?”谭枫问。   “有个公司忽然联系到我本人,想和您一起吃顿饭聊一聊。”棠文茵犹犹豫豫的,顿了会又说,“本来是该等您休假结束再来报告的,但是对方不是个善茬,我总觉得应该让您尽快知晓。”   谭枫心里倏地一跳,此时方栀正好从厨房出来,挨在他身边坐下,就着他用过的勺子吃起了汤圆。   谭枫深吸了口气问:“什么公司?”   棠文茵“唔”了两声才回答:“…星耀传媒。” 第115章 恩怨   谭枫和星耀传媒之间的恩怨,棠文茵是偶然得知的。   当时公司内部的大洗牌刚刚开始,股东们最先还在统一战线,直到意识到自己处于劣势后开始果断寻求出路,因此临阵倒戈者不胜其数,还有几个胆子大的更是想直接约见谭枫本人企图躲过这一劫。   谭枫十次有八次都是推拒了的,鲜少的几次也是因为需要他们帮忙从中作梗,才屈尊到餐桌前互相试探口风。   棠文茵最先还担心这刚上任的小老板会玩翻车,每天都战战兢兢捏着自己的辞职信准备随时跑路。出人意料的是公司内部局势很快就稳定下来,胜利的天平明显倾斜到了谭枫这一边,自己也从没日没夜加班的苦海重脱离出来,安安心心跟着老板到处蹭吃蹭喝。   照谭枫当时的说法是,他不见对自己没用的废物。奈何其中有个废物实在坚持,一日不成便来三日,三日不成便来十日,生生把自己扒成狗皮膏药。谭枫被磨得烦了,终于在某天下班后把人放进办公室,满脸不悦地听他鬼扯。   Alpha修得了一张笑面虎的好脸,鲜少会将这么鲜明的厌恶挂在脸上。当时棠文茵还以为谭枫是因为那个膏药经理死缠烂打而不爽,后来才知道不是。   谭枫不爽是因为见到了那个和膏药经理一起带进来的男人。   男人长得还算有辨识度,被人打扮得很漂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内里很疲惫,像是被什么东西强撑着一口气似的。   棠文茵记得自己当时还看了好几眼,总觉得此人在哪见过,但一时半会叫不出名。直到那位膏药经理挂着谄媚的笑把人往前推了推介绍名字时,棠文茵才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杨淮。”谭枫忽然笑起来,“好久不见。”   杨淮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下神经,浑身微微战栗起来。   膏药经理是个爱看人脸色的,贼眉鼠眼往左右一瞧,天真地从谭枫翘起的嘴角重看出了一丝“兴趣”。他心里顿时心花怒放,连忙一推杨淮的后背催促道:“你和小谭总认识啊?!诶呦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哈哈哈!”   棠文茵距离谭枫近,当下就觉得自家老板身上传来一阵寒意。她踩着高跟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板的举动,只见桌上那只几百块的钢笔快被他拆了个干净。   完了,是仇家,快跑。   棠文茵果断下了定论。   奈何这定论没办法通过意念传达到膏药经理的脑子里,在场四个人里三个人都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只有膏药经理一个人还在那傻呵呵地偷乐,一点点把杨淮推到了谭枫身边。   杨淮那双手即将碰到桌角的时候,谭枫忽然站了起来。   “老朋友见面,一句话都不说么。”alpha从兜里摸出了烟,兀自点上。   谭枫其实很少会在人前抽烟,一是觉得二手烟有害人体健康,二是觉得人前抽烟太不礼貌。   这件事公司里鲜少有人知道,但棠文茵作为跟随了谭枫一年多的助理,在看到alpha拿出火机的一刻便了然,无声无息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就是贴着墙边在罚站了。   膏药经理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迟钝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只隔着空气和棠文茵大眼瞪小眼,在不断的迟疑中慢慢退开。   杨淮一直没说话,直到面前的烟味越来越浓,他才扬起脑袋说了第一句:“小谭总想听我说什么?”   “原来还能说话,我以为有人给我送了个哑巴过来。”谭枫抬手把烟灰掸掉,做出一副关心好友的姿态问道,“这些年过的还算顺心?我倒是经常在网上看到你的名字。”   杨淮抿紧了唇。他自然是不信谭枫对他的这副友善态度,两手死死攥紧,颇为防备。   谭枫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呼吸间吞吐着白雾,又在旁人不注意时闪过一瞬的狠厉。   “瞧瞧,还是这么一副高傲模样。”alpha侧过头把烟头摁灭,随后冲着膏药经理淡淡一笑说道,“甄经理,你送来的这个东西我挺喜欢。”   经理讨好似的笑了笑,连连鞠躬。   谭枫眯了下眼继续说:“不过我也奉劝你一句,送人东西前最好做点功课,有些礼物是讨喜,可送的方式不对…也一样玩完。”   话落,在场众人瞬间被一股无形威压震住,身为beta的三人虽不受alpha信息素等级压制,但在心里仍旧荡起轩然大波。   杨淮离得最近受影响最大,身体的惯性让他立刻意识到危机,下意识就要逃。   可反应快不过暴怒的谭枫,alpha立刻伸手扼住了杨淮的咽喉,小臂青筋暴起,战栗间能看见血管的悦动起伏。杨淮几乎是在一瞬间被他剥夺了呼吸空气的权力,整个人剧烈地挣扎起来。   “小谭总——!”   “给老子滚远点!”   谭枫怒斥一声,却看都没看甄经理一眼。他手上不断发力,重重一拉把杨淮扯到自己身边,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杨淮质问:“怎么样杨淮,逼走方栀以后,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不远处棠文茵心头一跳。   方栀这个名字可比杨淮有辨识度多了,四五年前的顶流明星,在折腾出一场闹剧后逃到国外。至此不论是黑粉还是狗仔都再没有关于他的半点消息,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即使如此,国内关于方栀的热度也从未下降,几乎是每年都会被拉出来被网友鞭笞一次。因此当棠文茵和甄经理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双双都愣在了原地。   杨淮不断掰着谭枫的手指,说话断断续续:“他都…抛下你、走了,还…还惦记着呢咳咳…”   “是啊,我还惦记着。我不仅惦记着他,我还惦记着你。”谭枫一字一顿道,“杨淮,当年你对方栀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和谁勾搭在一起企图谋害我爸,这些年我查的清清楚楚,绝不会给你多担一点多余的罪名。这几年我忙于公司没时间来收拾你,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杨淮的反抗已经变得微弱,但没人敢上前制止谭枫。Alpha眸中充满了恨意,倏地松开了手,紧接着抬起胳膊重重地往杨淮脸上抡了一拳!   哐啷——!   成年后的alpha臂力惊人,杨淮被这一拳砸出了半米远,玻璃茶几上的物什全部应声碎在地上。他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手掌摁进碎玻璃中划出了血口。   一旁的经理吓了一跳,整个人呆若木鸡,如果他现在再看不出来杨淮和小谭总有仇,那就真是脑残到没药可救了。   “小谭总,您别生气…”经理僵在原地卖笑讨好,手指哆嗦着指着杨淮说,“这孩子从前做了糊涂事冒犯了您,您别往心里…”   “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我当然不会往心里去。”   眨眼之间,谭枫似乎放下了恩怨般,眸中的怒火瞬间消散。他拽了拽发皱的衬衫,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回道:“我说过了礼物很好,我很喜欢。不过他总做些糊涂事,我也怕他会冒犯到别的什么大人物——不如你就陪着他安安分分呆在家里吧。”   经理一愣:“啊?”   “呆在家里别出来,毕竟老鼠就喜欢又黑又冷的地方。”谭枫的声音冷下来,垂眸凝视着经理说,“从此凡是我所插手过的地方,你和他,都不会有半点立足之地。”   棠文茵承认,那是他跟随谭枫三年以来,第一次对自家老板产生恐惧心理。   她亦步亦趋跟在alpha身后上了楼,抬眸总能见到谭枫紧绷的后背和不慎开心的唇角,方才锋利的眉眼也彻底冷静下来,几经变化后居然显露出几分悲伤。   “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但有些事我不大乐意说。”谭枫站在阳台前再度摸了根烟出来,含进嘴里,声音含糊,“我…很讨厌这个人,也很讨厌他隶属的那家公司。”   常年工作的习惯让棠文茵瞬间抛弃了八卦心理,她低头查了下杨淮隶属的公司,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谭总,未来我们公司不会与星耀传媒有任何业务往来的。”   “防不胜防。”谭枫说,“未来如果星耀那边联系你了,不论我在干嘛,第一时间通知我。”   *   谭枫单方面的封杀对杨淮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几个和alpha有长期业务往来的公司自然紧跟站队,杨淮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陷入了一种空闲的状态,除了陆家答应好的几个广告和节目照旧进行,新剧本和电影根本没人来找他。   他本就在圈内不温不火,失去了抢来的曝光度,大众很快就将他抛去九霄云外。   星耀传媒从不缺模样好看底子优秀的年轻人,没理由捧着一个一直火不起来的老人撑门面。一直保着杨淮给他资源,无非也是看着陆应怀的面子。   但随着谭枫在公司地位越来越高,alpha对杨淮的单方面打压也越来越重,公司并不愿意为了一个看不见未来的老人再耗时耗力,得不偿失。于是他们很快就放弃了杨淮,转而去捧新人。   至此之后,杨淮彻底从圈内消失。没人知道他后来去做了什么,更无人关心他是不是还活着。谭枫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更是毫无波澜,掀开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处理起文件来。   此后小半年里,星耀传媒好似刻意和他划开界限,每次工作都避开对方。谭枫也很满意当下的现状——封杀杨淮虽然不是他的极限,但凭他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让星耀的太子爷一起落马,更没有办法和整个星耀传媒抗衡。   至于这一次他们为什么要来和他谈生意…谭枫更倾向于不怀好意。   “他们公司派来的代表是谁?”谭枫问。   “额…姓陆。”棠文茵说,“陆应怀。”   她声音不轻,谭枫的手机音量也并未调小。紧挨在身边的方栀轻易就听到了这三个字,alpha当即侧头看了过来,抬眉表示疑问。   谭枫给他打了个手语示意别出声,然后继续问道:“他有留什么话么?”   “有的,他说…说和您因为一些旧事闹得不愉快,不过现在罪人已经被放逐了,还希望能有机会和您继续合作。”棠文茵顿了顿,“…像您的父亲那样。”   谭枫沉下脸没吭声。   棠文茵在电话对面紧张地咽口水。她知道自家老板的两个雷区,一是老谭总留下来的遗嘱,二是老谭总本身。   无论碰上哪一个,那都是“要员工吓出心脏病”的恐怖程度。   再加上是自己讨厌的对象在雷区上蹦跶…那场面…   棠文茵皱着脸垂下脑袋,正当她心脏狂跳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机对面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他说:“不想见就不见,如果他们想对你做什么,也得先看看能不能过我这一关。” 第116章 重合   “狂妄。”谭枫瞥了他一眼,交代了点事情后把电话挂断,“现在的书店老板都这么有本事了么。”   方栀笑了笑没接这句话,顿了顿反问道:“说起来,想不想去看看我开的书店?”   谭枫按了按眼眶:“不去,我腰肌劳损。要去你给我抬个软轿来。”   “好。”方栀立刻应下,摸出手机来摁了一串号码。   谭枫震惊地抬头:“不是你来真的啊?!你等等!你别动——”   Alpha此刻顾不上体面,盘起来的腿都来不及放下,直挺挺跪在沙发上掠走了方栀的手机。在他的印象里方栀从不开玩笑,只要行动起来的事情不论多离谱都干的下去。   七年的时间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秉性谭枫不知道,他只知道万一方栀真给他搞了个八抬大轿来把他从公寓抬到书店,那明天后天乃至未来一个月内的网络小视频上都会是他的身影。   “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人这辈子就一张脸皮能少丢点是一点…咦?”   谭枫一边说一边把数字清除,通讯界面在各色联系人中不断飞驰,全部摁掉后才跳出了最近联系的记录界面。   他无意去偷看方栀的个人记录,但消息栏中有几个大字太过瞩目,谭枫只一眼就愣住。他顿了两秒,随后抬手指着那一排“陈媛阿姨”的通讯信息问道:“你还在陈媛阿姨那边看病?”   方栀眨了下眼,仿若没反应过来似的:“没有,就是例行复查。”   “看你的表情,复查的结果不太好?”谭枫又问。   方栀说:“还可以。”   谭枫盯着他的脸上下打量一番,片刻后把手机递了回去:“行吧,下次再检查我陪你去看。”他说完站了起来,光着脚溜进卧室,抱了一件外套出来套上。   谭枫动作太快,方栀还没反应过来,只不过随着他意思下意识扯过了外套,人却还坐在沙发上,表情有些茫然。   “走了。”谭枫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是说要去看你的书店吗,我就今天下午有空了。”   方栀:“明天就去上班,不再休息一天?”   “没办法,这么大个公司都得靠我养呢。”谭枫扶着墙感慨,换好鞋推开门,“你这算是自由职业吧,应该不用像我一样每天定时定点往公司跑。”   方栀锁好门,跟在谭枫身后下了楼:“嗯,空闲的时间很多。”   “真好啊。”谭枫拐角下了楼,眸光从楼层中央的窗口往外探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不远处的白色轿车上。   那一瞬间谭枫突发奇想,踩下去的脚又抬了起来,扭头对方栀一笑:“既然这么空,要不要兼职当个司机?”   方栀没料到他会突然刹车,又被久违的笑容晃了下神,险些直挺挺踩上他的腿。Alpha连忙往后退了一格反问:“什么?”   “啧,榆木脑袋。”   谭枫嘀咕了一声,摇了摇头就要继续往楼下走,脑中却倏地闪过一个画面。   他恍惚记起七年前在明中的某个中午,阳光正好,楼上楼下都泛着喧嚣。自己似乎也是站在楼梯口上,也是用这样一种无奈又无语的语气对方栀说着话。   谭枫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对上方栀的眼。   方栀歪了下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谭枫轻声说。   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或许时光真的能在跌跌撞撞中再次重叠。   哪怕所有人都因为成长和岁月改变了性格和模样,但最诚挚的情感却能穿透千疮百孔的光阴,在一条崭新的时间线上再次展现。   这大概也是…等待的意义。   *   方栀把书店开在了一座古建筑旁边,不是什么商业繁华地带,更没有小区和居民楼。因此四邻很安静,一日到头来都没什么喧嚣的时间。书店紧挨着青褐色的石砖墙,须得登上小城楼从拐角下去,方能见到书店的小门。   就谭枫行商的眼光来看,这地方偏僻无人,想来生意不会太好。   但当他推开门进去后,竟发现来这里看书的人不少。书柜拔地而起,顶着头顶上的房梁,曲折的扶梯走廊在书柜前左右横穿,每一层都延出去一块阅读区,像是由点连成线,远观甚是好看。   “你们家这是书店还是艺术楼啊。”谭枫调侃了两句,绕着其中一个书架走了一圈,“好看,难怪地理位置这么偏还有人来坐着喝茶呢。”   方栀隔了半步跟在他身后:“国内的房屋租赁价格比我想象中要高很多。”   谭枫笑了笑说:“生意哪有好做的。我想去上面瞧瞧,这一共几层啊。”   “四层。”方栀说,“你先上去,我去给你拿点喝的。”   谭枫点了下头,绕过扶手走上去了。   书店的读书区和休息区是两个完全独立的空间,相距不远,中间被一层厚实的玻璃门隔开。方栀点了两杯加满冰块的碳酸饮料,用一个袋子装好拎着,往回走时路过一层正在换展览书籍的书架,他停下来看了看,仗着老板的身份从里面挑了本古籍拿上。   谭枫最后停留在了三楼的拐角,捧着本书靠墙站着,看得入迷,方栀都走到他跟前了才有点反应。   “在看什么?”方栀插好吸管把饮料递过去。   谭枫一手接过,一手按住封面往右一翻:“《聪明的投资者》,讲投资的,以前看过。”   方栀怔了一下,连忙垂下眸,掩饰性地用纸巾擦掉手指上的水珠,一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带上来的古籍往边上藏了藏。   “大学四年修的数学系,太痛苦了,别人一听就懂的东西我得熬上三个通宵。”谭枫摩挲着纸页似是在看书,嘴巴却喋喋不休地小声讲着话,“后来大三准备考研,自己钻研起金融投资这一块领域,虽然也是从没接触过的,但好在这种书里面文字和故事都比较多,算是拯救了我接下来整整五年的痛苦时光。”   他倏地合上书,抬手绕过方栀腰侧,从胯骨后方摸到了张粗糙的外壳纸:“但是本性难移,虽然五年里都在看金融著作,但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文学性的东西。”   书脚从腰侧擦过,方栀的视线随着古籍落在谭枫绷紧的指尖上。   “唔。”谭枫扫了眼破旧的黄皮封面,有些诧异,“这书你们居然对外借阅?”   方栀摇了下头:“他放在休闲区出来的展厅里。”   “展厅里?那多贵重啊,你就这么拎上来?工作人员怎么没拦着你点。”   “…我是老板。”   谭枫崩了下脸,险些笑出声。他本想斥责一下方栀这张(疑似)资本主义的罪恶嘴脸,结果手上不自主地打开书来回翻看了下,很快就把这件事和“救命恩书”一起忘到了九霄云外。   方栀挨着他坐下,抬手推了下镜框,把谭枫放到一边的《聪明的投资者》重新翻开。   他看得远没有谭枫认真,没一会就走了神,一会拿纸巾擦掉谭枫手上的水珠,一会又从书上的文字中跳出去,把视线落在谭枫的侧脸上。   “差点以为你不爱看这些书了。”过了许久方栀突然说,“喜欢么?”   谭枫的眸子明显晃了下,思绪瞬间跳脱开来。他用手盖住焦黄的封面,挺直了脊背侧身看过去:“方栀,你为什么要开书店?”   方栀说:“因为我觉得你会喜欢。”   “可我现在不怎么看书了,没有时间,也不像以前那样可以肆无忌惮看我想看的。”谭枫一遍遍抚摸着粗糙的纸面,像是不想让气氛太僵,又笑了下说,“早知道我二十六岁会混成这样,小时候就该抓紧时间把想看的书看了,什么《品花宝鉴》、《隔帘花影》、《醋葫芦》…”   谭枫越说方栀越觉得不对,他好歹也是干了快七年的书店老板,哪些书可以上架哪些属于禁书他还是知道的:“等一下,这些书…”   “都没有我知道。”谭枫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方栀的肩,“真有你这书店就该被举报倒闭了哈哈哈哈。”   他闷头笑了起来,身上半边的力都压在方栀身上。方栀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松开肩膀让人靠的更舒服一些。   他们两人今天都穿着轻便的衣装,不像是前几日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严肃正式。谭枫更是把头发放了下来,从方栀的角度看过去,能瞧见alpha柔软的发梢和眉眼。   “谭枫,你之前说过想在家里装一个两层楼的大书柜,一楼负责做饭,二楼负责胡闹。”   “嗯?”谭枫坐了起来。   方栀借势环住他的腰,低头凑得更近了些说:“我在明州买了房子,也按照你说的装好了。如果你现在有什么和以往不同的想法,可以随时告诉我,我去改。”   “不是。”谭枫失笑,“你…你这是要…”   方栀按住他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和我谈什么,没有人不会变的。但我在十七岁那年喜欢上你,喜欢上你的热烈、真诚、勇敢…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谭枫缓缓睁大了眼,眼前的人倾身而下,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克制浅淡的吻。   “你现在爱不爱看书,和以前行风做事一不一样,又或者是改变了喜好和习惯,那都是没关系的。”   方栀说:“比起这些,我更爱你。” 第117章 药瓶   棠文茵抱着文件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谭枫正好处理完一份方案计划。   小秘书透过门缝看到自家老板那张脸的时候还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揉了揉眼睛,然后噔噔噔后退五步抬头去看钟表。   “我还没瞎呢。”谭枫撑着额头喊道。   棠文茵说:“这是您今年第一次这么早来公司,值得庆贺。”   “庆贺个屁。”谭枫语气不善,“你当我乐意这么早起。”   棠文茵把文件放下,问道:“怎么了,咱们公司终于要破产了?”   谭枫手里的笔顿了一下,没好气地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公司破产了你这个月就白干了,你亏还是我亏。”   “我亏我亏,老板我错了。”棠文茵掩嘴笑了笑,然后很快就变得正经起来。   她在桌边静静站了一会,把需要谭枫签字的文件一一打开递过去,忽然又问道:“所以您今天是有额外行程吗?”   谭枫正低头看文件,缓缓摇了下头:“不是,我早来是因为…个人原因。”   个人原因指方栀。   这位二十七岁的直男alpha终于在想了一个下午后顿悟了“当司机”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并且在没有通知谭枫的情况下把第二天的起床闹钟调成了早上五点半。   闹钟被方栀压在了枕头底下,大约只是为了叫醒他自己,连声音都调的很轻。可他不知道谭枫这些年因为常年熬夜导致睡眠不太好,以往睡到打雷渡劫都不会有反应的人,现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   于是谭老板带着一身起床气起来,站在厨房里一个字一个字轮着蹦出来怼人。   方栀先是自责,捧着他的脸亲了许久,又马不停蹄地哄人吃饭,顺便包揽了接下来一系列刷锅洗碗换衣服及送人上班等的一系列流程。   谭枫看着手表上正好停在七点半的指针愣了三秒,一脸无语地踏进了公司。   什么命啊,算上易感期足足折腾了七天…   人生的大好年华(指睡觉)就是这么被浪没的。   谭枫低头捂住脸,在棠文茵走后趴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长叹。   积压了近一周的文件繁多冗杂,棠文茵抱着文件进出办公室的次数突破新高。谭枫甚至来不及在中午睡一会补个觉,几乎是低头后再一抬头,这天就过去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Alpha看了眼时间,阖眼休息了片刻,然后把文件收拾好准备下班。   若是换成以往,谭枫一定会选择加班到深夜把所有事情做完。但今天不同,今天会有人来接他,总不好让人孤零零地等太久。   地下车库和办公楼电梯相连,谭枫点开手机正要问方栀在哪,结果刚踏出电梯门就看到不远处方栀倚在车门上,修身的灰蓝色高腰牛仔裤衬上白色短T,显得整个人纤长漂亮,在一众乌黑暗沉的汽车中非常耀眼。   谭枫挑了下眉,心中暗生一计,不怀好意地走过去撑住车门说:“你怎么来了,我今天可是打算自己回家的。”   “我不记得今天早上你和我说过这件事。”方栀抬眉扫了一眼四周,“我也没看到你车。”   谭枫点点头:“我今天看了一天电脑腰不舒服,打算运动运动走回去。”   “行。”方栀飞速把手中车钥匙转了个向,然后摁下锁车键,“那我陪你一起。”   说完方栀就往外走了两步,发觉身后那人没有动静,于是停了脚步转头往后看了一眼。   谭枫就靠在他原先靠着的位子上,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方栀愣了一下。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谭枫这个样子,眉眼间虽见疲态,但眼尾落下去的地方能隐隐看出噙着笑意,唇角微勾,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眨进去星点的亮光。   “可我走不动。”谭枫说,“过来扶我。”   Alpha低沉的嗓音在空荡的地下车库散开,气氛一瞬间变得暧昧起来。   方栀垂眸眨了下眼,缓步走过去,伸手牵住了谭枫垂落在一侧的手。   汽车内侧这一边的灯昏暗又迷离,方栀偏头摘了眼镜,低头吻住谭枫的唇瓣,十指紧扣摩挲,领口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液。   谭枫抬手在他颈侧的小痣上抹了一下,指尖顺滑下落,抓住了另一侧搭在他胯骨上的手腕。   胯骨之下的口袋里藏着东西,是昨天晚上方栀偷偷放在谭枫枕边的家门钥匙。   通体银色,除了契合凹槽的锯齿外没有半点花纹,这像极了送出这把钥匙的人,什么话都不肯讲,但谭枫却知晓他的心意。   “别装了。”片刻后方栀稍稍推开,呼出的热气喷打在谭枫的耳垂上,轻声说,“不跟我回家…贴身带着我给你的钥匙做什么。”   谭枫仰头笑出声:“拆快递啊。”   “……”方栀绷紧了嘴角,抬手往他后腰下一拍,“上车。”   这一下拍的猝不及防,谭枫被惊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压进了车里。   他保持着僵硬的表情从车门这一端盯到另一端,直到方栀坐上驾驶位才找回了嘴巴:“你从哪学来的流氓手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方栀绷着表情,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在憋着笑。谭枫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窗外行起了注目礼。   这个时间点正撞上晚高峰,两人从车库里开出来没多久就堵在了半路。Alpha欣赏的美景被一辆辆暴躁的晚间滴滴司机遮盖,于是不得已终止了行礼,再度把头扭了回来。   “不对。”谭枫又看了眼窗外,“这不是回我家的路,你带我去哪?”   方栀看着前方的车流,淡淡道:“去我那。”   “…那你也总得让我回家拿点衣服再过去吧?!不然我换了衣服穿什么?”   “换洗衣物和一些文件今天早上我已经帮你拿过去了。”方栀说,“基础必备的东西家里都有,你不用操心这些。”   谭枫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银色钥匙,捏在指尖转了一圈:“哦,所以不论我今晚带不带这把钥匙,你都决定好了要把我往你家拐呗。”   方栀沉默了一会说:“以后是…我们的家。”   车遇红灯而止,谭枫把钥匙重新收进手里,凹凸不平的锯齿在手心印出成片的花纹。他低头笑了一下,朝着窗外无声地点了点头。   回家这条路其实不远,但路上断断续续堵着车,一停一走地很让人困乏。谭枫倚着车窗囫囵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家。   他弯腰从车里下来,仰头打量了下这栋二层小别墅,模样看起来倒和他家那栋有六分像。   “要是花园再大一些就和我家很像了。”谭枫说,“不过怎么光秃秃的,不种点东西么。”   方栀走过来搭上他的腰:“刚搬进来,以后再折腾院子。”   谭枫点点头,边往里走边说:“刚在车上睡着了,忘了问你——陆应怀不厌其烦地去我那喝茶这么多天,没道理恰好在我回公司的时候不来,我让棠文茵去旁敲侧击了一下,发现是有人…在高价出售他虐打情人的照片。”   “怀疑是我?”方栀似笑非笑。   谭枫说:“很不巧,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朋友正好混娱乐圈,他告诉我幕后的主推手是陈叔。”   两人齐齐停在门前,谭枫拿出钥匙打开门,站在玄关换上早就备好的居家拖鞋。   “其实这件事根本不需要陈叔插手也能做吧,你就是想让陈叔露个面,好让陆应怀知道这些照片被你握在手里。”谭枫站在厅前打量四周,像是再说一件家常小事,“七年没见,你本事倒是长了不少。”   方栀往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一扫,去厨房倒了杯水过来:“不觉得我做的过分?”   谭枫抬着水杯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头顶光环的圣母啊,要我直接送给沈氏集团当寿礼了,团吧团吧还能当下酒菜吃。”   方栀失笑:“这段时间他大概不会再来烦你了。”   “他好歹是星耀的太子爷,总不好像杨淮那样说放弃就放弃的。”   谭枫绕过客厅,缓步走到那栋横跨了一二两楼的巨型书架面前。他试探地踮起脚尖和其中一格柜子比了比身高,抬脚站上去又退出来,随后诧异道:“这一格柜子都能塞四个人了,你让我放书?!”   “这边。”方栀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往边上走了两步,解释道,“那边两块空出来是放杂物的,这边给你放书,不够的话顶上这么多空位还可以再加。”   谭枫故作遗憾地感叹道:“那我怕是这辈子都读不完喽。”   方栀低头碰了碰他的嘴角:“下辈子也读不完才好。”   当天晚上谭枫给棠文茵发消息更改了邮寄的默认地址,又把落在家里没拿来的几样摆件统统搬过来放进目前空置的书架中,彻底变成了这栋房子的第二主人。   方栀自从知道他睡眠浅后就再没有设过闹钟,每天凭借着谭枫死也想不通的强大意志起床做早饭,动作轻的和神仙下凡一样,一点声响都没有。   谭枫一边震惊一边对方栀的厨艺啧啧称奇,同时免了他这几天早晚送他上班的出行任务。   其实不让方栀接送不是因为早饭做的好吃,而是因为公司里新项目启动,他又要连续加班加点好几天,不想让方栀在公司楼下漫无目的地等他。   谭枫原以为方栀会执拗地来接他,没成想这一回倒是很听话,只不过需要每天晚上回家前给他发个消息报平安。   虽说是加班,却也没有熬夜通宵这么晚,至多十点也能到家。谭枫本不想多此一举,但仔细想了想方栀如今发起疯来的后果,还是乖乖照做了。   不过成年人往往会在小事上健忘。   那天谭枫临时加了个行程去见外国客户,在酒桌上谈的风生水起,签下合同后早已是半夜十一点多。他沾了酒不宜开车,也疲乏的很,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给方栀发消息。   不过反正都到家了,谭枫也就不再管这些,拧开门锁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时间逼近凌晨,房间里一片灰暗没有开灯,四周的窗帘也被死死拉上。谭枫自然以为方栀已经在二楼休息,可谁料他绕过客厅时,从眼尾瞥出去的眸光中倏地在沙发上扫到一个人。   谭枫惊了一跳,蹑手蹑脚过去才看清是方栀。Alpha蜷在沙发内侧,呈现出一个保护姿态,眼镜也还带在脸上,眉头微皱,垂落的指尖上带着两滴新鲜的水珠。   谭枫最先以为方栀是感冒或者发烧了,用手背探了探额头才发现并没有,于是想着把人晃醒问一问是不是哪不舒服。   可方栀睡得很沉,眼睛紧紧闭着,像是做了场不太好的梦,微凉的夜里额角还渗出了汗。   谭枫心里顿时就有些急,起身的时候动作一快,小腿直直地撞在了茶几上,玻璃面上的东西被撞得移了位,喝了一半的水杯险些掉下去,被谭枫手疾眼快捞住。   再抬眸,他看见水杯的不远处还放着一瓶纯白的迷你药瓶。   他疑惑地拿起来看了看。药瓶上面并没有字,打开来是几片对半掰开的淡粉色药片,散发着微甜的香味。   这是…什么?   不知怎么谭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几天和方栀住在一起时他从没见过对方在吃什么药,这种颜色的药片又和普通的感冒药胃药不同,显然不是治普通病痛的东西。   正在这时,窝在沙发上的方栀动了两下,闭着眼慢慢坐了起来。   谭枫立刻把药瓶放回原位,只拿着半杯没喝完的水蹲下来问:“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方栀摇了摇头,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睁开眼,眸子里却是迷离的。他撑着姿势愣了片刻,像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良久后伸手抱住了谭枫,嗓音里揉进去几分干哑:“没有,就是等你等的睡着了。”   “下次别等我了。”谭枫抹了一下他额角的汗,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我带你去睡觉。” 第118章 恳求   忽然出现的药瓶让谭枫很是在意,他本想着等方栀睡着后自己再悄悄起来去研究一下,可方栀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谭枫被磨得烦了,只好作罢。   揣着心事睡不好觉,于是谭枫第二日早早便醒了过来。睁眼的时候眸子里还是模糊的,手却下意识抬起来往边上一摸,发觉方栀竟先他一步起了床。   这个点比方栀之前起床的时间都要早,谭枫自然是认为他是心虚早起藏药去了。于是alpha立刻跳下床,火速冲到一楼客厅——结果竟发现药瓶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原位。   谭枫皱了皱眉,把药瓶重新拧开来仔细看了看,里面的留下的药片不论是数量还是颜色形状都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这时,方栀正好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   他站在客厅的另一头瞧了一会,随后便如寻常问候般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起?”   “这是什么药?”谭枫把药瓶举起来给他看,“我看你昨晚在吃。”   方栀走过来看了眼说:“维生素。”   谭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嘟囔着:“哪有维生素是半片半片吃的?”   这次方栀没回话,只当着他的面含了片“维生素”进去,然后又步履不停地走进厨房忙活去了。   方栀这样的状态太平静也太正常,让人很难怀疑出什么东西。谭枫却还存有疑惑,偷偷拿了片药去找人查证,又执拗地观察了方栀好几天。直到最后检测报告下来告知他确实是维生素,alpha这才半信半疑地应了下来。   也不知是这几年在商界混久了信不得人,还是所谓的“商人的直觉”,哪怕面对着白纸黑字的报告单,谭枫也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   谭枫再次发觉方栀不对劲是在这一年的冬季。   明州的冬天湿冷异常,唯有棉被是人们的最终归宿。天气极寒的时候谭枫的睡眠便会沉一些,有时候就连早上定的闹钟都没能把他叫醒,还是方栀踩着点把人从床上捞起来才能勉强踩点上班。   大约是这样的模样让人松了戒心,某天晚上方栀起床的时候声响大了些,沉在梦中的谭枫便不知不觉地醒了过来。   谭枫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都是混乱的,冬天的冷气像是灌注了催眠瓦斯一般,几乎在阖上眼的下一秒就能再度昏睡过去。他强忍着困意揉了下眼,撑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方栀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是个连最能熬夜的大学生都忍不住进入梦乡的时间。   方栀在这个点跑出去做什么呢?   谭枫连忙套了外套下床,踩着棉拖鞋走了两步,又嫌弃拖鞋底声音太大脱到了一边。冰凉的地板瞬间就让他头脑清醒,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借着家里那点微弱的光往下看了过去。   方栀坐在沙发上,是他最常坐的那个位置,背对着光,前方的茶几上摆着一杯水。白色药瓶被他捏在手里,盖子掉在了地上,谭枫看着他从里面倒出半片,停顿了一会,又多倒出半片,然后混着水咽了下去。   方栀阖眼停顿了许久,半天才弯下腰把瓶盖捡起来拧上。然后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出神,片刻后似乎是觉得后背的光太亮,频频回头,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把窗帘拉上。   做完这些后他就呆在原地不动了,像一个能量耗尽的机器人,只随着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蹲坐在地上,弓起脊背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腿间。   谭枫心里倏地一紧。   他能理解七年前方栀在黑暗中一遍遍的道歉,也能理解重见后方栀对自己掉的眼泪。可他不能理解,如今…方栀避开自己,藏在黑暗中,孤身一人的…这样的姿态。   这样防备又害怕的姿态,只让人看一眼便忍不住心疼。   脚趾已经冷得没了知觉,谭枫一点点挪动着步子离开门前被光影创造出的黑暗,沿着楼梯下到一楼,摩擦的声响惊动了蹲在地上的人。   方栀近乎慌乱地起身转过头,眼前黑了一瞬,踉跄间被谭枫握住了手腕。   “凌晨一点多起来吃维生素?”谭枫朝茶几上的药瓶一扫,嗤笑道,“说实话,那究竟是什么药?”   方栀刚从眩晕中回过神,他低头眨了下眼,偏过头去不肯说。   谭枫看着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顿道:“行,维生素是吧。既然是补营养的,那我陪你一起吃。”   说完谭枫就要转身去拿药,被方栀一把拽住,语气慌乱:“不是…”   谭枫绷紧了唇角:“所以是什么?”   方栀重重地呼吸了一口:“…安眠药。”   谭枫大脑“嗡”得响了起来,他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怀疑自己幻听了,拔高了声音大声反问:“你说什么?!”   没有人应他。   谭枫像是一个后知后觉到疼痛的疯子,抓着方栀的肩把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目光落在脚踝上才想起来,安眠药治的是睡不着觉,从身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你为什么…”他有些语无伦次,磕巴了好几下才把话说顺,“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个药的?你为什么要吃这个药?你在陈媛阿姨那边究竟看的是什么病?”   方栀闭了闭眼,像是安眠药的药劲上来了似的沉默起来,谭枫问一句他摇一下头,不知是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想说。   他这个模样像极了他们十七岁那年初见的时候,话少的可怜,也让人心疼。   其实安眠药有什么作用、治的是哪些病,谭枫心里都有数。虽做不到医生那样精准定位,但也能根据常识判断出一个大概。   可有些事一旦落在在意的人身上,那就是连想都不敢想。   谭枫只觉得眼眶泛起一层潮气,眨了好几下也压不住那股酸劲。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方栀,一边轻拍着方栀的背说着“没事、没事”,一边强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指甲几乎嵌进手心里。   *   第一次发现方栀在吃药的时候,谭枫就曾联系过陈媛。但那时候陈媛恰好在国外出差,两人隔着时差又各自忙碌,连一个电话都找不到能对上的时间。后来陈媛回国,又撞上谭枫一月一度的加班期,忙的连顿饭都约不上。   一来二去的,两人便都把这件事搁置了,谁都没再主动联系过谁。   所以第二天早上陈媛在医务室看到谭枫的时候还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像是有猜测似的转头看向旁边休息室。   谭枫喊了她一身:“陈媛阿姨。”   陈媛指着休息室里的人问:“这是睡着了?”   “睡着了。”谭枫顿了一下,开门见山道,“我…想问问您,关于方栀的病情。”   “我就说他这病瞒不过你一年的,偏不信。”陈媛笑了笑,抬手挽起鬓边的碎发。   这几年她渐显老态,秀丽的乌黑长发如今已变得灰白,就连走路时都没了曾经那般风风火火的模样。   陈媛先是进休息室看了看方栀,片刻后才出来,在书柜下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了厚厚一沓诊断报告,从最顶上抽出了两张拿给谭枫看。   她说:“这是他最近两次的诊断结果,其实相比前几年在国外的时候已经明显有好转了,但可能睡眠这一块还是有些问题的。”   谭枫接过诊断报告匆匆扫了一眼。   纵使他心里早有准备,但在看到诊断报告上写着的“轻度抑郁”四个字时,心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谭枫问,“是出国之后才…”   陈媛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什么时候发觉他有半夜三更不睡觉这个毛病的?”   谭枫眨了下眼,下意识答道:“大概一个月…”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怔住了。   不止一个月前。   他倏地想起,其实方栀在七年前,在即将迎来新年的那几天里,也经常在凌晨时分起床,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窗帘半掩,然后隔着那道透着微光的缝隙看向窗外。   自己在偶然间撞见过一次,还开玩笑似的问他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   方栀最先并没有接话,只是面色凝重地看了他许久,解释一句:认床。   其实那一阵子算是方栀比较清闲的时间,因为能躲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桃花源里养病,无人打扰。但谭枫也总能在某些时刻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疲惫,就仿佛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在假眠。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方栀曾经拒绝了我的心理诊疗么。”陈媛替自己和谭枫都倒了杯茶,说,“其实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的精神有些问题,但脾气犟,不想来查。我单方面把这种行为解释成小屁孩逃避现实,但没想到…和你在一起后,他很快就来找我治疗了。”   “再往前追溯几年,方栀这个毛病其实在刚分化那段时间就有预兆。他信息素等级太高,失控的时候也会比普通alpha更难熬一些,有次他背着我哥偷偷来找我,跟我说他腺体有时候会痛到睡不着觉。我一开始只把这归结于顶级信息素的压制,开了普通的缓解的药,也没多在意。可后来时间一长,方栀睡不着觉就仿佛变成了一个习惯,哪怕腺体不再疼痛,也会整宿整宿睁着眼。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不对劲,所以我在后面给他开的治疗腺体的药剂里面掺了点微量的镇静剂。”陈媛比划了一下,“就那个很长的,淡粉色的药剂,不知道你见过没有。这件事连我哥都不知道,我没敢告诉他。”   谭枫回忆了一下说:“见过的,陈叔车上备了很多。难怪他上次…这么快就睡着了。”   陈媛安静地观察了下谭枫脸上的表情,半天才继续说着:“方栀跟我说,他不想以一个不健全的姿态陪在你身边。想来那段时间他应该过的很满足,不仅在我这里积极治疗,就连诊断结果都一次比一次好。我当时可高兴了,我一度以为,方栀和你在一起后这个病很快就能得到控制,说不定几年后还有希望痊愈…直到、直到他逼不得已出了国…”   话说到最后,陈媛的声音有些许颤抖。谭枫僵了一下,心就像被人紧紧攥住似的抽痛,逐渐喘不上气。   重见后的这么多天里,他们谁都没有刻意去提起过这分离的七年是怎么渡过的。   两个人似乎都是想把这一段记忆偷偷藏起来,不打算让对方知晓。   或许是那七年太苦自己不愿回忆,又或许是怕对方听了会心疼。   谭枫哑声问道:“所以他出国的七年里,过得不太好是么?”   “算不上不太好。”陈媛调整了下情绪,摇了摇头,“那几年的事方栀不想让我告诉你,但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七年前方栀是带着满身狼藉走的,身上许多代言都没有到期,于是到了国外的第一件事就是赔付各个品牌方的违约金。好在出道这么多年他挣的钱也不算少,再加上有陈毅在国外的个人关系网帮衬,方栀在赔了巨额违约金后,留存的积蓄也还算可观。   方栀在国外一处僻静的巷口租了房,陈毅不放心,花了几天时间把代言的问题处理干净。恰逢方南初的退养手续办了下来,又直接把方栀挂进了自己家的户口本上,带着行李和方栀住在了一起。   最开始的几个月里,方栀又回到了自我封闭的状态,如果不是陈毅每天引导着聊点话题,他是可以一整天都不开口的。   陈毅心里虽急,却也没办法。他知道方栀心里难受,但偏偏劝慰不了什么,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想通。   好在想通的时间不算太长,全球公历运转到九月的时候,方栀让陈毅帮他在国外找了所学校上学。   陈毅一面惊喜一面又担心,私下联系了个心理医生来家里做了次心理诊疗。医师帮忙配了好些药,又嘱咐说不要给到方栀太强烈的刺激,病人的自主调节能力其实很不错。   陈毅这才放下心,放任方栀去上学了。   方栀虽然在国内跻身一线,但毕竟没有往国外发展过,因此这里几乎没人认识他,只在偶遇几个国内留学生时才会被叫出名字。陈毅为此又心焦了一段时间,担心会不会有人在学校里传方栀的闲言碎语,但直到方栀从那所高中毕了业,也没听到过半点风声。   后来方栀选了当地最有名的一所大学就读管理类专业,一面又掏空了自己的积蓄在大学外开了家书店。那时候陈毅正有事回国,等他听到消息往国外赶时,书店的雏形已经大致建成,他想拦都拦不住了。   陈毅气急了问他:“独立书店经营起来很困难,成本高利润低,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没怎么想。”方栀把新收到的书一本本摆在书架上,淡淡道,“我只觉得…他应该会喜欢。”   这个“他”指的是谁,方栀不说陈毅也知道。   这是方栀心里的一根刺,除了谭枫本人谁都拔不出来。陈毅深知这一点,更不敢擅自去碰这道疤,只好依着方栀的意思做下去。   大学四年方栀很少回租住的公寓,基本上都留在宿舍。因为他不愿意再让陈毅频繁地两地奔波,更是刻意减少了和陈毅的见面次数,从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几个月一次。而每次见面,陈毅都会旁敲侧击下那家书店的情况,令人惊讶的是,方栀居然已经组件了自己的小团体,开了五六家分店,更是和几家大公司签署了合作合同,已经勉强建立起了连锁书店的规模。   陈毅感到震惊,同时又有些欣慰,看着方栀眼下的乌青,忍不住多嘱托了两句“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也不知方栀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浅笑着点了点头。   那次陈毅特意在国外多呆了一阵,多陪了方栀几天才再次飞回了国内。   也就是这一去,让他懊悔不已。   最先两条消息发出去没有回复时,陈毅还认为这是方栀太忙了没能顾上自己。于是他等了几天又发了几条,对方仍旧安安静静没有回应。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慌忙打了国际长途,几十个电话摁下来都没人接。陈毅赶忙联系了自己在国外的朋友帮忙去学校和公寓里找一找,一边和陈媛一起买了机票赶回去。   飞机会在另一个国度中转,陈毅借着转机的时间又和朋友通了电话,朋友却说学校和公寓都找过了人不在,问了同寝室的室友和朋友,都说方栀已经快一周没回过学校了。   陈毅顿时慌了,飞机落地后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不信邪似的把所有有可能的地方重新找了一遍。最后还是陈媛先冷静下来,打电话报了警。   方栀最后是在一间装修还未完成的毛坯房里找到的。   那是个离学校和公寓都很远的地方,远到毗邻了另一个国度的边界,是他选好的下一家书店地址,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四面都是墙,唯一一扇窗户也被人用漆黑的布挡了起来,远看像是一座被遗弃的凶宅。陈媛带着急救包推开门时,满地尘土霎时间荡起来,她掩着口鼻在外缓了好一会,才再次慢慢走进去。   屋内很安静,她能听到自己急喘的呼吸,还能听到不远处隐隐的啜泣。   方栀在哭。   这四个字让她怔在原地,像是难以置信。在陈媛的印象里,方栀就是个不会哭的人,哪怕陷入再困难再可怖的境地,他也能守住自己眼中的清明。   陈媛定了定神,跟着哭声转角而过,然后在黑暗中看到了方栀。   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双臂抱着膝盖,浑身发抖,脆弱地像个刚出生的猫崽。陈媛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张口试探着叫了他了一句:“方栀?”   方栀倏地把手握紧了,似乎很是防备外人。   陈媛一下子就不敢靠近了。   她在半米远外的地方蹲下来,小声地叫着方栀的名字,直到蜷缩起来的人一点点被唤动,慢慢抬起头看向她。   这里暗极了,暗到陈媛都看不清方栀的脸,但却在对上方栀那双眸子的瞬间惊了一跳。   她到现在都不会忘了方栀的眼神。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崩溃、破碎、几乎没有求生欲的希望,细长的血丝爬满眼球,泪腺也被哭得一干二净。   痛到让她根本不敢去看方栀的眼睛。   “陈媛阿姨。”方栀带着哭腔,声音沙哑,“我应该是病了…”   陈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放下医药箱缓步走过去,想要弯下腰去碰一碰方栀的手。   没想到会被方栀躲开。   陈媛心里紧了紧,淡淡地叹息一声,蹲下来语气温柔地说:“病了我们就治,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好吗?”   “我、我睡不着觉…我很害怕…”方栀说着倏地又闭上眼,仿佛眼球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似的,痛得脸都皱在一起。   他的眼尾还在不断渗出眼泪,眼睫之下一片血红。陈媛心疼坏了,低声安抚着他,一边偷偷拿出镇静剂藏进袖口。   陈媛面色凝重地看着方栀睫毛上的水珠,在来这里之前,警局已经把他这些天来的行踪都查了个遍。去商场囤货,去上课,去书店工作,甚至在晚上回家时在路边买了一束漂亮的白荔枝,到现在还插在阳台的花瓶上,开得美不胜收。   在偷偷跑到这里之前,方栀明明是这样一副积极向上的生活姿态。陈媛听到这些事的时候还疑惑,疑惑他究竟是受了怎样天大的刺激,才会在一夜之间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可现在想来,方栀不是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   他是一直都这样。   自他七岁那年被养父推进深渊,往后至此十余年,方栀他从未停歇过。闲言碎语、恶意揣测,他拼死的挣扎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随意的戏弄,好不容易在这条路上抬眼看见了光,却又生生被嫉妒侵蚀殆尽。   痛苦、不甘、羡慕…这些被方栀掩埋了数十年的情愫在一夕之间迸发,干脆利落地折断了他的傲骨。   陈媛终于小心翼翼地碰上了方栀的手,说话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袖口下的针尖被一点点抽出来。   就在这时,方栀忽然抬起了头。   陈媛一惊,下意识想把手里的镇静剂藏起来,没成想被方栀先一步抢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   她当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方栀做什么傻事,却听到他问:“如果我治好病…”   “什么?”陈媛问。   方栀哽了一下:“如果我治好病,谭枫他还会要我么…”   陈媛怔住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恳求。   他在恳求一个肯定,仿佛只要有任何一个无关的人点个头,他都能义无反顾地握住那根救命稻草,逼着自己好起来,然后再去见一见谭枫。   哪怕是欺骗也好。   *   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布满尘土和细菌的房间里呆上快半个月,方栀的眼睛也因此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他的泪腺几乎快要干涸,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得带着墨镜不能见强光。   他的书店暂时交给了陈毅打理,而本人则被送往医院进行心理诊疗。   “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医院里治病,三四种治疗抑郁症的药连着吃了一年,人都瘦的脱了形。好在最后结果还算不错,除了偶尔睡觉还需要依靠药物之外,基本已经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陈媛又给自己添了杯水,“我本意是想让他再在医院调养一段时间,但方栀总说什么时间不够,非要从医院出来。一边把辍了半年的课业补上,一边在外面见老板见客户,慢慢把书店开到国内来。我知道他其实是想见你,所以一直咬牙忍着。见了面之后也不肯松懈,大约是怕你担心吧。”   说完了话,陈媛仰头把水一饮而尽。杯底砸在桌面上响了一声,把沉进这段回忆中的谭枫拽了出来。   谭枫仰起头飞速地眨了两下眼,从喉管到心脏都难受极了,他抬手抹了一下胀痛的额角,喉间哽咽了下,连忙低头说:“抱歉,我…”   “和我道什么歉,又不是你们自己想要分开这么多年。”陈媛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进去陪陪他吧,药效快过了。” 第119章 见鬼   方栀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阳光从遮了一半的窗帘中透过来,大半都洒在了他身下的被褥上。   他闭上眼再睁开,让眼睛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随后才慢慢转过视线。   谭枫坐在床的另一侧,腿上搁着电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看模样似乎是在处理公务,可手却不动,显然不知道思绪飘去了何方。   方栀用手撑了一下准备起身,刚一动谭枫就看了过来:“醒了?”   “我睡了多久?”方栀坐起来四处摸索着眼镜。   “十点刚过,也没睡多久。”谭枫把电脑阖上放到一边,顺手把床柜上的眼镜拿过来,展开替方栀带上,似是无意地嘟囔一句,“过几天带你去换个镜框吧,这眼镜显得你老气横秋的,怎么看怎么像我爸…”   他指尖从鼻尖划过,碰得人心里发痒。方栀低头轻咳了声,说道:“别闹。”   谭枫苦笑,抬手指了指外面的诊疗室,随后又折回来指了指心口,说:“我可没闹,我大清早赶过来坐那听了半天故事,到现在这里还堵得慌呢。”   方栀一怔,轻轻眨了下眼:“…那就不去想了。”   从昨晚他下楼偷偷吃药被发现后,方栀就知道自己在国外那几年发生的事情是瞒不住了。   回国之前方栀就一直很担忧,害怕重新见面后谭枫不要他。好不容易从这一关跨了过去,方栀又想,自己会不会配不上他。毕竟七年过去,谭枫还是那样好,而自己则变得满目疮痍。   方栀知道这是自己心里的毛病,可他忍不住去多思多虑,担心这个害怕那个,所以干脆一次性全部瞒下来,不叫人知道。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谭枫含着笑盯着方栀的脸来回看了个遍,忽然凑过来在他额心亲了一下:“你凭什么不让我想。”   说完,他伸手捧住alpha的脸颊,吻落在眼角。   “什么都不说,我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你可怜巴巴、叫我名字的样子。”   落在鼻尖。   “平时在床上不是挺能欺负我的么?”   落在嘴角。   “…再哭一个给我看看。”   落在唇上。   这一下谭枫亲得用了力,齿尖强势地啃咬在唇瓣,张合之间舌尖卷入口腔,似是失控了一般掠夺着对方的空气。   方栀急喘了下,刚要退开就被人摁住后脑,谭枫顺势跪坐上床,加深了这个吻,好一会才把人松开。   他食指微挑,抬起方栀的下巴,居高临下问道:“瞒着我这么多事,你究竟怎么想的。怕我不要你?哪个alpha会像我一样愿意在易感期让你干上四天五夜啊?”   方栀倏地红了脸,说话有些磕巴:“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谭枫松了手,安安分分地坐在床边,还很是一本正经地理起了胸前的扣子。   方栀沉默了一会。   他不说话,谭枫也不催。两人一个坐着一个撑着,目光都未交汇。就这样安静了许久,方栀才像理清了思绪似的,哑声慢慢道:“瞒着你,是因为我想用你最熟悉的样子回来见你,我怕搞砸了。”   谭枫回眸,故作愠色道:“你已经搞砸了。”   方栀心里一咯噔,连忙去拽他的手,霎时就把方才谭枫在他脸上留下的五个吻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谭枫恶趣味地躲了一下,然后迅速反扣住方栀的手。他低头笑了一声,嘴角再度落下去时却显露出几分苦涩,心里强压下去的酸意二次返潮,像是汹涌而上的江水,一下下撞在心口上,疼得难以呼吸。   他把人搂进怀里,鼻尖抵在颈侧的小痣上,说:“方栀,不折腾了,我给你个机会。”谭枫顿了下又说:“标记我…让我成为你的所有物。”   谁都抢不走。   *   为了这么一句话,谭先生从这一天午时开始就玩起了失踪。   棠文茵一直在公司等着老板调遣,结果无所事事地在老板办公室蹭了一天空调都没见到人影。她有些纳闷,临近下班的时候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对方不是接了但没声,就是接了立刻挂断,像是怕被别人听到点什么不该听的似的。   再说句不该说的…活像被人绑票。   为了这个月工资能照常发出的社畜棠秘书不由自主地朝西边拜了拜。   好在绑票什么的都是多想,谭枫赶在第二日上班前给她发了消息请了假,第三日就照常来上班了。   棠文茵是在公司楼下遇上的,老远就看见谭枫从一辆车上下来,她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想起最近公司在传老板的绯闻。   起因是财务部新来的实习生在茶水间开了个茶话会,互相爆瓜,聊着聊着就谈到了谭枫身上,说是他最近老见到有人来接老板上下班,开着辆白车。自己好奇,胆大包天凑近去看过一眼,驾驶座里的那个长得惊为天人,绝对不可能是聘用来的司机,如果是他就下半辈子都找不到老婆。   这实习生二十二年母胎单身,连午睡做梦都是自己脱单,所以这句话对他来说真算的上毒誓了。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小谭总谈对象的这条八卦显得更为可信了几分。   棠文茵当时刚好在财务部找报表,路过听了一耳朵。说来也巧,她和老板的上班时间总是完美错开,她来得早了谭枫便晚了,谭枫早了她又晚了,因此她在今天之前,从没见过什么“疑似情人”。   于是当棠文茵终于亲眼见到传闻中的“老板娘”的车架时,她一下子就站定在原地,屏气凝神往那边看去。她看到谭枫关了门,绕到驾驶座那一侧,撑着车窗聊了两句什么,眉眼含笑,随后附身下去…似乎…亲、亲了车里的人!   棠文茵:“!!!”   棠文茵忽然双手捂脸,眼前的一切都被人为塞上了粉红泡泡滤镜,甚至还有天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恋爱啦恋爱啦”的欢庆歌舞,一整个老母亲娶媳妇的幸福场…不是。   想什么呢,棠文茵给自己糊了一巴掌。   秘书小姐满脸无语地揉了揉脸,再次抬头的时候谭枫已经进了写字楼,白车顺势在写字楼前的小平台上掉了个头,从棠文茵面前驶过时缓缓摇上车窗。   还未关紧的车窗露出驾驶座上那人的大半张脸。   棠文茵匆匆一瞥,惊得呆在了原地。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驾驶座里的人好像是…七年前出国避难的…方栀?!   她老板和谁在谈???   棠文茵恍如初醒,把刚揉好的脸又掐出一道指印。   由于谭枫昨天的临时请假,原本商定好的几场会议被压到了今天来开。谭枫站在窗边看了看今天的行程安排,正要出门去茶水间给自己倒杯水,就撞见棠文茵游魂似的飘了进来。   谭枫叫住她:“文茵,帮我通知一下他们准备开会。”   棠文茵木然地看着他,半天点了下头,连包都没放下就施施然飘走了。   谭枫:“?”   什么毛病。   棠文茵固然是被“老板和曾经顶流谈恋爱”这档子事吓到了,像是窥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天机,通知完人事开会后还没缓过神,直到进了会议室还抱着本子发呆。   人事经理叫了她好几声,拉着她在一旁坐下:“你怎么今天魂不守舍的。”   “没事,”棠文茵抹了下脸,仰头看向屏幕,“就是大白天撞了鬼。”   她表情正经严肃,看起来不像是在唬人,声音也凉飕飕的,人事经理听完当即后背发麻。   经理连忙扭头,四周看了眼,会议室内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乖乖坐在位子上噤声不言,唯有小谭总还站在长桌的最前端,一半藏在阴影处头也不抬地看着文件。   谭枫虽然年纪轻,但有着铲除老股东的先例,因此公司里大多数人还有些怕他。见他不落座,反而皱着眉头在看文件,众人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当场跪下磕头。   好在这时候棠文茵回了神,她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上前和谭枫说:“老板,你再不坐下,员工都要被你吓死了。”   “嗯?”谭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把视线落在梆硬的椅子上,和善地笑了下说,“哦别害怕,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就站着给大家开会吧。”   棠文茵:“?!”   众人:“@#&@#…???!!!”   会议室里更安静了。   谭枫仍旧和蔼地笑着,抬脚走过去时腰胯别扭地顿了一下,然后立刻把随身带着U盘插进电脑里打开PPT,全程没有半点要坐的意思。   棠文茵就站在一旁帮谭枫传递东西,alpha弯腰下去时她正抬眸掠了一眼,明晃晃看见谭枫拉长的后颈上有一枚深红色的牙印,四周结了血痂,摆明了是被什么人狠狠咬过一口。   她虽然是个beta,但基础的AO生理课还是上过的,傻子才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棠文茵忍不住往谭枫的腰上扫了两眼,心说怪不得今天要站着开会呢,原来不是娶媳妇是嫁女儿啊。   要不然还是让鬼创死我算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想。 第120章 回门   谭枫是真的说到做到,一整天下来开了三场会,每场一小时起三小时封顶,期间愣是一分钟没坐,就连午饭都是站在办公室窗边捧着饭盒吃的。   旁人看了只以为是今日老板心情不佳,不惹为上,总裁办十米之内鸦雀无声。   只有飘忽了一上午的棠文茵觉得自己长了针眼,还是眼不见为妙,也跑的远远的。   而当事人谭枫除了觉得今天公司格外安静外就没别的想法,他腰和屁股疼的厉害,站着坐着都是磨人,好不容易撑到下班,坐进车里松开袖扣,伸手狠狠掐了下方栀的大腿。   方栀吃痛,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把人摁住:“怎么了?”   “拜你所赐,”谭枫恶狠狠说,“我今天腰疼屁股疼脚底板也疼!”   他表情太生动,方栀一个没忍住,握着方向盘沉沉地笑起来。   谭枫拿文件夹砸了他一下:“还笑,该禁点欲了方先生!”   方栀只笑不答,过了一会便逐渐冷下来,把车掉了个头驶入车流,一边问:“去哪?”   “嗯?什么去哪?”谭枫正打开文件夹来看,头也没抬。   方栀说:“半小时前你给我发消息,说今晚不在家吃饭。”   谭枫愣了片刻,忽然“哦”了一声,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去我家,嗯…咱妈家。”   方栀踩了下刹车,跟着车流等起了红灯,顺势偏头看了谭枫一眼。   他匆匆看完文件把文件夹阖上,随手往车后座一抛,解释道:“下班前顾女士才给我打电话让我晚上回家吃饭,我忙着开会就给忘了——家里买菜了吗?”   “没有,今天在书店忙,本来也打算晚上带你出去吃。”方栀抿了下唇又问,“阿姨知道我也一起来吗?”   谭枫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我想…我妈应该已经把你的床都铺好了。”   “我们晚上住那?”   “嗯哼,明天周末嘛,这两个月天天忙,好不容易我明天能好好休息。”谭枫翻着手机淡淡道,“听说我家附件新修了公园呢,晚上没事还能去散散步走走——诶,我妈问你想吃什么菜。”   方栀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又被谭枫一口拦下:“啊行我知道了虎皮青椒,你别说了每次问都是这道菜,真有这么好吃么…要不下次公司推个速食虎皮青椒,就让你来做这款产品的代言人,刚好省了我代言费哈哈哈哈、额…腰、腰疼…”   方栀:“……你坐稳点。”   秋末的天气已经能明显察觉到寒意,路灯也越开越早,上一秒天还是晃眼的白,下一秒便成了灰蒙的暗色。   方栀对这条路并不是很熟悉,第一回拐错了路口,在导航的指令下才终于在天彻底黑之前到了家。   顾嘉言做好了饭在客厅等他们,听到车子开进院里的声音便连忙迎了出去。   方栀隔着车窗看了她一眼。   顾嘉言容貌变化不大,还是温和秀丽的模样,烫着浅栗色的自来卷,衣着得体端庄,唯有给人的感觉不像曾经那样灵动鲜活,也不知是岁月老去,还是谭鸿铭去世的缘故。   谭枫先下了车,看到顾嘉言小跑着出来,立刻飞了过去:“妈你别跑!腿好了吗就乱跑!”   “我四个月前摔断的腿,早好了!鸽子汤鸭子汤鱼汤喝的都快吐了,我都能和阿姨一起去公园晨跑了,就你大惊小怪的。”顾嘉言顿时收回了手,满脸厌烦,虚虚推了儿子一下,“滚远点,我现在看你就像鸽子汤,别一会吐你身上。”   刚把亲生的厌弃完,顾嘉言转头就笑着去迎了另一个:“方栀啊,好久没见了,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嗯,漂亮这个词也就你敢用在方栀身上了。”   谭枫忍着笑把文件从车里拿出来,瞧了眼站在原地略显局促和尴尬的方栀,赶忙过去救驾。   顾嘉言还想再打量一下久别重逢的儿媳妇,转头就被亲儿子勾着肩膀拐进家门:“吃饭了,我饿死了,你忍心让你儿子饿死在家门口吗?”   顾嘉言淡淡道:“你看着比方栀还壮点,怕他饿死都比怕你饿死正常。”   谭枫:“……”   方栀跟在后面轻声笑了一下。   顾嘉言说完就跑进厨房端菜去了,谭枫紧跟着进去,只留方栀一个人站在玄关出神,抬头瞧了眼屋子。   虽然只在这里借住过短短几月,可这间屋子带给方栀的归属感远超他常住过的任何一户居所。暖黄色的灯光和夜里炊烟几缕的厨房,方栀总能被这样的场景软化几分,连唇角的笑意都漫了出来。   “方栀,过来帮我端菜。”谭枫立在餐桌边解扣子,三两下把外套脱了丢到椅背上,仰头将下巴往厨房一点,“咱妈还问你吃多少饭。”   方栀笑了一下,快步过去:“我来吧。”   几个人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半,顾嘉言急匆匆蹲守在电视机前看天气预报。于是洗碗的重任交到了谭枫和方栀身上,两人把脏碗放进水篓,一个负责洗一个负责擦。   厨房就这么丁点大,两个alpha并肩站在一处明显就有些挤,肩膀挨着肩膀。锅碗有些油渍洗的慢,谭枫擦完了上一个,弓着腰等着下一个,百无聊赖地垂眸盯着方栀的手眨了眨眼,忽然说道:“我想去旅游。”   方栀点了下头:“可以过年去。”   谭枫摇头道:“各地旅游景点都会在年关变成下饺子的汤锅,我不想当饺子,我不去。”   方栀又说:“那年后。”   谭枫又驳斥道:“年后要上班,我没空。”   “抽个月末空闲的时候呢?”   谭枫沉默了一下:“…我可能比较懒得动。”   方栀“啪”得关掉了水阀,满脸无语地看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哈哈哈哈,”谭枫被他这个表情逗得笑出了声,一颤一颤的,差点整个人挂到方栀身上去,“年后吧,等工作少一些了可以请假一起去。”   方栀“嗯”了一声,把干毛巾拿过来擦掉碗上的水珠,问道:“怎么忽然想去旅游?”   “就是刚刚吃饭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当时我们约好了要去旅游的来着,都隔了这么久了…想想还是有点想去的。”   方栀把碗放好说:“嗯,那我去安排。”   两人安静了一瞬,一墙之隔的电视机声就莫名显得大了起来。谭枫重新拿回毛巾擦掉最后一个碗,在方栀转身出门前把人拽住,凑近了问:“国内还是国外?”   “你想去哪?”方栀不退反近,任由谭枫摘掉他的眼镜,又在嘴角乱亲。   谭枫的呼吸有些乱,他笑眯眯地伸手捂上腺体,摁着方栀的头接了个吻:“我想去你住过的地方,去看看你开的第一家书店长什么模样。”   方栀怔了怔,他感觉耳边的所有声音在瞬间消散,眼里只看得见谭枫眸子中闪出的亮光。   Alpha不由自主地倾身下去,舔开对方微笑着的唇角,浅尝辄止,复而慢慢加深了力道,吻得人心乱如麻。   鼻息交错间,不远处,顾嘉言女士端着水杯,拍手叫好。   “咳!”   谭枫最先反应过来,慌忙推开方栀,陀螺大旋转似的整个人翻了个面,两手撑着桌案大咳特咳了起来。   纵使他俩已经是二十六七的、可以谈恋爱结婚的成熟男人了,可让父母见到亲密场面还是十分尴尬和难为情的。   谭枫咳了好久才回魂,结果看到方栀已经落荒而逃——跑去水篓前又把碗洗了一遍。   “妈——!”   他连忙飞出厨房,顺手关上了厨房门,把顾嘉言扯到客厅说:“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有声啊,声可大了。”顾嘉言满脸委屈,蹬着拖鞋踩了两脚,立刻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   谭枫木着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就是看完了天气预报准备来厨房灌点水,我也没想到你俩在…”顾嘉言欣然接受了事实,看得出来她一点也不尴尬,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调节道,“没什么的,当年我和你爸在那啥的时候你不也撞到过了吗。”   谭枫抹了下脸,嘀咕道:“那能一样吗…”   “不一样也没办法,我看都看见了。”顾嘉言笑着绕过沙发坐下,调着电视机说,“你俩要是觉得尴尬可以出去散散步呀,附近新修了公园呢,听说很好看。” 第121章 余烬【正文完结】   这片新建的公园其实就是顾嘉言最近早起晨跑的地方,只不过没在晚上来过,所以她所有有关晚间公园的美景就都变成了“听说”。   谭枫从小就很认可顾嘉言的审美,但他忘了“听说”这档子事十有八九是以讹传讹出来唬人的。多少人怀揣着憧憬走进公园想一睹晚间江边夜景,到了那后才发现伸手不见五指,一台路灯要踹好几脚才能亮得起来。   别说看夜景了,就连手牵手嘴对嘴的人脸都看不见。   谭枫不信邪地带着方栀去晃了一圈,收获了一脸风霜和几个七歪八扭的路人脚印。   折返的路上,谭先生绷着脸坐在长椅上,和“听说”赌气。   方栀在旁边闷头笑着,看起来快笑昏过去了。   “谁传出来的谣言说夜景好看的???”谭枫指着身后的漆黑唾骂,“这么黑!我在这裸奔都没人看得见!”   方栀很冷静地说:“我夜视能力还算不错。”   谭枫木着脸扭过头,他合理怀疑方栀是在和他耍流氓。   “时间还早,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走走?你想去哪?”谭枫看了眼手机时间问。   方栀沉吟了片刻,说道:“就在这呆着吧,你不是腰疼么。”   谭枫摁着脑袋闭上了嘴。   他是腰疼,体格锻炼地再好都经不住方栀在床上的瞎折腾,但他更不想让方栀停留在一个满是漆黑、过分安静静谧的地方。   大约是陈媛那天的描述真的吓到他了,那之后谭枫也曾做过噩梦,梦到方栀因为这个病缠绵病榻,脸上挂着深深的乌青,一双眸子变得浑浊暗淡,瘦的看不出人样。   梦的最后是一张刺眼的白布,和自己混乱记忆中的某刻一模一样。谭枫在那样的噩梦中惊醒过,好在方栀的信息素每晚环绕在他身侧,旧书的味道让人舒心安枕,他伸手摁着自己腺体上的标记,震如擂鼓的心跳才慢慢平息。   于是黑夜忽然变成了需要他提心吊胆的时刻,谭枫很在意方栀在黑夜中的一举一动,害怕会在不经意间勾起那点病因,再把人折磨得睡不着觉。   “谁说我痛,一点都不痛。”谭枫嘴硬道,“我想去外滩喝酒,陪我一起去?”   方栀没吭声,搂着他肩臂的手下滑,在他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一股电流沿着后背直达大脑,谭枫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往边上躲开。   “乖乖坐着,别乱折腾。”方栀重新把人搂回来说,“我接受过系统的治疗,而且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轻易复发。”   谭枫闻言笑了起来:“这么说我是你的救命药?”   方栀没否认:“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可得把我给看牢了,我现在忙,全公司上下几千口人都等着我喂食呢。”谭枫换了个姿势半躺在方栀肩上,忽然突发奇想说,“你以后要是白天没事要不来我办公室呆着吧,帮我端茶送水什么的…”   他说到最后开始笑,可能是想到那个画面觉得有些滑稽。   方栀抵着肩膀捞了谭枫一把,防止他下滑,一边说:“你不是有棠文茵么?”   “其实棠文茵是我的行政秘书,被我差遣的多了才把自己默认成了半个生活秘书,一边嫌弃我难伺候,一边还逼着我她涨了20%的工资呢。再说了…”谭枫扬起脖颈和方栀接了个吻,唇边呼出温热的气,“…谁会比我男朋友更好啊?”   方栀说:“我看你是想省钱。”   谭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到底来不来,我下周就让棠文茵去准备皇后娘娘入主后宫的欢迎仪式。”   “不是和我说你公司里追星的小孩挺多?我来…你不怕他们被我吓死?”   谭枫坐直了身体,摇摇头说:“这你就不懂社畜了吧,50K的年薪和见鬼比起来他们更愿意选择前者——走啦,坐着我冻死了,回家去吧。”   方栀笑着起身,揣着兜肩膀和谭枫挨着,慢吞吞往公园外挪去。   漆黑的小道上很寂静,初冬的夜里也没有蚊虫飞蚁,除了冷点没什么不好。谭枫脚上那双皮鞋在石子路上踩得吧唧响,他走着走着停了一下,两脚互相踩着后脚跟把鞋脱了下来。   低邦的灰色棉袜踩在地上,脚底能明显感受到石子面上的凹凸不平。   方栀低头看了眼问:“脱鞋干嘛?”   “很舒服啊,你试试看。”谭枫随意地踢开脚后的皮鞋,绕到方栀身后踩着他的后脚跟说,“来,把脚抬起来。”   方栀配合着动了一下,脚后跟挨上他的脚趾,紧接着不动了。   谭枫低着头忽然闻到alpha的信息素,愣了一下,然后匆忙抬起头。   方栀已经勾着小指摘下了眼镜,垂着眼帘往地上瞧,眉梢眼角噙着点淡淡的笑意。   “笑什么呢。”谭枫问。   方栀没答,转动脚踝脱下鞋,然后弯腰把自己和谭枫的那双都拎起来,放在了路边。   随后他牵起谭枫的手继续往前走,大有一副“遗弃爱鞋”的准备。   谭枫大喊:“鞋!你不要啦?”   方栀淡淡地说:“不要了,拎着走太麻烦。”   “那我回去穿上。”谭枫挣扎了一下,“我那鞋八千多一双呢我舍不得!”   方栀闷笑几声,撒开手让谭枫跑回去把鞋捡回来。他转头望向谭枫小步跑着的背影,掀起的衣摆是那人少年时期从未穿过的黑色长风衣,严谨又成熟,但在某一瞬间,方栀仍能从这个背影中瞧出一些他当年的模样。   比如温暖和熙的笑,还有眼底散去但仍有残留的星光。   哪怕只有这点细枝末节…也总是好的。   方栀张开手把人迎回来,却突兀地被塞进了一双皮鞋,而他自己的那双则被谭枫踩在了脚上。   他俩各方面尺寸都差不多,就连当年一点微妙的区别都在这几年中被找补了回来。所以两人在家互相乱套对方的衣物也是常有的事,谭枫穿得更加心安理得,甚至踩着鞋在地上跳了两下。   “下周开始我要穿运动鞋去上班,”谭枫就此下了定论,嘀咕道,“每天穿皮鞋磨得我脚疼。”   方栀把鞋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继续光脚跟着谭枫往前走:“你也可以在家那双鞋过去放在办公室,不开会不见客户的时候可以换着穿。”   “方先生说的很有道理。”谭枫故作深奥地点点头。   大约是运动鞋上装了动力引擎,谭枫越走越快,有时候还能双手插兜站在原地转圈玩,等方栀再一次追上他,又飞快地往前蹿了一段距离。   他已经很少有过这样玩闹的表现了,锋利的眉眼也在这片浓重的夜色下变得肆意起来,眉梢轻挑,让人看着心痒难耐。   于是方栀第三次追上谭枫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摁住脑袋低头亲了下去。   手上的鞋“啪啦”两声砸在地上。   他吻得温柔又缠绵,像夜里轻抚的微风。谭枫在交错的鼻息中睁开眼,微微退开,盯着方栀的眸子看了好一会。   “方栀。”谭枫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仔细。”   方栀安静地呼吸着,抬手在他颈侧抹了一下。   “其实我变了很多,会很忙,脾气也会比以前更差,当年十七八岁和你憧憬过、幻想过的事情,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到。”   谭枫眨了下眼,继续说:“可我有点自私,十八岁那年我拽不住你,现在我想把你拉进我的二十六岁,还有二十六岁后的所有人生岁月里…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   几乎没有停顿、没有迟疑。方栀是下意识给出了这个回答。   静谧的风里是他们震震跃动的心脏。   热烈的吻借着落下,带着一丝颤抖和珍惜,他们能听见彼此深吻时潮濡的水声,鼻息错乱,调弄起暧昧的神经。   倏忽间,远处划过一道绚丽的明亮轨迹,从地平线之上飞速升起,于空中华丽绽放。   两人惊了一跳,唇缝上留下点咬合出的血。谭枫舔了一下伤口,仰头说:“不年不节的,谁家放烟花啊?”   “不知道,巧合吧。”   烟火爆鸣,漂亮的明黄色摆尾下是暗红色的余烬。   这一方天地被霎那间的光辉照亮,紧接着是不远处的万家灯火,市井长巷。   大片大片的星光在此刻凝聚,就连漆黑一片的公园小道都被照出一层灰蒙蒙的光影。   谭枫拽着方栀从这片光影中穿梭而过。   一如当年。   正文完 第122章 番外1-虎皮青椒   方栀第一次知道虎皮青椒这道菜,是在医院里。   当时是陈毅带着他去找谭枫道歉,但是当事人或许是因为姿势过分屈辱,在病房装死装了三五天,陈毅不得不转头去找了少年的父母。   然而少年的父亲似乎非常忙碌,连一个电话都打得磕磕绊绊,于是陈毅又浪费了两天功夫,在得知无缘相见后,只能在顾嘉言送饭的时间在病房门口拦住了她。   顾嘉言两手端着食盒,眉眼弯弯的,很是和蔼可亲,没有半点自家儿子被怼送进医院后的愤怒和霸道。   陈毅一打量她就是个心善的主,当即客套起来,拽着方栀连连道歉。   “你叫方栀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顾嘉言腾出手,弯下腰来温柔地拍了拍方栀的肩膀,“演的很好,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   方栀没吭声,抬眼对上顾嘉言的脸,盯了半天后又敛下去,抬起右手扯了扯领口的褶皱。   他颈侧似乎有一道细长的伤口,结了痂,看着不深的模样。   顾嘉言是个细致入微的omega,更修得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她只把目光从方栀脸上匆匆一落,便看清了这一条伤疤。   从下颚骨蔓延到颈侧的小痣上,很长一条,不像是自己弄出来的。   omega只低头看了片刻,不一会便又笑起来,顺势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小明星正盯着自己的食盒看。   小孩子的眼神总是不加修饰的直白,大人们往往只看了一眼就能明白他们想要什么。   但当顾嘉言对上方栀的目光后,竟发现这少年已经学会了微敛神色,需得大人格外细心才能看明白这眼神的意思。   这小孩心思深,顾嘉言想。   不像自个生出来的那个,像个傻不愣登的锄头。   三人站在病房前聊了片刻。   主要是两位大人在聊,方栀则不停地往顾嘉言的食盒上瞟着看。   那坨又黑又绿的玩意似乎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陈毅掐着点打算告辞离开,刚开了个头就接到个电话,他不得不抱歉地弯弯腰走到一旁,把方栀留在了原地。   顾嘉言笑眯眯地低头看他。   “这里,怎么伤的”顾嘉言指着自己的脖子问。   方栀微怔几秒,下意识抬手摸过结痂的疤,却没说话。   这道疤是因为他刚刚分化,信息素不稳,拍戏时失足从一米多高的看台上跌落下去才留下的。   为此alpha还受到了主演们的埋怨, 明里暗里被训了一整天。   顾嘉言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便不再追问,只慢慢把食盒掀开来一个角,递到方栀面前说:“阿姨第一次做这个,试试看好不好吃”   细碎的蒜末完全激发了青椒的香气,几种调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闻起来就觉得十分美味。   就是屎绿的颜色不太讨人喜欢。   方栀怔怔地看了片刻,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以表拒绝。   “很好吃的。”顾嘉言全然不顾这东西的卖相,又往前递了递,“没投毒,试试看,就当给阿姨提点意见了。”   小孩就得靠哄,谁都不例外。   方栀听完沉思片刻,然后慢慢抬起脸重新看了看碗里的泥炭。   顾嘉言已经把一次性筷子给他拆开了。   方栀又犹豫了几下,接过筷子,从边上夹了一根看起来不那么泥炭的青椒皮,塞进嘴里。   居然有点好吃。   小Alpha吃相十分优雅,细嚼慢咽的,等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去后,他才缓缓抬头对顾嘉言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顾嘉言都要笑开花了。   其实她很喜欢话不多,乖巧又好看的小孩,可惜自己生的只占了最后一条,并且在受伤的这几天里痛失了美貌加持,omega是越看越心烦。   好在把儿子怼进医院的这个长得很可口,性格也好。   丈母娘看女……不是,妈妈看别人家的小孩,越看越爱。顾嘉言一边利落地收拾好食盒,一边说:“看你喜欢,那就带回去吃,小小年纪瘦成这样,你要是长不高你们公司得付全责。”   方栀手里的筷子被夺走,顾嘉言刷刷两下拗断,然后朝身后抛出一条抛物线,直挺挺落进垃圾桶里。   omega抬眼看了看还在打电话的陈毅,招手把方栀拽的近了一些,二话不说把食盒塞进他手里。   “阿姨,这不行……”   “这行。”顾嘉言直起身子,笑眯眯地看着方栀说,“就当阿姨给你的见面礼了。”   方栀又摇头,正要把食盒还回去,只见顾嘉言一个撤步绕圈,开门关门一气呵成,直接把方栀关到了病房外。   方栀 :“……”   Alpha怔怔地站了一会,透过病房门上窄小的磨砂玻璃往里看,隐约看到了一个坐起来的人影。   人影不安分地挥着手,大声喊道 :“妈 ! 我要的虎皮青椒呢?!”   病房里的第二个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栀站在原地听着声音,感觉那人是走到了病房门前。   “妈 !”   床上的人又喊了一嗓子。   “做了 ,但路上送人了。”顾嘉言回答道。   “送人了!”床上那人的声音难掩惊奇,继续追问,“送谁了 ”   “送给……”   顾嘉言蹬了蹬后跟,食指曲起来敲了敲磨砂玻璃,说道:“送给了一个漂亮的小Alpha。” 第123章 番外2-惊蛰   【时间线是在俩儿子破镜重圆之后,关于日常的黏黏糊糊小事们】   晚上十点半,方栀接到吴洋的电话,让他来小区门口接一下喝醉了的谭枫。   “我感觉谭哥状态不太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闷酒。”吴洋把已经站不稳的谭枫塞到方栀手里,嘱咐道,“路上已经吐过一轮了,保守估计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好,谢了。”   谭枫身上的酒气很重,领带结被微微扯开,露出一片泛红的脖颈。方栀微微皱了下眉,双手把人抱回了家。   方栀一向不喜欢谭枫喝酒。   他的alpha在七年前酒量酒品就不太好,七年后仍旧如此,不过是偶尔爆发一下,能多喝两口白的充充样子。   方栀也因为这件事情和谭枫拌过几次嘴,但最后都无疾而终——因为被他男朋友那神一样的嘴皮哄上了床。   美色误国。   方栀摘了眼镜,低头捏了捏鼻根,看着因为喝醉枕在自己腿上浅眠的alpha。   谭枫浅眠的呼吸神平稳而绵长,但垂在一边的手却紧紧攥着方栀的衣摆,将方栀右肩上的衣领整个往下扯了半寸。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方栀拨开谭枫脸上凌乱的发丝,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间。   Alpha的唇瓣触碰到一层薄薄的褶皱,他微微一顿,又抬手抚摸着那一块皮肉。   谭枫呓语出声,大有转醒的意向。浅眠状态下,alpha的腺体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烟火味像棉花一样填满了整个屋子,留的一丝缝隙都没有。   太浓烈了。   方栀侧过脸嗅了嗅气味,片刻后重新低下头,用手拍了拍谭枫的脸问:“谭枫,你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被吵醒的alpha再度皱起了眉,谭枫慢悠悠睁开眼,对上方栀那张脸时懵了一瞬,紧接着伸手扣住他的头,自己也微抬起上半身和他接了个吻。   不像是每天清晨浅尝辄止的触碰,谭枫吻得十分用力,alpha紧紧锁住眉间,亲到一半把人松开,翻身单腿跪坐在沙发上又按着方栀的头亲起来。   “又发疯?”方栀偏了偏头,绷直了后背,单手扣住谭枫的后颈问,“前几天上药的时候是谁说要禁欲的。”   腺体被人扣在手心里,谭枫却一点都不害怕。他眼神戏谑,眸子里还残留着醉酒后的氤氲水汽,涣散地意识慢慢归总,又在易感期的催动下再次分崩离析。   Alpha顺着方栀的手腕仰了仰脖颈,哑着嗓子说:“你别管这么多。”   方栀绷着脸盯着他看了会,忽然站了起来,扯着谭枫的手腕走进卧室,然后把人丢在床上。   谭枫脚步不稳,脑袋刚挨上厚软的被褥,方栀就扯掉了阻隔贴压在他身上。Alpha曲起膝盖,强硬地挤进谭枫双腿之间,又抬起手按住他的肩膀。   方栀压下身去,用冰凉的嘴唇碰了碰谭枫微肿的眼皮。   右手指尖扣在皮带扣上。   “吴洋说你今晚状态不好,是见到谁了吗?”   方栀慢条斯理地解开扣子,拽着皮带抽出来。皮带尾端沿着谭枫的腰身擦了一圈,隔着一层薄薄的西装长裤,留下酥酥麻麻的触感。   Alpha的喉结上下一滚,忽然仰了仰头,眼里有片刻的情欲。   然而谭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喝了一杯酒就会断片发疯的小男孩了,长达七年的酒精侵蚀已经让他能够在醉酒状态下还保持着一丝清明的意识。   他呼吸重了重,伸手扒开方栀按着他肩膀的手,沿着指缝把自己的手扣了进去。   “嗯,今天见到陆应怀了。”   方栀把抽下来的皮带丢到床下,右手沿着裤缝下去勾住膝盖。   谭枫浑身懒洋洋的没劲,大约是闻到了方栀信息素的味道,再加上过量的酒精麻痹,整个人完全没有易感期的亢奋状态。他现在满脑子只想抱着方栀好好休息,最好能连着窝在床上三四天,什么事也别让他干。   悬在空中的两条腿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凉。   方栀伸手撩起了自己额前的碎发,没继续动下去,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追问道:“嗯,你继续说。”   谭枫看了眼自己光溜溜的大腿,眼睛一闭头一偏,倔强地拒绝道:“懒得说。”   看着他这副样子,方栀生觉好笑。他趁着机会压下身去,在alpha的腺体边上轻轻咬了一口,语气几乎是带了点哄人的意思:“你捡重要的说就行,说完我让你睡觉。”   “说完我也睡不了觉。”   谭枫被哄得重新睁开眼,他思索了一会,在今晚的发生的大事里挑挑拣拣,扒出了一条最重要的句子:“陆应怀对我说……‘谢谢’。”   “谢谢?”   这倒是有些出乎方栀的意料了。   先不说陆应怀这人骄傲自大,自诩陆氏家族的一柄利刃,很少对人说这种客气的场面话;更何况他和他们两个,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太好的交集。   “他也算是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弃子……你说他七年前春风得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谭枫说着,指节和方栀的相互摩梭着。   提到了两个人都不太想提及的人,方栀便不想再让谭枫继续说下去。他用额头碰了碰谭枫的眉间,用力堵上了alpha的唇。   “不是让我说话吗?”谭枫忍着笑意躲开。   方栀绷住了脸,用手掐住他的下巴说:“听够了。”   谭枫低低地笑起来。   陷在情欲里的alpha们不知轻重,方栀唇边很快就被咬开一道口子,血液顺着唇缝往下淌,被谭枫舔了个干净。   下面更冷了一些,谭枫微微打了个冷战,白色衬衫被他慢慢蹭上去,露出一片干练的腰腹。   方栀的指尖正被他包裹着。   谭枫闭上了眼,扣在方栀指缝中的手却死活不肯松开。他抓起alpha的指尖亲了亲,微微一皱眉,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句:“你手指真长啊。”   方栀忽然一笑:“所以我才能碰到你最里面。”   他指尖微微下压,另一只手把人抱起来,用鼻尖描摹着谭枫的颈侧。   不知多久,被抱在怀里的alpha忽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听到耳边方栀粗重的呼吸声。   “差不多了。”谭枫凑到方栀耳边,呼出的热气喷打在对方耳垂上。   方栀微微敛下眸,紧接着听到他喘着气说。   “好哥哥,我想要你的信息素。”   Alpha每一次遭受到同类的标记,都要经历一次剔骨挖心般的痛。   犬牙刺破腺体的一瞬间,谭枫感觉有一根长针从他脖颈穿透直抵大脑,全身的痛觉神经都被唤醒。他被酒精麻木的意识几乎是一瞬间归位,浓烈的血腥味盖过了密闭房间里的所有交融混杂的信息素。   他的呼吸声变得又重又急,咬着后牙忍了许久,最终还是被疼痛驱使出声。   同类的标记是没办法留在腺体上的。   方栀舔去了他腺体上的血迹,用湿润的唇在上面轻轻盖了个印。   “谭枫。”alpha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谭枫的腺体被注入过量的信息素折磨得发涨,他睁开水汽氤氲的眼,轻轻应着:“我在。”   -   第二天方栀起床的时候,谭枫还在熟睡着。   Alpha的易感期要历经三到四天,往日里他们都是算好日子,提前准备好物资放在家里等着,这一次倒是来的有些突然。   方栀在家里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只好出门去采购点东西。   两个大男人用得玩意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样,方栀闭着眼都能在超市里搜刮出来。他眼神恹恹的,结账前又在旁边的小柜子上扒拉了六盒套。   大约是特大号的字样比较引人注目,收银员瞟了他好几眼。   这时候从他男朋友身上学到的厚脸皮基本功就完美得发挥了作用,方栀捏了捏口罩的沿,面上八风不动,甚至又往购物篮里添了两瓶润滑剂。   收银员斟酌片刻,指了指里头的满减活动凑单购物箱说:“先生,今天超市有活动,您再添20元可以享受八折优惠。”   方栀愣了愣,完全没顺着她的意往里走,只抬脚站在小柜子前开始挑挑拣拣。   然后极其顺手地往里丢了个“超薄无感”套装。   收银员:“……”   片刻后。   收银员:“欢迎下次光临。”   方栀拎着购物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早上八点半的长街上全是卖早饭的小摊子,小桌凳子椅一个挨着一个,熙熙攘攘热闹成一片。   方栀跟着导航沿着街边逛了一个大圈,最后在超市门边小弄堂里的拐角处,找到了前阵子谭枫一直吵着嚷着要吃的鸡蛋灌饼摊子。   这地方逼仄狭小,油烟味从巷头传到巷尾,像极了当年明中后面的那条烧烤街。   鸡蛋灌饼摊子生意极好,方栀抱着手等了片刻才拿到手,然后沿着矮墙走出去。   这时节刚好是惊蛰,路上的光秃的枝条开始抽芽,方栀走到一半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又高又远的白天,轻轻眨了下眼。   这时候街边忽然蹿出来一个男孩,骑着二轮车,书包里塞了满满一大捧鲜花,车把手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盒。他单手把控着方向,一只手捏着手机在训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巧劲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   “我买了!蛋糕我也拿了!等你想起来我妈就要去上班错过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了!”   方栀循着声音看过去,然后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扭过头,朝男孩骑车出来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喧嚣烟火的长街中,开了一家花店。   这条路他和谭枫走过很多次,但从没注意过这里还开着一家零售鲜花店。   方栀抬脚走了过去。   Alpha今天早起的时候看了会手机推送,各类app都在跟风宣传节气文化,然而写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有轻微的排版不同。   所以读了四五篇下来,方栀满脑子只有开头那一句“惊蛰至,万物生”。   大约是这句话突然跃出大脑祸害思维,又或者是被那个骑车送花的小男孩刺激了一下,总归等方栀再次从花店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捧白荔枝。   被这计划外的行动磕绊了一下,等方栀回到家已经逼近九点。   开门,落锁。   Alpha把手上的早餐放在进门的钥匙柜上,然后低头换鞋。   忽然地,方栀抬头一怔,没有任何防备的被人从身后抱住,手上拎着的东西洒了一地,浓烈的烟火味信息素瞬间入侵。   “去哪了?”   褪去酒精的麻痹,谭枫此时才有了点alpha易感期该有的样子。他眼尾红红的,两条手臂越收越紧。他早已把方栀视为自己的猎物,不愿意让他有一丝一毫可以逃脱的机会。   方栀哑然失笑,低头看了眼花。   白荔枝惨遭迫害,还没来得及插进花瓶里就被某人薅掉了几片花瓣,可怜兮兮地躺在地板上。   “去给你买早餐,顺便买点花。”   “买花?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谭枫问。   方栀任由他抱着,侧过头去亲了亲谭枫的额间说:“今天是惊蛰。” 第124章 番外-榕树(上)   顾嘉言把家里的小花园翻新了一遍。   她把那几株永不开花的仙人掌一根根拔掉,找了数十个大盆栽重新移植好,然后塞在大客厅里和电视机一起排排坐。   而那些坑洞被又Omega全部填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人工草坪。   这天谭枫和方栀一起回家吃饭时,正好看见顾嘉言坐在大卡车上,指挥着师傅们往墙角种大榕树。   孤植榕树枝繁叶茂,树顶俨然越过了瞭望的天台,长长的枝桠往四周蔓延,一半被四方的墙角遮挡,一半则往二三楼的窗户伸过去。叶尖轻轻搭在透明玻璃上,倒影出一片青翠的绿色。   “妈,你怎么在这种榕树啊?”谭枫停好车,靠在方栀身上仰头看树顶,“这犄角旮旯的,树在这呆着不得憋屈死。”   树下的工人朝顾嘉言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移植完毕。Omega这才从卡车上下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说:“树大,夏天快到了,你可以和方栀在这里纳凉。不然你俩一天到晚闷在房间里,这点别学你爸。”   谭枫揉了揉鼻尖:“哦,知道了。”   方栀微微一哂,拍了拍谭枫的手背,转身帮着顾嘉言去打点移植后的残局去了。   他办事牢靠,远比自己亲生的这个要体贴懂事。顾嘉言见方栀接手了事情,也不客气,放心地领着另一个进屋煮饭去了。   “晚上想吃什么?”顾嘉言从冰箱里端出一盘子菜问。   谭枫想都没想:“虎皮青椒。”   顾嘉言点了点头又问:“我知道,我是问你想吃什么。”   “虎皮青椒。”谭枫抬卖乖似的笑了一下,“和方栀打赌输了,答应陪他吃一个月的虎皮青椒。”   顾嘉言女士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眼这只亲生的,又用一种欣慰喜悦的目光看了眼窗外那只被亲生的拐来的,两相对比,忍不住让Omega当场叹了口气。   “你和方栀赌了什么?”顾嘉言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好奇问。   这回轮到谭枫噎了声。   Alpha的表情忽然变得耐人寻味,他顶了顶腮帮,又跑到水斗那边揉了揉鼻子,打开水龙头漫无目的地洗着手,打着哈哈掠过了这件事。   顾嘉言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拿着一袋子青椒施施然走了。   -   等方栀收拾完残局走进门的时候,正巧看见谭枫被顾女士挥着炒菜铲子从厨房里赶出来。   顾嘉言女士在外温柔贤淑,几乎是每家富太太学习的标榜,也就只有在家里和谭枫独处的时候会如此不顾及形象——头发散开,刘海差点炸毛,围裙上还被溅了一堆油点子。   而他男人手里却捧着一盘黑乎乎的焦油煤炭,笑嘻嘻地东躲西闪。   方栀左看看右看看,把厨房里短短十分钟的小故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谭枫靠着在明中抢食堂的巧劲躲过了他妈的连环十八掌,看见方栀进来了,立刻揣着手里的煤炭跑到他面前去上供:“看我做的虎皮青椒。”   方栀:“……?”   青椒通体黑色,每一处死角都焦得不能再焦了。方栀甚至在黑炭的边角处看到了悬在空中摇摇欲坠的煤渣。   Alpha舔了舔干涩的唇,一言难尽地点了下头。   谭枫看到他这副表情就忍不住笑,一边扬起手臂搭在方栀脖子上,靠着力挪到垃圾桶边,十分顺手地把盘里的煤炭倒了个干净。   方栀盯着散发着热油气息的垃圾桶,满脸痛心地说:“你猜为什么这个垃圾桶里没套塑料袋?”   谭枫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刚刚将打鸣般的笑声收回肚子里,转眼又被方栀这句话激起了好奇心,低头往垃圾桶里看了一眼。   三秒后,alpha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他一把撒开方栀,抱起那个被热油和煤炭翻涌过的塑料垃圾桶冲进厕所,蹲在浴室里就着水声开始洗刷刷。   方栀则坐在沙发扶手上,拿出手机照了张男朋友蹲在浴室刷桶的英姿,紧接着看着照片低头闷闷地笑起来。   “诶,他人呢?”   顾嘉言推开厨房门,在桌子上放了第一道菜,看到方栀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傻笑,忍不住四处张望着谭枫的踪迹。   方栀收敛了下笑容,故作镇静说:“他在帮您洗垃圾桶谢罪。”   “谢罪?”顾嘉言一脸惊恐,开始担忧起那个五块钱的垃圾桶能不能逃过谭枫的毒爪,愤愤地说,“他别给我洗没了。”   方栀又忍不住笑起来。   Omega往洗手间走了两步,探头看了一会,确保垃圾桶还安然无忧地立在地板上,才慢慢收回视线,绕着客厅走回厨房。   在路过茶几旁时,顾嘉言忽然瞧见了那个沾满油渍的盘子。   如果她记得没错,这个盘子在十分钟之前装的是‘谭火火牌虎皮青椒失败版’,而且用量极大,满满当当,堆出了一个黑色的金字塔尖尖。   但现在这上面空空如也,油渍从右到左干净顺滑…可那玩意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一口吞掉的美食。   “他不会是把那坨黑椒倒进垃圾桶里了吧?”顾嘉言忽然茅塞顿开,指着盘子问。   方栀不动神色地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说:“没有,我吃掉了。”   顾嘉言一脸震惊:“你吃掉了?!”   Omega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脸上带着一丝惶恐:“肚子痛吗?人难受吗?不行妈带你去医院洗个胃什么的。”   方栀快憋不住了,嘴角微微抖了两下。他忽然低下头咳嗽两声,带着顾嘉言往回走,一边说:“人不难受,肚子也不痛。你就放心吧妈,他把我照顾的很好。”   “他还照顾你呢,就看他刚刚在厨房那糗样,我就知道你俩平时在家是谁做饭。”   方栀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又被顾嘉言拦下来。   “别总替他说话,你就做一个乖乖被爱的哑巴。”顾嘉言下意识捏了捏方栀的脸说,“晚上除了虎皮青椒还想吃什么,小枫说他和你打赌输了,要跟着你吃一个月的菜。”   方栀说:“是有这么回事。”   顾嘉言问:“你们打了什么赌啊,我问他的时候那孩子支支吾吾的。”   Omega问着话,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了新的蔬菜。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想知道答案,但女孩子总是爱吃瓜的,这俩alpha越是不肯说的东西,顾嘉言就越是好奇八卦。   她手里抱着一株西兰花,转身对上方栀。   方栀正木着脸思索怎么跳过这个话题。   其实这个赌注也是他前阵子易感期,两人在床上疯到没边儿时突发奇想的。   那几天满屋子充满了血味和交杂的信息素,床单上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水痕。方栀趁着易感期末尾思绪清醒,抱起谭枫换到了二楼的干净客房。   四天下来,纵使谭枫有alpha强劲的身体素质支撑,也被方栀无节制的索取折腾得不成样子。   方栀半跪在地上,用手拨着谭枫湿漉漉的额发玩,没一会又低头去亲他的喉结。   谭枫那会才没睡几分钟,被他亲的有些烦,半梦半醒间推了推身上的人,睁开眼嘟囔了一句:“别发情了,再做一次你男人就得安息了。”   易感期末尾的alpha依旧处在兴奋期,方栀虽然头脑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按耐不住意识本能的求欢和亲昵。   方栀抓住谭枫的手拉到一边,没管他说的话,自顾自地又沿着alpha的嘴角亲起来。   谭枫皱起眉咧开嘴角,用膝盖顶了顶小方栀,哑着嗓子说:“哥哥这么欲求不满呢?”   方栀偏了一下头,辩驳道:“易感期还没过…”   “没到易感期的时候也没见你放过我。”谭枫撑着手肘坐起来,右手食指勾了勾对方的下巴,调戏道,“给你十分钟,能完事么?”   方栀嗤笑一声:“不够。”   谭枫思考了一会:“最多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只够你爽的。”方栀用鼻尖蹭了蹭谭枫的腺体,几乎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哈?”   身高和持久是男人尊严的底线。   谭枫猛地把方栀拉开,质问道:“什么叫只够我爽的?哪次不是我和你一起s出来的?!”   方栀曲起腿靠坐在床榻边,手臂搭在膝盖上。Alpha清冷淡漠的脸上挂着罕见的恶劣微笑,眼睫跟着猎物的唇上下煽动。   “不信?”方栀说,“那我们打个赌,赌注你定。”   谭枫说:“赌就赌,谁怕谁。”   他撑了下腰起身,往前挪了点位子后重新跪坐下去,长眉紧缩又松开。   “就赌吃饭吧。”谭枫喘了口气说,“如果我赢了,你就陪我吃一个月的满江红。”   方栀轻笑:“输了呢?”   谭枫说:“那我陪你吃一个月的清汤寡水和虎皮青椒。”   “可以。”   “合情合理,公平公正。”   方栀伸手摩梭着谭枫的下巴,盯着他看了一会,这才仗着易感期的幌子继续荒唐下去。   也正是那天下午,谭枫第一次知道方栀平日和他doi究竟有多手下留情。   一生要强的顶A蛮干起来是真的要命,谭枫几乎被撞得后腰散架,险些就想给自己打个110让警察把这个易感期上头的alpha抓进去。   极致的情欲里是没有忍耐两个字的,谭枫盯着面前湿透的床单,满脸不可置信。   毕竟从方栀亲吻他开始到现在,只仅仅过了七分钟而已。   “你给了我二十分钟。”方栀在谭枫后颈上咬了一口,说,“还有十三分钟,再来。”   藏野日记(1)   藏野里你不知道的五件事   ①方栀第一次吃虎皮青椒,是在三年前看望谭枫的医院里。   顾嘉言女士和陈毅相互客气了半天,最后决定让方栀以身试险,尝一尝她新做的虎皮青椒究竟有没有毒。   好在那份实验品味道还不错,从此方大明星爱上了这道菜。   ②方栀的学习成绩很好。   天生的好脑子,别问,我就喜欢一些玛丽苏男主设定(倔强)。   ③谭枫和他爸都是个纯颜控,对长得好看的人没什么自制力。   ④方栀和谭枫的频率是一周三次,但如果他们(不小心)撞上了对方的易感期,那么他们会紧锁一周的房门,外加谭先生三天没法挨板凳。   ⑤关于XP:方栀同学很喜欢堵住对方的水龙头;相比之下谭枫同学比较清澈,他只喜欢接吻。【所以小枫你要知道为什么是你当受(亲妈的劝告)】   VOVER   Vover   Xu——(嘘)   Dum dum dum dum dum   (安静,安静)   All right shut up   (所有人请闭上嘴)   Dum dum dum dum dum   (安静,安静)   Mark my words   (请你们务必记住我说的话)   I don’t care what I’m born with   (我不在乎上天眷顾)   Tear all labels   (撕掉所有标签)   I use tequila to polish my high-heels   (龙舌兰也只配擦亮我的鞋跟)   Out of cage   (我要跳出桎梏)   Out of control   (他们休想再控制我)   They like the way I obey   (他们喜欢我乖顺的蠢样)   Too blind to see my fake   (一群瞎子,我那是装得)   Friends in the bar   (叫上朋友去酒吧)   Motorcycle on the road   (骑上摩托在山路飞驰)   Whiskey,champagne,drinker   (手举香槟威士忌)   Raven,writing-desk,madman   (是泡在酒精里的浪子,是爱上爱丽丝的疯帽子)   That's what I'm gonna fucking do   (这他妈才是我要去做的事)   Phoenix Nirvana, Born of Fire.   (我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Were happy deep inside   (内心是否感到欢愉和激动)   Yeah!Get a grip on yourself   (当然,我要做我自己)   Tear all labels   (撕掉所有标签)   Out of cage   (我要跳出桎梏)   Out of control   (他们休想再控制我)   Dum dum dum dum dum   (安静、安静)   Who cares reputation   (谁在意这些虚荣?)   Dum dum dum dum dum   (安静、安静)   To all the strangers who wanna judge me   (你们这些只想标记我的陌生人)   Dum dum dum   (安静)   Sent you bullets with all my respect   (让我用子弹来表达我最诚挚的敬意)   Headshot rambo   (一击爆头)   Dum dum   (安静)   Xu——   (嘘)   小剧场①   关于两个人在一起后的某件小事①   大约是出于好奇和对男朋友的体贴和关心,谭枫经常自告奋勇和方栀对戏。   大佬本以为这区区剧本不过几百汉字而已能奈他几何……   定睛一看才发现自个儿男朋友接的是星际科幻剧。   满篇的物理推导解析。   活像五三参考答案。   谭枫:……   谭枫(为难地皱起眉):“你就没有其他剧本?”   方栀(满脸淡漠):“有,不过这是最简单的一本了。”   谭枫(满脸不信):“我就不信世界上还有比物理解析更难的东西。”   方栀从一堆被推掉的剧本里随手一抽。   《数学少年的高能百分百》。   谭枫:……………………………………   理科的尽头是数学。   做死的尽头是自己。   阿弥陀佛。   关于在寝室的二三事(1)   高中宿舍里那张窄小的单人床是否可以同时容纳两具青年男性alpha的身体?   答案是:能。   因为此时此刻,谭枫正和方栀同时躺在寝室的床上,互相对着对方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两人都侧躺着,弯起自己的手肘垫着脑袋,四条腿纠缠在一起,谭枫甚至用脚趾夹住了方栀的脚后跟。   “这张床真的不会塌么。”方栀略显担忧地问道。   “不会。”谭枫斩钉截铁,满脸享受,“我相信学校想守护学生们的心。”   方栀“嗯”了一声,挪开手肘换了个角度继续躺着。   嘎吱——   床板发出一声绵长且嘶哑地反抗声。   谭枫愣了一下,不信邪似的抬起了手。   嘎啦——   床板往下坠了坠。   谭枫:“……”   方栀:“……”   两只alpha双双僵直在原位,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能抬起来看向对方。   方栀忽然偏头笑了一下,说:“咱们石头剪刀布,输的那个自己下去。”   “我才不。”   谭枫垂下眸,全然没管床板发出的惊天巨响,翻了个身跪坐在alpha身上,低头舔了舔方栀的嘴角,说:“这张是我的床。”   关于在寝室的二三事(2)   关于地下恋情这件事,谭枫表示很不爽。   因为围在十班门口看他对象的Omega们又回来了,班里的过道重新变回了大型秀场,每节课都有人手拉着手在方栀周围乱放信息素。   而作为(大家眼中)和方栀关系最铁的好哥们,alpha一天下来能收到至少十几封让他代为转交的“粉丝信”。   谭枫真是恨死了为什么他和方栀都是alpha。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两人回到寝室。   方栀伸手用指尖盖上谭枫的眼皮,笑着说:“怎么一整天都吊着脸?”   “我在郁闷,非常郁闷。”谭枫闭着眼,任由方栀在他眼皮上轻揉着。   “你说。”   谭枫握住方栀的手腕,把他从脸上扒拉下来,端出一张无语的表情说:“你也是alpha,你居然不懂我在郁闷什么?”   方栀轻轻落下眼尾,满脸无辜:“我不懂。”   谭枫终于被他男朋友气出了白眼。   Alpha的表情有些生动,方栀没忍住低声笑起来。   “渣男。”谭枫捧起方栀的脸在他额头上吧唧一口,恶狠狠地说,“长得这么漂亮,你怎么不是个Omega,这样我就能让你天天带着我的气味出门了。”   “我听说S级信息素可以完美覆盖其他信息素的存在。”方栀眯起眼,舌尖抵在蠢蠢欲动的犬牙上,眼底荡开一层危险的光,“就是过程可能有点痛,你想不想试试?” 第125章 番外谭火火的生日记事   谭枫到家时方栀还在做蛋糕。   抹茶坯配牛油果和猕猴桃,中间夹着两层乳白色奶油,远看像是一片被腰斩的香菜叶子。   谭枫脱了外套,指着“香菜”嘲讽道 : “你这个蛋糕做的真是…没给任何一株绿色植物留活路啊。”   方栀端着脸,并没搭理他,只把最后一颗绿色巧克力豆撒在面上,然后拍着手上的灰转身走了。   “诶——”   谭枫连忙追出去。   “我错了我的好哥哥,你做的蛋糕最好看了,春暖花开 ! 四季如春 ! 四月份就该吃绿色蛋糕 ! 我真恨不得把他做成标本供起来 ! ”   谭枫那张嘴和腿一起跑,急慌慌搂住方栀的脖子,张嘴在腺体边上咬了一口,随后讨好似的笑着。   方栀一掌把他呼了下来,没好气地说 : “今天一过你就26了。”   “我知道啊。”谭枫把外套往沙发背上一搭,伸手挠了挠方栀的下巴,“26的男人多好啊,有点积蓄又身强力壮的,你不喜欢吗”   方栀努力绷了下脸,但没忍住,被alpha调戏着笑出了声。   “你真是……”   “我真是数十年如一日。”谭枫接着话,凑过去在方栀嘴角啄了一口。   方栀没躲,嘴角微微翘起。   他垂着眸偏了下头,食指则勾走鼻梁上的眼镜,随后压着谭枫在沙发上重重地亲起来。   方栀还没来得及处理身上的围裙,甜腻的奶油味交织在alpha们的信息素中。   两人很久没有认认真真疯过了,不是这个工作太忙,就是那个远赴他乡。   三两个月折腾下来,谭枫觉得自己都快禁欲成和尚了。   二十六七岁的壮年男人们会习惯性回光返照,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十七八岁的莽撞少年时。Alpha们扣着对方的腰蹭了蹭,欲火就沿着小腹向四处涨开,一点一点侵蚀起大脑。   这个时候沙发就显得太小了一点。   谭枫从边上掉下去的时候下意识扒住了方栀的腰,而方栀则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右边胳膊肘往玻璃茶几上撞了一下,茶几瞬间“嘎吱”拖出去老远。   紧接着,一阵脆生生的玻璃炸裂声传来。   小谭枫和小方栀以及他们的本体都是一愣——   “怎么了,什么东西碎了”   方栀低头一看,不远处有水漫过来,语气十分冷静 : “鱼缸。”   “鱼…”谭枫欲言又止了一下,“鱼缸!”   Alpha瞬间没了暧昧的心思,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绕过茶几一看。   鹅卵石和金鱼藻以及那一水缸的鱼水泛滥成灾。   那两条在缸里遭受了无妄之灾的金鱼正在墙角抗议弹跳。   谭枫手比脑快——毕竟救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顺手捞了茶几上摆着的玻璃杯,抬脚就要跨过水海去救鱼。   结果被方栀单手拦腰拦了回来。   “救鱼要紧——”   “那也不能用我喝水的玻璃杯 !”   谭枫扒拉着方栀的小臂,扭头发出了谈判邀请 : “十秒内你给我再找一个能装水的玩意我就放过你的水杯。”   闻言,方栀用劲的右手倏地松开,踩着一地飞溅的碎玻璃哒哒哒走到飘窗边,摸出了谭枫遗落在层层纱帘后的健身专用水壶。   谭枫 : “……”   幸好他没把私房钱塞在那。   方栀扭过头无视他男朋友脸上的麻木表情,蹲下来盯着那两条已经蹦跶不动的鱼,犹豫片刻后伸出了两根手指。   ……然后十分果断地收了回来。   “你来。”方栀认命般把水壶往边上一放,冲自己的水杯抬了抬下巴,“权当我用腻了换个新的。”   “噗。”   谭枫紧急捂住嘴憋笑,脸涨得通红,两肩颤颤巍巍地把鱼放进水杯里,然后转身接水去了。   方栀究竟是怕金鱼,还是单纯不喜欢金鱼,这点一直是谭枫很想探究的问题。   前阵子吴洋过生日,方栀正好在外面出差,谭枫一个人带着大蛋糕去他家搓饭,走之前则被沈秋辰拦下来塞了个金鱼包。   “幼儿园园长买了送给小朋友玩的,分完发现多了好几条,我给邻居上下送了一圈了,留两条给你和方栀养着。”   谭枫隔着塑料袋戳鱼玩,一边问 : “你真不怕我俩把鱼养死。”   “吴洋说你以前养过鱼的,还养的蛮好。”沈秋辰看了眼在厨房洗碗的beta,笑眯眯地说,“听说换水跳到下水道的时候还卡在管道里了。”   谭枫忍俊不禁 : “那胖的……”   “可以少喂一点,不过我觉得方栀会拦着你喂食的。”沈秋辰把谭枫送出门,挥了挥手,“下次等方栀回来我们再小聚。”   谭枫单手领着“鱼宝宝饲养包”,摆了摆手回应。   如竹马兄弟吴洋所说,谭火火先生在小时候酷爱养鱼,且颇有心得。即使隔了十几年,他还是能把养鱼要点一五一十讲出来。   因此当方栀出差半个月回到家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家里客厅中央摆着的精致鱼缸。   透色琥珀般的鹅卵石打底,中间挖空塞着陶瓷花盆,养了一簇茂盛的金鱼藻,而边角则搭了两座桥洞摆件,刚好供两条鱼在洞里面钻来钻去。   鱼缸设置太过温馨,当晚两人鬼混结束后,还一人裹着一床被子坐在鱼缸前逗鱼玩。   ——当时的方栀并没有产生任何厌鱼情绪。   直到某一次谭枫因为公司加班,在给男朋友报备回家时间时多嘴说了句 “记得给鱼喂点食”后,Alpha对鱼的情感就开始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金鱼这种东西吧,有个特点。   能吃,你给多少它就吃多少。   但它还有第二个特点。   一边吃一边拉。   方栀显然不知道这一回事,他从小就没功夫养这种小玩意,也对这个“点”的量掌控不好,手一抖,撒了小半包鱼食进去。   ……是个人都知道喂得有点多了。   于是Alpha转头去拿网兜捞鱼食,片刻来回的功夫,两条小金鱼浮在水面上吃的极为欢脱。   尾巴边上还露出了一点可疑的黑色。   方栀绷着脸愣了愣,摸出手机查询 : 鱼边吃边拉正常吗?   ——正常哦亲亲。   方栀对着屏幕一点头,兜着多出来的鱼食洗网去了。   等他洗干净网兜、洗干净手指,擦着护手霜回到原位时,鱼缸里的景色又发生了变化。   其中一条鱼产生的黑色长条排泄物绕过另一条鱼的脑袋,随着水波搭在了稍靠后的桥洞摆件上。   方栀 : “……”   Alpha皱着眉盯了它们一会,十分冷静地扭头跑了。   不知道此情此景刺中了方栀哪根神经,反正从此之后,Alpha见到金鱼就绕道走。   而谭枫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谭火火先生沿袭了少年时期的好奇心,非磨着让方栀给他个答案,从厨房磨到餐厅,再磨到浴室,最后磨到床上。   毕竟他的Alpha极易在温柔乡里丧失警惕。   谭小枫同学在兴奋瘫软三次后,才终于等到时机撬开了方栀的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方栀 : “……很好笑吗?”   “你、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哈,你不是还夸小金鱼可爱呢么。”谭枫趴在他身上笑到断气。   他用劲把自己撑起来,佯装正经道 : “你不能又让它们可爱还不能让它们拉……”   方栀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然后箍着他的腰把他侧放在了床边。   谭枫的体格远比当年十七岁时健壮,一番云雨后浑身都是汗,细细密密黏在身上。   方栀顺手摸了把Alpha分明的腹肌块,一边解释道 : “不是因为这个,是它们拖着那一条东西后看起来就没那么可爱了。”   谭枫刚张口,忽然顿住 : “似乎也有点道理。”   “嗯。”方栀还煞有其事般点了点头。   于是当天晚上,两个Alpha就“如何分配金鱼饲养”这个话题进行了第二轮的“深入”探讨。   两条险些搁浅的鱼在杯子里装死了十分钟,最后在谭枫那恐怖的“遗体安葬”计划表中,奇迹地活了过来。   方栀把碎玻璃和满地的鱼玩具收拾好扎进垃圾袋,又拿了条抹布把水擦干。   谭枫(家务灭霸版)就负责给方栀擦汗。   Alpha擦汗还买一赠一,擦一下额头亲一口喉结,擦一下脖子亲一下嘴角,给方栀越擦越烦,越擦越热。   “安分点呆着。”方栀终于忍不下去把他提到了客厅外面。   谭枫被撵到一边还不闲着,搬了把椅子跨坐上去,把脑袋撑在椅背上,开始嗲声嗲气地说道 :   “方栀哥哥你还要多久呀?”   “今天晚上我要过生日哦~”   “谭火火小朋友等你等的花都谢啦…”   末了,谭枫还不忘记前后晃两下椅子。   椅子嘎吱嘎哈响。   方栀 : “……”   这特么是个26岁的男人。   谭枫十七八岁的时候,特别喜欢在一些极其暧昧的氛围下撒娇。虽然知道这是Alpha突发性的恶趣味,但这一点确实对方栀很受用,也增添了些许禁忌般的情趣。   可在谭枫二十六七岁的时候,这种撒娇行为在方栀眼里,就是纯纯在找操。   方栀默默地擦干净最后一块水渍,把抹布往水斗里一丢,低着头里里外外把手洗了一遍。   擦干手,他站在水斗前解开了胸前的纽扣,一边脱了上衣一边从里面走出来。   谭枫瞪着个大眼灯泡留恋在方栀那性感美欲的肉体上。   方栀站在他面前,微微一笑。   下一秒,他伸手在领结里勾了勾,然后倏地抽紧。   领带在刹那间死死勒住了谭枫的脖颈,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方栀把领带往自己这边一扯,俯下身亲了亲谭枫的嘴角。   谭枫艰难地把领带拉松了些,仰头对着方栀痞痞一笑 : “今天过生日,我还没吃你给我做的蛋糕呢。”   “我没做蛋糕。”方栀摸着他的下巴,顺着男朋友的意思破罐子破摔,“我做的那是香菜。”   (亲妈拉灯)   4.20祝谭火火小朋友生 ! 日 ! 快 ! 乐 !   谭火火今天是没法出来感谢大家祝福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嘻嘻。   关于一些主角设定【1】   1.方栀的信息素设定是“旧书”,气味参考“LALIQUE莱俪墨恋男士香水”,不贵但也不建议bb们买,因为受众很小。   是很舒心的味道,雨后森林的感觉,淡淡的安神香,但喷多了会有一股很重的尘埃味。   2.方栀的名字取自“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   3.方栀的生日是12月7日,是我创作这个角色这一年的大雪。   4.方栀最喜欢吃的食物是虎皮青椒。   5.方栀没有梦想。   6.谭枫的信息素设定是“烟火”。   不是炒菜的烟火,是除夕夜里放完鞭炮后的烟花余烬味,有些刺鼻,但淡淡地闻起来很温暖。   7.谭枫的名字是他妈妈顾嘉言取的,一是因为枫叶很像他爸爸谭泓铭的信息素(火焰),二是因为古来枫叶寄情,寓意:我永远爱你。   8.谭枫的生日是4月20日,我创造这个角色这一年的谷雨。   9.谭枫是杂食性人类。   10.谭枫的梦想是书读古今。   设定:长得像体育生的文科学霸。贵客来访-后记   关于老板娘露面后的一些事   1.   当天下午同事们团建完回公司后并没有看见小谭总,听棠秘书说小谭总临时有事回家去了,今天所有会议全部取消。   大家都非常高兴,只有小葛一人蹲在角落瑟瑟发抖。   因为在场只有他闻到了弥漫在办公室各个角落的信息素味。   2.   关于小谭总的恋情谣言得到了本人证实,消息也同一时间传到了网上,关于“方栀”的词条再一次登上热搜。   同事们工作之余也有关注,抱着“三观跟着五官走”的态度一致认为老板娘是个善良美丽大方温柔的好Alpha,纷纷创立小号在网络上抨击黑粉。   3.   小谭总在请假了三天后再次回到公司,左手无名指上带着的钻戒亮瞎人眼。   4.   由于方栀外貌太过好看,加之每天勤勤恳恳送小谭总上下班(偶尔附赠中餐外送和加班甜点),许多同事对嫁娶这个话题充满争议。   于是公司内创建了饭后新话题 : 小谭总究竟是娶了个媳妇还是嫁了个美男。   5.   新年前一天,小谭总请了半天假。   理由是——   “你老板要去交AA结婚的罚款。”   嫂子该管老公的妹妹叫什么   虽然方栀提前和谭枫打过招呼,但当他再次见到方瑾时,还是忍不住愣了片刻。   印象里那个十三四岁,个子不到胸口,喜欢拉着方栀衣角叫哥哥的小女孩,现在居然长成了一位身量高挑,眉目明艳,活泼爱笑的女大学生。   听方栀说,他当时在出国前曾托关系把方瑾的抚养权转交给了阮家。阮父爱屋及乌,因着方瑾那一点极像阮瑶和方念的眉梢,在这七年里把方瑾照顾得很好。   谭枫细细打量着她,杵在玄关一动不动。方栀看了他一眼,蹲下来在鞋柜里翻找出两双一次性拖鞋,拆开,铺在谭枫脚前。   等他做完这些站起身,发现谭枫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方栀不由得失笑,问:“这么震惊?”   “她长大了诶,以前还是那么小一只的!”谭枫抬手在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   大约是头一回见小孩长大有些激动,谭枫半天才反应过来方瑾也在场。Alpha尴尬地摸了下鼻子,然后习惯性伸手去捋平领口的领带,抬起一摸后才发觉自己穿的是连帽卫衣,于是忙放下手,默不作声地换鞋子去了。   这是他在工作时养成的一些掩饰性的小习惯,方栀笑着摇了摇头,率先走进屋子里倒水去了。   “谭枫哥好!”方瑾斜着身子挥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   “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特意告诉我你是当时来给我过生日的另一个哥哥,特意哦——”方瑾边走边说道,“昨天在微信里又说了一遍,我想忘都难啊…”   这时方栀刚好从厨房出来,把手里端着的水杯送进谭枫手里,接话道:“叫哥。”   “我叫了,你怎么天天凶我。”方瑾朝谭枫怒了努嘴,“你就从来不凶谭枫哥!”   方栀:“……”   他哪敢啊。   话刚说完,谭枫一口水才咽下去,接着手抵住唇笑了两声,没脸没皮道:“小妹,嫂子的醋你别吃。”   方瑾:“…………???嫂什么???”   方栀:“……噗。” 第126章 番外-方栀的生日记事   方栀生日记事   方栀是被楼下落锁的声音吵醒的。   睁眼时映入一片冬日特有的灰白,窗隙里灌进冷风,紧接着是街边交错响起的鸣笛。   他撑着床沿坐起来,摁了摁眼角,无名指上的婚戒抵在脸颊上发着凉。方栀清醒了一多半,听到谭枫正踩着他新做的皮鞋走上楼,吱呀吱呀地踩在木质楼梯上。   “睡醒了?”   谭枫推开门走进来,身上还裹挟着凉气。他快速脱了外套,往进门口的脏衣篮里一丢,拿出衣柜里的居家睡衣换上。   那道漏风的窗缝被关上,方栀起了身,目光往后一瞥:“今天回来好早。”   “不是说好了要带你去玩嘛。”   “…不去游乐园。”   “不去不去,棠小姐因为这件事把我痛骂一顿,说‘哪怕是为博美人一笑,花钱独占游乐园这种公共娱乐场所也是会遭天打雷劈的!’”谭枫钻进洗手间洗了个手,从墙边探出头说,“然后她擅自取消了我的午后咖啡,给我换了杯金银花泡枸杞。”   方栀低头笑了笑。   “我招她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果然还是大学生听话。”谭枫的语气颇为惋惜,抽了张纸擦手。   他说完便急匆匆出了房门,留下一句“我先处理点事”就钻进书房。方栀接替了他原本的位子,眸子往下一落,在洗手台上看到了个发着光的小物件。   是和他手上成对的婚戒。   某些人求婚求得很积极,婚戒倒是在手上一天都呆不住。时至今日,方栀已经在家里的各种角落,比如洗手台,鱼缸周围,办公桌,以及塞满硅胶软套的垃圾桶边上都见到过这枚戒指了。   又乱丢。   方栀把戒指捏进手里,转身走了出去。   -   冬日里入夜很快,往往低头还是白日,抬头便昏暗了下来。近处的靛青衔接着一抹灰黄的橘色,像末了的油画调色板。   谭枫一边和秘书打着电话,一边站在花店门口指手画脚,包了大大的一束喷漆碎冰蓝塞进方栀怀里,付钱的时候终于舍得把电话挂断,拖着满脸无奈的方栀继续往街前走了。   方栀从这一捧油漆味中垂下眼,目光从谭枫光秃秃的指缝中扫视而过,淡淡地说:“你打算让我抱一路?”   “我还想给你买个金子做的头冠带一路。”谭枫搓了搓手,把方栀的领子立起来挡风。   方栀观摩了一下他的表情,总感觉此人不是在口嗨,生怕他真的拿出来一顶金灿灿的生日帽按在自己头上。   这模样有伤风化,方栀瞬间对怀里的花束百般顺眼起来,跳开这个话题问:“我们去哪?”   “去看游轮。”谭枫伸出手往前面一点,“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左拐就到了。”   “游轮?”   “前几天和吴洋一起吃饭来着,说他们公司要在那搞一个游轮派对,为期三天,晚上会靠岸三个小时,随去随走。”谭枫把手塞回兜里,吸了吸鼻子说,“不过没什么意思,就是轮还挺好看的,晚上黄澄澄发着光,远看像金元宝。”   方栀喉间小痣一颤,说:“什么时候这么财迷了。”   “不是财迷,只是实事求是。”谭枫顿了顿说,“听说他们开船前会放烟花,我们可以在岸边散散步…我记得你挺喜欢看烟花的。”   “好。”   寒风贴着地面席卷而过,临近岸边却莫名暖和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点着长灯的缘故。   慕名来岸边蹭合影的行人很多,沿江的座椅上都坐满了人。方栀和谭枫到的时候已经是一派热闹,音响接着舞蹈,四处都是澎湃的欢笑。   两个alpha随便找了块草地坐下,花束摆在方栀手边。碎冰蓝在澄黄色的灯光下显得静谧又干净,引得好几个小女孩接连“哇塞”,胆子大的还会出声向方栀讨要一支来玩。   方栀应下了,低头拆开花束上的绸带。   “但是你要和这个哥哥说生日快乐哦,今天是他生日!”谭枫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下,冲小女孩指了指方栀。   小女孩“啊”了一声,然后笑道:“那!那祝哥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身体健康!顺顺利利!”   “生辰吉乐!万事顺意!”   …   周围的小孩忽然围了过来,排着队过年似的喊着祝福词。   方栀愣了一下,把花一枝一枝递出去:“谢谢你们。”   “谢谢他们,不谢谢我?”等方栀把手上的花分完,围着的小孩四散开,谭枫便攀着他的肩膀贴上来,鼻尖在腺体上蹭了蹭,哑声道,“嗯?”   方栀被蹭的有些痒,偏头一躲:“别闹。”说罢,他伸手摁住了谭枫攀在肩上的指节,在右手无名指上揉捏了几下,“看样子我不提醒你,你是想不起来的。”   谭枫身形一僵,整个人“蹭”得挺了起来,两手在外套上下仔仔细细摸索了一遍,满脸惊恐:“我天,我戒指…是不是落在洗手台上了?!”   戒指在方栀指间转了个圈,银色链条宛如流水垂在手心里。方栀似笑非笑地看了谭枫着急的模样许久,才慢吞吞把东西拿出来,双手一圈,把项链挂在了他脖子上。   “戒指带不住就不带了,挂脖子上也一样。”   “那可不一样…不过总比弄丢了强。”   “你也知道自己会弄丢。”   “嘿嘿,比起一颗石头,那肯定还是你这个大活人更招我注意。”谭枫拎起链条看了看,紧接着塞进衣服里,戒指贴着皮肤滑进去,冷的他一激灵。   “哦对,我明天…”   话音未落,不远处便炸开一声巨响。嫣红的火光裹挟着烟火如离弦的箭般冲上云霄,划破冬日的天幕,在人声鼎沸中炸开第一簇火树银花。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场炸开的白昼吸引过去,谭枫握住了方栀垂在一侧的手指,唇角的笑声全部融进凡尘里。   方栀的眼睛被烟火照得透亮,他垂下薄薄的眼皮,鬼使神差地侧过头,将唇抵在了谭枫的后颈上。   这里的味道,和冬日里的欢声笑语一模一样。   “蛋糕我放在家里了,要回去吗。”   谭枫笑着垂下头,烟火味的信息素悄无声息地从腺体里散出来,藏在冬日的冷风里。   “看完再回去。”   “那就再坐一会。”   谭枫曲起膝盖重新坐好,支着脑袋,望向落入湖面的红色星火。   “方栀。”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