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症后精神多了   作者:路回塘   文案   程愿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仅剩半年后,考虑片刻,决定放弃治疗。   立刻向垃圾公司递上辞呈;向无赖朋友索要欠款;收回对吸血虫被资助人的资助……   面对不再逆来顺受、突然发疯到恨不得创死他们的程愿,众人大惊失色,不敢再拿捏他。   程愿:素质消失之后,果然精神多了^_^   大概前半生压抑太久,将死之际,程愿干脆一疯到底。   他回到渣爹家,让他们也不得安宁,偏偏私生子还故意到他面前贩剑:“哥哥喜欢,我就都让给哥哥。”   后来程愿发现,私生子有位多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天之骄子许时悬,叫所有人敬畏又仰慕,奈何不近人情,无人能攀折。   程愿却没费任何力气就和许时悬滚到了一起。   私生子得知后彻底破防,面目狰狞言语恶毒,程愿直接将人暴打一顿。   很快有人气势汹汹上门算账,程愿反手拨通许时悬的电话:“我想你了。”   那边讶然片刻,半笑着回:“等我。”   众人面如菜色落荒而逃。   此后程愿越发嚣张跋扈,碍于许时悬,纨绔们即使深受其害也只能忍气吞声。   最后私生子终于录下程愿说出不过是利用许时悬、和他玩玩的话,讥讽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程愿:哦,我命也快到头了,无所吊谓。   只是……这都半年多了他怎么还不死?   可复查后,医生却只说,有点虚,节制点。   是节制,不是节哀。   #仗着自己要死了发疯得罪了很多人,结果现在突然死不掉了怎么办,急#   #其中包括权势滔天脾气不好的大佬男朋友!#   尤其他说的那番话,许时悬绝对不会放过他。   程愿只能连夜跑路。   没想到许时悬不出三天就找到了他,程愿看着眼前有如煞神的人,苦逼兮兮泛起后怕。   却不知,当初私生子拿录音放给许时悬听时。   许时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是吗,利用我?乐意之至。你管不着。”   —精神状态很美丽随时等死的受×精神状态同样很美丽逮谁咬谁的攻   —永恒不变1v1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甜文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愿、许时悬┃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做人没必要太正常   立意:勇敢地做自己 第1章   程愿走出医院时,身后熙来攘往的人群和消毒水的味道都渐渐远了,渺远透亮的天空下,阳光有些刺眼。   程愿站在花坛角落,垂眸看了看手里的诊断报告。   忽地,身体右侧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撞击,程愿被突然拐出来的人撞得差点没站稳。   手里洁白的报告随之掉落在地,被这人混乱的步伐踩了几脚,瞬间染上脏污的脚印。   “操,你他妈没长眼睛啊!杵这儿不动撞老子,妈的是要死还是等着投胎?!”   撞人的大汉恶人先告状,许是蛮横惯了,表情越发凶神恶煞,可他正准备再继续骂骂咧咧时,忽然对上了程愿的目光。   程愿身形清瘦,普通的T恤也穿出空荡感,短袖下露出来的手臂更是白得单薄。   在这大汉看来,无疑是很好欺负的类型。   但此刻他触及程愿的眼神,黝黑深沉,无端显露出阴郁,在南城六月的暑热天里,竟是叫人看出一丝凉意。   程愿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启,声音轻轻的:“是要死了。”   程愿声线平淡,突然又问了一句:“要不你送我一程?”   他这话一出,这男人脸色一变,再看他身后的医院,意识到什么,低声骂着‘神经病’快步走了。   程愿侧眸看看对方壮硕的背影,呼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脏了的诊断报告,却没再翻开,面无表情地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他确实要死了。   医生说他这病来势汹汹,至多活不过半年。   幸运的是,医生说他这病虽然残酷却也温柔,他死前大约不会很痛苦,可能睡一觉或者发个烧,人迷迷糊糊地就没了。   当时医生看看他二十五岁的年纪,叹了一声,问他要不要做些干预,大约可以延长一点时间。   程愿忘记了自己乍然得知这霹雳消息时的反应,只记得最后他摇头拒绝了。   没有必要。   他沿着喧阗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上碰见许多去往医院的人,大多形色匆匆神情疲惫。   世上每天都有人被病痛折磨、有人生有人死,轮到是他也很正常。   只是感觉有些突然罢了。   程愿脑子里很空,积攒不出任何思绪,眼眸直直的,像恍了一场很久的神。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程愿平时的生活就像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即便如今骤然得知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也没什么迫切与渴望。   倏地,电话铃声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程愿你跑哪儿去了,今天居然不在公司?你耽误大事儿了知不知道?!”同事着急的质问一连串地往外蹦,说话像在撒气,“李组长正在汇报演示新程序的时候出了bug,怎么都修复不好,总经理和许氏集团来考察的人都在下面看着呢,你赶快回来!”   挂断电话,程愿来不及想更多,反倒像是在一瞬间抓住了一条绳索,唤回了他茫然的神思。   程愿拔腿就往地铁站跑,半小时后堪堪赶到公司大楼。   有一架电梯刚好停在一楼,程愿进去刚按完去往天锐研发部的楼层,电梯门还没关,一行人便从旁边一架电梯里走了出来。   程愿眼眸微凝,似乎在这群人里看见了他们公司徐总经理,正心急如焚地追着旁边的男人边走边说着什么。   除了徐总,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而那被簇拥在人群正中的男人,迈着长腿脚下生风地往外走,背影宽阔挺拔,侧身说话时露出高挺的鼻梁,侧脸英俊锋利,只是眉目微蹙,冷峻气势中带些不耐。   徐总身形偏胖,说话又喘又急:“孟总孟总,刚才真的只是意外!我们的项目绝对是自主研发没有造假掺水,请您那边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话音未落,这被唤做‘孟总’的男人脚步稍缓,但却并不是在听徐总说什么。   他忽然间似有什么感应,顷刻回转过身,他身后的其他人也立刻散开一条不阻视线的通道。   可一群人顺势引颈而望,却只看见严丝合缝的宽大电梯门,倒映着他们西装革履的身影。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   许时悬神色些许疑惑,他方才分明感觉到身后有一抹窥探的目光。   而身边徐总喋喋不休的请求还在继续:“孟总,这样,今晚我做东,您大人有大量,赏我一个面子可好?”   若来人真的是风流‘孟总’,今晚这局多半就成了,可惜来的是许时悬本人。   许时悬近日不想在燕城待,这才借了孟呈的名义来南城考察合作项目,没想到碰上的会议主讲人只是个爱出风头抢功劳的傻逼,而领导层居然默认这种事发生,都是一丘之貉,那还合作个屁。   再加上方才那阵没有叫他捕捉到的视线,许时悬越发气儿不顺。   他斜睨这徐总一眼,周身气势尽显:“你多大的面子。”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楼,一行下属赶紧跟上,只留这徐总惴惴无言。   而那边程愿赶回研发部,同事一见他便是噼里啪啦的一通抱怨。   “你怎么才回来啊!李组长刚出来时脸色好难看,你昨天测试的时候不是说没问题吗,真是的,这下不得连累我们全组人都被骂!我真服了。”   大概是平时程愿从不和他们起争执,脾气好得过了头,于是他说话语气挺冲,一点儿也不顾及程愿的情绪,好像早习惯了这种模式。   程愿果然没说什么,径直回到工位,打开电脑便开始跑程序检测问题。   身边同事的叽喳不知何时没了声息,他在键盘上飞快操作,修长漂亮的手指几乎甩出了残影,一串串代码也在屏幕上依次显现。   但下一刻‘啪’的一声,一个文件袋被用力地摔在了他桌上,文件袋尖锐的边缘磕到了他的手背。   程愿动作一停,未及回头,便听身边传来一道压着愠怒的中年男声:“你故意留一手的是吧?想让我在徐总和合作方面前出丑?程愿我告诉你,这次和许氏的合作要是谈不拢,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正是他们研发部算法组的组长李新,负责这次的汇报。   算法组的其他同事状似在做自己的事,实际上耳朵已经支了起来。   他们知道这事儿其实和程愿没什么关系,程愿虽然是去年才来的新人,职级不比李新高,但能力却远在李新之上,也是这次新程序研发的核心工程师。   原本这次汇报该由程愿进行,只是这么一个在公司高层和许氏集团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李新自然而然地便抢了过来。   程愿一直以来话少内敛,存在感也低,被李新明里暗里挤兑了很多回都从不反抗,这回也是一样。   只是没想到会议上出了李新能力范围之外的bug。   而此刻李新也不过是急着推出一个替罪羊来承担这次的责难,不声不响的程愿自然成了第一人选。   同事们心有戚戚,虽想到了之前程愿为这个程序加班加点甚至有一次差点晕过去的功劳苦劳,但他们都和程愿关系平平,并不想为了他得罪组长。   再说程愿自己任人搓圆揉扁,估计这次也会忍了吧。   此刻程愿半低着头,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听着李新滔滔不绝的警告和批评。   他眨了眨眼,突然间便觉得很没意思。   与此同时,显示屏上的程序飞快跑完了一圈,发出尖锐的结束信号。   倏然营造出某种一触即发的喧嚣气势。   程愿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在此刻嘲讽效果却是满级。   李新顿觉脸上挂不住,气焰更加嚣张,狠指着程愿怒道:“你笑什么?!你——”   但这回他话还没说完,程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黑色镜框后总是回避他人视线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李新。   程愿一抬手拍开李新指着他的手:“少对我指手画脚,给你点面子,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此话一出,不仅李新一愣,原本装模作样的同事们也再装不下去,猛地抬头十分震惊地看向程愿的方向。   这、这是他们认识的程愿吗?   李新闻言勃然变色,程愿却不再退让,眼见着李新有动手的意思,同事们无法再作壁上观,赶紧窜上来把两人隔开。   刚才埋怨程愿的那个同事在混乱中拉着程愿就说:“程愿,多大点事儿,忍一下就过了!就当给我个面子——”   他话还没说完,程愿便在一片嘈杂中回头看他:“你多大的面子?”   程愿的眼神像一片深沉的湖,语气分明只是平静地表达着不解,却似乎饱含讥讽,这同事脸色刹那变得难看。   场面逐渐控制不住,隔壁部门不少人围到了门口来看。   正此时,送完许时悬的徐总终于回来了,他一出现,李新便像被按了暂停键,只怒气冲冲地瞪着程愿。   徐总皱着眉头看了一圈,打电话叫来不知去哪儿的研发部总监来处理这事,这才心烦气躁地离开。   部门里一时人心浮动,程愿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安安静静坐回角落,关闭正在运行的程序,打开了文档。   十分钟后,研发部总监姗姗来迟,程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提步过去,敲开了对方的办公室门。   总监刚刚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捏捏眉心,看着眼前这位以前总是一声不吭、技术却实在是好的员工,正犹豫着是恩威并施还是稍作安抚。   却没想到程愿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将一纸辞呈放在了他桌上。   内容相当简洁明了,除了标题落款等,正文只有十个字。   【池浅王八多,不干了。】   程愿递完辞呈,不顾总监震惊的神色,转身便出了办公室。   他在同事们神色各异的打量中,回座位拿了背包和U盘就往外走。   走到电梯间时,总监追了出来,劝他说:“程愿,有话好好说,你别负气,凡事都可以商量啊!”   程愿脸色未变,看着电梯上行的数字,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商量,再见。”   说完便直接迈入了电梯。   “诶,诶——”   研发部总监这下是真急了,程愿几乎是他们研发部的核心,他要真走了,那他们天锐势必要脱一层皮。   就算现在不批离职,但拖最多也只能拖一个月。   总监拦不住他,只能赶紧上楼去找徐总商量这件事。   程愿走出商业大楼时,外面的日头依然很好。   他眯眼看了看远处的骄阳,心中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其实他在医院门口反驳那个大汉时、刚刚在公司和李新他们起争执时,以及提出辞职时,心一直跳得很快,像一不注意就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换做从前,程愿绝说不出这些话、做不出这些事,多半也就默默咽下憋屈,但现在……   管他呢,怕什么。   此刻看来,他们其实也并不能拿他如何。   原来不过如此。   二十五年来,程愿好像第一次找到了正确的活法。   他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一贯低眉顺目的脸上露出了可称明媚的笑意。   像拨开层层云雾迷障,见到了光。   程愿先去了一趟超市,准备买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他拿起一盒新鲜个大的草莓,放入推车之前却先被价格惊了一下,程愿一直都很节省,顿时就有点下不去手。   正犹豫之际,电话又开始响个不停,是研发总监,程愿拧着眉,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屏蔽了公司所有的同事,世界终于清净下来。   只是程愿拿着手机,转眼又看到微信置顶的[何鸣],陷入了沉思。   这何鸣是他高中同学,之所以能获得置顶的待遇,是因为他欠了自己十万块钱。   程愿以前总是羞于开口找对方还钱,每次隐晦提及,不是被对方忽略、就是被对方反过来教育一顿。   可程愿见他朋友圈,要么在旅游要么在晒高昂消费,全然一副挥金如土的有钱人设。   反观自己这个债主,却连买一盒草莓都要考虑再三。   程愿突然气不过,而今天接二连三的胜利给了他底气,他收起手机,打算直接上门要债,如果在手机上提,多半是又要被敷衍过去。   不过程愿不知道何鸣住哪里,只知道他在ash酒吧上班。   他跟着导航去到ash时,发现这里比他想象中高端许多,独占江边一处好位置,装潢很有格调,进进出出的服务生都穿着规整的马甲,工资一看就不会低。   那何鸣怎么会没有钱还他?!   程愿抿了抿嘴,直接上前拦了一个服务生询问:“你好,请问何鸣在吗?”   那端着盘子的服务生飞快地打量了一下程愿,黑框眼镜厚刘海双肩包,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两百块,一个字总结,穷。   要不是人白,看那下巴尖尖小小的长得也还行,否则叫人连回复的兴趣都没有。   这服务生在心里给程愿打了标签,兴致缺缺地答:“他是夜班,还没到他交班的时间。”   现在时间不到五点,白领精英们连班都没下,更遑论夜生活的开始。   程愿想了想问:“我能在这里等他吗?”   那服务生暗自猜测着他和何鸣的关系,随手指了大厅一个位置:“随你吧。”   程愿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一直等到将近八点,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鼓点躁动冲击着耳膜。   五彩斑斓的光线下,有人舞动、有人欢笑、有人畅饮,看起来似乎迷醉而愉悦。   程愿按部就班的过往中从来没有踏足过这种地方,他置身其中,眼眸中渐渐流露出蠢蠢欲动的好奇。   有这么高兴放松吗?   与此同时,先前让程愿进来的那个服务生注意到程愿竟然还在,现在客人来了,容不得穷鬼再免费占位置,他想让程愿去门口等。   却不想甫一走过去,程愿竟直接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点单板,眼都没眨,随手勾了几杯烈酒。   ash酒吧的消费着实不低,来这儿的也大多是高薪阶层或富二代们。   这服务生目光狐疑地看向程愿,想说你付得起吗。   不料程愿忽而抬头,面不改色地递过来一张卡:“有问题吗?”   这服务生顿时哑然,成功刷完卡之后,满目惊奇地转身走了。   其实程愿真的不穷,存款少说也有七位数,只是消费观念不同罢了。   但现在钱存着也没有用了。   没多久几杯颜色各异的酒被端上来,程愿端起一杯蓝色的嗅闻了一下,有些刺鼻,但他并不排斥。   他方才没仔细看都点了些什么,微抿一口之后只觉得淡甜,他没多想,一仰头便喝完了一杯。   喝到后来,程愿又点了一打啤酒,渐渐的,他眼前开始发晕,目之所及处,是四周的灯红酒绿和意乱情迷。   比如方才分明还不认识的两个人此刻已经纠缠在了一起,暧昧调笑仿佛只是逢场作戏的前缀,今夜的欢愉似乎也并不必在意任何后果。   程愿又喝下一口微苦的酒,脑中趋于混沌,心下却平静地想,这个世界分明都在发疯,他为什么非要假装正常?   并且,留给他的时间可不多了。   程愿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撑着下巴,垂眸兴味索然地笑笑。   而程愿这样坐在角落,即便衣着普通,却忽而透露出一种极度特别的气质。   没一会儿,身上突然贴上来一个人,浓烈的香水味侵入程愿鼻腔,手臂也被亲热地挽住。   程愿慢半拍地转头,发现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生,开口时语调黏腻:“小哥哥,一个人喝酒闷不闷呀,我陪你好不好~”   程愿闭了闭眼,推开对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试图离开。   那人似乎不太甘心,拉住他的袖子问:“诶,你第一次来这儿?那我不要你钱,我们去旁边酒店就行。”   程愿抽出手,拒绝道:“不用了。”   “为什么?我有体检报告,很健康的,还是说,你该不会不敢吧?”   程愿看他一眼,飘飘悠悠地答:“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对方咬着唇看他:“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程愿骤然想起白天在天锐楼下见到的那一张侧脸。   不过他没再回答,离开了这处卡座。   而他这一动,先前烈酒的后劲彻底泛滥,程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晃荡到洗手间的。   他下意识摘掉眼镜洗了把脸,但冰凉的流水滑过皮肤,却并没有让他清醒半分。   程愿手撑着洗手台,洗过脸后刘海被打湿,露出完整的眉眼和额头,像极了一品剔透漂亮却极易破碎的水晶。   只是眼神呆呆的,好像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外面渐次传来一阵脚步,同时伴随着一道好听却不怎么耐烦的声音。   “有话就说,今天天锐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选的都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此刻许时悬不复白天的精英总裁模样,西装领带通通消失,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衬衣,显得禁欲又风雅,只是神色看起来十分生人勿近。   他刚刚也在包厢独自喝了一轮酒,却只觉兴致缺缺,正准备洗个手离开。   这会儿许时悬一边往里进一边对着手机说话,但紧接着他一抬眼,便从洗手台的玻璃镜中,同程愿醉色朦胧的双眼蓦然对视。   此处灯光昏黄迷离,却足够看清彼此眉目,两人静静凝望彼此,一时间谁也没有挪开视线。   人生恍如一场大梦,有时活的不过就是几个瞬间。   这些瞬间像一支破空的羽箭,弦无虚发,经久不歇地荡起风中的涟漪。   许时悬剩下的话不知不觉消弭在喉间。   而程愿从镜中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人,似有些迷茫地歪了歪头,随他一动,脸上遗留的水珠滑过眼角,像无声无息地淌下泪来。   叫人不禁去想,他哭了吗?是谁惹他哭?   可这会儿电话那头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方寂静:“我错了老板但今天好歹是你生日——”   未及对方说完,许时悬干脆利落地摁下了挂断。   再一凝神,镜中程愿已经收回目光,他半垂着头闭了闭眼,却只觉晕眩更甚。   随即动作迟钝地转身,扶着墙一步三晃地往外走,眼神俨然已经渐渐失焦。   许时悬身长挺拔,静默地看着对方同他缩短的距离,站在原地没有动。   即将擦肩而过时,程愿失去墙壁支点,脚步虚浮得几乎站立不住。   再往前迈开一步,整个人便彻底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跌进了许时悬怀中。   腰间立刻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薄薄衣衫之下,炽热的体温刹那交互。   程愿脑子里轰的一声,骤然弥漫出了满腔的冲动。   他懵懵懂懂地伸手抱上许时悬的腰,鼻尖嗅着对方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迷蒙地半仰起头。   但不知是没戴眼镜,还是醉得眼花,程愿像是看不太清,朝许时悬的脸越凑越近。   到最后几乎是同许时悬鼻尖抵着鼻尖。   他做这一切时,许时悬仍然没有退开,只半垂着眸,饶有趣味地注视着他。   周身哪里还有方才心情不甚美妙的模样。   而程愿艰难回忆着刚听来的话,神志不清地问:“今天你、生日?那我可、可以许愿吗?”   许时悬闻言挑了挑眉,这么不讲道理?   开口时低沉的声音里带上微渺笑意:“你想许什么愿?”   程愿反应了一会儿,呼吸融合间,他说:“今晚……你陪我吧。” 第2章   许时悬抱着程愿往外走时,程愿已经彻底晕乎,脸埋在许时悬肩颈处,温热的鼻息轻挠着他的皮肤。   ash酒吧里随处可见拥抱缠绵的人,他们这姿势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只是走到门口时,刚好碰见交完班的何鸣。   何鸣一见许时悬立刻眼前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着,但对方怀里已经有人。   何鸣乍一看那人的身形感觉有点熟悉,不过一时也想不起来。   只能匆匆同许时悬笑着搭了话:“您要走了吗,请问需要我帮忙安排车吗?”   可许时悬看都没看他,抱着人疾步走出了酒吧大门。   何鸣失望地撇了撇嘴,身旁的同事看见之后,嬉笑着跟他说:“极品吧?不过他好像是第一次来这,来的时候他司机开的库里南哦。”   “而且还让小陈开了两瓶罗曼尼康帝,提成高死了,怎么我就没赶上呢!”同事艳羡地说,“也不知道他下次还来不来。”   说着他想起一件事,拍拍身边好像错过了一个亿的何鸣:“对了,今天有人找你。”   “谁啊?”   同事随手一指,可等看到先前那个卡座时,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诶?人呢,怎么不见了。”   他向何鸣描述了一下特征,何鸣大致猜出应该是程愿。   没想到居然找到这里来了,不就是差他点钱吗。   何鸣轻嗤一声,面对同事的追问也草草敷衍过去,显然不怎么当回事。   另一边。   许时悬抱着程愿直接去了ash酒吧旁边的江畔酒店。   顶层江景套房,江边的霓虹带一览无余。   但落地窗外的绚丽景致在满室的旖旎氛围下却被衬得黯然失色。   室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晦暗光线中,程愿被放到床上,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只是眸光潋滟朦胧,仍旧是不太清醒的模样。   许时悬原本不觉有醉意,眼下被对方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恍然惊觉,他今晚其实也喝了不少。   而程愿平时独来独往,喝醉了却黏着许时悬不放,先前嘴唇便一直游离在许时悬脖颈之间,点了一路的火。   此刻许时悬虚覆在他身上,单手解掉两颗扣子,另一只手拂起程愿的额发,露出他细腻光洁、不再有遮挡的整张脸。   绞缠的视线从程愿干净的眉眼看到挺翘的鼻尖,像是借由目光在一寸一寸地描摹,最后他看向了程愿淡粉的嘴唇。   随即手掌下移,蒙住程愿的眼睛,侧头便准备吻下去。   可将将要触碰到时,先前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程愿忽然偏了下脸,这个吻便只落在了唇角。   程愿费力挪出一只手拉了拉许时悬盖住他眼睛的手掌,许时悬没有同他角力,只顺势反手扣住。   程愿躺在洁白柔软的床褥间,眨动的睫毛有些打绺,他眼中露出疑惑,忽而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话像拙劣的搭讪话术,但这时候才说,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许时悬听这醉话,把玩着程愿柔软的手指,烧着最后的耐心:“是吗,在哪里?”   程愿想了一会儿,只是被酒精麻痹的脑袋运转实在缓慢,完全对不上号。   许时悬又追问了一遍:“在哪儿呢?”   程愿压根儿想不起来,倒还被这反问弄得烦了,于是他突然起身,在许时悬喉结上咬了一口。   力道不重,却足以打破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而他这个动作大约有些吃力,再躺回去时微张开唇,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但下一刻,他却连呼气的机会都没有了,被一个用力的吻全数堵回了胸口。   模模糊糊间,程愿感觉自己的衣服被卷了起来,皮肤骤然接触到空气,令他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可这却招来更为霸道的对待。   程愿今晚真的喝了很多酒,像是飘飘然躺到了松软的云朵上。   他依稀也明白自己似乎在做一件危险出格的事情。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规规矩矩地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今天一天来得畅快。   可惜醒悟得太晚,肆意妄为的机会只能有一次算一次。   程愿的思绪断断续续地绕了一通,最后又费力地看了看身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的人,如梦如幻地想,这个类型的就很好。   是以在许时悬再次吻下来的时候,程愿仰起纤长的脖子,脆弱却笃定地迎了上去。   这感觉……不赖,或者说很舒服,似乎整个人都被包裹进了温暖的水中。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这样,程愿愈发觉得自己今晚这个决定十分正确。   于是在这个基础上,程愿对于接下来的一切举动便都相当配合了。   即便后来刚开始时有点疼,他也纷纷忍下,甚至还会乖乖寻求让两个人都好受的角度。   在情到浓时也不吝于给出直白的回馈,叫人明白,他是得趣且痛快的。   而他的反应虽然青涩,却极度撩拨。   总之这一把烈火,燃烧得越发旺盛猛烈。   直到凌晨都未曾消歇。   ……   次日,程愿顺着生物钟再醒来时,下意识去摸床头的眼镜,但却摸了个空。   这让他猛地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地方。   而身边还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正搭在自己腰间。   只是对方的脸埋在枕头被褥间,看不清模样。   当然这也不重要了,眼下两人的姿势以及自己周身的酥麻疼痛已经足够说明昨夜发生了什么。   程愿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把这人的手拿开,期间对方忽然动了一下,程愿吓了一跳,好在最后这人没有惊醒。   程愿坐在床边,看了眼自己满身惨不忍睹的痕迹,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而他昨晚大概是喝得太多了,记忆只停留在他去酒吧洗手间洗脸的时候,至于之后发生的一切,他都模模糊糊的没什么印象。   只不过脑海中偶尔会冒出几个纠缠浮沉的限制级画面。   程愿脸上越发不自在,他头一回干这种事,即便劝诫自己眼下人之将死应当无所畏惧,但着实还是没什么勇气去面对这事后的尴尬,想想都很窒息。   况且这种事应该也不用负责吧。   于是说时迟那时快,程愿忍着酸痛,捡起地上的衣服匆匆穿上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走出酒店大堂,被江边的风迎面一吹,程愿这才想起刚刚他在房间里除了四散的衣物之外,没有看见其他东西。   他的背包应该还在ash酒吧。   幸好酒吧就在隔壁,可程愿身上实在不怎么爽利,就这几步路的距离硬生生挪了十分钟才到。   ash酒吧常有客人兴起离开之后物品没拿的例子,程愿的背包和手机等东西都被好好保存着。   只是眼镜没找到,他的工牌也不见了。   但也无所谓。   程愿签收完毕之后,突然又想到自己昨天来这里最初的目的,便再问了一句何鸣在不在,得到的答案却是又已经换班了,回答他的服务生也已经不是昨天那个。   程愿现在没什么心情继续追究,便打算之后再说。   只是离开的时候他脚步微顿,回过头思索着又问:“你们这里,市场价是多少?”   程愿还记得昨晚去洗手间之前要约自己的那个男生,对方当时提到了‘钱’。   他不禁看了看隔壁酒店顶楼的方向,所以这应该得给钱的吧……   “什么市场价?”被他询问的那个服务生懵了一下,说完反应过来,立刻嘴巴很严地回,“先生,您说什么呢,我们这里是正经营生,没有这种东西。”   确实这儿大多都是兴之所至你情我愿,但当然也不乏存在一些交易的,可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私下商谈就好,谁会摆到明面上来说?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法律边缘疯狂试探。   程愿得不到答案,便点点头走了。   出门之后,还是拐去了附近的自动取款机处。   他考虑了一下ash酒吧的档次,在取款栏输入数字一和三个零。   接着又回忆了一下昨晚的体验,手指一动,再输入了一个零,然后按下密码确认。   等待机器吐钱的时候,程愿心想,这是那个人应得的,毕竟昨晚应该也挺累的。   程愿拿着钱,又回了酒店一趟,刷卡进屋时动作特别轻,没有惊醒还在里间酣睡的人。   他在茶几上放下钱,这才再度离开,出门时顺便把酒店前台的账给结了。   等做完这一切,程愿松了一口气。   不过待他拿出手机,却率先看到了从昨晚到刚才的一条条支付短信。   前后一加,差不多抵得上他以往一年的消费,程愿顿时一阵肉疼。   ……算了,又带不进骨灰盒里。   程愿勉强平复了一下,再一看手机上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一个人——他读研时期的同门师兄张维。   正想着,张维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程愿抿唇看着来电界面,不是很想接,因为他知道张维多半是为了当说客来的。   他去年从申城J大毕业,想回南城发展,是张维介绍他进天锐的,张维和天锐的研发总监以前是同学。   其实程愿当时有其他选择,只不过天锐的人看了他大学及研究生时期的项目经历,再加上张维的推荐,立刻便给他开出了相当优渥的条件。   程愿从前不擅拒绝,又觉得去哪儿都差不多,便办理了入职。   没想到后来会是这样的场面。   电话接通之后,张维的声音即刻传出:“程愿啊,可算接电话了,你昨晚干什么呢?我没打扰到你吧。”   张维和他其实也不算很熟,准确地说是程愿和谁都没有过密的交往,是以张维上来便客气了两句。   可程愿却无意遵循人情世故进行寒暄,他垂下眼睫,切入主题:“师兄,你不用劝我,我已经决定了。”   张维的话直接被堵了回去,他叹一口气,但还是说:“我知道这事不是你的错,可是小愿,何必闹得这么僵呢,至少你在天锐待遇还是不错的吧,你不是想要存钱买房吗?”   张维这话说得也有点私心,他知道以程愿的能力,不会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只不过受人之托来做和事佬,也没办法。   程愿走在江边,风吹过来其实很舒服,但他宿醉的脑袋仍然抽着疼。   他听到此处,淡漠地笑了一下,轻声反问:“所以我就活该被拿捏、被随意对待吗?”   他这话一出,张维彻底哑口无言,甚至瞬间感觉到了隐隐的羞愧。   因为程愿上班这一年来,他不是没听说过程愿在公司被欺负的事,可他和那些人一样,有些看不上程愿的性格,觉得他反正逆来顺受惯了,大约也不会怎么样。   可谁又是天生该受委屈的呢?   他身为师兄和介绍人,不仅不帮忙,还要把他按在坑里。   张维脸上感觉火辣辣的,多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匆匆挂断了电话。   程愿站在原地默了一会儿,没再多想,收起手机准备回家。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再走路,便在路边随手打了辆车。   他这边刚刚关上车门,酒店楼上仍在沉睡的许时悬终于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许时悬眼还未睁开,便下意识往身边摸了一下,摸了个空之后,他这才转去接了电话:“喂。”   声音低哑懒散,一听便知这是睡了一个好觉。   “不是吧大哥,这都快中午了你还没醒?”电话那头的孟呈对此深感惊讶。   许时悬坐起来,环视一圈发现屋里没人,目光便落到了浴室的方向。   他一边下床往浴室走一边回答,说话语气难得平和:“有事就说,没事别找。”   “哟,听起来今天心情很好?”孟呈声含戏谑,“昨天挂我电话之后也不回消息,这是去哪儿快活了?”   许时悬一时没回,他走到浴室门口,推开却发现里面还是没人。   他脚下没停,继续往外厅走去。   但他一会儿没说话,孟呈还以为他又不爽了,赶紧说:“开个玩笑哈哈哈。”   他知道许时悬平时私生活很简单,相当洁身自好,倒不是说他刻意保持什么,而是因为许时悬此人实在非常挑剔,简直到了吹毛求疵不近人情的地步,平等地嫌弃任何人,就不见谁能近他的身。   孟呈可不想嘴贱遭难,立刻转移话题:“讲真,你确实挺明智,幸好早飞得远远的了,就那贾银落,昨天还非想缠着我帮忙约你,说想给你庆生。”   许时悬这次代替孟呈从燕城过来,确实是想避开这几天。   其他人他倒不在意,他平时脾气和‘好’字完全不搭边,那些人都不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来骚扰他。   但他挡不住他爸爱张罗,更不想成为他爸借着他生日这个由头取悦他妈的一环。   反正他也不爱过生日,索性走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而他过来这几天有点水土不服,几乎没睡个整觉,直到昨晚才得了一次安眠。   孟呈笑着又问:“你昨天怎么过的?不会真就只是喝完酒睡了一晚吧?”   许时悬回忆起昨夜,脸上见鬼地流露出些许温柔。   他想,许出去一个愿望,得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但他嘴上只是说:“你没事儿干是吧?”   而此时,许时悬走到外厅,目光扫了个遍,连窗帘背后都看了,却还是没人。   至此许时悬终于意识到什么,方才还舒展的神色转瞬阴了下去。   再一回看,床边果然只剩了他的衣服,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全部消失。   若非垃圾桶里的套子还在,他几乎都要怀疑昨夜只是醉后一场臆想。   许时悬蹙紧了眉,室内仿佛突然遍布乌云,他没忍住低低骂了一声。   孟呈听他这语气忽然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刻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许时悬没理他,把手机扔到床上,呼吸变得厚重。   忽地,他眼眸一动,注意到床角有个东西,捡起一看,发现竟是一个工牌。   工牌照片里的人似乎不太习惯面对镜头,看起来有些腼腆羞怯,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和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   没有真人好看。   许时悬死死地盯着照片,像是要把人给盯穿。   而照片下面,还有公司和名字。   天锐科技,研发部,程愿。   许时悬嘴唇微启,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直等过了好一会儿,许时悬才算是勉强接受他居然被人始乱终弃的事实。   但心里还是不太合意。   许时悬把自己摔进沙发,拿了瓶冰水,还没来得及打开,终于又看到了茶几上遗留的物品。   红色的,一叠……钱??   为什么会有钱在这儿,谁放的?   啧,真是昏头了,除了他当然只能是溜掉的另外一个人。   但他放钱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留给他的?   ……等等,他好像明白了。   这该不会是,酬劳?   许时悬眼神定定地看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出这一沓钱出现在这里的第二个理由。   所以他许时悬,是被人当成酒吧里的鸭,给嫖了?   原来昨晚他尽心尽力伺候了一晚上的,合该是他的金主。   许时悬腰背靠进宽大的沙发间,手臂搭上沙发脊,牙齿差点磨出声音,最后直接被气笑了。   很好。   程愿。 第3章   出租车很快到了程愿租住的小区附近。   只不过这一片都是老旧小区,程愿下车之后,绕过一条蜿蜒的小巷,这才到了单元楼下。   他住在六楼,没有电梯只能爬楼。   程愿现在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只想回家之后赶紧洗个澡躺下。   可他刚走到家门口,便听到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一阵破口大骂的声音。   拧动钥匙开门一看,果然是他室友刘江涛在客厅里打游戏的动静。   他带着头戴式耳机,连有人进来了也不知道,键盘敲得震天响,越骂越难听。   旁边电视也开着,正播放着财经娱乐新闻,女主播清晰的播送点在耳膜。   “近日,燕城蓝成连锁股份有限公司出现股权转让纠纷,蓝成连锁创始人之一贾秀成先生欲将其名下部分股权转让于其子贾银落……”   程愿无视了刘江涛的动静,剔透的眼眸看了看电视,画面是在一家公司楼下,记者一边快速发问一边追着新闻中提到的两个人跑。   父子二人态度体面,尤其年轻的那个,面对镜头笑得眼角弯弯,看起来清纯温柔。   程愿挪开了目光。   径直回房间拿睡衣,出来进卫生间洗澡。   他只简单冲了两下,因为先前在酒店醒来时,某些地方不舒服归不舒服,身上感觉却很干爽。   他依稀记得,昨晚他们好像……在浴室有过一次,弄完之后那人应该是顺手帮他洗过了。   服务确实周到,这钱花得不亏。   那他会不会给少了啊?   程愿乱七八糟地想了会儿,甩甩头决定放下这件事,反正之后大约不会再见到了。   他洗完出去时,刘江涛打完了一局,应该还输了,气急败坏地摔掉鼠标,嘴上持续骂骂咧咧。   一转头突然看到个人,吓得差点没蹦起来,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刺啦一声响。   “我踏马了个草。”刘江涛个子不高,中气却足,瞪着眼看程愿,“你回来怎么不出声啊?!”   程愿看他一眼,没有搭话,把脏衣服拿到阳台上的洗衣机里去洗。   “诶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刘江涛缓了一下,表情好看了点,但对程愿仍是有些使唤的态度,“那你做点饭吧,刚好我还没吃。”   之前程愿为了省钱,经常自己做饭,一开始刘江涛表示就是尝尝,然后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程愿给他做饭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程愿看他一眼,没说话。   刘江涛却读不懂空气,竟开始点起了菜:“你上回炒那个鱼香肉丝还不错,我饿了,就凑合吃……”   程愿转身回了房间,‘砰’的一声甩上房门。   这一出直接把刘江涛整愣了。   他未及回神,程愿又忽然把门打开:“我是你保姆?你给我钱了还是我给你脸了?”   说完再次关上了门。   “草?”这还是程愿第一次这么跟他说话,刘江涛的震惊大于恼怒,看着紧闭的房门傻了会儿眼,这才没好气道,“妈的有毛病吧?!”   但到底没做什么,拿了盒泡面愤愤地坐回了电脑前。   屋里程愿拆了个小面包随意垫了垫,便躺上了床。   可他闭眼躺了许久,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房子不隔音,刘江涛粗鲁的叫骂时不时传来,偶尔还能听到楼上夫妻吵架和楼下小孩子咯咯大笑的声音。   身下的床板硬得叫人脊背发疼,风扇吹着房间也依旧潮热不止。   其实程愿是个没什么物欲的人,对环境并不挑剔,所以他才会在薪酬很高的情况下仍然过着苦行一般的生活。   但现在,他却忽然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程愿猛地坐了起来。   他额上覆着一层细汗,拧着眉捞过手机,看了下自己的余额。   然后得出了他这最后半年仍然可以铺张浪费的结论,当然这是比起他自己之前的生活而言。   于是程愿不再犹豫,下床拿上了自己的证件和电脑,又随手捞了两件衣服,便径直出了门。   客厅里刘江涛已经又戴上了耳机,完全没注意程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程愿在南城没有入住其他优质酒店的经验,他便直接打车又回了江畔酒店。   “麻烦帮我开一间房。”   酒店前台已经换了人,不是之前给他结账的那个,所以对于程愿去而复返的行为没有任何惊讶。   她很快便为程愿办理完毕。   程愿接过熟悉的房卡,想到什么,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他走了吗?”   前台小姐没有听懂,微笑着询问:“先生您问的是我们这里的客人吗?请问是哪间房的呢,我可以帮您查询一下。”   “不用了。”程愿恍然回神,摇摇头笑着说,“是我记错了。”   说完便转身进入电梯间上了楼。   前台小姐有些疑惑,一时以为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工作失误,刚想找同事问问,台前就又来了一位客人。   许时悬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短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只是露出的眉毛仍然蹙着,看得出心情不佳。   许时悬正拿着手机给孟呈打电话:“天锐的人找你了吗?”   这次许氏集团考察天锐的合作项目是由孟呈牵头的。   昨天许时悬从会议上愤然离席之后,天锐的人第一时间便联系了孟呈继续求情。   只可惜他们触了许时悬本人的霉头,孟呈即便私下和许时悬关系不错,工作上也不敢掠其锋芒。   许时悬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   所以他根本提都没和许时悬再提这件事,默认这次合作就这么黄了。   没想到许时悬居然主动问起来了?   孟呈一改吊儿郎当的调调,谨慎地问:“找了,怎么了?”   许时悬转了转手里捡到的工牌:“他们怎么说。”   孟呈如实回道:“他们希望我们能再给他们一次程序演示的机会。”   许时悬随口问:“你觉得怎么样。”   “嗯?”孟呈这么多年也没摸清这祖宗阴晴不定的脾气,只能试探着说,“天锐实力还是有的,这次的新程序我之前看过,我个人觉得确实做得很好,就是不知道核心工程师是哪位,要是能把人直接挖过来就好了……”   孟呈说着发现自己跑偏了题,刚想再拉回去展开说说,就听许时悬忽然道:“行,那就明天。”   话头转得太快,孟呈一时没明白:“什么?”   许时悬‘啧’了一声,勉强耐着性子说:“不是说再给一次机会?明天下午两点我有时间。”   “真的假的?”孟呈可不觉得自己劝两句就有作用,惊讶道,“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许时悬手指摩挲着工牌上‘研发部’几个字,没有解释,只说:“让他们研发部全体参与,就这样,挂了。”   挂断电话后,许时悬从醒来时发现人跑了还给他留了一万块‘辛苦费’的郁卒心情总算稍稍找到了点出口。   他把工牌收好,抬头发现前台小姐正在看着他。   前台小姐见他看过来,赶紧问:“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许时悬把房卡递给她,俨然还是昨夜那间顶层套房,许时悬说:“续住。”   “请问您需要续多久呢?”   “随便。”   前台小姐偷看他一眼:“好的,您稍等。”   而在许时悬等待的这些时间,楼上程愿已经成功入住。   他新开的这间房比昨晚的套房差一些,但对他而言已经很好了。   至少环境足够安静舒适。   程愿进房之后便再撑不住,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之后,躺进柔软的床铺,舒舒服服地进入了梦乡。   他昨晚被折腾得就没怎么睡,这会儿可算得了个缓冲的时机。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还是半夜被饿醒的。   好在这家酒店二十四小时供应餐食,程愿去餐厅吃了顿饱饭,又回房报复性地继续睡了下去。   隔天早上起床之后,还去酒店内设的养生馆做了一个全身按摩。   至此,程愿这才感觉终于去掉了一身的酸痛和疲惫。   怪不得这么多人都说要及时行乐早日享受呢。   程愿内心不住感叹,他以前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现在他人舒服了,才勉强有心情处理在天锐遗留下来的烂摊子。   程愿知道天锐管理层不会这么轻易放他离职,但也没想到,等他点进屏蔽信箱时,后台都快挤爆了,他们公司的人轮番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有劝他不要冲动、凡事都可以商量的;有说那个新程序的bug始终没有解决,让他至少应该把这件事负责到底的;当然还不乏一些强硬的威胁,说他合同里有竞业协议,他就算离开天锐短时间也不可能有其他公司敢要他的。   程愿手指往下滑拉,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滑到最底下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一条不太一样的内容,是运维部的一个组长给他发的他儿子百日宴的邀请函,大致意思是人可以不到,但礼金得到。   程愿看到这里,颇感啼笑皆非。   而他就这么停留了一会儿,信箱里又新增了好多条消息,是他们研发部陈总监发过来的,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可程愿没有再点进去看,只大致扫了一眼提示栏,看到什么‘许氏’、‘机会’等词汇。   程愿收起手机,没怎么在意,一直在房间里磨蹭到了下午两点钟。   这才出门叫了辆车,慢慢悠悠地往天锐的方向去了。   别的不说,他离职之前,至少确实应该做一个交接。   殊不知此刻天锐会议室中,所有与会人员从上到下几乎陷入了一种窒息的沉默中。   许氏集团好不容易同意再亲自过来一趟。   虽然上次的bug依然没有解决,可事到临头,研发部总监陈溢也只能硬着头皮亲自上场。   却没想到正当他准备开始时,坐在主位的许时悬在室内扫视了一圈,忽然问道:“全都到了?”   许时悬虽然年轻,却天生气场强大,冷眼一瞟,叫人大气都不敢出。   在场众人彼此对视确认了一遍,李新想挽回一下印象,抢先陪着笑说:“孟总,按您的要求,研发部全都到齐了。”   许时悬眼皮冷冷一抬,发现说话的正是上次那个没能力又爱装的傻逼,冷笑一声:“我问你了?”   李新立时脸色讪讪,白着脸坐了回去。   接着许时悬把文件夹往桌上随手一甩,也不说话,但摆明了就是不欲开始的意思。   徐总实在摸不清许时悬的态度,只能揣度着办,他皱眉看向李新:“李组长,你先出去。”   李新眉心顿时浮现戾气,但也敢怒不敢言,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大家也交头接耳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中,有个人忽然说:“还有程、程愿没来。”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其中以还没离开的李新为甚。   程愿怎么可能会来!   那人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默默缩回了角落。   而他们原以为许时悬没有听到,更不会在意。   毕竟程愿那么不起眼,没有谁会注意到的。   却没发现许时悬听到这个名字,不悦的神色稍缓。   果然在这里。   在陈溢想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时,许时悬手指敲了敲桌面,居高临下地提:“程愿?他什么时候到?” 第4章   听到程愿的名字从许时悬口中说出来,会议室顷刻安静了下来。   走到门口的李新脚步猛然顿住,徐总和台上的陈溢眼神交汇,彼此神色都不怎么好看。   他们忍不住想,这孟总突然点名程愿,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故意在此试探虚实?   徐总圆胖的脸上眉毛一抽,眼神复杂地看了李新一眼。   这李新是他老婆娘家的亲戚,平时确实有些作威作福的小毛病,但也没造成过什么大的影响,他便一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这回也是昏了头了,和许氏的合作居然也能让李新去搅和。   而他们这短短一两秒的眉眼官司没有逃过许时悬的视线。   他眼神微眯,侧头向身旁随行的下属吩咐了两句,下属闻言点头,随即起身出了会议室。   此刻坐在他另一边的徐总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顶着脑袋向许时悬解释说:“孟总,是这样的,小程这两天请假了不在公司,他、他这次参与的部分也不多……”   许时悬语气难辨:“是吗。”   “是、是。”徐总原本还想试探一下许时悬到底什么意思,但他看着许时悬森寒的侧脸,到底没敢多问,“孟总,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许时悬不置可否。   台上的陈溢接收到讯息,示意同事关掉李新被驱逐后的会议室大门,点开了运行的程序开始汇报演示。   他比李新讲得是要好一些,但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些基于程序的实际操作。   长桌另一端,许时悬指尖转了转钢笔,神色莫名,也不知道听没听。   而陈溢一边讲解着一边计划着待会儿碰到昨天那个bug要怎么跳过去。   据说这孟总虽然是许氏项目经理,但项目和技术是两回事,这程序还是他们开发的,他未必能再看得出来端倪。   会议进行了不到十五分钟,先前出去的那位下属回来了,俯身在许时悬耳边说了几句调查结果。   许时悬听后眉目越发冷肃,顷现山雨欲来的前兆。   “主控电脑给我。”   这回许时悬不再浪费一分一秒,冷声开口。   身旁的徐总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赶紧把电脑给他。   只见许时悬在键盘上流畅操作了几下,那边同步显示的投影屏上一行行代码依次浮现。   与会的管理层看不出关窍,研发部的各位却瞬间怛然失色。   继续操作下去,前天那个bug势必会重现!   这孟总不是管理层吗,怎么还会这个?!   这念头刚一落下,投影屏上随即便显示出了一个危险三角符号,提示他们的程序出现了无法忽略的bug,同时还伴随着刺耳的机械提示音。   这一幕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们试图粉饰的太平。   接着许时悬把电脑一推,面色冰冷傲然:“两天解决不了一个bug,这就是你们要我给的机会?”   说完立时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徐总和陈溢都被这一出打了个措手不及,傻在原地。   跟随许时悬而来的下属们见状则纷纷站了起来。   临走之前,许时悬睥睨而下,复又嗤笑道:“主讲人是草包,‘参与部分不多’的人却是核心工程师,还不能参会,你们天锐真是不错。”   徐总闻言顿时面色惨白,焦急起身看着许时悬一行人离去的身影。   可他们这近似于职场倾轧的操作被对方这样直接点明,他一时实在没有脸面再去追,徒留下一屋子员工面面相觑。   -   程愿抵达天锐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   他在来的路上碰到连环追尾,虽没人受伤,但没问完情况交警不让走,等待的时间里程愿就顺便去旁边一家理发店剪了个头发。   是以完全错过了这次风波。   而他因为工牌不见了,电梯卡也在夹层里,便没法直接到研发部所在楼层,只能从前台进。   今天周五,前台小姐正兴奋地等待着下班,便忽然看见一个人目不斜视地往里面去。   “诶诶先生你稍等,你干嘛……”她慌忙追过去拦下,看清人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程、程愿?”   程愿今天没戴大黑框眼镜,发型也变得更加清爽利落,整个人看起来瞬间不一样了许多。   程愿平静的眼眸看了看她,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走了。   前台小姐不知道怎么的,被他这一眼看得忽然脸红了一下。   她眼睛追随着看了看程愿的背影,忽然想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程愿原来这么好看的吗?   而程愿一路进到研发部,一眼便发现部门里气氛相当萎靡。   一个女同事最先发现了人:“程愿,你回来了?!”   这一声之后,大家陆陆续续地抬头看了过来。   初时的惊讶过后渐趋神色各异。   李新闻声从工位上走到了过道上,看向程愿的眼神几近愤恨。   刚才许氏的人走了之后,徐总把他叫到办公室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新却不知悔改,反倒觉得这一切都是程愿的过错,他甚至怀疑是程愿故意搞的小动作。   幸好在他找事之前,陈溢出来把程愿直接带到了总监办公室,徐总也在里面。   门一关,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陈溢看了一眼徐总的脸色,没再提程愿这两天消失的事,反而开门见山直接说道:“程愿,我们可以立刻同意你的离职申请,竞业协议的条件也可以放松,还能给你写推荐信,甚至你的分成和年终会不打折扣地结给你,徐总在这儿,能马上给你签字。”   他们当然希望程愿能够留下来,可既然他请程愿的师兄张维出面说和都没用,估计程愿确实是铁了心的要走。   那么眼下便只能争取减少损失。   程愿闻言没有过多意外,波澜不惊地反问:“条件呢?”   “是有两个简单的事需要麻烦你。”陈溢笑了笑说,“第一,你把你的工作交接好,你来公司这一年间开发的那四个软件的底层代码你得留下;第二,希望你可以代表公司,去和孟总那边再谈一谈。”   第一条无所谓,那几个破软件还入不了程愿的眼,至于第二条,他问:“孟总?谁?”   见他不认识孟总,神情也不似作伪,徐陈二人都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私交。   这至少可以说明孟总今天发难不是为了给程愿出气,大概只是单纯注重程序正义,眼里容不得沙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让程愿把bug补好,再亲自去解释一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许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集团,想和许氏搭上线的公司多如过江之鲫,天锐想要更上一层楼,就十分需要这次机会。   陈溢避重就轻地和程愿解释了一下情况。   却不妨程愿听后,轻轻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说:“所以你们这是玩脱了,想起拉我收拾烂摊子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程愿。”陈溢见徐总被说得气不打一处来,赶紧说,“这个程序本来就是你负责的,要是当时没有那个bug,公司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对吧。”   “那你的意思是这还怪我了?”程愿自顾自坐下,因为没戴眼镜,他其实看不太清人脸,这使得眼神莫名看起来带着淡漠的嘲讽,“真有意思。”   现场解决bug的能力都没有,来找他一个不在现场的人。   程愿继续说:“有句话你也说错了,我一不是算法组长、二不是主讲人,哪里轮得到我负责?”   他指的是谁,在场三人心里都有数。   徐总看着和从前大不相同、仿佛变了个人的程愿,忍不住开了口:“那你想怎么样?”   “既然如此,我就实话说了,你们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程愿看着他二人,掷地有声地说,“我要李新当众向我道歉。”   他这话音一落,未及他们反应,办公室大门‘轰’的一声便被踢开,李新满脸凶煞地进来,怒道:“程愿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想作践老子?我去你妈的!"   “李新!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我闭嘴!”徐总吓了一跳,立马起身喝止道。   可这回李新却没有即刻受控,继续怒瞪着程愿:“别他妈的以为有点技术了不起,你他妈有钱拿就偷着乐吧,少跟老子蹬鼻子上脸!”   徐总蹭地站到李新面前:“李新!你看清楚现在是谁在跟你说话!”   程愿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待李新好不容易脸色铁青地住了嘴,程愿这才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怎么,技术比你好,钱赚得比你多,嫉妒了?”   其实程愿一直都知道李新看不惯他、给他使绊子的原因,无非就是这两点,他去年刚来,基本工资就和干了十来年的李新持平,软件分成更是比李新还高得多。   而徐总听他这时候还要拱火,气头上也横了他一眼:“程愿,见好就收吧,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程愿便把目光锁定了他:“请问我见了什么好?徐总,我没让你一并赔罪,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程愿盯着他毫不客气地说:“如果李新是撕咬人的恶虎,那么你就是助纣为虐的伥,你以为他这么气焰嚣张,借的是谁的势?”   这徐总听后,脸上的肉都气得抖了一下。   陈溢原本试图再当一下和事老,被程愿幽静的眼神一看,立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们不同意也无所谓。”程愿将手里的纸杯随手丢进垃圾桶,作出离开的姿势,“反正那孟总未必买我的账,我也不想去谈;哦对了还有,至于那四个软件的底层代码,其实我也可以不给的,是吧?”   程愿后面一句话一出,徐总的脸色才彻底变了。   去年程愿来的时候,因为他们当时遭遇发展瓶颈急需人才,而程愿的履历真的很强,再加上当时的程愿……怎么说呢,给人的感觉就是是个人都能拿捏他,后来程愿逆来顺受的表现证明确实如此。   总之他们当时为了表示诚意同时也有些掉以轻心,反正和程愿签署的合同里就没有对软件著作权的事做明确归属。   也就是说,非要论的话,程愿才是第一作者,他想收回随时可以收回。   可程愿开发的这几个软件在这短短一年时间里已经成为了他们公司最受欢迎的产品。   如果说不和许氏合作,他们只是上不了一个台阶的话;那么程愿这么做,将会直接让他们掉回去年甚至更久之前的状态。   李新却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刚想对此嗤之以鼻,就听身旁徐总忽而沉声开口:“道歉。”   李新闻言猛地一滞,片刻后反应过来,立刻便要发疯:“徐总!我凭什么给——”   徐总转头看向他,脸上凶相必现:“我他妈让你道歉,听不懂?听不懂你就给我滚出天锐!”   李新闻言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青,胸口一起一伏,眼里的怨愤几乎都要化作实质。   可徐总的话已经放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新方才眼角抽搐着,艰难地张开嘴,咬着牙说:“对不——”   话音未落,程愿忽然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提醒:“等一下各位,‘当众’的意思,应该很好理解吧?” 第5章   天锐上下几百号人,在下班前一个小时,忽然接到了全体开大会的通知。   临时找不到这么大的礼堂,便只有研发、测试、运维等几个技术部门的人到了大会议室,其余员工则开启了线上直播,职能部门的同事也习惯性开始录屏。   只是消息来得突然,有些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并且大家都坐定之后,台上又迟迟没有人出现,大家一时便议论纷纷起来。   趋于喧嚣之时,李新终于阴沉着脸走上了台。   ……   而另一当事人程愿却没有现场围观的兴趣,李新的道歉内容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现在只想尽快切割完成,不再让这件破事牵扯他的神经。   是以大会议室中李新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着并不真心却足够难堪的致歉时,程愿则在办公室直接和陈溢进行着交接。   徐总坐在一旁,看起来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模样。   在代码拷贝以及修复bug时,陈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像是生怕出什么差错。   程愿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结束后,随口提了一句:“几个软件而已。”   程愿本人是真的不在乎,这种类型的软件他大学时候就写过不少,也卖给过一些大公司。   更何况天锐也给他开了工资,虽然相比起软件收益算是白菜价,但他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东西出尔反尔。   再者退一万步说,他就算真的动了手脚,其他人又能及时看得出来?   陈溢听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尬笑道:“我学习一下。”   接着他也不含糊,还是立刻把先前他们允诺给程愿的离职证明等文件给了他,又说:“你的工资财务今天会结算给你。”   程愿点点头,接过文件便直接放进了包里。   陈溢有些惊讶:“你不看一下吗?”   “没必要。”程愿没有多说,起身时又干脆地问,“那位孟总那边要我怎么做?”   陈溢闻言看了徐总一眼。   徐总这期间没说话,就是在想这件事,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算了。”   原本试图让程愿去联系,就是亡羊补牢的做法,而那位孟总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人,就算对方尊重技术不为难程愿,却不代表他们天锐还有机会。   而且程愿现在已经彻底不再是他们天锐的人了。   再看程愿刚才那釜底抽薪的表现,他根本不敢再让程愿做什么。   程愿听他这么说,那自然再好不过:“行。”   是以也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身后陈溢到底没忍住说了一句:“程愿,你这几天真的变了很多。”   程愿对此不置可否,更没有停留。   出办公室正好碰见致歉结束的李新,此时李新大约感觉憋屈到了极致,已经不再像一只愤怒昂首的公鸡,脑袋耷拉了下来。   看见程愿也没精气神再针对,狼狈地低下头匆匆走了。   程愿走出天锐,拿出手机准备做最后的清理。   这期间还有一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及时给他发来了李新道歉现场的录屏,还说程愿牛逼,他们也早看不惯李新很久了。   也不知道从前程愿被李新当众叱骂欺压时,这些人是否也是这样四下传播。   程愿没有点开视频,并且依次把公司所有相关联系人全部删除。   删除的过程莫名舒爽,好像一并撕掉了之前在这里经受的所有沉疴痼疾。   -   而这个视频程愿虽然没有欣赏,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流传了出去。   流言最是瞒不住,该知道的人总能第一时间知道。   “许总,天锐的徐总发来消息,言辞恳切地向您表示了歉意。”   宽敞的车厢中,孟呈的助理周淼向正在闭目养神的许时悬实时汇报着情况。   他们从天锐离开之后,又去了一趟许氏在南城的子公司开会,如今正堵在回程的路上。   许时悬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睁眼。   “他们倒没推卸责任,承认是他们用人不当。”周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他没再多提那位程工。”   今天许时悬在天锐虽然发了火,但却并没有把话说死,言语间还有为那位程工撑腰的意思。   天锐但凡还想继续和许氏合作,接下来就该让那位程工亲自来和他们洽谈。   至于后续怎么处理,周淼不知道许时悬到底怎么想的,但他大胆猜测,许时悬大概是有意让那位程工借势反击的。   可天锐怎么会不提?难道是他们内部谈崩了吗?   果然许时悬听到此处,手指微顿,浅浅抬起眼皮。   周淼飞快在手机上问了一圈,很快最新消息以及李新道歉的视频都被传了过来。   周淼即刻把视频界面转向许时悬。   许时悬一秒后便挪开了眼,好像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原来是那位程工和他们彻底闹掰了。”周淼转述了一下现场情况,又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真牛。”   周淼今天听许时悬的吩咐去打听完情况的时候,还以为程愿是个不折不扣的受气包呢。   没想到这么硬气!   完全没有借助外力之手,单靠自己就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反击。   而许时悬听后,看向车窗外的霓虹,恍然间好似看见了前天晚上的一些画面。   大概,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吧。   比他想得还有意思。   只是……   许时悬转瞬又意识到什么,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怫然不悦的模样。   “那这样的话,程工岂不是不会再联系我们了?”凑巧这时周淼有些遗憾地说,“我还想见见他呢。”   这话正中红心,许时悬眉头突突跳了一下,斜睨了周淼一眼。   周淼却无知无觉,继续问:“那许总,天锐那边我们还要回复吗?”   许时悬声音森然,忽而咬牙道:“让他们去死吧。”   许时悬这话一出,周淼顿时打了个寒噤,不知道大老板这是突然又怎么了。   他原本还想说他刚刚搞到了程愿的联系方式,要不他们主动联系一下?可这下直接就被唬得不敢说话了。   但意思好歹是领会到位——以后许氏的一应合作都没有天锐的份了。   SUV一路行至江畔酒店,许时悬下车之前,周淼这才再度开口:“许总,请问您之后都住这边吗?我们是否需要同步过来。”   他们这次一共有七个人从燕城过来出差,之前一直是住在另一家酒店。   但他们许总从前天晚上起突然就住到了这边,还让司机把他的随身物品都拿了过来。   为了工作方便,周淼不得不问一句。   “不用。”   许时悬没多解释,他住这儿本也是一时兴起,更何况再过几天也要回燕城了。   说完他便打算下车,但车门刚开一条缝便又被关上。   许时悬重新坐回座位,眉头微拧着沉默下来。   周淼紧张地等待着他的指示。   片刻之后,许时悬方才状似不经意地提:“今天听子公司的人汇报,缺一位算法工程师。”   周淼没想到他提的居然是这件事,先是愣了一下,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趁机便说:“是的许总,所以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把程工给挖过来?正好现在程工离了职,我觉得以——”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许时悬倨傲地应了一声:“可以。”   “啊?”周淼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许时悬居然就这么同意了,立刻行动力超强地拿出了手机,“好的许总我马上去办!”   于是许时悬便眼睁睁看着周淼相当丝滑地在拨号键盘上直接按下了一个号码。   许时悬见状,眼神上下扫了周淼一眼,实在没忍住问:“你有他联系方式?”   “是的,许总。”周淼诚恳点头,还以为许时悬要夸他工作效率不错,略有些骄傲地说,“助理的工作就是要提前做好一切准备,这是我应该做的。”   许时悬:“……”   想象中的夸奖没有到来,周淼小小地失望了一下。   但他们孟总早就提醒过他,大老板性情多变脾气不好,不被骂就已经算是成功了。   与此同时,拨出去的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他刚想转头说一下情况,身侧便传来一阵车门关闭的声音。   只见许时悬不知何时已经下车,身高腿长的背影大步往酒店去了。   路上许时悬拿出手机,在拨号键盘上输入刚刚记下来的电话号码。   指尖在界面上悬了一会儿,最终一格一格地删除掉。   有些账,还是当面算比较好。   只是……等等。   在即将要进入酒店旋转门时,许时悬余光似乎瞄见了什么。   他脚步一滞,转头往酒店旁边花坛的阴影处看去。   这一看,果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正是他大方的金主程愿又是谁?   但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许时悬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因为此时程愿正在和另一个人旁若无人地拉拉扯扯。   和程愿拉扯的不是别人。   正是前天晚上他在ash喝酒时跟他搭讪的那个男生,名叫田小安。   田小安那晚莫名就被程愿喝酒时的举止和气质狙击到了,再加上当时勾搭失败,回去越想越不能忘怀。   谁知今晚他再来ash时,居然碰巧看见程愿路过,虽然没戴眼镜换了发型,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并且程愿现在这模样看得他更加心痒,他就知道他的眼光不会错!   于是立刻勇敢上前,一路哼哼唧唧地追着程愿不放,势要劝他一夜春风。   程愿再三扯下他攀上来的手,着重强调:“我真的不喜欢你这一型。”   “你不试试你怎么这么肯定嘛?”田小安声音软软似在撒娇,但下一刻,他眼神不经意看到程愿身后,突然一个激灵,声音差点吓得没劈叉,紧张地问,“那、那是谁啊?你朋友吗?”   程愿顺着指引疑惑地回头,一眼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修长挺拔、气势却显得锋利冷傲的男人。   对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见程愿看过来,还单手插进西装裤兜,微微昂首。   可眼下隔着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天黑,程愿根本看不太清脸,他虽然觉得好像是感觉有点熟悉,但他印象里确实没有这一号人。   于是平静收回眼神,从容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是,不认识。”   像极了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无情渣男。   伴随他此言一出,片刻死一般的沉默过后,传来一道情绪难以名状的冷笑气音。 第6章   “难道你喜欢这一型?”   很快,略显傲慢又冷感、还带着一丝匪夷所思的话音从身后飘来。   这话自然是对他和田小安说的。   程愿深感莫名其妙,他喜欢什么类型到底关别人什么事,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质疑一下?   而田小安听到这话也相当不服气,下意识就想嚷嚷,可眼神一对上许时悬有如煞神一般的气势,即便他长得再好看也叫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田小安立刻很怂地把跋扈的话语咽了回去,只敢低声嘟囔:“我这型怎么了嘛,我又不跟你抢。”   与此同时,程愿再回过头,想问问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程愿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试图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模模糊糊间,程愿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对方那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包裹之下的优越身材,骤然便和记忆中某个昏黄灯影下卖力耕耘的身影重叠起来。   居然是他!   程愿昨天醒来之后根本就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脑海中偶尔浮现的也都是对方没穿衣服的模样,是以这一时还真没对上号。   ……这确实有些太尴尬了。   许时悬视力很好,看清了程愿这一番眼神变化,知道他这是终于想起来了。   许时悬从未被如此对待过,心中多少有些忿忿,轻哼道:“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程愿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一步,想要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说白了他们又不认识?!   没听说过当了一晚上炮/友下了床还要牢记再三的规矩啊。   难道是……他那天给的钱真的给少了?   所以对方一看见他才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   不过程愿确实不太了解行情。   他微微抬眸,悄悄打量了一下对方,从样貌到身材到气质确实没有一处值得挑剔的,所以他那天真的是给少了吧!   可许时悬却不知程愿心中曲折,只见他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身上,这才神色稍霁。   紧接着他又得寸进尺地径直转身迈步往酒店里走去。   他先前其实听见了程愿拒绝那小鸭子的话,他故意那么问只是因为程愿居然敢不记得他。   再者他刚刚也看见了程愿朝他迈进的一小步。   总之眼下他的出现自然是程愿顺势脱身的好时机。   再者说来,难道他还比不过那边那个弱鸡身板的小鸭子吗?!   程愿应该选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果然,他余光看见程愿的脚步迟疑着跟了上来。   许时悬嘴角满意地挂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愈发放心地大步往前走去,脑中亦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要怎么跟这人算账。   可当他走进酒店明亮的大堂,在辉煌华丽的顶光之下胸有成竹地转回身时,身后却是空荡荡的一片,除了徐徐微风什么都没有。   人呢?!   酒店之外,程愿正和田小安一起往ash走去,两人的身影很快转过弯融入夜色不见了。   刚刚他本来是想跟着……呃,他叫什么名字?反正就是想跟着对方走来着,一来可以顺势摆脱田小安,二来他本就住江畔酒店里面。   却不妨刚走没两步,被留下的田小安猛然反应过来,没想到那酷哥还真是来和他抢男人的?!   说时迟那时快,渴望冲昏了畏惧,田小安当即上前死死抱住程愿的手臂说:“小哥哥你别走,要不我们去ash喝两杯吧,我请你好不好?”   他从来都没有请过别人的!   不料程愿听到这句话,果然回头看向了他,田小安眼睛一亮,yes!   但程愿却不是贪这两杯酒,他只是听到ash的名称,又想起了何鸣的事。   正好现在时间合适,他今天精神也很好,非常适合兴风作浪。   再回头看看刚才那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进了酒店。   程愿忽然意识到,对方这个点出现在酒店门口,该不会是又有了其他生意吧?那他这前后脚的跟进去干什么?上演三人同行吗,他可没这个爱好。   所以程愿便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和田小安一起离开了。   路上他问了田小安一句:“你认识何鸣吗?”   田小安经常在ash玩,和何鸣相当不对付,原因无他,这何鸣就像命里缺三一样,总喜欢抢他看上的人,还嘲他说是他自己没本事。   是以田小安一听这名字顿时翻了个白眼,但很快意识到不太雅观,连忙进行表情管理,乖乖地笑了笑说:“认识,小哥哥,你也认识他吗?”   程愿点点头,但没有仔细述说原委。   “他该不会也搭讪过你吧?”田小安心里一下警惕起来,“你、你别理他啊,他就是个纯贱人,只想哄你给他买东西,我就不会,诶算了,要不我们换家酒吧好不好。”   但已经来不及了,话音刚落,二人的脚已经迈进了ash的大门。   何鸣眼下果然在这里,正亲昵地靠在一个男人身上喂对方喝酒,笑得暧昧又讨好。   “呕——”田小安瞬间没忍住发出针锋相对的鄙夷声音,跟程愿八卦说,“他昨天还炫耀说他有新男朋友了呢!还不是在这里讨好老男人,我要给他拍下来!”   田小安赶紧就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然后存进了一个分类的相册。   程愿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拍过他很多照片?”   “当然了。”田小安应完又担心在程愿面前显得自己心机重,赶紧补充,“但是他先拍我的!我这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说起来他们这圈子里耍这种小心眼的都不少,可都是一圈混的,谁手里没点谁的把柄,所以真正用上的时候倒也不多。   程愿长长的睫毛垂下,默默思索着什么。   而大约他们注视的时间太久,何鸣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看他。   酒吧的嘈杂喧嚣中,何鸣回头便看见了田小安,他笑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一走近就非常欠揍地挑衅了一句:“又来了,手下败将?”   “你——”   田小安反击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何鸣一偏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人。   他愣了一下,险些没认出来:“程愿?”   程愿漆黑的眼眸看向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何鸣潜意识里觉得今天程愿给他的感觉不太一样。   但他转念一想,程愿从高中起就是个闷声不吭的书呆子,毕业之后还是那样,黯淡阴郁,存在感低得吓人,却又天真得可怜,别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哄住他。   这种长久持续的刻板印象让他一时没有多想,他做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语气不怎么尊重地笑着说:“你怎么来这儿了?这里可不是你大学霸该来的地方。”   程愿看向他的眼神不偏不倚,分明只是静静的,却看得何鸣一阵心虚。   感觉好像是有什么最后的机会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溜走了。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   果不其然,程愿开口,淡淡地吐出了几个字:“找你还钱,两年前借给你的。”   何鸣着实没想到程愿这回居然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以前他在微信上要债的时候分明都只是吞吞吐吐地暗示!   而比他更先有反应的却是田小安,田小安做出一副惊讶的神色,大声道:“哇靠不是吧你何鸣,平时装得像个王八羔子,原来你是个老赖啊!”   何鸣皱着眉看了故意拱火的田小安一眼:“你他妈给我闭嘴,这关你什么事!”   田小安这一声喊来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四周或多或少传来看好戏的目光。   何鸣不耐地啧了一声,直接就想上手把程愿拉到一边。   程愿若无其事地避开了他的动作:“就在这儿说吧。”   何鸣眉毛一抖,脸色不太好看地看向程愿。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强行拉人。   他暗自呼吸了一口气,又对程愿扯起一个笑容,却莫名显得阴恻恻的,他压低声音说:“老同学,这就没意思了吧,以前读书的时候我还帮你接过水呢。”   “嗯,你打翻的我的水杯。”程愿说,“所以呢?”   “你……”何鸣吸了一口气又说,“程愿,同学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你的钱我肯定会还给你的。”   他习惯性地像之前一样敷衍了一番,可这回程愿却没像以前一样应下,仍是不为所动的模样。   渐渐地何鸣倒还来了气,皱着眉说:“不就是点钱吗,你何必这样不依不饶的,你知道我的脾气,我现在是在和你好好说话,你不要得理不饶人。”   程愿没说话,一旁的田小安都听不下去了:“何鸣你也真够不要脸的,你欠钱不还你倒理直气壮上了?道德绑架玩得——”   可这回田小安噼里啪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何鸣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脸上突现一些蛮横。   田小安以前真没见过何鸣这样,他自己本身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霎时便噤了声,愣愣的不太敢说话了。   何鸣复又看向程愿,最后说:“再说你是高材生,在大公司上班,你根本不差这点钱吧,非要揪着我不放干什么。“   程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轻轻颔首,反问了一句:“所以这是不还了?”   何鸣烦躁地撇开脸:“你别逼我。”   “行,知道了。”程愿这么应了一句。   何鸣还以为这是终于搪塞过去了,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程愿口中念出一串地址:“南城江岸区悦峰小区4栋2单元13号。”   这是他爸妈家的地址。   何鸣出来混了很多年,但他一个人在外面住,不管玩得多么混乱,他家里人都不清楚,更没人知道他家里的位置。   但程愿是他高中同学,知道这些信息并不难。   何鸣脸色稍有一变:“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程愿这时候倒是歪头对他笑了一下,“可能到时候要寄些东西过去,你记得让叔叔阿姨签收。”   程愿说完这话,便不再停留,转身欲走。   何鸣伸手想拽他找他问个清楚。   程愿却指了指他身后:“喏,你的客人找你,快去吧。”   何鸣回头一看,果见对方一副快要等不及的模样。   他自己也不想在这里把这件事闹大。   何鸣低低叱骂了一声,但临走之前还是焦躁地看了程愿一眼,意思是让他好自为之,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程愿耸耸肩,并不以为意,他走出ash,神色淡淡地把何鸣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都拉黑。   现在何鸣就是想要还他钱,他也不会那么轻易要了。   身后田小安再度跟了出来,他刚刚依然被程愿那从容反击的模样苏得不行,可这回他却没好意思再死缠烂打着了。   因为他刚刚居然怂了,没有坚定地和小哥哥站在一边。   他原想关心一下程愿和何鸣的事要怎么办,但他们似乎又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程愿走到一半,回过头看了田小安一眼。   田小安立刻眼含期待地望了过来。   程愿却说道:“我真不会和你试试,你不用跟着我了。”   “为什么?”田小安撇着嘴说,“我觉得我挺好看的吧。”   程愿想了想,到底是直接说:“做上面那个太累了,我不愿意,你愿意吗?”   田小安:“……”   他顿时露出晴天霹雳一般的表情,救命!怎么会这样啊!   所以刚刚那个酷哥是赢在了这里?!好吧人家看起来确实很A。   看着一脸受伤的田小安,程愿笑了笑:“但是可以加个联系方式。”   两人成功加上微信之后,程愿便离开了,而田小安这回大概是受到了灵魂重创,终于没有再跟着程愿。   路过上次取钱那个atm机时,程愿顿了一下,到底进去逛了一圈,又拿着一叠更厚的钱出来了。   他想,如果再碰见的话……   谁料这个念头未落,一抬眼居然真的看见了那个人从江畔酒店里走了出来,他都还没来得及把钱放进包里。   只是对方仍旧是那副浑身都弥漫着不爽的模样。   ……而且看起来好像更不高兴了。   两人看见彼此之后,双双站立。   沉默之中些许尴尬渐渐蔓延,程愿难得担当起了找话题的责任。   但却找了个不怎么美妙的话题。   他眨了眨眼,没忍住问:“你这么快就……结束了?”   什么结束?   许时悬皱着眉,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人,手指忍不住拽了拽禁锢住脖颈的领带。   紧接着视线向下,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又一叠红钞。   许时悬忽然反应过来程愿说的是什么。   这人对他先入为主的印象还真是根深蒂固。   但大概是接二连三的乌龙闪失太多,许时悬几乎没心力去气了,心情相当微妙,甚至很诡异地平静下来。   许时悬下颚微绷,忽然露出一个笑。   他直勾勾地看着程愿,一字一顿地问:“怎么,你要接着点我吗?” 第7章   许时悬这个问话几乎等于认证了程愿对他的看法。   但此刻许时悬姿态闲散地凝望着程愿,看起来已经并不在乎这点微末的小事。   反而眸中流露出含着趣味的打量,似乎想看看程愿接下来会作何反应。   程愿也没想到对方问得如此直白,虽然语气听起来有点古怪。   但今晚见面以来这人一共说了三句话,句句都有些夹枪带棒,要么今天心情不佳,要么本身性格就这么带劲。   无论因为哪个,程愿都没必要纵着他。   只是……程愿看了看对方脸上那凛冽好看的笑,又想,稍稍容忍一下也不是不行。   而且只要自己说得爽,才不管别人怎么样,这是非常值得学习的精神状态,程愿表示欣赏他。   并且这也让程愿在顷刻间改变了一些想法,他抿了抿唇,抬眸说:“本来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大约是因为没带眼镜,程愿看向许时悬时眼睛微微睁大了点,他瞳仁很大,看起来愈发剔透清亮,有点像猫眼儿,其实是有些偏乖的长相。   但程愿顶着这么张脸,说出的话却是截然相反。   ‘本来’。   那就是现在有这个打算了。   许时悬偏开脸笑了一下,好像终于满意了。   他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许时悬直接伸手扣住程愿清瘦的手腕,将人拉着就往酒店的方向走。   程愿猝不及防差点被拉了个踉跄:“诶,等一下……”   许时悬恍若未闻,脚步停都没停。   程愿步子没他迈得大,落后了半个身位,这个角度叫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了他腕间两人交叠重合的部位。   许时悬手掌大,牢牢的一圈将他的手腕包裹住,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程愿眼眸定了片刻,暂时没有再说话了。   等进了电梯,程愿的站位靠近按键,他下意识便伸手按了他所住的楼层。   偏头见许时悬目露疑惑,他解释说:“刚好我这两天住这里。”   这倒是许时悬没有想到的,所以感情好昨天这人跑了之后,就只是跑到了楼下?   但最终他没多问,也收起了准备去按他的楼层的手指,在哪儿都一样。   程愿的房间比顶层要小一些,不是套间,一进屋走过玄关便是洁白宽敞的大床。   许时悬手上一用力,便把程愿甩到了床上。   右手单手拽住领带,一秒便扯下来随手丢到了一旁。   却不曾想右膝跪到程愿身侧之时,程愿却艰难地坐起来,用手撑住了他的胸膛:“等一下等一下!”   眼下这个姿势许时悬只能低头俯视着他,他捏住程愿扬起的下巴,语气染上一丝急切:“等什么?有话待会儿再说。”   程愿却坚定地推了推他,非常有原则地说:“不行,这回要先说好。”   距离越近,程愿的眼睛就显得越大,被他这么看着,许时悬没法拒绝。   他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了大床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姿势相当大佬。   他抬了抬下巴:“行,说吧。”   程愿垂眸思索片刻,像在组织语言。   后来又想,这人自己说话做事都那么随心所欲,那自己好像没必要在他面前迂回。   于是他不加渲染地开了口:“我想问你一下,你平时一般都怎么收钱啊?”   程愿还是很好奇,他那天到底是给多了还是给少了。   虽然他偏向于是给少了,因为看对方这条件,怎么看都应该是很抢手的。   而这问题则关乎他接下来的决定,所以他才不怎么礼貌地打探了一句。   许时悬听到这个,面色颇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幽幽道:“除了你那一万,还没收过别人的。”   “啊?”程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但他脑筋转了一下,又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才刚下海吗?”   许时悬:“……”   什么都能扯到那上面去是吧?   他真就不明白,程愿到底为什么非要认为他必须是从事特殊行业的。   其实程愿的想法很直观,因为他觉得如果对方不是收钱办事,那他为什么愿意和自己荒唐一夜。   如果只是想一夜情的话,那晚酒吧里有一大把比他更加优质的人可供选择。   对方这样出挑,不愁没人愿意。   所以肯定是要花钱的,才被自己给捡了个漏。   见他不说话,程愿又疑惑道:“那你刚刚进酒店这一趟也没收钱吗?”   许时悬微笑着反问:“我来这儿就一定得接点业务?”   说完想到什么,他咬了咬牙:“再说,你前后离开了也就不到半小时,我有多长时间,难道你不清楚?”   程愿听到这里耳根子红了下,所以他刚刚才问他怎么这么快结束的嘛。   不过好像确实是他先入为主了,认为对方来这里就一定是有其他顾客的业务。   转瞬,程愿又从方才的对话中咂摸出一点味儿来,他稍稍弯了下眼睛:“那这么说来,你目前就只和我有过交易咯。”   除了你,谁敢睡完老子之后留下钱跑路?   不过程愿这反应让许时悬气顺了点,微勾着唇角看着他点头:“你似乎很高兴?”   程愿确实越发满意。   他倒不是说担心什么,反正他都是要嗝屁的人了,就是如果对方业务过于繁忙的话,总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至此,程愿彻底做下决定。   他看着对方切入了最后的主题:“是这样的,我确实是想……包你一个月。”   “咳。”   此话一出,许时悬差点没绷住,调整了一下坐姿,方才没显得过分仓皇,继续听程愿危险发言。   程愿看他没有异议,便接着说了重点:“当然不是每天,只是偶尔我叫你的时候你来一下就行了,时间上也有可能会提前结束,所以关于价额,你可以提提看。”   许时悬双手交叉,遥遥看着程愿认真陈述的模样。   他突然有些想知道,自己在程愿那儿值多少钱:“无论多少都可以?”   这怎么还一副要狮子大开口的模样。   程愿闻言手指揪了揪被角,心想当然不是,怎么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呢。   要不是看你是头牌的条件,我自己就直接开价而不是和你商量了。   所以说做人果然还是不能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程愿突然又学到了人生一课。   只不过这回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程愿侧眸看了一眼,想着干脆接个电话,也给对方一点考虑的时间。   他拿过电话一看,发现这个号码之前打来过一次,他当时应该正和田小安在一起。   谁会这时候连续给他打电话?   难道是老家的人?   程愿担心是小岛上有什么事,手指滑下接听,不妨对面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请问是程愿程工吗?”   室内很安静,手机声音流泻出一点,程愿没发现沙发上的许时悬闻声抬了抬眸子。   而程愿听着这称呼,只有行业内的人才会这么喊他。   可他现在听到工作相关就过敏,面不改色地说:“不是,你打错了。”   但在他挂断之前,对方紧接着又说:“诶不对是这个号码我没打错吧,程工程工你先别挂,我不是推销的。”   程愿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程工,我这边是许氏集团,我姓周。”周淼在电话那头积极地抛出橄榄枝,“我听说您这边已经离职,我们许氏刚好有对应的人才缺口,不知道您有没有意向和我们详谈一下?”   许氏一向是出了名的难进,不说燕城总部,就是各地子公司也是同样,所以周淼认为,搬出许氏的名头想要约见程愿应该不难。   却不料程愿听后,想都没想,一口便回绝了:“不用了。”   身后的许时悬听到此处亦是不动声色地看向他。   “程工,我这边真的不是推销诈骗,我待会儿可以给你发正式函件。”   程愿态度并不改变:“嗯,好的,你想发就发吧,但还是不考虑,谢谢。”   可周淼觉得程愿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啊,他不解道:“为什么?程工,您对我们许氏应该有所了解,我们这边和您未来的职业规划应该并不冲突甚至有所助益吧。”   “有冲突。”   “呃,那您是想自己创业?”   “那倒不是,我没有职业规划,接下来也不打算再上班。”程愿突然有闲心说上两句,“所以有冲突。”   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有避着许时悬,甚至还转回身同他对视一眼,歪头笑了一下,坦荡到了极致。   许时悬眉目疏淡地瞧着他,没什么反应。   周淼那边却显得没那么淡定了,惊讶道:“真的吗?您别和我开玩笑,您还这么年轻,这样的话那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不怎么办,准备坐吃山空。”程愿不怎么在意似的说,“拜拜。”   挂断之后,周淼没有再打过来。   室内一时陷入了寂静,没一会儿,又响起了一道消息提示音。   但这回却不是程愿的手机,而是许时悬的。   正是周淼在和他汇报刚才通话的情况,言语间表达着不可思议。   许时悬瞄了一眼,没有点开,心想我直接听了现场,用你描述。   这时,程愿带着浅淡笑意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你刚刚也听见了。”程愿坦白地续上了刚才的话,“所以价额不是无论多少都可以,你提一个数,如果我也觉得合适的话,那就可以。”   许时悬倒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评判,只是听出程愿的言外之意,他会权衡利弊,并不是一定要这一个月。   许时悬当然不是要程愿为他不惜一切付出全部身家,只是……   忽然间,许时悬觉得这样僵持着没什么意思,他说:“我不收钱。”   他刚想再顺势说一下,之前是程愿误会了。   谁料程愿听到他这话,率先露出了可称慌张的神色:“免费啊?”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程愿觉得凡事还是银货两讫比较好,这样结束以后不必有任何牵连,他自己也心安。   难不成是刚才的话显得他过于潦倒,对方动了恻隐之心,干脆日行一善?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如果非要这样的话,那还是不占这个便宜比较好。   于是程愿退了一步,说道:“那还是算了,你就当我没有提过这件事吧。”   说完便提步往门边走,一副准备开门让他立刻滚蛋的态势。   许时悬:“???”   他剩下的话卡在喉咙,万万没想到这人变脸居然比他还快,今晚他非花这个钱不可了是吧?!   而今天许时悬但凡一走,按程愿方才的说法,他也不会去许氏上班,那岂不是以后基本没有接触的途径了。   那他这一笔一笔的账还怎么算?   一直以来,许时悬很少碰到事态脱离掌控的时候,如今却几次三番地在程愿这里无法顺利达到预期,让他有种被挑战的失控感。   许时悬指节绷得泛白,想一口咬死这家伙。   最终在程愿开门之前,许时悬咬了咬牙:“你看着给,随便。”   包/养不成,程愿原是有点遗憾的,一听事情有转机,立刻转身:“真的吗?”   许时悬压着脾气,劝自己忍了:“嗯,我不了解行情。”   也是,毕竟自己还是他第一个客人。   于是程愿想了想说:“那天的价乘以三十,可以吗?”   听他这么说,许时悬不禁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程愿有多少存款,但却知道程愿工作的年薪范围,这个价委实算不得吝啬。   甚至他身边有些傻逼二代出手都还没有程愿大方。   所以照这么说来,他在程愿那里其实还挺值钱的?   许时悬念及此,心情又趋好转,起身时随口应:“行。”   见他似乎还算满意,程愿也笑了起来。   至此这段短期关系的交易达成。   许时悬朝门边毫无所觉的程愿走了过去,带着浓浓的压迫感:“那就从今天开始吧,我的金主大人。”   现在,总算该轮到他的惩罚时间了,要仔仔细细地慢慢清算。 第8章   “别……等等,你先别这样。”   许时悬一走过去便将人抵到了墙角,一句废话都不再多说,程愿却歪过脑袋躲开了。   脖子转向时拉出一根好看的美人筋,许时悬张嘴咬了一口:“又等什么,不等。”   轻轻的刺痛传来,程愿睫毛微颤。   他忽然想,难道给钱的人不是他吗?为什么对方感觉比他还更强势。   算了,这暂时不是重点。   “我说了不是每天,是偶尔,今天不要。”程愿撑着他的肩把人推开了点距离,抿抿唇又提意见,“还有,你别像刚刚那么喊我。”   “那怎么喊?”许时悬没有退开,先回了后一句话,“老板,东家,天使投资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越来越别扭。   “你就叫我名字不行吗?”程愿说完又想起,“哦对,你不知道我名字。”   总算是想起来了。   许时悬笑了一下,曲起手指敲了敲程愿的额头,等待着接下来的交换姓名环节。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笑,这是放大了好多倍的冲击。   程愿看了两秒,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接着在对方圈出来的小空间里,没忍住抬手捂了捂脸。   闷闷的声音从手掌后面传来,程愿说:“你叫我江星吧。”   “……什么?”什么玩意儿?许时悬脸色再度凝固,语气里满是疑惑,“你的名字?”   程愿松开自己,但眼神只落在对方锁骨处,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头:“嗯,江水的江,星空的星。”   如果他此刻抬头,一定能看见许时悬几乎裂开的表情。   要不是早知道他真实的名字,看他这单纯诚恳的神色,自己说不定就要相信了。   许时悬听到他的描述,浅浅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落地窗外,江边的霓虹倒映进漫漫江水中,确实就像是满天银河的星星都落了下来。   感情好这人还是就近取材,现场找的灵感?   而程愿殊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他只是想着反正只有一个月、说不定还等不到一个月之后就要分道扬镳,没有必要多增加联系,姓名本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见对方没有说话,他顺嘴问了一句:“你呢?我怎么叫你。”   许时悬顿了下,忽而幽幽提起:“你那晚不是还说在哪儿见过我,现在却连名字都不知道,看来是瞎说的了?”   程愿也不知道自己醉后竟是这么个套近乎的路子,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那天喝太多了,说的胡话你别放在心上。”   他如果真的见过对方的话,应该会印象很深刻的吧。   许时悬听后,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才回答道:“是吗。”   许时悬说:“那你随便喊吧。”   程愿对此倒没什么异议,不怎么在意地点了头。   许时悬被他这态度噎得慌,不想再继续说话了,只准备再度拉近和程愿的距离先进入正题。   可这回程愿似乎有所准备,直接弯腰从他手臂下面钻了出去,站在不远处坚定地说:“我今天真的不想做。”   许时悬回过头:“包了还不及时用一用,那不是亏了?”   “亏损才是常态,我不介意。”程愿想想觉得没有说服力,又干脆直给了一波,“主要是我现在还疼呢,再等两天吧,我有需要会叫你的。”   说完他目光中不知不觉地带了些谴责地看向罪魁祸首。   许时悬:“……”   许时悬清咳一声,终究是没再说话了。   他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名片递了过去:“行吧,听你的。”   见他突然这么好说话,程愿也没多想,加上了联系方式。   对方的微信昵称和本人风格类似,是简单的XU;头像风格则显得有些大相径庭,竟是一只憨厚可爱正在吐着舌头迎面奔来的阿拉斯加犬。   程愿有点喜欢小动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但很快,他想起今晚刚刚达成的约定,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直接把钱给对方转了过去。   许时悬手机一响,他看了眼,程愿竟是直接付完了全款,他问:“你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没事。”程愿对此一整个‘随便吧都可以’的摆烂状态,“跑了就当我买了个教训。”   许时悬闻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越发感觉这人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这精神状态相当时髦啊。   但他没收,只是说:“结束再给吧。”   说着还又给他转了一万回去。   见程愿疑惑地看过来,他说:“前天晚上算是体验版试用装,赠送服务。”   但许时悬没说的是,他其实是想趁着转账时看看程愿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直接给他拿个当场,借机质问他一番。   却没想到程愿不知道安了什么防控插件,转账时竟然什么都没显示!   不愧是可以自己开发程序的计算机高手,许时悬无话可说。   而他们这一来一回搞得还挺客气,程愿刚想说没必要,但对方这回却没再多留,径直打开门准备离开。   只是临走之前又回头说了一句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随叫随到,知道了吗。”许时悬刻意喊了一声他行走江湖的假名字,“江、星。”   房门关闭之后,房间里少了另一个人强烈的存在感,骤然安静了下来。   程愿不知为何,周身忽然泄了股劲,在方才许时悬坐过的沙发上坐下。   他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床脚。   片刻之后,唇边绽开了小小的笑容。   就……还挺好的,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还挺好的。   而现在时间已经不算早,程愿今天算是奔波忙碌了小半天,又有些犯困。   他先去洗了个澡,出来之后却没急着睡觉,反而是给田小安发了个微信。   田小安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陆陆续续给程愿发来了不少照片。   程愿收到之后,这才满意地闭上眼。   接下来两天,程愿没有联系他的……嗯,包养对象,对方也没有主动发来消息。   但他却收到了来自其他讨厌鬼的打扰。   只不过程愿只自顾自地在网上浏览着那些体验感良好的酒店信息,等待着通话铃声的自动挂断,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给他打电话的是他的室友刘江涛。   倒不是因为担心他几天没回去,而是因为何鸣找到他租住的地方去了。   这两天程愿可没有闲着,将何鸣各种秽乱狼藉的照片打印出来,一张一张地往他家里寄过去。   程愿的专业也不只是摆设,他很轻松地查到了何鸣在网上各种借贷的信息,也都一一截图,偶尔混杂在照片中,当是一个意外惊喜。   此外他还拿到了何鸣的身份证件,在网上将何鸣欠钱不还的行为申请了立案,法院传票的地址填的也还是何鸣爸妈家。   而程愿早先就特意给何鸣提了个醒,所以何鸣这两天都没有上班,一直在家里蹲着,生怕有哪一封邮件被他爸妈收到。   但这种事他能防一次,却根本不可能防十次百次,而且只要程愿想,他完全可以直接联系上他爸妈。   一开始,何鸣心中还是恼恨居多,但两天下来,他心弦一直绷得太紧,是真的有点受不了了。   可他根本联系不上程愿,只能辗转找到了程愿住的地方。   但对于程愿居然这么玩他的行为,何鸣心里当然是恼羞成怒的,所以每次上门时表情都相当不好,有一回甚至还带了两个混混,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模样。   他几次堵不到程愿,就转而逼问刘江涛程愿的去向。   刘江涛哪里知道,但他又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对何鸣这种行为根本不敢说什么,并且还真有点被吓到了。   只能使劲给程愿打电话。   恍若未闻的程愿坐在酒店窗边,最终选定了一个各方面评价都还不错的温泉酒店,惬意地想,明天又去这儿住一住吧。   而程愿这两天看了这么一场吵嚷的闹剧,日子过得有趣又充实,许时悬那边也没有闲着。   他这回过来南城,和天锐的合作项目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工作量,其余还有许多事情,导致他这两天都没来得及回江畔酒店。   但南城子公司到底不是总部,许时悬也并非常驻在这边,燕城还有更多的工作在等着他。   这边的出差视察工作完成之后,眼见着便到了回程的时间。   但许时悬临时做出了更改的决定,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孟呈的电话很快便隔着两千公里的距离冲了过来,语气相当震惊:“我听周小淼说你这次不跟他们一起回来??”   许时悬点开和程愿的聊天框,上面的两笔转账双方都没收,各自失效退回了。   但除此之外,也没再有新的消息更新,程愿没有找他。   许时悬简单地应:“嗯。”   孟呈这一听就炸了:“不是吧大哥,我这后面还有好多事等着和你商量呢,你没事留南城干什么?这也太突然了,不行我受不了,这还不如让我去死!”   “行,去吧。”许时悬在聊天框里敲打了几个字,最终又删除,对着电话冷酷无情地说,“少跟我撒泼。”   孟呈完全不能接受:“你办公桌上文件都堆成山了,别说我,你再不回总经办的人也要找你撒泼了,本来这次去南城就不该是你的行程,你秘书早都找我哭诉好几回了。”   许时悬说:“我会跟他们交代,文件扫描给我、需要签字的邮寄、这个月增加奖金,还有问题吗?”   “那我也不想再帮你应付那些莺莺燕燕!尤其那什么贾银落,烦得我头都大了。”   许时悬冷漠地说:“这关我什么事,你也可以直接让他滚。”   “……打扰了。”而许时悬既然这么说,事情基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孟呈是真不理解,“不是,到底是有什么事非要你亲自留在南城,有事网上沟通不可以吗?”   正说着,聊天框忽然动了一下,弹出了两条新消息。   【汤圆:[地址]】   【汤圆:今晚有空吗?】   许时悬看见消息,微挑了挑眉,简单粗暴地回答了孟呈的问题:“不可以,别管。”   挂断电话后,在聊天框敲下回复。   【XU:有。】   【XU:等我。】 第9章   晚上八点。   许时悬方才抵达了程愿发给他的那个地址。   此处距离南城市中心有一点距离,但环境不错,是一处庭院式温泉酒店,建筑颇具古韵野趣,茂林修竹幽静秀丽,私密性也很好。   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许时悬绕过回廊,走到了程愿所在的房间门口。   房门敲响后过了得有一分多钟,这才传来‘咔哒’一声响。   许时悬原本想说一句‘怎么这么慢’,但转眼看见眼前的人时,什么都没再说,侧身进去回手关上了房门。   程愿也就比许时悬早来俩小时,原本正在院子里泡温泉,舒服惬意得快要睡过去时,门口这才传来动静。   程愿匆匆从水里起身,随意裹上浴袍便小跑过去开门。   他平时白得其实有些没有血色,如今泡得浑身都泛起淡淡薄红,头发眉毛眼睫沾染着水汽,活像一颗刚洗过的水灵桃子。   许时悬进屋之后便把西装外套随意扔到了沙发上,一时没有说话。   程愿喊他来的时候大约是隔着屏幕,并没觉得有什么。   可眼下看到真人,想着待会儿要办的事,气氛突然有些尴尬微妙。   他拿了块毛巾搭在头上,背对着许时悬慢吞吞地问:“你……要不要去泡一会儿?”   语气里有着微不可查的窘迫。   许时悬听着觉得十分新奇,之前他觉得这人说话相当百无禁忌,还以为他天生性情如此。   但现在这是害羞了?   这个认知来得突然,许时悬垂眸掩下笑意,也掩住了一点陡生的坏心思。   总算给他找到机会了。   “不用,我冲一下。”   说完便直接进了浴室。   没一会儿,里面便传来淅淅沥沥的花洒声。   程愿手上无意识地擦着头发,心中突然想,要不还是叫点酒把自己给灌醉吧?   像上次一样,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经过上次摸底,程愿觉得自己酒量好像还行,一时半会儿估计达不到效果,而且宿醉之后头真的好疼,他不太想又遭这个罪。   不等他纠结完毕,浴室门又是一开,对方已经穿着浴袍出来了,头发耙向脑后,露出英俊浓烈的五官。   程愿抿了抿嘴,算了,反正这人还挺主动的,待会儿自己只需要配合就好了,这没什么难的。   却不想现实和想象有所差异,这回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人居然一反常态,完全不像那天一样,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就想进入主题。   当然他今天倒也没有过多废话。   只是程愿眼见着对方擦完头发,便去院子里逛了一圈,之后干脆在亭子里坐下一边泡茶一边赏了会儿月。   好不容易再回房间之后,又一会儿叫客房服务把他的衣服拿去干洗、一会儿拿出手机回一下消息。   期间和程愿交流的语气活像两人是出来玩的旅游搭子。   程愿目露疑惑:“?”   现在倒好,他又拿起遥控开始看电视了。   电视一开自动便是财经娱乐频道。   “今晨九点十九分,蓝成连锁于燕城海江区新店开业,创始人贾秀成先生携夫人裘虹女士及独子贾银落先生一家三口共同现身剪彩现场……”   程愿被这动静吸引,眼眸落到了跃动的彩色屏幕上。   可他将将只晃到了一眼画面中人的正脸,未及看清,掌握遥控器的某人便一边嫌弃地嘀咕着‘没点新闻可播了么’,一边切换了频道。   程愿复又回头看他,看他到底想看个什么。   许时悬自然感觉到了程愿的目光,看似不动声色,实际心中已是十分怡然自得。   过了会儿,他突然回头,不给程愿反应的时间,两人的眼神骤然碰了个正着。   程愿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他难道是在故意晾着自己?   可这是为什么?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吗?   程愿想不明白,便直接问道:“诶,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许时悬手肘搁在扶手上撑着下巴,浅笑着发问:“什么?”   这下确定了,他就是故意的。   程愿鼓了鼓脸,提醒他说:“我是你的雇主。”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遵从命令赶来了么。”许时悬手指闲闲敲了敲脸侧,看着他有理有据地说,“但是我的雇主还没有发出下一步命令,我怎么能轻举妄动。”   程愿惊了,睁眼瞪着他:“你——”   “我什么。”许时悬笑着,豁然起身,踱步到程愿面前,弯腰同他对视,轻声说,“要不,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来告诉我?”   程愿不满地看着他,嘴唇几度开合,最终说的却只是:“你这人怎么这样。”   程愿说这话时不太开心,因为他不想被捉弄,花钱又不是为了找罪受的。   他垂下眼,刚想说要不你走吧,这交易也不是非做不可。   却不妨忽然之间,后脖颈被温热的手掌托住,迫使他扬起了脸,一个炙热的吻随之落了下来。   且不仅限于浅尝辄止,不过片刻,对方便撬开他的唇关长驱直入。   是幽细醇厚的乌茶香。   程愿坐在床边,双手搁在身侧,不由攥紧了手下的床单。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和人接吻。   其实仔细想来,上次的大部分细节他都记不清了,只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印象。   此刻却好像骤然将他拖回了那晚的回忆当中。   一吻之后,许时悬顺势把他压下去,一边在他唇角鼻尖轻轻啄吻,一边半笑着哄他:“我逗你的,别生气了。”   程愿从那日起自我挣脱枷锁之后,面对他人一向称得上游刃有余,反正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他在乎的东西了。   但他对于眼下这种状况着实经验匮乏,是以一时之间只愣愣地眨着眼,好似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任由对方作乱。   许时悬见他突然这样乖顺,心中越发满意。   只不过这家伙让他吃瘪这么多次,他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认识许时悬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所以惩罚才刚刚开始。   许时悬鼻尖渐次向下,同程愿的肌肤只是毫厘之间,呼吸起伏间像是羽毛在轻轻地刮。   一路从表层吹拂到了骨头缝里。   程愿感觉头皮都麻了,他不太受得了,想伸手推开,却又见这人在他脖颈间嗅了嗅说:“好香,白桃味的。”   经他提醒,程愿这才想起,他刚刚泡澡时好像是随手拿了瓶精油滴了点在水里,原来是这个味道的吗?   但接下来,他却没有心思去纠结这个问题了。   在肩胛感觉到一阵尖利刺痛时,程愿蓦然又想到了对方的微信头像。   都喜欢咬人。   而自此开始,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许时悬拿回了主动权,程愿便才终于像一开始打算的那样,只需要配合就好了。   尴尬的氛围渐渐趋于潮热,就像南城六月底的天气,又湿又黏,却又总是无时无刻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人们,叫人透不过气来。   程愿几次想逃离,却又几次被留下。   忍无可忍之时,脑中零散地想,不是说他是雇主,要听他的命令吗?那现在为什么让他停他不停!   每每出口想要质问,却都会被吻得句不成句。   眼冒金星昏过去之前,程愿满心盘旋着怀疑,他这个钱真的不是花来找罪受的吗?!   而他找的这个人,似乎也不是能够轻易被驱使的,更像是一匹不受控制、为所欲为的狼。   ……   程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像是一个孤独的旅人,却误入鬣狗环伺的丛林,好像随便哪一匹都能随时扑将上来咬下他的一口血肉。   在他濒临极限之际,那些鬣狗却忽然消失无踪,好像是受到了威吓,他被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纳入了保护范围。   可再一环顾,四周好像都是冷冰冰的囚笼,他安全了,却没有自由了。   而那头狼,也一直在暗处幽幽地注视着他。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程愿眼球快速转动,最后突然一个抽搐,猛地惊醒过来。   程愿睁开眼,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怎么了?做噩梦了?”   身侧忽而传来一道询问的声音。   程愿偏头一看,发现身侧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撑着脑袋注视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他看过来,又伸出一只手过来将他拢进怀里。   程愿刚开始没什么反应,可过了一会儿稍稍清醒点之后,突然觉得两人这姿势有些奇怪。   就……没必要吧。   程愿想了想,默默地翻了个身,准备下床。   不想那只手臂又挪到了腰间把他给箍了回去:“还早呢,才七点,再陪我睡一会儿。”   程愿其实有点想说,我是能接着睡,但你其实可以走了。   只是对方脑袋亲昵地在他背后蹭了蹭,叫他觉得如果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过分?   不过这倒叫他也想起来了,昨晚这人才更过分!   花钱的程愿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他在被子里蹬了下对方的腿:“你放开我。”   许时悬经过上次的教训,半晚上醒了好多次,回回看程愿还在身边睡着没跑他才又接着睡,但没一会儿又会醒一下,是以一晚上没怎么睡实在,这会儿正迷瞪着。   说话间仍带着鼻音:“干什么?用完就扔啊?”   程愿几下挣不开他,浑身更是酸疼得慌,只能暂且放弃,没好气地说:“那不然还要给你五星好评吗。”   许时悬一听便知道他这是回过味儿来了,但他也被气了这么多次,算算账怎么了。   只不过许时悬这会儿心情不错,并不打算火上浇油。   他将人团吧团吧抱进怀里,及时转移了话题:“还没问你呢,怎么又跑这儿来住着了?”   程愿斜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回答了一句:“闲着没事当是旅游。”   许时悬闷闷地笑了一声,忽而心思一动,微敛着神色,问道:“旅游的话,范围就只在南城吗,有没有想过去更远一些的地方逛逛?”   程愿微眨的眼睫顿时停滞。   片刻之后,他情绪不怎么高涨地问:“比如?”   “申城、榕城……”许时悬依次列举了几个地方,最后他睁眼看着程愿的侧脸,微微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提,“或者燕城。” 第10章   “没想过。”程愿拿开许时悬在他腰上作乱的手,不感兴趣地回答。   “别动,给你按按。”许时悬替程愿揉起了负担过重的腰,又问,“为什么没想过?”   程愿兴味索然地说:“麻烦。”   一直以来,程愿的生活几乎规律到了枯燥的地步,从前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买房,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但现在这个愿望已经没有意义,也就没有必要再实现。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非做不可的事。   或许也有,但程愿不打算去细想,他只需要从现在起,随心所欲地过下去就可以了。   走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不去计划,也不去期待。   许时悬垂眸看他,越发觉得程愿就像站在一团迷雾之后,叫人看不清楚,又不自觉地想去看清楚。   “是吗。”许时悬头一次觉得自己有啰里吧嗦的潜质,“就一点都不想去看看?”   大概是许时悬按摩的力道不轻不重,程愿身上舒服了点,心里那点火气不知不觉消掉了,便耐着性子回答了问题。   程愿说:“网上不都有照片吗,我在网上日行万里。”   许时悬闻言无奈地笑了起来,懒死你得了。   不过他刚打算不问了,程愿却又忽然说:“我以前在申城读书,在那边待了七年;读研期间也跟随导师去过不少地方,榕城就去过。”   原本按照程愿不打算和交易对象有过多牵扯、连名字都没必要交换的想法,其实他大可不和许时悬说这些。   只是大概此刻他的瞌睡虫卷土重来,昏昏欲睡间,叫他不由自主卸下了心防。   而两人眼下这氛围,竟也突然有了些温馨的味道。   许时悬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眼眸微凝,平静地说:“我也在申城读的大学。”   等了一会儿之后,程愿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就此多说什么。   许时悬鼻尖在程愿额角蹭了一下,亦不再继续。   转而又问他言语间没有提到的城市:“那燕城呢,去过吗?”   程愿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默默地睁了开来。   片刻后,他不答反问道:“你是燕城人吧?”   “听出来了?”这回许时悬没有隐瞒,相反还说出了更多的信息,“我到这边出差。”   程愿心想,怪不得那次在江畔酒店碰见这人时他说不是来接业务的,看来也是出差临时住在那里。   随即又下意识接了一句:“顺便赚点外快?”   异地做鸭,基本没有被同事朋友发现的风险,既安全又体面。   许时悬:“……”是真的无语。   但他不想在这么融洽的时候给这人一点颜色瞧瞧,算了算了。   见他不答,程愿也觉得这样贴脸开大不太好,转而又很体贴地说:“你什么时候出差结束可以跟我说。”   一个月的交易可以随时终止。   程愿还说:“而且你放心,我以后应该不会去燕城的。”   所以也不必担心他俩这不够光彩的事会暴露到他的生活圈子中,他也不是大嘴巴。   许时悬忍无可忍,拉过被子把程愿紧紧裹住:“睡你的觉,话这么多。”   程愿只在他怀里露出一个头:“你是第一个说我话多的人。”   许时悬直接把他脑袋也按进了颈窝,不想再听一句话,不然就干脆憋死他。   好在程愿很快安静了下来,呼吸逐渐匀长,两人紧密依偎,许时悬愤愤咬了一口这人的耳朵尖,也渐渐睡了过去。   程愿再次醒来时,时间已经翻过了十二点。   他起来看了看手机,却发现田小安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问他在哪儿,有没有空出来一下。   田小安之前才帮过他忙,发给了他何鸣的那些照片,程愿这会儿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起身下床,脚刚沾地时却差点没直接跪下去,忍了又忍这才勉强撑住了。   那人是属狗的吗?   但没想到他正准备去换衣服,始作俑者便人模狗样地从院子里进来了。   程愿惊讶地问:“你还没走?”   许时悬刚回完工作消息一进来就遭这么个兜头质问,立刻一脸不高兴起来。   几次深入交流下来,程愿大概有点知道这人的脾气,但现在他才懒得迁就。   “我现在要走。”程愿说,“正好这房间下午四点到时间。”   原本他是打算再住一晚,但回了市里再过来一趟太绕了。   许时悬见他像是有事的样子,随口问道:“你去干什么?”   程愿看他一眼,没有回答,不过那一眼的意思相当明显,这不关你的事。   从来没有人敢不回答他问题的许总舌尖顶了顶齿关,表示很想骂人,操。   程愿没再管他,换完衣服之后便径直出酒店,招了个车直奔田小安给他发的地址。   路上田小安没有跟他闲聊,只是时不时会问一句他到哪儿了。   等出租车拐过几个弯,即将到达目的地时,程愿看着周遭人迹罕至的环境,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程愿蹙了蹙眉,谁知一抬眼便看见何鸣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身边还有几个打手模样的黄毛混混,其中一个人凶狠地推搡着面露害怕的田小安往前走。   那群人在同时也看见了程愿所乘坐的出租车,朝这边走了过来。   司机不知道这是什么社会情况,一脚油门就想跑,但程愿看看不远处的田小安,到底是开门下了车。   出租车绝尘而去,留下程愿站在巷子口,同何鸣静静对视。   最终还是田小安呜咽出声,打破了这股僵持的沉默:“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   负责押着田小安的那个人一声怒喝:“你闭嘴!”   与此同时,何鸣转了转手里的手机,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光芒。   程愿眯了眯眼才勉强看清,那么花里胡哨的手机壳,是田小安的,原来是何鸣抢了他的手机发的消息,怪不得语气有点奇怪。   那何鸣看到田小安给他发那些照片的记录了吗?   不等他再琢磨一下,何鸣便往前走了一步,眼神愤怒地看着他。   这几天他被程愿的定时快递弄得时刻提心吊胆,又找不到人,焦虑得精神都快崩溃了。   其实何鸣小时候成绩不错,勉强算是父母朋友眼中的好孩子,在旧日同学眼里也是安分规矩的类型。   所以他无论在外面怎么混,一直都是背着这一圈人。   程愿则是个例外,当初他因为网贷被追债,不得不到处借钱时,程愿是唯一一个他随便编了个要做手术但身上没钱又不想告诉家里人让他们担心的破烂理由,就直接借钱给他的人。   何鸣曾经对此有过触动,但后来却是渐渐觉得,程愿那会儿还没毕业就能拿出这么多钱,肯定不缺这点钱也不应该在乎这点钱吧?   而眼下何鸣更是觉得程愿这做法简直是欺人太甚,可程愿又没有真的寄照片给他爸妈,让他不免觉得,程愿其实还是不敢,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多年的偏见,让他难免傲慢。   何鸣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咬着牙说:“程愿,这次是你把事情做得太绝,碰到我的底线了。”   程愿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恍若未闻,只抬抬下巴说:“你先把他放了,咱俩的事关他什么事。”   “要不是用他的手机发消息,我亲自约你的话,你敢来吗?”何鸣在他和田小安之间眼神走了个来回,轻嗤道,“没想到你居然和他关系还不错。”   程愿不置可否,但他听何鸣这意思,估计田小安删除了记录,何鸣没发现至少没有确定那些照片是田小安发给他的。   程愿没回答这话,干脆道:“说吧,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何鸣不知为何突然发怒,狞着脸一脚踢到了旁边的一个铁皮垃圾桶,在巷子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动静。   田小安吓得尖叫了一声,何鸣身后那几个黄毛也立刻气势汹汹地往程愿的地方逼近了几步,像是要给他下马威。   何鸣突然吼叫着说:“祸不及家人,道上的规矩你不懂吗?程愿我告诉你,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我不可能放过你!”   随即便是沉默,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   大家都以为程愿是被吓到了,却不曾想,不消片刻,巷子里忽然响起一阵轻笑。   程愿背着光,满面迷惑地问:“说法?何鸣,你欠我钱不还,还要我给你说法?厚颜无耻久了,真就一点脸不要了?”   “你他妈说什么?!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其中一个黄毛身先士卒地提了棍子怒指向程愿。   而眼下气氛已然到位,何鸣瞪着他:“钱钱钱,你他妈就知道钱,我说了不还你了吗?啊?”   说着又是口锋一转,竟是想趁机赖掉这笔账:“我本来是打算给你的,但是你他妈现在这么蹬鼻子上脸实在欺人太甚,我还真就不想给你了!”   “而且我给你打欠条了吗?我签字盖手印了吗?你凭什么证明那钱是我欠你的!”   “就算你去法院告老子也不怕,别以为老子不懂法!再说这钱我就是不还,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何鸣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他身边其他人紧着帮腔:“跟他费这么多话干什么,还不如今天直接他妈的打一顿,大不了赔医药费!”   “还医药费,想得美!妈的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一群人凶神恶煞,田小安吓得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虽然心里是觉得他们很不要脸,这本来就是程愿的钱,但一边又忍不住想,要不这钱还是不要了吧。   说到这里,何鸣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一点,他也下意识觉得,经过他们这样恐吓一番,以程愿的胆子恐怕……   但他这个念头还没落下,便见不远处的程愿抬眸,目光掠过人群,直直地锁定到了何鸣身上。   那眼神冰凉冷漠,毫无温度可言,像幽深丛林中一旦遭遇攻击就释放出剧毒的蛇,直叫人不寒而栗。   “草,他拿手机干什么?不会是想报警吧?!”   这一瞬间,何鸣不知想到了什么,头皮突然一阵发麻,他尖声喊道:“别让他碰手机!”   可是已经晚了,等两个混混大步过去把程愿的手机抢过来砸到地上又把人钳制住时,程愿已经完成了他要完成的动作。   下一刻,何鸣自己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不止是他,在同一时刻,何鸣的父母、亲人、正经的朋友以及从小到大的所有老师同学们的手机上,都同时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里,正是何鸣他借贷欠款的信息、来自法院的传票以及他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这其中,何鸣的脸清清楚楚。   何鸣白着脸点开手机,不消片刻,死寂许久的各种同学群,就像是滚水入了油锅,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何鸣’的名字不断出现在滚动的聊天框里。   他的手机铃声亦开始急促响动,像是来自地狱的号召。   “程愿!”何鸣的手几乎痉挛,他气怒攻心,一把抢过身旁人手里的棍子,七窍生烟地向程愿走去,“我他妈杀了你!!”   田小安高声尖叫:“啊啊啊程愿快跑他要发疯了——!”   紧接着,田小安的话却戛然而止,不是被别人打断,更像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   只见程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脚一个踢开身边制住他的两个人。   在何鸣提着棍子抵达之前,他一脚踢起巷子里乱扔的一个啤酒瓶,姿势漂亮地接到手里。   冷着脸迎向何鸣走过去时,头都没偏,顺手在墙上把瓶身一把磕碎。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小巷,碎片四下飞溅。   程愿一手硬接住何鸣扬手砸下来的棍子,另一手直接把碎瓶口抵上了何鸣的脖子。   “你今天最好真的把我杀了。”程愿脸色苍白,眼眶却红,活像催魂索命的妖鬼,“否则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的照片会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地方。”   接着程愿把那棍子用力夺过哐啷扔向一旁,碎玻璃扎进了何鸣的皮肤,他第一回露出堪称狠戾的表情。   他在何鸣耳边厉声吼道:“动手啊,你他妈杀啊!” 第11章   沉默忍让的人猝然发狠,总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力量。   何鸣的脖子已经被玻璃划得血迹蜿蜒,但此刻他被程愿攥着衣领,近距离地看着程愿,先前的疾怒却消失无踪。   眼中只剩下陡然升上的畏惧和胆寒。   因为此刻程愿看他的眼神,叫他丝毫不敢怀疑,程愿既不怕死,也不怕亲手杀了他。   先是腿、再是手、然后是全身,何鸣浑身控制不住地哆嗦颤抖起来,后背寒毛卓竖冷汗丛生。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皆被程愿猛然震慑,即便手中拿着棍棒依然无所适从,田小安更是惊得自己捂住了嘴。   巷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最后程愿丢垃圾一般一把推开何鸣,何鸣腿软无力,惊恐失神地顺着墙根跌了下去。   程愿又把碎酒瓶对准了那几个混混,冷声问:“或者你们谁想替他动手,来啊。”   “不是见一次打一次吗,不如直接打死一了百了。”程愿眼中好似闪着刺骨的寒芒,指了指自己的大动脉和心脏,“朝着这些地方下死手,来啊!”   此刻的程愿看起来又冷静了下来,但浑身却有一种叫人不敢靠近的疯狂。   那几个混混无头苍蝇似的,无所适从地彼此探看。   前几天何鸣喊他们来的时候,说要找的人胆子很小,是个老实巴交的隐形人,估计随便吓吓就差不多了。   可这他妈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吧?!   他们是不务正业,但不是法外狂徒啊!   而且他们刚刚也看见了程愿群发出去的那些照片。   来之前他们打听过,这人是个计算机高手,想搞到这种东西轻而易举。   如果真的得罪了他,那他们会不会和何鸣一样的下场?   这样才是真正的颜面扫地无地自容吧,社死到这种程度,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更何况,他们中间还真有一两个人跟何鸣搞过……   一想到此处,众人顿时毛骨悚然,一股脑丢下棍子转身跑了。   顷刻便只剩了程愿何鸣田小安三个人。   田小安仍维持着手掌捂嘴的口罩姿势,虽然没跑,但一时间竟也有些不敢靠近。   程愿没在意,侧身低下头,又看向了脚边的何鸣。   此时他逆着光,脸上神情愈发看不清楚。   何鸣被他看得直往墙根缩,掌心撑到了玻璃碴也不敢嚎,他抖着嘴唇惊恐地说:“还、我还,我马上还,我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程愿闻言似乎是嗤笑了一声:“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呢?我欠条都没有呢。”   紧接着程愿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何鸣瞳孔猛缩,说话都快哭出来了:“程、程愿,有话好好说……之前是我犯浑,是我王八蛋,你你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怎么,你的意思还是我小气了?”   “不不不不是!!”何鸣发出一阵尖锐爆鸣,“我我我是说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你……”   可是何鸣大概是道德绑架习惯了,这会儿仍旧是怎么说怎么不对劲,他简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只能赶紧从兜里拿出手机,打算先把正事给办了。   但手机一开,顿时涌现出无数个未接来电,他爸妈的、亲戚的、朋友同学的……微信群里相关消息更是早刷过了999+,一个晃眼间就能看见许多犀利的议论。   何鸣虽然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但和眼下的濒死状况比起来,社死都是之后的事了。   只不过何鸣翻到程愿的对话框时,这才忽然想起程愿早就把他给删了。   “程愿,你、你能把我先加……”   他话说到一半,对上程愿似笑非笑的眼神,转眼又看见了一旁程愿碎裂的手机屏,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我我我我自己想办法。”何鸣听声音都快哭出来了,赶紧说,“还有手机,手机钱我一起赔你!”   程愿说:“这么客气干什么。”   “应该的!”   最后何鸣好不容易找到了以前程愿发给他的一个卡号,却不曾想付钱时,又骤然显示余额不足。   程愿就在他身旁,俨然看见了这提示:“看来还真没钱啊。”   何鸣现在没钱是真的,但有钱时不还更是真的,ash工资很高,时不时还能碰到富少撒钱,可他前一阵刚做完医美项目、还疯玩了一通,只已经挥霍完了。   程愿站起来,意味不明地说:“那要不你继续欠着?免得又说我逼你,是吧。”   程愿说这话时,用酒瓶缺口的地方在地上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刺得人头皮发麻。   但其实他这话也并非全然在说笑,何鸣欠他那点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忽然觉得眼下这乐子倒还挺有趣。   反正他接下来没什么事干,心情好时周旋周旋也没什么。   没想到何鸣这么不争气,这就要还钱了?   可这时候的何鸣哪里还敢顺杆子爬,生怕哪里不小心忤逆到了程愿,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妨碍他惊恐之下脑子发抽。   “我、我,明天,最迟明天我一定把钱筹到给你。”何鸣脑子里嗡嗡的,条件反射想到了最原始的担保条件,“你要是不放心,今晚、今晚我跟你走,随便你怎么样都行……”   换做其他人,大概意思说的就只是把人看着免得跑了。   可说这话的人是何鸣,他的‘随便’当中,就包括了一些特殊的‘补偿’。   平心而论,何鸣确实长得不错,也有费心保养,所以才能这么吃得开,以前被借贷平台追账时,他也靠这种方式宽延过期限甚至减少了额度。   基本等于是以身抵债了。   不过这会儿程愿还没什么反应,身后的田小安大概是被对方这恬不知耻的话惊呆了,愈发瞠目结舌。   他迷惑地想,这个世界的人原来都是这么癫的吗?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   忽地,一道冷硬讥诮的声音突然响起,却都不属于在场的任意一人。   许时悬绕出巷口,面色黑沉地走了出来。   在温泉酒店时,许时悬问程愿去干什么原本是随意一提,结果程愿那缄口不言的态度直接给他整逆反了。   并且这几天两人见面不是在酒店附近就是在酒店床上,他还从来没在其他地方见过程愿,而且程愿现在不是没工作吗。   他一时好奇,便在程愿出酒店时前后脚跟了上来。   只不过在最后一个红绿灯时跟丢了,原本想算了,但他看这附近人都没几个的环境总觉得有事,便让司机绕着找了几圈。   最后还真让他看见几个黄毛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许时悬赶紧下车往这边过来,没想到一来就听见这么句不自量力的脑残发言,再一抬头,上次和程愿拉拉扯扯的那个小鸭子也在!   操,搁这儿养蛊吗?   程愿回头一看,也有些惊讶,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他。   可不及他反应,对方竟直接越过他,一脚将何鸣踢到了墙上,皮鞋在对方身上碾磨间,阴森森地说:“随便是吧,行,那老子找人剁了你,你可别叫。”   许时悬比程愿粗暴得多,看起来也比程愿更加心狠手辣,总之听他的话,绝不会叫人怀疑他是在开玩笑。   并且此刻何鸣从下往上看着许时悬的脸,骤然想起21号那天晚上,这不就是那天晚上他想搭讪没搭上的那个吗?!   电光火石间,他又想起,所以那晚他抱着的人竟然是程愿!他们是什么关系?   何鸣并不清楚眼前这人的背景,但经那晚同事转述的排场,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至少想要悄无声息地处理了他,应该不会太难。   何鸣浑身筛糠似的抖着,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得罪的又是什么人。   他的恐惧到了极致,竟是一时没绷住防线,裤子湿了半边。   许时悬见状蹙了眉,嫌弃地收回脚,顺手拉着程愿退远了些。   退开时下意识往不远处田小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眉间戾气未消,吓得田小安‘嗷’一嗓子转身拔腿就跑了。   趁此时机,何鸣也不敢再有任何闪失,十万火急之下,筹钱速度直线上升,不出五分钟,便连本带息地打到了程愿账户上。   然后魂飞魄散地开始求情说好话。   钱既然已经到位,接下来自然就师出无名,程愿突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捡起碎屏的手机,在何鸣准备要给他磕一个之前,转身走出了巷子。   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出去之后程愿这会儿才发现,这里距离他租住的地方好像不远,都在一片老城区。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顺道回去一趟时,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力道。   许时悬拉过程愿的右手,摊开他的掌心,发现上面赫然有几道伤口,还在断断续续地往外渗着血。   “怎么回事?”许时悬眉心紧蹙,语气明显沉了下去,“他们弄的?”   程愿看了眼,应该是刚才敲酒瓶不熟练,不小心被划拉的。   “自己弄的。”他不甚在意地收回手,“没事。”   许时悬却不放手,抬头目光四下搜寻,最终锁定了不远处的一个药店。   他强硬地拉着程愿往那边去,然后自己进店买了碘伏纱布等处理伤口的药品。   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处理伤口的过程中,从消毒到上药,程愿一直都没吭声,仿佛没有痛觉似的。   许时悬平时哪里干过这种事,但他动作小心,时不时还会轻柔地吹吹,最后还尽力给包了个还算漂亮的蝴蝶结。   处理完毕之后,两人静坐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最后许时悬轻叹一口气,问道:“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这儿了。”   程愿轻轻扯着手上蝴蝶结的带边,一时间没有回答。   就在许时悬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程愿张了嘴,但问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刚才为什么帮我?”   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的,但应该不会太早,估计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而且他来的时候,他站着、何鸣蜷缩着,怎么看他都不是弱势的一方。   谁看了不得劝他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这人倒好,上来问都不问,直接站在他这一边补了一脚。   许时悬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帮你还需要理由吗,反正不会是你的错。”   想想又理所当然地说:“但就算是你的错,那又怎么样。” 第12章   程愿轻轻按着掌心的伤口,些微刺痛的感觉莫名让他有些上瘾。   但这个回答让他停止了按压的动作,睫毛垂着,好像一时间陷入了迷惘。   片刻之后,程愿忽然低着头笑了起来,不含羞怯也不含讥讽,是很单纯畅快的笑意。   许时悬大多时候见程愿都是安静沉默的,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但有时他凝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时,许时悬会觉得他似乎不怎么开心。   更遑论见到他如此明亮的笑容,许时悬静静地观察着,好似要将这一幕记得久一点。   笑完之后,程愿忽然问他:“你一直是这么长大的吗?”   “什么?”   程愿想了想形容词:“肆无忌惮,嗯……无法无天?”   许时悬觉得他这形容可不怎么好:“你居然这么说我,我刚可是在帮你。”   其实程愿只是觉得对方刚才的行径是出于他随心所欲的处世态度,和他帮的‘这个人’是谁没有关系,可以是他程愿,也可以是对方认识的其他任何人。   程愿从不觉得有谁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   但对方这作风无形间又一次鼓励影响了他。   因为方才在何鸣惶恐不安地哭嚎着求情时,先前一时的痛快淋漓之后,程愿竟当真开始思量,自己行事是否真的太过分了一些。   好像在那一瞬间,他几乎都快想不起从前何鸣对他的恶意拖欠、中伤、颠倒是非甚至还找人围堵他的那些事了。   果然,猝然间的改变只能是在表面,他本质上始终没有脱离从前的模样。   程愿讨厌极了自己这副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性格。   所以程愿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好奇,除了那副得天独厚的皮囊之外,他第一次想了解,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此时许时悬见他只看着自己,却不接话,笑了一下,自顾自地说:“我这个人是不怎么讲道理,一向帮亲不帮理。”   程愿正出着神,闻言下意识回答:“咱俩算个什么亲。”   别说亲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许时悬却说:“肌肤之亲。”   “……”程愿别过脸,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恍若未闻地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许时悬却并不打算就坡下驴,他可不想放过任何一点程愿情绪变化的时刻,故意问:“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程愿不理他,继续说:“何鸣之后应该不会再找麻烦了,你不用担心。”   许时悬更是不受影响,和程愿各说各的话:“而且咱俩这可还更亲近多了,毕竟亲戚朋友都能同时有好多个,我们这关系可不行,对吧。”   程愿打了个顿,勉强还是装作没听见:“……你刚刚也非常酷。”   “谢谢夸奖。”许时悬却没有错过这句话,笑眯眯地应承下来。   程愿总觉得被套路了,一口气差点没出来,坐在原地幽幽地望过去。   许时悬却往前靠了靠,直直望进程愿的眼睛,顺势问道:“诶,你应该没有好多个吧?”   说着许时悬便想起刚刚巷子里那傻逼竟然试图自荐枕席的话,还有那个小鸭子,之前不也在纠缠程愿。   都怪程愿,不知道这么受欢迎干什么,为什么不能对他们再凶一点。   不对,还是怪那些人不自量力,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这也配肖想程愿?   程愿看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靠你不是吧?”听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许时悬眉毛差点没竖起来,“除了我你还真有别人?!”   程愿不理解他怎么扯到这上面来,还突然激动,程愿颇感奇怪地看他一眼。   见他居然还用这种眼神看他,许时悬差点抓狂,双手握紧程愿的肩:“是谁?该不会真是那个小鸭子吧?!所以你之前才两三天找我一次?赶着转场呢!”   程愿被他握得有点疼,微蹙了蹙眉:“这和你应该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许时悬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我都只有你一个,你居然在外面还养了人?!”   什么叫‘只有你一个’,怎么越说越暧昧了,不过他说的应该是目前只服务于自己这一个雇主的意思。   但不是一般只有雇主要求雇员的,他怎么还反过来质问自己呢?   程愿疑惑了一小下,提出质疑:“我们之前没有约定过这个吧?”   许时悬被气得肝疼:“那照你这意思,我也可以去外面找人?”   “按理说你就算找了人我也不会知道。”程愿真诚地问,“但你打好几份工的话,真的不累吗?”   许时悬叉着腰走了个来回,差点没笑出来:“我看我就是不够卖力,没伺候好你,才让你有精神想其他的是吧?”   许时悬说这话时一直看着程愿,那眼神就好像恨不得把他当场吞了似的。   程愿默默地看了看四周,虽然人少,但偶尔还是有一些的,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点,低声回答:“没有。”   许时悬俯身靠近他,眼神在他嘴唇边缘巡视。   程愿突然心里有些紧张,解释说:“我没有别人。”   许时悬前进的动作停止,两人之间就隔着一线的距离。   虽然许时悬感觉程愿也不像那种人,但万一呢?此刻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趁机提出要求道:“不可以找别人。”   程愿想说凭什么,可这回却又被许时悬抢了先:“同样的,我也不会找别人,再说了,其他人有我好吗?”   这话乍听起来虽然有些大言不惭,但程愿仔细想想,也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更何况他本来也没有再找人的打算。   就是怎么感觉这对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算了,毕竟是刚下海,可能他也害怕得病,而且对方这资本提点无伤大雅的条件也没什么。   于是他最终点头答应了下来:“好。”   许时悬得到满意的答复,终于弯起唇角笑了一下,然后顺势向前,在程愿唇上讨了一个吻,直起身时又顺手在程愿头发上揉了揉。   程愿却拿开他的手,认真地说:“以后在外面不用这样营业。”   许时悬:“……”行,我真是多余爱岗敬业了。   许时悬不想再跟他说话,弯腰卷起刚刚包扎止血用过的棉花等物品丢去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结果再一回身,程愿已经不在原地坐着了。   他看着程愿慢悠悠沿着长街往前走的背影,扬声问:“你去哪儿?”   “我回去一趟。”程愿回头说,“你也回去吧。”   “你家在这附近?”许时悬几步跟上去,“不请我上去坐坐?刚不是还谢谢我呢。”   “不是家。”程愿摇摇头,“换个方法吧,我可以请你吃饭,或者加点钱,或者让你早点结束我这边的工作……”   程愿还没说完,许时悬便不想继续听了:“请我吃饭,时间地点我定。”   “好。”   程愿说完便离开了。   许时悬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查个人,何鸣,在ash上班。”许时悬被迫记住了那傻逼的名字,而他记性又很好,记得之前在酒吧见过这人。   同样的,许时悬刚赶到巷子里时,也看见了当时程愿脸上漠然讥诮的神色。   他不认为程愿是个无事生非的人,若非对方欺人太甚,程愿断不会如此。   可程愿连自己真实的名字都不肯告诉他,肯定不会告诉他这事的细节,那么他就自己查。   程愿不知身后许时悬做了什么,他一连拐了几个弯,便到了租住的小区楼下。   不过他这次可不是为了回来住的,而是想趁此时机,一并把余下的事情一起处理了。   这房子是去年他毕业回南城时租的,离公司不近,居住条件说一般都很勉强,但胜在便宜,所以他当时便直接租了一年,正好六月底到期。   房东前几天还在催他交下一年的房租。   如果不是当时查出绝症,他都已经交了,如今倒是正好。   程愿进屋时室友刘江涛不在客厅,但电脑却开着。   程愿看了一眼,便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却没想到他房间门居然是开着的。   “你在干什么?”程愿站在门口,看着正在自己柜子前翻翻找找的人。   “诶卧槽。”刘江涛没想到有人突然出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清是程愿,他顿时有点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我、我拿点吃的啊。”   程愿之前为了省钱,偶尔在超市碰到一些打折划算的商品便会买回来,有生活用品也有吃的,有时不想做饭也不舍得点外卖,就这么凑合一顿。   这些东西都整整齐齐地码在柜子里,刘江涛应该见过。   程愿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刘江涛见程愿脸色不怎么好看,试图先发制人:“我不就准备拿你点泡面,反正你工资这么高,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吗!”   “我问你怎么进来的。”   刘江涛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想出去,但程愿堵着,他只能说:“你门又没锁!”   “是吗。”   其实锁了,但他们这房门质量,一推就开了。   刘江涛觉得程愿这么当场质问就像是把他当贼似的,他面子上挂不住,想起什么,又赶紧说:“前几天有人来这儿堵你找你麻烦,我还帮你挡了呢,你该感谢我才是!”   说起这个他还真来了兴趣,八卦间也颇有些看好戏的味道:“诶,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他们找你干什么?”   其实这两天来找程愿的一共有两拨人,一波是凶神恶煞的混混打扮,一波则是西装革履的,说话间也很有礼貌。   只不过刘江涛见程愿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自讨没趣,便懒得再跟程愿细说。   并且他也不好再当着程愿的面继续拿他的东西,趁机挤了出去。   出去之后还在小声地骂骂咧咧,觉得程愿过于吝啬了,却丝毫想不起自己过去一年死皮赖脸地蹭了程愿多少顿饭吃。   他在客厅里继续打起了游戏,没一会儿,余光看见程愿出去了一趟,不过很快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邻居。   刘江涛颇为疑惑地看着他们跟着程愿进了房间,很快又陆续出来。   只是这回各自手上都提着些东西,有刚才他在程愿柜子里看见的那些零食,有生活用品,甚至还有衣服和被子等等。   刘江涛感觉事情不太对劲,推开鼠标站了起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程愿又把邻居一个大爷带进厨房,把剩下的米面粮油等东西全都装给了他。   刘江涛愣眼看着:“你们在干什么?”   “小程说他要搬走了,一些用不上的东西都给我们。”在客厅的一个大婶回完话又看到刘江涛的电脑椅不错,问道,“你这椅子还要吗?”   刘江涛乍然得知这消息,脸都抽了:“这是我的!”   那大婶翻了个白眼:“不给就不给,这么凶干什么。”   最后刘江涛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迅速把程愿的东西分了个干净,连洗衣液都没有留下。   刘江涛几度阻止,但每每得到的答案都是程愿冷淡地看着他说‘这是我买的。’   等人散干净之后,房子里除了房东配备的基本家具之外,其余东西基本都没了。   刘江涛这才发现,原来他在这里便利的生活条件,基本都是由程愿给予的。   但刘江涛是属于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类型,他刚才当着其他人不敢说,这会儿才咬着牙道:“那些东西你给外人都不给我。”   程愿只留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准备带走,回房之前淡淡看他一眼:“我是你爹吗?”   “你他妈说什么!”   “耳朵聋了?”   “你——!”刘江涛气得胸膛起伏,可程愿只是偏头瞪过来一眼,他便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程愿回到房间,剩下的东西还没装满一个二十英寸的行李箱。   可这却装完了他这二十五年的人生。   如此说来,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舍弃的。   走出小区时,天色已经擦黑,程愿还没有去配眼镜,既看不太清周围,他便没有过多在意周围的人。   弯腰去检查突然出现了点问题的行李箱拉杆时,程愿便没看见身侧经过了两个衣着妥帖的精英人士,和这处街区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两个人正在交流着什么,也没有注意一旁的行人。   最后这两个人几乎是踏着程愿出来的脚步,一比一地走到了那间在六楼的房子。   上楼时其中一个开口说了话,满满的燕城口音:“我们从他的学籍查到了学校,又从J大的档案去向查到了现在的工作单位,结果来了之后单位说他刚辞职了。”   “是啊,拿到联系方式又打不通电话,幸好又从单位查到现在的住址,但昨天来说人不在。”另一个人也苦笑着说,“该不会又碰巧搬走了吧?”   话音刚落,两人走到房门口,抬手敲响了门。   隔了许久,隔音不好的房门内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敲什么敲,吊命啊!”   刘江涛生气地打开门一看,结果发现又是昨天来找程愿的那两个人,顿时更加火冒三丈。   程愿临走前的做法已经很让他有气没处撒,结果刚才房东突然又给他打电话说他这个房子只整租,现在程愿不租了,要么刘江涛一个人租下来,要么他这个月到期之后就搬走。   之前和程愿一起租的时候,即便是他占用了客厅,但还是程愿出的房租大头,还有水电之类的费用,也被他以他不做饭为由推脱了大部分。   刘江涛没有固定工作,就偶尔打游戏赚赚钱,哪儿来这么多钱租整套!而且现在还有几天就月底了,他又去哪儿找房子?!   这会儿刚想发火,但他看着这俩人衣着不菲的模样,顿时动了心思:“问程愿是吧?我知道他在哪儿。”   这俩人也没想到这暴脾气矮青年突然这么好说话,但再一看对方老神在在的模样,也就明白了。   其中一个笑着说:“您给个准确消息,自然可以获得相应报酬。”   刘江涛脸上一喜,立刻就掏出了手机,但他不敢要多了,害怕这俩人直接转身就走,于是说:“……两千?”   “如果您的消息是真,我给您一万。”另一个人也掏出手机准备去扫收款码,同时自然而然地说了句,“但如果是假消息,我当然也可以告您诈骗。”   刘江涛的手机‘嗖’的一下就收了回去,然后便是房门猛然关上的声音。   最后还是路过的邻居大爷好心地告诉他们,程愿刚刚搬走,但不知道去向。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划过绝望。   这小少爷怎么这么难找啊。   另一边程愿却不知这些迂回,到公交站随便上了一辆人少的公交,坐到了车厢最尾端,他没有目的地可去,准备车子开到哪儿就是哪儿。   程愿在车上看着窗外一一闪过的街景,兀自发了会儿呆。   他觉得自己接下来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只需要最后再回一趟满星岛,去墓前看看爷爷。   顺便告诉他,自己很快也可以下去陪他啦,六年不见,也不知道爷爷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程愿想到这里,突然便觉得死亡一点都不可怕,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些期待来。   就在这时,程愿碎屏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前几天总有莫名奇妙的电话打过来,有像之前的许氏集团一样打来招聘的、有卖房的、有银行贷款的……程愿当时烦得不行,干脆自己做了个插件一概屏蔽所有陌生电话和短信。   而微信上的人该删的也删得差不多了,还有谁找他?   程愿忽然想到XU,是他吗?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对方今天突然亲他的那一下。   程愿眨了眨眼,今晚好像有点想找他。   可是滑开手机一看,却发现给他发消息的是一个备注名为[李常非]的人。   程愿脸上淡淡的笑慢慢敛了下去。   他点开对话框,看见对方只发来了简短的两个字。   【李常非:程哥?】   除此之外,再往上滑几页,都基本没有文字,只有转账和转账已接收的记录陈列在上,时间则是每个月的25号。   程愿看了看日期,今天已经26号了。   他这几天心思被其他事情充斥着,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这事,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对方就等不及过来提醒他。   这李常非是他以前资助的一个学生,从转出第一笔账开始,到今天已经足足五年。   原本程愿是打算资助到对方十八岁上大学为止,可对方第一次高考失利,连专科都上不了,他还曾暗示性地问程愿能不能送他出国留学。   询问无果之后只能转而说复读,还跟程愿哭着说他真的很想读书,但他们当地教育条件不好,他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赶不上。   反正程愿最后是信了,又资助他复读了一年,去年好歹考上燕城一个三流大学,学费也是程愿出的。   眼下已到六月底,对方大一快要结束,算算年龄,也二十岁了。   可自己不也是二十岁那年开始资助的他。   程愿看着满屏的转账记录,头往后靠到椅背上,情绪莫名地笑了一下。   原来他还真在这儿当爹啊。   程愿一时间都不清楚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跟魔怔了似的,到处当散财童子吗?   他上辈子到底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怎么身边全是讨债的?   过了会儿,程愿复又坐直,点开对话框,有几条碎纹的屏幕不太好打字。   【你马上不是暑假了吗?】   李常非像是在拿着手机等,很快回了过来。   【李常非:程哥,我暑假准备待在学校多学习学习,我担心赶不上人家。】   所以还是要钱。   【那上大学一年了,四六级过了吗?】   【李常非:……没有,我以前高中基础太差了,我会努力补起来的。】   【行了,你那个学校和专业没什么习可学的,不如努力去打工吧。】   【从这个月起,我不会再继续资助你了。】   发出这句话之后,对方没有再回消息过来。   程愿等了一会儿,收起手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好,这点钱干什么不行。   正巧此时,公交车准备进站,缓缓降下了速度。   程愿不经意偏头往外看,刚好看见一家眼镜店,门口大屏海报上的模特鼻梁间架着一副细框银边眼镜。   程愿近视看得不太清楚,隐约朦胧间,程愿竟觉得模特的轮廓和XU有点像。   念及此,他不由自主地便开始想象,对方真的戴眼镜会是什么模样?   对方鼻梁高挺、气质冷峻,戴起来应该会相当……斯文败类?程愿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正好他也是时候去配一副眼镜了,这几天模模糊糊的总是有点不方便。   于是公交到站时,程愿立刻起身,从后门下了车。   去往眼镜店的路上,程愿主动给对方发了消息。   【你近视吗,多少度?】   顶端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XU:怎么,想玩道具play?】   【XU:好啊,那我戴着眼镜,你不能背对我,要一直从正面看着我。】 第13章   【……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   【XU:那你问我这个。】   【当我没问。】   消息刚刚发出,语音电话便拨了过来。   许时悬低沉好听的声音通过电话有一点失真:“在哪儿?”   “明睐眼镜。”   许时悬浅笑了一下:“看来是想我了。”   “不是想你,是想到你。”程愿纠正补充说,“店铺模特和你有点像。”   他大概是飞快去搜了下模特,低声不满道:“显然我帅多了好吗,你什么眼神。”   不等程愿回答,他又问:“你在哪一家?”   程愿不妨他突然发问,即时通讯叫他没有考虑的时间,下意识便报出了地址:“梧桐路。”   “行。”   对方得到答案便挂了电话,也没交代接下来是要怎样。   程愿把手机揣兜里,进了眼前亮如白昼的眼镜店,工作人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许时悬抵达的时候,程愿已经配好了一副眼镜,正在试戴。   他拒绝了工作人员给他倾情推荐的各种花里胡哨的镜框,仍是选了和他之前那副差不多的大黑框。   但不知是头发变短了还是眼神不再回避躲闪,总之给人的感觉却和从前大不一样。   程愿正戴着眼镜循着工作人员的温馨提示四处看看,一偏头,正巧看见了从门口进来的许时悬。   换做之前,眼下这个距离他是看不清对方脸的,现在却清清楚楚地看了他一回。   转念之间,程愿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怎么好像确实是在哪儿见过他一样?差不多也是这种距离。   可程愿一时想不起来,随着对方的靠近这种感觉也渐次消失。   而许时悬见程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十分满意。   此外他还没见程愿带过眼镜,那大镜框更衬得他脸小下巴尖,看起来更加显小,出去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   许时悬走到他面前站定,两手捧着他脸左右转着端详了一圈,笑道:“这么可爱呢,小老板。”   程愿很少听人夸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往后仰头把脸退开:“说了别这么喊我。”   许时悬最后捏捏他脸,目光落到展柜上,发现上面还放着一副细框镜架,和外面模特的是同款。   许时悬直接拿了起来:“给我的?”   程愿想到这人刚才的危险发言,总感觉他如果点了头就好像在暗示什么play似的。   正犹豫之际,身旁的工作人员却相当积极地代为回答说:“这位先生一来就先要了这副,说是要送人呢!”   许时悬意味深长地看了程愿一眼,程愿忽然觉得,其实不戴眼镜看不清微表情也挺好的。   许时悬说:“我不近视,那我要一副平光的?”   工作人员也看出坐着的这个小帅哥才是做主的,于是一并目光询问地看向了他。   程愿只能硬着头皮说:“和我这副一起结账。”   工作人员露出高兴的笑容,看他俩长得帅,还按照程愿的度数额外送了两副隐形眼镜给他。   程愿没戴过隐形,工作人员便热情主动地直接替他戴了上去。   感觉确实清楚又舒服,但他有些不习惯,眨了眨眼,眼睛一时睁得大大的。   结账时程愿的破手机卡了半天才卡出来,许时悬在一旁看着,但他见程愿似乎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异样,他也就没提要他顺便换个新手机的话,少和别人聊聊天才好呢。   准备离开时许时悬才发现程愿还带了一个行李箱,顺手接过之后问道:“拿个箱子干什么?”   程愿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并不想暴露更多自己的生活。   许时悬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咬着牙在心里把这人狠狠搓揉了一通。   随即假装无事发生地转了话题:“吃饭没?”   程愿诚实地摇摇头。   许时悬看他一眼:“那正好,我也没吃。”   程愿却相当不解风情:“那你去吃饭吧,拜拜。”   许时悬:“……”   他总觉得这人生活方式相当不健康,三顿得有两顿不吃的样子,怪不得这么瘦,一只手就能圈完。   他直接扣住程愿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路边走去打车:“才答应了请我吃饭。”   “现在吗?”   “嗯。”许时悬把他塞进出租车里,“陪我。”   程愿觉得这人确实是想一出是一出,相当随性,不过话确实也是他说的。   “好的吧。”   至于去哪里,他就没有再问了。   在路上时,许时悬趁程愿没注意,让人临时安排了一下。   抵达目的地之后,程愿发现要去的是顶楼一家西餐厅。   他不禁看了看自己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碰一下大件还行,刀叉这种小物件就……   努努力用左手吧。   许时悬站在一旁,余光自然看到了程愿这有点郁闷的神色,悄无声息地翘了翘唇角。   “居然还有位置。”   进餐厅之后,侍应生直接将他们引到了窗边的一处好位置,侧眸便能将近海的风景一览无余,从海沙交汇的海岸线一直看到幽蓝的深海处。   程愿没来过这种地方消费,还以为这都需要提前预定。   点餐时,许时悬问程愿:“想吃什么?”   程愿的目光却像被窗外的风景吸引,目不斜视地说:“你点,我都行。”   点完餐之后,许时悬往后靠进椅背里,伴着餐厅里悠扬放松的音乐,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今天他交代下去的事,底下人很快便给了回复,几乎把何鸣那瘪犊子恶心程愿那些事查了个底朝天,包括今天他抵达巷子之前的那些细节。   再想到之前天锐那些人对待程愿的态度。   曾经的同事、同学都是这么些狗玩意儿,那他的亲人朋友呢?   他还受过什么委屈吗?   许时悬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觉得之前对待天锐那批人的态度太过不痛不痒了。   于是在叫人处理何鸣的同时,气上心头,又给天锐的人再清算了一笔。   此外又想,所以自己第一次在ash酒吧见到他那天,他喝得那样烂醉,也是心里不舒服,终于憋不住了吗?   程愿从冥思中回神时,这才察觉四下的氛围过于安静了一点,他一转头便撞入对方打量的视线中。   程愿愣了一下,不怎么熟练地问:“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找找话题?”   “不想找可以不找。”   “噢。”程愿松了口气,坦诚地说,“刚好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许时悬被他逗笑,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程愿觉得莫名其妙,他和对方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很快也会擦肩而过,确实没什么话好说的。   好在菜品很快上来。   程愿原以为会有一些直接叉着就能吃的,结果对方点的全是那种需要刀叉再切开的菜品。   程愿本来不怎么饿,但眼下看着这满桌玉盘珍馐,竟难得被勾起了一点馋虫。   可他手不方便。   程愿小幅度地撅了下嘴,只能默默端过奶油汤,用左手舀着喝了起来。   耳畔听着对面刀叉碰撞的轻微声响。   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迸发出诱人的飘香,单是想想似乎就能体会到那鲜嫩多汁的口感。   程愿用他裹着纱布的圆圆手捂住右边耳朵,可不想听。   奶油汤也很好喝,要把自己灌个水饱。   忽地,唇边递上来一块切好的牛排。   程愿一怔,抬眼望向对面。   许时悬挑了挑眉,有种使坏成功的乐趣:“真可怜,吃吧。”   见程愿不张嘴,他又催促道:“快点,手举着呢。”   程愿迟疑着把香喷喷的肉咬住,比他想象的还要香,但怎么总感觉事情有诈。   可不待他提出质疑,下一叉子焗龙虾又递了过来。   程愿嘴里有东西时不喜欢说话,于是对方喂一口他就只能吃一口,直到吃了个饱。   “饱了?”许时悬笑着问。   待程愿点了头,他这才开始自己吃,用的俨然还是刚才那一副餐具。   只不过没吃两口就停下了,好像他今天的任务就是专门来投喂程愿的。   而在他吃的过程中,程愿目光越过他,倏然看到了身后远处的另一桌客人,侍应生正周到地替他们服务着。   程愿这才想起,对哦,他其实可以请侍应生帮他切一下的。   但现在俨然已经没必要了。   程愿有些抱歉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忽然觉得他人其实还挺好的,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我行我素。   许时悬抬头见他这模样,煞有介事地问:“感动吗?”   程愿抿了抿嘴,十分真挚地说:“你的工作时间我给你打对折吧,我们半个月就可以结束了。”   许时悬:“……”又提,你其实是不是很想早点结束啊?   “你这手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许时悬意味不明地说,“那照你这算法,岂不是我再喂你一顿,我明天就能结束工作了?”   那这样的话,一次的单价也太高了吧。   程愿蹙着眉想了一会儿,但转念又觉得,其实也不是不行,和他做那个也真的有点痛,那他就早点回满星岛好了。   但在他开口之前,许时悬率先换了话题:“还吃吗?不吃走了。”   “等一下。”程愿说,“我想再点个小蛋糕。”   刚才他看身后那桌客人似乎是在过生日,点了个蛋糕来吹蜡烛。   程愿便动了心思。   这些事许时悬自然顺着他,抬手招来侍应生。   程愿看了一会儿单板,很快便选定了一个迷你的抹茶冰淇淋蛋糕,还特意嘱咐要了蜡烛。   点完之后许时悬才问:“怎么想起来吃蛋糕了,没吃饱吗。”   程愿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轻声说:“本来该21号那天点的。”   那天是他确诊的日子,就此他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按理说该是愁云惨淡的一天。   但实际上却不然,程愿觉得是从那天起,他好像才真正开始脱胎换骨,开始找到了人生和自由的意义。   所以那天对他来说,几乎等于重生之日。   原本该当天就庆祝一下的,却不想一直拖到了现在。   程愿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并没有指望对方能够听懂,反正他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   却完全没有想起来,自己醉酒之后忘记了什么事。   而许时悬听到他这么说,眉尾微挑,所以这家伙这是想起来了?准备要给他补过一个生日?   那还算有心,不枉自己分他一个生日愿望。   许时悬念及此,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压下唇边笑意。   很快精致漂亮的蛋糕被端了上来,放在餐桌正中。   许时悬看眼神相当满意,蛋糕选得挺好,配得上他。   然后他眼见着程愿一言不发地点燃蜡烛,微亮的烛火轻轻摇曳,仿佛承载了无数希望。   接下来应该是要唱生日歌了吧?   许时悬理了理西装外套,若无其事地坐直了些。   可谁知程愿却在许时悬强烈的注视中,双手合十,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许时悬目露疑惑,什么意思?害羞了不给他唱歌了?   那为什么还是他许愿?有很多没有实现的愿望吗?   算了,不都说生日愿望可以许三个吗,那就再分他一个吧,自己就许一个好了。   于是许时悬也闭上了眼。   只不过他一向懒信神佛,自己也没有什么愿望好许的。   而既然这个蜡烛是程愿为他点燃,那么许时悬便在心里说——希望程愿健康长寿,欺负他的蠢货全都倒大霉。   与此同时,另一边程愿也在心里虔诚地说——希望不痛不痒顺利死去,死后可以见到爷爷。   说完这话,程愿睁开眼,可谁知他刚鼓起脸准备吹蜡烛,对面的人率先随口一吹。   蜡烛‘啪’一下,灭了。   程愿抬起眸,幽怨不解地望过去。   许时悬笑了笑说:“谢谢,有心了。”   却不妨程愿的话跟他一并响起:“你吹我蜡烛干什么?”   两人闻言,眼中双双泛起迷惑:“?” 第14章   最后以许时悬恼羞成怒地走出餐厅为标准结局。   等电梯时,许时悬拧着眉烦躁地拽松了领带,却仍是觉得胸口憋闷。   他身形未动,光是眼神斜睨过去看了一眼在后面结账的程愿。   什么叫他从21号开始就一时兴起打算吹个蜡烛?所以这是压根儿没把他当回事,是他自作多情是吧?!   还有这人刚才那谴责的眼神,是还怪他抢了他的蜡烛吗!   许时悬周身黑气弥漫,咬牙切齿地想老子待会儿就买一百根蜡烛,让你给我吹个够。   程愿结完账出来时,已经决定看在今天本就是请对方吃饭且对方还帮助他进食的份上,不打算和他计较。   程愿走到许时悬身边,毫无所觉地说:“刚刚这餐好便宜啊。”   他刚才都做好了食日万钱的准备,结果价格比他想象中实惠多了。   侍应生还说因为他是新客,所以才打了折。   “下次还可以来。”程愿嘟囔着,说完发现自己的行李箱还在对方手里,伸出完好的左手说,“我自己拉吧。”   此时电梯到达。   许时悬直接左手提起行李箱,右手向后,恶狠狠地拽着程愿进了电梯。   程愿差点被他拉个踉跄,幸好又被及时揽住肩膀站稳了。   程愿在他怀里悄然抬头打量了一下他稍显冷酷的神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难道是因为自己质问他了吗?   可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电梯已到楼下。   外面已经有车在等着了,上车之后,许时悬冷着脸没说话,程愿便也没有开口。   一路安静地到了附近一家海滨酒店。   程愿原本是打算对方要是还不高兴的话,那等他下车之后自己再去找个地方住。   岂料许时悬识破了他的意图,更被这没良心的气得肝疼,扣着人手腕下了车。   不料走了两步,程愿突然想起什么,要往回走。   许时悬语气顿时危险:“现在想跑?会不会晚了点。”   “不是啊。”程愿指了指出租车离开的方向,“我的行李箱没有拿下来。”   正积攒着乌云的许时悬骤然一顿:“……”   草,只顾看着人,把这茬忘了。   这情绪突然就有点接不上,许时悬默了片刻才问:“里面的东西重要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程愿给问住了,他说:“就是些衣服、学位证毕业证护照什么的,应该不重要吧?”   始终都是身外之物了。   谁知许时悬一听,顿时觉得程愿在内涵他,他只能黑着脸,给刚开走的司机打了电话。   不过他们这一折腾,倒正好给了酒店的人在房间里准备发光蜡烛的时机。   睚眦必报你许总,说干就干从不含糊。   可酒店的人大约以为是什么表白现场,还特意布置成了爱心的形状。   灯火昏黄,光晕幽幽。   程愿一进门就被这一堆蜡烛惊了一下,眼神有些惊惶地瞄了眼身边的人。   “吹。”好在许时悬及时开口,言语间颇有些郁闷,“都是你的,慢、慢、吹。”   程愿闻言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是对方吹错他蜡烛的‘补偿’吗,是补偿就好,他还以为什么呢,刚刚差点转身就走。   总之程愿没有往深了去猜测许时悬的意图,反而看起来对这个安排感到高兴,听从许时悬的话兴致勃勃地去吹起了蜡烛。   一盏接一盏地灭掉,程愿心中先前那一点小小的遗憾逐渐消失无踪。   许时悬:“?”没报复到,还奖励到你了是吧?   很快吹到了最后一盏,可就在程愿准备圆满结束这件事时,许时悬骤然伸手,把最后那盏拿了起来。   程愿想吹完,便走到了对方面前。   刚准备呼气,许时悬忽然又把手抬高,蜡烛幽幽照亮他好看的轮廓。   程愿踮了踮脚,嘴巴凑近准备再次尝试。   却不料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许时悬微偏过头,亲自承接了程愿送上门来的吻。   那盏蜡烛最后还是没有吹成,被主人随意扔到地上,在角落散发着莹莹微光。   程愿任由对方扣住后脑勺,片刻之后,缓缓闭上了眼。   一吻结束时,许时悬在程愿唇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下嘴有点重,程愿轻‘嘶’一声,神志渐渐清醒过来。   他感觉对方真的不高兴,终是没忍住轻声问:“你在生气吗?”   其实许时悬现在已经好多了,只不过情绪上头一下子有些难以消解。   见他不说话,程愿又问:“为什么啊?”   “没有的事。”许时悬才不可能承认他为这么点小事耿耿于怀,随意揉了下程愿的头,“去洗澡。”   他不说程愿也没办法:“噢,好吧。”   程愿率先进了浴室,关门时十分庆幸对方没跟进来,先前还不觉得,眼下程愿确实感觉有点累,今晚并不想做。   并且他其实是不那么热衷于这件事的,一开始也就只是想体验一下而已,虽然他也不知道今晚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和他一起来了。   门外许时悬看着关闭的浴室门,微蹙了蹙眉,对于自己今晚的行为稍感懊恼。   他自然看得出来程愿现在精神不太好,手上还有伤,是以原本就没打算折腾他,可刚才他也不知道生的是哪门子气。   许时悬靠着沙发脊默了一会儿,忽又侧头看向了程愿的小行李箱,他随身带着那些证件做什么?是要去哪里吗?   但许时悬知道,即便他问了,程愿也不会告诉他。   毕竟程愿早就说过,他最多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念及此,刚刚平息下去的那股烦躁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程愿洗完澡出来时,许时悬首先替他换了一次手上的新药。   虽然动作还算轻柔,但程愿依稀感觉他情绪仍是不怎么好。   程愿不会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想着,如果他是看见自己不开心的话,那他待会儿重新去开一间房就好了。   再者说来,他和对方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还远不到在乎彼此情绪的地步。   只不过在此之前……   程愿望着许时悬,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道:“你能帮我取一下隐形眼镜吗?”   刚刚他在浴室里弄了好久都没弄下来,完全不像那位工作人员那么轻松。   见对方怔了一下,程愿体贴地问:“你也不会吗?”   许时悬正色道:“怎么可能,那我帮你忙的报酬呢?”   在程愿再度提出日期打折和加钱的条件之前,许时悬往前凑了凑,修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   程愿颇感奇怪地看他一眼,只不过对方一直等着,程愿现在眼睛也有点难受。   便只能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很快,他看见对方弯起的唇角,先前那股挥之不去的低气压倒是随之散了。   程愿心里却越发怪异,总感觉两人现在这样有点超过无情营业的范围。   不过很快他便没心思细想,心里更是开始后悔找对方帮忙的这个决定。   他就是在吹牛吧,为什么姿势感觉比他自己抠镜片还吓人!   好不容易抠出来之后,程愿眼角都红了。   许时悬摸了摸鼻尖,状若无事发生地起身进了浴室。   而程愿今天前后忙活了一通,是真的累了,既然对方情绪康复,那他也懒得再换房间,于是一沾枕头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意识迷蒙间,他感觉到身边有人裹一身热气上了床。   睡前程愿特意睡在边缘,给对方留了足够多的空间。   可是一具温暖的躯体却很快贴了上来,对方将手搭在他腰上,似乎准备抱着他入睡。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萦绕上了程愿睡意昏沉的头脑。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他们俩今晚又没有做什么,纯睡觉没必要这么亲密吧,又不是男朋友……   只是程愿实在太困了,没来得及抗议便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程愿醒来时,许时悬已经起了,正坐在外间沙发上,边桌上放着电脑,似乎正在处理工作。   鼻梁上正架着昨天送他的那副细框眼镜,比他想象中还要适合。   可程愿蓦然又想起对方在微信上跟他说的那句荤/话,不太自在地挪开眼。   要不今晚还是换个房间吧……   许时悬抬头,见程愿站在那儿发呆:“睡饱了?”   “嗯。”程愿说,“很忙吗?”   “不忙,处理完了。”许时悬推开没来得及拆完文件的电脑,“去吃早饭,吃完去海边走走?”   其实程愿有一丢丢疑惑为什么对方出差工作时间这么自由,但出于对彼此了解越少越好的心态,他没有多问。   早饭后两人一起去了海边,走了一会儿有些口渴,许时悬便去排队买了沙冰。   程愿独自站在海岸线边缘,习习海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极目望去,景致也很好。   只是程愿总觉得这里没有满星岛的海水湛蓝通透,也没有满星岛漂亮。   满星岛离南城很近,去港口坐船一个小时就到了,但自从爷爷去世之后,他只有忌日的时候才回去过一两次。   程愿眺望着满星岛的方向,忽然有点想早些回去了。   可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偏头一看,竟是一个小孩子站到了水深的区域,颤颤巍巍随时要摔。   程愿吓了一跳,想都没想便跑过去把小孩抱了起来。   不想恰巧一阵风浪起来,浪花一打几乎淹过了半个人,一副活要把人卷走的架势。   许时悬买完沙冰一回头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情景,顿时魂都吓飞了半边。   下意识里脱口高声喊道:“程愿!” 第15章   程愿浑身猛然一僵。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真名会从对方口中蹦出来。   他不是告诉他,自己叫江星吗?   可眼下并没有时间让他过多思量。   许时悬几步飞奔到程愿身边,将人拉回到海滩上之后,仓皇之余语气有点焦灼:“你跑那儿去干什么?!知不知道很危险!”   许时悬板起脸时颇为严肃,程愿还没什么反应,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却被吓到,顿时哭得更加大声。   许时悬被嚎得耳朵疼,丝毫不顾是大人还是小孩,蹙眉看过去一眼:“哭什么哭别哭了。”   正巧此时,也是去给孩子买沙冰的家长姗姗来迟地找了过来,看见两个大男人抱着自家哭得伤心的孩子,还以为他们是什么人。   一下子就从程愿手里把孩子抢了过来,伸手时指甲差点抓到程愿的脸,接着眼睛一瞪还想论理。   却被许时悬凶神恶煞地堵了回去:“孩子不会带就别生,带不好遭罪还连累别人;看什么看,连句谢谢都不会?不会就别在这儿杵着丢人现眼。”   此时围观者也七嘴八舌地讲解了一下刚才的事,那家长听后顿知理亏,但突然被这么说一顿心里也不舒服,勉强对程愿道了句谢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许时悬又拉着程愿上下看了一通,只见他身上的T恤裤子基本都湿了,手上的纱布更是浸了个透。   不用想都知道海水沾染上伤口刺得会有多疼。   这下步也不散了,许时悬拉着程愿就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生硬地说:“得亏是个小破孩,这要是个大点的胖点的你拉不动怎么办?网上的新闻还不够多吗?”   刚才那地方距离岸边确实有点远,但程愿从小在海岛长大,水性很好,他当时身处那个情景也并没觉得怎么样。   不过对方这是好意提醒他,程愿便没说什么,更何况他眼下的重点也不在这里。   程愿侧眸,眉目疏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而许时悬见程愿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语气不好,勉强压了压脾气没再继续。   回到酒店,许时悬立刻要了一个药箱,替程愿把纱布剪开。   就这么一会儿,伤口边缘已经红肿起来,许时悬看着依旧一声不吭的程愿:“疼不疼?”   其实很疼,只不过程愿现在没什么感觉。   他坐在沙发边缘,看了眼半蹲在面前替自己消毒的人,从眉到鼻到其下的宽肩长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足优越。   只可惜,要到此为止了。   程愿忽而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听到这句突然降临的询问,许时悬拿着棉签的手指微顿。   最初他喊出来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只不过为时已晚。   之后程愿一直没提,他还以为他没有听清。   眼下他听着程愿堪称平静的语气,半垂着眸,似在思索他对此到底什么态度。   程愿心中有在猜测,难道是昨晚他看到了自己行李箱的那些证件?但他的行李箱昨晚没有打开过,他也觉得对方不像会偷摸干这种事的人。   “22号早上,我捡到了你的工牌。”   正疑惑之际,许时悬一边给他涂着药一边如实陈述着。   程愿闻言恍然大悟,他就说他的工牌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跟你说我叫江星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在骗你了?”程愿顺延着想到这里,语气轻淡地说,“怪不得你从来不那么叫我。”   许时悬抬头看他,总感觉程愿眼下这态度有些奇怪。   程愿却不闪不躲地同他对视,甚至嘴角还翘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对不起,欺骗了你。”   许时悬更觉得不对劲了,说实话他虽然一直对这件事不满,但对程愿来说,他就是个陌生人,这其实无可厚非。   他不高兴那只是他自己的事。   许时悬便说:“我不也没跟你坦白。”   程愿笑了笑回:“那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许时悬莫名不喜欢‘扯平’这个说法,感觉就跟从此两清了似的。   只不过许时悬确实也不想瞒着他了,想着干脆趁此时机和他解释清楚,顺便再名正言顺地问一问,他真的一点都不考虑去许氏吗。   “其实我——”   可这回许时悬的话还没说完,程愿就突然皱了皱眉毛:“好疼。”   十指连心,不疼才怪了。   但见程愿脸都白了一层,许时悬哪儿还有心思说话,凝眸越发专注地放轻换药的动作。   好不容易换完后,程愿看他收拾药箱,主动问:“有内服的消炎药吗?”   酒店的药箱里只有常备外用药品,是不会随便给客人提供内服药的。   许时悬问他:“怎么了?”   “我感觉有点热。”程愿看起来相当真诚,“担心发烧。”   海水沾到伤口确实容易引发感染,许时悬微弯下腰,额头碰了碰程愿的额头。   程愿怔住,似乎一时间连眼睛都忘了眨。   片刻后许时悬退开,回答道:“我下去给你买点消炎药。”   程愿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   “那干脆一起去一趟医院。”   程愿顿时被劝退:“那我还是不去了。”   许时轻笑着说:“等我,很快回来。”   程愿对此却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说:“谢谢。”   许时悬笑笑,拿上房卡出了门。   大概程愿实在太自然了,自然到许时悬都放松了警惕。   直等走到了酒店大堂,他才想起来他居然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和程愿透露,待会儿回去直接先告诉他吧。   可是……不对,还是不对。   程愿刚才的态度太平静了,可程愿明明就是会跟他怄气的人。   许时悬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脚步猛滞,顿时转身往回走去。   他一边往电梯间走一边拿出手机想直接给程愿打电话。   打出去才发现之前在周淼那里拿的那个号码根本打不通,许时悬蹙了眉,这才想起程愿是屏蔽了陌生号码。   于是转而点开社交软件,想直接拨打语音电话。   可他还没播出,程愿的聊天框里突然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却不是任何文字,而是一条转账信息。   【对方向你转账300000.00元】   紧接着,这条转账信息便显示了已接收!   许时悬忽然想起房间的电脑上正同步登录着账号,但即便没有登录,程愿想必也有办法。   也就是说,这笔钱,现在已经躺在了他的账上,基本等同于他收下了。   那这是否就意味着,在程愿看来,结账就等于结束。   许时悬心中焦躁越盛,手指使劲按了好几下电梯键。   同时手上复又准备播出语音电话。   可这回,他依旧没有拨打出去,聊天界面直接显示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他被删了。   与此同时电梯到达,许时悬一进去便直接按了关门,身后的其他客人想跟着进去,但看着许时悬骇人的脸色,不由顿住了脚步。   许时悬一路回到房间,刷卡开门时心中猛跳了一下。   随即才握住把手推开了房门,房间里窗明几净天光大盛。   但却俨然已经人去楼空。   先前的猜想被印证,许时悬这回实在没忍住,一脚踹开茶几,低低骂了一声:“操。” 第16章   直等坐上了出租,程愿这才松了一口气。   按理说他不应该紧张,只不过程愿大概很少骗人,所以他刚刚一直心跳很快。   而他之所以不当面结账,是因为他莫名感觉对方不会那么轻易让他走。   虽说一个月的时限是他提出来的,但也约定好了可以提前结束,算是好聚好散吧。   其实这几天程愿曾数次生出过这种想法。   偶尔阴阳怪气、脾气阴晴不定,弄他的时候太凶太不知节制……这些勉强都算了。   可程愿感觉对方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尤其是昨天,替他教训人、帮他换药、要求他不准找别人、喂他吃饭、要自己亲他、抱着自己睡觉……   程愿对此十分疑惑,觉得有必要营业到这种地步吗?   但他以前没买过这种服务,也不清楚他们这行是不是真就这么卷。   直到今天早上对方喊出他真名那一瞬间,程愿便立刻坚定了分道扬镳的决心。   虽则如他所说,名字只是代号,互通姓名本身没什么。   可这却意味着,对彼此的了解更进了一步。   程愿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只想了却一些力所能及的遗憾之后在无人处不知不觉地死去。   他没有惦记的亲人朋友,他消失之后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所以即便程愿很感谢对方带给他这段不一样的体验,也没有试图了解过关于对方的任何信息。   程愿不想多此一举,在余下的时间里和别人生出更多的牵扯。   其他人大约都还好说,可那个人到底有所不同,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密。   他不知道对方最后会不会为他难过,但他更怕的是他自己会念念不忘抱憾黄泉。   所以像现在这样及时止损挺好的。   出租车沿着海滨大道一路向港口开去,程愿已经买好了回满星岛的船票。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点小事要做。   程愿调出田小安的微信,给他转了两万块钱。   田小安那天受到了惊吓,这事因他而起,给些精神补偿是应该的。   只不过田小安没有立刻收下,反而提出能不能见他一面,还发了张照片自证是本人。   程愿看了眼登船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便同意了。   约好的咖啡店内。   田小安一见到他便立刻站了起来。   原本田小安乍看向程愿的眼神中还有些胆怯,因为昨天程愿爆发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但他始终觉得他得跟程愿当面道一个歉,所以才鼓起勇气约他。   结果他一垂眸看见了程愿手边的行李箱,惊讶道:“你是要去哪儿吗?”   程愿笑了笑,在田小安对面坐下:“嗯。”   见他不想多说,田小安也没再问,低了低头说:“对不起昨天我手机……”   “你没有错。”程愿说,“我很谢谢你帮了我,那两万块钱你收下吧,小小心意。”   程愿语气平淡真诚,仿佛又回到了田小安最初认识他的样子。   田小安渐渐放松,不再和他客气。   “我听说何鸣被ash开除了,他那些债主也一窝蜂地找上门要债,还有他之前那些男朋友,知道他交往时脚踏好几条船,扬言要在南城封杀他,他现在也不知道躲到哪儿……”田小安又及时向程愿说起了最新消息,可他说着却见程愿毫无热情,“你不感兴趣吗?”   程愿抿了一口甜牛奶,轻笑着说:“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钱。”   对此,田小安忍不住问:“你之前为什么会借钱给他啊?”   何鸣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善茬。   程愿垂下眸子:“大概因为他以前真的给我接过水吧。”   那曾被何鸣挂在嘴边的小小恩惠,确实是程愿一念而起的源头。   他似乎经常这样,看似循规蹈矩瞻前顾后,却又总是一时兴起意气用事。   田小安闻言目露疑惑,这算什么理由?   不过接下来,两人没再说更多,田小安问他以后能不能继续找他,程愿却摇了摇头委婉地说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程愿离开咖啡店去往港口时,刚好赶上船已靠岸。   满星岛没什么特色景点,去那边的游客不多,很快船便启航。   一小时的海上航行之后,便抵达了程愿自小长大的小岛。   今天天气很好,天蓝云白,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送来略带清咸的海风,渐渐吹散了程愿心中那点微妙的怅惘。   他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状态不错。   他拉着小小的行李箱,直接往爷爷沉睡的墓园走去。   岛上原住民不多,墓园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不远处涛涛的海浪声。   程愿走到爷爷墓前,看着照片上面目慈祥的老人,墓碑上写着‘程树生’三个字,落款却只有‘儿子程海’,没有程愿的名字。   程愿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神色难得带上几分幼稚活泼:“爷爷,你最近是不是偷懒了,我都梦不到你,最近发生了好多事,都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程愿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通,最后坐在墓台边,头靠着墓碑高兴地说:“不过我很快就可以见你啦,你到时候要记得到鬼门关接我哦,我对下面还不太熟。”   “对了爷爷,为了确保咱俩能顺利见面,我有两个想法,但感觉又不太好,你听听看呢。”程愿有点纠结地说,“第一呢是我把你的骨灰挖出来,我带你去旅旅游,最后咱俩在别处找个地方葬一起。”   他这话刚一说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天也阴了一下,好像是老爷子对这个想法不太满意,并不想入土为安之后还要被孙子掘坟。   “……好吧。”程愿有点失望地说,“那我还是找人给我刻个墓碑,到时候葬你旁边吧,就是可能要请岛上的人帮帮忙。”   程愿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那么想,就是因为不想动静太大,让岛上的人都知道他死了。   但现在爷爷不乐意,他也没办法。   做下这个决定之后,程愿又坐着絮叨了一会儿。   直到太阳落山,天边泛起蓝紫色的烟云,他才起身和爷爷告别。   “我先走啦,过一阵再回来看你。”   程愿提溜着行李箱,出了墓园之后再度往港口去。   他准备真的去旅游一下,就像那个人说的,去更远的地方逛逛,至于去哪儿,到了机场再随机选择吧,反正应该不会是燕城。   不过他这回绕出去的时候,没忍住走了另一条路。   那条路会经过他小时候和爷爷一起住过的白色小楼。   但现在那栋房子已经属于别人,他回不去了。   程愿刚出生时是程树生在燕城火车站捡到的,因为找不到家长,便被程树生带回了满星岛养着。   后来程愿四岁时,被他妈妈千辛万苦地找到,程树生即便不舍,还是让他跟着妈妈回了家。   可谁知他妈妈劳郁成疾,没两年就撒手人寰,程树生去燕城看他时,发现没了母亲庇护的小程愿过得很不好,瘦得脸上就只剩俩大眼睛。   程树生心疼地问他愿不愿意继续跟着爷爷,就这样,程愿又回到了满星岛。   不过当时程愿的户口和学籍都落在了燕城,程树生不懂这些,但也知道大城市好,那时各项政策也都不严,所以便没有把程愿的户口迁回来。   但也正因为这样,程树生的户口上没有程愿的名字,程树生去世之后,他的所有遗产全由他的儿子程海继承了去。   包括这个房子。   程海一直在燕城,几年都不见得回来一次,但他就是见不得老爷子帮别人养孩子。   所以程树生一死,他就直接将房子变卖。   让当时年仅十九岁的程愿,在从小长大的地方却没了可回的家。   后来程愿也曾尝试过把房子买回来,但新房主却怎么都不肯卖,即便对方基本没来住过。   程愿站在小楼外,看了看二楼爬满月季的小阳台,即便无人打理,仍旧开得盛艳,那是爷爷在他房间外种的。   “愿愿?”身侧忽然传来一道不太确定的喊声。   程愿回头一看,发现是邻居大婶,他刚想应一声,对方却忽然往回跑,对她自家屋子兴奋地招了招手:“你们运气真好!愿愿回来了!”   很快,从小院里跑出来两个年轻人,俨然正是去出租屋找程愿的那两个。   而紧接着,他们身后又走出了一位年纪稍长的男人,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只是气质却沉稳温厚。   程愿疑惑地问:“你们是?”   邻居大婶热心地介绍:“他们说是你家里那边来找你的!本来是想让我联系你,但我换手机把你电话搞掉了,他们一大早就来了,等了一天呢,说是碰碰运气想多等几天……”   为首的男人提步走到程愿面前,露出一个儒雅和蔼的笑容:“你好,我是马云山,你妈妈的朋友,愿愿,你还记得我吗?”   程愿对于燕城那两年的印象已经很浅很浅了,但经对方提起,他依稀记起了这个伯伯,小时候好像经常带他去玩。   只是那些记忆实在遥远,程愿礼貌而不失戒备地问:“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马云山看着程愿越长越像他母亲的五官,直接道明了来意:“愿愿,我想带你回燕城。” 第17章   次日风清云净,燕城机场。   高阔的穹顶之下,往来如织的人潮中,多数人行色匆匆。   许时悬迈着长腿脚下生风地出了通道。   即便鼻间架着墨镜,但周身躁郁的气场遮掩不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位眼下心情不佳。   偏偏此时手机铃声不识趣地嗡嗡作响,许时悬眉头皱得更紧,即便看见备注的‘爸’,也很想当场断绝父子关系。   “许时悬,你居然还没回来的吗?”他爸、许氏前任霸总、早早退休后成天围着他妈转悠的中老年恋爱脑许慕冬先生不满地催促,“你快回来把许圆圆接回去,都给你妈看烦了,我好不容易哄她高兴呢。”   还炫耀上了是吧?就你有老婆是吧?   许时悬更烦了:“催什么催,再催跳楼,许圆圆彻底继承给你。”   “你又发什么癫。”许慕冬莫名其妙,但想想这好歹是亲儿子,还是关心道,“谁惹你了?”   许时悬憋了一天,顺了口气刚想稍微说道两句,结果又听许慕冬那边咋呼上了:“诶老婆老婆我在呢——你妈叫我,先挂了等你回来再说啊!”   紧接着电话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许时悬握着手机,差点没当场炸了,这还回个屁回!   窝火憋气地走到停车场,是真正的孟总本人亲自来接的人。   孟呈寻常说话自带三分风流笑意:“许总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前几天不还说要留一阵吗。”   说完偏头看见许时悬一副冷酷杀神模样,笑容收敛了点:“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你了?”   许时悬冷冷偏头,却只没好气地说:“你才不长眼。”   “得,我多余。”孟呈习以为常地点头,“我还是开我的车吧。”   宾利绝尘而去,而许时悬一想到昨天的事太阳穴就突突跳,坐在副驾闭目养神平复心情。   车子很快拐过弯不见了。   无人注意身后人来人往的停车场,又陆续出现了一行四人,走在最末尾的程愿仍是一身简单素净的装扮。   马云山率先上了停在面前的一辆七座商务,坐在了中排的单人座上。   另外两个年轻人都是马云山的直系下属,其中一个把手罩在车门上,礼貌颔首:“小程先生,请。”   程愿勉强笑笑:“……”行吧。   至少没再像昨天那样一口一个‘小少爷’了。   程愿独自坐到后排,车门关闭之后,和先前在飞机上时一样,一路无人说话,似乎要再给他一点安静思考的时间。   程愿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高大建筑,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但心间感受确实复杂。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燕城,没想到最终却还是来了。   不过燕城这么大,应该也不会碰到那个人。   其实昨天马云山提出要他回燕城时,程愿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并不想回来给自己添堵。   但之后马云山只说了一句话,便立时让程愿沉默了下来。   马云山说:“愿愿,你对从前那些事难道没有过一点怀疑吗?”   程愿四岁被他妈妈江如蓝找回去时,当时家里还有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小男孩。   据说是出生时在医院抱错了,把那个小男孩当成他带回了家。   换句话说也就是通俗的真假少爷。   江如蓝是中年产子,得之不易,孩子就是她的掌中明珠,可她一开始带回家的这个,不知为何她就是亲近不起来。   渐渐地,江如蓝心生疑窦,做了亲子鉴定之后才发现果然不是亲生的。   只不过费尽心血把程愿找回去后,到底想着另一个孩子好歹也是一直养着的,又找不到亲生父母,最后便没有把他送走,就当是养了两兄弟。   这个小男孩就是贾银落,而程愿的母亲江如蓝和父亲贾秀成正是燕城蓝成连锁股份有限公司的创始人。   可随着江如蓝的去世以及程愿的再次离开。   这些陈年往事便只剩少数几个人知道,外界也大都以为蓝成连锁贾家只有贾银落一个继承人。   马云山拿出贾银落和贾秀成的照片给他看:“你不觉得他们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的话,长得有点太像了吗?”   照片上一老一少,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程愿看着照片,忽然想起了自己无意间看到过两次的财经娱乐新闻。   曾经他也看到了这对父子如今和乐融融的模样。   其实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那时他更多的感觉是,既然他早已脱离贾家,这和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而如今马云山既然能直接和他说,说明他已经确定,贾银落就是他父亲贾秀成的儿子。   还是和他妈妈婚姻期间的……私生子。   说不定还曾为了把私生子名正言顺地带回家,而瞒骗着他妈妈,故意丢弃了他。   马云山眉峰蹙起:“贾秀成和你妈妈感情一直都不好,可蓝成连锁是你妈妈一手建立起来的,贾秀成当时根本不敢主动和你妈妈离婚。”   程愿对这些事有一点印象,那时候贾秀成和妈妈三天两头吵架,连带着对他也从没有好脸色,明显偏心弟弟。   可他那时候实在太小了,旧日感受已经寥寥无几,只有后来的一桩新恨。   程愿抬眸,忽而问:“如果我现在回去的话,我有什么筹码吗?”   比起整个贾家,他没有钱没有权,相比之下无异于蚍蜉撼树。   就算可以徐徐图谋,但他没有太多时间了。   “有。”却不妨马云山看着他,鹰眸中显出锐利,“你妈妈去世时,在蓝成51%的股权,全部留给了你。”   可那时程愿才六岁,稚子抱金过市,只会引来虎豹豺狼。   所以江如蓝临死前亦为之计深远,将实际持股人程愿隐藏在各个代持股东之下,这份协议也只有在程愿毕业时才会生效。   作为报酬,那些年的股权收益,全部为代持股东所有。   只望他们日后,在程愿需要时,能照拂一二。   马云山是其中之一,不过除了马云山,其他人都不清楚他们背后的实际持股人究竟是谁。   原本是能继续相安无事下去的。   但现在随着他们这一批人陆续面临退休,这件事迟早会被贾秀成知道。   更重要的是,现在贾秀成已经试图让贾银落进入蓝成董事会。   马云山不愿看江如蓝的心血白白便宜宵小,更何况他们招摇享受了这么多年,也该够本了。   只不过此时马云山看着眼前胸无城府、清澈干净的人,竟一时也不确定,主动将他拉入这漩涡之中,到底对不对。   马云山顿生犹疑:“当然,愿愿,这趟浑水你也不是非蹚不可——”   “不是浑水。”程愿却直视向马云山,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说,“是必须要做的事。”   程愿和他妈妈缘分很浅,只有那么两年的温暖时光,但他知道他妈妈很爱他。   所以他妈妈去世之后,他对燕城其他人就没有任何眷恋了。   可事到如今,没道理他们一个个一命呜呼,却徒留他们坐享其成狂妄幸福。   凭什么?   而他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妈妈还给他留了那么大一柄傍身的权杖,那不如大家都一起不得安宁好了。   此刻程愿坐在车上,倒也不是突然感到了后悔或者害怕。   他只是忽然想着,自己最多不也就半年时间,那到时候自己的死讯被他们知道,岂不是平白送了一个笑柄过去,这不得给他们爽死?   那可不行。   看来他这半年,还得非常努力地搞事,搅他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才不算亏。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正巧车子行至一个岔路口,马云山回过头跟他说:“愿愿,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房子,先送你过去吧。”   程愿眼睫微垂,顷刻做了决定:“直接送我去华御湾。”   华御湾正是贾秀成他们一家人居住的别墅区,当然已经不是程愿小时候曾短暂居住过的那个房子了。   马云山没想到程愿一来就要直接撄其锋芒,惊叹之余也有些担心道:“不提前准备一下吗?”   程愿笑了笑,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没必要。”   其实本来主要也是心理准备,既然他这么说,马云山自然不再多语,直接叫人开车去往华御湾。   但快到门口时,司机及时提醒道:“马总,我们没有来过华御湾,车子应该进不去。”   马云山和贾秀成虽同在董事会,但一直以来都不对付,互相是不可能拜访的。   马云山原本打算来了之后直接打电话叩门,总之肯定要把程愿送进去,不过多半少不了一阵阴阳。   就在此时,程愿坐在后排,淡淡地问了句:“这是哪一家的门禁系统?”   旁边的年轻助理立刻回答:“海镜科技的。”   程愿点了点头:“嗯,麻烦借下电脑。”   助理疑惑地把电脑给他,只见程愿把他的随身U盘插进去,在电脑上飞快地操作了几下,然后便说:“可以了,进去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门禁通行直接显示绿标,俨然把他们这辆车当成了别墅区的业主。   车内其余四人面露讶然。   程愿抿了抿唇,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家出的识别系统雏形是我做的。”   “!!”小少爷这么牛的吗!   程愿说着又嘟囔了一句:“但这么做好像违法。”   另一个助理满面钦佩、脸泛红光:“不违不违,这本来就该是您家!就算真违,罚款我交、局子我蹲!”   三言两语间,商务车直接开进了贾秀成家的别墅院门。   碰上贾银落刚好出门,对方一边着急地往外跑一边对身后的阿姨发脾气:“你为什么不叫我起床!我要去接机的,今天我要是见不到时悬哥哥,我开了你信不——你们是谁啊?!”   贾银落样貌可称精致清纯,脾气却十足嚣张跋扈。   他看向院子里突然出现的陌生车辆以及车上下来的人,双手叉腰刚欲开口大骂。   却在看见从后座下来的程愿时,顿时偃旗息鼓,瞠目结舌地瞪大了眼。   程愿环视一圈这阳光下显得宽敞富丽的庭院,最后目光缓缓落到了一看便娇生惯养的贾银落脸上。   “看来你还记得我。”程愿平静开口,看过去的眼神如古井无波,“但我暂时不找你,叫你爸来,至于你,去找你的什么时悬哥哥吧。” 第18章   “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贾银落眼睑微缩,很快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做出一副无辜单纯的模样,可他微微绷紧的身体已经呈现出了防御姿态。   贾银落问:“你们来我家干什么?是……怎么进来的呀?”   程愿听着他刻意强调的‘我家’,侧身挪开眼眸,分明没什么表情,却显出几分懒得看他装傻卖痴的微妙嫌弃。   贾银落见状,脸上顿时划过一丝戾气。   可程愿这一侧身,贾银落看见了他身后的马云山。   贾银落目光在他俩身上打量了一圈,似乎明白了什么。   真是个老不死的,不仅阻止他进董事会,居然还把这扫把星给找了回来,该不会他才是真爹吧。   可马云山到底是公司元老,贾银落不敢明面上得罪得太狠。   贾银落面上露出适当的惊讶,乖巧地喊:“诶呀,马伯伯,是您啊,真是稀客,我刚刚都没有认出来。”   马云山是体面稳重的人,不欲和小辈计较只言片语:“你爸爸在家吗?”   “应该去公司了吧。”贾银落眨巴眨巴眼说,“我刚刚下楼的时候没有看到他。”   其实看到了,他出来时他爸正坐在客厅喝茶,说不定还已经看见了院子里的这场闹剧。   但他爸现在都还没有叫他们进去,说明是有意给他们下马威。   爸爸果然还是偏向他的。   念及此贾银落底气顿足,再看向程愿的眼神中更添几分得意。   马云山的助理余年闻言立刻反驳说:“我问过了,贾总今天没有去公司。”   “那我就不知道了呢。”贾银落歪歪头说,“要不你们等一下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哦。”   “你——”   程愿抬手制止了欲与他争论的余年,淡淡道:“既然不在,那我们也走吧。”   余年刚才在车上已经被程愿那一手折服,眼下立刻很有眼色地问:“好的小程先生,我们现在去哪儿?”   “电视台。”   正沾沾自喜着准备上车离开的贾银落耳朵捕捉到这几个字,不由顿住动作,回头敏感地问:“去电视台干什么?”   程愿毫不介意地回答:“当然是去提供一些关于燕城著名企业家贾秀成先生的家庭秘辛,可别光我一个人看乐子。”   贾银落闻言瞬间没绷住,瞪大眼道:“你疯了吗?!”   贾银落面色相当难看,因为这件事一旦暴露出去,那岂不意味着在别人眼中他就要变成鸠占鹊巢的假少爷!   那他就更别想进蓝成董事会了,这灾星挑着这个时间回来果然是故意的。   “你管我?”程愿说完,同时疑惑地问,“你到底凭什么认为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是真的不明白,分明他的存在就是一个活的炸/弹,他们居然还这么不可一世?   程愿想了想,忽然说:“该不会是六年多前你见到我那一次——”   贾银落听到这儿脸色一变,打断道:“你胡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你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程愿懒得搭理他,面对马云山听及此言的疑惑目光也没有多说什么,轻笑一声,转身钻回了车厢。   不想就在此时,管家急匆匆地跑出来,对他们说:“马先生,先生请你们进去。”   马云山蹙了蹙眉,但分明他才是长辈,此刻却询问似的看向了车里的程愿。   程愿坐在车边单座上,推了推眼镜面不改色道:“让他出来。”   管家一时面露难色。   贾银落阴着脸说:“你别得寸进尺,都让你进去了还想怎么样?还要出来迎接你吗,你以为你是谁?”   程愿无视他,对车下三人笑了笑说:“那走吧,谁稀罕。”   “吵什么!闹闹哄哄的,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伴随着这么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一个眉心皱成川字的男人走了出来。   大约是面相不好,看起来竟比差不多年龄的马云山老了一截。   程愿闻声侧眸,跨过许多年的时光同台阶上的贾秀成对上了目光。   程愿知道贾秀成也怕他把这事捅出去,只不过和贾银落的担忧不一样,贾秀成担心的是他的形象和他在蓝成的地位。   因为当初贾秀成虽然在家里蛮横无理,但对外却一直是一副好好先生的人设。   外面一向都说,蓝成连锁两位创始人一路携手伉俪情深,即便后来江如蓝去世、贾秀成再娶,但因着再娶的夫人没有再生,贾秀成又时不时会在媒体面前悼念亡妻,依旧一副深情厚谊的模样。   而当初江如蓝对蓝成的影响要远比贾秀成深得多,她去世时若非贾秀成扮演的贤夫角色过于深入人心,贾秀成恐怕也早被蓝成踢出局了。   所以如今程愿如果真的要去曝光他和亡妻的独子另有其人,再牵扯出其他腌臜事的话,他多年经营的形象便将毁于一旦。   这对他的影响不能说灭顶,却绝不可小觑。   此刻程愿遥望着他,心中竟然生不出丝毫恻隐。   他脸部肌肉微动,无声地冷笑须臾。   没想到一大把年纪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真是老男人自大又自私的一生,没有一点惊喜。   贾秀成远远感受到对方的嘲讽,眉心跳了跳,竟还试图先发制人:“当年你既然义无反顾地走了,这么狠心地不认我这个老子,那你现在还回来干什么?这么多年,我早当没你这个人了!”   贾银落站在一边看起了热闹。   程愿张了张嘴,可他还没开口,又被贾秀成一挥手打断:“你别叫我!我没你这么个不孝子!”   “这位老叔叔,你想多了。”程愿坐在车上,动都不想动,“我没想叫你。”   “老、老——”贾秀成被打断施法,顿时哽住,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咬牙道,“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程愿忽而冷眼看向他,周身难得透露出锐利的气质:“你说呢?”   贾秀成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青年,迎上对方像是恨不得将他撕咬殆尽的眼神,心口猛跳了一下。   程愿靠上椅背,眼皮微垂:“当然是要你寤寐不宁。”   这话过于恶意刺耳,贾秀成面露狰狞,条件反射般欲再发难,身旁的老管家及时拉了他一把:“先生。”   贾秀成胸口不住起伏,几度深呼吸方才冷静些许,权衡利弊之后,深知眼下不是撕破脸面的好时机。   最终他勉强控制住情绪,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程愿车前,好像就这么几步已经忍受了巨大的耻辱。   他闭了闭眼,艰涩开口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咱们父子这么多年没见,何必这么针锋相对,不如进去坐坐,好好聊聊吧。”   程愿还没回话,倒是贾银落一听这话,立刻跺了跺脚:“爸爸!”   “你闭嘴。”贾秀成侧脸吼了一声,“这没你的事,少说话!”   贾银落从小就没怎么被吼过,愤怒又委屈,恶狠狠地瞪了程愿一眼,拔腿就跑了出去。   身后的司机立马跟上。   贾银落一直跑出华御湾,心里那口气仍然没散,气急败坏地踢了好几脚路边的盆栽,踢得一片东倒西歪。   他一定不会让程愿好过的。   正此时,狐朋狗友传来消息,贾银落点开一看,这才发现他居然把许时悬的事给忘了。   想到许时悬,贾银落心里好受了一点。   于是坐上司机的车直奔许氏而去,抵达许氏楼下时,贾银落径直就想进去。   可这回电梯口的保安却拦住了他,大厅的前台也赶了过来:“贾先生,许总回来了,您这回真的不能再上去了。”   “我就是来找你们许总的,让开。”   “不行啊贾先生。”前台小姐骇然失色,“许总今天心情特别不好,明令禁止闲杂人等上楼,您行行好吧。”   以前贾银落都是趁他们不注意溜上去,这回纠缠了半天却实在没办法。   贾银落烦得不行,好在此时他朋友给他打了个电话,听说情况之后劝了他两句,贾银落这才惊觉,他今天状态本就一般,确实也不能撞了许时悬的枪口。   贾银落勉强冷静了下来,决定且等下一次机会,转身往大楼外走的时候,想起什么,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道:“你帮我查个人,越详细越好,最好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把柄。”   贾银落恶意满满地开口:“程度的程,事与愿违的愿,程愿。”   他说这话时,丝毫没有周遭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以及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   紧接着,皮鞋接触地面的动静蓦然停下,一道冷厉无比的声音随之响起,像淬了道道扎人心肺的寒冰,满含愠怒的气势压得人头皮发麻。   许时悬冷眸凝煞,沉面质问:“你说要谁事与愿违?” 第19章   许时悬的突然出现,好像在大厅里凭空按下了暂停。   贾银落吓了一跳,回头发现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脸上顿时挂起练了十万遍的盈盈笑容。   贾银落惊喜地喊:“时悬哥哥!”   长相清纯可人、声音清脆甜美,任谁听了不得怜香惜玉、心软迷糊一阵。   可落后半步的孟呈悄然打量片刻许时悬的脸色,默默为贾银落点了蜡,这回算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许时悬站在原地,心中记恨着他方才的话,居高临下地问:“你是什么东西,和我很熟?”   听他居然这么毫不客气,贾银落脸上有点挂不住,他飞快看了眼四周围观的人群,往前走了两步,柔弱可怜地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贾银落,蓝成贾家的……”   “不认识。”许时悬既不等他说完,也不等他靠近,“滚远点。”   贾银落脚步猛顿,脸色也白了下来,眼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时悬哥、呃、许许总,您以前帮过我,我、我还托孟总给您送过礼物。”   孟呈笑容一紧,赶紧撇清关系:“诶你别乱说啊,我可没收!”   许时悬斜睨他一眼,微侧了侧脸。   身后的一众安保会意,不敢再耽搁,立刻上前要把贾银落‘请’出去。   贾银落自小众星捧月,从未遭过这种对待,先前在家的委屈一并翻涌上来。   可他到底没忘了眼前的人是许时悬,他并不敢大吵大闹,只能哭得梨花带雨地说:“时悬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见见你——”   直等被请出了许氏大楼上了车,贾银落这才一抹眼泪,脸上现出浓浓的不甘心。   手机上他朋友的电话还没挂,刚刚听了个全程,这时候才敢出声问:“你怎么得罪他了啊?”   贾银落烦躁地说:“我怎么知道!”   其实以前他能见到许时悬的时候也不多,但许时悬从来没有哪次像这回一样这么不给面子的。   那边的朋友猜测着说:“是不是因为你刚刚在许氏说什么事与愿违?他们做生意的不都蛮信这些的,像我爸跟你爸他们。”   当然以前也没听过许时悬也信玄学就是了。   可不管是不是,贾银落都接受了这个理由,真是沾上某人就倒霉。   他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刚交代你的事,你记得帮我查。”   “知道了,这人谁啊?”   贾银落说:“一个不自量力的灾星。”   与此同时,真煞神许时悬本人坐在迈巴赫中,似乎在闭目等待着什么。   坐在旁边的孟呈也暂时收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两分钟后,他终于接到回电,听对面说完之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挂断。   孟呈即刻转述:“他确实来燕城了,乘坐的是你后面一架航班。”   许时悬微睁开眼,眸色深沉地看着前座挡板,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倒是孟呈把‘程愿’这个名字在心里过了两遍,忽地灵光一闪道:“这是不是就是之前天锐那个很牛的算法工程师,周淼说许氏南城子公司想挖他,结果人家鸟都不鸟的那个!”   “你也认识他?”孟呈满脑子风月,前后一串嗅觉相当敏锐地问,“握草你刚该不是为了他才发的脾气吧?什么情况,这什么妙人,你铁树开花了?”   许时悬侧眸冷冷看他:“刚才的账我可还没跟你算。”   “冤枉啊老板。”孟呈举指发誓,“我最多逢场作戏看看乐子,可从来没出卖过你的任何信息,我很有原则的好不好。”   许时悬轻嗤一声。   孟呈赶紧跳过这个话题,疑惑着摸下巴:“不过话说回来,贾银落这厮怎么会认识你们家程愿?”   许时悬蹙了蹙眉:“鬼知道。”   孟呈见他居然没有反驳‘你们家’这话,再看许时悬眼下虽然还是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躁郁神色,但比起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先前那氛围,连孟呈都觉得十分要命。   孟呈新奇地挑了挑眉,心里大约有了数。   他及时问:“要不再让人查查?”   他原以为许时悬会同意,不料许时悬沉思片刻之后,却摇了摇头。   “不。”许时悬说,“也不准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查他。”   “知道,我会叫人挡着的。”孟呈明白他说的是贾银落那边,应完之后忍不住又问,“但我们为什么不能查一下,你不好奇他们的关系吗?”   他这话一说完便见许时悬面色顿了一下。   孟呈当即嘴比心快,找死地说:“你该不会是怕他知道吧?”   孟呈此话一出,叫许时悬下意识想起之前他不过是擅自知道了程愿的名字,这人就跑得影儿都找不到的事,真是想想就来气。   至于孟呈的话……许时悬偏头看过去,嘴硬道:“你活腻了是不是?”   “行行行,我不问了。”孟呈识趣地退后一点,在嘴边做了个拉链的手势。   不过许时悬默了一会儿,忽而又问:“他现在住哪儿?”   孟呈又给自己拉开,刚想说不是不查吗,但话到嘴边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即刻回答说:“十方酒店,方家的产业,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方艾。”   许时悬没应却也没反驳,只对孟呈示意了一下车门的方向:“你可以走了。”   “?”孟呈相当积极,“你现在就要过去找他吗?我跟你一起啊!”   许时悬懒得理他,待孟呈下车之后,对司机说:“去冬澜山墅。”   许时悬并没有现在过去逮人的打算,既然到了燕城,这人总不能再凭空消失了去。   更何况这人这么对他,他才不要这么上赶着。   至于现在,许时悬好不容易来了点心情,先回去接上许圆圆吧。   而此时的十方酒店1603,程愿电脑上正在查看马云山让助理余年发给他的一些关于蓝成的股东信息,大致了解了一下蓝成现在的结构。   总体来说就是他妈妈的影响在逐步减小,贾秀成野心勃勃,试图独揽大权。   而他今天当然没有踏进贾秀成家半步,就算要进,也绝对不会是今天。   不过他也没去马云山给他安排的那个房子,程愿到底不愿过于麻烦他人,自己一个人来了这边。   安静的环境也可以让他更加专注。   程愿做事一直是很有秩序条理的人,他既然决定回来,自然也不会让自己陷入一无所知的劣势当中。   程愿看完蓝成近年相关信息之后,又逐步辐射向外,看起了和蓝成有合作往来的其他公司,看着看着,程愿眼眸微动,鼠标停在了许氏集团的标签上。   这不是他的前公司天锐特别想搭上线的那家么,后来还给自己打电话说公司招人?怎么还和蓝成有合作?   程愿点进去了解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合作是蓝成连锁某家店面租用的大楼是隶属于许氏集团旗下,根本不是什么合作的供应商。   这许氏是实业发家,后也涉及能源、材料、人工智能等各新兴领域多向发展,是真正的大型集团,蓝成连锁和许氏相比,完全不是一个体量级别。   但大概是蓝成特别在意和许氏的联系,所以才特意把这点租赁关系写在了公司简报上。   正看着,程愿一不小心点进了许氏相关词条,写的是许氏现任掌权人相关的事,洋洋洒洒一大篇溢美之词,说对方是多么多么天之骄子、年轻有为、出类拔萃。   程愿粗略提取了一下重点,年龄二十八,未婚单身,叫许时悬。   不过整篇内容里没有一张照片,似乎隐私保护得很好。   但是……程愿口中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许时悬,时悬,时悬哥哥?   这不就是今天贾银落说要去见的那个?   他们关系不错吗?念及此,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程愿顿时失了兴致,但凡是和贾家人私下沾边的人,他都一律不想了解。   程愿木着脸关了网页,忽然也没什么兴致输入其他信息了。   程愿扣上电脑,下楼吃了个饭准备洗个澡睡觉。   但在进浴室之前,门铃忽然响了一声,说是客房服务。   程愿疑惑开门一看,发现是酒店服务生给他拿了个药箱过来,还客气地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换药。   经他提醒,程愿这才想起他右手上还有伤。   “不用了,我自己换,谢谢。”程愿接过药箱,关门之后忽然又想,这家酒店服务这么好吗?他记得他没要药箱啊。   大概是余年或者马伯伯他们提醒过的吧。   程愿没有多想,既然药箱在手,那还是换一下好了。   而程愿看起来细致内秀,实际上对待自己相当粗糙随便,整个消毒上药的过程还没一分钟。   只不过在最后缠绷带时,程愿看着自己绑得丑丑的死结,眸光微动,忽然想起了前几次替自己换药的那个人。   他看得出来对方似乎也没怎么做过这种事,但帮他时却足够认真细心。   这么一想,其实他脾气还挺好的,那他之前怎么会有他脾气不好的印象,是刻板认知吗?   应该是的吧,其实除了某些说不听的时候,他对自己真的还挺温柔的。   而且自己最后趁机离开之前,对方也是下楼去给自己买消炎药的。   程愿抿了抿唇,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点微妙的情绪。   他忽然想,当时他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跑掉,而应该好好跟对方告个别?   程愿这么想着,等他回神时,居然已将对方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但最终程愿还是没有再做什么,已经断掉的联系,无论如何也没有再续上的必要了,即便有些遗憾,可事情既已发生,也只能如此。   只不过程愿退出聊天框点到发现页时,朋友圈忽然弹出一条更新,俨然正是刚刚思及的那个人。   【XU:想我吗?[图片]】   配图正是对方头像中那只可爱又大只的阿拉斯加犬,正对着镜头歪着脑袋在笑,看起来特别乖。   程愿这才意识到,所以这居然不是网图,而是他养的大狗狗吗?   还有他这意思是,已经和狗狗见面了,他……从南城出差回来了吗?   可程愿无法得到答案,他放下手机,不再执意思索,起身拿着药箱去了酒店前台。   其实程愿如果再看久一点,或者再对燕城熟一点,应该很快就能发现,阿拉斯加奔跑的背景,正是十方酒店附近的公园。   他在前台还药箱时,也没有发现,自己刚刚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那个对话框中,忽然显示了一条‘XU拍了拍我’。   可是很快又被悄无声息地撤回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乎对方只是要趁这个时机验证一些什么。   酒店外不远处一个建筑物的遮挡之后,许时悬亲眼看着程愿的身影在大堂出现又消失。   仿佛才有了这人果然已经自投罗网的实感。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似乎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他哼哼着想,看到个药箱就能主动把联系方式加回来,我看你接下来想不死我。   “许圆圆你干什么!”   许时悬正得意着,手上牵着的阿拉斯加却忽然撒欢似的要往前蹦,许时悬猝不及防,差点被这大胖狗拉个踉跄。   许时悬回头一看,发现许圆圆是想朝旁边一家水果店去,老板娘正在外面摆着鲜嫩水灵的草莓。   “不可能,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你今天的份额已经够了。”许时悬拽着绳不松。   阿拉斯加见跑不动,扭回圆滚滚的身子可怜又委屈地看着主人,脸上甚至能看得出一点幽怨。   奈何主人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你休想,你个富贵能屈的逆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今天他去冬澜山墅接狗的时候,因为在这种腻歪的环境实在待不了一点,本想接上狗就跑。   结果这个逆子贪图享乐,在冬澜山墅的草坪上打着滚就是不走,害他多留了半天,遭受的精神攻击十分巨大。   许时悬深感背叛,相当生气。   许圆圆也不知道听没听懂,黑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许时悬看,就是不走,它想吃草莓。   偏偏许时悬也是个犟种,今天他还就偏要走。   于是把狗绳往手上呼啦啦一绕,弯下腰拽起阿拉斯加的两条前肢,见许圆圆的后肢还想倔强地往水果店去。   许时悬一生气,又干脆直接把整条狗抱了起来。   超大只的阿拉斯加拉长了有大半个人高,奈何许时悬身高将近一米九,搂条狗就像搂了一个大型抱枕。   毛茸茸的狗脑袋搁在许时悬肩膀上,明显有点懵逼。   路过的年轻人看着这一幕,纷纷惊叹回头,大帅哥抱大狗,实在稀有,好些人赶紧掏出手机拍拍拍。   只不过试图发到社交网站上去时,大家这才发现,相关图片根本发送不出去。   程愿自然不知道楼下的这一点小范围的插曲,他上楼洗完澡之后,便兀自睡了过去。   隔日,程愿意料之中地迎来了讨嫌的人。   贾秀成亲自到了十方酒店楼下等着他,邀请他回家。   程愿漫不经心地听着对方的话,不经意地四下巡视,果然在侧后方绿化带后看见有人拿着相机在拍。   他垂下头嗤笑一声。   贾秀成被他笑得脸皮发紧,攥紧拳头才勉强绷住了。   当天晚上,贾秀成又来了一次,而这回贾银落也跟着来了,还一改先前跋扈的态度,模样看起来乖巧愧疚,哀怜地喊他:“哥哥,你跟我们回家吧,你一个人在外面爸爸会担心的。”   程愿差点没当场笑出来,这两父子为了摆拍,演戏有够拼的,不拿个小金人都说不过去。   但他这回仍是没有搭理,这些素材且得拍几天呢。   不过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十方酒店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裘虹,贾秀成的现任夫人。   从前亦是蓝成连锁的员工,是江如蓝一手提拔上来的,曾和江如蓝关系很好。   程愿小时候回到贾家那两年,也曾数次见过她,每次裘虹过来,都会带着他和贾银落玩,也给他们买很多东西。   当初江如蓝去世之时,公司家里一团糟,裘虹帮着料理了不少事。   后来贾秀成觉得离不开她,加上贾银落那时年纪小,更需要‘妈妈’这个角色的照顾,所以那之后裘虹便留了下来。   一开始也有许多人说她是不是别有用心,可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再生,渐渐地,大家也都没话说了。   而裘虹这两天有事不在燕城,但知道程愿回来的事情之后,她便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裘虹敲开酒店1603的房门,在看见程愿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愿愿,你还记得我吗?”裘虹说,“我是虹姨。”   程愿侧身让她先进来,但神色间着实有些尴尬,实话说,他在燕城只待了那两年时间,除了他妈妈,对于其他人的印象真的不深,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么来问他一句?   程愿没有回答。   裘虹原本想伸手碰碰他,只不过面对程愿下意识的回避,她到底是识趣地收回了手。   裘虹抹了抹眼泪,有些悲伤地看着他:“好孩子,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程愿却说:“我没受委屈。”   他小时候跟着爷爷长大很幸福。   “那就好,那就好。”裘虹说着又忍不住婆娑了泪眼,“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其实裘虹平时话并不多,在众人看来是很温柔大方的人,但她大约见到程愿确实有些激动,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言辞间也很后悔当初一不注意就让程愿离开了她身边的事。   程愿数次制止,对方情绪好歹才平复了下来。   裘虹看着他,最后问:“愿愿,跟我回家好吗?虹姨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但裘虹看着他的脸色,又急忙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在家附近给你置办房产,一直这么住酒店终究不是个事儿。”   程愿垂着眸,仿佛在进行片刻思索,忽而应道:“好啊。”   裘虹愣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确定他答应的是哪一个。   程愿看着她提要求说:“让贾秀成开车来接我。”   “当然!当然!”裘虹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高兴地应,“太好了,你肯回家就好,我现在就回去安排。”   裘虹离开时,程愿看着她优雅高挑的背影,神色难辨。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却又刚好碰上客房服务的人过来。   程愿不由问道:“你们今天又赠送什么?”   前天送的温泉券,昨天送的香薰蜡烛,程愿入住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这家酒店居然会有每日惊喜环节。   服务生小哥笑了一下,揭开盖子一看,竟是一个包装漂亮精致还闪着小灯的抹茶冰淇淋蛋糕。   程愿不由一怔,忍不住说:“你们酒店日常服务这么好吗?”   小哥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笑着说:“那倒不是,我们家大小姐最近心情好,给客人们发发福利。”   程愿懂了,有钱人的乐趣。   他接过蛋糕进了屋,摆放在茶几上盯着看了一会儿,睫毛微眨,似乎要将这蛋糕看出花来。   他拿出手机,莫名其妙地拍了张照片。   倒是也没有做什么。   紧接着他习惯性地打开朋友圈刷新两下,没想到那人还真发了新的分享。   【XU:你休想吃冰淇淋。[图片]】   配图还是那只阿拉斯加。   程愿现在确定了,这只就是他养的狗,大型犬,和他倒还蛮配的,程愿轻轻笑了一下,依旧没有点赞,返回了桌面上。   次日一早,果然如裘虹昨天所答应的那样,贾秀成亲自开车到了十方酒店楼下。   贾银落也跟着来了,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见程愿出来,贾秀成还亲自上前接过了他的行李箱,裘虹打着伞过去帮他遮这夏日的烈阳,贾银落则帮他打开了后座车门。   乍一看起来,俨然已经是冰释前嫌和乐融融的一家人了。   唯一不和谐的,大约只有程愿冷漠的神色。   上车关门之后,贾秀成和贾银落似乎都有点笑僵了,收敛了表情。   但大概被负责公关的人打了招呼,倒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做什么咄咄逼人的举动。   车厢里气氛一时诡异得吓人,唯有裘虹在努力说话调节着气氛。   而在他们开车去往华御湾时,网上的消息则悄悄发酵了起来,同时出现的就是这几天贾秀成他们到酒店请程愿的配图。   【惊,蓝成连锁继承人竟另有其人,真假少爷现实上演!】   【我去,意思是以前出生的时候不小心抱错了?真的假的,这么有钱的人也有这种狗血事发生?】   【当然是真的!现在真少爷已经被接回去了,听说那真少爷还有心结,最近一直在耍性子不肯回呢。】   【是的,我也看见了,有图有真相,蓝成贾总什么人啊,这还天天去酒店求着他儿子回去,真的老父亲爱子心切啊。】   【我天哪,这天上掉馅儿饼的事他不赶紧接着还在那儿做什么,那可是蓝成,这么有钱他还看不上!以前是过得有多好。】   【他以前好像就是孤儿吧,怎么可能会比突然变身蓝成少爷过得好。】   【这你们都不懂,拿乔呗,找点存在感呗,你们可别忘了,贾家原来还有个少爷。】   【也是,虽说现在那位不是亲生的了,但已经当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贾总这么重情重义的人肯定也不会就此轻视他的吧。】   【之前我在新闻上见过那贾银落,长得超级精致好看,而且可温柔可和善了!换我我也舍不得这样的儿子啊。】   【我听说他们燕城二代圈里也好些人拿贾银落当白月光,真·魅力无限。】   【按理说这件事他其实也是受害者吧,突然就被告知不是爸爸亲生的孩子了,但他好体面啊,好几次都亲自去请了那个真少爷,但对方一点都不给面子。】   【哎,真是高下立判,小地方来的没什么见识啊。】   ……   总而言之,风向基本定成了贾家父子仁至义尽,倒是程愿不知好歹。   在这个基础之上,之后即便程愿想再说点什么,大约也会怀疑程愿是否是故意散播谣言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   程愿坐在车上,看着余年那边及时给他转发过来的这些消息。   【汤圆:没事,不管。】   果然也就这三板斧,程愿根本不在乎,他只要达到他的目的就可以了。   只不过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是,这新闻出来没多久,程愿社交软件上居然收到了不少询问的信息。   皆是来自他以前的同学,这些同学自从各阶段毕业之后基本都没有联系过。   哪怕上次何鸣照片的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也没有人来跟他说过一句。   因着之前一直互不打扰,程愿之前清理联系人的时候倒也没有把这些同学清除出去。   【同学A:程愿,新闻上那个真是你啊?】   【同学B:我去程愿,你居然这么深藏不露的吗!苟富贵勿相忘。】   【同学C:啧啧啧,原来是富豪的儿子,程愿你发达了。】   【同学D:程愿你这什么运气,太逆天了吧,不过我看新闻上说你好像还不太高兴啊,要我说你真的要识趣一点,可不能一直像以前一样不知变通。】   ……   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甚至还有他以前的同学源源不断地向他发来验证。   程愿第一次发现,原来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他。   纵是沉静如程愿,一时间心情也有些难以言喻。   他一一删除这些或八卦或套近乎或柠檬或说教的信息。   最后点进他之前搁置了许久的同学群,退出之前,他还看见刚刚被他删除的那些人竟又转去群里吐槽,说他现在是飞上枝头目无下尘、看不上他们这些老同学了。   说得好像他们从前关注过程愿哪怕一言半语似的。   程愿忽然间就不理解,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早点一了百了,和所有人断个干净。   不过除此之外,一切尚还在接受范围内。   程愿闭上眼,不再给予更多关注。   而他这边安静下来,却自有人咋呼。   许氏大楼顶层总裁办,孟呈冒死直接越过秘书的阻拦闯进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一进去便落下一句:“卧了个槽,你看新闻了吗,你老婆居然是这么个身份?!贾秀成和江如蓝女士的儿子?那贾银落是个冒牌货顶替了他??”   许时悬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抬起眼皮看过来一眼,俨然已经知道了。   孟呈扭着身子看了看许时悬一贯放着各类曲线图的电脑界面,今天难得显示的是新闻评论区。   里面那些针对程愿不好的评论全部映入眸中。   孟呈敏锐地问:“这感觉不对吧?这事儿难道还有内情?”   蓝成虽说还入不了许氏的眼,但在燕城也委实算不得毫无存在感,否则贾银落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他们眼前。   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就代表着蓝成自然也会拥有自己的公关手段。   那既然如此,如果贾秀成真如面上说的对程愿这么重视,那怎么可能任由别人这样恶意揣测程愿?   孟呈看着许时悬的脸色,问道:“要不咱们搅一下浑水?”   “他不喜欢我插手他的事。”   许时悬突然这么说了一句,这几天孟呈天天在他面前变着法地打探,可许时悬既没什么可瞒的,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孟呈还是头一回见许时悬做事这么瞻前顾后,撇了撇嘴:“啧啧啧,许总你坠入爱河了。”   “滚。”许时悬烦得不行。   而他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程愿不是这种任人宰割的人。   之前他也见过程愿对付那劳什子何鸣的手段,他更相信以程愿的技术,面对这些水军,绝不可能毫无办法。   他是有什么自己的打算吗?   如果是,许时悬不想无意间破坏了他的计划。   但他看着网上那些乌七八糟的傻逼言论,也着实有点忍不了。   最终许时悬说:“隐晦点。”   孟呈点头:“得咧。”   孟呈办事是很利索的,于是不过片刻,在网上针对这件事几乎要一边倒地站贾银落时,出现了那么一小波‘路人’。   【其实也不是吧,真少爷是J大硕士,搞算法的,履历超牛,就算他不回蓝成,也是各公司抢着要的那种。】   【那也是打工人,比得过直升资本吗?偷着乐吧。】   【说说而已,再说那个贾银落,三流大学,留级捐楼买学位,结果现在都还没毕业,还高下立判,高下了个寂寞。】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唯学历论?你学历高你高贵你了不起。】   【说点实话怎么就破防了呢,就见不得你们睁着眼说瞎话罢了。】   【就是,有些人拿着优渥的资源条件结果还没别人学得好,还在这儿跳脚,小丑回魂了吗。】   【也就那点花瓶人设了,谁造不出来。】   【而且真少爷也很好看啊!那身形那气质我真的昏倒。】   ……   ‘路人’攻势来势汹汹又混杂无踪,打得贾秀成和贾银落找的公关一头雾水,尤其想删又删不掉。   但这部分人不算多,他们也不能把引导舆论的事做得太明显,于是只能就这么去了。   总之做得十分不露痕迹,程愿那边也没发现突然起了这么一股势力。   随着贾秀成开车回到华御湾,程愿提步下了车,这回在贾秀成三催四请地赔笑之下,程愿终于迈步进了那所陌生的房子。   进大门过玄关之后,程愿凛着眸子在房子里四处看了看,裘虹热心地跟他介绍了家里的每一处地方。   贾银落缀在最后,满脸的不屑。   在他眼里,程愿就是没什么见识的土包子,这回回来和打秋风没什么差别。   穿得也破破烂烂的,浑身上下加起来可能还没他鞋带贵,怪不得想尽办法都要来他家。   只不过贾银落想着爸爸的叮嘱,知道只要忍过这一阵,一切应该就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程愿手中最大的把柄不过是他的身份,可现在他们主动出击,来个阳谋,干脆地承认了这件事,那他以后还有什么可以说道的呢?   而且按现在的风向,他们率先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程愿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以后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他进了蓝成董事会,就是把程愿扫地出门的那一天。   至于爸爸的亲生孩子,笑话,谁还不是亲生的了?   程愿耳畔听着裘虹的介绍,脸上神色一动不动,忽地,他转过身面对贾秀成,一字一顿地问:“我妈妈呢?”   他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了一下,程愿至今连裘虹一声虹姨都没有喊过,他说的妈妈自然不可能是她。   那么就只能是……江如蓝。   见他们各人神色迥异,程愿歪了下脑袋,不解地说:“不是说贾先生日日思念、时时祭拜么,怎么,原来这屋里没有我妈的灵位香龛?”   程愿眼神冷淡地看着贾秀成:“所以你一直都是在撒谎的吗?”   贾秀成额上见了汗,眼皮猛眨,贾银落刚想反驳,被贾秀成看了一眼,他勉强压了压语气说:“哥哥,妈妈已经入土为安,你还是不要随便说这些大不敬的话吧。”   “是你妈妈吗?叫这么亲热。”程愿抬眸看向他,眼神锐利,“还是说,你觉得她的灵位待在这个屋子里,就不能安了吗?是她不能安,还是你们不能安?”   江如蓝的话题一直是个禁忌,贾银落听闻此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装腔作势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裘虹抿了抿唇,出来说和道:“这事是我之前没有想周到,这样,愿愿,我们依你说的办,只不过这件事忌讳比较多,可能要请人多看一下。”   贾秀成和贾银落闻言皆有话想说的样子,却被裘虹无视了去。   “不必了,说说而已,看你们紧张得,我也怕她看着犯恶心。”程愿转身向楼上走去,“我住哪一间?”   裘虹立马说:“都可以,愿愿你随便选。”   “是吗。”程愿的眼睛似有若无地看向贾银落,“选到了有主的怎么办?”   贾银落硬挤出一个笑容:“只要哥哥喜欢,我就都让给哥哥。”   “行,那就你那间了。”程愿立刻点头,“床和沙发换一下,我怕腌入味儿了。”   贾银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顺势答应了下来,脚下往前走了一步:“你——”   裘虹却拉住了他,对他笑了笑劝说道:“落落,哥哥才回来,你让让哥哥,好吗?”   “妈!”见裘虹无动于衷,他又转头看向贾秀成,“爸!”   二人都不理他,贾银落自知此事已定,他胸口不住起伏,咬着牙维持住了最后的笑容:“好,好,你住!”   家里佣人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把贾银落房间里的床、沙发、窗帘等显而易见的物品全都换了新。   而贾银落这间屋子的通风和采光都很好,程愿进来看着,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在贾银落叫人来拿他的一应衣物、首饰等物品时,程愿却说:“出去。”   等贾银落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时,一眼就看见程愿正站在屋子中间,面前放了个很大的金属盆。   而他手里拿了个打火机,正在饶有趣味地烧着玩。   贾银落一来就看见程愿正在烧的是他最喜欢的那件衣服,轰的一下脑子差点炸了。   这件衣服他排队等了一个多月才订到的,他看程愿就是嫉妒他有的他没有,才故意这么做的!   可这回并无其他人在场阻止他,贾银落却仍旧没敢惊嚎出声,一些恶毒的话卡在喉咙,像哑巴了似的,完全不敢说出来。   因为此刻程愿的脸在明晃晃的火光映照之下,分明应该是温暖的,却直叫人感觉无比阴森寒冷。   那一瞬间贾银落忍不住想,这他妈是个疯子吧?!   程愿正欣赏着他燃烧的作品,一抬头看见贾银落在门口:“不是说都给我?想要?来拿。”   贾银落被他看得忍不住退后了几步,嗫嚅着说:“没想要,你、你随便。”   说完转身拔腿便跑。   程愿把这衣服丢进盆里,无趣地拍了拍手,真没意思。   接下来他也没再继续,只让佣人把这些东西全都丢了出去,要烧要捐随便。   见了程愿刚才那举动,大家也不敢再违逆他,至少是完全不敢再让这些东西出现在程愿眼前。   接下来两天,程愿便一直在华御湾。   新奇的是,贾银落好像是那天被吓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害怕程愿直接放火把他人给一起烧了,总之他一直没回来。   贾秀成也基本不出现在程愿眼前,只有裘虹时不时会问问程愿习不习惯,缺什么少什么。   程愿这两天过得倒还算清净。   而裘虹这两天也在忙,倒不是做别的,是在忙程愿接风宴的事。   蓝成真正的继承人正式回家,自然是免不了这样一场宴席的。   他们接风宴的消息也提前放了出去,又得了一波赞叹,都说贾家人是真的体面,就是不知道这真少爷到底有几斤几两。   裘虹向他们日常往来的家族以及合作商都发了邀请函。   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心有偏向,总之有好一部分平时和贾银落玩得比较近的二代都代表各自家中推拒了这次邀约。   甚至连礼物都没说要带一份,俨然是不把程愿放在眼里的意思。   直到贾家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回函。   这是裘虹发给许氏的,但是发出之前也只是例行一发,他们从未想过许氏的人真的会来。   这表示许氏会到场的回函一收到,不仅裘虹和贾秀成懵了,先前拒绝参与的各大家族也都懵了,这是许家那位的意思?那这又是什么意思?   但经此一插曲,各家回函蜂拥而至,纷纷表示宴会当天他们一定会到场!许氏都去了,他们还有什么资格推诿。   于是这场原本不算盛大的宴席,硬生生一下子给拔高了好几个基调。   转眼便是宴会当天。   贾银落一大早便起来去找了专门的妆造团队开始设计造型,极尽平生所能,好像今天是为他而设置的主场。   他好些朋友也来了,一来便笑着捧他:“哇塞,我们银落今天真是小王子。”   “这目光全都在你身上了,哪儿还看得见那谁啊。”   “真的不会把你心上人迷住吗?”   贾银落被打趣得脸都红了,而他在这群公子哥里,大约是因为长得好看,确实一直都是很受追捧的存在,似乎也并没有人因为真假少爷的事而对他的看法有任何改变,这让贾银落越发飘飘欲仙。   最后还在他身边的说话是最常联系的那个朋友,叫项敬。   项敬和他没那么多夸的,反而问他:“许总今天真的会来吗?”   贾银落也不确定,但是眼中流露出期待。   项敬又开始瞎几把猜:“是不是因为那天他在许氏当众说了你,回去想想有些愧疚,所以特意给你个面子过来一趟啊。”   贾银落眨了眨眼,一副十分害羞的模样,可他却没有完全反驳这个说法:“不知道诶。”   他当然希望,许时悬是为他而来。   他喜欢了许时悬足足五年,如果今天当真是这样,那他这辈子都认定他了。   话歇一段,项敬想起什么又说:“对了,之前你让我查那便宜哥的事,我怎么什么都没查到。”   “什么意思?”   项敬也不明白:“不知道啊,底下人说就一点儿——”   可他这话还没有说完,门口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人群中依稀有人在喊:“许氏的人,孟总,是孟呈孟总来了!”   孟呈是和许时悬走得最近的人,孟呈既然出现,那许时悬便极有可能会亲自前来。   贾银落一听这个立刻就坐不住,三两步小跑着往宴会厅门口去了。   他们这边人声鼎沸,而今夜真正的主角程愿却刚从休息室里出来。   程愿没有过分打扮,原本他都不想打扮,还是裘虹叫人给他换了身西装。   但大约是他身板直气质好,样貌也白皙漂亮,随便一收拾就像是穿了一身真高定似的。   不过程愿对今晚所有人全都翘首以盼的那什么许时悬毫无兴趣,也并不想参与这场虚伪无趣的社交,他只用等到最后一个环节就可以了。   只不过他中途出去洗手间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一个叫‘孟呈’的名字。   在这不期然的时刻,程愿的脚步却骤然顿住。   一瞬间,从前那些被他忽略的所有细节,好像立刻都串了起来。   从前他一直觉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人,直到此刻,他这才想起当初他在天锐楼下,在一众人群包裹中,曾见到的那惊鸿一瞥的侧脸。   渐渐地,那张原本已经逐渐模糊的侧脸蓦然清晰,然后变成了他曾数次面对面看进眼底的那张脸。   所以XU就是当时在天锐楼下的那个人!   程愿曾经看过许氏集团来天锐考察的名册,为首的那个,就叫孟呈。   是他吗?他的名字原来是叫孟呈吗?   他今晚过来,知道自己也在这里吗?   可转瞬程愿又有很多疑惑浮上心头,如果是他的话,那对方应该年薪很高才对,那为什么会和他……?这中间是他误会了什么吗?   但程愿现在已经学会,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当机立断。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不如当面问一问。   只不过外面人多眼杂,程愿并不确定对方到底愿不愿意被别人看去。   于是他没有直接出去,反而是叫人去传了个话。   孟呈拿着酒杯听到服务生低声耳语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喝多了,惊讶道:“你确定你没找错人?他真的是找我?”   服务生再三点头,孟呈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虽然他今晚原本就是为了看热闹顺便看看让他们许总记挂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才来的,但是他真的没有撬墙角的意思啊!   当然换做别人不一定,但许时悬的墙角他是真不敢。   孟呈都快吓死了,赶紧给许时悬发了消息。   【卧槽?你老婆叫人给我传话,说要见我???】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勾引过他,虽然我知道我魅力无限。】   许时悬今晚有点事来迟了,现在已经快到了宴会地点。   他看见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想鲨掉孟呈这厮。   不过转念一想,他勉强也回过了神,应该是又误会了吧,虽然不太确定,但管他妈的牛先吹了再说。   【XU:你想多了,他把你当成我了。】   【??你们到底在玩什么play?】   孟呈一天天除了花花心思记不住别的,早已经忘了许时悬当时是借用他的名字去的南城。   许时悬没有解释,只是让孟呈把程愿约定的地点告诉了他。   同时背靠上椅背,唇边终于勾起了一个愉悦的笑,就说了他一定会想他。   许时悬抵达宴会场所之后,让孟呈给他打了个幌子,自己悄然从侧门进去了。   程愿则在休息室中等待着,随着时间推移,心里渐次有一些紧张。   万一不是他怎么办?不是的话,那好像有点尴尬。   程愿不怎么擅长面对尴尬的场景。   可如果是呢,那又怎么说?他刚刚邀约的行为是不是太冲动了一点。   程愿想了想,调出社交软件,点开阿拉斯加头像的聊天框,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发个消息问一下。   可他这边还没动静。   顶部却突然显示了一下‘对方正在输入中…”   程愿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幸好紧跟着白色的消息条弹了出来,继当初最后那一条转账之后,终于又出现了新的消息。   【XU:开门。】   程愿呼吸一凝,忽而放下手机回头,仿佛隔着这扇门,已经见到了那熟悉的脸。   程愿走到门边,顺着对方的指示,按下了门把手。   门开的一瞬间,倾斜的光线洒落,门里门外两厢而立,似乎要将这一幕定格。   感觉和之前每次给他开门都不一样。   可一样的是,程愿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之前应该也是紧张的。   程愿抬眼,对方俊朗深刻的五官瞬间映入眸中。   居然真的在新的地方碰见了,程愿像是呆住了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他没惊讶地问一句‘怎么是你?’,不然许时悬估计自己能原地炸裂,再去把孟呈一把扬了。   许时悬心中越发笃定,他抬手轻轻敲了下程愿的额头:“怎么,几天不见,又不认识我了?”   “没、没有。”程愿侧过身,让他进来。   许时悬进门时,眼神颇具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这让程愿恍然惊觉,两人之前每次关门后似乎都没干什么正经事,这回同样也好像在邀请他接下来干点什么似的。   程愿抿了抿嘴,忽然就有点后悔了。   许时悬回头,见他站在门边低着头不动,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他还没见过程愿穿正装的样子。   片刻后才主动问:“找我干什么?”   却不妨程愿也在此时开了口:“孟呈?”   许时悬听见对方略带疑问的喊声,不由想起,之前自己想告诉这人实话时,这人却什么都不愿意听的模样。   如今他能主动一次,是否已经是巨大进步?   许时悬什么都不想再瞒了,他抬步走到他面前。   “我不是孟呈。”   程愿一听这话,便抬眸看向了他,清亮的眼睛微微睁圆,似乎对此有些意外。   许时悬眸色专注地看着他,头一回觉得互通姓名是一件十分郑重的事。   “程愿,听好了,我是许时悬,从此刻起,希望你可以记住。” 第20章   “你说……什么?”   程愿脸上顷刻露出疑惑的神情,像是没有听清,也像是听清之后有些不敢相信。   程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曾经在网页上和他人口中了解过的关于‘许时悬’这个人的信息像是碎片一样铺天盖地般浮现在眼前。   遥远又庞大的许氏集团的现任当家人,许时悬,竟然是他?   程愿总感觉有些荒谬,仿佛很难将眼前的人和这个名字重合起来。   可仔细一想,却又并不违和,这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叫人臣服的气势。   但许氏总裁没事和他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闲得慌吗?   程愿颇感啼笑皆非,可这瞬间程愿又想起什么,眼眸微凝,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不由带上一丝微妙的冷感。   许时悬一时没注意,他还以为程愿是听着这名字觉得十分陌生。   许时悬对他自己当然是自信的,此刻换做其他人,任谁要是在他自我介绍时反问这么一句,表现出一副对他一无所知的模样,他都能立刻转头就走。   只不过对上程愿,他还真有些不确定。   但许时悬完全不介意,他面上始终带着面对程愿时独有的轻松笑意。   他直接伸手将程愿的手拉了过来。   左手托住程愿的手背,令他掌心向上。   掌心为纸,指尖为笔。   许时悬一笔一划地在程愿掌中书写着自己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如今已步入七月,燕城的七月亦是赤日炎炎,但大约是休息室里的空调开得很低,程愿的手微微泛凉。   许时悬的手心却温热,两相触碰,冷热交织,感觉有点麻麻的。   而许时悬修长的手指落下时动作很轻,就像拿了一根羽毛在挠,要非常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呼吸才不会因为颤抖而失去和缓的频率。   时间秒秒而过,随着‘悬’字末端的‘心’落下最后一点,这场奇妙的折磨终于到了尾声。   可许时悬却没有就此放开程愿的手,他将程愿的手指合拢。   这举措就好像要程愿将他的名字攥进掌中,再经由血脉,刻进心里。   许时悬问:“知道怎么写了吗?”   程愿垂眸,看着两人重叠的手。   许时悬随着他的目光下移,眼睛直直地盯着程愿白皙漂亮的手指,忽然走了下神。   程愿的手很好看,手掌小手指却长,指甲圆润干净,骨肉匀亭指尖泛粉,一直到手腕处的骨骼都好像经过精心雕刻一般。   其实许时悬不是手控,但此刻他却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之前总喜欢扣着程愿的手办事,好看到这种程度,似乎和控不控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许时悬突然后悔,今天怎么没买点戒指手环手链什么的过来。   要是这时候拿出来那将是一波绝杀,许时悬深感失策。   可他正想着,程愿却忽然把手抽了出去,掌中顷刻变得空落落的。   许时悬抬眼看他,却见程愿脸蛋微微绷着。   程愿不但没有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和贾银落是什么关系?”   言语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质问。   许时悬一顿,没想到两人见面没说两句话,居然梅开二度又提起了不相干的外人。   好在许时悬这两天有在关注程愿的动向,记得这人是贾家那装妖作怪的冒牌货。   他如实回答说:“见过,但没什么印象。”   程愿怀疑地看着他:“那他为什么叫你时悬哥哥?”   “叫我什么?”   “时悬哥哥。”   程愿重复说明的回答一出口,抬眼便见对方露出了小心思得逞的笑意。   程愿撇开眼:“无聊。”   倒是许时悬,渐渐回过味儿来了,程愿刚才那态度,是在介意他和别人走得近吗?   因为那贾银落明显是程愿讨厌的人,所以程愿也不许自己和他有关系?   许时悬眼中笑意更深。   许时悬解释说:“真的没关系,也不可能有关系,以后也不会让他再这么套近乎,否则你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别生气了,行吗?”   听他这么一串解释,程愿眉毛微动:“……我没生气。”   也是此时,程愿方才意识到,他刚刚好像有些咄咄逼人了。   准确说来,其实不管贾银落和对方有什么关系,好像都不关他的事,他也根本没有资格过问和干涉对方的交际。   他这么问,似乎手伸得有点太长。   果然今天就不该一时冲动叫他过来,他在干什么?   而许时悬观察着程愿的脸色,经过上次这人闷声不吭干大事直接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的事,许时悬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已经得到了进阶。   比如眼下,许时悬虽然非常想得寸进尺地问他要不要占有欲这么强,但理智制止了他。   最终许时悬只是主动换回了最开始的话题:“当时我确实是去南城出差,只不过为免麻烦,借用的是孟呈的名义,孟呈是我司项目部负责人,今天确实也来了,待会儿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许时悬三言两语就把先前俩人错位认知的情况解释了一下。   见话题转移,程愿果然松了口气,不过他对社交实在没有兴趣,便拒绝道:“不用了。”   “那更好,你离他远点最好。”许时悬说着又问,“现在该我问你了,你怎么会知道孟呈,还把我当成他?”   事已至此,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程愿说:“那天我回天锐,在楼下远远看到过你。”   听程愿解释完,许时悬豁然开朗,回忆起了当初那一道未曾被他捕捉到的目光。   “原来是你。”   “什么?”   许时悬半笑着说:“你偷窥我。”   “……”   许时悬原本还想再趁机说点什么。   但这时程愿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发现是马云山打过来的。   程愿看了许时悬一眼,走到了一旁去接。   和谁说什么秘密还要背着他?许时悬眯了眯眼,幸好这时孟呈也发了个消息来问他怎么样,待会儿还会不会再出现。   许时悬回了个‘看情况’。   收起手机时见程愿也打完了电话,眼睛还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下。   许时悬问:“要出去了?”   程愿回答:“嗯。”   “你今晚……”算了,许时悬本来想问他今晚自己一个人要不要紧,可他见程愿神色淡然,完全不像在意那些闲言碎语的人,更何况待会儿自己也一直在,总不会让他吃了亏去。   听他说了一半不说了,程愿问:“今晚怎么?”   许时悬转而说:“待会儿宴会结束等我一下。”   程愿看他一眼,眼中似乎在询问‘你想干嘛’,但出口的话却只是:“噢。”   见他这么乖,许时悬没忍住捏了下他的脸,率先转身往外走去:“我先出去了。”   程愿仍是不习惯这人总是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他感觉有点奇怪。   不过想到待会儿要发生的事以及这人之前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他没忍住喊了一声:“诶。”   被‘诶’的人毫不介意地回头:“怎么?”   程愿看着他问:“只要我认为是对的事,去做就可以,就算我做错了,也不会怎么样,对吗?”   许时悬眉目微抬,回视对方,再一次给予了肯定回答:“当然。”   许时悬先行离开之后,程愿又继续在休息室里待了一会儿。   他倒没再犹疑什么,只是他看着重新回归空荡的屋子,忽然想起,他刚刚好像忘记了问最重要的一件事——对方既然是许时悬,那为什么还要收他的钱和他办事?   程愿坐在沙发上,盯着桌角陷入了沉思。   而那边许时悬出去之后,刚一走出休息室的长廊,迎面便碰到了正在找他的孟呈。   孟呈直往他身后看:“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许时悬懒得理他,不过此时,宴会厅里有更多的人都注意到了许时悬的出现,大家顿时便蠢蠢欲动起来。   这其中自然包括一直在引颈遥望、四处找寻许时悬身影的贾银落。   别人不清楚,但贾银落身为本次宴会的主人家之一,自然清楚地看见许时悬是从休息室的方向出来的。   他们家就那么几个人,他记得这会儿好像就只有程愿在那边那个休息室吧?   但大约是傲慢和偏见所致,这个念头也就闪过了那么零点一秒,很快便被贾银落抛之脑后,程愿怎么可能认识许时悬。   贾银落整理了一下形象,随即争先恐后地越过众人,笑意盈盈地往许时悬的方向去了。   “时——”   但这回他刚吐出一个字,许时悬锐利的视线便扫了过来,好像他但凡再喊一个字,就能直接把他钉穿在原地。   孟呈来回看了看,他当然知道眼下因为程愿的事,许时悬估计已经把贾家所有人全都记恨上了,迟迟没有动作,不过是因为不确定程愿的态度。   眼下贾银落再这样不知好歹,那就和上赶着找死没什么差别了。   而今天至少名义上是程愿的接风宴,孟呈估计许时悬不想闹得太难看。   于是他临时充当上了和事佬,走到贾银落身边,语重心长地说:“跟你说了很多遍了,叫你别惹别缠,他最烦的就是这一套,在他那儿根本没有什么水滴石穿。”   贾银落泫然欲泣,说话像是撒娇似的:“可我就只是喜欢他而已啊,这样也不行吗?”   “肖想他的人多了去。”孟呈哪儿看不出他是什么人,用词也十分不客气,“这也是你自己的事。”   贾银落说:“但是他今天都亲自来了……”   “那也不是为你来的。”孟呈直接戳破他的幻想,“贾公子,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孟呈言尽于此,说完便回到了许时悬身边。   只留贾银落在身后看着许时悬的背影,贾银落自知自己模样好,今晚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   只有许时悬,仿佛连看他一眼都懒怠。   贾银落绝不甘心于此。   这会儿他朋友项敬拿着酒杯走到他身边,俨然听到了刚才的话,忍不住劝他说:“银落,要不你换个人喜欢吧,许总好是好,但说真的,跟我们离得确实有点远,我都还挺怵他的,而且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和谁亲近过。”   贾银落高傲倔强地昂起下巴:“我就要他,他现在只是心不在此而已,但只要他一回头,肯定能看见我。”   项敬见他执迷不悟这劲儿,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不劝了。   很快,应酬交际环节到此为止,到了主人家该上台发言的时候。   贾秀成和裘虹在众目睽睽之下,携手上台,酒店的顶光明亮华丽,映衬得具具皮囊都是那么的体面岸然。   裘虹微笑着站在一边,贾秀成接过话筒,神色又惊又喜,看起来真像一个终觅爱子的老父亲。   贾秀成真情实感地说:“非常感谢大家今天拨冗莅临,真的非常感谢。”   说到这儿他居然还弯腰向现场鞠了一躬。   许时悬皱了眉,不想看,眼睛疼。   他站在角落转开脸,悄然注意着程愿要什么时候才出来。   台上贾秀成抹了把脸:“大家都知道,我和如蓝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是万万没想到……哎,我真是愧对如蓝啊!好在老天待我不薄,把我和如蓝的儿子送了回来,让我还有机会弥补……”   贾秀成这贤夫人设立得妥妥的,都这时候还不忘扒着江如蓝的名声吸附干净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而台下确实也有不少人为此动容。   与此同时,先前一直没出现的马云山却悄然出现在了会场,遥遥望着台上,眸色深沉。   贾秀成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之后,终于步入主题:“今天请大家聚集在这里,就是想正式向大家介绍,我子程愿,正式回归贾家。”   这话一落,大家不免四下张望,想要看看这位当事人本人到底是何模样。   结果大家扫了一圈,却根本没看见相对应的人。   大多数人本来就是想来看乐子,这下没及时看到,自然不太高兴。   纷纷心想,贾家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结果这人还这么不识抬举?竟然连面都不露。   当然,也有有心人注意到,这真少爷既然已经回了贾家,但却还没改姓贾,是他自己不愿意,还是说……贾家其实也没有这么重视他?   或许贾家会给他足够优渥的生活,但蓝成呢,这是不是就代表着,以后蓝成也没有他的份。   对于普通人而言,金钱自由已是不易,但对他们而言,只有权力和地位才是尊贵的象征。   没有实权,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人群中各自心思浮动,台上贾秀成在粗略地提了一嘴今晚的主角程愿之后,忽而话锋一转,又说:“另外,我子银落,与我贾家的关系一如既往,我养他二十余年,早已视如己出,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我想如蓝在天有灵,应当也是这么想的。”   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自然又落到了贾银落身上,心想这一直养在身边的到底还是不一样。   而贾银落十分享受众人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像一只昂首的白天鹅,优雅地走上了台。   只不过走到贾秀成面前时,仍旧没忍住红了眼眶:“爸爸。”   贾秀成拍拍他的肩:“好孩子,你放心,爸爸绝对不会亏待你,爸爸有的东西,肯定都有你一份。”   贾秀成手中有什么东西是最紧要的?自然是蓝成连锁的股权,这话当众一说出来,和承诺没什么两样。   大家听着这话,心中纷纷都有了数。   对亲生儿子都没说什么,反倒是对养子承诺了股权的事,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贾银落吸了吸鼻子,乖巧地说:“爸爸,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裘虹在一旁看着也有些动容。   而就在此时,安静的大厅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拍巴掌的声音。   众人循声而望,便见一个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地。   大家立时反应过来,这位当是今晚的正主了!   不过这位倒没想象中那般瑟缩、上不得台面,相反,周身气质竟相当沉稳,还有一种自成一派的独特气场,模样也十分俊俏。   许时悬目不转睛地盯着程愿,身旁终于见到本人的孟呈连忙用肩膀撞了他两下,眼神非常有意味。   那边程愿拍完之后,浅浅笑了一下,忽然说:“真是温馨融洽。”   这话似带嘲讽,贾秀成和贾银落脸色顿了顿,但他们并不认为程愿还有什么砸场子的资本,于是很快维持住笑容。   倒是裘虹看见,赶紧下来拉他:“愿愿,正好你来,快,过来。”   裘虹把程愿一并拉到台上,似乎是想借机让大家认识一下。   可这回,不待贾秀成再次掌握主动权,程愿自己主动走到了话筒前面。   程愿一个人在一边,贾银落几人在一旁,俨然有一种泾渭分明的架势。   可大家伙在底下看着,怎么总感觉这会儿一对比起来,贾银落比这程愿的气势矮了不止一筹呢。   而程愿拿着话筒,环视一圈,目光同许时悬相接时微微顿了一下。   但他很快移开,接着,嘴唇轻轻开合。   程愿从来不是话多的人,所以他但凡一说,便都是正中锚点。   “感谢大家今晚的参与,当然最感谢的人是我妈妈,谢谢我妈江如蓝给我在蓝成留下51%的股权,今天顺便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大家。”   大概是程愿的发言过于猝不及防,在场所有人听到之后都沉默了片刻。   就连许时悬都不禁挑了挑眉。   台上贾秀成三人更是当场懵了,像是一时没听懂程愿在说什么。   片刻之后,这句话才像投降湖心的炸/弹,巨大的裂响之后,惊起一片哗然。   人群中立时喧嚣嘈杂起来。   “他、他在说什么?!股、股权??”   “还是51%,那不是直接相对控股吗!真的假的?”   “江如蓝不是早就去世了吗?他不是才回来吗?怎么会?!”   台上几人也想问,怎么可能!   贾银落和贾秀成站在一旁,先前的面具维持不住,看神色颇有些瞠目结舌,惊讶之下,是裘虹最先反应过来,拉了拉贾秀成。   贾秀成三两步冲到程愿面前,面色相当难看,只是顾及台下这么多人看着,他好歹控制了一下,压低声音质问程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事是你能乱开玩笑的吗!”   “愿愿没开玩笑,是真的。”一阵嘈杂当中,马云山举起手中资料朗声开口,“这些是证明文件,其中包括江如蓝女士生前签署的所有隐藏协议。”   马云山的出现,直接将这件事的可信度瞬间拔高,谁都知道马云山在蓝成的地位并不比贾秀成低多少。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马云山在台上除程愿之外的三人难以置信的震惊眼神中,提步走上了台。   他这几天没有时刻陪着程愿,就是去处理这件事去了。   马云山走到台上的投影仪旁,直接把手中的各个文件依次展示到大屏幕上,叫大家全部都看了个清楚明白。   转让协议、代持协议、回收协议……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程愿刚刚所说的话是真的,他真的拥有江如蓝手上51%的股权。   但他不是最近才被找回来吗?江如蓝难道还能未卜先知?   这不可能。毕竟所有的协议上清清楚楚全部写的都是程愿的名字。   那也就是说,江如蓝早就知道她的儿子就是程愿而非贾银落,并且早为此做了准备。   那贾秀成刚刚说的又是怎么回事?贾银落又是什么身份?   面对众人探究复杂的目光,贾银落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他几次三番都进不去的蓝成董事会,程愿就这样唾手可得了?   江如蓝怎么能这么偏心?   不、这一定是假的。   贾银落抖着声音指向程愿:“你造假……”   但他更多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身侧裘虹握住了手,裘虹满面严肃地看着他,对他摇了摇头。   程愿只当没有听见,无意陷入自证环节。   此刻他看了眼众人,淡淡说:“想必大家对此应该还有很多疑问,但我无意赘述,大家感兴趣的话还是亲自去问贾先生比较好,毕竟那是他的亲身经历,知道的自然比我详细,是吧,贾先生?”   程愿说完,歪着头去看了一眼贾秀成。   他眼下这话,无异于把他和贾银落都推到了风口浪尖。   贾秀成脸色铁青,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看向程愿的目光里好似淬了毒。   而底下人群中有一些贾银落的拥趸,见这情势陡转,竟想开口拉偏架,当场质问于程愿。   但在他们这些人试图搅混水之前,从进会场就一直没怎么说过的话许时悬却突然开了口。   “那这么看来,蓝成今日算是易主了。”许时悬遥遥望着台上的程愿,微笑着说,“小程先生,恭喜,往后多有合作。”   大家万万没想到,许时悬竟然会这个紧要关头开口。   而许时悬这话底下的意思,还有谁不明白,这代表许氏已经认可了这件事。   既然许氏都已是这样的态度,那么事情还能有多少转圜的余地?   贾银落不可置信地望向许时悬,但许时悬却只看着程愿。   其实这也完全在程愿的意料之外,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这件事要多扯好一会儿的准备,如今看来,确实得要谢谢他开口了。   程愿抿了抿唇,心中默默记下,只不过他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见程愿微微点了下头,他身旁的马云山便对底下招呼了一下,很快又有两个人拿着箱子走到了台上。   这两人身上穿的制服俨然是燕城临安公证处的。   大家一时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意思?   待两位公证员上台之后,其中一位拿起录像机对准程愿录了起来,另一位则拿出他们的电脑准备做记录。   程愿拍拍话筒,确认有声音之后,再度抛下了今晚的第二枚炸/弹。   “今天在大家的见证下,我找了燕城临安公证处的公证员。”程愿淡然地说,“我想立一个公证遗嘱。”   此话一出,喧哗声越发的大,大家纷纷露出迷惑的神情,这又是什么魔幻发展??这人是才二十几岁没错吧!   程愿说这话时下意识看了看许时悬,只见对方脸色果然凝了下来。   程愿及时找补了一句:“当然这不是我说近期就打算去世,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事先做一个准备,毕竟这世上意外还挺多的。”   他这话说得就相当内涵了,在场谁家不是家宅丰厚,谁又没见过为了家产不择手段的情景发生。   程愿这么一说,他们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如果程愿‘意外’去世,他又没来得及立任何遗嘱的话,那么他的身后财产便将被法定继承,这其中,自然包括刚刚被曝光的属于程愿那些在蓝成的控股股权。   而程愿既没有配偶也没有子女,父母二人又已经去世一位,所以他的法定继承人目前只剩一位,大家默契地把目光投向了在台上浑身都快冒出黑气的贾秀成。   贾秀成眉心突突突地跳,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还会暗地里了结了他吗!   程愿接着说:“现在我对我的遗产做如下分配,我去世之后,现金全部捐于慈善机构,用于救助帮扶失学儿童、山区贫困生等困难人群;至于股权……”   程愿说到这里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全部屏息以待。   “至于股权,同样全部捐赠给公益基金会,用于公益慈善事业的发展。”   总而言之,就是一点机会都不留给贾秀成。即便他死了,贾秀成也什么都捞不到。   这回不等大家有什么反应,贾秀成终于绷不住了,吼道:“你这是要毁了蓝成!你要毁了你妈妈的心血吗!”   “我妈妈人都不在了,留下心血给你当血包吗?”程愿看向贾秀成,反问言语间同样不再留有任何余地。   贾秀成怒哼一声,一甩手道:“我不同意!我不可能看着你乱来!”   “公证遗嘱是我个人单方的法律行为,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程愿冷着脸说,“所以你同不同意,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看贾秀成气得要厥过去的样子,忽然讽刺地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还没死么。”   只要人在,遗嘱不都随时可以改?   将值混乱之际,是裘虹一手按住贾银落,另一只手又去拉住了贾秀成。   众目昭彰之下,他们不能叫人逮了话柄去。   贾秀成和贾银落知道今日无法阻止,最终脸色惨白地下了台,途中仍是控制不住地回头看着程愿。   至此,该说的话说完了,效果也不错,程愿倒感觉轻松不少。   他请马云山收好那些文件,同时去打印出来的公证书上签了下字。   但等他做完这些,他见宴会厅里的人居然还没怎么流动,还在神色各异地望着他。   只不过先前的轻视挑剔已经消失,似乎在进行着新的审视判断。   “?”什么情况?   程愿想了想,寻思着他好歹算是半个主人吧,倒也不能这么晾着客人,还是应该主持一下局面。   可程愿不喜欢今天这个接风宴的名义,他觉得也要让自己满意才行。   于是转瞬间,程愿又做下一个决定,并且很快组织好了语言。   “不好意思,今天耽误大家时间了,我知道诸位今天是来参加我的接风宴的,不过呢,这也不是我组织的。”   一群人不由自主地望向他,想看看他又能说出个什么掀风起浪的话来。   程愿不负众望,继续道:“而且我和你们彼此都不认识,所以这接风宴也接不了个什么,但既然来都来了,也不能让大家白跑一趟,不如这样吧,正好我刚刚立了遗嘱,那干脆趁热打铁,我直接把今天的接风宴改成我的葬礼吧?”   程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刚好我也没参加过自己的葬礼,机会挺难得的,不过也不麻烦大家给我献花上香假哭默哀了,咱们假装流程走完了就行。”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感谢诸位到达,也感谢大家送来的礼物,尸体本人感觉很安心,我之后会麻烦管家统计一下,再按照规格给大家回礼的,谢谢。”   程愿说完这话,便干脆利落地下了台。   参加个接风宴,莫名奇妙就变成了参加葬礼的大家:“……”   “……”   “……”   就连马云山站在一旁听程愿突然这么一顿输出,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程愿下台之后,原本是想先回休息室换件好穿的T恤再离开,这身西装裹着实在不舒服。   但没走两步,却在拐角被人给堵住了。   许时悬看着眼前一脸平淡无辜的人,好笑地问他:“葬礼?故意膈应人呢?”   程愿垂眸,没有否认,淡淡道:“他们不是想来看热闹吗,这下看呗。”   许时悬一时间笑得更开,面上也满是无可奈何:“你啊。”   真的好可爱一人。   许时悬兀自笑了一会儿,程愿就在旁边看着,似乎没觉得这到底哪里好笑。   其实他还真挺想给自己办个葬礼的,毕竟结婚生子满月酒什么的他估计都办不了了,但他之前还送出去好多礼钱都没收回来呢。   程愿默默想着,而许时悬那边笑完,又问:“你刚说还要按规格回礼,什么规格?”   程愿说:“当然是按送礼的规格排名了。”   “不用排了,肯定我送的最贵。”许时悬直截了当地问,“那既然我是第一名,我能得到什么回礼?”   许时悬说完赶紧提要求:“俗的不要、花钱的不要、常见的不要,给我来点特别的。”   他这要求好多啊。   程愿本来就很不擅长这些了,看他一眼,稍微有点无语,他一时没忍住,脱口便问:“那我的尸体你要不要?”   许时悬的回答却比他更快。   “要。” 第21章   程愿顿时以一种‘你好变态’的眼神看向他。   这话虽然是他自己先说的,但那显然是没过脑子的。   好吧,当然人家也可以不过脑子地答应。   程愿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试图把这件事含糊过去。   许时悬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反问道:“干什么,这就要反悔了?”   程愿说:“这要实现的话,那我得现在就去死一死。”   “急什么,我又不要立刻兑现,八十年以后再说吧。”许时悬算得一笔好账,得寸进尺地说,“不过你如果答应,那接下来的八十年,你整个人就得归我所有了。”   言语间虽带着玩笑的意思,可许时悬看向程愿的眼神却不尽然,直白深沉,仿佛随时都能变成待实现的肺腑之言。   只不过程愿却被他话中涉及的时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八十年。   对方这是在祝他长命百岁吗?   他人真好,可惜自己注定要辜负他的祝福了。   不过程愿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说:“谢谢你,你的回礼我会好好准备的。”   许时悬不知道程愿突然在谢什么,但他见程愿对他刚刚的话避而不答,那就是不答应了……许时悬神色间露出些微妙的遗憾。   与此同时,身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交谈声,似乎是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程愿下意识看了许时悬一眼,传达出想要避让的意思。   许时悬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又不是在偷情。”   程愿:“……”   只不过程愿莫名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和许时悬待在一块,于是到底还是主动说:“我先走了。”   许时悬却顷刻侧身挡住,程愿直接撞到了对方身上。   许时悬握住程愿的手肘,近距离地说:“事儿还没说完呢,我在车上等你,车牌号发你手机上。”   程愿这才想起刚刚对方确实是要他结束之后等他一下的。   随着外面的交谈声越来越近,程愿飞快点头答应,挣脱许时悬的束缚,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外面那俩人原本正在谈着今夜见闻,结果一拐过弯就看见许时悬站在那里,顿时噤了声。   在他们反应过来想打招呼之前,许时悬却已经提步离开。   孟呈还在停车场等着他,他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控制不住地想现场表达一下他的震撼。   孟呈绕着许时悬走了一圈,好一顿啧啧称奇:“精彩,实在太精彩了!见多识广我小孟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操作的啊。”   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就是一整个股权、遗嘱、葬礼的三连招。   “这回他肯定一战成名,今晚一过,估计圈子里所有人都能知道他这个人了。”孟呈说,“就连我朋友圈都有好多人在打听这个事呢。”   许时悬闻言眉目微蹙:“警告他们别乱说。”   “知道,放心吧,强者恐怖如斯,要说也不可能是说他。”孟呈说完又颇为激动地说,“我都超想认识他,老板!我可以约他见面吗!”   许时悬目光如死地看向他,然后果断地在程愿抵达停车场之前,将人给撵走了。   程愿回休息室换完衣服,又去和马云山打了个招呼,这才走出了宴会厅。   这期间他一直没有看见贾秀成他们,程愿估计他们是已经暴跳如雷地回去商量对策去了。   程愿去到停车场时,根据许时悬提供的方位走到了一辆迈巴赫前。   程愿看了一眼这车,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当时转给他的那三十万。   ……这么一看,给的好像是有点太太太少了,他的身价哪止这点啊。   上车之后,程愿发现许时悬坐在左侧,而前面的挡板已经落了下来,车厢中俨然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程愿一坐下,就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好近,他不由往窗户边的位置靠了靠。   许时悬余光注意到他这举动,差点没气得直接把这人搂回来,跑什么?   只不过许时悬想了想,到底是主动切入了一个稍微正经的话题:“今晚的事是计划好的吧。”   眼下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程愿便如实回答:“嗯。”   “那之前网上传播的那些消息,也在你的计划之中了?”   程愿眨了眨眼,这才明白许时悬说的是前两天贾秀成他们在公开时还故意找公关捧一踩一的事:“你看到了啊。”   程愿点点头说:“事先是有这个猜测。”   其实程愿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要主动去曝光的想法,他最开始之所以和贾秀成那么说,也只是因为想激他们采取行动。   之后贾秀成果然不负期望,为了占得先机,主动向大家坦陈了他的存在。   这其实比程愿自己去证明要来得方便快捷得多。   所以即便之后网上有很多对他进行恶意揣测、引导舆论的水军,程愿也都没有在乎。   而且网上的人天远地远,他在意不了那么多。   程愿最初想要的,就是今晚这么一个‘接风宴’。   但他自己没有号召力,马云山也名不正言不顺,只有贾家人亲自举办,才最有说服力。   他需要这样一个舞台,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贾秀成他们放松警惕之时,一击即中,让这件事再无翻盘的可能。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只是程愿自己拿着股份出现在蓝成的话,程愿并不敢保证,他会不会陷入什么阴沟暗地里的圈套。   他既没有根基,也没有商业手腕,只有这么做,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站稳脚跟,也叫贾秀成他们当场奈何不了他。   而今晚的事,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许时悬浸淫商场多年,程愿简单说了两句,他便明白了原委,不得不说,其实程愿的做法很聪明,快准狠占了个全。   只不过……   许时悬提醒道:“你还是离贾家人远一点。”   人有时一旦失去理智,那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程愿点点头:“嗯,好。”   见他嘴上虽然答应,看起来却并不怎么在乎自己安危的模样,许时悬莫名有点来气。   幸好程愿不知怎的,突然机警,隐隐感觉到了对方情绪变化,立刻找补了一句:“我会注意的。”   许时悬这才好了点,他蹙着眉,到底没忍住说:“我可以帮你。”   解决任何麻烦。   程愿闻言,眨动的眼眸微顿,片刻后他笑了笑,却没有接这话,反而说起:“今晚在宴会厅,多谢你帮我说话了。”   许时悬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知道这是不需要他帮忙的意思了。   他偏过头,在昏黄的车厢中,凝眸注视着程愿,似乎想要看清楚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程愿倒没有躲避,他回头看他,又问:“你要和我说什么事?”   许时悬收回目光:“到了地方再说。”   程愿看看窗外划过的霓虹街景:”去哪儿?”   “我家。”   “?”程愿目露疑惑,但许时悬却没再说话了。   程愿便也不再问,心想反正对方应该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车子很快驶入市中心一处高档小区,夜晚昏暗,却也能看出四下环境幽雅昂贵。   不过并未在外停留太久,他们直接从地下停车场进入电梯。   电梯直达入户花园,还未真正进门,入眼处的面积却已经大得惊人。   程愿对物质条件真的不算挑剔,只不过此刻他最先想到的却是,当初让他和自己住的那些酒店,真的是委屈他了。   接着进入玄关,许时悬给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   程愿弯腰换上,但这回他还未直起身,忽然感觉头被碰了一下。   程愿愣了下,刚想让他别闹,结果眼眸一顿,骤然看见了眼前两只毛绒绒的白爪子。   再一抬头,正和一双黑溜溜的豆豆眼对上视线。   程愿脸上毫无惧色,反而一瞬间露出惊喜的神情。   他不由仰起头问站在他身后的许时悬:“这真的是你养的狗狗!”   许时悬还从未见过程愿如此喜悦的模样,仿佛眼角眉梢都生动起来。   许时悬眸色凝聚,突然不着边际地想,之前他总想弄哭他,可他笑起来却这样好看。   “嗯,今年两岁。”   程愿忍了忍,但是没有忍住:“我可以摸摸它吗?”   眼前的阿拉斯加除了四只爪子和腹部是软白的,背上覆盖着的是很酷的黑色毛发。   只不过大概耳朵三角尖尖、表情看起来也好像咧着嘴在笑,所以整只狗看起来就是可爱。   虽然好大一只,但那就是放大版的可爱!   并且这回不待许时悬回答,阿拉斯加似乎终于回过神,有了下一步动作。   它直接往前扑进程愿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程愿的侧脖颈。   程愿接住它之后,表情看起来更加心花怒放,好像彻底被这么个撒娇萌狗给征服了。   许时悬一开始见圆圆这么亲近他,也有些意外,因为圆圆虽然脾气一直不错,但一向只和熟悉的人互动,他老爹都花了好久才能得圆圆一个抱抱。   这俩倒是意外的投缘。   只是看着看着,许时悬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不是,为什么要抱这么久?他一个人大活人还站在这儿,他是隐形了吗?!   许时悬相当不爽,但他又不可能对程愿怎么样,便柿子挑了软的捏,喊了一声:“圆圆!”   谁知许圆圆还没什么反应,程愿却回了头,雀跃之下,他也没什么防备,半笑着应:“嗯?怎么了?”   见许时悬当场愣住,程愿这才渐渐反应过来,许时悬喊的应该不是他,两人远没有这么亲近。   程愿手上抱着狗,面色顿了顿:“呃……它叫?”   许时悬忍着笑:“许圆圆,团圆的圆。”   “……噢。”   程愿僵着脑袋回头,幸好此时许圆圆突然灵秀了一把,开口叼着程愿的衣角就把人往屋子里带。   程愿顺着力道进了屋,许时悬则跟在身后。   进到客厅之后,这里面的空间更是宽大,仿佛一眼望不到边。   只不过这里的装修没有想象中那样清冷单调,大约是因为许圆圆在,到处都是它的玩具和小房子,给屋里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   最后程愿在沙发上坐下,狗黏着他不放,他便也抱着狗不撒手,一人一狗玩得好不乐乎。   许时悬看得直无语,回屋拿了个保险箱,再走到了程愿对面。   这时,程愿才终于又分给他一眼,许圆圆坐在程愿旁边,并排吐着舌头望过去,似乎想看看爸爸准备干什么。   许时悬把保险箱放到茶几上,然后把保险箱的正面对准了程愿。   程愿茫然地抬头:“什——”   一个‘么’字还没出口,许时悬便已经把保险箱打开,露出了里面层层叠叠满满一箱的红钞,视觉效果相当炸裂。   许时悬说:“这是310万。”   310,多么熟悉的数字。   刚好是他给出的十倍。   程愿念及此,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当初他把许时悬当成特殊行业从业者,许时悬心里该不会一直记恨着吧!   所以才一直没有戳穿他,就想着看什么时候能找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那现在他拿出这钱是什么意思?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程愿面皮发紧,不由问道:“你……是想包养回来吗?” 第22章   “……你同意?”   许时悬原本要说的话压根儿不是这个,结果被程愿这么一打岔,他硬生生临时扭转了话题。   其实许时悬内心还是有些复杂的,这人脑子里装的都是这种关系吗?也行吧。   程愿闻言睁了睁眼,还是有点意外。   不过既然对方都这样反问了,程愿便思索了一下。   片刻后他抿抿唇,手指摸着身边阿拉斯加的毛毛,回答说:“不太同意。”   为什么!   原本许时悬只是顺杆子爬,但现在程愿疑似拒绝的话却让他心里一下子不怎么舒爽了。   凭什么他能包他,他却不能包他,是他不配吗!还是他给的钱不够多!   程愿看对方眼神一下子染上些不服气,其实许时悬板下脸的时候很是严肃凛然,可程愿不知怎的就是不怕他。   程愿回视着对方,相当真诚地说:“我不缺钱。”   他以前的存款就够花,现在有了蓝成股份,前几天马云山还结算了不少分红给他,钱就更够了。   所以他真没必要……做鸭赚钱。   不过他再看看一身贵气的许时悬以及对方身后宽敞豪华的居住环境,忽然想起,哦对,这人更不缺钱。   程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程愿想了想,到底是说:“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不该认为你是……”   鸭。   许时悬隔着茶几站在对面,射灯的光照在了背后,神色难辨,身形气质却好得不得了。   看起来是真帅啊。   程愿看了一会儿,心想自己把他认成头牌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吧,他眨眨眼又继续问:“所以你当时为什么答应我啊?”   对此许时悬一时没说话,凝着眉似乎也在思索原因,只是目光始终牢牢钉在程愿身上,像在打量着什么。   安静对视中,氛围突然有一点奇怪。   幸好此时许圆圆低低‘呜’了一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程愿率先挪开眼,一边撸着许圆圆的脑袋一边低声说:“是因为我最开始给你留下了钱,你生气了,所以后来才故意答应我的,对吗?”   程愿这也不是凭空猜测,因为他忽然想起,他们俩第二次在一起的时候,许时悬其实是在有心折磨他的。   一开始故意不理他,好不容易开始之后,又怎么都不放过他。   现在想来,这大约就是另类的报复和惩罚?   那时程愿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现在看来,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吧。   如果之后自己没跑的话,可能那接下来的一个月,自己应该还会遭受不少这种罪。   许时悬对此不置可否,只手指在保险箱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程愿便越发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   “我不是故意的。”程愿解释说,“我真的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不给钱的话,对方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他有交集呢。   而此刻面对程愿直勾勾的眼神,许时悬滚了滚喉咙:“知道了,没真生气。”   真生气的话,怎么可能是这种报复清算方式。   “那就好。”程愿放下心来,又问他,“所以你那天是恰巧也在ash喝了很多酒吗?”   “嗯。”   得到这个答案,程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怪不得,原来是酒后乱性,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那天许时悬确实喝了不少,可他酒量很好,当天的量还远不到让他失去理智的地步。   但此刻他见程愿居然莫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许时悬眼神黯了黯,没再就此多说什么。   他只是一手插进兜里,老神在在地问:“所以还认为当时是包养吗?你包养我。”   那哪儿包得起。   程愿有些尴尬地笑了下:“不是。”   许时悬挑挑眉:“那应该算是什么?”   程愿想了想,试探着说:“一夜情?”   许时悬眼睑飞快颤动了一下,但对这个答案勉强满意吧。   于是他再把保险箱往前推了推,说道:“所以现在我本人此身算是分明了,你的钱,还你。”   一夜情确实好像只是你情我愿的结果,不用给钱的。   可程愿看着眼前非常冲击的一箱子钱:“但我只给了你31万。”   许时悬说:“多出来的是利息。”   ……有钱真的任性。   虽然许时悬话是这么说,但程愿却还是觉得这事他且得小心眼一阵子,不然为什么这么做。   程愿看他一眼,干脆直接问:“你是不是还没消气呢?”   许时悬看着他:“是的话怎么说。”   “那我以后尽量绕着你走,行吗?”   “……”我看你是要气死我,许时悬咬了咬牙,“你现在在燕城,你觉得你还能绕得开我?”   “那你说要怎么办嘛。”程愿犹疑着问,“你不会真想包回来吧?”   程愿面露难色。   他倒不是觉得羞不羞辱什么的。   只是和一个陌生人保持这种关系的话,结束时可以不用有任何顾虑。   但现在,他和许时悬交换了姓名,应该算是‘认识’了吧。   程愿便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   而他不久之后,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他也会再次离开燕城的。   然后,可能就没有然后了。   许时悬在一旁注视着程愿的神情变化,微微提起的一颗心,渐渐落了回去。   南城的事,就该在南城结束,不应该继续延伸下去,是吗?   于是在程愿张了张嘴、似要再次开口拒绝之前,许时悬咽下一口气,抢先道:“开个玩笑。”   许时悬随手推开保险箱,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边坐下,整个人陷在阴影里,他说:“我是想聘请你替我开发一款软件,许氏如今涉及领域众多,综合管理起来多少有些不便之处,所以我想开发一款只用于许氏内部的管理软件。”   许时悬说得有理有据的模样:“可这款软件开发时必然会涉及许多许氏内部的商业机密,有能力开发的人很多,但我信得过的人没有。”   许时悬看向他:“之前在天锐,我见过你的设计,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如果你答应的话,这剩下的钱就是你前期的基本薪酬,开发完成之后,后续款项也会按时结算给你。”   “当然了。”许时悬承认道,“不直接打款,而是全部提成现金给你,也多少有点我的私人情绪在里面,就想给你找点事儿。”   后面一句话程愿没有在意,倒是针对许时悬之前的提议,他不禁问了句:“你为什么信得过我?”   许时悬以一种相当高深的状态沉默了一会儿,看得程愿都有一点紧张。   结果许时悬单手支头看向他,眼角眉梢忽而染上风流笑意,暧昧地说:“咱俩都这么亲了,你问我这个?”   他这一提,程愿自然便想起他当初解释过的‘肌肤之亲’。   原本程愿从见面到现在一直没觉得他俩睡过这事儿有多尴尬,此刻却忽然感受到了一点迟来的窘迫。   程愿匆匆收回目光:“……噢。”   他回过头去摸许圆圆,眼睛不再往许时悬那儿看,兀自说:“一个软件而已,用不了这么多钱。”   许时悬不和他纠结这个:“那你这是答应了?”   “嗯。”这没什么难的,几天就给他做好了,正好程愿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呢,“你有什么要求,一起跟我说了吧。”   “不急。”许时悬说,“明天再说,你明天和我一起去许氏一趟,我直接把资料给你。”   这倒是方便,而程愿也明白,有些机密文件想必他也是不能拿着离开许氏大楼的,所以他确实得去一趟,现场查阅一下。   只不过……   程愿问:“明天,一起?”   “是啊。”许时悬站了起来,“你现在不是在这儿吗。”   程愿抿了抿唇:“呃,现在也不晚,我还是回去住吧,我明天直接去你公司。”   两人曾经那样,现在又这样,同住一屋檐总感觉怪怪的。   许时悬拧着眉:“你想回哪儿,贾家?还是十——”   说到此处,许时悬及时刹车,没把‘十方酒店’说出来,程愿可还不知道他跟踪过他呢。   程愿疑惑地接着:“十什么?”   “实在想不开了是吧。”许时悬趁机不屑拉踩,“你回去也不嫌膈应。”   程愿对这个倒无所谓,但也没多说:“还好。”   一提到有关贾家的事程愿就是这么一副缄口不言的态度,许时悬知道他不愿多说,便也不追问。   他只把话题转回去继续说:“那怎么,你和我住一起,是怕我对你怎么样吗?”   “……”   逗个一两次就得了,多了程愿也不想惯着他。   程愿定了定神,低着头嘟囔道:“你还能怎么样,最多不也就那几招。”   话音刚落,便忽然被捏住了下巴。   许时悬单腿跪在程愿身侧的沙发上,微微弯腰,近距离看进程愿眸中,语气危险地问:“你说什么?” 第23章   “没有。”程愿深知他的脾气,转而道,“我说你厉害。”   可他服了软,许时悬却还是不放开他,手指向上,直把程愿的脸颊肉都捏了起来。   程愿往后倒去想要挪开,可许时悬却也跟着往后,最后程愿被许时悬结结实实地抵在沙发角落,再没有退避的空间。   而程愿今天大约是搞了事心情好,虽然没有化妆,但气色很好,脸颊细嫩眼眸水亮嘴唇红润,像一口就能吞下的果冻。   许时悬拇指摩擦过程愿的唇角,温热的指腹突然带起一阵酥麻。   程愿一眨不眨地看着许时悬,许时悬五官英俊锋利,一眉一眼都特别长在程愿的审美上。   是以他一时间像是被蛊惑了似的,忘记了躲避对方的靠近。   空气中好像一时都染上了烈酒的芬芳,叫人头晕目眩起来。   可正巧此时,在一旁沙发上蹲着的许圆圆咧着嘴歪了歪脑袋。   刚刚还在面对面说话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叠在了一起?   许圆圆的豆豆眼中闪过疑惑。   它不懂,但它知道它喜欢的两个人挤在了一处。   那圆圆也要挤挤!   于是说时迟那时快,许圆圆庞大的身躯乐颠颠地往前一扑。   即便许时悬余光敏锐地注意到了一团黑影的逼近,但已经来不及了。   许圆圆直接扑在了许时悬背上,许时悬毫无防备,顿时被这一百多斤压得重心不稳。   他的嘴巴擦着程愿的侧脸及耳廓落到了他的颈窝,额头撞到了程愿身后的沙发上,牙齿还不小心磕到了他自己的嘴唇内侧,顷刻疼得一个激灵。   程愿却不知他这一连串的状况惨烈,只是眼睫微眨,轻轻地感受了一下方才耳畔滑过的那片温软。   只不过很快,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可可爱爱的脑袋,许圆圆趴在许时悬背上对程愿吐着舌头笑了起来。   程愿心都要被萌化了,也笑弯了眼,一手虚扶着身上的许时悬,另一手探去摸着许圆圆的脑袋。   这是相当温馨的一幕。   ……如果除去夹心饼干许时悬的话。   许时悬被这逆子弄得气不打一出来,反手把这破狗提拉开,一翻身坐了起来,一时没忍住疼得咧了咧嘴,随即皱着眉看向许圆圆。   可程愿坐起来时许时悬已经做好了表情管理,看起来无事发生,就只是在瞪着许圆圆。   许圆圆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程愿一阵心软,没忍住说:“你别对它那么凶吧……”   “?”许时悬一脸麻木地回头,“它爆压我!你也别这么偏心好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许时悬到底是气哼哼地站了起来,没再跟许圆圆大眼瞪小眼。   这么一打岔,先前的旖旎氛围荡然无存,也叫程愿清醒了过来。   而许圆圆相当会看眼色,为了避免主人的再次翻脸,赶紧又屁颠屁颠地蹭到程愿身边去了。   及至后来程愿起身想走时,许圆圆也一直咬着他的裤脚嘤嘤嘤地就是不撒嘴。   许时悬看见这一幕,决定允许这逆子勉强可以将功折罪。   总之最后程愿实在没办法,只能在许时悬家留宿。   好在许时悬虽然是一个人住,但不至于一间客房都没留。   现在时间也已经晚了,程愿和许时悬道过晚安之后,便回房准备休息。   许圆圆也高兴地跟进来和程愿玩了一会儿,只不过许圆圆被教过不准上床,于是在程愿准备睡觉的时候,它还是乖乖出去回了自己的小房子里。   程愿这两天住在贾家,虽然心里不怎么有负担,但不知是不是磁场不合,总是睡得不太好。   这会儿困极,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完全不知道中途许时悬还进来给他关上灯盖了被子。   程愿一晚上睡得很好,于是次日一大早就醒了。   他起床之后发现客厅里还没人,就许圆圆在那里玩小球,见到他立刻摇着尾巴过来了。   程愿等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给狗添了粮、给花浇了水、看冰箱里有食材还顺便做了个早餐。   结果等他做完这些,许时悬居然还没起床。   程愿再一看时间,都快九点了。   他不上班吗?不是说今天一起去公司?   程愿犹豫片刻,到底是走到了主卧门前。   可还不待他敲门,跟在身边的许圆圆熟练地用爪子按开门把手,然后大摇大摆地扭着屁股走了进去。   程愿跟在它身后。   卧室里尚且还昏暗一片,被子间隆起一个包,人俨然还睡得正香。   而许圆圆只是进来看看,让它叫人它是万万不敢的。   总之程愿也不能指望它,他站在宽大的床边,半弯着腰伸手轻轻拍了下睡在床中间的人:“诶,醒醒。”   “唔?”低沉的声音给了点回应。   程愿莫名想了想,这人好像是挺爱睡觉的。   他轻声问:“快九点了,你起来吗?”   可许时悬大概是还不太清醒,又被这声音吵到,一翻身直接把程愿拉到了身上抱着:“别吵。”   话说着,还顺势在程愿嘴角亲了一下。   之前许时悬确实总习惯这么亲他。   但现在不是那时候了!   程愿一个激灵,推开许时悬爬了起来,再开口时语气有些生硬:“……我出去等你。”   等程愿匆匆离开主卧,床上的人半撑着坐了起来,额发随意凌乱,眸中却清明无比。   他忽而笑了下,对还在一旁蹲着看热闹的许圆圆说:“狗子,你再努努力,替我把他留下来。”   许时悬收拾得人模狗样地出来时,程愿已经整理好了心情,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许时悬见状,便也没再得寸进尺。   只不过在看到丰盛的早餐时,仍是没忍住孔雀开屏了一把:“你专门给我做的吗?好香,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我顺手。”程愿木着脸说。   而之后无论许时悬再说什么,他都懒得接话了。   最后好不容易才出门,抵达许氏时,已经过了十点。   许时悬没有走地下停车场,反而是带着程愿走了正门大厅。   于是大厅的安保和前台还有进出办事的许氏员工,便眼见着他们总裁身边跟了一位沉默寡言的小帅哥。   在小帅哥低着头不理人时,他们总裁会半低着头凑过去浅笑着跟他说话;在小帅哥没注意差点碰到沙发时,他们总裁更是直接一伸手扣住小帅哥的手腕将人拉着走。   ……见鬼了真是。   接着不出半小时,这件事便飞速传遍了许氏上下。   只不过大家很快又接到了正在外出差的孟总的警告,叫他们不准出去乱说,否则有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可孟总这话,却不是变相证实了那小帅哥绝对不简单吗!   但这些事程愿并不清楚,他跟随许时悬抵达顶楼总裁办之后,便赶紧催着许时悬把他的软件要求和相关资料给他看。   许时悬说:“没什么要求,安全便捷就行,你看着办。”   程愿却满脸怀疑:“没要求就是最难的要求。”   许时悬笑起来:“我说真的,我相信你。”   “……好吧。”   他答应之后,许时悬便把相关资料给了他,内容涉及到许氏的架构和资源分配等核心问题。   程愿越看,越对许氏庞大的商业版图有了更深的了解。   难怪之前贾家腆着脸也想搭上关系。   程愿念及此,悄悄看了许时悬一眼,忽然觉得,他之前看过的那些报道所言非虚,这人确实当得起各种各样的追捧和赞誉。   就是不知道那些人知道这人早上还赖床会怎么想……   正想着,程愿忽然对上了许时悬的眼眸。   许时悬在办公桌背后转了转笔,挑眉问:“偷看我?”   程愿冷静地收回眼神,没搭理他。   之后程愿便没再想其他的,专注地开始整理起资料,脑中也大致建构起了软件的雏形。   中途吃饭的时候许时悬原本想带他去员工食堂走一圈。   但程愿觉得人多,不想去,许时悬劝不动,便只能遗憾地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叫了餐在办公室吃。   下午的时候程愿继续整理,中间进来了几波人给许时悬汇报工作,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飘。   程愿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尴尬,于是下午四点不到,程愿勉强整理完手中资料之后,站起身跟许时悬说:“我先走了。”   许时悬从一堆文件中抬头问:“看完了?”   “你给我的都看完了。”程愿说,“我回去先弄一个大概,剩下的有需要的你再提意见,或者有什么能发的资料你就直接发给我吧。”   许时悬根本就是想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能时时见到他,便没接这话。   只是说:“这个不着急,你慢慢弄,我还有一个会,你等等我,我请你吃晚饭。”   “不用了。”程愿却拒绝道,“你去开会吧。”   “但该给你的钱还在我家里。”   “先放你那儿吧。”程愿想想那一大箱现金就很麻,“我提出去怕被抢。”   许时悬差点没笑出来。   而他见程愿态度坚决,也知道自己不能太急,他更不可能绑着人不放。   反正现在联系已经建立了,他不愁找不到人。   于是便选择退了一步:“那行吧,我送你。”   最终程愿只让他送到了电梯口,临走之前,也答应了许时悬随时可以联系沟通的话。   等走出许氏大门,程愿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现在真的不在意外界的目光,但不知道怎么的,一跟许时悬联系起来,就总觉得有点紧张。   接着程愿刚刚坐上出租,许时悬的消息便发了过来。   【XU:需要什么装备跟我说。】   经他一提醒,程愿这才想起,他的电脑还在贾家,得回去拿一趟。   不过在此之前,程愿先去了一趟商场,准备先换个手机。   他现在用的这个手机还是之前被何鸣那群人弄碎的那个,他一直觉得没什么影响,便就这么用着了。   直到刚才用手机记录资料和灵感时,这才发觉有点卡。   影响到了实际使用,程愿就不得不更换了。   抵达附近一个商场后,程愿径直进了一家同品牌手机店,他没过多犹豫,报了型号和所需配置,付完钱现场换上准备走人。   却没想到刚一踏出手机店,一抬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从旁边经过。   看他走路的趋势,似乎是要进旁边的奢侈品店。   程愿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下一刻,程愿听到对方身边同行的朋友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朋友说:“李常非,我们来这儿逛什么?哪儿买得起。”   李常非——程愿曾经资助的那个学生,闻言回答说:“我听说他最近心情不好,我想给他买个礼物哄他开心。”   “你不是吧,你还没死心啊。”那朋友很不理解,“人家家境又好长得又好,怎么可能看得上你,摆明了就是钓着你好不好,而且现在暑假,你连见都见不到他。”   李常非听到这里便不太高兴了,皱着眉说:“你不想逛你就回去吧,我自己逛。”   那朋友似乎也有点看不上他舔狗的样子,撇撇嘴转身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李常非大概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语气不太好,他不想得罪人,便也回过了头,想去追下他朋友。   结果一转身,却正好对上了正在手机店门口看着他的程愿的目光。   李常非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当场。   足足过了快十秒,他才确认,真的是程愿。   自从上次程愿说拒绝资助他之后,李常非就没有再联系过程愿。   因为他心中有怨,觉得程愿过于狠心绝情,他想等程愿主动来找他。   而这会儿程愿见对方发现了他,倒也没装作不认识,走近两步,看看李常非,又看了看旁边的奢侈品店。   李常非脊背顿时紧绷,他问:“程、程哥,你怎么来燕城了?”   “我不能来吗?”程愿闲闲回答,甚至还有心笑了笑,“我不来,怎么能碰见说要趁暑假努力学习的你在逛商场。”   大概程愿的语气跟表情太平和了,叫李常非难以生起畏惧之心。   并且以前程愿对他确实是很好很温和的,他说什么他都信。   而程愿这话也叫李常非想起了之前被拒绝的事。   他脸色渐渐不太好看,睁眼说瞎话道:“我来找找有没有兼职啊,不是你叫我去打工的么,而且我不打工的话,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从哪儿来。”   程愿微笑着看着他,只不过眼神之中似乎又透露着一丝困惑。   像是没明白,自己之前怎么会觉得对方心性不错的。   李常非被程愿这眼神看得莫名有点慌。   于是他很快又软了下来,看起来相当诚恳地看着程愿说:“程哥,我刚刚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程哥,求你,我真的把你当亲哥,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能不能别不管我。” 第24章   以前程愿总觉得燕城很大,大到可能几年都碰不到一个熟人。   结果却没想到,他来燕城不到一周,便接二连三地碰见了这么多……和他有渊源的人。   这么看来,地域大小并不能影响什么,还是和运气有关,该碰见的人怎么都会碰见。   程愿觉得自己运气大约是不太好。   而他和李常非认识其实是个偶然。   五年前,他爷爷去世还不到一年,但那段时间程愿情绪一直不怎么好,低落徘徊,做什么都没劲。   后来他恰巧在一个扶助计划中看到了当时才十五岁的李常非。   李常非身世贫苦,自小父母意外去世,跟着爷爷生活,结果不等他彻底长大,他爷爷也撒手人寰。   身旁亲戚没有一个靠得住,而他年龄这么大了,也不好被领养,别说继续读书,眼看着连活下去都艰难。   就在此时,他遇见了程愿。   程愿不知是觉得对方的经历和自己无限相似,还只是单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总之从那时候开始,他给李常非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到后来李常非上大学之后的每月四千,就一直没有断过。   学费和年节费以及偶尔的礼物等还是另算。   那会儿程愿自己都还是个学生,可他自己去打工去卖软件等等,都没有断过李常非一分钱。   但此举之下,那些年也不是没有慰藉喜悦的时候。   以前暑假时,程愿会把李常非接到申城玩一阵子;过年时,程愿也会去李常非的家乡,两人在一起过个简单的年。   两个人凑在一起,总不至于过分凄凉。   是他陪着李常非,其实也是李常非陪着他。   那时候李常非同村的人还有他的高中同学,都知道程愿的存在,李常非曾经很乐于把程愿介绍给他身边的人知道,很骄傲于他有这么一个在申城读书的大哥哥。   联系渐渐减少,是从李常非去燕城读大学开始的。   程愿原本不是多么热烈主动的人,李常非不跟他分享之后,他对李常非几乎就一无所知了。   比如刚刚,程愿就不知道和他走在一起的朋友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打算买礼物去哄谁开心。   而这些时间跨过长长的五年,可念头滚过也不过一瞬间。   眼下程愿忽然想,原本他和李常非就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他并不应该有过多期盼,也不该进行过多评判。   于是程愿缓了口气,平静地说:“李常非,你大约对我有点误会,我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这话苗头不对,李常非心里有点紧张,怀疑程愿是不是听到了刚刚他要买奢侈品的话。   李常非赶紧解释:“哥,我真的只是过来看看,我知道你挣钱辛苦,我没有乱花钱。”   “以前的钱既然给你了,你要怎么花是你的事。”程愿平静说完,又纠正了他一个认知,“再说我挣钱辛不辛苦,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不用把我们捆绑在一起。”   李常非听着这意思,逐渐意识到,程愿似乎真的要和他切割,他有点急了,假装没有听懂,转移话题道:“哥,你既然都来燕城找我了,我带你玩玩散散心好不好?”   “别装傻了。”程愿毫不留情地戳穿,“我们原本就没什么关系,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   程愿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来燕城也不是找你的,你想多了。”   他这话说完,李常非看着他,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看神色不可置信之余还有些气愤。   程愿想了想,觉得也没再有什么好说的,便抬手随意挥了挥:“那,再见。”   转身之前,程愿看见李常非红了眼眶,表情很倔地控诉他:“程愿,你真心狠。”   程愿闻言一顿,片刻后勾唇笑了一下,淡淡地看了李常非一眼:“是吗,既然知道,那你以后最好离我远远的,别再来惹我。”   李常非握了握拳,眼睛却一直死盯着程愿不放。   程愿不再理他,径直转身离开。   走出商场时,程愿垂下眼睫,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李常非从前确实有带给过他温暖的回忆,这些程愿并不否认,所以即便李常非如今变成了这样,程愿也没打算对他做什么。   除非他再得寸进尺。   他想,缘尽于此吧,他这个人大概天生就没有建立亲缘关系的命。   而这件事虽则只是小小地打了个岔,却还是让程愿本就并不高涨的情绪落得更低。   他打车回到贾家时,整个人周身气压低得能冻死人,叫人见了只想退避三舍。   好在他一路上没碰见什么讨厌的人,程愿回到原本属于贾银落的房间,拿好了自己的电脑以及一些随身物品,剩下一些其他的衣物等他不打算要了。   他今天还是准备回十方酒店去住。   只不过在出门时,程愿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天他的接风宴,啊不,葬礼,来参加他葬礼的那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当然他们带来的礼品自然不是冲着他的。   所以他昨天虽然说了回礼,但这事还是让管家去办就好了,办得好不好他也不在乎,大不了背地里议论他几句坏话,随便说好了。   但只除了一个人。   许时悬来之前,一定是知道他在这里的。   而且昨晚对于许时悬的到来,贾家人明显都很惊讶的样子。   所以,昨天许时悬是特意为他来的吗?   不仅如此,过后许时悬还亲自向他讨问了回礼。   他也答应了会好好准备。   那么与之相对的,许时悬送给他的礼物,他是不是也应该拿走?   程愿念及此,便转身走向了后厅。   管家一回头便看见程愿站在身后,吓了一跳,立刻恭敬地喊:“大少爷。”   程愿听着这个称呼看他一眼,管家立刻讪讪起来。   程愿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昨天许时悬许总送的礼在哪儿,拿来给我。”   谁知他此话一落,管家脸色越发尴尬,抬起头像是有些不敢说话的模样。   程愿意识到不对劲,脸色淡下来,追问道:“东西呢?”   程愿前两天在贾家立了威,管家原本就不敢惹他。   经过昨晚那几件事,就连太太老爷还有小少爷回家之后都气得发抖,回来东西砸碎了一片,昨夜家里一片阴云狼藉。   可即便他们都这么生气了,却还是不敢踏进程愿的房间一步,甚至还警告他们不准在程愿面前多一句嘴。   总而言之,眼下程愿俨然已经无人能管,荣登贾家食物链顶端。   管家是个会看眼色的精明人,在心中权衡之后,立刻回答道:“是小少爷拿走了。”   贾银落今天一大早缓过神之后,便来要了许时悬的礼物。   从前许时悬从来没有参加过贾家的各种宴会,帖子都没有回过一封。   可昨天许时悬不仅来了,还带了豪礼。   即便孟呈已经警告过他,但贾银落私心不改,始终认为许时悬对他一定是不一样的。   于是他擅自把那件礼品当成了许时悬送他的第一份礼物,试图好好珍藏,留作纪念。   在此之前他还特意发了一条朋友圈,有意无意地暗示这是许时悬送他的,惹得他朋友圈中一片艳羡和惊呼。   即便经过昨夜,大家依稀都猜到了贾银落的私生子身份,但贾秀成如今还在蓝成,对贾银落的宠爱也不是假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丑闻。   所以私不私生子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他以后真的能搭上许时悬,那将更加不足挂齿。   所以没有人对贾银落表现出任何异样。   只不过程愿和许时悬都跟贾银落的纨绔二代朋友圈不重合,便都不知道这件事。   此刻程愿听后,面色顷刻阴了下来。   “他人呢?”   管家觉察出事情不对,战战兢兢地回:“小少爷出去了。”   程愿看他一眼,管家便继续说:“太太和老爷也不在。”   这么一听,很难不怀疑他们是在故意躲着他。   程愿懒得深究,但他也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转身便往楼上走去。   管家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去的方向赫然是贾银落的新房间,脸色顿时不好了。   想去阻拦,结果又被程愿一眼给看了回去。   程愿走到贾银落房间前,直接一脚把房门踢开,门弹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哐啷声响,响彻整栋别墅。   贾银落的新房间比之前的采光要差一些,但仍是很大,不过几天,已经布置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昂贵新鲜的物件。   程愿扫视一圈,最后一眼落在了展柜上的一件物品上。   那东西被玻璃罩着,放在展柜最中间,盈盈灯光洒在上面,散发出璀璨莹润的光芒。   是一顶钻石王冠。   身侧的管家脚步匆匆地跟了进来。   程愿余光看见他的神情,便知道许时悬送的礼物就是这个了。   程愿面无表情一步一步上前,走到展柜面前。   玻璃带着小锁,看起来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开,甚至管家说不定都有钥匙。   可程愿一句话都没有多问,顺手抄起旁边的一个金属摆件,一扬手直接砸了下去。   与玻璃碰撞时发出刺耳声响,玻璃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管家面露惊惶,疾速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碎玻璃误伤。   接着程愿把摆件随手一扔,将那顶王冠拿了起来。   入手冷凉,他修长漂亮的手指穿越其中,有种恰如其分的合适。   随即程愿转身提步,走出这一片碎片狼藉。   却在经过噤若寒蝉的管家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微微偏头,问了句:“贾银落戴过吗?”   管家刚刚又现场见识了一把,现在哪敢违逆程愿,于是毫无犹豫,马上便把贾银落发的那条朋友圈调出来拿给程愿看了一眼。   于是程愿便看见照片里贾银落头上戴着这顶熠熠生辉的王冠,看着镜头笑得莞尔嫣然,脸上还带着些微红晕,似乎有些羞涩的样子。   朋友圈配文则是‘悬念揭晓,一份特别的礼物,谢谢~’   程愿手拿着这顶冠冕,就这样走出了华御湾。   好像这时候就完全不怕被抢了。   等坐上出租,他眼眸盯着,手中把玩着,只是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时,这顶王冠原本的主人又发来了消息。   【XU:不回我?】   程愿看了一会儿,直接给对方拨了个语音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许时悬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不回消息。”   程愿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只是忽然说:“我看见你送的礼物了。”   许时悬顿了顿,声含笑意,顺着他说:“怎么样,喜欢吗?”   “许时悬。”程愿第一次喊了许时悬的名字,但出口的话却是,“这个礼物我不想要了。”   此言一出,乍听十分任性。   但许时悬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问他为什么,更不是质问他怎么辜负他的心意,顺便再跟他科普一下这礼物有多价值不菲。   许时悬甚至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相当纵容地应:“好,那我换其他的送你。” 第25章   抵达十方酒店,程愿重新去前台办理入住。   等待时,程愿看着手中那顶冠冕,微微有些出神。   忽地,另一位前台小姐突然面带微笑地站了起来,笑着对程愿身后喊了一声:“大小姐。”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传来,随即响起一道洋洋盈耳的女声:“房卡给我,我今晚住这儿。”   “好的。”前台小姐直接从旁边一个柜子里拿了一张金色房卡,似乎是为对方一直预留着房间的,递过去时还顺便问了一句,“您明天在附近办事吗?”   “嗯。”来人倒是好说话,回答道,“明天早上在隔壁法院开个庭。”   正此时,程愿的入住手续也办理完毕。   程愿拿上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结果一回头便同身旁的年轻女士对上了目光,对方衣着干练,一头波浪卷长发,样貌相当漂亮出众。   “程愿?”对方看着程愿的脸,率先喊出了他的名字。   程愿目露疑惑,确认自己不认识对方。   只不过听刚才前台小姐的意思,眼前这位应该是这家酒店的主人家。   程愿之前了解蓝成时也顺带了解过燕城的一些世家,知道十方酒店是属于方氏,那么这位应该就是方氏董事长的独女方艾。   不等程愿发出疑问,对方便笑了起来。   “我叫方艾,你不认识我,但我可知道你。”方艾颇有兴趣地看着他,解释说,“准确地说,现在圈子里估计没人不认识你,立完遗嘱爆改葬礼,小程同学,你很有想法啊。”   程愿闻言眨了眨眼,八卦流言传播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不过这倒是正合了他的本意,圈里知道他的人越多越好。   程愿浅浅地笑了一下,对此没有解释什么。   方艾见他态度坦然,脸上愈发流露出赞赏。   她对此倒也没有多说,只不过目光接着移到他手上拿着的那顶王冠上,瞬间想起什么。   最后忍不住问了句:“你和许时悬是什么关系?”   程愿不妨竟会忽然在对方嘴里听到熟悉的名字,愣了一下。   “你别误会,你这顶冠是悬哥在我发小家买的,这位哥好些年没自己选礼物了,所以我有点好奇。”方艾笑了笑解释道,“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方艾没说的是,前一阵程愿住在这儿的时候,许时悬也找过她,让她打个招呼,每天给酒店的客人送些礼品,什么蜡烛蛋糕之类的。   当时方艾还不知道为什么,眼下看来大约只是为了送给眼前这一位罢了。   其实方艾和许时悬不算熟,但他们这一批人基本都从小认识,所以方艾对许时悬也有些了解,性格高傲、拒人千里,所以如今这表现很是稀奇。   而此刻程愿听闻之后,不由想起方才许时悬跟他说的话。   许时悬说礼物会重新补给他,让他过两天有空去拿,至于这顶冠,他随意处置便好。   不等程愿拒绝,许时悬便已经转移了话题。   倒没再说些什么特别的,只是跟他说了下他今晚吃了什么,以及许圆圆在想他为什么今天没有过去陪他玩。   很日常的对话。   当时程愿安静地听着,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   直到此刻方艾一说,程愿这才惊觉,这样的日常对话是该出现在他和许时悬之间的吗?   程愿抿了抿唇,似乎在考量该怎么定义这段关系,最终他犹疑着说:“就……普通朋友吧。”   方艾听到这个回答,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憋了憋笑。   而她和程愿确实不熟,没什么话聊,便只又道:“行,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快上去休息吧,入住愉快哦~”   但她刚走没两步,程愿忽然又喊住了她:“方小姐,能请你帮个忙吗?”   -   程愿回到房间之后,已经像个没事人似的了,他甚至还有心情打开电脑,开始做起了许时悬向他定制的那个软件。   一直专注到深夜,软件做出了基础版本,程愿这才去洗澡休息。   次日早上十点,程愿则第一次出现在了蓝成总部。   一路上无人阻拦,却引来讨论纷纷。   而顶层会议室中,蓝成所有高层已经全部就位,贾秀成自然也在其列。   经过一天缓冲,贾秀成已经从当时的巨大震惊中缓了过来,知道眼下不是和程愿硬碰硬的时候,只能虚与委蛇徐徐图之。   但等了好一会儿还没人出现,有一些贾秀成派系的小股东便不满地说:“人怎么还不来,提前通知我们等这么久是什么意思?”   马云山闭眼坐在左上首,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会议室大门忽然被推开。   程愿缓步而入,走到主桌前长身而立,会议室中顷刻安静下来,一众高层纷纷看向这位横空出世的新任主导者。   程愿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刚才发表意见的那位身上,随口道:“等不了的话,你可以先走。”   被点名的那位呼吸一滞之后,不甘不愿地低下了头。   程愿收回目光,看都没看贾秀成一眼,径直道:“想必最近发生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了,也应该知道我是谁,那我就不再赘述,今天召集大家来,只想说一件事。”   程愿话音落下的同时,又有一行五人依次进场,站在了程愿身后。   贾秀成一看这阵仗就想起前天晚上公证的场面,心中惴惴,其他人也一时讨论起来。   与此同时,这五人中为首的一位男士越众而出,自我介绍道:“诸位,我们是清阅审计所的审计师,应程先生要求,于今日起,我们将会对贵公司会计账目及财务状况等进行评估审查。”   查账!   此话一出,会议室中仿佛平地起风浪,瞬间喧嚣起来,有好几个人脸色更是瞬间变了。   其中一个股东按捺不住,站起来厉声反对:“我不同意!公司账目是能随便查的吗!”   他这话引起好些人的共鸣,纷纷附和着说,这件事不能粗暴进行,程愿也根本不懂这些,怎么能这么随便处理。   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完意见之后,程愿这才敲了敲桌子,淡淡道:“请大家搞清楚,这件事我是告知,不是商量。”   马云山坐直身子,侧身面向众人,亦沉声道:“程总直接控股蓝成,据公司章程规定,程总拥有最大决定权,审计一事不需要经过各位同意,更何况程总有权了解公司账目。”   这话一落各个声音渐渐平息,也有股东大方地表示了同意,可话虽如此,部分人脸色仍是相当难看。   其中以贾秀成为甚,他沉着脸坐在右上首,双手在桌下握紧。   程愿看了看激烈反对的那几个人,最后目光又落到了贾秀成身上:“怎么?担心我查出什么吗?挪用资金,职务侵占,还是偷税漏税?”   他这话一说完,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开个玩笑。”过了会儿,程愿说,“想必大家都是体面人,做不出这种违法犯罪进局子的事,不过如果真有的话,这得几年起步?”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这个玩笑也并不好笑,但眼下这件事已经无人能阻止,这位小程总就是铁了心地要大干一场。   相关的账目和资料也很快被余年拿了上来,审计组的人现场便开始了工作。   蓝成的业务量大,审计工作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完成的。   等到中途,有一些股东脸色难看地退出了会议室,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办法去了。   而贾秀成看似平静,实则背上已经冷汗涔涔。   清阅审计所背靠公职单位,也就方家邵家那几位说得上话,却根本不是他们谁能够左右的。   所以他们一旦开始,这账必定不查清不能罢休。   坐到后来,贾秀成也实在坐不住,眼神复杂地看了程愿一眼,退出了会议室。   他匆匆回到家中,西装还未脱下,直接便一脚将茶几踢了个侧翻:“他这是想往死里整我!他就是一个索命的鬼!”   裘虹从楼上下来,看见这一幕,急忙上前扶住贾秀成。   她一双秀美的眼睛凝望着贾秀成,声音中好似带了安抚:“先生,你在说什么,愿愿想查,就让他查个清楚明白,多年来你为公司尽心尽力,行得端坐得直,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听见这话,贾秀成起伏的胸膛渐渐缓了一下,反手拍了拍裘虹的手。   可就在此时,他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   贾秀成乍一接通,对面便传来一道森寒的声音。   “姓贾的,你要是管不住你儿子,我不介意替你收拾了他。”   贾秀成听到这话心里先是一怒,但很快却认出了这声音。   “许、许总?”   他眸中流露出骇然,喊完同身侧的裘虹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贾银落昨天发的那条朋友圈。   他们当时便觉得贾银落的发言有些不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在暗指许时悬,但同时又抱有一定侥幸,觉得许时悬或许不会追究那么多,而且万一许时悬真的有那个意思呢?   更何况那礼物本来就是许时悬亲自送来的。   但现在……两人心中皆是一跳,俨然瞬间想起了许时悬修罗阎王的名声。   许时悬冷声质问:“什么杂碎都能往我身上贴?”   贾秀成一听这个,立刻确认,果然是因为这件事!许时悬一向不喜他人借势攀附,这次贾银落的做法恐怕是触了他的逆鳞了。   而许时悬语调冷静,却仿似隐隐透着无边怒意,他说:“我对你们蓝成从来没有兴趣,但我也不介意让它彻底换个名字。”   这话里的意味实在太重。   一波还未过,一波却又起,今天到底是走了什么背字,为什么一个个全都要逼他至此!   贾秀成胸腔起伏,头皮都紧了,感觉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但对面是许时悬,他忍了再忍,还是只能装着孙子连声道歉:“许总,实在对不住,您——”   可这回他话还没说完,贾银落又忽然从楼上下来,还正听见他爸爸的这个称呼。   原本因为王冠被抢而气得七窍生烟了一整晚的贾银落意识到电话那头是谁,脸上迸发出一点光芒。   他三两步跳下台阶,竟试图抢过手机趁机和许时悬撒娇卖惨几句。   “许——”   谁知他一个字都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重重的一道耳光落下。   手机脱落在地,贾银落同样被扇得摔倒在地,摔倒时撞到一旁的展架,顿时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动静。   贾银落摔落其中,碎裂的瓷片割破了他的手。   脸上更是迅速传来火辣辣的一片疼痛,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把贾银落完全给打懵了。   他捂着脸,偏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猝然对他下了狠手的贾秀成。   “你打我?!” 第26章   “你竟然打我!”   这一句话,贾银落红着眼、声音尖利地吼了出来。   从小到大,贾秀成别说这样打他,就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他几句。   震惊骇然之下,贾银落几乎难以维持以往乖巧听话的人设,挣扎着站起来就想再和贾秀成撒泼。   但贾秀成此刻哪里还有从前待他的慈颜疼爱,皱着眉满眼不耐地看着他,眼神之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厌烦?   贾银落接收到这个眼神,刺得他心尖一紧,顿时像是晴天降下一道霹雳,将他劈愣在了原地。   而贾秀成接着也没有管他,只兀自捡起手机,继续对着电话那头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说:“许总,真的对不住!愚子言行无状,我一定狠狠教训他,叫他以后不敢再出言不逊,之前的事,我们也一定会有所澄清,您消消气,这件事不劳烦也不值当您挂心……”   贾秀成陆陆续续说了很多,期间许时悬一直没有说话,贾秀成根本都不知道许时悬有没有在听。   只是中途他说到会带着贾银落一道去给他赔礼道歉的话时,电话那头才轻蔑地‘嗤’了一声。   贾秀成立刻便不敢再提,同时便也深知贾银落已经彻底遭了许时悬的厌弃。   除此之外,他一直没有得到许时悬松口的回答,便根本不敢停下来。   赔罪的话说到后来,贾秀成嘴皮都说干了,亦是越发的胆战心惊汗流浃背。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好不容易才得到许时悬大发慈悲的一句:“滚吧。”   电话很快传来‘嘟嘟’的忙音,贾秀成手臂垂下,浑身脱力似的坐在了沙发上,额上后怕的冷汗却许久都不见消。   过了好一会儿,贾秀成方才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了仍站在一片狼藉中的贾银落。   裘虹已经粗略地替贾银落将手上的伤口包扎,红肿不堪的脸上也涂了药,只不过他通红的眼眶仍然倔强地看着贾秀成,似乎想要个说法。   贾秀成顿时深感疲惫,第一次发现,贾银落为什么如此愚不可及?   他长叹一口气,蹙着眉说:“得罪许时悬会有什么下场,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如果说面对程愿的刁难和作对,他尚且还能应对,那对上许氏,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贾秀成一说就来气,脸上渐渐显出凶相。   期间一直没有说话的裘虹见状,安抚地拍了拍贾银落,又走到贾秀成身边,劝解道:“先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就及时想补救的办法,落落已经知道错了,您别一味怪他。”   裘虹说:“您也别因为今天愿愿的事,就把气全都迁怒到落落身上。”   贾秀成一听这个,眉心跳了跳,但再看向贾银落时,脸色确实好了一点。   裘虹赶紧便对贾银落招手:“落落,快来给爸爸道个歉。”   贾银落梗着脖子,心中仍是愤恨,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挨打?!   可最终,在裘虹的催促之下,面对仍然威势赫赫的父权,贾银落到底低了头。   他走到贾秀成面前,努力做出一副懂事的模样:“爸爸,对不起,之前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给您添麻烦了,我会努力弥补的。”   裘虹闻言赶紧在一旁说:“先生,你看落落都伤成了这样,算了吧。”   贾秀成随之看向贾银落受伤的脸,心绪渐渐缓了下来。   再一想他的另一个儿子现在正铆足了劲想把他往监狱里送,看着眼前这个还是顺眼很多。   对此,他终于松了口说:“行了,待会儿你公开道个歉,以后凡事谨慎一点,不要再去招惹许时悬。”   若是之前谁跟他说这个话,贾银落必然是要生气加置之不理的。   可现在,他刚刚也听完了全程的对话,更知道方才贾秀成打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打给许时悬看的。   许时悬弃他如敝履,而他在许时悬面前的脸也已经彻底丢完了。   贾银落脸色阴沉扭曲,嘴上却乖乖地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了,爸爸。”   “再去好好包扎一下吧。”贾秀成挥了挥手,但不等他走远,忽然又喊住了他,“等等。”   贾秀成拧着眉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以后也不要再招惹程愿,你就算装,也得给我装得像点儿。”   如今程愿大权在握,即便一时奈何不了自己,但风险实在太大了,先打着感情牌吧。   而贾银落原本以为之前请程愿回家那几天的忍让已经是极限,没想到接下来居然还要继续伏低做小。   他再一想,昨天程愿还抢了他的王冠,要不是这个王冠,他今天也不会挨打。   结果程愿不仅无事发生,遭罪的还只有自己。   凭什么?这一切都怪程愿!   贾银落周身浮现出怨恨的气息。   可他知道贾秀成既然已经这么说,这件事便不再有转圜的余地,他咬着牙,忍气吞声地应:“好,我不会的,我一定对哥哥很好很好的。”   除此之外,贾银落却丝毫没有把许时悬和程愿联系起来。   他仍旧自大地认为,许时悬送礼送的是贾家,发火则是因为自己行事过了界。   而程愿抢他的礼物,自然是因为那件礼物最为贵重,程愿在嫉妒他,就是要故意做些让他不痛快的事。   总之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都是以他贾银落为中心的。   就连贾秀成和裘虹,一时间也没想过这两人会有什么关系。   等贾银落回房间之后,便照着贾秀成的指示,先是删除了之前那条暗示性很强的朋友圈,然后又发了一条‘对不起,是我误导大家了,真的对不起。’   许氏大楼。   孟呈很快便刷到了这条朋友圈,他眼下正在许时悬办公室里,于是立刻便把手机界面拿给许时悬看。   但许时悬已经没再有兴趣,径直把他的手推开。   昨晚程愿跟他说不想要那个礼物的时候,许时悬便猜到了这中间一定有事。   正好孟呈今天出差回来,他便问了一嘴,然后孟呈便给他看了贾银落的那条朋友圈。   许时悬当时恶心得够呛。   “得亏蓝成是咱们愿愿的。”孟呈刚刚围观了全程,此刻调笑着说,“贾家人真是烧高香逃过一劫。”   孟呈大约猜测得到,程愿应该是不怎么愿意许时悬插手他的事,否则今天的事,许时悬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罢休,蓝成和贾家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可现在蓝成有程愿一份,许时悬要动手的话,很难说会不会损害到程愿的利益。   许时悬闻言看他一眼,心烦地说:“闭嘴吧你。”   说完想了想又道:“录音存着,但暂时别发给我。”   刚才他给贾秀成打电话用的是孟呈的手机,贾秀成那段就差痛哭流涕的话被孟呈鸡贼地录了下来,说指不定以后程愿听到还能开心开心。   许时悬想想,觉得也不是没道理。   而孟呈就是一个乐子人,干脆地应了下来:“得嘞。”   “对了,咱们愿愿什么时候能再过来一趟?”孟呈颇为遗憾地问,“他昨天来我居然不在!”   许时悬听后直接砸了支笔过去:“喊起来没完了是吧?”   孟呈接住笔,哈哈大笑起来:“这醋你都吃,真有你的。”   说完不等许时悬再发难,一溜烟便跑出了办公室。   而这中间发生的这些事,程愿却一概不知道。   眼下清阅审计所的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查着蓝成的账目,不出半天,账面上就查出了各种各样或大或小的问题,内容相当精彩。   程愿看着部分审计报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来确实有事可搞了。   只不过蓝成业务量大,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完的。   程愿也并不担心这几天内,审计组的人会中途被人买通做手脚,因为这个审计所的人是昨天他请方艾方小姐帮忙介绍的,背靠财政单位,是信得过的。   既然请人帮了忙,那么程愿便不会怀疑。   于是到了下班时间,程愿便随审计组的人一起放心地离开了蓝成。   而白天他在会议室坐了一天,要给许时悬的那个软件他又完善了一部分,再剩下的一些,估计还得再问问许时悬的要求。   程愿准备回去之后再给许时悬打电话,可谁知这回他一进十方酒店的大门,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大堂沙发上的本人。   程愿走过去,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许时悬站起身,不怎么满意地回答说:“你不来找我,当然只能我来找你了。”   也行吧,程愿觉得正好可以和他说说软件的事。   只不过在大厅里说话不方便,程愿只能带着许时悬回了房间。   他把电脑放到茶几上,回头时这才注意到许时悬手上还提了个袋子。   不过程愿没有问,只让许时悬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到了他腿边的地毯上。   然后打开电脑把做好一部分的软件点开给许时悬看。   这速度实在太快,照这样下去,岂不是没几天就能彻底完工?   许时悬眼眸一顿,说道:“不是说不急吗,你可以慢慢来。”   人家找人干活都是催的,就他不一样。   程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早点弄完你们能早点用上。”   许时悬想了想,看起来颇为正经地说:“因为我又整理了一些软件完善需要的资料,所以你之后可能还得再去许氏几趟。”   程愿心里默默地想,就说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吧,他好麻烦啊。   “你能不能一次性整理完?”程愿试探着提了建议,“这样我之后只用再去一次就行了。”   许时悬看他这皱鼻子的小表情,没好气地揉了下他的头,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   程愿却回头看他,认真地说:“你还有什么意见,最好也一次性想好。”   “行行行,知道了。”许时悬简直想咬人,“你是甲方还是我是甲方?你还催上我了。”   程愿嘟囔着说:“我时间不多了啊,很宝贵的。”   许时悬没有听清:“什么?”   程愿摇摇头,没有多说。   倒是这时许时悬注意到程愿给这个软件的备注只是111。   他眉目微动,问道:“软件名称取了吗?”   “还没。”程愿相当有乙方的觉悟,回道,“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   许时悬闻言微微弯腰,脸贴到了程愿脸颊旁,看起来是在认真看着屏幕,实际上却是一偏头便可以接吻的距离。   许时悬轻声说:“还真有想法。”   程愿觉得他们隔得有点太近了,想往旁边挪挪,但他听了这话,还是先把手指落到了键盘上,点开了重命名。   他问:“你想叫什么?”   许时悬眼眸微垂,看着程愿修长漂亮的指间,缓缓开口道:“想叫……许愿。” 第27章   手指先于头脑,程愿听完立刻便将这两个字打了上去。   只是在按下确定前,程愿看着输入法中显示的字样,倏然反应了过来。   这个名称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他眼眸定定地看着屏幕,忽然间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脸侧余温尚在,两人间距离越发的近,并且许时悬似乎觉得这样弯着腰的姿势不方便,又干脆直接把下巴搁在了程愿肩头。   程愿肩膀微微一沉,紧接着,许时悬见他不动弹,干脆右手绕过他的身子,径直点下了确认键。   重命名成功。   可这之后许时悬却没有退开,反而顺势操作起了鼠标,先前分明不怎么感兴趣的人像是突然起了兴致,仿佛想要看看这个软件做成了什么样子。   这算是甲方正常的视察行为,但不正常的是甲方这个姿势,就像是把坐在地毯上的程愿完完全全地圈在了怀中。   程愿颇感不自在,僵着身子没动。   这也让他不禁想起他跑路之前的那一晚,许时悬从身后抱着他睡觉时的情景,程愿渐渐感觉后背都有点麻。   只不过许时悬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他兀自看了一会儿,听声音还挺满意的,笑着夸道:“效率又高质量又好,真厉害啊,没什么要改的,就这样继续做完吧。”   话说了这么一串,程愿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感觉耳畔温热的呼吸不住地搔刮着他的耳廓,痒得叫人发慌。   可就在程愿想要往挪一挪拉开距离之时,许时悬却率先往后退了开去,带走了这一阵扰人的温度。   程愿眨了眨眼,片刻后回头,剔透的眼眸透过宽大的镜框静静地看着许时悬。   许时悬缄默地和他对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氛围在发酵。   最后,却是程愿率先移开了目光,他手上漫无目的地碰着电脑,公事公办地应道:“好,我会尽快做完的。”   身后的许时悬见他又恢复了油盐不进的模样,顿时唇线拉平,悄悄瞪了程愿一眼,这人是修过无情道吗?这都勾引不到?!   许时悬能气死,但程愿上次跑路的阴影犹在,叫他没法轻举妄动。   他撇撇嘴,不再多说,复一伸手从沙发边拿过他刚才提上来的袋子,搁到了程愿怀里。   程愿有点懵地接住:“这是什么?”   许时悬说:“不是说上次的礼物不想要。”   程愿闻言明白过来,但他没想到许时悬真的会补给他,还亲自送货上门了。   程愿看了一眼,却没有打开,把袋子递还给他:“不用了,不用补给我。”   “那不行,我还等着你的回礼呢,你不收的话到时候我怎么收。”许时悬坐在沙发上,微蹙起眉,质问道,“你不会又反悔了吧!”   程愿迷惑了:“什么叫又?”   许时悬手肘搭上膝盖,撑着下巴不怎么高兴地说:“上次你说把你自己给我。”   这话说得实在颇有歧义,程愿想起来了,他指的是他的尸体,可当时大家不就是一时嘴快吗,他怎么怨念至今。   但说多了这人多半又要爆炸,程愿便不和他争辩,不过也没再坚持把手里的袋子还给他了:“没反悔,我会给你回礼的。”   说完,程愿想起什么,站起身去卧室里把之前那一顶王冠拿了出来,重新递给许时悬说:“那这个还你。”   许时悬看了一眼,一想到这东西曾经出现在傻逼头上,就嫌弃得眉毛直抖,这事确实是委屈程愿了。   许时悬越发气不过,觉得还是得回去使点绊子。   此时他也没伸手接,只是起身去拿过了一旁的垃圾桶,桶口对在程愿的手正下方:“还吧,我也不要了。”   程愿见状一顿,许时悬这是要他当垃圾扔掉的意思?   可他见许时悬全无所谓的神色,俨然不把这事当回事,程愿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畅快。   他忽而弯起嘴角浅浅地笑了一下,也未曾过多纠结,手一松,这顶王冠便垂直落入了垃圾桶中,和桶里的废纸混为一谈。   接着许时悬把垃圾桶放下,又拉着程愿一起去洗了个手。   出来之后,许时悬这才对着他新拿过来的袋子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   程愿发出疑惑:“我不能等你走了再拆吗?”   “不能。”许时悬断然拒绝,霸道地说,“现在拆,戴给我看。”   “……好吧。”   程愿认命地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完好的盒子。   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条手链和一枚……戒指。   许时悬在一旁看着,脸上噙了丝笑,看起来对此相当满意,上次他在程愿掌心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想送程愿这些了。   只不过当时没来得及,这次正好。   程愿抬头望他一眼,想起许时悬方才的话,只能在他的灼灼目光之下,先拿起了戒指试戴。   他平时实在不怎么戴饰品,对自己也不够了解,于是几根手指轮流试了个遍,最后发现这戒指只能戴在无名指上,其他的要么大了要么小了。   “尺寸合适吗?”许时悬忽然问。   至少无名指是合适的,程愿没多想,便回答说:“合适。”   “那就行。”许时悬忽而说,“我就知道我不可能量错。”   程愿下意识想问他什么时候量过他手指的尺寸。   可他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某些时刻,许时悬总是喜欢紧紧扣着他的手指,十次里有八次都是这样。   ……是这样量的吗。   程愿飞快瞄了许时悬一眼,果见对方面带揶揄地看着他,似乎就等着他问出这个问题。   程愿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但许时悬看他这样,自然知道他是反应过来了。   他脸上笑意渐深,走到程愿对面的茶几上坐下,拿起那条男士手链对程愿说:“我给你戴。”   程愿把手伸给他,许时悬垂下眸,认真地替程愿扣上。   手链样式简单好看,侧边坠着一个很小的Y,许时悬松手之后,这个Y便搭在了程愿腕间凸起的骨骼之上。   手臂纤长漂亮,饰品点缀其间,像是玉石生花。   真的很合适。   许时悬目不转睛地看着,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抬起程愿的手,在他腕骨间、在那个字符上印下了轻轻一吻。   一瞬之后,程愿猛地缩回了手,大睁着眼,有些惊讶地看着许时悬。   许时悬默了一下,没有就他的情不自禁解释些什么,只是说:“很好看,戴着吧。”   程愿没有出声,气氛仿似忽然凝滞了下去。   这回许时悬没再逗留,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走了,我等着你的回礼。”   许时悬走后,程愿仍然坐在沙发上,目光直直落在腕间,像是方才被烫了一下似的,至今仍留存着仿似炙烤的灼热。   过了好一会儿,程愿才勉强缓过劲来,心想,这人大概还没从之前的关系中跳脱出来,随便撩他一下吧。   程愿决定不再多想,于是他复又打开电脑,准备给自己找点事做。   只是软件的新名称又再次映入了眼帘。   ‘许愿’。   程愿无声地念叨了两遍这个名称,总感觉什么时候说过这两个字似的。   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几句话突兀地跳入了他的脑海。   ‘今天你生日?那我可以许愿吗?’   ‘今晚你陪我吧。’   程愿顿时一愣,脑子里随之又想起那天自己看许氏的资料时瞄见过的许时悬的身份/证号。   0621。   所以那天竟然真是他的生日吗?   还有后来请他吃饭那一次,许时悬吹了他的蜡烛,该不会是以为自己要给他补过生日吧?   难怪他就说那天许时悬之后怎么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原来居然是这样!他当时还觉得许时悬阴晴不定来着。   程愿念及此,有些发蒙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尴尬,他抬手捂了一把脸,心绪相当复杂,他之前到底对许时悬造了多少孽啊。   现在抢救一下还来得及吗?   可程愿调出许时悬的社交软件,却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便又想,要不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程愿为此纠结了一晚上,当晚做梦都梦见许时悬在他耳边恶魔低语。   以至于程愿第二天去蓝成时,精神都不怎么好,马云山还颇有些担忧地问他是不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   程愿一笑,回说有压力的人怎么也不该是他。   总之最后他决定暂且先把这事放在一旁,专心地处理起了蓝成的事。   清阅审计组一共在蓝成待了三天,这期间不断审查出各种新的问题,用一句千疮百孔来形容都不为过。   而这几天程愿驻扎在顶楼新开辟出来的办公室,也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全都是蓝成的小股东或中高层。   无一不是愁容满面地进,痛哭流涕地出,他们都表示愿意补齐曾经捞过的油水,只求程愿给他们一条活路,不要把他们送进去。   但无论如何,他们在蓝成是不可能继续待下去了。   于是短短几天,蓝成总部就进行了一次抽钉拔锲的大换血,总部一时人心惶惶,可大家最终却不得不折服于程愿干脆利落的雷霆手段。   只不过令程愿稍感意外的是,他还真没查出贾秀成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但没查到却不代表不存在,尤其清阅审计组的人在审查完毕退出蓝成时,负责的组长还提醒程愿,说他们公司极有可能存在两套账本。   不翼而飞的那一套里有着对谁不利的信息,这自然不言而喻。   而审查组的人离开之后,几天不见的贾秀成才终于重新出现在了蓝成。   只不过这次贾秀成好像是在这几天里彻底做好了心理准备,再不像之前那样一副时刻在暴怒边缘、恨不得将程愿啖其血肉的神色,看起来已经是和善又慈蔼了。   他甚至是笑着对程愿说:“这几天查账累坏了吧?现在事情结束了,走,跟爸爸回家吃饭,今天是你虹姨亲自下厨,你弟弟还特意替你收拾了房间,就等着你回去呢。”   程愿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哟,大家都这么厚颜无耻呢。” 第28章   所以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呢。   程愿此刻算是彻底领悟到了这句话的真谛,相比之下,他可实在太正常了。   但眼下程愿正好没什么事,管他是鸿门宴还是假玄虚,他都不吝啬去看一场表演的乐子。   再一次跟随贾秀成回到华御湾,果然如他所说,裘虹正在厨房忙碌着。   寻常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贾夫人,如今竟亲自洗手作羹汤。   裘虹一见他来,便穿着围裙笑着迎了出来:“愿愿回来了,来,你先坐着吃水果,菜马上就好。”   裘虹人近中年,但是很温柔优雅的形象,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好像想要所有人都和乐融融,她也始终在不动声色地维持着这一触即裂的平衡。   程愿对她的看法很复杂,是的,是看法,还远称不上感情。   他幼时在贾家待的那两年,裘虹对他和贾银落确实很好,那时他妈妈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裘虹也总是会陪着江如蓝,替她开解心绪哄她开心。   而江如蓝是有些不苟言笑的严肃性格,再加上她是蓝成的一把手,身居高位事务繁杂,身边其实没什么朋友,裘虹是难得和她走得近的人,那时江如蓝待她也很好。   所以如果后来裘虹没有嫁给贾秀成做续弦,程愿说不定真会看在妈妈的面子上喊她一声‘虹姨’。   可她偏偏嫁了,即便说她是为了孩子为了大局甚至是为了江如蓝的身后事,即便众人都理解并赞叹她的牺牲,但程愿还是无法理解。   再嫁给朋友的丈夫?   大概是他思想不够先进吧,程愿只觉得好笑。   只不过他和贾家父子的事跟裘虹没关系,程愿虽无意亲近,却也不欲特意为难她。   程愿看她一眼,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正好这时贾银落从楼上下来,裘虹赶紧提声喊道:“落落,哥哥回来了,你不是给哥哥买了礼物吗,快带哥哥去看看。”   程愿一偏头,正和贾银落对上了目光,贾银落扶着楼梯栏杆,闻言竟毫无犹豫地甜声喊道:“哥哥。”   表情真诚语气乖巧,这回看起来也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心不甘情不愿,平常一见到程愿就仿佛无形竖起的尖刺也尽数收了回去,竟当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了。   程愿挑了挑眉,这是父子俩打包去上了演技进修班?   接着他目光一扫,复又看见贾银落手上还贴着纱布,像是受了什么伤,脸上似乎也有点红痕,但已经淡得看不太清了。   贾银落把手往后藏了一下,走近程愿说:“哥哥,跟我上楼去看看吧。”   贾秀成也在一旁笑着催促:“快去吧,你们兄弟俩玩一会儿,待会儿饭好了叫你们。”   程愿看他俩上演这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模样就只想笑,他由衷地赞叹道:“可以,很强,比蚯蚓还能屈能伸。”   可贾银落和贾秀成闻言却都纷纷只像落败的公鸡,对这不客气的评价一声都没吭。   程愿率先提步向楼上走去,贾银落见状,赶紧跟上。   还是原来那个房间,贾银落并没有趁他走后就搬回去,屋里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多了一些可爱的植物和小摆件,让这里看起来更加温馨了一些。   贾银落看程愿扫视一圈,又想笑着去拉他的手臂,但还没碰到,便被程愿一眼看得缩回了手。   贾银落便只能自己先走到衣帽间门口,对程愿说:“哥哥,我给你买了一些衣服,你来看看喜不喜欢。”   程愿走过去一看,上次他留下不要的那些衣物被好好地收在一旁,除此之外衣帽间里又多了许多新衣服,春夏秋冬四季都有。   贾银落说:“已经洗过了,可以直接穿的。”   程愿看了一会儿,却忽而回过头问:“谁允许你擅自进来的?”   贾银落眨着眼,似乎对这个问题颇为无措:“我、我……”   不过程愿却并非是真的要这个问题的回答,他走进衣帽间,随意拨弄了一下那些质量上乘、价格昂贵的成衣,那些衣物无论哪件,估计都够买百十来件程愿身上的简单白T。   程愿突兀地笑了一下,复又问道:“怎么,以前拿钱讽刺我,现在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只学会了拐弯抹角?”   其实六年多前,程愿见过贾银落一次,虽然贾银落并没有真正和他碰面,但他确定贾银落一定看见了他。   所以之前程愿初初回来时,才会说贾银落还记得他。   那时程愿的爷爷程树生病重,南城的医疗条件到底不如燕城,程愿便坚持把爷爷转到了燕城。   当时程愿一心扑在爷爷身上,其实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回他妈妈已经不在了的贾家的。   只不过事不凑巧,有一天不知道是贾秀成生了什么病,他们也到了程树生所在的这个医院就诊。   程愿偶然在医院茫茫的人群中见到了他们,只不过他们去了楼上最好的单人病房。   那会儿程愿还不知道这后来的许多事,他的性情也不像如今,是很心软温吞的,他那时便犹豫着想,贾秀成好歹是他生父,那既然撞见了,要不要去看望他一下?   但他还没有做下决定,便有人拿着二十万先来找了他,言辞间还带着轻蔑不屑,说这些钱是自愿赠予他的,让他拿着钱走远点,不要做些不切实际的梦,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程愿不笨,自然明白这是贾家人看见他了,大约也了解到了他爷爷住院的情况。   医院重症是个烧钱的地方,程愿又衣着朴素,他们估计是以为程愿没钱,这就想着要回贾家敲竹杠了。   后来程愿也跟着那个人走了一段,果然看见对方最终去向彼时刚十九岁的贾银落汇报情况。   自此程愿便知道,贾银落非常不愿意他再回贾家,不想他对他产生哪怕一点点的威胁。   只不过他们才是一家人,这些话到底是贾银落的意思还是贾秀成的意思,对程愿而言并没有区别。   所以他最终识趣地没有出现在贾家人面前,自此也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然他也没有要那二十万,他和爷爷虽然一直过得节约,但他小时候江如蓝把他找回去时,江如蓝为了感谢程树生对他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情,她是给了程树生一笔钱的。   程树生一直没有自用,只想着给程愿存着,待他以后读书、买房、成家,什么都行。   生病之初程树生也完全没有想过动用这一笔钱来看病。   是程愿无意中发现后,才哭着求程树生说,钱什么时候都可以再存,但爷爷只有一个,万金不换。   只可惜最后,程愿还是失去了万金不换、世上唯一爱他的亲人。   此刻贾银落再度听他提起这个,脸上划过一丝心慌意乱,他也万万没想到,仅过了这么几年,当年怯懦忍让的程愿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仿佛浑身都长出了刺骨棘手的利刃。   贾银落只能装作听不懂,目光诚挚地说:“哥哥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想送给你而已,之前是我不懂事,我已经知道错了……”   贾银落说这话时目露胆怯,看起来好像还真是程愿在欺负人了。   不过欺负他又怎么样,这正合他意,他们一家就是要在他面前窝窝囊囊地声吞气忍才好。   程愿觉得这是越来越有趣了。   走出屋时,程愿不禁看了贾银落门锁已被修好的房间一眼,侧脸说了句:“对了,那个王冠我扔了,也不知道是被人捡了、还是废品回收到了垃圾站。”   此话一出,贾银落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皴裂,他极为看重还因此遭受了责难的东西,就被程愿这样轻描淡写地当垃圾扔了。   程愿果然是不惜代价也要故意和他过不去!   贾银落掐了掐掌心,强忍着说:“那本来就该是哥哥的东西,哥哥怎么处置都可以。”   程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唔,知道就好。”   下楼之后,饭菜已经备好,裘虹见到他俩赶紧招呼他们上桌,还笑着问礼物看得怎么样,喜不喜欢,程愿没说话,裘虹便识趣地不再问。   落座时贾秀成原本下意识想坐主位,不过凳子刚一拉开便反应了过来,抬眼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程愿一眼。   程愿见状毫不犹豫,径直在贾秀成替他拉开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餐厅中一时沉默下去。   片刻后,贾秀成和裘虹只得各自在他左右方坐下,贾银落坐得就更远了,活像程愿才是完全掌握话语权的主人。   裘虹试图打破尴尬,笑着举杯说:“咱们一家人今天终于可以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来,愿愿,虹姨敬你一杯。”   贾秀成和贾银落也跟着举起酒杯。   可程愿却没有动作,随口敷衍:“不想喝。”   “哈哈,没事没事。”裘虹说,“那吃菜,吃菜。”   程愿还是没有动,偏巧此时,他手机响了一下,程愿拿起来一看,竟是许时悬给他发来的消息。   这几天他忙着在蓝成清理渣滓,没去许氏拿资料继续做软件,也就没怎么联系许时悬。   【XU:资料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来?】   程愿其实不太想去许氏,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怪不自在的。   还有就是……他现在一身纠纷,他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或是看见他和许时悬交往过密。   这些事本来就和许时悬没关系,他不想无端牵扯上他,让他也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程愿低头回复。   【汤圆:可以发给我吗?我保证不会外传。】   许时悬有一会儿没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愿趁机抬头,见其他三个人还在目光惴惴地看着他。   程愿道:“我不吃,你们自便。”   但他不吃,他们又哪里敢动筷,闻言只能面色各异地放下了筷子,餐桌上气氛一时相当僵硬。   程愿才没有心思管他们,继续看许时悬的回复。   【XU:就这么不想见我?】   【XU:算了,随便吧,本来还说晚上请你吃饭。】   【XU:那不打扰你了,喝酒去。】   【XU:[图片]】   许时悬最后发来的一张图片,看样子是在一个包厢里,桌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   程愿放大看了下背景,看到了‘盛世’两个字,程愿搜了下,发现这是家会员制酒吧。   他盯着手机眨了会儿眼,迟疑着想,他是又生气了吗?   与此同时的盛世酒吧当中,许时悬久没等到程愿的回复,一仰头闷了一口酒。   孟呈见状笑道:“这都不回?这是郎心似铁还是你许总魅力不济?不应该吧。”   今天许时悬和孟呈约了人在附近谈事,谈完后孟呈惯例酒吧潇洒走一走,寻常许时悬不怎么爱来这些地方,但今天破天荒地跟他一起来了。   孟呈打听之后才勉强得知是他们家那位好几天没理他。   可孟呈看看眼前这位哥俊眉修目、一举一动都能随机迷死一片的模样,甚至还为对方无师自通了茶艺之道,居然连这都能忍?   孟呈心里越发觉得程愿是个神人,非常值得敬佩。   许时悬宽阔的肩背靠进沙发,整张脸陷入包厢明暗的光影中。   他今天戴了程愿之前送他的那副银框眼镜,额发微微垂落,修长的手指转了转手里的酒杯。   他微垂着眼眸,似在考虑,是不是因为那天吻了他的手腕。   许时悬不确定,喉结一滚,又喝下一口酒。   孟呈看他这架势,今晚估计是有得喝了,他也深知许时悬酒量无边,眼前这点不够他造的,于是连忙又叫人再送来了一批。   酒保端酒进包厢时,包厢门没有关严实,只见外面有个领班模样的人走过。   一边快步走还一边对着对讲机调派指挥:“现在开始上客了,新来的那个李常非他人呢……” 第29章   程愿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回,他不知道许时悬这话的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又希望他怎么做。   他从来不擅长观察和揣摩他人的心思,当然对待其他人他也不需要瞻前顾后。   可是许时悬……总之程愿觉得有点招架不住他。   席间程愿一筷子没动,便是在考虑,心想要不明天还是去一趟许氏吧?但明天周末,那问问他在不在家?   回神时,程愿才发现其他三人仍是一动未动,只偶尔瞟他一眼,一桌佳肴已经没了热气,一顿饭吃出了食之无味难以下咽的氛围。   既然如此,那干坐着也没意义,程愿站起身。   而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其他几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只不过却没人敢问他为什么不吃,他离席之后,裘虹步伐紧跟着走到他身边,从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礼盒中拿出了两把钥匙递给程愿。   裘虹说:“愿愿,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房和车,房子就在公司附近,车的话随时能开,我带你去看看?”   程愿没接,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   裘虹反应过来,立刻补充说:“当然家里你也想住就住,看你方便。”   程愿沉默了一会儿,轻笑道:“我可不敢拿,谁知道这是拿什么钱买的。”   贾秀成一听这个就急切地跳出来说:“愿愿,公司的账你也查了,话可不能这么说。”   程愿幽幽看着他,看得贾秀成莫名一阵心虚,只不过程愿只是半笑着,没有再多说了。   而程愿不拿,他们也不能硬塞,只能讪讪地把钥匙收了回去。   就在此时,在一旁站桩的贾银落忽然收到好友项敬发来的消息,说他在盛世看见了许时悬。   贾银落忽而心思一动,这几天他一直在家养伤,同样也因为之前在朋友圈丢脸丢大发了,朋友们叫他出去玩他都一直没什么兴致。   同样他虽然答应了不再主动招惹许时悬,可心中总是不甘心。   最重要的是眼下在程愿面前装孙子他真是装得心窝子闷,也想出去缓一缓。   谁知贾银落正在找寻着脱身的时机,贾秀成却忽然cue他:“落落,现在时间还早,你带哥哥出去玩会儿吧?”   贾银落闻言眉心一跳,这老东西,是觉得和程愿待在一起十分窒息,现在就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推给他是吧!   还是想着等他把程愿带走了他好赶紧吃饭啊。   贾银落暗地里不满地瞪了贾秀成一眼,只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贾银落也不好直接推脱。   于是他想了想,直接笑着对程愿说道:“正好,项敬约我去盛世玩呢,哥哥,你跟我一起去吧?”   贾银落是觉得,程愿眼下身有蓝成的臂膀,是可以仗势欺人对他们百般刁难,但其他人可不会买他的面子。   跟自己一起出去,项敬他们肯定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   他应该不会这么嚣张愚蠢,非要去自取其辱吧?   可谁知原本正觉着没意思准备先行离开的程愿,耳朵忽然捕捉到两个字。   他顿了一下,竟欣然应道:“好啊。”   贾银落:“???”   话已至此,贾银落只能僵着脸答应了下来:“那我们走吧。”   在去盛世的路上,贾银落提前跟项敬说了声,说待会儿程愿会来,要他们好好‘招呼’一下。   收起手机,贾银落看了眼昏暗车厢中的程愿,兀自猜测着,难不成程愿是想借机打入他的朋友圈,赢得他朋友的认可,占去他的地位?   可贾银落看了看程愿带着黑框眼镜的侧脸以及毫无品味和档次可言的穿着,眼中滑过鄙夷。   抵达盛世之后,贾银落径直往项敬说的包厢而去。   程愿落后半步,手指在界面上停了一会儿,到底是直接问了许时悬在哪里。   但许时悬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场,没有及时回他的消息。   程愿收起手机时下意识环顾了一圈,这里看起来是比ash还要纸醉金迷繁华富丽的销金窟。   忽地,程愿眸光一凝,眼神落到了大厅角落匆匆闪过的一个人影。   李常非?   他怎么在这里?似乎还穿着制服和马甲。   只不过对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厅转角,程愿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索性收回了目光。   而既然来都来了,程愿也没打算先行离开,提步走在贾银落身后,准备见识一下傻逼的物种多样性。   包厢门一推开,震耳欲聋的音乐猛然流泻,光怪陆离的光线之下,一群纨绔在其间狂欢,有人站在沙发上甩头唱歌、有人在和女郎调情、有人在大笑着掷骰子喝酒玩游戏。   雀喧鸠聚,群魔乱舞。   程愿很怀疑,他们真的没有人耳穿孔吗。   而在他们进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诡异地停了一下,一双双眼睛神色各异地看向他们。   不过仅仅几秒钟,包厢里又恢复了喧嚷嘈杂。   只不过以项敬为首的几个人都笑着招呼了贾银落:“银落来了。”   “哟,几天不见怎么越来越好看了,这要让梁易看见不又得疯啊。”   “哈哈哈就是,怎么没人通知梁易过来呢今天。”   “那位不和你一起,真是没福分。”   “……”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跟贾银落说着话,却都好像没有看见程愿这个人似的,压根儿当他不存在。   贾银落对此很是满意,悄悄地翘了下唇角,片刻之后,他才主动对大家介绍说:“你们别光顾着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哥,程愿。”   众人这才勉为其难地把目光落到了程愿身上,只不过眼神中满是轻飘飘地打量。   其实这大部分人上次接风宴的时候都去了,当时也都是奔着看程愿笑话去的,明明都认识,也不知道在这里装什么装。   贾银落抿着唇笑,又还是给程愿介绍了一下他们:“哥哥,这是项敬,城西项家的;这是吴子云,崇华医院吴院长的儿子……”   贾银落在介绍时,包厢里点的那些女郎和牛郎纷纷眼睛放光地看着他们,看得在场各位都十分受用。   只不过程愿却一直低头看着手机,想着等许时悬一回复他,他就过去找他。   可在此之前却有人先不满了:“喂!你有没有在听人说话,你什么意思啊?!”   程愿抬头淡淡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正是上次接风宴时起哄起得最嚣张的一个。   程愿复又低头,没有搭话。   那人见被无视,越发气愤,整个人气势汹汹地向程愿靠近了两步,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种态度对我!”   贾银落装模作样地挡在中间,劝和道:“子云你冷静一下,我哥哥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话比较少……”   “银落你让开,我看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骑到头上来!”吴子云说,“我可不是这么好惹的!”   贾银落有点急了,又去拉程愿:“哥哥,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你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介绍什么,不都认识么。”程愿揣好手机,盯向吴子云,嘴唇微启,“吴院长第六个小情人的儿子,至今没进过吴家老宅。”   他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色变。   程愿又把眼睛看向另外一个人:“孙氏食品的小儿子,听说你爸要把你送给别人,怎么还在这儿呢?”   “还有你,你家最近不是资金链都快断了,还有心思吃喝玩乐?”   “对了,你爸不是带着你入赘刘家的,不早点回去卖乖吗?”   “还有……项敬是吧,你六个哥哥都快把家产分完了,你还在这儿跑腿呢。”   “……”   程愿越说下去,包厢里的氛围越发凝滞,一个个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程愿依次说了一通,最后总结道:“就这么一帮子人聚会,还有什么需要特别介绍的吗?”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一群纨绔聚集,燕城上层圈子里那些正儿八经的继承人们根本不会和他们伙同一起。   但这些话寻常不会有人当着他们的面说,甚至看在各个家里的份上,也会给他们几分薄面。   程愿是第一个这样明目张胆地给他们找不痛快的,一群人面色起伏,就连贾银落这个私生子也被含沙射影得脸色惨白。   “想动手吗?”程愿见他们目露凶光,无所谓地站在门边,摆烂道,“反正遗嘱也立了,在场各位都是见证人,随意。”   可他这话一出,却叫真想动手教训他的人一下子懵了,露出疑惑的表情,心想,这人是不怕死,还是真的是个疯子啊?   不过这话也叫贾银落瞬间反应了过来,蓝成的股权他们还没弄到手,决不能叫他现在出事。   于是贾银落只能再度拦到了他们中间,好声好气地劝解道:“别这样别这样,有话好好说,今天的事都怪我,大家给我个面子好不好?大家先坐下来好好聊。”   贾银落在他们中间还是很有号召力的,有那么几个人也确实从小拿他当白月光,闻言只能拧着脸勉强将这气忍了下去。   贾银落安抚完这个又安抚那个,还要时刻注意着程愿别再出言不逊,累得在心里直想骂爹。   好不容易坐下来歇口气,这才想起他今天过来的目的,他拉过项敬小声问:“许时悬还在吗?”   项敬刚刚被说得也很气,吹胡子瞪眼地看了会儿程愿,这才在他耳边回:“前台说没看见他走,但不知道在哪间包厢。”   贾银落对此有点烦,可今天程愿在这儿,他估计也没法多做什么:“知道了。”   “对了。”项敬忽然想起什么,又贼笑着跟贾银落说,“你那小迷弟今天可在这儿呢,他好像知道你来了,跃跃欲试着想见你一面。”   贾银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项敬说的人是谁:“李常非?”   项敬轻蔑地笑了下:“昂。”   李常非是贾银落同校的学弟,死缠烂打地追了贾银落一年,贾银落无论让他帮什么忙他都十分上赶着,时不时还会给贾银落准备礼物和惊喜,可以说舔狗当到了极致。   只不过在贾银落看来,那些礼物和破烂没什么两样,虽然李常非平时从不打工,生活费好像也比大部分学生高,这情况要么是普通偏上的家庭、要么就是家里大人偏疼、愿意给他钱花。   但于贾银落而言也十分穷酸,是以他从来没有要正眼看他的意思。   可是呢,李常非长得还不错,贾银落也十分喜欢并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所以便偶尔给点回应,就这么吊着了。   此时贾银落闻言想了一会儿,对项敬说:“让他过来吧。”   贾银落最近一直在低声下气,受这个的气、受那个的气,烦得他都快想不起从前被追捧的感觉了。   他现在急需补充一下自信,也好叫程愿看看,他是多么的受欢迎。   项敬起身跟进来的酒保打了个招呼,对方应答之后很快点头退下。   在等待李常非进来的间隙,项敬拍了拍手,吆喝道:“大家停一停停一停,银落最忠实的爱慕者待会儿就要来了!听说他还给银落准备了礼物,让我们猜猜他准备了什么?”   在座各位都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   “还能准备什么,他个穷逼,撑死买个一两万的包。”   “也就他好意思拿出手了,也不想想咱们银落什么条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包厢里一阵又一阵的嬉笑。   程愿听着很不舒服,果然这群傻逼和他想象中一般无二,毫无意外可言。   其实程愿这会儿还没收到许时悬的回复,但他不想继续待了,准备先行离开。   不过起身时没注意碰倒一杯啤酒洒在了手上,程愿便进了卫生间洗手。   洗手中途,包厢里的声音一时更大了一层,像是有人进来了。   程愿静静地洗完手,只觉得外间的喧嚣十分震耳。   洗完后,程愿打开洗手间的门,但下一刻,他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只见人群中间,穿着小马甲的李常非拿着一个奢侈品礼袋,正在递给贾银落,眼中流露着期待,在贾银落笑着接过礼物的一瞬间,他更是显出了无与伦比的惊喜。   即便周遭人的起哄和打趣显出明显的不怀好意,但李常非却好像十分沉醉其中,并不把这当回事,甚至还隐隐透露出一些为能够进入贾银落的朋友圈而感到激动自豪的情绪。   程愿独自站在角落卫生间门口,一时间竟是感到了荒诞不羁,他掀起嘴角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   老天真的没有在故意愚弄他吗?   原来贾银落最忠实的追随者,竟然是李常非。   而李常非先前费尽心思想要哄开心的人,居然就是他贾银落。   所以李常非之前,是一直在拿着他辛苦赚来的钱,谄媚逢迎地花在了贾银落身上,就为了博他一眼的欢愉?   这真是一个天大又讽刺的笑话。   程愿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场闹剧,眼神逐渐沉了下来。 第30章   包厢里的气氛越发热烈,一群纨绔都以看别人的热闹为乐。   而热闹中心的贾银落,此刻全然没有面对位高者时的羞涩娇怯,只是漫不经心又高高在上地接受着李常非的讨好。   礼物送完之后,供人取乐的环节结束,李常非便失去了待在这里的资格。   准确地说,驱逐他离开,也是这场热闹的最后一环。   只不过这时贾银落又施恩似的给李常非解了解围,显得他是多么的纯洁善良。   他对李常非浅笑着说:“谢谢你特意跑一趟了,我很开心,开学之后有空请你吃饭。”   李常非闻言受宠若惊,脸上愈加焕发出光彩。   “没有,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开心我就满足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李常非飞快咬住这个约定。   可他也知道无法在这里久留,于是他再看了看围绕在贾银落身边的少爷们,又十分上道地奉承着告辞:“今天很荣幸见到大家,那我就不打扰大家的雅兴了,各位贵人喝好玩好,祝各位顺心顺意万事亨通。”   李常非说完,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识趣地离开了包厢。   他的目光尽数都在这一圈豪奢纨绔身上,全然没有注意昏暗的角落间还有个静默的程愿。   而李常非全程的反应着实很好地取悦了这群人。   尤其他最后一番捧着他们的话,和先前程愿毫不客气的贬低比起来,简直让他们找回了场子,心中大悦。   “银落,可以啊,你这迷弟很懂事很有眼色啊!”   贾银落闻言,只随手把刚刚接过的礼物扔到了地上,笑着没有说话。   项敬越过去很贱地接话:“那你是没看见他在学校的样子,银落指哪儿打哪儿,跟条哈巴狗似的。”   贾银落往后靠了靠,看模样心里舒坦了不少。   这时他身边一个人舔了舔嘴唇,暧昧地说:“他年纪不大吧?健气男大诶,银落,没考虑把他给收了?”   有人邪笑着起哄:“就是就是,长得也不错,这岁数那玩意儿比钻石还硬,银落你有福咯~~”   贾银落闻言歪了歪头,开口时语气娇嗔:“我可没有这么随便,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帮你牵个线。”   “那哪儿行,人家喜欢的可是你。”   另有一人嘴巴接过怀中女郎喂来的葡萄,哄闹着说:“那关银落什么事,再说咱梁少不也拿银落当宝贝,梁易不比他好?更何况还别说银落的心思全数都在那位身上呢。”   这话题一开,不免让他们想起前几天贾银落公开道歉那桩事,纷纷又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诶我说银落,那事真是许总的意思?那他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你说你一颗心都长他身上了,他居然这么对你。”   一旁吴子云看看贾银落精致的侧脸,连忙接道:“就是,要我说你别喜欢他得了,他有什么好,成天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你回头看看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多广阔啊。”   “看看你是吧,不过子云,你这话敢去许时悬面前说吗?”   吴子云闻言立刻咂了咂嘴,脸上划过尴尬和畏惧,喝了口酒当做掩盖。   “我也觉得他很好啊,那可是许时悬诶,看那长相那气质,帅到我腿软。”   贾银落敏锐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幽幽道:“你之前也是这么花痴段星敛和闻希执他们的。”   那人连忙说:“哎呀我就是说说嘛,我不会跟你抢的,许时悬最后肯定是你的啦。”   话音刚落,正是一阵笑闹时,这几人面前忽然响起了一道突兀的反问。   “你,喜欢许时悬?”   几人一抬头,正看见程愿站在侧边,人影背着光线,看不清神色,只是偶尔一束光闪过他的眼睛,眼神淡漠到渗人。   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叫人感觉形如鬼魅,周身散发出幽森凛然的气息。   这让贾银落忽然间想起那天程愿神色平静地烧他衣服时的模样,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意倏然爬上脊背。   众人亦是神色讶然,不就一会儿没见到吗,为什么突然感觉这么可怕!   他们像一群抱团的鹌鹑,愣愣地回看过去,却都忘记了回话。   但程愿并非执着地要一个答案,事实已经很清楚地摆在眼前了。   程愿垂眸,神色莫名地笑了一下,似乎浑身都在感受着这一场越演越烈的荒唐。   他脚步不再停留,提步往包厢外走去。   而程愿这一动让贾银落也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身对程愿的背影假意喊道:“哥哥你要回去了吗?我这里还有一会儿,那我先不送你了哦。”   程愿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走后,大家反应了一会儿,项敬才说:“他问这个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吗?八卦啊?”   贾银落莫名感觉有点烦:“我怎么知道。”   “算了算了,管他呢,煞风景的人好不容易走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   程愿走出包厢之后,门一关,便将重重的鼓噪喧嚷隔绝在了门中。   走廊宽大幽长、地毯松绵柔软,可程愿行走其间,却只觉得步伐沉重。   怪不得之前贾银落一提到许时悬就是那样含羞带怯的态度,也怪不得贾银落要拿走许时悬送的礼物。   之前许时悬说过他和贾银落没有关系后,程愿就没有往这方面多想过,毕竟贾家人惯会趋炎附势攀附权贵,对许时悬态度殷勤热烈一点很正常。   没想到贾银落居然是喜欢许时悬,听那意思,还相当一往情深。   不过转念想想,似乎也没什么意外的,许时悬这样的人,喜欢他的人应该从来不会少,这和他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为什么偏偏又是贾银落。   程愿指尖攥入掌心,呼吸起伏间,神色越发难辨。   忽地,手机传来一阵响动,程愿回神,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但打开一看,却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娱乐新闻。   并不是有人回了信息。   程愿微抿着唇,周身难得显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感受到的浮躁气息,手指跃动间,将所有无关软件全都卸载。   “程哥?”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喊声,程愿手指一顿,回身后看见李常非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有一个空托盘,应该是才去送完酒回来。   李常非一见果然是程愿,同时想起两人当初在商场不欢而散的局面,顿时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他板下脸,转身就要离开。   眼下这硬气的表现哪儿还有方才在贾银落包厢时那般笑脸相迎巧言讨好的模样。   “李常非。”   听程愿忽然喊住他,背对着他的李常非暗暗窃喜一下,以为程愿终归还是心软了,以前就是这样,程愿一直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不过他转回身时又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走廊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去了洗手间旁边一个无人的小阳台。   七月的夜风带着热意,程愿迎风而立,任由热意扑洒。   他语气平静地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李常非惯例赌气,有点僵硬地开口:“兼职挣钱啊,那你又怎么来了?”   程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又问:“为什么选这里兼职?”   李常非也不在意他答不答,觉得他要么是跟公司的人一起来,要么就是特意来找自己的,程愿寻常这么无趣的人,总不会自己来这儿玩。   李常非语气依旧不太好:“当然是因为这里兼职钱多了,学费这么贵,燕城的消费又这么高。”   其实不全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听说贾银落时不时会来这边玩,他辗转找了好些关系,想进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真被他给碰见了,还在他那群有钱朋友面前刷了脸。   除此之外,李常非完全未曾想过,程愿和贾银落会有什么关系。   上次贾家公开程愿回家的事传播范围并不算广,后来程愿的一应举动更是只在特定圈子里传开,李常非从未接收到相关信息。   只以为程愿还在南城按部就班地当着程序员。   李常非说完,观察着程愿的反应,以为程愿这个老古板是觉得这种地方混乱,他不应该来这里。   李常非想了想,顺势卖惨道:“我也想好好学习、安心提升自己,可我有什么办法,一切不都得靠自己从头开始。”   话里话外,还是在说程愿不继续给他钱的意思。   程愿黝黑的眸子看着远方,理解了一番,问道:“是么,第一次出来上班挣钱吧?”   李常非不觉异样,还以为程愿这么问是开始心疼他了,喜悦潜滋暗长,闷声答:“嗯,累死了。”   以前程愿一直会稳定地给他打钱,有时候他钱不够花了,随便找个理由耍耍赖,程愿也会给他转账。   一直以来,李常非从来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出去兼职打工,这也致使他有大把的时间和一定的金钱去贾银落面前晃悠。   反正迄今为止,他的每一分钱全都来自于程愿。   而程愿听到这个回答,闭了闭眼,眸中最后一丝希冀和容忍尽数落了下去,眼角不住颤动。   他手指扣紧栏杆,攥到骨节泛白,喉咙口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呼吸艰涩又窒息。   李常非却毫无所觉,语气中带上委屈,趁机抱怨道:“真的好累,我这一晚上脚都没停下来,一直被领班骂,进了包间还要给客人赔笑脸,不像你,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坐在办公室就有钱拿。”   李常非说完,擎等着程愿说让他不要再来兼职的话,反正他今天见到了贾银落,这儿累死累活也没几个钱,他正好不想来了。   却不妨程愿忽然冷笑了一下:“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什、什么?”李常非一愣,“你刚看见我了,哪个包厢?”   程愿无意和他解释更多,他松开栏杆,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对方:“李常非,很好,你这回成功膈应到我了。”   李常非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么个发展,微蹙着眉:“……你发什么疯?”   这句话就像一点火引子,直接将程愿积攒了一路的情绪全部点燃。   “我发疯?”程愿突然上前,一把狠拽住李常非的衣领就把他往栏杆上摁,吼道,“你拿我的钱去装大款装得开心吗,舔人舔得心满意足吗!我给你钱是让你去阿谀求容的吗!啊?李常非,你真让人恶心。”   李常非哪里见过程愿这幅模样,一时间被吓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猛地反抗起来,同时忍不住无耻地狡辩道:“钱你既然给了我,那怎么花是我的自由!”   他比程愿高一些,但却没能一下挣开用了全力的程愿。   挣扎之中,还被程愿狠狠甩了一巴掌。   李常非脸上顿时现了红印子,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斯文的程愿。   程愿随即才一把推开他,他呼出一口气,勉强平静了下。   “照你这么说,那要收回,也是我的自由。”程愿冷脸看向李常非,“李常非,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未成年时期我花的钱就当是打狗去,但你成年至今两年的所有花费,我不乐意给了。”   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李常非猛地睁大了眼,震惊之余惊惶顿生。   程愿盯着他,掷地有声地说:“要么三天之内你自己还清,要么,咱们法院见。”   “你、你明明都给我了?!怎么还能要回去!”   程愿冷眼看着他:“那又怎么样?早说了,让你不要再惹我。”   程愿说完便不再多言,欲转身离开。   李常非不是很懂法,但也依稀知道转账和自愿赠予的区别,并且程愿眼下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来真的。   这两年他问程愿要的钱不少,他哪儿还得起?!   李常非惊破了胆,立刻膝行过去抱住程愿的腿,慌忙道:“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我不识好歹,是我不懂感恩我才这么跟你说话,哥我以后肯定不会了,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其实李常非至今也不知道程愿爆发的点到底在哪里,但他不敢问,只能车轱辘话来回说,脸上泪水也不住地往下流。   程愿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最后一脚蹬开了他。   而这时也有人往洗手间这边来了,李常非到底还是要面子,这狼狈的模样不能被人看见。   于是就这么一松手,程愿便已经走远。   程愿沿着走廊一路往外走,看似无事发生,可实际上,他心中远没有那么畅快。   棉花仿佛在身体里越积越多,闷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旧日的一切仿佛全都在趋于支离破碎,好像他这么多年的时光,到头来全都是笑话一场。   回首一看,他爱的、爱他的人已经全部消亡。   剩下和他有勾连的人也都在一点一点地碎裂成灰,容不下一点可堪回首的记忆。   他往日走过的每一步,似乎都没有好结果。   难道这就是他过往二十五年存在的全部意义吗?是他错了吗?   李常非的这件事,就好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程愿行走在了溃然的边缘。   也或许从妈妈去世,到爷爷去世,再到得知他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这一桩桩的事早就像一座座大山,多年来沉沉压在了程愿心头。   而他从来话少、无人倾诉,表面看似平静,心中却早已巨浪滔天。   如今终于面临大厦将倾。   程愿有些失神地往前走着,一时间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要去干嘛,看见有酒保端着酒来来回回地走,他也只是慢半拍地想,要喝酒吗?   不了,没什么意思。   可就在此时,程愿一时没注意,忽地撞上了一个人。   程愿抬眼一看,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眸中,居然是许时悬。   先前许时悬手机误触到了静音,一直没听到消息,他还很郁闷程愿为什么不回他。   刚刚喝完一轮,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程愿居然早问了他在哪里,反而是他没回。   而孟呈喝多了正在包厢里发酒疯,许时悬便想着出来直接给程愿打个电话。   谁知道一出来刚转过弯这人就自己撞进了怀里。   许时悬见到他有些惊讶,紧接着翘起嘴角,刚想问程愿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是不是特意来找他的。   可他话还没出口,许时悬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倒不是说程愿眼下状态看起来有多差,程愿大约一直内敛隐忍惯了,即便此刻,他看起来也是十分正常的。   甚至程愿在看清眼前人之后,他还浅浅笑了一下说:“你真在这儿啊,好巧。”   总之是很寻常的反应,但许时悬就是觉得不对,比如眼下,程愿看似在看他,但心思明显就是飘的。   连自己戴了他送的那副细框眼镜都没任何反应。   许时悬握着程愿的手臂没放开,问道:“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程愿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你不是来喝酒的吗?那你继续喝吧,我先走了。”   “哦对了。”程愿甚至还想得起来说,“那些软件资料不方便发给我就算了,我下周一去你公司一趟,你有空吗?”   许时悬微凝着眉打量着他,答道:“有,随时都行。”   “好,那我先走了。”   许时悬却拽着人不放,继续问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没有,我和贾银落一块儿来的。”程愿想了想,逻辑严密地说,“只是看你图片好像也在这里,就顺便问你一下。”   许时悬现在没心思去找他话里的漏洞,只是一顺手推开了旁边一个空包间的门,一边把程愿往里拉一边说:“那不管,来都来了,几天不见,你陪我喝几杯?”   程愿推拒道:“不了吧。”   可许时悬说一不二,没一会儿便叫人新上了一批酒。   程愿一开始确实不怎么想喝,他不觉得自己是需要借酒浇愁的,他现在很好,很平静,接下来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他见许时悬喝了几口之后,竟也慢慢地被勾起了心思。   莫名其妙的,程愿端起了第一杯蓝色的酒。   然后接下来是第二杯、第三杯……   不知不觉就喝了六七杯。   可程愿理智尚在,在第八杯刚拿起来时,程愿又放了回去,定力颇强地说道:“我不能再喝了。”   许时悬也不想他喝多了不舒服,这个量差不多了,他坐到程愿身边,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你酒量很好嘛。”   所以第一回在南城那晚,这人到底喝了多少?   程愿忘了躲开,只回道:“没有你好。”   酒精终究还是麻痹神经,程愿现在虽还不至于醉,脑子也尚能清楚转动,但到底还是慢了半拍。   至少现在,他很难再做出安适如常的模样,盯着大理石桌面开始发呆,眼神渐渐恍惚。   任由他出了会儿神,许时悬这才掰过他的肩膀,趁虚而入地问:“谁欺负你了?”   程愿眼睛慢慢地眨啊眨,唇上水光淋漓,看得许时悬都一阵发晕。   但最终程愿却没回他,只是慢吞吞地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我手机不小心静音了没看见。”许时悬答完,又咂摸了一下这话,恍然道,“照你这意思,算是我欺负你了?”   这次程愿只看着他,没再说话。   他这模样有点呆,许时悬笑起来,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今晚也有点喝多了,总是控制不住一些小动作。   许时悬刮了刮程愿的鼻尖,哄道:“我以后一定第一时间回你,特别提醒,好不好?”   此刻两人距离不远,程愿看着许时悬,眉毛、眼型、鼻梁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噢,原来他今天还戴了那副眼镜,更好看了。   怪不得贾银落喜欢他。   这个煞风景的认知甫一出现,程愿便皱紧了眉,真是阴魂不散。   与此同时,呼吸起伏间,一个念头油然而生,程愿潜意识里觉得不对不应该,但还是很快便控制不住地泛滥生长。   而许时悬见状,伸出手指,取下程愿脸上的镜框,露出他白皙漂亮的整张脸,又伸手抚平了他的眉毛。   “到底怎——”   话音未落,唇上却忽地传来一阵温软,带着烈酒的芬芳。   程愿第一次主动吻了他。 第31章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可程愿退开不及半寸,便立刻被许时悬宽大的手掌按住后脑勺,用力地压了回去。   许时悬不像程愿,他从来肆无忌惮,也就是之前在程愿面前,破天荒地学会了一点收敛。   可如今既然程愿已经自己送上门来,那他断然没有退让的道理。   许时悬从来只会得寸进尺。   大约是多日没有亲近,又喝了酒,此刻许时悬吻下去的力道很重,像是要把程愿的呼吸一并掠夺殆尽一般。   这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却莫名让程愿漂浮的心绪停滞了下来。   像风筝线放到了头,线那一端总有人缠绕着,不会再漫无边际地飞往云端。   程愿不由自主抬起手臂,搂住了许时悬的脖颈。   昏暗包厢中,一时间只听得见接吻的声音间断着响起。   一吻结束时,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程愿大口呼吸着,那几杯酒的后劲上来,叫他忽然觉出了一点晕眩。   可未及他反应,许时悬却又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   程愿踉跄了一下,方才跟上许时悬的脚步走出了包厢。   两人一路走到大堂,大堂经理认识许时悬,连忙小跑过来周到地服务着。   许时悬只说:“把孟呈安顿好。”   话刚说到这里,余光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侧头一看,果然看见前台有个人慌慌张张地收起手机。   许时悬不动声色地挡了挡身侧的程愿,冷冷看了大堂经理一眼。   经理一个激灵,顿时会意,匆匆过去收缴手机删除了照片,并当场做出了警告和处罚。   走出盛世时,司机已经等在了门口。   许时悬亲自替程愿拉开车门,但上车之前,程愿却疑惑地问:“去哪儿?”   许时悬微一挑眉,回头看看程愿泛红的嘴巴,回道:“你说呢?现在才问,晚了吧。”   程愿不是想跑的意思,他眼睛眨了眨,望向隔壁灯火通明的高大建筑,抿了抿唇轻声说:“那儿有酒店。”   许时悬笑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把程愿塞进了车厢:“这次不去酒店,别急。”   其实也不是很急,只是程愿垂下眼,任由许时悬安排,没再发表意见了。   上车之后,程愿独自坐在车厢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穿行而过的霓虹。   五颜六色的光线在他眸中倒映出变幻多端的色彩。   而他脸上除了些微酒后的红晕之外,分明安然又干净,没有一滴泪水流下。   可许时悬坐在一侧凝望着他,心脏忽然失去节奏,不平稳地跃动了一下。   许时悬眼中看向程愿,手指按了按蓬勃的心口,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程愿时的想法——流泪的水晶。   至今许时悬才发现,从始至终,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想看程愿哭。   车子最终驶向了许时悬居住的白栖园,这是程愿第二次来到他家。   程愿一进门,眼睛便往里面瞧了瞧,只不过却没瞧到某只活蹦乱跳的身影。   “圆……”程愿爷爷小时候也总是喊他圆圆,以至于程愿这会儿莫名有点喊不出口,感觉怪羞耻的,于是他含糊过去,“狗狗呢?”   “冬澜山墅享福去了。”许时悬说到这就忍不住轻哼一声,见程愿疑惑,他才又解释说,“我爸妈家。”   “噢。”程愿应答间显露出一些不明显的失望。   程愿换上上次的拖鞋,进客厅走到沙发坐下。   许时悬去给他倒了杯水,一回身看见程愿坐在落地灯旁,又开始在盯着茶几发起了呆,酒意发酵之下,似乎连粉饰太平都成了困难。   而他刚才提到许圆圆时的那一点兴致也悉数落了回去。   许时悬对此相当不忿,幸好逆子贪图富贵去了,一共不就只见过一面,居然对它比对他的兴趣还大?真是岂有此理。   ……但现在不是和逆子勾心斗角的时候。   许时悬走到程愿身边,把水杯递给他。   程愿缓慢回神,抬头时还对许时悬笑了一下,礼貌地说:“谢谢。”   许时悬凑近过去,近距离地看着他。   两厢静默了一会儿,程愿脑子缓慢转动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现好像不太正常。   可在他开口之前,许时悬率先启唇,却只是问:“还清醒吗?”   程愿认真地说:“我没醉。”   “行。”许时悬弯眸笑了笑,提醒道,“你刚刚可亲了我,别想抵赖。”   “……没有。”   “那就好。”许时悬手指在程愿脸颊上亲昵地点了点,循循善诱似的问,“所以,你接下来该干什么?”   程愿垂眸,轻声回答:“洗澡。”   “怎么洗?”   程愿沉默片刻,终是答道:“和你一起。”   许时悬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   于是接下来,他便成了步骤的执行者,在无人打扰的夜色下,将程愿拉到了浴室。   水汽氤氲间,热意蒸腾。   程愿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借力靠在了许时悬身上。   而许时悬背靠在冰凉的瓷砖上,怀中抱着程愿,任由花洒源源不断地释放出丛丛热水。   他当然想知道程愿今晚发生了什么,可他既然不愿意说,许时悬自不会逼问。   他可以自己去查,当然他更乐意等程愿亲口告诉他的那一刻。   至于眼下只需要做眼下该做的事就行了。   许时悬将程愿紧紧扣在怀中,嘴唇摩挲着他颈部脆弱的肌肤。   酒后洗澡不能太久,许时悬很快便将人裹进了卧室。   吹头发时,程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睫毛上沾染的水汽好像浸到了骨头里。   许时悬哪儿见过他这样,是以再不能忍。   他放下吹风,可转身时程愿的手指却捏住他的浴袍一角,眼中划过疑问,似乎不想要他此刻离开。   许时悬心中受用无比。   他扣紧程愿的手指将他牵起来,一并迈步去拿过在一旁高柜上放着的细框眼镜,戴在了高挺的鼻梁间。   许时悬凑上去啄吻着程愿的唇角,半笑着说:“上次说的,我戴眼镜,你要从正面看着我,还记得吗?”   ……   接下来的事便十分顺其自然,两人不是第一回交流,再次面临这样的境况,似乎没有什么难以跨越的尴尬时刻。   而这次不像第一回那样醉得意识不清,也不像第二回那样全然清醒。   微醺之下,仿佛在清醒地沉沦。   许时悬这种时候总是疾如雷电又不肯停歇,之前程愿总是受不住,为此还他在心里悄悄骂过许时悬好多次。   可这回,程愿却只觉得充实。   内心无止境野草蔓生的荒原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枯萎;孕育着将要翻天覆地的浪潮渐渐退下能量回归平静。   叫程愿除了眼前的人,好像再没有心力去想其他的。   程愿半眯着眼,看头顶模糊的天花板、看床头摇晃的灯光、再看眼前迷蒙的人影。   他忽而轻声喃喃:“……对不起。”   只不过在熟悉的地方,许时悬身心都在述说着兴奋,他没有听清:“什么?”   程愿没有重复,闭上了眼。   待夜深人静时,一切风雨皆已停歇,许时悬将人清洗干净之后、心满意足地抱进怀里准备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早该熟睡的程愿静静睁开眼眸,他抬起眼,伸手触碰了一下许时悬在月色下显得越发好看的眉骨和鼻梁。   最终程愿在许时悬唇畔落下轻轻一吻。   “许时悬,对不起。”   因为一己私欲,才控制不住地靠近了你。   -   次日。   程愿是被迫从睡梦中抽离出来的。   他原本睡得正是香甜,手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触感。   一会儿感觉潮湿一会儿感觉毛茸茸。   这触感太过真实,程愿人未醒,头皮先紧了起来。   程愿猛地睁开眼,一下子挺身坐起。   结果偏头一看,发现竟然是本该在冬澜山墅享福的许圆圆凭空出现在了床边。   一会儿舌头舔他一下,一会儿用脑袋蹭他一下。   眼下见程愿醒了,尾巴立刻高高地翘了起来,开始活蹦乱跳地在床边打转,嘴里还发出高兴的叫声。   程愿立刻弯了眼睛,心中感觉暖暖的,坐在床边半弯着腰伸手去摸许圆圆的项上狗头。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程愿抬头一看,发现许时悬不知何时斜靠在了门边,也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他穿着一身黑色家居服,竟无端给他寻常锋利的气质添上一丝柔和。   只不过他鼻梁上还架着昨晚那副眼镜。   程愿蓦然一看,便想起了许多不该想起的画面,昨晚他可是仔仔细细地把这副眼镜的形状翻来覆去看了个透。   ……很难不怀疑这人不是故意的。   程愿轻咳一声,问道:“几点了?”   只是这声一出口,哑得不行。   许时悬闻声脸上笑容愈发得意。   “许圆圆都送回来了,当然不会早,快十一点了。”许时悬言语中含着故意,走过来站在床边,“怎么样,睡得好吗?”   也不是第一回了,程愿不想落了下风,镇定地回:“挺好的。”   是真挺好的,程愿后来一晚上都没醒过一次,直接睡到了这个点。   醒来之后,也没有宿醉头疼,甚至昨夜淤积在心中所有的愤懑和郁卒全都散了个干净。   他甚至一时都想不起来,自己昨夜到底为什么会陷入那样的情绪当中。   分明不值得。   可是……程愿悄悄瞅了瞅许时悬,心里还是有些微的忐忑。   许时悬见他情绪确实挺好的,也不枉他一大早特意把逆子要回来,心中渐渐放下心来。   许时悬刨开许圆圆要凑上来破坏气氛的狗头,昂了昂下巴问:“看我做什么?昨晚没看够?”   “……”程愿轻咳了一下,答道,“嗯。”   原本只是随口撩闲一句的许时悬,骤然听到程愿不同往日的肯定回应,脸上的笑容倏而一僵。   “?”真受刺激了? 第32章   许时悬倾身向前,额头抵住了程愿的额头,程愿微眨着眼,没有移开,呼吸转瞬间交换。   没一会儿,许时悬撤身退后,又用手去摸了摸程愿的额头。   程愿疑惑地问:“干嘛?”   许时悬也奇怪呢,他说:“我以为你发烧了。”   “什么?”程愿没懂话题怎么忽然转到这上面来了。   不过一转念他也想起网上的一些分享,说事后好像确实容易发烧来着,只不过这几次他都没有。   不是说许时悬不行啊,是说许时悬看似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其实每次刚开始时都挺温柔的,让他不至于受伤。   程愿耳廓微红:“没,我没事。”   许时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还是有些奇怪,但没多说什么。   而程愿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再加上眼下也睡够了,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走路虽然有点慢,但看起来还算正常。   昨晚睡前许时悬随意给他裹了身睡袍,只不过白天穿来就不是那么方便。   可程愿昨晚那身衣服已经水淋淋的不成样子了。   许时悬私心颇多,即便他衣帽间里很多没穿过的新衣服,但他还是特意给程愿拿了一身自己穿过、还和眼下他穿的这身颇为相似的家居服。   程愿比他矮一些,骨架也更小,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锁骨上的红痕都遮不住。   许时悬却对此相当满意。   换完衣服去客厅之后,程愿出于心中那点莫名的不安,原本想着多做点事,能弥补他一点是一点。   可他一进餐厅,许时悬却已经点好了餐,正在保温板上冒着热气。   饭后打算去洗个碗,结果许时悬顺手就收到了洗碗机里。   许圆圆的狗粮和水果也已经备好、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正泛着新鲜的水珠、扫地机器人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偌大一个家,居然找不出一点可以做的!   程愿一边和许圆圆玩着,一边有些心不在焉。   许时悬忽然出现在身后,不知是否经过昨夜之后,两人之间已经没了一点安全距离。   许时悬一坐上沙发便直接将程愿整个搂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同时接过他手里的逗狗棒举高手臂去逗着许圆圆玩。   “还不高兴呢?”许时悬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这么一句。   程愿一愣,刚想说他没不高兴,立刻又反应过来许时悬说的是昨晚。   他看出来了吗?那他昨晚的反应真的很突兀且糟糕吧。   程愿有些懊恼,为他自己的意气用事。   他想了想,对许时悬解释说:“我昨晚是情绪不太好,对不——”   “停。”许时悬直接反手捂住他的嘴,“和我说话,只用说原因,不需要道歉,知道吗?”   许时悬一只手捂住了程愿半张脸,只剩一双晶亮的眼眸。   许时悬凑上前亲了亲程愿的眼睛,浅笑着说:“明白就点头。”   程愿脸在他掌中,眸子直直地看着他,懵懂地点了点头。   许时悬这才松开了他:“行,继续说吧。”   程愿理解着许时悬话里的意思,自然知道许时悬这是在问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程愿对此有些犹豫,他始终觉得,这些事许时悬没必要知道,那些事本身不重要,便不用过他的耳朵。   “你应该明白。”但在他开口之前,许时悬却蓦然说,“有些事我想知道的话,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程愿闻言眼眸微凝,微偏过头看向了近在咫尺的许时悬。   许时悬停下逗狗的动作,同样专注地回看向他,只是神情轻松坦然,他并不是在说什么威胁强迫的话。   可程愿却真切地被他提醒了。   大约是相识之初,许时悬在他心中除了长得格外好看些,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以至于到现在,程愿也总是会下意识忘记,他是许时悬,许氏的许时悬。   或许许多人想要费心隐瞒的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转眼透明。   所以他说这话,绝非是在夸口。   程愿沉默片刻,一时间脑中像是涌入了更多可能,他忽而静静问道:“那你查过我吗?又或者说,准备查我吗?”   许时悬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着程愿柔软的发尾,回道:“你刚来燕城时,我查过你住在十方酒店。”   程愿身形几不可查地一僵,脸色渐渐淡了下来。   许时悬眼看着这变化,微叹一口气:“除此之外,没有。”   许时悬不屑于说谎,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甚至对于程愿的身世,他即便抓心挠肝地好奇,可他所知晓的,也仅和外界知道的信息差不多。   知道他是江如蓝和贾秀成的儿子,可能曾被有私生子的贾秀成狸猫换太子。   此外他并不知道更加详细的经过。   他明白这种事无巨细被人全盘掌控所有信息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也知道程愿并不愿意方方面面都暴露在他眼前,所以他从没有私自查过。   “目前也没有打算过要查你。”许时悬说,“至于以后,我如果要查,那一定是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话音落下,便迎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这是一次主动和被动的较量。   许圆圆在沙发边努力地摇着尾巴,可它豆豆眼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还撒娇卖萌地呜呜了好几声,却都没人有反应。   许圆圆见状立刻不再营业,尾巴放松地耷拉下去,跑去一边自己玩了。   “其实也没什么。”程愿忽然打破了这一场寂静,他接受了许时悬希望他自行坦白的暗示,他浅浅笑了笑,言简意赅地对许时悬说,“以前我资助的一个学生在热烈追求贾银落,对此我很不满意。”   原本凝滞的空气忽然流转起来,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许时悬猝然得到答案,眉头倏然拧了拧,他掰过程愿的肩膀,关注点却在于:“什么学生?男的女的?比我好看?”   程愿没有想到他注意力在这儿:“这个不重要吧。”   许时悬对此却坚决表示反对:“怎么不重要?!”   他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并且还是能影响程愿情绪的人。   程愿见他突然执着,到底还是回了句:“就和贾银落一个学校的,马上大二,男的,没你好看。”   最后一句让雄竞成功的许时悬松了一口气,紧跟着才言归正传,嗤笑道:“所以就是一个背刺你的傻逼是吧?”   这个形容……程愿迟疑着点头:“差不多吧。”   “那你要怎么解决?”许时悬就听了这么一句,便直接站在了程愿这一边,“这不得狠狠报复一下?”   程愿有时确实有心软的毛病,偶尔夜深人静,他也会时常自省,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在许时悬口中,他却从来没有听到过一点说他不对的话。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许时悬都觉得没有问题。   程愿忖度着交代了他的打算:“让他还钱,请个律师代为处理。”   许时悬狐疑地看着他,质问道:“这么简单?你是不是对他还有什么恻隐之心和什么期待啊?你认识他是不是很多年了?”   程愿刚想回答,又见许时悬摇了摇头:“嘶,算了算了,这个你还是先别告诉我。”   许时悬听不了一点,转而问:“那你在燕城有认识的律师吗?”   程愿如实说:“没有,不过我找马伯伯介绍一个就行了。”   话说到此,许时悬不知道想起什么,眉目微动。   许时悬幽幽道:“律师找马云山介绍,审计师找方艾介绍。”   “你怎——”   “上次碰到方艾,她告诉我的。”许时悬盯着程愿,突然认真地问,“程愿,你知不知道,这儿有一个人,随时随地可以供你驱策。”   许时悬说:“其实你不用找其他任何人,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尽情地利用我。” 第33章   “利用。”程愿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是了,昨夜一场春风,何不是一场卑劣的利用。   突然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正确的门锁,程愿终于为他的行为找到了精准的概括。   昨夜他产生了利用许时悬报复贾银落的想法,并且为此付诸了行动,这件事的性质便彻底定了下来。   那么从前他所想的不想牵扯沾染上许时悬的想法便不再成立。   他事后试图弥补的行为更只是徒劳,再怎么找补也不会变得更加光明正大,反而愈加可笑。   程愿看向触手可及的许时悬,几乎能看清他眸中自己小小的倒影,不明白自己之前到底在坚持个什么。   许时悬果然比他要通透坦荡得多,自己的那点心思,他说不定早看出来了,只不过于他而言,大约也并不会在乎这其中微小的差别。   蓦然间,程愿心中有什么东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应该再给自我设限,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话糙理不糙,反正是这么个意思吧。”许时悬往后靠在沙发上,把程愿团吧团吧拢在怀里,无所谓地说,“我就在你面前,你何必舍近求远呢,对吧。”   程愿安静地靠在他身上,微微抬起眸望向他。   许时悬手绕过来挠挠他下巴,继续劝道:“人生苦短,节约点时间精力干些其他有趣的事多好。”   这话一说完,他便半笑着低头,在程愿唇上讨了一个亲密的吻,似乎这便是他说的‘有趣的事’。   程愿闻言顿了一下,微凝的眼眸流露出认同:“确实很短。”   “嗯?”   “人生。”   但许时悬可不是专门要挑这么个叫人怅惘的话题,于是他转而又说:“也还行,还有那么大几十年呢……”   “好。”但这回,他话还没说完,程愿便突兀地应了一声,在他发出疑问前,程愿突兀地向他提了要求,“你帮我找一个民事律师吧,要厉害的。”   听他忽然松口,睚眦必报你许总也一下来了劲:“那当然。”   不整死那傻逼。   至于剩下的许时悬便没再多加打探了,这已经是一个好兆头,相信不久的将来,他所想知道关于程愿的那些事,程愿自会一五一十地向他袒露心扉。   而除此之外,未免让程愿意识到他掌控欲过重,许时悬还相当周全地说:“你放心,其他你没跟我说的事,我不会擅自插手。”   程愿微眨着眼,随即脑袋一歪,轻轻地靠在了许时悬肩膀上,像是彻底转换了一些观念。   他浅浅呼出一口气,笑了一下,说:“嗯,谢谢。”   但许时悬可不是一句话就能打发的,他曲起膝盖姿势暧昧地撞了下程愿的背:“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就说一句话啊?”   程愿抬起头,被他这一提醒,想起什么,顺势问道:“你之前说要给我的资料你带回来了吗?做软件要用的。”   许时悬不防这话题跳跃,一秃噜便说了实话:“带了。”   其实那些资料虽然确实比较机密,但要发给程愿许时悬是没所谓的,之所以迟迟不发,不过是因为他想钓着程愿主动来许氏或者来找他罢了。   眼下也算辗转达成了目的。   不过……许时悬倏然反应了过来,程愿该不会是想这么谢他吧?   果不其然,程愿闻言立刻撑着他的胸膛起身,相当诚恳地对他说:“那你给我看看吧,我争取这两天就给你把这个软件弄完。”   许时悬的脸色一时间变得相当一言难尽,感情好让你谢你就用加班来糊弄我是吧?!   他顿时一脸愤愤地看向眼前人,很难不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可他一对上程愿真挚的目光……算了,这不解风情的呆瓜,能指望他什么。   而许时悬对待工作也并非全然儿戏的人,再看程愿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也没办法,只能带他去了书房。   他毫不戒备地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打开文件,然后把程愿按在了椅子上。   程愿是个十分容易专注的人,尤其涉及到专业相关,很快便进入了阅读状态。   许时悬书房中有两台电脑,他见程愿如此全神贯注,没打扰他,兀自坐在了另一边,也开始处理起了工作。   于是在周六下午,两人突如其来地迎来了一段加班的时光。   窗外日照当空的烈阳渐渐式微,未拉紧的白纱帘缝隙当中逐渐洒进西斜的金黄阳光,照彻了空气中的小小尘埃。   也照彻了程愿脸上细细的绒毛。   许时悬不知何时起,看文件的眼睛,已经默不作声地看起了程愿。   是以程愿看完所有资料一回头,便骤然对上了许时悬的目光。   许时悬寻常的瞳孔颜色偏于深棕,但距离远了看不太出来,程愿第一次发现时,悄无声息地盯着看了好久,但当时的场景许时悬估计以为他是被弄得失了神。   此刻许时悬的眸子被阳光一映,更显剔透澄净。   程愿不由自主凝视了几秒,而后匆匆挪开了目光。   “我看完了。”程愿站起身说。   “嗯,挺快,还没四点。”许时悬随之站了起来,刚想过去搂人。   却又听程愿接道:“对,还早,那我就先回去了。”   “?”许时悬猝不及防,直接迷惑了,“回哪儿?”   “十方酒店。”程愿解释说,“我的U盘和电脑在那儿。”   这是还要回去继续加班的意思?   许时悬全然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茬,他木着脸说:“其实真没那么急。”   程愿却提步就往外走:“趁我现在有灵感,效率会更高。”   许时悬:“……”   程愿走出书房,又回头问许时悬:“能借我一套衣服吗?我衣服没法穿了。”   许时悬带他走进衣帽间,随便他选,同时自己也挑了起来,口中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程愿闻言看他一眼,到底还是拒绝道:“但我习惯工作的时候一个人,你在的话,我会分心。”   他这是实话实说,许时悬在他身边的话,估计就很难做成什么事了。   而这话听到许时悬耳中却变了意味,他挑了挑眉,回过头饶有趣味地看了程愿一眼。   许时悬抿住唇边笑意,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行吧,那你要多久。”   程愿不确定地预估着:“两天?”   “明晚。”许时悬却一口定了一个期限,他说,“不论做没做完,明晚过来找我。”   程愿思考片刻,应了下来:“好。”   只不过最终许时悬还是换上衣服出了门,亲自送程愿回了十方酒店。   临分别之时,程愿对他说了声‘再见’便准备下车,可许时悬却在电光火石间解开了安全带,捂住程愿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吻了下去。   一吻结束之后,许时悬的手指捻了捻程愿的耳朵,这才松开手说:“续航一天,去吧,明晚我在家等你。”   程愿懵懵地应了,他下车之后,一直在旋转门后看着许时悬驱车离开,这才转身进了大堂。   却不想电梯刚一打开,便迎面撞上了准备出来的贾银落。   贾银落一见到程愿,眼中迅速滑过一丝慌张,但很快又淡定了下来。   贾银落走出电梯,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问程愿道:“哥哥,你昨晚真的是住在这里吗?爸爸妈妈说你没回家,我就过来看看。”   其实不是,昨晚程愿走时,贾银落依稀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他朋友们忽视而感觉丢了面子。   但程愿心情不好他就开心,于是兴致颇高地在盛世又玩了好一会儿。   甚至后来梁易给他发消息说他在十方酒店开了房、让他过来的时候,贾银落也过来了。   而他早先也是知道程愿住在这里的,昨晚他还有些担心会不会撞见他。   此刻贾银落说完早准备好的说辞,又对程愿说:“别住在这里了,跟我回去吧哥哥。”   程愿看他一眼,没搭理,径直走入了电梯。   贾银落接住程愿那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眼神,就好像他只是一粒可有可无的灰尘,甚至感觉比昨晚之前更加波澜不惊了。   贾银落脸上秉持着笑容,心里却莫名起了一股焦躁。   与此同时,电梯门关闭之前,贾银落看着站在轿厢中正面对着他的程愿,忽然又觉察出了一点不对劲。   他这几次见程愿穿的衣服都相当简陋,对贾银落而言和破烂没什么区别。   对于这点贾银落也相当不忿,他心里知道程愿其实不是买不起好衣服,也不知道在装什么无欲无求的人设。   可现在程愿身上穿的,虽然内里也只是白T,外搭了一件宽大防晒的白衬衣,下装则是一条水洗牛仔裤,是很简单寻常的装扮。   甚至看起来好像还不太合身,但这一身原本就是宽松的搭配,倒也不怎么违和。   只是程愿这一身衣服的版型和面料都特别好。   贾银落是识货的人,看得出这绝不是程愿之前随便穿的那些工厂地摊货。   他自己买的吗?   而且贾银落看着那件白衬衣袖口上的小黑条袖标,总感觉有点眼熟。   之前他见谁穿过? 第34章   电梯上行,直到十六楼停下。   方才程愿面对贾银落时的淡然并非是假装,昨夜的情绪波动才是意外。   因为李常非和贾银落……他们就算真的捆绑在了一起,那又算得了什么?   程愿迈出电梯,沿着走廊往1603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同一方向的一间房门忽然打开,一个麦色皮肤五官硬朗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   同程愿迎面相对着走来。   走廊宽大,可容多人通过,但程愿还是习惯性往侧边走了一点。   但对面那个男人却还是旁若无人地走在走廊正中间。   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了目不斜视的程愿身上。   即将擦肩而过时,对方倏忽顿住脚步,半侧着脸:“程愿?”   语气傲慢,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   但与许时悬的矜傲不同的是,在无冤无仇的情况下,许时悬看人说话时,从不会带着不可一世的审判和打量,许时悬更不会随意露出轻佻浮滑的神色。   完全不像这人。   程愿微蹙了蹙眉,不是很想搭话。   只不过仅这一停顿,他还没离开,对方复又再次开了口:“听说你最近在清理蓝成?”   查账三天,程愿几乎把除贾秀成以外所有查到不轨事迹的股东和高层全部解雇。   这里面有不少是属于贾秀成派系的人。   至于补位的人,要么高薪向外招聘,要么从蓝成内部选拔能者居之。   程愿对商业一知半解,这些事便由马云山和聘请的职业经理人在负责,眼下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总之蓝成这次突如其来的动荡,除了高层变换、对贾秀成及其党羽冲击巨大之外,对蓝成本身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影响。   对方见他沉默不答,哼笑一声,又说了第三句话:“做事太绝,如此不留余地,真的不怕遭人记恨?”   程愿这才半侧过身,平静无波的眼眸看向对方:“那又怎样?”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言下之意又像是在说,你和我非亲非故,未免管得太宽。   几秒的沉默过后,安静的走廊上响起一阵嗤笑。   “有脾气。”对方终于不再似是而非地找些旁的话题来试图教育程愿,又自我介绍着补了一句,“梁易,你应该知道我。”   说起来还真知道,梁家主做国际贸易,在国内和蓝成旗下的物流公司还有合作,只不过梁家比贾家的背景强得多,否则也没法吃得下跨国的业务。   至于这梁易,确实是梁家本家一脉,只不过卡在老二的尴尬位置,能力和实权不知道有多少,倒是傲性和脾气不小。   再说就算这些程愿都不知道,昨晚不也听那堆纨绔吆喝着提过他的名字么。   再回想方才贾银落的行径,估计也是才刚和他分开?   只不过程愿不明白梁易既然和贾银落关系不错,那找自己说这些干什么,想帮贾银落出气吗?   程愿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听过。”程愿不知道什么是给面子,直接道,“告辞。”   程愿往前走出两步,依稀还能听见身后这人渐渐玩味的轻笑。   以及突然附带的一句:“你要是之后在蓝成混不下去,说不定可以来求我。”   程愿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他们认识吗?这人有病吧?贾银落那儿不够他找存在感的?   程愿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回到1603,程愿也丝毫未将这桩插曲放在心上。   他拿出常年使用的U盘,打开电脑,很快便全心沉浸在了正事当中。   这个软件他之前已经做好了大部分,眼下只需要根据今天看完的资料再进行后续补充和完善就可以。   电脑的幽蓝光线映射出来,照出程愿认真的神色。   一转眼便是月落日升,中间程愿除了吃饭洗澡睡觉便一直专注于这一件事。   漂亮好看的手指飞快地盘旋在键盘和鼠标之间,一幅幅残影勾勒出一张用心的画卷。   没有许时悬在身边,程愿的效率真的很高。   像昨天下午和许时悬同在一处看资料时,许时悬未曾注意的时刻,程愿总是忍不住借着喝水扭头的时机多看他一会儿,非常影响人。   当然即便许时悬什么都不做,他的存在感也强烈到令人不可忽视。   哪像现在这般心无旁骛。   直到下午三点,程愿才终于完成了这个软件的构建。   而程愿以前做软件大多也是做基础和前期,基本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他不太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但眼下程愿看着界面上蓝白配色的简单软件,手指微动,在索引栏加了一点点漂亮的装饰。   紧接着是对话框,又忍不住添了点细节。   渐渐地,这一点点改动,变成了亿点点。   程愿还是头一回做这种美工设计的细活,他一开始有点没耐心,但转念想想这是给谁的,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做了下来。   这中途也没注意到手机上来了信息。   时间便这样不知不觉地溜走,等程愿再回神时,指针已经走向了八点。   糟了。   程愿见状,赶紧结束最后一点小设计,将这个最终版本的软件保存了下来。   然后拿着U盘和手机还有昨天穿回来的许时悬那身衣服,便急忙出了门。   抵达白栖园时,时间已近九点。   昨天出来的时候许时悬已经在物业处做了登记,还给他录入了面容识别,所以程愿很顺利地便直接进了许时悬居住的楼栋。   入户电梯一开,程愿甫一抬头,却正巧看见许时悬牵着许圆圆站在电梯门口,看样子似乎准备出门。   程愿脱口问道:“去遛狗吗?”   “……”许时悬反应了一下,立刻把人给拉出来,许圆圆则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回去给程愿叼来了他的拖鞋,许时悬拉着他,不太高兴地说,“不是让你今晚来找我吗,你看看今晚都过去几个小时了,程愿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守时呢。”   程愿也没想到他的今晚是从六点开始算的!不过确实是他来晚了,程愿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昨天程愿走后,许时悬闲着没事,干脆也去公司加了班,工作让人郁闷,总裁也一样,但也让他忍住没有打扰程愿。   不过今天五点多他就回来了,却没想到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发消息也没人回。   许时悬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刚想提溜着狗子上门逮人算账,幸好这人自己过来了。   许时悬原本还想趁机发散几句,但看看程愿无辜的脸,又再说不出什么抱怨的话。   “吃饭没?”许时悬拉着他的手腕问道。   程愿换好许圆圆送来的拖鞋,一手被许时悬牵着,一手逗着跟在身侧的许圆圆往里走:“还没。”   “那正好。”许时悬说,“一起吃吧。”   餐厅里不知何时做了装点,原本明亮的顶灯熄着,餐桌上燃着幽幽的烛光,餐桌上还放着一捧娇嫩欲滴蓝白相间的天空玫瑰。   几乎是一场烛光晚餐了。   只不过餐盘并没有放置在餐桌长长的两端那仿佛天堑一般的距离,而是短端相对放置着。   似乎一坐下,就能在桌下、在看似一本正经的用餐之中,勾一勾对方的腿。   程愿回头看了许时悬一眼,看起来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许时悬叫他来,是有这样的安排。   许时悬面不改色地拉着程愿走过去,看起来相当从容淡定。   但等他把程愿按在椅子上,再掀开餐盘时,却发现餐点已经凉了,状况也不怎么美妙。   餐点虽是叫人送来的,但不可能保温几个小时,中间许时悬还自己加热过一次,但许大少爷从来养尊处优,没干过这事。   原本精致的餐点被他一通操作之后有些变形,冒热气时还能看,眼下凉透了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许时悬泰然的脸色稍稍起了一丝波澜,他迅速把盖子盖回去,轻咳一声说:“我让人重新送一份。”   手机刚拿出来,就听程愿仰头看着他说:“一定要吃西餐吗?”   许时悬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毛:“不一定,你想吃什么?”   程愿想了想:“那我煮两碗面吧?”   待许时悬同意之后,程愿便起身步入了厨房。   许时悬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眼今晚环节稀碎的餐厅,抬手摸了摸耳根,难得有一丝尴尬的感觉。   不过和程愿一起煮面也很好。   好吧说是一起,实际上是程愿主厨,许时悬想帮着打打下手,还被程愿微妙地嫌弃碍手碍脚。   很快,两碗色香味俱全的茄汁虾滑面便出了锅。   两人便在烛光下,吃起了热意腾腾的两碗面。   吃的时候程愿许是对自己的手艺不那么自信,小幅度地抬头看了许时悬一眼。   许时悬不吝夸赞道:“特别香。”   程愿便笑了起来,在烛火昏黄中,显得宁静又温暖。   只这一眼,许时悬便好似看到了未来的许多年,他垂眸间,将这一幕记了很久。   饭后烛火熄灭,许时悬自觉地洗了碗。   收拾完出来,发现程愿没有坐下,正在客厅等着他。   一见到他,程愿便立刻把手中的U盘给了他。   许时悬人都麻了,失笑道:“你还真是敬业,这效率没被甲方挑过刺吧。”   话虽这么说,但许时悬还是拿出电脑,把U盘插了上去。   ‘许愿’比他想象中设计得还要好,页面简洁干净,却无处不透露着各种各样的小细节,他希望的各种功能齐全而完备,并且安全防御等级很高。   这个软件放到市面上竞标,之前他说要给出的那个价绝对低了。   许时悬试用的时候,程愿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直等他看完一圈,程愿才问:“怎么样?”   许时悬哪里会感受不到他的用心,他回过头:“很好,可以直接应用。”   程愿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许时悬忽然又说:“不过有一点需要改进一下。”   “什么?”程愿抬眼凝望着他,脊背微微绷直,手也搭上了茶几,似乎准备许时悬一说出来,他便立刻着手修改。   可许时悬却并没有要他动作,反而是自己亲自上手,就着手中的代码敲下了修改的字符。   很快,页面左上角的空白位置处,便出现了一个‘许愿’两字的花体logo设计。   这两个字,立刻便不仅仅只局限于软件系统的外置名称,从此以后,点进这个软件的每一个人,在进行每一步操作的时候,一抬眼便都能够看见‘许愿’二字。   可程愿对这件事的注意仅仅只持续了一秒,这一秒他都没来得及咂摸出更特别的味儿来,也没来得及想,这个软件以后并不是许时悬一个人使用,许氏上下都能看见。   因为更加占据他注意力的是许时悬行云流水的操作。   程愿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惊讶地看着许时悬:“你怎么会这个?”   这个改动并不是简单打两个字就可以的,是需要改代码,而改代码这件事更不是随随便便一看就会的,并且许时悬这个熟练度,也不可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之前在天锐那次,程愿不在现场,所以完全不知道许时悬还有这一手。   他只记得看过的资料显示,许时悬不是学金融的么?国外的研究生。   此刻许时悬闻言手指停下,回头看着程愿,他背着光,脸上幽沉的神情叫人看不分明。   许时悬微启唇,意味深长地说:“我好像跟你说过,我在申城读的大学。”   程愿回忆了一下,缓缓记起来,那是他们第二回在温泉酒店那次,事后清晨时,许时悬确实跟他提过一嘴。   只不过当时他秉持着两人包完就结束的理念,并不欲对彼此多加了解,便没有深问过。   那现在这意思?   程愿抬头同许时悬对视,依稀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申城的大学这么多,也不止J大一所学校才有计算机专业,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可紧接着,在他的注视之下,许时悬徐徐开了口:“我本科在申城就读,J大,计算机系。” 第35章   所以许时悬竟然是他的……校友?不止,应该说是直系学长。   程愿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讶然。   原以为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分浅缘薄。   如今看来,他们交互的时间竟还可以往前倒一倒。   眼下程愿已经不再对许时悬全方位立体防备,他甚至生出了深入了解的兴趣。   于是程愿睁着眼,主动问道:“你是哪一届的呀?”   程愿瞳仁很大,微扬起的脸像只好奇的小猫,除此之外,却没有别的任何情绪。   许时悬微垂眼眸,静静凝望他片刻,背光的脸色间滑过一抹微妙的怅然。   许时悬莫名泄愤似的捏了下程愿的下巴,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   程愿听后说道:“那你比我大两届。”   许时悬比他大三岁,但因为程愿读书年龄小,同班同学都普遍比他大一岁,所以许时悬只大他两届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程愿大一大二时,许时悬正是大三大四。   所以在过去的二十几年的时空中,他们曾在一个校园里,有过两年的重叠。   他们或许曾在同一个图书馆埋首学习、曾在同一片湖泊杨柳下匆匆而过、曾在同一场人声鼎沸的校园活动中陷落人群……甚至可能曾经擦肩而过。   感觉有点神奇。   程愿定定地凝望着许时悬,颇觉不可思议。   他不由得多看了许时悬几眼,似乎还想在记忆中寻找出一点更熟悉的痕迹。   对方这样耀眼,他会不会早就见过对方呢?   但很可惜,程愿没有搜寻到任何有用的片段。   因为恰逢那两年正是他爷爷病重到去世的时间,那段时间,程愿总是忙于奔波,一有时间便申城南城还有燕城来回飞,若非他成绩好,也会加班加点地补上课程,辅导员恐怕都很难批假。   所以程愿对于那两年的记忆,基本只有对爷爷满心的担忧和无休止的奔走,至于其他的一切,都好像记忆相片中被虚化的背景,全然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念及此,程愿的眼眸中方才一瞬而起的光彩渐渐平息。   此外他也完全没有要问许时悬是否曾经见过他的意思,人海潮潮,他这样不起眼,不值得任何人停留一眼。   程愿眨了眨眼,忽略自己心中那点微妙的遗憾,他笑了笑,不欲多说这些微不足道的可惜,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那你是不是其实都可以自己开发了。”   不谦虚地说,他们专业确实排名靠前,能顺利毕业,多少都是有点能力的。   许时悬见他只是说起这个,没有其他,他回过头,手上无意识地拨弄着鼠标。   侧脸神色浅淡,不知一时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方才回道:“我不行,多年不用,早还给教授了。”   这倒不是许时悬自谦,他研究生跨了专业,工作以后更是被各种证券、投资、贸易等事项充斥,多年来早不怎么接触技术的事,看倒是能看、简单的也会操作一些,更多就不行了。   当然即便回到当年,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做到程愿如今这样,大多数人不也都只负责某一个版块和阶段。   从头至尾能够全包还都做到顶级的,很少。   其实像程愿这样优秀的人才是少数。   许时悬由衷地说:“比不上你厉害。”   涉及专业,程愿倒没有过多推拒,他歪头看着许时悬,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而许时悬微妙地轻叹一口气,没再多说了。   他把‘许愿’拷贝下来,安全移除U盘,准备把U盘还给程愿。   可程愿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许时悬目露疑惑:“怎么了?”   他刚刚看见这个U盘里面除了‘许愿’之外,还有一个‘百宝箱’,许时悬没有点开看,但他猜这个U盘肯定还是有用的。   程愿停顿片刻,轻轻巧巧地说:“这U盘送你了。”   “送我?”许时悬逐渐意识到了一点不对,手上立刻重新读取了U盘。   “嗯。”程愿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手中的水杯浅浅抿了一口,说,“上次说要给你的回礼,就是这个。”   当时许时悬提了许多回礼的要求,俗的、花钱的、常见的都不要,程愿当时虽然觉得事多,但他既然答应了会好好准备,自然会认真思索。   想了许久,最后想到了这个。   他之所以这两天这么加班加点,也是因为想将这些东西一并交给许时悬。   许时悬闻言,不由屏息凝神,然后他点开了程愿的‘百宝箱’。   这回愕然失色的人轮到了许时悬。   ‘百宝箱’名副其实,这里面竟赫然是这些年程愿所开发过但还未曾售卖过的所有软件?!   一直以来,程愿的生活单调到几乎可称乏味,好像除了吃饭睡觉等生活必需之外,他没有任何别的乐趣。   所以他基本每天都在和程序打着交道。   有时无趣至极,他会自己写个合心意的游戏玩玩;有时不知道吃什么,他干脆做个输入现有食材自动生成菜谱的程序随机选择;有时晚上睡不着,他会自己做一个漫游系统巡游世界各地的美丽风景;有时想爷爷了,他也自己做过一个模仿他人音调语音的树洞,假装还可以和爷爷聊天……   总之,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比起百宝箱里的,程愿卖出去的软件只是九牛一毛。   而这些软件,如果是送给其他普通人,或许对方只能从中寻取一点便利和趣味;对软件一窍不通的人,大约更是放着落灰。   可他送给许时悬这样的人,这就是数不尽的方案。   许时悬完全有能力和资源让它们去变现,一旦顺利上线,这将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   “你,”就连许时悬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开口,见惯了风浪的人仍是深感不可置信,“全部给我?”   程愿看着水杯里微微晃荡的水,点头说:“嗯,我可以写授权,都是原创。”   他想了想,又说:“你拿着应该比我拿着有用些。”   这是实话,卖软件不是那么卖的,程愿自己也没办法让它们完好地面世,大多时候他都只是在自己使用。   并且现在,他就连使用的时没剩下多少了。   他这笔‘遗产’正愁不知道给谁,给许时悬挺好的。   程愿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便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对许时悬说:“你看看有哪些看得上的——”   可这回许时悬却打断了他,许时悬加深语气,重复了一遍:“你的百宝箱,全部给我?”   程愿回望过去,澄澈的眼中毫无犹疑,丝毫没有舍不得:“嗯,对。”   “是你……不喜欢吗?”程愿意识到这个可能,眸中闪过一丝无措,“那我、我再想想其他的给你?”   “傻子。”   许时悬骤然倾身,将程愿紧紧地揽在了怀中。   许时悬手指攥住程愿的肩头,侧身轻吻着他的鬓发,眸光越过程愿的耳朵尖,却漫无目的地落在了不远处。   你知不知道,这个百宝箱里,承载的是你过往数不尽的日月星光,是你旧日全部的心血。   就这么轻易地给了我吗?   许时悬一时不知自己到底是何心情,他埋首在程愿颈间,贪婪又克制地平复着汹涌的心绪。   程愿被勒得都快喘不过气了,仰头搁在许时悬肩膀上,小口小口地呼吸。   他伸出手,友好地拍了拍许时悬的背。   刚想说他满意就好,颈侧便忽然传来一阵吮/吻,程愿头皮一下子麻了,浑身鸡皮疙瘩过电似的泛了起来。   “别、先别……”   看许时悬这架势,摆明了就是奔着撩火去的。   可程愿不说无欲无求六根清净,但他确实也觉得不必那么频繁,不是前天晚上才那啥了吗……   但许时悬却不由分说地将程愿往后压到了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里,直接俯身而上,堵住了程愿的嘴巴。   许时悬吻得特别欲。   程愿完全招架不住,眼中没一会儿便变得迷蒙起来,手腕乖乖地任由许时悬攥着。   许时悬见人终于老实了,轻轻一笑,在程愿锁骨上咬了一口。   紧接着,手指往下,但此刻他刚想卷起衣摆,家里的座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被打断好事,许时悬微蹙起眉,回过头满脸不爽地看了远处玄关柜子上的座机一眼。   许圆圆这会儿都识相地自己去一边玩了,这又是谁?!   但基本会打座机电话的只有物业管家,对方不会没事瞎骚扰业主。   身为一个有素质的良好居民,许时悬到底是把程愿拉起来放到沙发上,忍着气过去接了电话。   “喂。”   许时悬听对面说了两句什么,回说:“打错了吧,我没订外卖。”   他们小区外人不能随便出入,就算有外卖也是交给物管之后再行配送。   他今晚订的餐早送到了,现在大半夜的点个鬼——   可他这个念头还没落下,身后忽然传来急切又小声的一句:“订了订了,是我订的。”   “等会儿,是我们这里的。”许时悬连忙叫住还没挂断的电话,对完基本信息之后发现还真是程愿下的单,又道,“麻烦送一下,谢谢。”   挂断电话,许时悬回手顺便接住往他这里小跑过来的程愿:“你订什么了?刚没吃饱?”   程愿嘴巴刚刚被亲得泛红,他抿了抿唇,现在还不想说,便只望了望天,装没听见。   也不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许时悬看他这拙劣的演技差点没笑出来,他轻轻捏了下程愿的鼻尖,也没追问了。   他俩一块儿到入户花园,许时悬替程愿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待会儿见人。   等了几分钟,管家提着一个挺大的外卖保温袋上来了。   签收之后,程愿提着袋子回到客厅,许时悬则顺便去把旁边的座机通话线给拔了。   他就这么稍微晚了一会儿,便见程愿已经从那个保温袋中拿出了一个……蛋糕?   一些不太美妙的记忆瞬间浮上心头。   许时悬眼角不由抽了一下,他走到程愿身边,看程愿又从中拆出了蜡烛。   许时悬站在一旁,幽幽问道:“你又一时兴起,想吹个蜡烛?”   他这么一提,程愿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回过头,有些抱歉地看着许时悬。   许时悬被他这眼神看得蓦然一顿。   紧接着他便忽听程愿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天是你生日,也不是故意要抢你生日愿望的。”   没想到过去半个多月,许时悬自己都早服气地接受了那些错位的滑稽,居然还能出其不意地迎来一个峰回路转。   许时悬颇感有趣地挑了挑眉:“这是想起来了?”   “嗯。”程愿颇感惭愧。   原本他是想着要不就这么装作不知道算了,但许时悬对他那么好,想想良心还是有点过不去。   正好今天本来就是来给他交差再连带着回礼的,干脆一起解决一下,于是在来的路上他便订了一个早就看好的慕斯蛋糕。   但程愿绝不承认他是抱着萌混过关的心思。   许时悬见状,一下子来了劲,顿时大爷似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下巴微抬:“所以是补给我的蛋糕?”   “对的。”程愿认错态度相当良好,十分上道地替许时悬把蜡烛插到蛋糕上,难得语气乖巧地说,“聊表歉意,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许时悬心里能笑死,他轻咳一声,得寸进尺道:“行,那把灯关了,蜡烛点上。”   “好的。”   程愿立刻用遥控关掉了客厅的顶灯,随即打火机咔哒一声,幽微的烛火在香甜的蛋糕上徐徐亮起。   自己玩了一圈的许圆圆大概是嗅到蛋糕的香气,也连忙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这一家三口的幸福感觉。   许时悬对此享受得很,故意又问:“这回总该是我吹蜡烛了吧?”   程愿其实想说,上次最后不也是你吹的嘛……   但他识趣地没提,只是抿着笑点头:“嗯,是的。”   许时悬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继续指挥:“不错,那接下来的流程走上。”   见程愿眨着眼愣了下,许时悬轻啧一声,提醒道:“奏乐啊。”   “哦哦。”   程愿反应了过来,他浅浅地清了下嗓子,缓缓开了口。   “祝你生日快乐~”   程愿寻常不怎么唱歌,骤然开口,其实感觉有些怪异,只是许时悬在烛光下含笑温柔地看着他,叫他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艰难的事。   尤其许圆圆还在身边突然兴奋,他一边唱,它便时不时‘呜呜’叫两声。   在这个阒然长夜,像是蓦然间拂过了一抹温暖的风。   程愿右手搂住许圆圆,手掌轻轻地跟它的爪子拍拍,嗓音轻柔地给许时悬唱起了生日歌。   很快,几句歌词唱完。   程愿笑着提醒他说:“可以许愿了。”   许圆圆不怎么聪明,还以为在喊它,脑袋使劲往程愿身上拱。   聪明的许时悬倒是听从安排,闭上眼睛,但不过一两秒钟,他便睁开了眼,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这回名正言顺属于他的蜡烛。   程愿觉得他愿望许得好快,一边遥控开了灯,一边下意识问:“你许好了吗?”   其实没许,上次的蜡烛已经许过了,许时悬不是贪心的人,只要维持上次的愿望就好了。   只不过许时悬不想程愿多想,便应道:“嗯。”   听到回答,程愿放下心来,而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程愿知道这个,便也没追问。   他只是弯起眼睛笑了笑,又对许时悬郑重地说:“许时悬,生日快乐,希望不会说得太晚。”   许时悬本来就不怎么过生日,倒是不介意这个,程愿还能记得给他补上已经很有良心了,他随口道:“明年别晚就行。”   谁知他此话一出,程愿忽然怔了一下。   但他很快收敛好了情绪,没叫许时悬发现任何不对。   倒是许时悬看着他,忽而又道:“不过……”   程愿抬头:“嗯?”   许时悬目光玩味地看着他,又提出了要求:“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这话却突然把程愿给问住了,换个称呼,换什么?   但他见许时悬还在等着,程愿想了片刻,犹豫着喊:“学长?”   这称呼一出,许时悬顿了一下,不过也勉强满意吧,但他心中的答案可不是这个:“再换。”   程愿闻言,想了想别人一般是怎么喊他的,试探着喊:“许总?”   许时悬微翘的唇角落了回去。   程愿见他不满意,赶紧又脑筋急转弯:“悬哥?”   这回许时悬坐直了,他看向眼前一脸懵逼的程愿,原本平和的脸色突然不那么淡定,恍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没统一认知?   这边程愿也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喊他,难道他还有什么其他身份或者曾用名?   他有些苦恼地看向许时悬:“能提示一下吗?”   听他这么问,许时悬倒吸一口凉气,他紧盯着程愿,彻底绷不住,咬牙切齿地说:“提示?你说呢,男、朋、友。”   “男、男——”程愿乍然听到这个称呼,一口气没顺下去,顿时惊天动地地呛咳了起来。   看这反应还真是完全没给他个名分的意思啊?   许时悬蹙紧了眉,可他见程愿咳得厉害,还是先挪过去,替他轻轻地拍着背。   程愿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脸咳得通红,只是他看向许时悬的眼神,越发的震惊。   许时悬看他这瞠目结舌的神色,俨然就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的意思!   许时悬差点气怒上头,他捏住程愿的脸,打算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怎么,不承认?”许时悬克制着脾气跟他摆事实讲道理,“前天晚上可才睡过,你想耍赖?没门。”   程愿被他捏得脸都嘟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可、可是之前……”   不也睡过嘛。   那之前不也正了名,说是一夜情吗。   现在为什么突然又变了呢。   程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未竟之言的意思,大家都懂。   许时悬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眉毛直抖。   那能一样吗?!那会儿是那会儿,现在是现在。   现在回了燕城、交换了姓名、甚至现在还交换了礼物,而且前天晚上就他那积极主动回应的态度,这还能是一夜情?!   但许时悬看程愿这态度,估计他不管说什么,程愿也都有自己的逻辑。   许时悬胸膛起伏着,松开他,骨子里的霸道一时浮了上来,干脆一个摆烂,直接说:“我不管,反正我只接受男朋友的特殊礼物,只和男朋友接吻,只和男朋友睡。”   说完这个,还大有程愿不接受,他就把那个U盘还给程愿的意思。   程愿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出,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结果手上忽然又是一空。   许时悬居然把他手里的许圆圆‘唰’地一下拉了过去!突然被争夺的许圆圆懵逼地‘嗷呜’了一声。   许时悬板着脸继续放言:“许圆圆也只给男朋友摸。”   程愿:“……”怎么突然有种离婚分孩子的感觉。   但他见许时悬神色认真,似乎并没有在开玩笑。   可是,为什么呢?程愿不明白。   而许时悬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今晚这弓他是一定得硬上了。   他不讲理地继续说:“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要我,还是不要。”   许时悬态度强势,可神奇的是,程愿竟不觉得反感。   他甚至真的顺着许时悬给的这两个选项,兀自思考了起来。   如果要,那就有了男朋友,还有了男朋友的亲吻和男朋友的狗狗……   如果不要,那就什么都没了。   按理说,程愿应该再仔细思索一下这两个选择背后的意义并且再叩问一下他内心的想法以及选择过后的结果。   可实际上,程愿脑子里突然变得很空,什么也想不明白。   他眼睛落在方才从餐厅拿到茶几上摆放的那一大捧天空玫瑰上,思绪只辗转在‘要’和‘不要’之间。   而许时悬说十分钟就是十分钟,这十分钟里,他静默地注视着程愿安静的侧脸,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眸色已经控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本身程愿的犹豫,就已经足够说明许多事情。   时间抵达八分钟的时候。   许时悬注意到先前一动未动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发呆的程愿忽然动了一下。   许时悬的心也没来由地提了一提,其实他并不知道,如果程愿说‘不要’的话,他应该怎么做。   忽然间,一向坚定不移的许时悬突然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方才的行径似乎有些冲动。   他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了,大约是今晚的一切氛围都太好,叫他控制不住地想确定一些什么。   接着他见程愿微微起身,拿起了茶几上那一捧天空玫瑰。   要借此转送给我吗?许时悬微微屏住呼吸。   结果他只见程愿又坐了回去,解开了那捧玫瑰的绑带,然后开始一支一支地往旁边数了起来,同时口中低低地念念有词。   数一枝,念一句。   “要,不要,要,不要……”   屏息凝神着听清了他口中呢喃的许时悬:“……”   是真的能气死,所以他就只值得一个听天由命是吧?   而与此同时,随着程愿的玄学开展,许时悬的脸色越发幽暗无光。   因为这捧玫瑰是他亲自选的,他知道一共有五十二枝。   照程愿如今的规律继续念下去,最终的答案,只会落在‘不要’上面。   可程愿余光都未曾注意到许时悬焦躁的神色,只专注地进行着自己的事。   第四十九枝,要;第五十枝,不要;第五十一枝,要。   最后,程愿拿起第五十二枝天空玫瑰,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他默了一会儿,随之偏过头,对上了许时悬压抑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程愿轻轻呼出一口气,却忽然笑了笑,他把手中最后一枝玫瑰递给了许时悬。   然后他嘴唇轻启,用一个字,打破了循环往复的规律,遵循了内心最原始的念头。   他对许时悬说:“要。” 第36章   就像在抛起硬币的一瞬间,内心已经下意识做出了选择,会去期待硬币落下时到底是正面还是反面。   所以程愿在开始数花枝时,就已经知道,他所期待的答案就是‘要’。   如果是在之前,或许程愿也会违逆自己内心的想法,坚持不再和许时悬有更多的勾连。   可自前天晚上起,这场‘利用’已经开始,那么再多一点少一点深一点浅一点,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也正如许时悬所说,人生苦短、一刻千金,他没必要再瞻前顾后浪费所剩无几的时间,应当及时行乐、做些有趣的事。   而程愿这一生没体验过的事情太多,既然已经在许时悬身上体验了巫山楚雨风月之情,那再升级去谈一场未曾经历过的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他半年之后……死都死了,他一个鬼魂哪儿管得了这么多。   更何况说不定也等不到半年,这场恋爱体验就已经功德圆满宣告结束了呢。   这是极有可能的,一直以来,除了爷爷,从没有外人能和他不间断地交好超过两个月,因为他实在是太无趣了,很少有人能受得了。   相信许时悬应该很快也会腻的。   除此之外,程愿没有任何要深入探究的意图,比如询问许时悬为什么想要升级成男朋友,又为什么选择了他。   不管是图一时新鲜还是其他的,终归是有自己的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隐秘的想法和不能言说的秘密,程愿深谙其道,特别拥有不去刨根问底的深刻觉悟。   而随着程愿这一声‘要’字落地,正阴着脸准备控诉他负心薄幸、始乱终弃的许时悬倏然一顿,原本到喉咙口的话是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许时悬眼眸静静注视着程愿,片刻后,他伸手接过程愿手中的花,没忍住一歪头笑了起来。   许时悬五官英俊好看,其实十分引人注目,但大约是他平时气质冷酷阴晴不定,总是叫人望而生畏,被他冷眼一扫,便会止步不前。   更别提见他这样开怀大笑了,仿佛眼角眉梢都染了春风,少见的同时愈发叫人移不开眼。   程愿便没有移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许时悬笑完,自然发现了程愿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他原本还想趁机蹬鼻子上脸地问问,是不是临了发现他的好处,舍不得不要了。   只不过许时悬潜意识里觉得程愿这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他才不想在这种高兴的时候自讨没趣。   于是最终,许时悬只把超大一只的许圆圆往一旁拍拍屁股撵开,然后对程愿张开了双臂。   “来,抱抱你男朋友。”   程愿眸中倒映着顶灯星星点点的光芒,微微眨动间,好似波光闪烁。   静止了不到两秒,程愿向前倾身,拥抱住了许时悬劲窄的腰,下巴搁在了对方肩头。   许时悬同样很快回手搂住了程愿的脊背。   紧密相贴、交颈不离。   这是一个很亲密又正式的拥抱。   程愿呼吸间嗅着许时悬脖颈间熟悉的淡淡清香。   分明之前也抱过很多次,比这更加亲昵暧昧的也有,但此刻程愿的心脏就是没来由地砰了两下。   大概这就是‘男朋友’的不同吧。   两人静静地抱了好一会儿,许时悬这才几不可查地轻呼了一口气,他在程愿耳边说:“这下总该知道称呼我什么了吧?”   他说这话时语调有点飘,感觉尾音翘得比在一旁追小球球玩耍的许圆圆尾巴还高。   只不过许时悬得意地等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回音。   许时悬嘴角一平,结果微侧头一看,却发现就安静了这么一会儿,程愿居然睡着了?   薄薄眼皮下长翘的睫毛轻颤,脸颊泛着一点薄粉,嘴巴微微张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正心潮澎湃着还准备好好跟他算账讨债的许时悬:“……”   真的服气。   但他转念一想,也知道程愿估计是昨晚在加班熬夜地给他弄软件,应该就没睡多久,这才一下子没撑住。   许时悬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地把人抱回了房间。   程愿睡得真的很沉,许时悬给他擦身换睡衣都没反应,只在擦脸时把脸侧开往枕头里埋了进去。   许时悬浅笑着捏了下他的耳朵,又转身出去把蛋糕放进冰箱、把许圆圆驱逐回小房子睡觉、又把那支五十二号玫瑰单独找了个细口花瓶养着。   等收拾完残局,许时悬这才回去冲完澡,回到程愿身边躺下。   大概是感觉到了熟悉的躯体靠近,程愿无意识地往许时悬的方向挪过来,像找寻温暖的小猫似的,最后蜷在许时悬怀里不动了。   很少见他有不背对着自己的时候。   许时悬心情泛着复杂的愉悦,心想,有名分是好、是不一样啊。   最终他轻抚着程愿清瘦的脊背、亲吻着他的额角,同他一并沉沉睡了过去。   白日好事发生,夙夜好梦连连。   -   隔日周一,程愿一大早醒来时,只感觉腰上压着好重一条手臂。   屋内窗帘紧闭着,许时悬抱着他睡得正香。   程愿偏过头默默地欣赏了他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开他,进浴室去洗了个昨晚没洗的澡。   出来时他下意识往床上一瞟,分明有一瞬间他看见许时悬睁了眼,结果不知怎的,许时悬躺平后又闭上了眼睛。   程愿看了看时间,到底走过去轻声叫他:“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许时悬没说话,程愿便又叫了一声:“许时悬?”   许时悬闻声这才掀开一只眼皮看他,然后一伸手把满身水汽的程愿拉到身上抱着,开口时嗓音带着清晨的沙哑:“许时悬是谁?许时悬听不见。”   程愿懵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这人该不会还在记着昨晚称呼的问题吧。   程愿忍不住道:“你不是二十八吗,怎么跟八岁似的,这么幼稚。”   “我还小心眼呢。”许时悬撇撇嘴说。   程愿哑然失笑,但‘男朋友’几个字到嘴边,却不知为何总是有点喊不出来。   程愿眨了眨眼,转变思路,在许时悬唇角亲了一下,又说:“起来吧,别赖床了。”   许时悬得了好处,嘴角翘起,倒也好说话,侧头吻中程愿的唇,这才随之坐了起来。   早饭是由物业管家配送的,饭后程愿又不太好意思地问许时悬再借了一身衣服,但许时悬却相当乐意打扮他。   换衣服时又胡闹了一通,好不容易才收拾好一起出了门。   蓝成和许氏不在一个方向,程愿原本是想打车去,许时悬却说一不二地把他拽上了车。   许时悬寻常也是司机接送,但今天新阶段的第一天,有些事他也没体验过,比如送男朋友上班。   许时悬给程愿系完安全带又顺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我就在你面前,还能让你自己走?”   程愿听了这话,对许时悬笑了笑,乖乖坐着不动了。   车子驶出白栖园,路上许时悬倒是想起一件事,跟程愿交代说:“你要的律师我给你找好了,待会儿上班时间他会联系你,姓刘,有什么你直接跟他说就行。”   “嗯,好。”程愿见许时悬当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许时悬听到后两个字,幽幽看他一眼。   程愿感受到许时悬的目光,眼眸一顿,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太客气了。   程愿捻了捻指腹,偏过头,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许时悬。   好在许时悬不欲当真发难,很快向他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这个刘律师和方艾一个律所的,只不过方艾主做刑辩,不怎么接触民事,不然这事就直接委托方艾了。”   方家大小姐是刑辩律师这件事程愿有了解过,闻言点了点头。   而说起方艾,许时悬想着又问了句:“你上次是怎么想着找方艾帮忙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若是之前,许时悬不会探问这些细节,但现在不是关系不一样了么。   他愿意闲聊时把自己的生活圈子说给程愿听,也想了解更多有关于程愿他所不知道的事。   程愿倒没隐瞒,把当时在酒店大堂碰见方艾的事说了一下,末了又说:“因为感觉方小姐人挺好的。”   其实要程愿仔细一说,他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向初次见面的方艾开口,仔细想来,也可能是因为对方提到了许时悬吧。   “这是什么好人卡。”许时悬笑完又毫不避讳地跟他细说了一下,“不过你挺有眼光,找她算是找对人了,她应该也是找她发小就林家那个林思为介绍的人,林思为在财政部门工作,清阅审计所正是相同背景,所以他介绍的人不会有问题。”   这些事程愿倒还真不知道,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当时就感觉审计组那几位确实怪靠谱的。   不过话说到这儿,程愿还真有个问题有点纠结,他偏过头,难得主动询问许时悬道:“我需要请方小姐和林先生他们吃个饭吗?”   上次程愿询问方艾能否帮忙的时候其实就提过答谢的事,只不过方艾是个洒脱人,说这就是捎带手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可对方到底是帮了忙。   许时悬闻言微一挑眉,万万没想到程愿居然会为此问他的意见,这不是巨大进步是什么,心中顿时相当满意。   当然同时也不吝给予了程愿建议。   “不用特地请,他们不是计较这些的人。”许时悬耐心地说,“只不过你能认识他们既有好处也是缘分,这样吧,下次有能碰上他们的场合,你跟我一起去,当面提一下就是了,有我在,你也不至于尴尬。”   程愿对于社交一事毫无经验,听许时悬愿意带他,那自然再好不过,其他的他便没有多想。   而许时悬见他完全没有对他们一起出席公众场合这件事有任何异议,笑得越发开了。   歇了会儿,程愿好奇地问:“你和方小姐很熟吗?”   “还好,她和她那几个发小是一圈玩大的,我比他们大了一届,交集就少很多。”许时悬说,“只不过燕城就这么大,各家宴会上时不时会碰见,也算都从小就认识吧。”   程愿轻‘哦’着点了点头。   他话不多,和许时悬的共同话题更是少,一个方艾说完,接下来他就没再问了。   只不过许时悬会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说话,程愿便认真听着。   车子很快便到了蓝成楼下。   “去吧。”许时悬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吻了他一下,“下班跟我说,我来接你。”   “不用麻烦——”   “用。”   “好吧。”程愿偏过头,下车之前,对许时悬笑了笑,突然说道,“那就……辛苦男朋友了。” 第37章   说完这句‘男朋友’,程愿立刻便开门下了车,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停顿。   许时悬原本正在重新系上安全带,突然听到这话,反手就想去抓程愿。   可惜没能抓住。   程愿站在车下,透过车门跟他道别:“你快走吧,拜拜。”   接着车门一关,便转身往蓝成大楼去了。   小兔崽子,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还挺会打突袭,许时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肘搁在方向盘上,扶了扶额,摇头笑了起来。   程愿进蓝成时,前台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程愿粗浅点头,径直回了楼上办公室。   刚坐下没多久,果如许时悬所说,那位刘律师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程愿礼貌接起电话之后,一边同对方述说着事件情况以及本人诉求,一边顺手查了下对方的执业经历。   一看不得了,执业以来从无败绩,尤其擅长财产纠纷,在燕城是出了名的。   程愿对于擅长唇枪舌战的人本就有种莫名敬佩,如今更是肃然起敬:“那就麻烦您了,刘律师。”   “程先生客气,这是应该的。”刘律师说完又再三确认了一遍,“您确定只用追回对方成年以后的所有花销,不是全部追回对吗?”   听他这么问,程愿自然也听明白了言下之意,那看来其实是所有的钱都有可能追回来。   只是程愿看了会儿不远处的绿植,轻声回答:“成年以后的就可以。”   程愿原本的想法,就是资助到对方成年为止,如今辗转一遭,也算是为他的心软和犹疑付出了代价。   挂断电话之后,程愿按照刘律师的要求,将近两年来的各种转账记录整理成证据文件发给了他。   其实程愿自己都没细算过这两年到底给了李常非多少,当初他的想法是,李常非有正经需要,他支持一下也是应该的,就当是养了一个……弟弟。   如今仔细一看,李常非这两年花的钱,竟然比他整个大学生涯都高。   复读期间的补课费、高考后的旅游、上大学新换的顶配手机电脑、还有昂贵的学费等等。   李常非这个大学是个民办,可这却是李常非能考上的最高等级了。   当时程愿想着好歹是个本科,有了这个学历,终归是又上了一个门槛,所以学费贵点也就贵点吧。   没想到贾银落也在这个学校读研。   程愿把支出流水发给刘律师之后,手机很快又响了一声,却是许时悬发来的消息。   【XU:到了。】   【XU:[图片]】   拍的是许时悬办公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件。   程愿看了眼时间,距离上班已经过去了大半小时。   如果许时悬不送他的话,就不会平白耽误这么久。   ……而且这种类似于报备行程的行为,程愿不太习惯。   他攥着手机,缓缓打下回复。   【汤圆:嗯,工作顺利。】   许时悬很快又回了一条语音,语气里带着笑。   “就这么简单?行了知道了,开会去,中午吃了什么记得跟我说。”   语音条走到最后,程愿点开又听了一遍,许时悬谈恋爱……这么黏糊的吗。   刚回复了一个‘嗯’,办公室门便被敲响,进来的人是马云山和余年。   马云山笑着在他面前坐下,关怀了两句程愿周末有没有好好休息,过后才开始给他汇报起了工作。   说的正是蓝成近日人员更迭以及账目查漏补缺之后的财务状况相关的事。   程愿听不太懂,但也不方便打断马云山说话,便还是睁着眼听得认真。   倒是马云山说完这些之后,注意到程愿的反应,他顿了顿,温和地笑着说:“我待会儿让余年整理成文件给你看看,你这么聪明,多看几次就能上手了。”   听马云山这意思,似乎是还准备培养他?   程愿轻咳一声,向马云山说道:“那个,马伯伯,这些事您全权处理就可以,不用跟我说得这么详细。”   其实程愿最近之所以来蓝成坐班,也只是要表明一个态度而已,叫所有人都看看,蓝成并不是姓贾的做主。   至于剩下的像开除、追责等一系列得罪人的事他也可以下决定,除此之外,程愿觉得自己基本就是个吉祥物的作用了。   倒是马云山闻言,面色顿了一下,他看向程愿,似乎有点摸到了他的想法,忖度着问:“愿愿,你……不打算接手蓝成吗?”   程愿眼眸平静,凝望着马云山。   寂静的交互之中,马云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马云山忍不住问:“因为更喜欢做本职工作吗?还是对商场的事不感兴趣?”   “都可以这么说吧。”程愿组织着措辞,“马伯伯,我知道蓝成是我妈妈的心血,但我实在……有心无力,我会尽量将蓝成交到合适的人手上,让它能继续健康顺畅地运转下去。”   如果实在不行,那么像当初遗嘱所说,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马云山此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可程愿要做什么决定,马云山无权质疑,也不会质疑。   所以最终他只是笑着,眼角的褶皱中都透露着温和:“好,我知道了愿愿,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相信你妈妈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更何况,你已经足够勇敢、做得足够多了。”马云山看着程愿这张和江如蓝足有五分像的模样,眉目和蔼。   其实随着他近日和程愿的接触越发增多,他也越发明白,或许当初他真的不该循着私心,不依不饶地去南城找程愿,去打破他平静的生活。   虽然江如蓝给程愿留下了一切,但马云山知道,江如蓝并不是希望程愿替她做什么,她只是想尽力给程愿更多的保障,让他过得好罢了。   如果他过得好,那么蓝成的去留,也都无所谓。   是马云山自己不甘心,不愿意让贾秀成依附着蓝成继续逍遥,可他说到底不过是外人……   程愿忽然又打断了马云山的思路:“还不够,蓝成最大的疮疤还没有去除。”   马云山望向他,程愿笑了笑说:“马伯伯,事情既然已经开始,我不会后悔,也不会轻易停下来的。”   马云山看清他眼底决不罢休的淡漠,彻底明白了程愿的想法。   他呼出一口气,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也不再多做无谓的考虑,只同程愿承诺:“好,我知道了,但凡你需要马伯伯的地方,尽管使唤就是了。”   程愿点点头,片刻后他才问道:“贾秀成今天来了吗?”   身旁的余年闻言回复:“来了,准时准点到的。”   贾秀成在蓝成还有职务,上周程愿查账,他已经躲了一阵,如今知道程愿在找他麻烦,自然不能再继续让他抓着发难的机会。   “行吧。”   这事说完之后,两人便退出了程愿的办公室。   但刚走没多久,刚刚提及的不速之客便来造访。   贾秀成一来便装模作样地问了问程愿工作习不习惯,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见程愿不理转而又说,中午贾银落要来给他们送饭,还说家里的饭终归比食堂的好一些,让程愿跟他一起吃。   程愿似笑非笑地应下来,把他给‘请’了出去。   临近中午,贾银落还当真提着饭盒过来了,并且直奔程愿的办公室。   “哥哥,工作辛苦了,这是妈妈做的饭,我去叫爸爸过来一起吃?”贾银落把保温饭盒放在茶几上,回过头对程愿笑得讨好。   接着他目光一凝,又注意到程愿身上穿的衣服,还是那天那个牌子,彻底不再是他之前穿的那些破烂了。   甚至程愿身上这件还是限量款,他之前想买都没有买到。   贾银落心中原本伪装得好好的天平突然有些不平衡,眼下他唯一一点能从穿着打扮上找到的优越感也荡然无存。   贾银落稳了稳神色,状似平静地夸奖:“哥哥你身上这衣服真好看……但是不是买大了一点呀。”   程愿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抬眸回看向贾银落。   贾银落被他看得心慌,轻轻咳了一声,没敢再似是而非地试探。   正想再说点什么,程愿的内线电话响了一下,接起一听,是余年那边打来的,余年临时也担当了他助理的活。   余年在座机那头说:“小程总,前台跟我说,下面有个叫李常非的人找您,您认识吗。”   程愿闻言,不由再次看向眼前的贾银落,神色浅淡难辨。   贾银落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问:“哥哥,怎么了?”   而就在此时,程愿手机屏幕却又忽然亮了起来,他垂眸一看,发现竟是许时悬给他发来的消息。   【XU:刚出去了一趟,待会儿路过蓝成,等我一起吃午饭?】 第38章   李常非不算什么,贾银落也不算什么。   可许时悬的这条消息让程愿眼神微微一变。   不过片刻,那边余年的通报已经进行了升级:“前台刚又说,对方说是您弟弟,非要进来见您,您看这……”   “知道了。”程愿回复余年,“我会处理,先让他待着吧。”   挂断电话,他也没理贾银落,只又回复了许时悬。   【汤圆:我要和马伯伯一起去吃,你直接回去吧。】   许是觉得有些生硬,程愿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汤圆:我下午会早些下班,我去找你?】   许时悬不知是否在忙,一时没回。   程愿微微凝眸,转而又给刘律师发了消息,希望他可以现在过来一趟,刘律师很快便回复了‘可以’。   做完这些,许时悬还是没回他,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   正想打个电话,贾银落却在一旁探究似的问:“哥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见程愿不说话,他便又继续问:“那,还叫爸爸来吃饭吗?”   “吃。”程愿靠在办公桌上,没什么表情地开口,“你把他叫来,我看着你们父子俩吃。”   “……”贾银落可不想那晚的窒息一饭重演,他今天都是吃过饭来的,此刻觉察到事情不对劲,懦懦地退了一步,“对不起哥哥,我只是怕你饿到。”   程愿对他的装蒜习以为常,连笑都懒得笑,继续看起了手机。   许时悬的消息这时候也回了过来。   【XU:行吧,正好前车追尾,现在堵了好长一截。】   【XU:你也不用来找我,麻烦,直接回家就行。】   程愿看到之后,莫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不希望许时悬现在过来。   场面太难看了。   随即,程愿眼眸微动,落在了这条消息中的某个字眼上。   ‘家’。   程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片刻,看模样有些出神,不知道突然在想些什么。   就连贾银落的打量,他也无暇理会。   没过多久,刘律师给他发消息说他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很快就上来。   程愿便收起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进电梯时,贾银落就像条嗅到热闹的狗,前后脚地跟了进来。   见程愿看过来,他立刻粉饰着说:“哥哥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呀?”   程愿并无所谓,反正既然李常非已经找了过来,贾银落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事。   “有啊。”程愿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那待会儿看你怎么表现?”   他这语气就像逗狗似的,贾银落掐了掐掌心,好歹忍了下来。   一楼大堂,前台和保安正和一个人在争执,对方似乎非要闯进来。   贾银落遥遥一看,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李常非,他蹙了蹙眉,眸中闪过厌恶,以为李常非是没完没了地追到了这里。   而那边李常非此时透过人群空隙,骤然看往了程愿的方向。   他见状立刻硬挤开人群,大跨步往程愿这边来了。   贾银落刚板下脸想说话,没想到李常非却径直越过他,走到程愿身边,语气凄切可怜地喊:“哥!”   李常非那态度,就好像完全不认识他、当他不存在似的,哪还有之前奉承讨好的殷勤模样。   贾银落面露震惊,回过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他和程愿。   他的第一反应,是继蓝成唯一太子爷的地位以及掌管蓝成的权力之后,程愿又要抢他的东西了。   是的,东西。   对他而言,李常非不过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高兴时给个笑脸赏弄一下,不高兴时便有多远滚多远。   可即便如此,李常非也是必须围绕着他的。   他身边的玩意儿,怎么能无视他而去选择程愿?   贾银落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意,脸上面具似的笑容都变阴了几分。   而李常非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贾银落也在。   只是上周五程愿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之后,李常非惊怒交加之下,意识到程愿的爆发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他瞎猫撞上死耗子,去网上一搜,竟然真被他搜到了遗留的新闻。   万万没想到,他一直以来舔的贾银落居然是个假铜锡,而刚刚和他撕破脸皮的程愿居然才是真金银!   再结合程愿对他说的那些话,李常非恍然明白,程愿之所以如此,恐怕正是因为他追求的人不偏不倚就是贾银落。   最后李常非又在盛世尽力探问了一下程愿现今在蓝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又回宿舍思索了两天。   权衡利弊之下,李常非毅然做出了选择。   他当然知道贾银落一直以来不过是吊着他,但他当初觉得无所谓,万一成了,那么他将龙门一跃此生无忧。   可现在既然如此,放弃贾银落也不过是放弃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而已。   更何况他和程愿已有足足五年的情谊,他相信一定有挽回的余地。   李常非此时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样,神情凄悯,试图去拉程愿的手臂:“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程愿抽身错过,示意保安上前将李常非和他隔开。   可李常非这回大约是做足了准备,接着竟不顾大庭广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哥!我之前真的什么不知道,你不能这样,不能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判了我的死刑。”李常非说着,还从兜里掏出了一支钢笔,“哥你看,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笔,你之前不是说我做的笔好用吗?我本来就想下次见面给你的,但我们都没能好好说话……”   这是一支木质钢笔,李常非老家产木头,他确实很会做这些。   程愿第一次和他见面时,彼时年仅十五的李常非就送了他这么一支亲手做的钢笔,之后每年都会给他更换一次。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堆积的小事,叫少有感受过他人暖意的程愿觉得,这小孩好像还不错。   但李常非来燕城上大学,见过大世面之后,就没有再给程愿换过了。   而如今他特意拿出相同的笔,无非就是想唤起程愿的恻隐之心。   程愿走过去,隔着保安身形笔直地站在李常非面前,垂眸看了他一会儿。   李常非讨好地把笔递给他。   程愿微微俯身接过,迎着光看了看这支笔的笔身,是和李常非之前送他的很像,只不过这支光滑得像是流水线制造。   他是非要把过往那些事一点一点地全部碾碎?   曾经为这个礼物感到开心的程愿,现在只觉得一切都那么廉价。   而他曾被这样的廉价哄骗。   他两手握住钢笔两端,随即一个用力,毫不留情地在李常非面前折断。   墨囊里的墨水倏然溅了李常非满身满脸,他狼狈且惊愕地抬头看向程愿。   程愿把碎钢笔随手抛进身后的垃圾桶,接过前台小姐递来的湿纸巾,一边擦一边说:“不必了,你的礼物该送谁就送谁。”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往后侧了下眼。   李常非忽然反应过来,程愿是撞见过他给贾银落买奢侈品的。   李常非往前膝行几步,至此,他终于第一次在程愿面前把矛头指向了贾银落。   “是他!是他欺骗我愚弄我!”李常非手指愤愤指向贾银落,目光中竟染上悲戚,“哥,我也是受了他的蒙骗,被他耍得团团转,你要相信我,如果我早看清他的本来面目,我说什么都会站到你这一边的,哥!”   贾银落原本正猜测着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突然见李常非攀咬他一口,皱眉冷声说:“你神经病啊,你什么东西值得我骗你?!”   贾银落寻常对他虽偶尔不耐,但总体还是一幅温柔和煦白月光的模样,否则李常非也没法上头这么久。   此刻骤然一见他变成这幅脸面,李常非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眉严目厉地指控贾银落:“要不是你吊着我,我会像条哈巴狗似的听你使唤吗?!”   贾银落冷笑道:“你一个穷酸凤凰男,也值得我费心思?少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我稀罕使唤你?是你自己不要脸皮地凑上来,还能怪我?真有意思。”   李常非原本是想做戏给程愿看,可贾银落这一番话却又着实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从前在贾银落身上投入的那些沉没成本也一并浮现上来,越发激化成愤怒和不甘。   李常非人高马大,怒瞪着贾银落,口不择言地吼:“你个贱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可惜保安在前,贾银落好歹也姓贾,他不可能靠近半步。   但贾银落哪里又忍得李常非这种垃圾人的气,而且后面这话,大家即便心知肚明,也从来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说!   贾银落气得呼吸起伏,三两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踹了李常非一脚。   “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李常非被踹中肚子,顿时肠翻胃滚,可他身体素质不错,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怒气冲冲地就要往贾银落那儿去。   虽有保安架着,但那架势还是把围观的员工都吓了一跳。   大家心中也甚是迷惑,这到底都什么跟什么,一会儿给小程总跪下喊哥,一会儿又和贾少爷扯上了关系,还开始对撕?   刘律师从停车场上来时正好碰见这么一副混乱局面,他推了推眼镜,还以为是他的委托人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扫视一圈,发现他的当事人却没在战火中心,而是单手插兜站得老远,姿态轻松闲散,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   刘律师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程先生,您好,我是刘少江。”   程愿回过头,看清眼前人,和聊天头像上西装革履的形象颇为一致。   “刘律师。”程愿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朝那边抬了抬下巴,“喏,撒泼的那个。”   那边李常非和贾银落的激烈对峙中火药味十足,俨然一副狗咬狗的态势。   李常非长于穷山恶水之地,自小是见惯了蛮横争吵,他有样学样,一时间战斗力惊人。   虽被架着不得靠近,但各种恶词噼里啪啦地吐露,从贾银落本人骂到了他爹妈,还就着贾银落的私生子身份好一顿发挥,听得围观众人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而贾银落虽说也嚣张跋扈,也不是骂不出恶毒的话,但到底是要形象要面子,便只按着李常非又扇了两巴掌之后,最终还是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底落了下风。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楼上闻讯而来的员工也越来越多。   就连贾秀成和马云山都下来了。   贾秀成一来还正好听见李常非啐了一句:“你爹死了娘跑了你他妈的出来不要脸了!”   贾秀成猛一听居然诅咒到他头上来了,脸顿时一黑,沉着脸走出去:“在这里污言秽语的闹什么事!还不快给我打出去!”   说完他又挥手驱散了四周看乐子的员工:“散了都散了,都没事干是吧?要不要取消午休啊!”   大家听闻此言,吐吐舌头耸耸肩,一窝蜂地散了,只还是忍不住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看热闹。   人群散了之后,贾秀成这才注意程愿居然也在一边站着,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贾银落惹了什么事。   而贾银落距离李常非最近,眼下已经被骂得快气晕过去了,攥紧了拳好歹才没再发作,回过头看向身后。   经过这么一打岔,李常非热气上涌的脑子也才渐渐冷静了一下,亦随之不由自主地看向程愿。   一时间剩余所有人的目光复又回到了静默半晌的程愿身上。   马云山走近过去低声问:“愿愿,怎么回事?你认识他?”   程愿轻点了下头:“马伯伯别担心,没事。”   同时他朝身侧的刘律师示意了一下。   刘律师轻咳一声,走到李常非面前,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措辞。   刘律师掷地有声地说:“李常非先生,我是程愿先生的代理律师,接下来关于您和程愿先生经济纠纷之事,由我全权代理。”   李常非没有想到,程愿竟然真的会对他做到这一步,竟连今天见他,也是带了律师来的,到了现在,都还要和他提还钱的事!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李常非眼眶绯红地看向程愿,“你讨厌这个贱人,我不是已经和他撕破脸了吗!”   贾银落闻言又怒瞪向他。   程愿却嗤笑一声:“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现在的态度,重要吗?”   其实就算那天晚上碰见李常非献媚的人不是贾银落,程愿也不打算再轻轻揭过,他早对李常非彻底失望,贾银落的存在只不过是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滑稽而已。   李常非闻言,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还想赌一赌程愿对他的心软到底有几分。   “如果我不还呢,你要怎么样?真去告我,让警察抓我?”   程愿没说话,刘律师代为开口道:“李先生,我方证据链充足,希望您尽快配合,否则我方将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刘律师经手过的复杂案件多如牛毛,此刻说话也不免带上了一些压迫感。   “李先生,您现在还是个学生吧?”刘律师说,“还希望您仔细斟酌,别让这件事的影响扩大。”   “影响,你也知道有影响?!”李常非忿然作色,咬牙道,“你这是要毁了我的前程!”   今早程愿基本已经把所有事实都清楚地交代给刘律师听了,他是在场所有人里最了解来龙去脉的人。   刘律师早见惯了泼皮,此刻面色丝毫不变,更不会受道德绑架。   “李先生莫要血口喷人。”刘律师哼笑一声,又道,“再说句题外话,当初若非程先生好心救助于你,哪来你平顺如意的这么多年,哪来你的今天,你若真有前程,那也是程先生给的物质基础,如今你再不悔改,也不过是你自毁前程!”   可李常非这样的人,早有了自己处世准则和判断标准,哪会一两句话就如梦方醒。   他只眸光死死地看着程愿。   “言尽于此。”刘律师最后道,“您成年至今两年,总共亏欠我当事人二十六万,希望你一周之内解决,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还款时联系我就好,否则也怨不得我。”   “等等。”话说到这儿,程愿却忽然开了下口。   他的声音一出,在场所有人又望了过去,贾银落一时间都有些恼恨,这他妈还等什么等!   这其中尤以李常非为甚,以为事情有转机,眼睛几乎是立刻就亮了起来。   结果却只见程愿淡淡扫了下贾家父子。   “还二十五万就行。”程愿轻描淡写地说,“你刚骂得还不错。” 第39章   一句话平等地扫射了三个人。   方才被强势攻击的贾家父子此刻闻言,脸色愈发青一阵白一阵,可说话的人是程愿,即便气得七窍生烟,还是只能隐忍不发,最多愤然地撇开了脸。   而程愿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免除了足足一万的欠款,说明他本身其实是并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的,可他偏偏就要追偿,摆明了也是故意要和李常非过不去。   李常非顿时分外眼红,带着怒意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程、愿!”   程愿却恍若未闻,只对刘律师说:“刘律师,接下来的事麻烦您了。”   刘律师点点头:“放心吧程先生。”   应完,程愿便不再停留,转身准备上楼。   大厅的安保察言观色,也立刻眼力见儿极强地就把李常非往外架着走,并且心中也明白,之后是不能再让这人靠近大楼了。   李常非极力挣扎,目眦欲裂地瞪着程愿离开的背影,周身浮现出浓浓的不甘心。   刘律师注意到他的神色,正色提醒了一句:“李先生,接下来的事请您尽力配合,也不要再来骚扰或跟踪我的当事人,如果有威胁到我当事人人身安全的事情发生,我们将会拿起法律武器……”   随着电梯抵达,那些声音都渐渐远了,先前的嘈杂重归平静,竟蓦然有种恍如隔日的感觉。   程愿和马云山一起上了电梯,并没有等待贾秀成父子二人一起的意思。   很快四下便没了其他人,贾秀成蹙紧了眉质问贾银落:“到底是什么情况闹成这样!”   突然被辱骂了一通、眼下正一肚子气的贾银落不耐烦地回:“我怎么知道?!”   刚才他们虽然好像大致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贾银落正是气头上,脑子不怎么灵光,还没捋得很清楚。   而贾秀成午饭都还没吃,听他这违逆的语气,脸色也越发板硬了起来。   贾银落此刻却没心思注意他爹,只怒气冲冲地走到一边,给项敬发消息说让他查下李常非和程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项敬之前查程愿,怎么也查不到一丁半点的信息,他们便猜到估计是有人在挡着,但具体是程愿自己找的人还是别的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这次项敬从李常非入手,很快就得知了一些从前他们所不知道的底细。   再结合方才的话,贾银落总算是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原来李常非是程愿养过的白眼狼啊?而这白眼狼之前一直在绕着自己打转?   真有意思。   意识到这一点,贾银落心里的火气顿时消散了一点。   若是从前,他对李常非这种疯子是理都不理的,可李常非今天竟然为了程愿对他恶言相向。   不管什么理由、为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为了程愿。   不过现在看来,程愿心里的气估计也不比他少。   看看李常非送程愿的那都是哪里捡来的什么破烂笔?而他之前送自己的东西虽然也不怎么样,但好歹还是花了不少钱的,花的还是程愿的钱。   念及此,贾银落心中平衡不少,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显得有些阴恻恻的笑容。   反正,程愿就是比不上他。   而贾秀成此刻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贾银落懒得管那老东西,再度高高昂起了刚刚一时被骂得低下的脖颈,起身上了楼。   楼上程愿确实如他和许时悬所说的,和马云山一起去吃了个午饭,只不过他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   回到办公室,程愿发现贾银落带来的那个饭盒还在茶几上搁着。   程愿凝眉看着那饭盒,突然觉得十分不顺眼,顿时连让那父子俩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机会都不太想给了。   其实他回燕城不过十天有余,可这十来天发生的事,却感觉比他过往几年都多。   虽说也是有程愿觉得时间紧迫、尽力搅弄的原因在,但现在程愿却忽然连见都不想再见到他们。   看来还是得找个由头,先把贾秀成弄出蓝成再说。   程愿坐在宽大的转椅中,目光看着落地窗外的高楼和缝隙中的阳光,默默思索了起来。   上次查账之前,程愿其实还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毕竟蓝成说到底也有贾秀成一份。   可我不犯人人非犯我,贾秀成的野心亦不止于此,在那本不翼而飞的账目中,贾秀成的所作所为恐怕相当精彩。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余地可留了。   而程愿如今虽然相对控股,但也并非事事都能为所欲为。   就贾秀成的事他也曾和马云山以及聘请的职业经理团队商量过,只不过得出的结论是,贾秀成如今是除他之外的最大股东,即便他可以罢免贾秀成在公司的职务,却不可能免除他的股东资格。   至于罢免职务这一点之所以没立刻进行,则是因为他在蓝成日久,如今羽翼虽已被剪除殆尽,可他本人手里却也握着不少蓝成的业务资源。   其中包括蓝成连锁中高端品牌产线下所有国外进口的货物来源,让贾秀成走很简单,但他也绝不可能轻易交出合作渠道。   依他从前大言不惭地说,合作方梁家可不是谁都能搭上的,对方只认他贾秀成一个人。   所以如果贸然动作,贾秀成破罐子破摔,对蓝成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而燕城又是个龙潭虎穴,蓝成稍一动荡,说不定就要被其他虎视眈眈的企业趁虚而入了。   程愿暂时还没有让蓝成跟着一起鱼死网破的想法。   贾秀成估计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才能继续在他面前虚与委蛇,以待伺机而动。   总之他们双方眼下正堪堪维持着一个悬崖钢索一般岌岌可危的平衡。   进口货物、国际贸易、梁家。   程愿口中无声地低喃了几遍这几个名词,忽地,他想起前天在十方酒店碰到的那个梁易,正是梁家的梁易。   那梁易和贾银落关系匪浅,听起来好像还被迷得相当神魂颠倒的样子,难怪贾秀成可以如此笃定他们和两家的合作,这关系确实挺牢固的。   也难怪那天梁易说话那般怪声怪调盛气凌人,替贾银落找场子呢吧?   程愿手肘搁在办公桌上撑着下巴,逐渐意识到一些从前未曾触及时便没有深入想过的事,他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贾家,还有对方背后多年经营之下庞大的关系网。   就很无语。   程愿的念头转了一圈,办公室的门再度被敲响。   抬眸一看,正是刚刚想到的迷魂药本人。   “哥哥,我来拿饭盒。”贾银落刚刚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决心上来将恶心人进行到底,“有打扰到你吗?你在想什么呀。”   贾银落以为程愿照样不会搭理他,原本是想再接一句‘是不是还在想刚才的事?’,接着他就能把话题进行下去。   结果程愿懒懒地看着他,竟忽然回答了他的问题:“在思考你和梁易。”   这话实在猝不及防,贾银落差点呛了一下,意料之外地问:“什、什么?”   程愿直言不讳地说:“前天你不是和梁易在一块儿吗。”   贾银落没想到居然还真被他给看见了,他眼眸动了下,一时没有说话。   “别紧张。”程愿支着下巴,轻笑了一下说,“只是有点好奇,你不是说你喜欢那位许——”   只不过这回程愿口中的名字还没有说完,贾银落便变了脸色,匆匆说道:“哥哥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贾银落不知道程愿那话的意思是在说他半推半就地钓着梁易、还是在讥讽他搭不上许时悬,但无论是哪个,他都不肯再给程愿一丁点看他笑话的机会。   原本他还是想上来借着李常非的事再给程愿添点堵,如今这话也没说便匆匆走了。   程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没阻止,他没什么别的意思,眼下心态也已经相当平和了,只是真的对这件事有点好奇罢了。   不过既然他不说,程愿自然也没有追问的兴趣。   程愿一直在办公室待到了下午四点,确定今天没再有什么事需要他之后,便自己给自己下了班。   程愿习惯性地打车回了十方酒店,结果等到了地方,他这才忽然想起,他昨晚刚交了男朋友,他男朋友早上还让他下班直接过去他家来着。   程愿抬手敲了敲脑袋,这才又重新叫了车。   等车抵达的间隙,程愿其实有想过,他要不要上去拿两件衣服?天天穿许时悬的也不好。   但让他犹豫的是,他这样自带换洗衣服登门,好像不太合适。   而且,他总不能天天住许时悬家,程愿光是想想也觉得十分怪异。   反正最后他还是打了个空手,只身回到了白栖园。   而就他这么一折腾,耽搁了一些时间,他进许时悬家门时,对方居然已经下班回家了。   许时悬刚从卧室里出来,见到他从玄关进来,有些惊讶地问:“我刚还找你呢,不是说会早点下班吗?”   程愿没解释他走错路那一遭,否则这话给许时悬一听,他肯定又要说他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了。   程愿便只说:“有点事耽搁了。”   不曾想许时悬走过来,一边拉过他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一边追问:“什么事?”   “……就公司的事。”程愿不怎么擅长说谎,便主动转移了话题问,“你呢,你怎么这么早下班?”   许时悬垂眸看着他,眸色有些深沉。   接着许时悬倾身向前,在他唇上讨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吻,这才回答说:“想男朋友了呗。”   程愿被亲得犯晕,一时也没觉察出许时悬有什么不对。   晚饭两人在家点的餐,饭后则一起带着许圆圆出去遛了遛。   许圆圆是大型犬,每天精力超级旺盛,并且他们小区和周围的公园许圆圆早都逛腻了。   两人便遛着它沿着河边走,一路连跑带拽,一个小时就跑出了老远。   程愿对燕城的路不怎么熟悉,等回神时,辨认了好久才发现,这儿距离十方酒店好像已经不远了。   “你酒店房卡带了吗?”身边许时悬忽然又这么问了一句。   “嗯?带了。”程愿下意识回。   “行,那走吧。”许时悬说,“收拾东西。”   程愿收拾了下给许圆圆随身携带的好几种玩具。   随即心想,他是要送我回酒店吗?转念间他又低头看了看许时悬手中的许圆圆,越发确定,应该是的吧,十方酒店好像不允许宠物入住来着,许时悬总不能放着许圆圆不管,跟他一起上去。   到了酒店楼下,许时悬果然牵着许圆圆停在了门口。   程愿正好也走累了,还寻思着那回去就可以早点洗澡睡觉。   “你们打车回去吗?”他想了想,到底是关心了一句。   “老张一直在跟着,待会儿坐他的车回。”老张是许时悬的夜班司机。   “哦,这样。”程愿想了想又说,“那你注意安全,我先上去了,拜拜。”   许时悬听到这也有点疑惑,不就一会儿,至于要这么叮嘱他?   不过他很受用,捏了下程愿的脸说:“知道了,放心。”   程愿便放心地转身进了酒店。   直等半小时后,牵着狗的许时悬见人还没有下来,这才逐渐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他仔细复盘了一下两人的对话,忽然意识到出了什么差漏,眼角顿时忍不住抽了抽。   许时悬赶紧叫来老张,一把将许圆圆塞上车,然后气势汹汹地走进了酒店大门。   电梯直达十六楼,许时悬拧着眉按下了1603的门铃,等了好一会儿,门后才传来开门的响动。   对方警惕性还是有,估计这会儿还在猫眼里看了看他。   紧跟着才一下子拉开了房门,程愿颇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   许时悬挤进房门,再一看这人已经洗完了澡,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衣,眼镜也没带,浑身是大写的清香柔软,屋子里也黑灯瞎火的,俨然已经准备美美入睡。   很好,果然是这样,以为是放他回窝的是吧?兔崽子动作还挺快。   许时悬差点没被气笑,将人抵在墙角,实在没忍住说了句威胁的荤话:“程愿,你是不是找/草?” 第40章   程愿条件反射捂住许时悬口出狂言的嘴。   做归做、说归说,在这方面见识着实浅薄的程愿可听不得这种直白的话。   “……什么啊。”程愿不知道他怎么一进来就这么说话,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程愿刚刚洗过澡,水汽仿佛浸润到了眸子里,距离越近,看起来越发有种纯净天真的感觉。   明明也是二十五岁的人了。   许时悬被他眼睛这么看着,先前那点火气很快消失不见,只剩了满心的无可奈何。   许时悬难得开始反省自己,他想,大概是他刚刚碍于那点莫名其妙的面子,没有说清楚吧,也怨不得他。   但还是迟钝得要死。   接着许时悬顺势吻了下程愿温凉的掌心,程愿顿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急忙缩手,却被许时悬趁机握住了。   “我让你收拾东西,是让你回来收拾你的东西。”许时悬解释完,牵着他往屋子里走,空余的手按开了房间里的灯。   顶灯晃眼,程愿眼睛埋在许时悬肩胛上躲了一下。   过后才抬头问:“收东——”   他话没说完,许时悬便又转回身,直言道:“退房,跟我回家。”   此言一出,程愿低垂着的眼眸倏然一怔。   刚才程愿已经回过味来了,但他原本以为只是收拾衣服去许时悬家小住两天。   可现在照许时悬这意思,是同意他在他家常住吗?   程愿念及此眨了眨眼,没敢抬眸,生怕一不注意,便泄露了自己眼中的情绪。   说实话,他不太想去。   住进去简单,可不久之后,又再搬出来,那就很麻烦了。   不是说搬家这事本身,而是届时搬出来的场面恐怕不会太好看。   无论是许时悬腻味之后不想再和他一起,还是他想先结束这段恋爱……就算这些短期内都没有,但最终他也不能归西归在许时悬家,这挺惊悚也挺不吉利的吧。   所以还是干脆就不开这个头好一点,就像现在这样,他偶尔去许时悬家一趟,也不会在他家留下更多属于他的东西,就挺好的。   程愿这些念头只转过一瞬,可能也就几秒的时间,但许时悬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他意识到什么,神色凛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没有再问程愿的意见,转过身开始亲自替程愿收拾东西。   程愿东西不多,他还有随手把东西放回行李箱的习惯,好像行李箱一拉,他随时能在三分钟之内消失在这个地方,毫无留恋、不留踪迹。   而目之所及之处,摆放在外面的,只有电脑和床头的眼镜是属于程愿的物品。   许时悬拉过他放置在柜子里的行李箱,正要把程愿的电脑往他行李箱里放,程愿却提步走了过来:“房间我先不退吧,这里离蓝成挺近的,我会经常去蓝成。”   许时悬半蹲在地上,微扬起头,看向抿着唇、似在努力找借口的程愿,他说:“我在蓝成附近有一套现房,明天就能搬进去。”   “不用!”程愿没想到他有对策,飞快否认完又道,“那、那离你公司就好远了,你不也要上班。”   看起来是为他着想。   许时悬状似思索了一下,又说:“那我在蓝成和许氏中间也有些房产,回去可以看看,看你喜欢哪套,我和许圆圆住哪儿都行。”   “……”程愿差点仇富,幽幽道,“你怎么哪儿都有房。”   “毕竟我是个正儿八经的霸道总裁。”许时悬还有心开了个玩笑,只不过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所以还有什么顾虑吗?”   程愿对此也笑不出来,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许时悬难辨的神色。   ‘咔哒’一声,行李箱被轻轻扣上,许时悬站了起来,程愿的视线亦随之渐渐抬高。   程愿轻轻呼出一口气,知道这事是搪塞不过去了,他只能直接问:“许时悬,一定要住一起吗?”   果然最终只是因为不愿意。   许时悬眉心跳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焦躁:“不是说好谈恋爱了么。”   “但昨天才开始,今天就准备同居,会不会有点太快了。”程愿还在试图找理由说服他,“你以前谈恋爱也是这样的吗?”   许时悬脱口就道:“我以前又没谈过我怎么知道。”   程愿闻言,注意力短暂地被转移,似乎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看向许时悬的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讶异。   但这股惊讶当中却绝不包含惊喜,程愿微张着嘴,隐隐感觉事态好像和他想象中不太一致。   事情分明才刚开始,却忽然有种脱离轨道的感觉。   而许时悬这话原本就是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眼下程愿这反应更让本就感到有一丝难为情的他愈发恼羞成怒。   许时悬眼神牢牢锁定程愿,先发制人道:“你是觉得进展太快,还是不想离我太近?”   其实如果程愿不是眼下这么个情况,许时悬或许也不会那么快提出这个要求。   他虽然是想一下班回家就能看见程愿、想和他一起吃饭遛狗、想夜夜抱着他入眠……但并不是那么急切。   只是程愿既然没有家人、住在酒店,那一起回家住,又有什么不好?   家里有许圆圆、还有他,许时悬原以为程愿不会拒绝。   蓦然间,许时悬又想起了下午听说的事,程愿至今都没有主动向他透露过只言片语。   许时悬再一次开了口:“是后者吧,所以中午有人在蓝成闹事,我都要到了,你还是找理由把我支走,不想让我看见,也不想让我掺和你的事,对吗?”   程愿见许时悬突然问起了这件事,回过神来,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许时悬心绪不怎么平静,“没查你,你们公司这么多人看见,事情早传出来了。”   尤其孟呈近来十分关注他和程愿的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向他汇报八卦。   而此刻程愿没有否认,他坦白地说:“对不起,确实是因为不想让你过来,我自己的事我可以处理。”   什么叫他自己的事?!   许时悬脑中神经一绷,拧眉看向程愿,只不过仔细一想……竟然有点道理!   一直以来,程愿都从没主动向他寻求过帮助,即便有些困难,但他还是在尽力自行克服。   程愿看似不声不响,却有他自己的处世之道和行事准则,没道理和他在一起之后,就凡事都要依赖于他。   他并不是攀附在他身上的藤蔓,也不是他的笼中之雀。   所以程愿自己的事确实还是他自己的事。   如果程愿无法解决,向他发出了求助信号,那么他身为男朋友,自然应该竭尽全力给予支持;可如果他不说,那么他亦不应该越俎代庖大包大揽,即便他是男朋友。   “处理不了的话,我会找你的。”程愿说完,又立刻抓住主要矛盾,“所以这和同居应该是两件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许时悬一口气还没缓下去便又提上来,闻言愤愤地别开了脸。   他又不是故意的!刚好凑一块儿去了而已,说得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似的。   他太阳穴都有点抽:“行,你谈,我看你能谈出个什么所以然。”   程愿见他好像真的挺生气,跨过行李箱,凑到了许时悬眼前。   他去看许时悬的眼睛,许时悬还是撇开脸,程愿便又继续凑到另一方去看他。   如此来回好几次,许时悬的气就有点生不下去了,只是面子上还是有点过不去,眉毛拧着没松,斜眼看他。   但这回程愿却直接搂住他的脖子,微踮起脚尖,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又向下吻到了他的鼻尖和唇角。   许时悬下意识单手环住了程愿的腰,刚想追着吻下去,程愿却在此时说:“许时悬,我们好好说,不吵架,好不好?”   “……”   套路,绝对是套路。   许时悬总感觉他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委屈和撒娇的意味,想借此迫他就范?可再一看神色,却还是那一本正经的呆瓜模样。   许时悬又想,不可能,程愿怎么可能会使那些圈套,绝不可能。   程愿见他不说话,又晃了晃他:“好吗?”   “……知道了。”   程愿闻言笑了笑,他便说:“我真的觉得有点太快了,毕竟我们才刚刚开始,对彼此的了解还不算深入。”   “还要怎么深入?”   “反正我觉得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吧。”程愿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不然你看像刚刚那样,我们如果又吵架,我住在你家我多尴尬。”   循序渐进循着循着,说不定就直接循到结束了。   许时悬的重点却在:“什么你家我家,刚也不是吵架。”   “嗯,好,不是。”程愿继续说,“但万一以后呢,对吧,我不喜欢那样,怪担心的,就想慢慢来。”   程愿很少跟许时悬说这么多类似于表达想法的话,并且语气相当温和。   许时悬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便随着程愿的想法去了。   叫他也渐渐明白,程愿不是不在乎他,只是心有顾虑,想要再适应一段时间。   那既然这样的话,过段时间再说也不是不行?   不过在此之前,许时悬还是强调了一句:“就算吵架我也不可能对你怎么样。”   许时悬自己虽然清楚自己性格霸道混蛋、生起气来连许圆圆路过都恨不得能咬一口,但对于程愿,他这还是能保证的。   程愿看着他,真诚地说:“嗯,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于是就这么一句好听话前进一小步,到最后许时悬自己都不知怎地,还莫名其妙地就答应了程愿,同意他只以后周末的时候抽空去白栖园,至于平时,大家就忙活各自的事就好了。   他甚至还答应程愿,可以暂时不把他们谈恋爱的事告诉任何人…… 第41章   这不对劲。   许时悬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是色令智昏了。   只不过刚刚才答应了程愿,他不是那种临场反悔的人。   这些事本来也应该征求程愿的决定,而不单是他自己做主。   并且恋爱确实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程愿本身脸皮也薄,暂时不想大张旗鼓地宣扬很正常。   程愿在燕城也确实没什么值得分享的人,而自己身边又都是些大嘴巴喇叭精,许时悬亦不希望他们去过多打扰程愿。   那就和同居一样,过段时间公开就过段时间公开,地下恋就地下恋吧。   只要程愿放在心上、是用心在体会考量就行。   只是……   许时悬说:“你一直住酒店也不是个事儿。”   “挺好的啊,也挺方便的。”十方酒店环境优越设施完善,酒店内的吃喝玩乐连带健身养生等项目一应俱全,程愿才没亏待自己。   但他也听出了许时悬的言外之意,对方觉得这始终不是个长期落脚的地方,只不过许时悬不知道他并不需要长期落脚。   程愿垂下眸子,只对付着说:“我最近没想法,过一阵再看看房子吧。”   这是宁愿自己买房也不搬去他那儿?许时悬撇撇嘴,追问道:“过多久?”   “半年?”   程愿并没有买房的打算,一来燕城房价很贵,他现有的存款要买到一个合适的很难,他懒得去费这个心;至于这二来就是,他现在对于‘家’这个概念,好像已经不那么执着了。   程愿便笑笑又补充说:“也不一定会买。”   许时悬听后微挑眉,还以为程愿这话的意思是说不定到时候他们已经住一起了,那确实是没有再买房的必要。   许时悬对这个话口还挺满意,但是……许时悬不动声色地看了程愿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而话已至此,双方的想法确认得差不多,便没必要再继续纠结这件事。   程愿把电脑从行李箱拿出来,复又把行李箱放进了柜子里。   等做完这一切回身,程愿发现许时悬还在原地站着没动。   程愿眼神发出信号:“?”   程愿委婉地提示了一下:“狗狗还在下面吗?”   那你今天要不就先回去?   “嗯。”许时悬应了一声。   但紧跟着他却拿出手机,给老张打了一个电话:“麻烦直接把许圆圆送去冬澜山墅。”   接着又打电话给了白班司机老李:“明天早上来十方酒店接我,顺便带两身衣服。”   挂断之后,许时悬把手机随手甩到沙发上,然后便大摇大摆理所当然地进了浴室。   “……”   程愿听着紧闭的浴室门后很快传来花洒徐徐的水声,恍然意识到,刚刚好像确实是只说了他不搬去白栖园,却没说许时悬不能来他这儿住。   程愿惊觉失策,又想,十方酒店人来人往,尤其许时悬人又扎眼,还名声在外,那他这样进进出出,很难不被人注意到吧。   那他们地下恋地下了个寂寞?   ……但愿他只住这一晚。   半小时后,许时悬洗完澡后又吹完头发出来,早已接受他今天会在这里住下的程愿已经躺上床盖好被子,迷迷糊糊地都要睡着了。   被子间鼓起很小的一团,许时悬见状唇角轻轻勾了勾。   只是这兔崽子今天着实没能让他如意,许时悬才不打算像之前那样这么轻易放过他。   多少得让他知道知道,他可不是好惹的。   可许时悬刚弯下腰,手还没来得及碰上程愿,沙发上的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   许时悬过去拿起一看,备注俨然是‘爸’。   他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回到床边坐下。   只听许慕冬先生在那边不满地大声说:“狗东西,你为什么大半夜的又把圆圆送回来了!!你妈最近过敏呢!”   许时悬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同时把手伸进了程愿的被子里。   十几秒后等许慕冬抱怨完,他才拿回耳边说:“我妈又不是狗毛过敏,你少糊弄我,圆圆先放你那儿野一下。”   “圆圆我倒是乐意养,宝贝着呢。”许慕冬骂骂咧咧地拉踩,“我主要是看不惯你!常年累月不着家就算了,就净会使唤我!你有这么忙吗,啊?你以为我没当过总裁?”   许时悬心想,我回去干嘛,回去变着法地看你给我炫耀你有老婆是吗?   不过此刻他看着眼前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丁点脸的程愿,也没那么不平衡了,反倒心情颇好地说:“知道了,过几天回去看你们,帮我照顾好圆圆。”   许时悬说话时,一直没停止在被子里作乱的手。   程愿很快被他勾出了梦乡,只不过一开始尚不怎么清醒,也不知道许时悬在打电话,只听许时悬一口一个‘圆圆’。   程愿下意识呢喃了一声:“嗯?什么?”   他这点动静却率先被电话那头的许慕冬飞快捕捉,警惕地问:“什么声音,你那边有人?这都几点了。”   “不是人还能是神仙啊。”许时悬没有多说,“就这样,挂了。”   接着他才不管他爸的少见多怪,挂断电话开了静音,直接扣在了床头柜上。   然后不管不顾地掀开被子,俯身压了下去。   “没什么。”许时悬吻着身下的人,含笑说,“我想照顾照顾你,愿愿。”   程愿便就这样从不清醒,到被迫清醒,渐渐的,又被弄得被迫不怎么清醒……   浮浮沉沉间,程愿只有一个念头相当清晰。   幸好没同意搬过去住,不然他可能还没活到半年后,就先被做死了。   现在至少偶尔还能有个缓冲的空档。   只可惜悬不遂愿,次日下班之后,许时悬居然又直接往十方酒店这边来了!   程愿目光如死,觉得许时悬是在故意整他。   他今天早上就没能起得来,去蓝成的时候都快中午了。   马云山见他蔫儿哒哒的,还以为他生病了,一直关怀地询问他,弄得程愿十分尴尬。   而白天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程愿接到了房产交易中心的电话,说他名下新过户了一套房子,各项手续都已经加急办好,通知房主一声。   程愿惊讶之余,问了一下地址,发现那房子就在蓝成附近,不大,是一套小两居室。   程愿忽然想起许时悬昨晚说的话,心里大约有了谱。   果不其然,晚上不等他主动问许时悬,许时悬进来便直接把一张门卡和一串密码告诉了他。   不等他说什么,许时悬先发制人道:“你想住就去住,不想住就这么放着。”   程愿有些无奈:“……可你都直接过户给我了。”   许时悬像是早有准备,他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你那310万还在我家,还有‘许愿’已经开始在许氏内部运行,尾款却还没结给你。”许时悬说,“你要愿意,这个房子就当是报酬,两边价值差不多;但你要不愿意,这房子就当是我送你的。”   程愿张了张嘴,却又被许时悬抢了先:“不提男朋友不男朋友,也不提贵不贵重,非要论市值,你送我的U盘更加贵重,我不也收了?”   听起来好像也是这个理。   这个房子程愿之前也知道,距离蓝成步行就十分钟,小区环境安全,他之前也曾想过在那里租一套或买一套,但由于一时没找到房源,就这么算了。   程愿倏而便有点动了心思。   而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住在人来人往的酒店,许时悬天天这样过来,那过不了多久,该知道的人估计也就人尽皆知了。   地下恋岌岌可危。   倒是如果住进一个固定人流量的小区,碰见认识许时悬的人的几率会小很多。   并且那房子不大,价值确实和许时悬说的差不多,在他的负担范围里。   程愿思索片刻,最终到底是应了下来:“好吧,我选第一种,那310万和尾款你不用给我了。”   “好。”许时悬见计划通,笑着应,“这么说来那这房子就是你自己买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就恭喜愿愿先生喜提新居?什么时候请我吃乔迁宴?”   “你等着吧。”程愿撑着下巴,幽幽望着他道,“鉴于存在强买强卖的嫌疑,我现在可不怎么想邀请你去我家。”   程愿这话一出,许时悬还没反驳,他自己倒是先愣了一下。   ‘我家’。   自从当初爷爷去世,他和爷爷在满星岛居住了将近二十年的那个房子被程海变卖之后,程愿已经足足六年没有家了。   从前程愿苦身苦心,不过就是想攒钱重新买一个属于他的‘家’。   得知生病之后,他原以为他早已经一朝想通,觉得住哪儿都一样,买不买房已经无所谓了。   直到方才那一刻……程愿也说不清他的心情。   只是一想到茫茫人海万千高楼之中,突然有了一小块属于他的地方,心中便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似的。   就好像原本无根的浮萍,突然在漂浮的流水中,蔓延出了根茎。   程愿凝望着许时悬,忽然很感谢他的‘自作主张’,叫他此生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蓦然间又少了一件。   于是程愿最终还是对许时悬笑了笑:“刚刚的话我收回,许时悬,谢谢你。”   次日,程愿便和许时悬一起去看了他的新家。   七十平的两居室,朝向和采光很好,户型也很好,不过只有一间卧室,另一间被改成了书房,但他一个人住也完全够了。   程愿新奇地四处看看,几乎是立刻,曾经他脑海中对于家的想象就变成了这间屋子的形状。   许时悬少有见程愿这么感兴趣的模样,有些意外。   其实以许时悬的眼光来看,这里实在太小、两梯四户的格局也不够私密,缺点不少,远比不上白栖园住得舒服。   他当时选这儿只是综合考量了一下,当然也隐隐希望程愿和许圆圆一样贪图富贵,早点和他回白栖园。   只不过程愿好像还挺喜欢的?   许时悬见状便重新审视了下四周,小是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竟感觉还挺温馨的。   而这个房子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现房,硬装基本不用搞,只用添换一点软装就可以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程愿在去蓝成上班的间隙,便同时开始了选购家具的事。   他没要许时悬帮忙,自己一点一点地布置了起来。   随着床铺、沙发、厨具等东西的日渐更换,这个房子越发贴近了程愿心目中的家。   他心情亦随之好了不少,弄得贾秀成和贾银落他们见到他这样都还以为他想到了什么搞死他们的办法,一时间颇为紧张。   只不过这件事程愿最终还是谁都没有告诉。   他正式搬家那天,只有许时悬一个人来了。   程愿提着手中那个装着他半生的小小行李箱,推开了新家的房门。   洁净的地板、暖色系的家具、原木的餐桌……还有窗外明亮的阳光。   程愿站在焕然一新的客厅,回过头,对许时悬笑了起来。   “欢迎来到我家。” 第42章   “恭喜愿愿先生,幸福平安。”   随着许时悬这句祝福落下,程愿简单的搬家仪式便画下了圆满的句点。   这几天程愿时常想起来都觉得很神奇,他突然就有家了,这是之前想都没想到过的事。   当然程愿也知道,这些都是因为许时悬,就算许时悬说这房子和他没关系,但程愿不会真的这么认为,没有许时悬,他也没机会赚这个软件的钱。   好像自从认识许时悬以来,一直都是好事发生,程愿都完全想不起来有什么不好的事。   程愿悄悄看了许时悬一眼,片刻之后,眸中不自知地流露出些许遗憾,可惜不久之后大约就要和许时悬分开了。   但做人不能太贪心,眼下已有的时光已经像是捡来的,他应该知足。   并且今天是高兴的一天,不应该去想那些扫兴的事。   程愿收起心绪,一回神正好碰见许时悬逛完这小房子转过身。   见他好像在发呆,许时悬走过来笑着摸了下他的头:“想什么呢。”   “没有。”程愿笑了笑说,“你坐一会儿,我现在去做饭。”   许时悬说要帮忙。   程愿其实不怎么喜欢做饭的时候身边有人捣乱,但拗不过许时悬很想要贡献他的一份力量,便只能拿了一把葱让许时悬在一边择。   许时悬总觉得自己被嫌弃了,为此相当忿忿不平,一边择葱一边暗暗决定,回去就让吴婶教他几招,到时候给这兔崽子露几手。   只不过眼下许时悬姿态闲散地杵在一旁,手指动作着,眼睛却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程愿。   程愿切菜开锅动作相当麻利,他做这些时眉眼相当柔和,浑身却仿似在冒着开心的泡泡。   许时悬微微挑眉,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程愿如此鲜活的模样,再一回想从前,对比之下,总感觉之前程愿平静到甚至有一些……消极?   许时悬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出现这种想法。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程愿十分轻松自在。   前几次程愿去他家,虽说他们已经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但程愿却一直无意识有些拘束。   比如程愿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翻箱倒柜、不会进入他常用活动范围之外的任何房间、使用他的任何东西都会提前询问……   许时悬择葱的动作慢了下来,恍然意识到,对程愿而言,或许他的进展是真的太快了一点。   这呆瓜似乎没什么安全感啊。   程愿刚切完番茄正在洗手,脊背忽然接触到一片温热宽阔的胸膛。   许时悬从身后抱住了他。   程愿微微偏头,也没动,轻声问:“择完了?”   “嗯。”许时悬应了一声,歪头亲了亲程愿的耳朵。   水龙头的水还在缓缓流动,程愿细白如玉的手指缭绕其间,许时悬便就着这个前胸贴后背的姿势,越过程愿的腰,亦伸手往前,在流水中握住了程愿的手。   程愿以为他也要洗手,顺势便帮他洗了起来。   葱味很大,这人之后肯定又要嫌弃,程愿便关掉水挤了洗手液帮他搓泡泡。   许时悬的手比他大一圈,程愿每一根手指都洗得很仔细,指尖到指缝,滑溜溜地搓下去。   程愿眼眸垂着,洗得很认真,一开始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忽然,身后感觉被什么东西抵住。   程愿浑身一僵,然后飞快打开水龙头将许时悬的手几下冲干净了。   程愿木着脸转身,撑住许时悬的胸膛将他推开一点点:“你现在这样,合适吗?”   “毕竟你男朋友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很难禁得住我男朋友在手上摸来摸去地点火。”许时悬手臂搭在程愿肩头圈住他,脸上毫无愧色,竟还反过来控诉他,“那你好几天不搭理我,这又合适吗?”   这几天程愿忙着去蓝成和买家具,也不想许时悬在十方酒店来来去去地招摇,便不许他过来。   “……没不搭理你。”程愿说完,又对上许时悬渐深的眼眸,赶紧说,“那你出去坐会儿吧。”   “我不。”许时悬知道程愿新家第一顿饭意义不同,倒没这时候上头,只不过也不肯放手就是了,“就这样。”   没办法,程愿只能身后挂着一个挂件开始炒菜,幸好许时悬最终好歹是克制住了。   只不过接着许时悬在身后看了几眼,还真叫他学到两招,中途便直接接过程愿手中的锅铲。   在程愿的指导下,有模有样地炒了起来。   程愿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模样,在他身边笑弯了眼。   最后这一顿乔迁宴由两个人合力完成,满桌家常菜色,配上许时悬带来的红酒。   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中氤氲出温暖的烟火气。   饭后许时悬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美其名曰暖房。   但最后到底是变成了暖床。   并且眼下又是一个周末,这回许时悬名正言顺地在程愿家结结实实地暖了两天。   这两天两人连门都没出,净在一起熟悉新家。   致使程愿飞快地从搬新家的喜悦情绪中脱离,只觉得这个家现在是真不能看了……   周一一大早,程愿送许时悬出门时,为此委婉地说:“你公司离这边太远了,你不用特意过来,很麻烦。”   “撵我是吧?真无情。”许时悬哪能听不懂,斜睨着眼批判了他一通,想想又不服气地咬程愿一口,在他锁骨上留下一个一时半会儿散不了的牙印。   反正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也不止这点痕迹,程愿懒得管,任由他留标记。   等霍霍完了,许时悬这才轻哼着说:“我今天要出差,要去两周,都不用你撵,我自己就走了。”   这件事之前许时悬没说过,程愿有些意外,不由自主问了句:“去这么久吗。”   “刚不是还撵我吗,有你想我的时候。”许时悬昂了昂下巴。   只不过话说完没一会儿,他自己看着眼前的人,倒更加舍不得了。   许时悬没忍住抱抱他,叮嘱道:“我去Y国,会尽快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没事也要记得视频。”   离别来得突然,程愿在他怀中眨了眨眼,缓缓应道:“……嗯。”   许时悬走后,程愿茫然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   直等提示出门的闹铃响起,程愿这才回神,出发去了蓝成。   上周程愿闲暇时完善了一下蓝成线上商城的小程序,将购物存货和物流全部打通。   他在做这个小程序时愈发理清了蓝成的货物构成、运转模式和目标客户等情况。   叫他也越发明白,进口货物一环想要越过梁家基本不可能,也就是说,如果梁家有意偏帮,他便不可能轻易罢免贾秀成的职务。   因此,程愿又把着手点放到了那套不翼而飞的假账本上,账本可以消失可以造假,但贾秀成的身家却不会,贾秀成的财产绝对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一点,而这其中也一定会有来源不明的部分。   只不过程愿和马云山没有权利调查他人的财产状况,更何况还是被隐瞒的存在,一时便有些陷入僵局。   但他们也没有坐以待毙,还是着手开始搜集起了相关信息。   以至程愿上周便已经得知,贾秀成前几年时常关照一家小型货运公司,这个货运公司最大的持股人叫裘雨,正是裘虹的侄子。   而程愿他们在进行这些动作时,同样在一直关注他们动向的贾秀成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贾秀成当晚又砸了一地的瓷器,怒不可遏地想,程愿就是一条养不熟的恶狼,一旦咬住,铁了心地就是不松嘴。   他可是他老子!   当然了,贾秀成却从来不会自省,从一开始程愿回来,他也就没想让程愿好过,而从得知程愿持股起,他的盘算更已经开始。   事到如今,不过也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临近中午,程愿收到了许时悬即将登机的消息,过后俩人又聊了会儿。   【XU:发张照片给我。】   【汤圆:什么照片?】   【XU:自拍,快点,有用。】   【汤圆:要举着身份/证那种吗?】   【XU:……你信不信我现在回来收拾你。】   程愿想想对方无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他确实不知道许时悬想干什么,只不过他刚刚调开相机,许时悬就像等不及了似的,直接拨了个视频过来。   程愿一接通,许时悬的模样便映入眼帘,镜头有些失真,但还是很好看。   “你在机场休息室吗?”程愿看着他身后的背景问。   “嗯,再等五分钟上飞机。”许时悬在外面总是有些冷肃,眉目微微凛着,但和程愿说话语气一如既往,“镜头拿远一点,光看你头顶了。”   “噢。”   程愿闻言,这才把手机放到了支架上。   程愿以前从来不和别人视频,是以眼下对这种陌生的体验有些不习惯。   他看向小屏中的自己,总感觉哪儿哪儿都很奇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只能欲盖弥彰地理了理头发。   殊不知对面的许时悬趁此时机,唰唰唰地截了好几张图。   许时悬手上关于程愿的照片目前只有当初在南城江畔酒店捡到的那张工牌。   看了这么久,也该更新一下看点新鲜的了,待会儿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长着呢。   而大概是光线的原因,加上表情青涩懵懂,程愿上镜更加显小,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青春美少年。   许时悬全神贯注地看着。   最终程愿费力找了个自在一点的姿势,双手撑住下巴让自己别乱动,找话题问道:“你要自拍干什么?”   许时悬又截了一张,开玩笑说:“供着。”   “……”程愿一本正经地说,“那不给了,不想当你祖宗。”   “哟,现在挺会怼我啊。”许时悬笑着说,“可不就是我小祖宗。”   程愿没说话,许时悬又逗了他几句,等程愿一瞪眼他就哐哐截图。   “你快登机吧。”程愿不想和他说话了。   “等会儿,最后一句。”许时悬收敛神色,盯着他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专心想我,不准分心给其他野男人。”   自从两人接触以来,还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上次程愿跑路之后都没隔这么久。   程愿却没想到他是说这个,好笑又无奈地说:“哪儿有什么其他人啊。”   除了你,谁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就连你,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反正不准,听见没有?”许时悬看着镜头里白白嫩嫩的人,觉得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程愿便只能顺着他应:“知道了。”   许时悬这才勉强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接着程愿都还没来得及把手机从支架上拿起来,办公室的门便被敲响。   没一会儿,竟是裘虹提着一个汤盅进了门,身后跟着日常假笑的贾银落。   裘虹一进门便笑着说:“愿愿,虹姨给你炖了点参汤,补一补。”   贾银落适时捧哏:“妈妈守着炖了很久的,哥哥,我给你倒一碗?”   程愿没说话,也没阻止他的动作。   只是当贾银落把那碗参汤端过来时,程愿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贾银落已经习惯了,程愿一直就没吃过他们家任何一点东西,像是生怕毒死他。   裘虹却还是有些无措的模样,尴尬地笑了笑说:“愿愿,你……不喜欢喝这些吗?”   程愿抬眸看了一眼对方。   脑中又想起了她侄子的事,不知道贾秀成的那些事她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但程愿早知道,她和贾秀成夫妻一体,彼此之间才是利益共同体。   所以他不会对裘虹抱什么希望。   他们才是一家的。   程愿淡淡地说:“不喜欢。”   听他这么说,裘虹脸上的神情愈发窘迫,只不过到底没有强迫他什么。   裘虹沉默片刻,装作没有参汤这件事,浅笑着关怀程愿:“愿愿,你这两天去哪里了呀?前天虹姨去十方酒店想接你回家吃饭,结果说你退房了。”   她此言一出,程愿黝黑的瞳孔显得越发幽深起来。   裘虹见状连忙摆手,眼中满是情切,解释道:“你别误会,虹姨不是想盘问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关心一下,我怕你在外面住得不好。”   程愿说:“好得很,不劳诸位费心。”   程愿知道贾秀成一直在监视他在蓝成的动作,这些事也瞒不了。   此前却没想过,他们甚至有可能会监视到他的日常生活中去。   那他们……看见许时悬了吗?   应该没有。   程愿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和许时悬在一起没几天,也很少共同出现在外面,更何况以许时悬的能耐,不可能监视到他身上去他却毫无所觉。   更何况如果他们真的知道,贾银落绝不可能如此淡定。   “我还有事,不送。”   程愿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二人便没有理由再待下去,只能出了办公室。   贾银落一出去就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地问:“他最后看我干什么?”   裘虹提着参汤,身形优雅地往贾秀成的办公室去,没有回他的话。   贾银落得不到回音,撇撇嘴没再说话了。   他今天原本都不想来的,上次来被李常非那个傻逼给骂殇了,短时间内都不想踏进蓝成。   结果贾秀成今天非要他来。   进了贾秀成的办公室之后,等他吃完饭,裘虹大致收拾了一下,便跟他们说她先回去。   贾银落立刻站起来:“我也要走。”   “落落,爸爸找你还有事。”裘虹笑着跟他说,“你听爸爸的话。”   裘虹走后,贾银落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待不住:“到底什么事啊?”   “你最好安安稳稳给我坐着。”贾秀成看他一眼,最后还是解释了一句,“梁易待会儿要过来。”   贾银落闻言,脸上有片刻无语,但到底是又坐了下去。   他知道他们家眼下仰赖着梁家,如今也正是紧要关头。   所以他虽然不怎么喜欢梁易这款,还是将就着忍了下来,至少梁易是很喜欢他的,从高中起就一直在追他了。   相比之下,梁易也是一个优越的追求者,每次他的朋友们调侃起来时,都说他是梁易的白月光,对此贾银落内心还是相当暗爽。   他们这边一直等到快下午三点。   却是不知,那边程愿的办公室门外,正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程愿原本是想下楼去找马云山说点事,结果一出门便对上了眼前傲慢的高大男人。   正是梁易。   程愿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恐怕是走错了方向,不知道身边怎么也不配个助理秘书?   不过他没有和站在贾秀成一边的人有任何交谈的兴趣。   程愿反手关上办公室门,便想越过梁易离开。   但这梁易却像是读不懂空气,反倒还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今天的程愿一眼,带着一股凝视的味道。   最终他下巴微抬,半眯着眼询问:“你今天怎么不穿白衬衣和牛仔裤?” 第43章   之前程愿在许时悬家住时,许时悬很喜欢程愿穿他的衣服,也总喜欢打扮奇迹愿愿。   那几次的搭配都是许时悬亲自给他挑的。   而程愿自己住的时候就完全随便穿,拿到哪件是哪件,衣服也基本都是街边小店或者在网上顺手买的,一分钟就下单结账那种。   只不过许时悬对此都没发表过任何意见,这位又在这里放什么厥词?   管他穿什么?   跟上回一样莫名其妙。   程愿没回话,绕过梁易便直接去了电梯间。   等电梯需要一点时间,身后那目光却好似如影随形,黏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程愿干脆多走了两步,直接从楼梯下去了。   只不过在安全门关闭之前,程愿再次听到了身后又是一阵颇为耐人寻味的轻笑。   程愿微蹙着眉,都想发消息问问许时悬知不知道梁家有个神经病从病房里跑出来了。   而身后大走廊上,贾秀成的助理正听吩咐找了出来,见到梁易居然在小程总办公室外,连忙大步走过去:“梁少,不好意思!不知道您已经上来了,没能下楼迎接。”   助理看看身后紧闭的实木门,下意识问:“您是……找小程总有什么事吗?”   梁易收回视线,垂眸掩下眼中的势在必得,神色傲然间,随口回道:“走错了。”   这助理闻言有些疑惑,心想梁少也不是第一回过来贾总办公室,怎么会走错?   只是他见梁易目中无他,也知道这些事并不是他能刨根问底打听的,便只恭敬客气地引梁易去了走廊另一端贾秀成的办公室。   门一打开,贾秀成便朗笑着站起来迎接:“梁贤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梁易低眸看了眼贾秀成伸出来准备跟他握手的动作,单手插在裤兜里没有回握的意思,最后他把目光落到了在沙发上坐着、正引颈回望向他的贾银落身上。   贾秀成对此笑容凝了一下,然后很快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在梁易手臂上拍了拍,又连忙对贾银落招呼说:“落落,坐着干什么?还不快来跟梁少打个招呼?”   贾秀成已经无意间更改了称呼。   而贾银落闻言,听话地站了起来,双瞳剪水、脸若春花,一副恰到好处的清纯模样。   但他并没有显得十分积极热切,他一贯在梁易面前总端着些姿态和包袱的,太上赶着人就不值钱了。   “你来了。”贾银落笑得恬淡,开口道,“正好我今天来给爸爸送汤。”   分明也就十天没见,却弄得像是两人从没什么关联似的。   只不过梁易似乎对此并不介意,他打量了贾银落一会儿,片刻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回道:“那真是巧了,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还能见到想见的人。”   听他这么说,贾秀成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梁易那态度,他还以为梁易对贾银落的心思有了什么变化。   贾银落闻言脸畔微红,假作在家长面前十分羞赧的模样:“你在胡说什么呀……”   贾秀成赶紧笑着打圆场:“这孩子就是容易害臊,来来来,坐。”   梁易最终在贾银落身边坐下,贾银落没紧贴着他,但小腿总是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西裤。   梁易勾唇笑着,看起来心情不错,时不时还顺手给贾银落拿水果拿零食,对贾银落的迁就态度看起来和以往并无任何不同。   贾秀成见状赞赏地看了贾银落一眼,贾银落绷起脖颈,脸上隐隐现出得意。   为此他心想,那待会儿梁易如果要他跟他一起走,也不是不行……   而贾秀成今天叫梁易来,确实是有生意上的事要谈,只不过却不是关乎蓝成的生意,而且贾秀成相关的其他公司,想着能让梁家搭一把手助他扶摇直上。   原本这种求人帮忙的事应该贾秀成亲自去拜访,但当时他刚一提出这件事,梁易便主动说他自己过来。   为此贾秀成还很是高兴了一番,觉得梁易这是把贾银落放在心上、也重视他的表现。   那些事说完之后,贾秀成沉默片刻,终究是率先没忍住,提起了蓝成和程愿的事。   “梁少,蓝成眼下的情况您也知道,我最近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贾秀成洋洋洒洒地倒了一通苦水,这才又提示着问,“所以您看这事什么时候可以动一动?”   在程愿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宣布控股蓝成后没两天,好好发泄了一通的贾秀成便找上了梁易,想要让梁易帮他度过这个僵局,将程愿驱逐出场。   梁易就是他所等待的时机。   因为最开始梁易一听他的要求,便慨然应允下来,还说什么无论如何看在银落的面子上,他总是不能任由别人骑到他们头上的。   所以贾秀成在那之后才安下心来,开始和程愿逢场作戏。   可这都过去快半个月了,不知为何梁易这边还没动静,贾秀成难免有些着急。   再看此刻梁易听完这话,姿态闲散地翘着二郎腿,脸上的神情却看不出什么意思,到底是接着帮、还是反悔了?   贾秀成给贾银落使了个眼色,贾银落便软着声音喊了一声:“梁易……”   梁易放下腿,倏然站了起来,他背着光,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了,但先不急,事情要慢慢来才有趣,不是吗。”   感情好要被整进局子里的不是你,贾秀成成天如芒在背,怎能不心焦。   可这回他张了张嘴刚想再开口,梁易突然朝他看过来一眼,神情难辨,高大的身形带来浓浓的压迫感:“我有我的安排,听懂了吗?”   贾秀成顿时噤声,呐呐地不敢再催。   梁易见状,又笑了一声,再看一眼似乎被他吓到的贾银落,碰了下对方的脸以作安抚。   但在贾银落准备回握他一下时,他却把手抽了回去。   梁易迈步往外走去:“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待他出了门贾银落才想起来,梁易今天居然没有约他。   他回头看向已经再度关上的房门,依稀觉得事情有哪里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梁易出门后又往程愿的办公室看了一眼,实木门依旧紧闭着,一如对方拒人千里的态度。   但说起来,他刚刚可是看见了对方锁骨上暧昧的牙印,梁易眸中浮现出玩味,有意思。   而此刻程愿还在马云山的办公室里,说完该说的事之后,程愿临走之前,马云山犹豫地叫住了他。   “愿愿,我听说林氏珠宝这周新奢发布,又恰逢林夫人生日,所以这周末晚上林家会举办一个晚宴。”   林氏珠宝是燕城真正的老牌家族,虽说不是最顶级的那一批,但也不是蓝成能够得上的,蓝成在他们眼中,顶多是个知道名字的小企业。   所以他们举办的晚宴,能被邀请的非富即贵,蓝成断然不在其列。   而马云山之所以特意提一下,则是因为这林氏珠宝的太子爷林思为正是上次最终介绍清阅审计所给他们的人。   恰逢这位又在财政部门工作,公职单位彼此之间都有联系,对方多半也会接触企业稽查之事,正和他们眼下的需求相符,说不定能有帮衬得上的地方。   程愿闻言,静默片刻,陈述了事实:“马伯伯,我上次是侥幸请得方小姐帮忙,也并不认识林先生。”   所以对方是不可能向他发来邀请函的。   其实马云山说出这话时便已经后悔了,这事难度确实有点太大,实在为难人。   他未免程愿多一桩心事,赶紧又说:“是我多说了,不提了不提了,愿愿你先回吧。”   程愿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只是程愿下班回家之后,一个人静静地窝在沙发上,却不由思考了起来。   其实这事说难也不难,只要跟许时悬说一声应该就可以了。   但程愿又觉得,这个宴会他并不是非去不可,就算去了也未必能有什么实质作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麻烦许时悬。   于是程愿便放下了这个念头。   直等次日早上起来,才发现许时悬昨晚十二点多给他发了已经抵达Y国的消息。   程愿看见便回了个好。   谁知回完他还没退出聊天框,备注栏便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许时悬的消息飞快回了过来。   【XU:准备去上班了?】   程愿看到回复有些惊讶,Y国有时差,现在那边应该也正是半夜。   【汤圆:还没睡吗?】   程愿以为他这次出差工作这么忙,落地就加班。   而许时悬这会儿隔得远了,倒不再隐忍不发,好像恨不得什么都交代一下引得程愿心软似的。   【XU:睡了。】   【汤圆:那是谁在和我聊天?】   【XU:给你留着一根神经。】   他此话一出,程愿顿时想起在盛世喝多了那晚,许时悬说过以后会第一时间回他、会特别提醒。   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真,程愿蓦然怔了一下,片刻后,这才又一板一眼地回复。   【汤圆:休息的时候不用留。】   这条消息刚刚发送,许时悬的视频便打了过来。   程愿匆匆接起,果见许时悬半躺在酒店床上,眉眼间一副困倦的模样。   开口时嗓音带着被吵醒的沙哑:“你在我身边的话就不用留。”   程愿抿了抿唇,在许时悬看不见的地方,手指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屏幕上他的脸。   不知是不是距离变远,分明也才一天不见,之前明明也有一两天不见面的时候,但此刻却觉得好像很久没见他了似的。   程愿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没有说话。   倒是许时悬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趁机便说了:“对了,林家这周日有个宴会,我让林思为给你也发了个邀请函,不过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托人带个礼,礼物已经备下了,晚上让老李给你拿过来。”   上次林思为好歹是帮了忙,林思为本人虽不在意,但他记得程愿上次还记挂着要不要回礼。   许时悬便也替他记下了,觉得这确实应该还一个礼。   这次正好是个机会,谁知偏巧他又不在。   其实他也不太想程愿一个人去赴宴,但他最近虽没插手蓝成的事,却也留心了那么一耳朵,他摸不太准程愿到底想不想去。   不过真去的话,倒不会有什么大事,林思为和方艾他们都在,不能让程愿吃了亏去。   所以他便干脆把选择权交到了程愿手上,不管怎么做也都周全了礼数。   眼下他说完,见程愿眼眸微动,变亮了一点点,于是他立刻便知,这回估计是正好瞌睡递上了枕头,正中了程愿的下怀。   只是……所以之前他是想去却不能去?那为什么不跟自己说!   许时悬跟个炮仗一样,念及此,心里的火苗顿时燎了一截,差点没坐起来跟他掰扯两句。   但现在天高地远,算了,许时悬暗暗记下,回去再跟他算账。   只不过嘴上总是要讨一点便宜的,许时悬嗓音微哑,半笑着问:“我这事儿办得还行是吧?那你要怎么谢我?”   程愿看着镜头,眨了眨眼,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时悬干脆侧过脸,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趁火打劫地提要求:“来,亲一个,再说声谢谢老公。”   这话一出,程愿好半天没反应,许时悬复又看过去,见程愿默默地看着他,看起来像是在质疑他是不是半夜不清醒,在说什么胡话。   许时悬知道他脸皮薄,平时多逗几句都不接他的话,这会儿当然是万不可能满足他的要求。   虽是意料之中,但许时悬心中还是有一丁点微妙的遗憾。   “行了——”   可许时悬刚想说先欠着,眼前情势却陡然产生了变化。   只见程愿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后他轻轻靠近了屏幕,手机那头随之便传来很轻的一声‘啵’。   以及伴随而来的一声呢喃细语:“谢谢老公。” 第44章   声音很轻,像是从唇缝中溜出来的。   但许时悬还是听清了,眉眼倏地抬起,目光牢牢地锁定了对面说完便开始眼神发飘的人。   只不过还不待他有更多反应,程愿便倏然挂断了电话。   挂断之后,程愿迅速把手机扔到一旁,像扔什么烫手山芋似的。   随即扑通一声侧倒在沙发上,整张脸都埋进松软的抱枕间,只露出通红的耳朵。   程愿干脆抬手把耳朵也捂住了,他刚刚是疯了吗?   一定是疯了吧,简直就像神魂颠倒了一样。   程愿为此倍感羞耻,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手脚发软,缓了好一会儿才用‘一辈子很快的马上就结束了’勉强说服了自己。   他深呼吸片刻,这才再度捡起了手机。   还好许时悬没有再发消息过来,程愿松了一口气,不再耽搁,赶紧出发去了蓝成。   他现在急需跳入工作的海洋。   一到办公室,程愿便火速打开电脑,非常想制作一款工具,希望在下次鬼迷心窍之前,可以及时电一电自己!   只不过代码还没头绪,程愿率先接到了来自刘律师的电话。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刘律师只是例行向他转达一下追偿的进展。   眼下已经过了给李常非还款的截止日期,但对方消极抵抗,赖住了没钱还,刘律师已经向法院提交了诉讼申请。   程愿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说:“刘律师,以后事情的进展也不用告诉我了,由您全权处理就行,就当我和他是……陌生人,麻烦您了。”   刘律师闻言,心中大约有了数,他这次打电话来原本也就只是再确认一下程愿的态度,因为以他识人的眼光来看,他的当事人看似平静冷淡,但应该是个心软的人。   不过对方如此一答,他倒也可以真放开手脚,毕竟还有位财大气粗的爷可早就叮嘱了他。   刘律师笑着应道:“好的,见外了小程先生。”   客套完毕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刘律师那边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爽快的女声:“小程?刘律等下,是程愿吗?”   程愿听出了这是方艾的声音,于是便定住了没有挂断。   刘律师大概知道他们认识,闻声笑了笑回答说:“是,方律耳朵灵啊。”   那边几秒内笑着来回了好几句话,然后方艾便直接接过了刘律师的手机:“喂,小程同学,我是方艾。”   程愿笑了下:“听出来了,方小姐。”   “你别跟我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不过我比你大两岁,你要不好意思直呼本人大名,”方艾想了下又体贴地说,“就叫我小艾姐也可以。”   程愿闻言只是笑,他不怎么会聊天,也不确定方艾这是不是在同他客套,程愿身上还是有些不会交际的内敛在,总是学不会顺杆子爬。   ……除了对许时悬无师自通了之外。   不过方艾也没多纠结这个,她一天天各种案子忙得不得了,眼下也是有正事要跟程愿说。   方艾说:“周天晚上林思为家的宴会你要去吧?正好我周天约了人在十方酒店谈事,你到时候等我一下,跟我一块儿过去。”   许时悬让方艾到时候帮忙照看一下程愿的时候,忘记跟她说程愿眼下已经不住十方酒店了。   只不过这倒不是问题,程愿现在居住的小区离十方酒店也不远,但问题是他现在还没收到邀请函呢。   程愿想了下,到底是委婉地跟方艾说,过两天再回她的话可以吗。   “是邀请函的问题吗?那没事儿,思为肯定给你发了,应该还在转送。”方艾人精一个,脑子一转就知道什么意思,说着她又笑了一下,“但你和我一起去用不着这个,我也没邀请函,我刷脸进。”   话说到这份上,程愿也不禁笑了起来,应道:“好,谢谢方——”   “嗯?”方艾及时制住他的话口。   程愿改口喊道:“谢谢小艾姐。”   事已至此,这件事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而结束通话后不久,程愿这才终于收到了许时悬姗姗来迟的回复。   此刻距离刚刚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XU:刚洗了个澡,冷静了一点。】   程愿没敢问他大半夜爬起来洗什么澡,只慢吞吞地回复。   【汤圆:那你快重新休息吧。】   许时悬休息不了一点,刚刚他连夜查询了航班又考虑了一下私人飞机直飞的可能性,最后财大气粗许时悬败给了航道管制,只能转而去洗了个四十分钟的澡。   不过眼下许时悬没有跟程愿说这些,也没有再就方才称呼的事多提一句,毕竟撩完受苦的还是自己。   等回国再说。   于是许时悬只矜持地回。   【XU:嗯。】   这之后,便没再有新的消息更新。   直等晚上回家,许时悬的司机老李把准备好的礼品给程愿送到了小满居,小满居正是程愿的小区名,程愿特别喜欢这个名字。   礼物已经包装封好,只不过许时悬为满足他的好奇心,在外贴了一张贴纸说里面是一套青瓷茶具,是正合适的礼品。   程愿把东西好好地摆放在茶几上,他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给方艾也准备一份礼物。   不过这个他就没有麻烦许时悬了,许时悬为他已经相当周全。   程愿原本想发消息给他说声谢谢,只不过点开聊天框之后,想到许时悬的‘一根神经’言论,程愿抿了抿唇,到底没有打扰他。   接下来几天一连如此,因着时差和双方信息不通的关系,程愿没贸然给许时悬发消息,许时悬也没联系程愿,不知道是不是特别忙。   对话框一直停留在上次的‘嗯’。   而这几天,程愿竟也一直都没收到林思为的邀请函。   他不知道对方是托人寄送到蓝成还是哪里,去前台问过也说没有他的邮件。   但程愿和林思为连面都没有见过,中间的关系十分辗转,是不可能厚着脸皮去讨问的。   所以若不是那天方艾跟他那么说,这次宴会程愿估计就去不了了。   转眼便是周天。   这天程愿独自吃过午饭,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戳了下,无意识地点开了许时悬的聊天框。   回过神来之后又很快退了出去。   就在此时,门铃忽然一响。   程愿想到什么,倏然抬头,丢下抱枕速度飞快地去玄关开了门。   在看清门外只是不认识的三个人之后,程愿眼里不自觉染上的些许光芒渐渐落了回去。   他疑惑地问:“请问你们是?”   “是程愿程先生吗?”其中为首的一位女士微笑着说,“我们是许总为您安排的造型师。”   接着对方出示了各种证件和沟通信息,程愿发现还真是许时悬常用造型工作室的人。   也是这时,程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哦,他今晚要去的是一个衣香鬓影、富丽堂皇的高级宴会,就算是给主人家面子,也不能像之前一样穿得随心所欲。   程愿为自己的粗心和拙见懊恼了一下,多亏了许时悬。   三位造型师进来之后,话不多说,很快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工作。   一位原地变出几套可供选择的西装,在量过程愿的尺寸之后,现场开始进行细节调整;一位抬着程愿的下巴左右端详他的脸型适合什么妆容;一位在他身后同时开始做起了头发。   程愿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动也不动,任由他们摆弄。   感觉还没一个小时,大家便都各自停了手。   不是说做造型动辄几小时起步吗?程愿好奇地问了句:“结束了吗?”   那位女士是负责妆点,闻言笑着说:“您身形匀称、皮肤好头发也好,不怎么费功夫。”   程愿笑了下,自不会当真,知道这是他们技术专业。   只不过最后那位女士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手,又道:“您手这么漂亮,手上缺个饰品,但我们今天带的和您这身装扮不太搭配,您有什么饰品吗?”   程愿对这话没有任何疑问,完全没感觉出套路。   而经她一提醒,程愿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当初许时悬送他的手链和戒指。   程愿把它们从衣柜深处好好放置着的礼品盒中拿了出来。   那女士一见便相当满意地说:“这一套就正合适!”   于是冰凉的触感接触皮肤,程愿再一次戴上了许时悬的礼物,泛着恰到好处的莹润光辉。   待他们走后,程愿这才去穿衣镜前看了看自己。   黑西装戗驳领、白衬衣钻石结,发型蓬松而不失章法,脸上的眼镜取下,修了眉涂了淡淡的润唇。   程愿眨了眨眼,觉得镜子里的人有一点陌生。   跟上次接风宴时裘虹叫人给他打扮得好像不太一样。   出门之后,司机老李也已经等在了外面,不用他多说,直接给他送到了十方酒店。   方艾刚谈完事,也上楼去收拾了一下,一身蓝丝绒礼服,蹬着个高跟鞋就出来了。   遥遥在大堂看见程愿,眼睛都亮了一下:“哇塞小程同学,今天你必须跟我一块儿走,这也太长脸了!”   程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别害羞啊,我说真的。”方艾拉着他上了她家的车,后排落座后目光又在他脸上看了看,“待会儿叫那几个孙子看看,免得他们又嘲我回回寡王出场!”   程愿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她的几个发小,但他不认识,便只安静地听着。   待方艾的吐槽告一段落,程愿这才拿过随身携带的礼物,趁机把给方艾的那一份提前给了她。   方艾也不客气,当面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对祖母绿的耳环。   正巧和她今天的礼服很搭,方艾干脆便徒手拆下了耳朵上的一对,直接换成了程愿这一副。   还叫程愿帮她拿了下镜子。   “漂亮死了,我喜欢!”方艾人大咧,但也爱美爱打扮,更不会说违心话。   程愿举着镜子,见她喜欢,也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倒是顺着程愿这个姿势,方艾注意到了程愿指间那枚戒指。   她眸光略过几秒,抿了抿笑,心中越发有数,但没多说什么。   车子很快驶向了叠翠山庄,正是此次林家宴会的举办地,也是方家旗下产业之一。   山庄倚湖而铸,茂林修竹风景独好,仅仅从外围便可窥内里山水一二。   今夜在这里举办宴会的只有林家一家,门槛便设在了园林门口。   程愿下车后,远远便看到一个接一个衣着华贵的人物递过邀请函和礼品,然后被主人家迎请进门。   其中有一些程愿还觉得很眼熟,像是在电视上见过。   而程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邀请函的真面目,白面烫金,中心夹着一片雕工了得的金箔片,十分精致,也难以造假。   方艾和程愿一起进门,这回负责接引的管家便丝毫没有要伸手查看邀请函的意思,对方艾笑着做出往里请的手势:“小艾小姐来了,快里面请。”   同时也没有要查问程愿的意思,同样笑着说:“这位先生也请,怠慢之处多有谅解。”   程愿虽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但是胜在面色淡定,他把礼品递给对方,同时在礼单上登记了姓名。   进去之前方艾又问了句:“小遇和小段来了吗?”   管家笑着回:“还没。”   方艾看了程愿一眼,又故意问:“悬哥呢?”   程愿听到这个称呼,果然随之抬了下眸子。   管家都知道她说的这些人是谁,如数家珍地回:“许总本人没到,但礼已经到了。”   方艾瞅着程愿,意味深长地应:“噢~~”   接着她没再坏心眼,含笑带着程愿往庄园里走去。   但刚刚走过竹林转角,程愿却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您好,这是我准备的礼物。”   程愿回过头,透过竹影缝隙,正好看见贾银落向林氏管家递过礼品的同时,也递过了手中烫金的邀请函。 第45章   邀请函上有浮金和暗纹,这倒不是假的。   只是……管家看了看眼前精心打扮的青年,这人不对吧?   管家在林氏工作多年,来来往往见过不少勋贵子弟,但基本都是和林家有来往的。   眼前这位虽然微微笑着,神色坦然优雅,但管家确实没见过他。   而且管家低头看了看邀请函上的名字,犹疑着问:“您是?”   贾银落面色未改,轻轻吐露出两个字:“程愿。”   若不是程愿刚刚才登记了礼单姓名,管家匆忙间看过一眼,此刻定然毫无疑问,直接就放人进去了。   因为偶尔确实会有一些陌生的朋友,比如方才程愿管家也只以为是方艾的朋友。   是重名吗?   管家疑惑着暂时没放人,贾银落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仓皇。   不过很快又淡定了下来,虽然邀请函上写的是‘邀请蓝成执行董事程愿拨冗莅临’,可若不是程愿横空出世争权夺利,蓝成的执行董事本来就不该是他!   所以林家邀请的是蓝成,和他程愿有什么关系?本来就应该是他爸爸带着他来。   念及此,贾银落心中底气越发充足,完全没有冒名顶替的心虚之感。   他却是没想过,林家此举,只意在承认程愿蓝成董事的身份,重点唯在程愿而非蓝成。   此刻贾银落更是觉得这管家多嘴多舌,凭什么不让他进去?   贾银落催促着问:“请问可以了吗?”   管家不想得罪客人,但更不想让闲杂人等混入其中:“麻烦您稍等。”   他拿出手机,准备询问一下林思为,他不认识,林思为总该认识。   贾银落见他动作,心一下子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几乎想伸手打掉对方多事的手机,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   幸而就在此时,身后又进来了两个人。   正是刚刚在停车场碰见后一起进来的梁易和项敬。   项敬一看见贾银落便露出惊讶的笑意:“诶?!落落你怎么也来了?”   项家比贾家家底还是厚很多的,只不过项敬以前和贾银落是同学,有所接触,所以才一直关系很好,但他还以为蓝成不会被邀请,所以都没跟贾银落提这件事。   项敬招呼完,又赶紧撞了一下身边的梁易,挤眉弄眼地在他俩之间来回。   梁易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贾银落,又找寻什么似的看了看他周围,不咸不淡地问:“你一个人?”   贾银落总感觉这两次梁易见到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好像没之前那么热切。   他眉头飞快蹙了蹙,回道:“嗯。”   正巧此时管家也没打通林思为的电话,抬头一看发现梁家和项家两位也认识眼前的‘程愿’,权衡之后没再追问,侧身请他们进去。   往里走时贾银落没有挨着梁易并行,他不想被当成是梁易的‘伴儿’。   私底下有什么都无所谓,但今天来的人显赫卓越,更何况还有可能碰见许时悬,所以贾银落不想公开和梁易扯上关系。   保持着‘他是梁易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这种概念就挺好的。   而程愿方才驻足看过一眼之后,方艾很快询问他怎么了,程愿不打算在林家的场合生事,便摇摇头,和方艾一起进了宴会厅。   厅中灯火辉煌,已经来了不少人,各自拿着高脚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在进行着社交。   真心实意有几分、冠冕堂皇又有几分程愿不知道,只是比起上次他的葬礼接风宴,至少表面上的氛围看起来好了很多。   不会人人都带着一副看好戏还嫌热闹不够大的神色。   方艾一进去便有不少人过来跟他打招呼,同时也注意到了她身边的程愿。   方艾大大方方地给问起的人介绍:“程愿,蓝成执行董事,我朋友。”   有不少人对此前蓝成的事有所耳闻,也听过程愿的名字,先前他们是什么态度不好说,可眼下‘方艾朋友’的头衔却足够屏蔽一切不怀好意的看法和揣测,大家闻言便纷纷说起了真是后生可畏的客套话。   好在方艾也不是很喜欢交际的人,大概说了几句之后直往里走,绕过半个厅堂,入眼便看见一位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正面含浅笑,认真地听着面前的人说话,气质十分温润清雅。   方艾见状抱臂吐槽:“装得可真像个人。”   程愿闻言茫然地看向她。   “这家伙心黑着呢。”方艾笑着抹黑发小。   “又说我坏话。”一回神,注意到他们过来的林思为已经走到了近前。   程愿连忙礼貌地点了头:“林先生。”   林思为莞尔着伸出手:“初次见面,很高兴你能来。”   “多谢林先生邀请。”程愿伸手回握,“上次的事也谢谢林先生帮忙。”   “小事,别这么客气,以后有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林思为笑得更开,握手时也注意到了程愿无名指的戒指,似是不经意提了一句,“这戒指很衬你。”   程愿垂眸看了一眼,这才想起礼盒内部有林氏珠宝的Logo,应该是许时悬在林氏买的。   林思为多侧目了片刻,显然认出了这是哪一年发行的款式。   不过林思为对此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方艾接过了话题:“你们家小眠呢?”   “被我妈拉着在说话。”   “行,我待会儿再过去找孔姨。”方艾挥挥手,“你忙吧。”   今天宾客众多,方艾算是半个主人,林思为确实没空管她,再同程愿添加了一个联系方式又说了声请他自便之后便先行离开。   程愿想了想,对方艾说:“小艾姐,你有事也先去吧。”   方艾和林思为他们关系不同,面见长辈这种事,程愿不会再不识趣地跟去。   而他今天来本就是为了当面道谢,眼下已经完成了这件事,他也不好意思再继续麻烦方艾。   “我能有什么事。”方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说她也蛮喜欢程愿的,礼貌又不多话、也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走,那边甜品台吃会儿。”   两人走到花样繁多的甜品台前,方艾拿了个焦糖布丁给他,自己也这儿吃吃那儿尝尝。   忽而听闻不远处的交谈中出现了熟悉的称呼。   “许总今天怎么没来?”   “许总是没到还是不来了啊?”   程愿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一连好几个人去问在附近站着的一位,言谈间都是在打听许时悬消息的。   其中不乏一些年轻好看的帅哥或女士,看起来不太像是生意上有交集。   那么就只能是冲着许时悬这个人去的。   方艾拿了一盘,在程愿身边一个高脚椅上坐下,下巴微抬:“那是许氏一个高层,悬哥的礼应该是让他带来的,所以都在问他。”   程愿点了点头。   而方艾却好似又找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吃了口甜品,一副准备开始八卦的模样。   “悬哥虽然脾气不好,但还是可受欢迎了。”   程愿眨了眨眼,回道:“他脾气……还行吧。”   方艾闻言,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住,终是忍不住打趣道:“那倒是稀奇,悬哥对普通朋友可难得‘还行’。”   ‘普通朋友’。   上次方艾好奇地问起他和许时悬是什么关系时,程愿就是这么回答的。   他不知道这回许时悬麻烦方艾他们照看他一下时是怎么说的,但程愿觉得许时悬是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不把他们谈恋爱的事说出去,应该就不会明说。   既然没有明说,那就不算什么。   并且方艾他们是很有分寸的人,等他们分开之后,也不会去许时悬面前再提起。   于是程愿顿了顿又说:“那大概因为我们还是校友吧。”   方艾见他不承认更多的,心里都快笑死了,不知道许时悬听他这么说会不会原地气死,但也说不准是人家两位的情趣,方艾吃多了这种狗粮,心里表示很安然。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方艾又问道。   程愿第一次清醒地见到许时悬,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行情很好,因此他早接受了许时悬人气高的设定。   所以上次许时悬说他以前没谈过恋爱他觉得很惊讶。   此刻听方艾这么说,感觉许时悬估计比他想象的还要受欢迎。   他思考片刻,认真回答说:“长得好看?年轻有为?有爱心?”   最后一句让方艾噗嗤笑了出来,她缓了会儿才说道:“同时拥有这些条件的人可不少,我们小段总不也这样。”   小段总段星敛,方艾的发小之二,段氏的唯一继承人。   程愿缓缓说道:“因为小段总有伴侣了呀。”   “Bingo!还是高中时候的白月光,没人撬得动墙角。”方艾说到此处,也不再卖关子,逐一举例开始跟他分析,“再比如说像傅家那位二少神出鬼没,傅氏却是傅姐姐掌权,他本人没什么想法;至于应家,应老大已婚,小的那个还不到二十,应家二老又控制欲太强,他们家日子也是水深火热。”   方艾举例的是和许氏同等体量的几个家族子弟,都是燕城的第一梯队,上次程愿了解燕城权贵圈子时有看到过。   而方艾到此话锋一转,话题终于到了许时悬身上,借此拉踩道:“但我们悬哥就不一样了,没有要死要活的白月光,年纪轻轻大权在握,家中二老平易近人和善慈蔼、家庭氛围非常优秀,最重要的是……”   方艾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着重说明:“他们许家可是祖传的恋爱脑!”   “所以大家觉得悬哥的隐藏属性肯定也是这样,说不定脾气差点到时候也能给治好了。”方艾啧啧称奇,“恋爱脑,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嫁妆,你说是吧?小程同学。”   这话就像是在问他对此有没有什么特别体验,程愿支吾着答:“我、我不知道啊。”   但这回方艾笑着,没再追问了。   趁程愿听完这话后出神发呆之际,她悄然调开了‘XU’的对话框。   点击领取了对方早给她发过来的红包。   她顺便又好人做到底,发过去一张刚刚偷拍的程愿今天打扮后的照片。   死亡顶光打下来都像散发着柔柔光晕的一品剔透水晶似的。   对面一秒接收,然后反手又发过来一个更大的红包,以及附带的一句。   【XU:我存,你删。】 第46章   【律政落水狗:啧啧啧。我又不会撬你墙角。】   方艾忍不住这么回了一句,只不过到底还是删了照片,反正她留着也没用。   【XU:他在干嘛?】   【律政落水狗:吃着布丁发呆,哥你有空问我怎么不自己问他,他不回你消息?】   【XU:怎么可能,他回我信息很快。】   【律政落水狗:行行行,知道哥你特别了,打住好吧。】   许时悬这几天加班加点特别忙,再一给程愿发消息的话他可能就忍不住想回来。   可是他不发,程愿为什么也不给他发?难道就不想他吗!   许时悬对此相当计较,但他才不会到处说,显得他小气。   擎等着回去再说吧。   而这边许时悬没回复之后,方艾没一会儿也收起了手机。   她伸手在程愿眼前轻轻晃了下:“想什么呢?”   程愿回神,她又说:“是不是很无聊。”   程愿浅浅笑了一下,倒也没有违心地说不是。   “我也觉着无聊,正好我另外俩发小有事不来了,待会儿等舞会开始,我去跟孔姨说一声,我们就回去。”   听她还有送自己回去的意思,程愿连连摆手:“我等下自己回去就行。”   “那不行,既然把你带来了,我得全程负责,再说这儿可不好叫车,又不麻烦,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方艾噼里啪啦一顿说,直接把程愿的话给堵了回去,最后她想起来又问,“对了,你是不住十方酒店了吗?”   “嗯。”程愿没有隐瞒,方艾成为了知道他换房的第二个人,“我搬去小满居了。”   “是买房了吗?”见程愿点头,方艾笑着拍拍他肩,“恭喜啊,真厉害!这破房价,我要靠我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得上。”   就此方艾话锋一转,开始吐槽起了她的糟心工作。   程愿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虽不会什么漂亮话,但也不会不耐烦,更不会叫人觉得他的倾听是在敷衍。   可当他那双安安静静的水润瞳孔直直地看着你时,方艾忽然便不太想和他继续倒垃圾,只想多给他输入一点好事,叫他也能开怀地笑上一笑,觉得这人世间更多的还是有趣。   于是方艾不知不觉地便开始讲起了她碰上的好玩案件。   没一会儿,宴会厅的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之后,林思为代表林家上台讲了话,很快便到了舞会环节。   “等我一下哦。”方艾起身跟他说,“我去去就来,回来咱们就走。”   “嗯,好。”程愿点头应道,“不急。”   方艾走后,程愿继续在甜品台坐着,又拿了一个做得精致漂亮的小蛋糕,抹茶绿的。   程愿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给某人,随着舞会开始而在厅堂内流动着寻找合适舞伴的人们渐渐在他眼前换了一批又一批。   最后终于换成了不想见到却早该见到的那一批。   还好现在方艾不在。   程愿坐在高椅上,放下蛋糕,透过偶尔经过的人影,眼神轻淡地看向了不远处一脸见鬼模样的人。   贾银落进来之后便和梁易分开了,只和项敬在一处,项敬待他挺好,碰上认识的人也会为他引荐。   当然项敬身为项家没有实权的第七个孩子,在这个场合里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就是了。   好在贾银落本身模样好,又一贯嘴甜,倒还真叫他和一些人搭上了话,虽然许时悬没来,如此倒也不亏。   这亦是他此次不择手段也要前来的目的,这样规格的宴会可不是回回都能找到机会进来的。   而他和那些人搭话的时候,问起姓名时,他也大大方方地说起自己叫贾银落,‘程愿’这个名字只不过是他进门的通牒罢了,怎配让他一直冠他的名。   可他万万没想到,程愿本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的邀请函不是没了吗?怎么进来的?   他难道……是和林家攀上了什么关系?   贾银落瞳眸颤了一下,这时项敬也看见了程愿,嘴巴很碎地问:“那不是那谁吗?他怎么也在?”   “不知道。”贾银落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淡定下来。   项敬瞅了程愿几眼又撇撇嘴说:“他今天穿得还挺好看的。”   程愿那一身衣服白天不显,但此刻在灯光下,尤其是他现在身处光影不那么明亮的角落,竟越发显得流光溢彩,即便只是一身黑色,却也像是月夜披了一身星光。   在场哪一个不是穿的高定,贾银落这一身白西装也是费了心思的。   但此刻他看得出来,他的衣服没有程愿那一身昂贵。   贾银落咬紧牙齿,却无处发泄,只不怎么高兴地看了项敬一眼。   项敬也知道自己刚刚是无意间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他赶紧呸呸两声,改口道:“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落啊,比你可差远了,你看刚刚多少人看你,他在那儿坐着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贾银落听到此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而他不确定程愿知不知道邀请函的事,又会不会为此当众给他难堪。   贾银落手指抠了抠掌心,到底是逼迫自己对着程愿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可称甜美的笑容,嘴唇无声开合,像是在喊‘哥哥’。   程愿只拿他当空气,移开了目光,推开蛋糕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此处,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贾银落浅浅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回程愿无形中和他达成了共识,知道眼下不是闹腾的好时机,还算他识相。   但贾银落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猛地一下,猝不及防地哽在了喉头。   只见先前不知道去往何处交际了一番的梁易似是注意到了这边,单手插着兜,昂首挺胸地往他们这边过来了,面上还含着志在必得的桀骜笑意。   项敬兴奋地搓搓手:“他肯定是过来邀请你去跳舞的!”   贾银落亦是这么认为,尤其眼下在程愿面前,他越发骄傲地绷起了脖颈。   梁易无疑是个优质的人选,而程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光凭这点,他就把程愿比了下去。   贾银落对待程愿从来只有一个态度,就是他一定要把他比下去,方方面面地比下去,要把他踩进泥里,叫他只能仰望自己,从此再不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贾银落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领结,想着一旦梁易过来,他便同意梁易的请求,同他共舞一曲。   眼见着梁易一步一步走近,贾银落的手已经微微抬起。   但下一瞬,贾银落的瞳孔骤然紧缩。   一旁的项敬原本也正准备待梁易过来打趣一番,没成想到话都到了嘴边都硬是转了方向:“梁……诶梁易你去哪儿?”   梁易居然目不斜视地越过贾银落,径直走向了他身后的程愿!   梁易目标明确地走到正准备去一趟洗手间的程愿面前,右手掌心朝上,伸到了程愿面前:“跟我跳支舞。”   话虽是邀请的话,但他连微微鞠躬的礼仪都没有,并且神色倨傲,看向程愿的眼神仍然是那种叫人不舒服的评判和打量。   好像他大庭广众之下邀请程愿,是程愿难得的荣幸一般。   程愿抬起眸,也有些意外,万万没想到他不找麻烦,麻烦也要来找他。   他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最终他以看绝世傻逼一般的眼神看向面前的人,在怀疑这人到底是猪油洗了澡、还是细菌入了脑,否则是怎么能做到这么油腻且自信的?   一共也就见面三次,一次比一次离谱。   程愿忍无可忍,真诚地问出了第一次见面就想问出的话:“你是不是有病?”   此话一出,梁易还抬着的手一顿,脸上飞快浮现出一抹阴鸷。   而他们这边就僵持了那么几秒,附近已经有闲得无聊的人看了过来。   这其中自然包括一直死盯着他们的贾银落,贾银落脸上已无血色,紧咬着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他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他眼里心里都只知道刚才,梁易无视了他,向程愿发出了邀请。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如果眼神似刀如剑,此刻贾银落恐怕已经下了无数回凌迟的狠手。   项敬的嘴巴也像是吞了鸡蛋一般张得老大,提高了声音:“梁易疯了吧他?!”   贾银落指尖攥入掌心,几乎目眦欲裂,要费十万分力气才能堪堪维持住岌岌可危的风度,他一定不能当场出丑贻笑大方。   “我去问他什么意思!”项敬说着就要往那边冲,但刚迈步贾银落就拉住了他。   贾银落眼睑发颤,看也没看他,呼吸起伏着说:“我是他什么人,能去质问他?”   经他一提,项敬一想,好像也是啊!贾银落和梁易也并没有在谈恋爱。   由此,项敬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打开了新思路,又他妈开始瞎瘠薄猜:“落落,是不是你一直不给梁易回应,今天还不跟他一起走,他生气了,所以故意这么做给你看,想气一下你啊?梁易本来脾气就有点怪,之前也就是喜欢你才迁就你。”   若是换个人来听,估计都会觉得项敬这马桶脑袋居然能想出如此前后自洽的逻辑不去编剧本可惜了,这不扯淡吗,现实哪儿这么抓马。   可惜听的人是贾银落,他眸光一顿,几乎是立刻偏向了就是这个原因,否则的话,程愿凭什么?   而那边梁易听完程愿的话,手收回兜里,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他点着头,嗤笑道:“我是说过你有脾气,但脾气该收该放,你最好还是掂量掂量。”   话已至此,对上程愿冷眼相待的目光,梁易竟不由托出了底牌。   他微微凑近,低声述说着威胁:“你可别忘了,蓝成的业务命脉还捏在我梁家手里,蓝成最终归你还是归你老子,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程愿受不了一点靠近,立刻嫌恶地退远了,闻言神色间却未曾有任何波动。   梁易却以为他是怕了,勾起一边嘴角笑着说:“所以你在我面前最好乖一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你便。”程愿简直被这一番发言听得目光呆滞,“你的丧酒我都得考虑喝不喝。”   程愿说完这话,转身便欲离开。   谁料梁易突然发难,死死地握住了程愿的手臂。   梁易厉色疾言:“你别他妈不知好歹!”   程愿猛一用力,狠狠地甩开了他,回眸时目光陡然阴郁,只不过他始终念着这里是林思为的主场,不能破坏别人的宴会,好歹再忍了一下。   幸而就在此时,去跟林思为母亲打完招呼的方艾及时赶了回来。   这边已经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注意,方艾匆匆出现,左右打量了一下,随即也没问发生了什么,直接站在了程愿面前。   方艾脸上惯常的几分笑意不见了,五官艳丽气场强大:“梁易,程愿是我带来的朋友,你要做什么?”   梁易发起狠来也是个混不吝,他看向方艾,好歹才笑了一下说:“不就赏他个面子,让他跟我跳个舞,怎么,居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惹到了你方大小姐的朋友?那我不如问问方大小姐,这个面子你朋友该给还是不给?”   而程愿断然没有让女孩子挡在他面前的道理,他试图拉开方艾,可方艾也是个炮仗脾气,干的更是唇枪舌战的工种,方艾抱着手臂,一句话直戳梁易的心窝子:“这话你让你大哥来问我,我或许还能答一答,至于你?哈。”   “你说什么——”   梁易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他不如他大哥,太阳穴上的青筋顿时浮现。   而他身后的项敬和梁易平时关系不错,知道方艾是不能轻易得罪的,眼见着情势突然变化,也不再看戏,连忙跑过来拉住他,贾银落亦随之跟了过来。   项敬先笑着对方艾说了句:“艾姐消消气消消气,梁易他就是一时上头。”   随即又转过身去拍着梁易的手臂:“梁易你也真是的,你和他置什么气,你看银落不是在这儿吗。”   一旁贾银落没有说话,目光只在方艾和程愿之间走了个来回。   若不是梁易弃他不顾的事情在前,他正为此事怒火中烧,眼下恐怕又要为程愿居然比他先一步认识方艾这件事嫉妒得发狂了。   最后贾银落也到底是往前走了一步,对着程愿说道:“哥哥,你别生气,梁易他不是故意的。”   说完他还亲昵地拉了拉梁易,看似劝和,更似在借此宣示着什么。   方艾自然注意到了这动作,她这才看了这人一眼,目光向程愿示意,这就是你那便宜弟弟?   怎么一副回护梁易的模样?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方艾抬了抬下巴问:“他是你男朋友?”   贾银落闻言慌张地看了眼梁易,脸一下红了,摇头道:“不、不是的。”   而项敬这时候不知是脑抽还是故意的,竟直接当着方艾的面说:“梁易刚就是把程愿当成银落了,真没别的意思。”   贾银落闻言假意拉了拉他:“你胡说什么呀。”   只是他话虽这么说,眼神却还是往梁易的方向看了一眼,也像是在确认。   项敬又去撞了下梁易的肩膀,否则他也不能理解梁易的行为,追问道:“是吧,梁易?”   他们刚刚没人听清梁易和程愿的对话,但梁易现在已然被下了面子,这个场子他多少是要找回来一点的。   于是他复又看向罪魁祸首的程愿,要笑不笑地说:“是啊,你和银落高中时候很像,我刚喝了点酒,认错了。”   此话的言下之意,正是在说,他之所以看上程愿,不过只是因为他和从前的贾银落有几分相像,临时找他当当替身罢了。   可是在场几位谁不知道程愿和贾银落之间那不可调和的龃龉,若是换作有谁说贾银落像程愿,他恐怕能当场撕掉那人的脸皮。   而此刻贾银落听到梁易承认,更是越发笃信,原来如此,梁易的第一选择果然还是他,程愿最多只是他的替代品,念及此,他心中先前的愤恨总算散了些许。   方艾果然蹙了眉,这是什么颠公发言?   替身?贾银落又没死。   只不过这回不待她开口狙击,程愿竟忽地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没想到梁先生涵养不好,眼神也不好。”   此刻梁易自认为占据了嘲讽高地,他觉得现在更窝火的肯定是程愿,所以听了这话一时竟没过多气怒。   而程愿目光接着扫过对面几人,轻描淡写地继续开口:“我和他可不像,你知道谁跟他最像吗?”   贾银落心中蓦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他爹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程愿浅笑着开口,声音不大,侮辱范围却极广,“梁先生要是喜欢玩替身这套,不如让贾银落去问问他爹,说不定人家愿意呢?” 第47章   这一把输出直接上升成了父子相争禁忌局。   并且言语冲击力太大,竟还真引导着人不由自主地去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   纷纷心想,说得倒是没错,贾银落和贾秀成是真长得像,贾秀成虽上了年纪,但保养得还行,依稀能窥见年轻时的小白脸模样。   子肖父,父替子。   咦,刺激啊。   只不过岁数真的太大了点,都六十多了,梁易……应该没那么百无禁忌吧?   于是大家又不受控制地把目光落到了梁易身上。   方艾简直都要笑死,没想到程愿看着不声不响的,冷不丁一句比她还能骂,上次接风宴她没去现场真是可惜。   而除了她和程愿之外,在场其他人瞅着梁易黑如锅底的脸色,并没不识趣地笑出声。   贾银落瞳眸微颤,呼吸都变重了些,可他看看周围的人,到底是忍了又忍。   随即他眼里满是惊痛的模样,悲伤地对程愿说:“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怎么?”程愿淡然反问,“你觉得你爹不配啊?”   这问题怎么答都是个坑,贾银落闻言无措得就像一个无辜小白兔。   可这却越说就越像有那么回事,好像梁易马上就要找上贾秀成一样。   “老子他妈的没那么重口味!”梁易突然无能狂怒地辩解了一句。   只不过一旦陷入自证,就代表他把这话听了进去,这便已经是输了。   程愿轻轻哼笑了一声,带出的气音中都仿似带着嘲讽。   这一波他在大气层,方艾由衷点头。   就这,许时悬还能担心他受欺负?   梁易气得脸上的肌肉直抽搐,整张脸都表现出凶神恶煞。   最终他伸出一根手指恶狠狠地指着程愿:“你他妈给我等着,你彻底惹到我了。”   贾银落一听这话,稍稍放了放心,垂眸间掩下笑意,只是碍于方艾在场,才没把幸灾乐祸表现得太明显。   “挺热闹啊,大家聊什么呢?”忽而,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僵持。   林思为提步走来,看起来像是主人家听闻纠纷连忙过来打起了圆场。   只是他却是不由分说地站到了方艾身边,身体语言便说明了谁亲谁疏。   林思为笑着偏头对方艾说:“小艾,你好歹算是半个主人,也不帮我招呼一下,就让客人这么干站着。”   方艾笑着看他表演,附和道:“是是是,是我不懂规矩,行了吧。”   “就属你脾气大。”林思为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说完方艾,又朝对面梁易三人点了点头,“诸位,实在对不住,是林某招待不周。”   项敬哪儿敢让林思为给他道歉,连忙说:“没有没有,林哥,都是误会,什么事都没发生,是吧梁易?”   梁易拉着个驴脸,即便知道林思为是在偏帮加上和稀泥,也没办法,他蛇信子似的眼神看了看程愿,勉强笑道:“是,怎么不是。”   即便他皮笑肉不笑得相当明显,但林思为都只当没看见,依旧笑得风度翩翩。   “那既然如此,大家也都是林某请来的朋友,希望都别因此在心里留下什么芥蒂才好。”   林思为就这么在前面说着这么一番客套话,方艾则在身后朝程愿眨了眨眼。   程愿还没明白她这是想传达什么意思,便听前面的林思为忽地话锋一转。   只见林思为突然满目疑惑地看向站在三人中间的贾银落,问话间犹豫中夹杂着好奇:“不过请问这位是?”   林思为刚刚才说完来的都是他请的朋友,此刻却忽然发出这样的疑问。   这不明晃晃地就是在说贾银落并不是林家邀请的人。   所以他是……混进来的?   周围一直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闻言立刻便将目光随之落到了贾银落身上。   都说林家公子惯会做人,贾银落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猝不及防地被这样点明。   先前的窃喜落下,脸色顿时刷白,他刚才费力维持的脸面像在这一瞬间都脱落了下去,脸上火辣辣地疼。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飞速旋转起来,他甚至还从不远处的人群中听见了一阵讥笑,是在笑他吗?凭什么笑他?!   只不过林思为点到为止,立刻又恍然大悟似的说:“是梁易或者项敬的朋友对吧?恕我眼拙嘴笨,竟问出这种傻话。”   不过他话虽这么说,但大家的看法却没有因此好多少。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种场合岂能随便带人来呢,除非带的是自家亲眷,又或者是像林思为和方艾那样胜似亲兄妹一样的关系。   真这么做也太不懂事了些。   而被提到的梁易现在自己都受了一肚子气,哪儿有心情管他,蹙着眉装没听见。   倒是项敬,他脑子本就时灵时不灵,如今正好碰到了卡顿的时候,闻言竟然直接反问了一句:“啊?银落你不是自己来的吗?”   贾银落:“……”让他死,就现在。   而这么一番周转下来,一旁的程愿倒是确认了,林思为没有再给蓝成发另外一张邀请函。   所以方才贾银落在门口出示的就只能是他没有收到的那张。   既然他敢这么做,那就代表着已经默认要承担带来的连环风险。   程愿微眯了眯眼,幽幽开口:“我说呢,怎么我的邀请函不见了。”   话音一落,一阵寂静,舞池中悠扬的音乐越发衬托得此处落针可闻。   而随着最后这一句话,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便已经清清楚楚。   原来还真是冒名顶替混进来的。   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围观的人群中刚还有人加了贾银落的微信,见状微蹙着眉看了他一眼,连忙拿出手机删除了。   一时间现场气氛相当微妙。   如若此处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就像上次在蓝成被李常非当众倒戈骂了一通一样,贾银落都完全可以不在乎,事后找人将李常非报复一顿也就完了。   但此刻并不是,现场全都是他试图结交而不得的人。   贾银落顿觉脸都丢尽了,一贯伶牙俐齿的人此刻竟说不出一句狡辩的话,痴愣愣地站在原地。   林思为看似也顿了一下,片刻后笑着说:“没事,来者是客,来者是客。”   可他虽然这样给了台阶,贾银落却愈发无地自容,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便狼狈地转身往宴会厅外疾步走去。   只不过在贾银落离去之前,再也控制不住,怨毒地看了程愿最后一眼。   项敬反应过来,连忙叫唤着追了上去;梁易也不想再成为众人的谈资,阴狠地注视着程愿,亦是倒退着走出了宴会厅。   当事人一瞬间走了一半,周围的人也不好再看热闹,纷纷散了,而这些事除了当事人能记恨日久之外,忙碌的看客们恐怕一回头便能忘个干净。   方艾对转回来的林思为竖了竖大拇指:“果然心黑还是你黑。”   林思为没接她的话,只是当真有些抱歉地对程愿说:“邀请函的事是我的过失,应当亲自送上门,不应寄到蓝成。”   这怎么也怪不到林思为头上,程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您言重了。”   眼见林思为还得再说几句,方艾赶紧打断:“行了,别整这么客套,你接着忙吧,我们先走了。”   “合着我就是一工具人是吧?”林思为笑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还是将他们一并送出了门。   出了叠翠山庄之后,方艾叫司机一路把程愿送回了小满居。   临分别之前,方艾想起刚才梁易和那贾银落的神情,有些担心地说了一句:“你还是小心点哦。”   程愿笑了笑:“没事。”   方艾想想也是,有许时悬在,该担心的总不该是程愿,而今晚的事就算她不去添油加醋,也总有人能传到许时悬的耳朵里,以许时悬的脾气,不可能不秋后算账。   方艾念及此便放下心来,跟程愿说了下次再见。   而那边,贾银落跑出宴会厅,颜面扫地的狼狈过后,升腾起来的却是无边怒意。   贾银落在一处花丛边停下,泄愤似的狠狠地踢着眼前鲜妍盛放的花丛,毁了一个稀巴烂,白色的裤脚也染上了泥泞花汁。   项敬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眼下他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刚才是怎么回事,可他跟在贾银落身后习惯了,完全没觉得他此举有任何不妥。   他满含歉意道:“不好意思啊银落,刚我真不是故意的,就你知道我这破嘴吧——”   贾银落脸庞隐在阴影里,开口时语气辨不分明,他轻声开口:“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只能怪一个人。”   项敬闻言,领悟了一下,又有些为难地劝他:“啊?银落,但林哥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事儿没什么的,大家转头就忘了。”   “……”林哥你大爷啊林哥。   贾银落深呼吸一口气,忍了很久才忍住了没有敲开项敬的脑子看看到底是什么构造。   他也不想多说了。   正此时,身后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贾银落回头,看见了同样满面戾气的梁易。   他微抬起眸,忽然意识到,前一阵梁易一直拖着他们不搭手蓝成的事,不会就是为了程愿吧?   看不出来啊,程愿这么个土鳖竟还有勾引梁易的本事。   待梁易走到近前,贾银落没说话,只眼神直直地看着他。   大约方才贾银落真的气狠了,眼下面对梁易时,竟也忘记了做出乖巧讨好又欲拒还迎的姿态。   在路灯下竟显出几分冷感。   梁易一看,蓦然愣了一下。   其实刚才他没胡说,他是真的觉得程愿有些像高中时候的贾银落。   那时贾银落要矜傲高冷些,面对他的追求最多也就是笑一笑,不怎么会给他正脸。   他高中也总是爱穿洁净的白衬衣,便给梁易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所以他们说得没错,贾银落确实是他的白月光,但却仅限于高中时候的贾银落。   后来的贾银落越发圆滑,他和贾银落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近到甚至见了许多次贾银落在他身下辗转的模样。   却都不似从前,连贾银落自己都没法比得上自己。   直到上次偶然见到平静冷淡的程愿。   梁易便动了心思。   只可惜,这人过于不识好歹,他能容忍程愿耍耍小性子,却并不能容忍他踩踏到他头上。   梁易上前,碰了碰贾银落骤然间神情肖似从前的脸庞,低声开口:“我刚叫人查过,程愿和林思为方艾他们关系尚浅,只是上次查你们公司的账时有过交集。”   所以,不足为惧。   贾银落闻言仰头,去碰了碰梁易的嘴角:“动作要快。”   “等着。”梁易掌住贾银落的后脑勺,“不出三天,我要他来求我。”   而这边程愿回家之后,他刚刚虽然和方艾说了没事,但也知道,不可能真的没事。   经此一晚,先前摇摇欲坠的平衡,算是彻底裂开。   不过本也只是早晚的事罢了,如今是进是退是生是死,总算要有一个结果了。 第48章   程愿回去之后打开电脑,不再投鼠忌器,立刻出具了一份罢免贾秀成股东职务的文件。   公章在他手里,文件即刻生效。   他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周一,直接便发出了通知。   马云山一收到消息,也马上做出了反应。   他们早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彻底撕破脸的这一天,所以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并没有什么始料未及的感觉。   只需要按照原定计划去做就好了。   梁家这条产线注定保不住,看梁家人早就站好队的这态度,也没有什么要保的必要。   所以他们只能狠下心来断尾求生。   还好这一批次的货物还能供应一段时间,他们可以打这个时间差,再去寻求新的进出口贸易合作方。   之前他们也早已经开始在做这件事了,马云山说已经有了眉目。   除此之外,程愿也给新添加微信的林思为发了消息,希望他能帮忙介绍一下相关单位办案人员,让官方介入稽查。   林思为虽然在忙,但回消息很快,也没犹豫考量,直接便答应说他明天就去单位走流程。   程愿十分感激。   此外他又再和马云山以及职业经理团队连夜商量,将之前所做的所有预案全部启动,包括线上舆论监测和线下口碑控制以及其他货物渠道管控等等。   总而言之,能做的基本都做完了,他们已经尽全力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准备抵抗风险,以便于能在这动荡之中寻求一丝稳固,而不被这股汹涌的浪潮冲击致坍塌。   人事已尽,程愿放下电脑和手机,他坐在地毯上,往后一靠,头搁在了沙发上,他就着这个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今夜暂时已无事可做,只能等待着风雨欲来,不知风停雨歇之后,最终是谁会迎来灿烂朝阳。   程愿此刻神色看似思绪芜杂,但实际上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想,也没有过分的心烦意乱和焦虑不安。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也没一会儿,程愿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看明晃晃的灯看久了眼前也出现了一团团模糊的、黑白交织的光影,直叫人眼晕。   程愿赶紧闭上眼睛,试图伸手揉按一下时才突然感觉有哪里太对劲。   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今天又带的是隐形,就说刚刚怎么推眼镜推了个空。   那这下岂不完了。   上回他戴隐形的时候,许时悬费劲巴拉地给他抠了半天才抠出来,明明就也是无从下手,却偏偏还要在他面前装得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程愿想想他那时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笑完之后,程愿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忽然意识到,他已经走了一周了啊。   原本按照说好的,他这周末应该去白栖园,但现在许时悬不在,许圆圆也不在。   片刻后,程愿眨了眨眼,摒去这些已经无法发生的事。   他站起身,先去浴室取了一下隐形。   虽然确实也费了点时间,但怎么感觉好像……比许时悬帮他轻松一些?   出去的时候,又正好听见聊天视频在响,走过去一看,不正是刚才想到的人又是谁?   程愿滑下接听,许时悬的脸即刻浮现在手中的小屏幕上。   不知道是不是原本相处时间就没多久,眼下程愿忽而定定地看着,竟一时觉得像是好久没见了似的。   “怎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我了?”许时悬在那端亦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程愿。   原本他是想熬到回来再说的。   可今天方艾发的那张照片叫他实在按捺不住。   他的养分即将枯竭,即便只是隔着屏幕遥遥看一眼,也能续上一续。   所以他还是忍不住率先拨来了视频。   “没有。”程愿回神,看着他身后天光明亮的背景问,“你在忙吗?”   许时悬现在没在酒店,看起来像是在一个会议室里,长长的会议桌上摆放着满满的材料,他独自坐在遥远的一端。   但这会儿许时悬却没及时回答他的问题,他注意到程愿微红的眼角,眉目忽地一凝:“眼睛怎么了?”   其实从南城见面至今,许时悬都一直没再见程愿哭过,但程愿一有任何异常,他就总担心他哭。   在这一瞬间,许时悬脑中甚至转过了许多种可能。   今晚林家宴会的事还没有人跟他说过有没有突发情况,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冲撞他了?还是碰到了什么蠢货?   好在在许时悬思维无休止发散之前,程愿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解释道:“我刚刚取了隐形,有点不太会,搓出来的。”   许时悬闻言,微蹙的眉头这才松了一些,同样也想起了上回的事,很快他便说:“下次等我在的时候你再戴,搓出来不好。”   说得像他很会似的,程愿不信任地看着他。   许时悬力争道:“那次之后我特意学了,现在戴取都已经很熟练了!”   见他说得这样煞有介事,程愿笑了笑,顺从道:“嗯嗯,好。”   “你又敷衍我。”许时悬想咬他,但也办法即刻证明给他看,只能转而又回答了程愿刚刚的那个问题。   “是有点忙。”许时悬说起来便轻‘啧’了一声,不怎么高兴地说,“我可能要比预计时间晚几天回来了。”   他原本是说下周末回来,现在看来,还得再待一阵了,不过跨国业务出长差是常有的事,而许时悬说‘有点’,多半是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嗯。”程愿理解地说,“慢慢来,不急。”   “都不催催我。”许时悬见缝插针地追问,“你就不想我吗?”   程愿认真地回答:“不催,好好工作。”   插针失败,许时悬眉目幽怨地望过去一眼。   片刻后,他又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再度追问了一遍:“除此之外,今晚真的没什么了?”   程愿却没被诈到,他眸色清澈,只望着许时悬笑。   最终只是应道:“嗯,没事。”   许时悬静静地同他对视片刻,明白了他的态度。   他们之间,他不私自追查也不私自插手他事的承诺依然存在。   许时悬凝望着他,点点头,只能不再追问。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许时悬还叫程愿站远一点让他再看看。   等到后来,程愿这边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而许时悬也要重新开始工作了,程愿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你先忙吧。”程愿主动说,“我也去洗澡了。”   “去洗。”许时悬没有缠着他不让他的休息的意思,只不过在程愿说拜拜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视频别挂。”   程愿一时竟有些没听懂,他去洗澡,不挂视频,那是要……干什么?   他抬眸,茫然地看向一脸坦荡的许时悬。   许时悬理直气壮地继续安排:“我放了个支架在你床头,待会儿睡觉的时候把手机静音放上面,我不吵你……又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可以吗?”   程愿闻言想了一下,觉得两人反正什么都干过了,好像也不差这一点。   于是他便摇了摇头,听话地应:“没有,可以。”   许时悬满意地笑起来。   程愿便拿着手机进卧室找衣服去了。   正好这时有个下属过来找许时悬签字,他也把手机放在一边,只耳机里听着电话那头程愿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原本的意思其实只是程愿去洗澡的时候也先把手机放床头,那会儿不用管他。   可他埋首签文件签着签着,耳机里却忽然传来流水哗啦的声响,像是从花洒中喷薄而出的。   许时悬流畅书写的笔尖猛然一顿,钢笔在纸上晕染出一团墨渍。   许时悬锋利的眉眼很是愣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什么,猛然抬眼,看向了只面向他一个人的手机屏幕。   ……倒不是想象中的画面。   只不过比他想象中却还要更氤氲朦胧一些。   程愿应该是把手机放在了洗手台边上,镜头只照得到淋浴间的玻璃隔断。   可那磨砂的玻璃之上,是程愿隐约模糊的身形轮廓。   仿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分明看不真切,却越发叫人浮想联翩。   见他抬手,会想他是否抹上了白桃香的沐浴露;见他仰头,会想温热的水流是否潺潺地吻过了他漂亮精致的眉眼、嘴唇、再往下流到脖颈锁骨……   那些原本是该由他亲自吻过的地方。   许时悬往后靠进椅背,望过去的眼神似浓墨似风刀。   ……   等程愿洗完澡穿着宽松睡衣头上搭了块毛巾出来时,一眼便看见洗手台角落的许时悬。   他几乎忘了还开着视频这件事,差点吓一跳。   他拿起手机边出浴室边说:“我洗完了。”   “嗯。”   听他这低沉的声音,程愿不禁看了他一眼,怎么感觉他洗完澡出来许时悬好像突然变严肃了,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但不等他问,许时悬又言简意赅地说:“吹头。”   “好。”程愿觉得自己也帮不上许时悬什么忙,还是不多加询问徒增他烦心了,于是只乖乖地去做自己的事。   未免吵到许时悬,程愿把吹风开得很小。   但也没一会儿就吹干了。   程愿躺进松软的被子间,把手机放到床头对准自己的位置,轻声说道:“那我睡觉了。”   许时悬仍是一字经:“嗯。”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并且今天程愿也有些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程愿睡觉很乖,几乎从不乱动,只不过他喜欢把脸埋一半进被子里,只看得到闭眼之后软软垂下来的睫毛。   许时悬方才狠狠工作了一番,脑子才好不容易重新被正经的各项报表所充斥。   此刻一抬头,看着程愿安静的睡颜,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心中好像忽然又陷下去了一块。   许时悬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屏幕,对着在万里之外的寂静深夜中沉睡的程愿笑了笑,轻声说:“晚安,我的愿愿。” 第49章   一夜宁静安然。   程愿原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因为睡觉还有个人时不时盯着你的感觉应该会很奇怪。   没想到事实完全相反。   程愿睡得很好,从入睡起便不觉得有任何不舒适的地方。   只不过他刚睡醒起来的时候再次忘记了视频的存在,在被子里习惯性翻了两下身之后这才撑着坐了起来。   头发间翘起两根呆毛,正坐在床上发呆醒盹儿。   “醒了?”   若非声音熟悉,程愿又得被吓一跳。   许时悬看见他回头时睁得溜圆的眼,沉声笑了起来。   程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你还没挂啊?”   他还以为许时悬也就是尝试一下,早趁他睡着的时候挂了呢。   “我有备用机,一直看着你不影响。”许时悬解释了一下又问,“吓到你了?没开静音吗?”   “一点点,声音开得小。”程愿也没不承认,而他昨晚睡前确实没完全关掉声音,就当是助眠的白噪音,只不过在安静的清晨骤然响起就有些突兀。   许时悬才不管那么多,自顾自地把这理解成了程愿也想听着他的声音睡觉。   接着程愿伸手拿过床头的手机,发现电量居然还剩一点点,新手机续航就是好,他赶紧充会儿电,想了想又跟许时悬说:“但我没有备用机诶。”   许时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知道,待会儿你挂你的。”   程愿其实真不是那么黏人的人,但也想着许时悬隔空陪着他睡觉,他却不能投桃报李,有一点小小的愧疚。   于是他还是趁现在没去上班,尽量跟许时悬多说了说话:“你回酒店了吗?”   Y国那边现在也已经凌晨,但许时悬衣服都还没换,很显然是刚回去。   如此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即便是精力旺盛如许时悬,神色间也有些许疲惫,声音都带着一点哑。   “回了。”许时悬说,“洗个澡睡觉。”   程愿不知道怎么安慰,想了想却也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辛苦了。”   “没事儿。”许时悬盯着他说,“等会儿放松一下。”   “按摩吗?”程愿单纯地问,“这么晚了还有技师吗?”   “当然有。”许时悬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深夜自助。”   程愿却没多想,还以为是那种自动按摩椅,他点点头应:“哦,这样。”   然后接下来,他才终于明白是哪样。   他起床去刷牙的时候许时悬也拿着浴袍进了浴室。   许时悬效仿程愿昨晚的摆放位置,只把手机放在对准磨砂玻璃的洗手台上,只不过此外还精心调整了下打光和角度。   程愿一开始便没在意,也将手机放到一边,自顾自开始刷牙洗脸。   等他最后洗完毛巾挂回架子,才腾出了手去拿了手机。   然后他盯着雾气朦胧的玻璃门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个方向居然是能看清人影晃动的!   而许时悬眼下这个姿势像是倚着墙壁、头微微仰起,程愿几乎都能想象到他侧脸和下颚的线条。   只是他这看起来不太像在洗澡,也没听到水流的声音,那他……在干什么?   他正想开口询问一下,手机那头却猝不及防传来一声低喘。   程愿饶是再迟钝,听到这声音也顷刻反应了过来。   所以他说的自助和放松居然是这样吗!为什么要给他看!   程愿目瞪口呆,一瞬间惊得手机都没拿稳,‘砰’一声掉到了地上,不由传出一阵响动。   偏偏手机是背面着地,那块磨砂玻璃后的虚影还是清清楚楚地映在程愿眼底。   他见许时悬似乎是听到动静微微侧了侧头。   但他却并没有停下来。   这致使程愿根本都不敢去捡这个手机,整个人贴到浴室角落,微张着唇,面红耳赤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许时悬那把像是溪流划过砂砾的沙哑嗓子带着一些压抑传来,却只是叫了他的名字:“愿愿。”   程愿满脸通红,听到叫喊还是下意识应了:“怎、怎么了?”   可许时悬却没回答他,仿佛叫他一声,也只是为了听到他的回答,至于回答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   自此之后,江河奔涌、繁花盛开,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时刻攀至了巅峰。   程愿听到许时悬舒适地呼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才终于传来了淋浴的声音。   程愿闻声,亦如释重负,这才敢猫猫祟祟地挪过去捡手机。   可这之后却还是没敢再多看一眼,把手机放一边赶紧去干自己的事去。   等他换完衣服收拾得差不多,许时悬也终于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了。   许时悬一开始没在镜头里看见人,但他对程愿居然没挂电话的反应已经相当满意。   许时悬白天忍了大半天,眼下那叫一个轻松惬意,过了会儿闲闲开口问道:“人呢?”   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微哑的余韵。   程愿其实一直都把手机放在手边,听到询问这才磨磨蹭蹭地出了镜。   颊边还泛着没褪干净的粉红。   许时悬笑得更畅快了,他偏还要得寸进尺地提醒一句:“谢谢。”   谢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程愿突然觉得他好坏啊。   他没回答,只垂着眸说:“我要去上班了。”   说完后,他这才抬眸看了许时悬一眼,许时悬穿着洁白的浴袍,湿湿的额发散落下来,正看着他笑。   程愿咬了咬唇,这才继续说:“你……晚安。”   确实不能再继续逗,不然该恼了,许时悬终于做回了人,回道:“嗯,那你早安,出门小心些。“   这话说完,程愿急忙按了挂断。   终于结束了这一场长达八小时的视频通话。   手机都烫了。   但手心和脸颊更烫。   程愿又回浴室去洗了几下冷水脸,狠狠甩着脑袋,试图把刚才看的画面清除出去。   ……清除无效,实在是太过硬核洗脑。   但好歹他人不再那么烫,不再感觉随时要烧起来一样。   最终程愿满脸麻木地出了门。   幸而抵达蓝成之后,他便没再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风月之事。   他昨夜罢免贾秀成的事是直接全公司下发的通知,并不是单发给相关知情人。   所以从他一踏进蓝成大楼,从前台开始的每一个人,都按捺不住地朝他看过来,也有很多人看起来想问些什么,是一副副欲言又止的脸面。   纷纷心想,仅仅过了一个周末,公司又要再度变天。   程愿抵达办公室没有多久,马云山便也进来了,彼此没多说什么,但马云山一贯温儒的神色凝重下来。   程愿想了想,到底是说:“马伯伯,尽人事听天命。”   马云山对他笑了一下,只不过始终笑得有些勉强,因为他心里总发慌,总觉得即便他们准备了这么久,也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果然没过多久,余年脚步匆忙地跑了进来。   像是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开始落下。   一见他们都在,余年立刻便道:“小程总、马总,出事了,海江区新店发生了恶性事件。”   据余年飞快汇报所说,有顾客在海江区新店的海产品区买到了蓝环章鱼,蓝环章鱼剧毒无比,眼下那位顾客已经住进了ICU。   他的家人幸免于难,但对于蓝成竟然让这种剧毒东西混入食品区这件事怒不可遏,此刻已经扯了横幅在海江区新店门口怒批蓝成连锁谋财害命!   并且这件事几乎是以秒速在网上发酵了起来,除了追讨这件事的人之外,竟还异军突起,有许多不知名的‘网友’借此时机,又‘想起’一些从前有关蓝成连锁的其他负面事迹。   比如什么买到过期商品、上架过三无产品、重复收钱、服务态度不好等等。   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蓝成推到了风口浪尖。   余年说:“在这件事爆出来之前,我们的人没有监测到任何异常,而现在……也公关不了。”   这话的言下之意相当明显,这是贾秀成,哦不,应该说是梁家那边,真正出手了。   “先让保安把在海江区闹事的人拉下去。”时机这么巧,这人很难说是不是来当托的,程愿说道,“再叫人查一下蓝环章鱼的事,不论是真是假,总要有个交代。”   待余年领命走后,职业经理团队的几个人全都一起进来了,集体想办法进行这次公关。   程愿也打开了电脑,操作一番之后,事实证明暂时还没有什么内容是他公关不了的。   只不过对方应当人多势众,他删多少造谣帖,对方就连着发多少,并且越演越烈,发帖的同时还附带上了一些所谓的‘证据’,看起来相当具有说服力。   还真有不少围观的路人渐渐相信了这件事。   程愿点开看了一些,微蹙着眉问马云山:“这些事是真的吗?”   马云山也戴着眼镜大致看了一遍,却没有即刻否认,他缓缓说:“有一部分是真的,此前贾秀成管理蓝成时,虽受董事会掣肘,但他权力很大,所以确实时有漏洞发生。”   部分真部分假,那么真真假假便很难辨别了。   这部分真的,会让假的也都变成真的。   而这些事正发酵得沸沸扬扬之际,网上竟还有人突然把矛头明明白白地指向了程愿。   说现在蓝成已被他夺权,可他是个半灌水,根本就不会管理公司,如今出了这种事,他也只会隐匿身形,不像以前老贾总,凡事亲力亲为,蓝成有什么事都是冲在最前线。   如今真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好人没好报啊,明明之前还满心欢喜地迎儿子回家,结果却落了这么个下场,蓝成多年基业迟早要毁在他手里。   总而言之,就是踩程愿捧贾秀成,说贾秀成才该是蓝成名正言顺的主人。   种种言论不一而足,办公室里氛围相当凝滞。   马云山看得都生了气:“颠三倒四,胡言乱语!”   程愿没说什么。   很快余年再次拿着调查报告进来,说中毒的那位顾客确实昨天在海江区新店买了章鱼,但更多的事他们却接触不到了,ICU门口有人看着,他们的人无法进去,对方家属也无意和谈,反正就是要闹到底。   程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跟团队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就此事发个公告,表明蓝成没有推卸责任的态度。   可惜这声明还没带来什么有效反馈,下班之前,新的一则通知再度抵达。   这却是由市监局发来的,说查到蓝成连锁海江区新店没有食品卫生许可证和消防安全合格证,责令立刻关店整改。   “这怎么可能!”马云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前些日子我分明一一查过,每一家分店的手续都是齐全的。”   程愿自回来起,虽不是专业对口,嘴上也说着有心无力不感兴趣,但他上上下下的事真没少干,基本将从前贾秀成经手的东西全都复核了一遍。   没想到还是爆了雷。   程愿记得这海江区新店是才开业不久,之前还在新闻上见过贾秀成和贾银落去剪彩的事。   由此看来,当时他给贾秀成递了刀,贾秀成反手也给他埋了坑。   而既然官方通知已出,这件事短时间内便不可能再有反转。   “关。”程愿当机立断,转而又问道,“那边的货物调完了吗?”   海江区那儿有一个仓库,里面存着不少货,甚至蓝成连锁其他区的分店也有不少都是从海江区调货的。   而今天早上的事一出,程愿便似有所感,立刻就叫人着手去做这件事了。   马云山听后打了个电话询问,很快得到了回复。   “调走了一半。”马云山眉心皱成川字,回答道,“但市监局已经叫人赶了过去,剩下的没办法再动了,他们这次动作这么快,肯定是梁家搞的鬼!”   程愿只点点头说:“没事,有一半也好。”   接下来,大家继续各司其职,有负责舆论的、负责调控的、负责盘查的……程愿还临时出了个文件,废止贾秀成在位期间签署的一切协议。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华灯初上,却没有谁敢放松警惕,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他们的对手,不知道是何等的庞然。   办公室里一片屏声息气,只有键盘按动和纸张翻阅的声音。   临近十点时,程愿刚想说让大家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马云山却忽然抬头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跟他说:“愿愿,梁易找你。”   程愿的手机不接陌生电话,估计是梁易没打通,才辗转打到了马云山那里。   他那种癫公人设,说不定会一直纠缠。   程愿便接过马云山的手机,进了内间小休息室。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程愿听到那头推杯换盏的声音,好像已经提前开始了庆祝。   “程愿?”梁易满含傲慢的声音传来。   程愿虽没回答,但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呼吸,梁易嗤笑一声,继续道:“怎么样,今天这份礼物,还满意吧?”   程愿依旧没说话。   但他这态度不知道哪里又让梁易觉得爽快了。   梁易竟越笑越大声,就在程愿准备挂断之际,他忽然又说:“不过我早说了,你要是在蓝成混不下去可以来找我,我既然说了这话,还是给你个机会,盛世406,十二点之前,自己来找我,说不准我今晚一高兴,就不跟你计较了呢?”   说完却只听程愿冷冷笑了一下,这依旧不屑一顾的态度叫梁易的笑容即刻停止。   接着他听程愿说道:“有病去治,治不好也算医生尽力了,另外我也早说过,你的丧礼我都得考虑去不去。”   那边‘砰’一声巨响,似乎是梁易砸了一个玻璃杯,他咬牙道:“程愿,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做事不留情面。”   “你的情面还是留给贾银落和他的替身贾秀成吧。”程愿说,“我消受不起,担心折寿。”   梁易简直都要被气癫了:“行,看来你是准备鱼死网破是吧,行。”   “哦对了,当初不是立了遗嘱么。”梁易想起这件事,反过来讥讽道,“那你不如现在自杀一个,让遗嘱生效呢?”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在这之前,我一定先申请破产,总不能我一个人玩完。”程愿想了想又道,“不过说不准我自杀之前还真会去找你,你出门也最好小心点。”   梁易闻言还真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那就走着瞧。”   挂断梁易的电话之后,程愿没再多说什么,让大家回去休息了。   只不过他自己没回小满居,留在了公司加班。   第二天一大早,办公室里又像昨天一样齐聚一堂。   而这天,之前林思为答应他申报的稽查之事也迅速落到了实处,蓝成当真来了稽查小组的人。   只不过这件事并非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尤其眼下大幕已拉开,最后这组人会直接转成破产清算小组也说不定。   除此之外,今天倒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但却很像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直等第三天时,果然又迎来了下一个噩耗。   他们刚刚得知,贾秀成竟然私下和梁氏签了一个进出口合同,拿到货物的价格远高于平时的正常价格,并且批量巨大,但又还不到违背公序良俗的出格地步,很难申请废除。   如果这个合同真的执行下来,便相当于他们要白白给梁家送上一笔巨款。   而且梁家手段颇多,完全有可能短时间内压着他们的货不发。   如此一来,蓝成便极有可能面临现金流断裂的危机,届时周转不上,后续货物也没办法供应,一旦他们手里这批货物售卖完成,那他们将毫无续航。   比起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的舆论,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程愿此刻看着这份合同的复制本,眸光落在了7月17号的签署日期以及乙方蓝成加盖的公章之上。   日期是上周,合同上没有贾秀成的签字,所以他的废止协议没有用。   可是……程愿这回是真有些疑惑:“他哪儿来的公章?”   自他回来之后,公章便一直在他手上亲自保管。   家里和公司放公章的保险柜他都设置了加密程序,他确定没有被攻击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贾秀成用的至少不是他手中这一枚公章。   程愿想了想又问:“申请公章鉴定了吗?”   余年很快拿出了一份对方顺便邮寄过来的鉴定报告,鉴定结论上明晃晃地写着那合同上的公章和他们公司的备案印章显示一致。   这回程愿也不禁凝下了眉头,低声说出结论:“所以贾秀成是私藏了一枚公章,甚至还是用备案的源数据去刻录的,基本相当于我手中这一枚的翻版。“   谁都知道公章只能有一枚,可他私藏的那一枚若是永远不拿出来,也谁都不能证明还有一枚假的。   身为合同甲方的梁家更不可能承认这件事,所以只要死咬这是他们公司真实的意思表示,这个合同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果毁约,那么便将面临高昂的违约金,最终导致的会是一样的结果。   想不到贾秀成在位时,还真偷摸干了不少事。   “去向公安申请公章重新备案。”程愿坐回椅背中,面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得死气沉沉的大家,缓声说道,“鉴定也要重新做,多做几家。”   话虽是这么说,接下来也确实该这么做,但大家都知道,这些都只是事后补救的办法而已,这个合同一出,他们便已经完全处于了被动地位。   并且……胜率低到几近于无。   甚至有人对此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但还是有人领命出去继续办事了。   而马云山怒不可遏之余,也还是觉得不可置信:“贾秀成这是要把蓝成拱手送给梁家?”   程愿眼眸看着眼前的桌面,没出声。   但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他们想把贾秀成赶出蓝成,贾秀成自然是同样的想法。   他自己没那个实力,自然只有借助有力的臂膀。   换做其他家族他或许还要犹豫一下,可梁家不同,梁易喜欢贾银落,所以即便这次蓝成真被梁家趁机收购,贾家父子说不定还是能继续像从前一样。   这样一来,出局的就只有程愿。   不可谓不是一把好算盘。   接下来当天下午,他们又陆陆续续收到了许多消息。   可这一回,却全都来自于各路合作方。   原本有意向签约的表示婉拒、合约即将到期的表示不再续约、甚至还有想强行解约的。   其中有几家合作较久的公司委婉地提醒他们,属实是自家企业也要生存,实在不能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便只能对不起他们了。   程愿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原来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即便做了再多准备、有过再多的预案,面对来自更加强大的资本围剿,仍是毫无还手之力。   而他的职业经理团队看完这一封封的来信,愈发摇头叹气,纷纷表示爱莫能助。   并且大胆估计,照这么下去,不出一个月,蓝成就会彻底破产。   除非接受其他大公司的收购,可从此之后,蓝成可能也就不再是蓝成了。   有经理人在临走之前安慰程愿,说但凡只有外因或者内因,蓝成都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偏偏是如此内外围困,内部反水的人还是蓝成曾经的掌权之人,这样的境况之下,没有任何一个公司能够逃脱现在这样的命运。   程愿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应的,大约只是浅浅笑了一下,接受了对方好心的安慰。   渐渐地,经理团队的人全部退出了办公室。   只剩下了马云山和程愿。   程愿精神紧绷了三天,几乎就没睡过连续的整觉,此刻不由自主地便发了会儿呆。   心想,难道就这样了吗?   难道真的要申请破产?   其实这样也不是不行,至少贾秀成和梁易也得不到,至于贾秀成的其他事,他可以另案再查。   就是不知道破产完成之前,会不会再有变故发生。   “诶,好好,拜托您了,您考虑之后麻烦给我回个话。”   “刘总,好久不联系,是对,您在开会?喂喂——”   程愿听见动静抬头,发现马云山还对着眼前的电脑在不断滑动着什么,同时手上不住地开始打电话。   被挂断一个,又继续打。   如此周而复始,好像不知疲惫、不知放弃。   可程愿知道,他也好几天没怎么休息了,眼下不过是在憋着一口气强撑。   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片刻之后,程愿终是忍不住喊了一声:“马伯伯。”   马云山抬头,却还是尽量不在程愿面前表现出疲乏,但他看清程愿的神色,站起身走到他办公桌前说:“愿愿,还没到最后的时候。”   “分店关了可以重开,和梁家的合同可以打官司拖着,合作商没了可以再找……总之现在还不到最后的时候。”   他虽看似冷静,但说这些话时,情绪却难免波动,因为他心中其实知道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他们眼下的境况想挽大厦于将倾无异于蚍蜉撼树。   破产清算两败俱伤说不定都是最好的结果。   可他就是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么结束。   马云山好像一瞬间都老了许多,他强撑着说:“只要我们熬过这一段时间,熬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段时间是多长呢?没有人知道。   到底又能不能熬过,也不能确定。   只是他既然有如此想法,程愿也并不想敲响退堂鼓,打碎他的信念。   因为马云山好像是真的把蓝成当成他的信念。   所以程愿当时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次日,他从余年处得知,马云山已经将他的全部存款转到了蓝成的对公账户上,还把他名下所有的房产挂上了网站,手里该出的基金股票等全都出手。   总而言之,一副誓要与蓝成共存亡的决心。   其实说实话,程愿也不甘心。   但他的不甘心和马云山有所不同,他更多的是对妈妈和贾秀成一家的不甘,他不愿见到贾秀成他们好过。   但对于蓝成,或许是从前没有接触过,他本身是没有太大感觉的。   他只觉得人死复归去,这些身后事务有便有,没了也就没了。   直到此刻,程愿不得不承认,他有些震撼。   他的看法一瞬间虽然很难改变,可他也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马云山为蓝成如此破釜沉舟。   就算是责任,也只该是他的责任。   于是他找到马云山,对他微笑着说:“马伯伯,你不用这样,我有办法,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你今晚先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等我的好消息,好吗?”   他好说歹说,总算是劝得了马云山回家。   而程愿自己也着实有点再撑不住。   四天以来,头一次回了小满居。   他回去之后,好好地洗了个澡,然后倒头便睡了下去。   只是这回睡梦中仍然不得安稳,断断续续的感觉做了很多梦。   可真要说梦见了什么,他既想不起来也醒不过来,像是被魇住了似的。   直到他感觉似是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   程愿睡梦中不断颤动的睫毛这才渐渐安稳。   但睡到半夜,他还是猛地一下,突然间惊醒过来。   然后一偏头,看见了身边正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的许时悬。   程愿惊讶得话都有点捋不直:“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完还忍不住去戳了戳许时悬的肩,发现人竟然是真的。   可他还记得许时悬说要推迟回来的话,今天分明才周四,不仅没推迟,还提前了?   自从上次视频之后,许时悬再度奋发,几乎也是整夜整夜地不休息,硬是将行程压缩到了今天。   谁知一回来,便见程愿不安稳地蜷缩在被子里,即便睡着了眼皮都在抖。   许时悬心疼坏了,什么都没收拾,洗了个澡便赶紧上床哄他。   而他也已经知道了近日发生的事。   许时悬叹了口气,在他额头上珍重地吻了一下:“再不回来,我这个男朋友也太不称职了。”   程愿一时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只眼睛盯着他的锁骨,由着他亲。   许时悬抱着他,深夜里语气柔和地问:“宝贝,这次要不要告诉我,受欺负了吗?”   他说完之后,见程愿还是有一会儿没说话。   许时悬轻轻拍着他的背,还以为程愿仍旧是不想亲口告诉他,仍旧不想他插手他的事。   他眉目沉沉地望着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板,却也是一时真不知该拿程愿怎么办还好。   可这回发生的事有点太大了。   不过就在他想再问问程愿之时,程愿好像是才反应过来他真的回来了。   程愿意识到这点,越发挪进许时悬怀里。   他伸手紧紧抱住许时悬的腰,脸颊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竟是主动说道:“许时悬,你帮帮我,好不好?” 第50章   这是程愿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向许时悬求助。   之前许时悬虽曾数次表达过可以帮程愿解决一切阻碍,但纷纷都被程愿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过去。   即便找他帮忙,也只是找找律师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忙。   许时悬总觉得他这是跟自己生疏客气的表现,明明都已经是这样的关系。   不过他虽则对此有一点小意见,但也从没想过要逼迫程愿,从而强势地去插手他的事。   如今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可许时悬却并不觉得程愿这是在向他示弱,他只觉得程愿这是开始信任他的表现。   许时悬抱紧他,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应道:“好,什么都好。”   程愿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片刻后仰头看着他,眼眸带着水汽似的,看得直叫人心软。   对于许时悬答应得这么干脆他并不意外,可正是这样的干脆,叫程愿觉得不安。   “那你现在先好好睡一觉。”许时悬低眸同他对视,往前吻了吻他的眼睛,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好吗?”   “好。”程愿道,“谢谢。”   程愿说完,想了想,仰头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又往上亲到嘴唇。   “虽然我很喜欢这种答谢方式。”许时悬任他亲了会儿,把人按到怀里,“但你要是再点火,今晚可能就睡不了了。”   许时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愿听后顿了片刻,撑在他胸口问道:“你累吗?”   这话里的暗示太过明显,许时悬回看向他,见程愿眸色清澈直白,似乎是好歹睡过了一觉,看起来不怎么疲惫。   那他累什么累。   于是许时悬再忍不住,他在程愿面前的定力本就几近于零,尤其还是在这种小别重逢的情况下。   他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一边笑着去吻他的唇角一边说:“那等会儿再睡。”   程愿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嗯。”   ……   直等窗外月色西斜,天边几乎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场重逢的春雨才终于淅淅沥沥地走向了结束。   程愿沉沉睡去,这回没有梦魇也没有惊醒,温热的吐息间满是睡意香甜。   而许时悬完全不像是夜以继日加班加点的人,眼下更是一副可称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模样。   许时悬压根儿睡不着,只不过他不想放开人,便还是陪着睡了一会儿。   程愿再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他趿着拖鞋出房间,发现许时悬竟颇有兴致地在煎蛋,口中还轻轻哼着歌,背影里似乎都是愉悦。   虽然蛋都煎糊了,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好兴致。   而程愿还没走近,许时悬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一捞便把他捞到了怀里。   “我学一下。”许时悬自信地说,“感觉好像很简单嘛。”   程愿:“……”你开心就好。   好在许时悬是另外单点了餐饭的,没真让程愿吃他那些堪称凶恶的成果。   饭后,程愿收到马云山的消息说贾秀成今天回了公司,还带了梁易过来。   程愿回复说他待会儿过去。   “我要去公司了。”程愿望着许时悬说。   “去吧。”许时悬拍拍他的脑袋,“放心,有我在。”   许时悬今天一大早起来便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很快就能得到反馈。   程愿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程愿抵达蓝成,马云山正在楼下等他。   一见他来,马云山立刻迎了上来,颇有些焦急地说:“他们在楼上,说要见你。”   程愿径直往电梯间走,马云山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愿愿,梁家应该是想接手蓝成,趁此时机,收购你手里的股份。”   马云山其实是有些担心程愿扛不住压力,可眼下这种境况,他也同样有心无力。   电梯抵达,程愿迈步进去,看着电梯门上的倒影,程愿说:“马伯伯,我说过我会把蓝成交到合适的人手上,你放心吧。”   马云山闻言,不由看了看他,不知为何,他分明比程愿虚长了几十岁,可眼下程愿才像是那个主心骨一般。   马云山在他淡然的态度影响之下,竟真的渐渐放下了心来。   电梯直上顶楼,程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贾秀成和梁易已经等在了那里。   一见他来,两人皆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好像已经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梁易站起身,对程愿摊了摊手,嘴边的笑很夸张:“现在这个结果怎么样,还满意吗?”   程愿并不看他,径直走回座位,马云山也沉着脸站在了他身边。   程愿开口道:“想干什么,直说吧。”   梁易见他到了此刻态度居然还这么嚣张,一点都没有要服软的意思。   “真是死到临头还嘴硬。”梁易轻嗤一声,目光露骨地锁定他,“你知不知道,最多一个月,你们蓝成就彻底完了。”   “是吗,所以呢?”   梁易直直地看着他:“所以你现在能求的人,只有我,明白了吗?”   “至于申请破产,真是笑话。”梁易大言不惭地说,“你以为这么容易?你能顺利完成?”   或许梁易也没有夸大其词,他既然能让蓝成在短短几天之内走到如今的地步,自然也有办法阻碍破产申请成功。   在资本的高压之下,两败俱伤竟也成了奢望。   “只有你?”程愿低声重复。   梁易嗤笑道:“不然你以为还有谁能帮你?”   梁易早放了话出去,比梁家能量低的不敢冒着得罪梁家的风险搭手帮忙,比梁家更高的又瞧不上蓝成这么块饼。   程愿微垂着眸子一时没说话。   而一旁的贾秀成注意到梁易的眼神,他担心梁易再次反水,于是赶紧上前一步,微抬着下巴傲慢地提:“程愿,事已至此,识趣的话最好尽快交出你手里的股份,那蓝成还有一线生机。”   听他这么说,马云山实在忍不住,低怒道:“你竟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贾秀成一听马云山说话即刻便恼了,他一眼横过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贾秀成很厌恶马云山,如今可算给他找着了报复的机会:“我告诉你,蓝成永远没你的份,真把自己当个什么玩意儿了?你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马云山呼吸起伏,怒瞪着小人得志的贾秀成。   此时,程愿的手机轻轻一响,他看了一眼之后,蓦然轻笑出声:“是谁被扫地出门,还不一定呢。”   贾秀成忽而朝他看过去,但一句‘你什么意思’还没问出口。   他和梁易的手机便一齐震动了起来。   贾秀成低头查看,脸色顷刻间变了。   是他助理给他转发过来的消息。   他不过就这么一会儿没看手机,没想到网上的风向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先澄清的是蓝环章鱼事件,原来那位顾客竟是收了钱蓄意栽赃,记者去暗访时发现他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在ICU里面躺着玩手机。   而对方也已经交代,指使他做这件事的人正是贾秀成!   除此之外,还爆出了贾秀成和梁家私下交易的内幕。   他们此举,全是为了趁机卑鄙夺权。   网上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完全没想到事情还能突然有这样的反转。   贾秀成抬头,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程愿:“你干的?”   梁易见状,也蹙了眉。   他早已经对蓝成的所有发声关口进行了围剿,按理说,程愿是不可能越过他去的。   而眼下这个发展的态势,像极了他当初单方面的碾压。   只不过现在被碾压的人变成了他。   尤其是在梁易发消息叫人去删除这些对他们不利的东西,得到的回复却是删不掉的时候。   梁易眉头拧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他手机再次一响,拿起一看,发现来电人竟然是他大哥。   梁易心中蓦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走到一旁接起。   接着,他大哥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你个混账玩意儿最近都干了什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梁易我告诉你,梁家要是因为你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梁易劈头盖脸被骂了这么一顿,他皱眉忍了又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许氏要全面截杀我们的贸易渠道!”梁荣在那头命令道,“立刻停止你手中的事,马上给我滚回来!”   说完这句,他便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梁易不笨,稍顿之后,便反应了过来。   他看向程愿,出乎意料地问:“你,搭上了许氏?”   如今许氏准备对他们做的事,和之前他们对蓝成所做的完全一般无二,相当于以牙还牙。   此言一出,贾秀成亦面露惊惶地看了过来。   程愿却不答反问道:“你不是说,能帮我的人只有你吗?”   梁易半眯着眼看向他。   许氏之于梁家,就像梁家之于蓝成。   这是来自更高维度的全面吊打。   如果许氏插手,那么这件事便将不再有转圜的余地。   “好得很。”梁易拂袖而去,“你好得很!”   而梁易这一走,同时也带走了贾秀成最后的希望。   他眸光复杂地望向程愿,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在一息之间大起又大落。   他怎么也想不到,败的居然会是他?   贾秀成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对上程愿冷淡审视的目光,他只能把话都咽了回去。   贾秀成接着离开之后,发现突然迎来转机的马云山按捺不住地询问:“愿愿,这是真的吗?许氏为什么会帮我们?”   程愿眸光淡淡地看向不远处的落地窗,只说:“是真的。”   马云山见他不想多说,他便也没再多问。   只不过对于这样的峰回路转,他亦兴奋得不能自已,高兴地出了程愿的办公室。   人都走完之后,室内突然陷入空荡荡的安静。   程愿再拿出手机看了看,刚刚是许时悬给他发的消息,说事情已经有了初步进展,后续的账会再慢慢算。   可他的初步进展,对程愿和蓝成而言,却已经是起死回生的效果了。   而许时悬做到这些,仅仅只用了半天而已。   半天,便解决了让他们所有人焦头烂额的事。   程愿放下手机,往后靠到了椅背上。   他眼睛漫无目的地凝望着天花板。   许时悬真的帮了他。   他又一次利用了许时悬。   上一次那场一夜春风的‘利用’或许可以归咎为无心。   此前许时悬替他找律师买房子这样的帮忙也在合理范围之内,这些都是可以还上的小人情。   可蓝成这件事不一样,许时悬的业务和蓝成没有丝毫交集,帮他就真的只是在不计代价地帮他而已。   程愿忽而想,他这么做,其实和贾银落贾秀成去找梁易帮忙施压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靠梁易,而他靠的是许时悬。   可他却没办法回馈给许时悬同样的利用价值。   所以这件事之后,他注定再也还不清许时悬了。 第51章   程愿下班回家之前,蓝成又迎来了好几拨客人。   正是之前发送函件来说要解除合作的那些合作商们。   皆是各司执行总裁及以上的人亲自登门拜访。   与此同时,许时悬还给他发过来一份相关资料,里面条分缕析地说明了这些合作方里哪些有值得继续合作下去的必要。   至于没必要合作的那些,许时悬不仅解释了原因,还在后面备注了可替代的同类型公司。   不可谓不替他考虑得面面俱到。   程愿把这份资料给了马云山,叫他照办就是。   马云山当着他的面看了一眼,越看越迟疑地问:“宝来食品这家也不合作了吗?虽然之前他们强行解约是有些落井下石,但他们老总已经携礼登门致歉了,我们之前也很不容易才谈下合作的。”   “愿愿,这些资料是你自己整理的,”马云山有些担心,“还是……谁给你的?能信任吗?”   “能,比我自己可靠。”程愿毫不犹豫地说,“就这么办。”   马云山似乎想问点什么,但他看了看程愿笃定的神色,到底只是应答了下来:“好,我知道了。”   在马云山出门之前,程愿忽然又叫住了他。   马云山回头,一眼却只见程愿坐在转椅上,身前是宽大且摆满各式文件的宽大办公桌,身后是高高的文件柜。   这些东西就像是捆扯住一个人的秤砣,把对方牢牢地绑缚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而程愿那么瘦,和此处显得是这样的格格不入,就好像他坐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在消耗着他年轻的生命。   在这一瞬间,马云山倏然明白,不是或许,他当初是真的错了。   江如蓝是江如蓝,程愿是程愿,母亲未完成的遗志不应该延续在孩子身上,当然江如蓝估计从未这样想过,是他自以为是地做下了错误的决定。   总之,蓝成本不应该是程愿肩上的责任。   这一刻,马云山几乎也预感到了程愿要说什么,他没有阻止,依旧温和地问道:“怎么了?愿愿。”   窗外的斜阳扑洒在程愿身上,柔软的发丝上跳跃着光,程愿笑了笑说:“马伯伯,我想我应该找到合适的人了。”   马云山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禁不住一顿。   只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他既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只是同样笑着点头:“好,愿愿,恭喜你,也谢谢你。”   程愿闻言摇了摇头:“别这么说,我没做什么。”   马云山走后,程愿又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他原本想要干点什么,结果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开始。   分明前几天还忙得不可开交,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三瓣用。   现在却突然闲了下来。   但他知道,这都是因为该做的、能做的,许时悬都替他做了。   程愿撑着下巴想,要是没有许时悬,他现在应当还在内外交困之下费力挣扎。   或许时不时还会抽个空后悔,后悔自己当初过于不自量力,把所有的利益牵扯都想得和程序代码一样简单。   如此看来,他确实挺没用的,在这场漩涡之中,连基本的独立自主都做不到。   不过,变成许时悬的附庸、成为缠绕在他身上的菟丝子……这感觉也还不错吧。   看现在这样,他多轻松。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考虑这么多,还去想什么没有杂质的平等,从一开始这就注定是不可能的事,也不是他一个将死之人所能奢望的事。   还不如就像此刻一般,反正利用一次是用,利用很多次也是用。   没差别了。   遇到他,就当是许时悬时运不济,不过最多也就这半年,这半年一过,他以后一定会积很多很多福德的。   程愿想明白这其中关窍,也不再纠结,心情颇为不错地下了班。   等回家之后他才想起,接下来两天是周末,按之前说好的,他应该去白栖园。   只不过他刚想发消息问问许时悬,大门便传来门锁转动的动静。   程愿一回头,正和进来的许时悬撞上了目光。   许时悬一见他便笑了起来,去洗了个手过来到他身边搂着人坐下。   见他电脑上还在看蓝成相关的新闻,未免他挂心,许时悬再顺嘴给他交代了一下其他后续:“海江区新店双证缺失的事也是贾秀成和梁易从中捣的乱,还有些内部原因不太好说,已经叫人在处理了,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一应该可以重新开业。”   程愿的眼睛从看电脑变成了看他,许时悬笑得更开,点点自己的嘴角,程愿便听话地亲了他一下。   许时悬心情颇好,倒没察觉什么异样,他继续说:“至于贾秀成本人,你说你请林思为帮忙申请的稽查组虽然已经入驻,但之前查账审计时既然没查出什么,这次估计也难,他那边应该是做了不少准备。”   程愿其实真的不太懂这些,于商场而言,他纯纯赶鸭子上架,之前他有什么想法,和马云山以及职业经理团队一说,他们也往往都会支持他去做。   程愿问:“那……没办法了吗?”   “怎么可能。”许时悬听他这反问,也愈发明白了他丝毫不打算放过贾秀成的态度,这也叫他放下心来,他还担心他们家愿愿心软呢。   许时悬一向睚眦必报,他成竹在胸,缓缓道:“这回算他自取灭亡,自己将把柄递到了我们手上,他和梁家签的那份合同,大有文章可做。”   据许时悬的意思,他已经询问过了,那份合同是在梁氏签的,当时除梁易和贾秀成之外,梁易的助理也在现场,那间会议室里还有监控。   梁易的大哥梁荣已经向许时悬保证,一定会让梁易的助理出面作证,证明这合同上的章正是贾秀成现场加盖的,监控他也会原原本本地拷贝给许时悬。   这样一来,就能证明贾秀成手中确确实实还有一枚蓝成的公章。   可这世上不可能有两枚完全相同的公章。   如果真的那枚当时是在程愿手中,那贾秀成手中那枚自然只能是假的。   程愿意识到这点,眼眸微亮,他说:“我在保险柜上设置的加密程序有开启和关闭的时间记录,可以证明那段时间我的公章没有丢过。”   “乖,这些不用,反正从你进入蓝成起他就已经没有持有公章的资格。”许时悬摸着他细滑的脸,“有人证和监控就够了,多了反而容易被找漏洞,况且这事本来就是真的。”   程愿闻言微垂下眸子,也是,这件事的核心其实并不是他要如何举证,而在于梁氏,梁氏一口咬死,他就毫无办法,如今梁氏却已经在许时悬的威压之下松了口。   倒是许时悬又挠挠他下巴,打了个岔说:“不过这什么加密程序怎么没听你说过?我那儿还有几个保险柜,你给我也用用。”   “好。”程愿笑了笑说,“这个我才做不久,之前没来得及放进百宝箱里,我拷给你?”   “不要。”许时悬心安理得地缠着他,“我不会,你去帮我安装。”   程愿失笑,也不追问他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只应道:“知道了。”   目的达成,许时悬心情越发舒畅,继而言归正传道:“所以我们可以凭借这个,先告他个伪造印章罪或者合同诈骗罪,他这个肯定算情节严重,等公检法介入之后,其他的问题就都好查了。”   许时悬说完,见程愿一时没说话,偏头一看,发现程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许时悬把人捞过来亲了一口,问道,“终于发现我帅了?”   “我一直都觉得你帅啊。”只不过程愿这句话嘟囔得很小声,像是心里话只说给自己听。   待许时悬再要追问时,程愿却又开了口,只听他由衷地说:“许时悬,你好厉害。”   许时悬可不是个谦虚的人,闻言轻轻咳了咳,范儿还拿捏了起来:“那是当然。”   “既然你这么厉害,以后也一定能把蓝成管理得很好吧?”   “那当……”许时悬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什么意思?”   这件事迟早都要说的,程愿从他怀里起身,去旁边茶几上翻出了一份文件,给许时悬之前,他又再仔细阅读了一遍。   而在此之前,也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   接着,他才把这份文件递给了许时悬。   许时悬接过一看,发现这竟然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甲方程愿,乙方许时悬。   程愿居然准备把他在蓝成的全部股份悉数转让给他,并且他已经签字捺印了。   许时悬粗略过了几眼,抬眼间神色已经凝了下来,似乎不明白程愿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次他帮了他?   而与此同时,程愿已经缓缓开口,述说着他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知道许氏和蓝成没有什么业务交集,但只当个子公司或者一个不相干的其他企业应该不影响什么,也不费你多少心,派个信得过的团队管着就是了,你比我有经验有能力,肯定能管得很好。”   程愿越说越觉得非常值得托付,他笑了笑继续说:“蓝成一直以来盈利也比较稳定,虽然比不上许氏,但还算不错吧,这次的危机也多亏了你及时帮忙,所以还不至于它变成一摊拿不出手的烂摊子。”   说来说去,还真是因为他帮了忙?   许时悬从未想过要他的回报,这人倒好,一出手就这么大方,全副身家都尽数给了他。   就像上次的‘百宝箱’一样,这回更是毫无保留。   所以说到底,还是把他当外人是吗。   “如果这次帮你的是其他人,”许时悬微凝着眉,“你也这么转让给他吗?”   “可是除了你,没有人会这么帮我啊。”程愿认真地回答,“其他人我当然不给,我又不傻。”   这话不知道哪儿戳到了许时悬的点,他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不傻你还巴巴地把这东西送给我。”许时悬把东西递还给他,“自个儿收着吧。”   程愿见他不要,有些急了,又说:“你也知道蓝成之前的账我清理过了,它没有负债也没有坏账,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评估一下——”   “不是这个问题。”一个公司好不好,许时悬基本多看几眼相关报表就能看出来,今天他看了不少蓝成相关,他看得出来,即便蓝成被贾秀成侵蚀多年,但由于当初江如蓝建立的基础很好,所以蓝成至今仍算一支优质股。   许时悬专注地看着他,言语间却直指问题的核心:“宝贝,你把它给了我,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明白吗?”   程愿闻言,垂眸间心想,就是要什么都没有才好,来来去去才无牵无挂。   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他低声道:“你的我的有什么区别。”   这话叫许时悬不禁一愣,没想到程愿居然是这么想的。   他翘了翘嘴角,但这事重要,他一时便还是没松口。   见他还不答应,程愿坐到他身边,摇了摇他的手臂又道:“再跟你说一点点实话吧,马伯伯快退休了,帮不了我多久,我力不胜任,也实在不想再去上那个班了,打工好苦啊。”   “所以搁这儿拖我当苦力是吧?”许时悬笑着捏了捏他鼻尖。   但到底是不是全因为这个,他心里也有数。   程愿眼睁睁地看着他。   许时悬很快败下阵来:“……算了,依你吧。”   见程愿心意已决,许时悬拿他也没办法。   程愿闻言,嘴边果然露出一个小小笑容。   连忙又非常积极地给他拿了签字笔,还让许时悬可以把纸垫到他手上签。   许时悬差点没给看笑,潇洒俊逸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之后,许时悬顺手便把这两份原件都放到了自己身侧。   程愿抻着个脖子探望:“你不给我一份原件吗?”   许时悬面不改色地说:“你以为这就完了?之后还要去税务局和工商局进行变更登记,我找人办完了再给你。”   上次变更的事都是马云山他们去办的,程愿只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并不知道具体流程。   此刻闻言他便点了点头:“好。”   许时悬看着这人一会儿三窍七孔一会儿又人畜无害的模样,也是有点无奈。   他也担心程愿回过味来,便赶紧拉着人接了个长长的吻。   直把人亲得晕乎乎之后,他又及时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们待会儿回白栖园去住吧?好久没见许圆圆了,明天一早我让人去接它。”   程愿也有一阵没见许圆圆了,同样很想它,闻言便点了点头:“嗯,好。”   这事说定之后,俩人也没多待,吃了点东西,等晚高峰一过便出发回了白栖园。   而他们在有商有量地进行着这些的同时,华御府贾家却是一片乱象横生。   贾秀成中午一从程愿的办公室离开,便快步追上了在前面的梁易,问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可梁易当时脸色黑沉似鬼,只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也不顾他手还掌着车门,直接便叫司机驱车离开。   贾秀成顷刻面如土色。   他匆匆回到华御湾,这回却连摔东西骂人的兴致都不再有,仓促叫来裘虹,叫她赶紧收拾东西,所有值钱的紧要的全都带上!   裘虹见他脸色不好,语气也凝重,没敢多问,只能连忙照办。   裘虹上楼后,贾秀成则亲自在看飞往国外最近的航班。   他心中深知,许氏既然有机会让梁家这么快翻脸,那么再多做点什么,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次不像之前,他没有机会等下去了。   只不过还有一个疑惑在他心中飞快掠过,程愿是怎么搭上许氏的?又搭上了许氏的谁?竟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偏巧此时,一事不知的贾银落从楼上蹦蹦跶跶地下来了。   他的认知还停留在程愿倒了大霉、即将要被赶出蓝成的层面,并且梁易最近对他也言听计从,总之事事都顺,他心情好得很。   他一下楼便见贾秀成坐在沙发上,也不看脸色,过去就高兴地问:“爸爸!你们今天进展怎么样?这下他总不能再翻身——”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贾秀成抬头,眼神吓人地看向了他。   贾银落愣了下:“怎、怎么了?”   贾秀成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下心情,对他说:“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出境。”   “什么?”听他这么说,一定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他蹙了眉,只想到一个可能,冷下脸问,“梁易反水了?”   贾秀成耐着性子:“不是,梁家也没办法。”   不是就好,虽然听起来好像是发生了连梁家也招架不住的事,但不是梁易为了程愿反水就好。   上次李常非的事就已经足够叫人不甘,梁易绝对不能再为了程愿和他作对。   绝对不可以。   而既然不是这样,贾银落潜意识里也有点不想走,因为他明白,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   他想留在燕城,想留在这个至少偶尔能见到许时悬的地方。   贾银落便装了傻,看似无辜地说:“可我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爸爸。”   贾秀成原本就是忍着气,他这一说叫贾秀成也彻底爆发。   “你那个破学位不也是老子给你买进去的?!有什么好读的!”贾秀成一下子拍了桌子,“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就算了!”   贾秀成吼完,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又道:“还在想着许时悬呢?不是早让你别去招惹他?我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许总现在已经和那白眼狼是一个战队的了,你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啊?!”   此言一出,贾银落的脸色瞬时惨白,他像是没听懂似的,愕然抬眼,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倒了身后一个立地花瓶。   他反应了两秒后,顿时厉声尖叫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   贾秀成被他喊得耳膜疼,他倒也没隐瞒,实话实说道:“是不是许时悬本人我不清楚,反正这回是许氏出手替他解决了这件事,我们已经没有胜算,而能做到这种程度,许氏也没几个人,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贾银落摇着脑袋,像是蓦然间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不可能,一定不是许时悬,他怎么可能碰得到许时悬一片衣角。”   他话虽这么说,可一时之间,一些曾经被他的高傲所刻意忽略的细节却不由自主地浮了上来。   比如当初许时悬为什么会在程愿的接风宴上替他讲话;   比如他截下那个皇冠之后许时悬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又比如……那次他见到程愿穿的那身衣服,他想起来了,就是他曾见许时悬穿过的。   可贾银落还是不信,他觉得这一定都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否则怎么可能呢?   他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许时悬,连看他一眼都懒怠的许时悬,会掌心向上、捧起什么都不如他的程愿?   不可能。   贾秀成见他这像是突然撒了癔症的样子,也不理解怎么突然受这么大的刺激,原本是想让他自个儿好好冷静冷静,便转身上楼和裘虹一起打点去了。   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再下楼时,客厅里空无一人,贾银落的房间门也大敞着,里面没人,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佣人回报说:“少爷刚刚开着车出去了。”   贾秀成气得一掌拍上了栏杆:“这个逆子!不要在这种时候给我惹事才好!”   裘虹出来连忙扶住他,劝道:“老爷,落落行事有分寸,你先别生气了。”   贾秀成深呼吸了几口气,闭了闭眼:“算了,懒得管他,我们先走。”   贾银落虽然嚣张跋扈耀武扬威多年,但脑子笨得很,成天只知道攀比,所以他们许多事都不敢让贾银落知道太多。   贾银落名头上倒也还算干净,查他应该查不出个什么。   要作就让他去作吧。   而马路上,贾银落麻木着脸一路疾驰,闯了好几个红灯,最终直直开到了从前他都不怎么敢开过来的地方——白栖园。   他停在白栖园对面的绿化带旁,对于交警来贴违停罚单的行为熟视无睹。   他只目光牢牢地锁定白栖园的入口处。   一直从天亮盯到天黑,眼眶都盯得发酸发胀,但却始终没有看见熟悉的车影和人影。   不过越等下去,贾银落心中就越放松一分。   他就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心想,他就说不可能。   没有为什么,反正他们今天没有一起回来,那就是不可能。   时间临近九点时,贾银落几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他不想再等下去,准备驱车离开。   不过他刚准备踩下油门,余光一凝,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只见白栖园门口忽然开来了一辆熟悉的迈巴赫。   原本贾银落还能安慰自己撞车的很多,即便这辆车是限量款。   可这辆原本应该直入地下停车场的车,不知为何竟突然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许时悬从里侧下车,很快,他身后又下来一个人,是……程愿。   贾银落心口一跳,也没什么,说不定谈合作呢,不是联手了吗?   贾银落匆匆想走,车却不争气地熄了火。   而他点完火再一抬头,却正好又看见许时悬竟伸手去扣住了程愿的手,牵着他往不远处的果品店走去,嘴边挂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并且就那么一会儿,许时悬都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微微侧头,在程愿唇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路灯下看着是多么亲密和谐的一对。   贾银落脑中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敲下,这画面怎么也再容不得他自欺欺人。   他脚下也忍不住一抖,一脚踩下了油门。   然后车子就像他人一样骤然不受控制地发了疯,一头撞入了一旁的绿化带中…… 第52章   撞击的动静发出‘砰’一声巨响,程愿和许时悬闻声都下意识回头望向遥远的马路对面。   这会儿已经有附近的交警骑着铁骑过去了。   “怎么撞到那里面去了的?”程愿好奇地问,“那里面不是非机动车道吗。”   “可能是违停的二百五喝多了,或者脑子受了什么刺激。”许时悬事不关己,却积极吐槽,“等着市政索赔吧傻逼。”   “噢,这样。”程愿轻应着点头。   再看那边交警已经去拉开了驾驶位的门,好像安全气囊都弹了出来,漏出了里面人被挤压下的半个后脑勺。   只不过程愿眼神不太好,没看出什么特别,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许时悬拉着他继续往果品店走去,到了之后见程愿挑来挑去不知道买什么他便说:“随便买一点就行,明天我让人顺便从我家里带一些过来。”   程愿拿了两个小芒果:“就在这里买吧,你家拿过来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许时悬随口说道:“我家里的是自己种的啊。”   直等买完走出了果品店,程愿才问:“你家里还种水果吗?”   他想起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在满星岛的日子,他们那时候也种过小番茄小金桔什么的,一到夏天爷爷就给他做糖拌小番茄,那滋味好似至今都萦绕在舌尖。   “种,这个季节应该生长着有葡萄杨梅和樱桃吧。”许时悬一手提着水果一手牵着程愿往里走,笑着向他介绍,“还种了点蔬菜和花什么的,我爸退休了闲着没事,种给我妈讨讨她欢心。”   冬澜山墅也是许时悬长大的地方,他一打开话匣子便想向程愿多说一点:“所以许圆圆爱去那边玩,可以尽情撒丫子狂欢也没人管它。”   “对了,我们那儿半山腰上还挖了片池塘出来,这个时候荷花正好看呢。”   程愿静静听着,原本还想说听一听类似的种植经历找找回忆,结果听这人口述的情况,他家这占地面积该不会就有满星岛那么大吧……   果然人和人的童年是没有共通之处的,属于是打扰了。   话说到此,忽而见许时悬的脚步慢了下来,然后他听见许时悬似不经意又满含认真地问:“你想去看看吗?”   程愿刚刚神思飘了一下,刚想反问‘去看什么’。   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去看荷花,冬澜山墅的荷花,他爸妈家的荷花。   这只是单纯的邀约还是话中含着别的意思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又一次下意识做出了拙劣地回答,他笑了笑问:“是什么颜色的?白色还是粉色的?”   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婉拒的意思。   许时悬看他一眼,眉眼间闪过一丝焦躁。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有一种程愿离他很遥远的感觉,并且越来越缥缈,让他感觉都快抓不住他了。   许时悬原本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他只知道属于他的东西一旦咬住了即便鲜血淋漓也不会松口。   但程愿是程愿,他担心一不小心尖利的爪牙便会伤了他。   所以他只能急于和程愿再确定一些什么,可程愿似乎总在无形间阻挡着他的靠近,这让他感到烦躁。   “白色居多,有几株淡紫色。”许时悬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冷静冷静,于是他不再继续提这个,转而问道,“你呢?你家呢?”   他问的是程愿长大的那个地方,许时悬说到做到,从没有查过他,所以他未曾了解过关于他过去的只言片语。   程愿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许时悬以为程愿又如之前一样不会回答的时候,程愿突然看着他笑了笑,好像刚刚只是在组织措辞。   “我家啊,我家也很漂亮。”程愿提起时眼睛都微微亮了起来,“小岛上多数时候天气都很好,天蓝云飘,我很喜欢在海边小路上骑自行车,吹着海风听着海浪声特别舒服,我和爷爷以前偶尔也会去海边捞鱼捞贝壳,很多贝壳都特别漂亮……”   程愿很少有话这么多的时候,许时悬听着他的描述,似乎也一并被代入了这美好之中。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程愿提到的‘爷爷’,听起来感情很好,但这是他第一次听程愿提起,他猜测应该已经仙逝了。   许时悬识趣地没有问,也没在这个宁静的时刻得寸进尺地问程愿什么时候能带他去看看。   他能感觉到,这个小岛对程愿而言,是他心中一片柔软而又神圣的乐园,里面装载着他旧日的全部美好时光。   所以他只是牵紧了程愿的手,无心问道:“小岛叫什么名字?”   程愿目光温柔地说:“满星岛,这名字很名副其实的,尤其在夏天夜晚,真的能看见满天满天的星星,又亮又大颗,像闪闪发光的宝石。”   程愿一个工科生,在竭尽所能地描绘时,却没注意身旁的许时悬听到这个名字时忽而顿了一下。   许时悬始终记得,当初他在南城第一次问程愿怎么称呼时,程愿说他叫‘江星’时的情景。   他那时一直以为‘江星’是程愿随口胡诌的一个名字。   直到此刻。   江如蓝,满星岛。   江星。   原来程愿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向他透露过这么多讯息了。   这一点不知为何让许时悬觉得愉悦,于是他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笑得程愿都注视到了他的异常,两人进电梯之后,程愿忍了忍没忍住,戳戳他的腹肌问道:“你笑什么?”   许时悬顺手搂住他的肩:“高兴,不行吗?”   “噢,好吧。”程愿虽然觉得奇怪,但想想这人一直都有点阴晴不定神神叨叨的,也就释然了。   没一会儿回到久违的白栖园,别说程愿,就是许时悬自己都好一阵没回来了。   不过家中一直都有请人定期保洁,仍是干干净净的,就是没什么吃的东西。   程愿先去洗澡,许时悬便替他把芒果挖了出来,等将人投喂完毕之后,他这才去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   没想到出来的时候这小没良心的居然不等他,刷完牙自己先睡着了。   许时悬估计他这几天也累得够呛,原本不打算做什么。   只不过先前分开那十来天许时悬着实想他得紧,现在感觉都还有后遗症在犯。   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他便实在没忍住当了回禽兽。   程愿被弄醒的时候,只见许时悬边吻他的眼睛边花言巧语地哄道:“明后天周末,可以休息很久,不差这一晚宝宝。”   哄着哄着,就进入了正题。   程愿:“……”   一晚上死过去又活过来,程愿原本是想配合一下的,结果许时悬也不知道兴奋个什么,一直就没个消停。   程愿决定摆烂,放任自己晕厥了过去。   ……不过睡得倒是挺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程愿居然精神还行。   但他担心重蹈覆辙,赶紧先问许时悬:“狗狗什么时候回来?”   “你爱它不爱我是吧?”许时悬惯例争完宠方才回答,“还有一小时吧,野得一身泥,得先给它洗个澡。”   “好。”程愿起身,又尽力想了想还有什么正事可做,好不容易才扒拉出一件,“你保险箱呢?”   “书房。”许时悬俨然一时忘了有什么事,也不问他,直接交代便道,“密码0612。”   程愿点点头又倒回来问了句:“是12不是21吗?”   许时悬的生日不是‘0621’来着。   “0612。”许时悬再次重复了一遍,他走到程愿身边,默然注视他片刻,解释道,“不是生日。”   至于是什么,程愿就没再问了。   或许只是随手设置的也不一定。   他拿着电脑走到保险柜前,许时悬还贴心地给他拿了把小椅子。   其实安装个加密程序也就几分钟的事,只不过程愿身上现在还疼,尤其今早上一醒来看许时悬那眼神就好像还想抓紧时间干点什么的样子。   程愿便决定手动把这项工作时间延长。   于是他打开程序,原地做起了安全防护升级。   等到后来实在是磨蹭不下去,好在许圆圆应该也快回来了,于是程愿这才三两下给他安装了上去。   安完之后,他又喊了许时悬一声:“你把你手机给我下,我在你手机上安一个同步监控。”   以后这边要是有什么动静许时悬就能第一时间收到。   许时悬便把工作手机给了他,他工作手机上什么都是原始设定,屏保也是,当然程愿也没翻过他花里胡哨的私人备用机。   程愿发了个插件过去,飞快就给他安装成功。   可当他正准备退出时,顶端却忽然弹了两条消息出来。   程愿猝不及防,这条消息便强势地侵入了眼底。   【许总~我也来燕城出差了。】   【几天不见,约吗~】   程愿愣了一下,手指悬在手机界面之上,一时没有动弹。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分析了一下这两条消息的意思。   出差,对方是许时悬前几天去Y国出差认识的人吗?   这个‘约’,应该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程愿眨了眨眼,等这条消息自动收回,他也没有点开查看更多,只平静地按下了锁屏。   其实他觉得就算是那个意思,也可能只是对方有意,许时悬……应该不至于。   但就算真有什么,他也没办法阻止。   再者当初他和许时悬认识时,不也是他在异地‘出差’时开始的一次‘意外’。   将心比心,也很正常。   又不可能让许时悬以后不出差了。   反正许时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这样结束也行。   于是在许时悬收拾完浇完花再进来时,程愿便面不改色地把手机递给了他。   许时悬接过,抬头刚想问这小程序要不要密码,便见程愿已经越过他走出书房,去给许圆圆的爱窝铺小枕头去了。   感觉有点奇怪,但看神色又很正常,程愿一边铺甚至还一边对他笑了笑让他拿一下许圆圆喜欢的那个柠檬抱枕。   许时悬也快酸成柠檬。   不过他拿完之后,手上下意识解锁看了眼手机。   然后他便看见了那两条消息。   是之前一个合作商的助理,当时就找过几次存在感,明明他都说他家里有主了,他什么时候误加的这傻逼?   许时悬眉心郁积,回了个‘滚’之后,立刻把人给删了。   可他删完,再一抬头看程愿的背影,回忆了一下这消息发来的时间,几乎立刻确定,程愿肯定看见了这消息。   那他为什么不质问他?现在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是相信他,还是……不在乎。   许时悬的情绪比这夏日的疾雨来得还要迅速猛烈,程愿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情绪,他拧紧了眉。   可许时悬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玄关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程愿也听到了,随之望了过去。   没一会儿,巨大一只许圆圆咧着个笑脸猪突猛进地奔了进来。   看见许时悬和程愿两个人分立两处,它还在中间及时刹车并且犹豫了一会儿该向左还是向右。   最终它还是选择了手中有它喜欢的柠檬玩具的程愿!   并且许时悬现在感觉好凶,没有别的优点·但很会看眼色·许圆圆在心中如是评判道。   程愿被扑了个满怀,浑身立刻被柔软的绒毛包裹,他脸上笑意更大了些,在许圆圆脖颈间蹭了蹭。   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笑着念叨:“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时悬不是说老李只送到停车场,他待会儿会下去接吗,也没见他下去。   而就在此时,只见许时悬继续看着玄关处随之出现的中年男人,有些惊讶道:“爸,你怎么来了?”   程愿撸狗的手一顿,他这个角度看不见玄关,但也完全没想到会突然迎来这么一个场面,猛地抬头看向许时悬。   “干杵着当花瓶好看啊?还不快来接一下,我一大早去给你摘的葡萄你赶紧感动得痛哭流涕吧,你多大腕儿还得本爹亲自给你送过来,累死爹了。”许慕冬一进来就瞪着许时悬骂骂咧咧。   许时悬和他有五分相,尤其到了他这个年纪,其实是十分威严庄重的形象,可惜性格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许时悬一时没动。   许慕冬刚想再说几句,结果一转过身,便看见了被许圆圆四爪抱着的程愿。   四目相对。   许慕冬愣了又愣,还是程愿先反应过来,掰开许圆圆站起身匆忙喊了声:“叔叔好。”   好在许太太一贯是很讲究的,连带许慕冬出门在外穿得也很中年绅士。   他连忙把水果袋子扔到一边,然后原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并且连忙做了表情管理,瞬间便和方才判若两人,严肃又和蔼的气质一下子拿捏了起来。   许时悬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许慕冬微笑着对程愿说:“你好你好,小朋友,我不知道你在,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没有!”程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长辈相处,他有些惶恐无措地说,“叔叔说的哪里话,是、是我叨扰了。”   “诶,哪儿的话。”许慕冬说着,目光又在程愿和许时悬中间来回晃了两圈,终是忍不住八卦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和我们家这崽,是什么关系啊?”   许时悬刚想说他爸是不是查户口呢,管得比太平洋还宽。   程愿便已经乖乖回答了。   “我叫程愿,今年二十五。”程愿看也没看他,径直回答道,“我们就是……朋友。”   许时悬听闻最后两个字,目光幽幽地看向了程愿。   朋友。   许时悬差点没气笑出声。 第53章   许时悬没有让程愿下不来台,他知道程愿面子薄,尤其还当着许慕冬的面。   可许时悬也没有对此给予肯定,他对‘朋友’两个字实在不敢苟同。   只垂首招呼许圆圆过来摸着它的头,没有说话。   而程愿说完最后那句话,也忽然反应了过来,虽然问题是问的他,但现在在许时悬家,对方也是许时悬的爸爸,完全可以让许时悬代为回答。   程愿也不知道为什么,嘴巴先于脑子,就下意识说出了这么两个字。   或许是出于面对长辈的天然紧张,也或许是出于……拐走了人家儿子的莫名心虚。   反正确实应该让许时悬去说的,无论许时悬怎么解释都行,他不能享受了许时悬带来的便利,还要想着去掌握这段关系的主动权。   程愿微凝了凝眉,有些后悔。   他悄悄看了许时悬一眼,果然见到许时悬虽然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许圆圆玩,但神色冷淡,一看就知道是不高兴了。   程愿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场面一时间出现了一瞬的寂静。   好在许慕冬愿意给面子,眼神在他们中间走了个来回,最终只是笑道:“朋友好啊,朋友好,许时悬这狗脾气,身边知心的朋友就是少得很,愿愿啊,他犯浑的时候你可得制着他点,我反正是管不了他了。”   程愿没想到许慕冬这么自来熟,尽管这话听起来有点过于交心,但即时交流就是不让人有考虑的时间。   程愿连忙回道:“没有的事,许叔叔,您客气了。”   许慕冬对他笑笑,又转而对许时悬装模作样地说:“愿愿年纪小,你多让着人家,听见没有?”   许时悬一看他爸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色就知道他心里指不定又在怎么幸灾乐祸地看他笑话呢,许时悬烦得很:“行了知道了,你坐不坐?坐的话我给你倒杯水,你渴了,少说点话。”   “不坐不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许慕冬懒得搭理他,笑着摆手,想了想又忍不住炫了一嘴老婆,“我答应了你妈要回去给她做糖醋排骨呢。”   “……”许时悬就无语,“行行行,那就赶紧走,别让我妈等久了。”   许慕冬临走之前还试图和许圆圆抱抱,结果绝情圆圆也不搭理他。   许慕冬只能遗憾地站起身,看了许时悬一眼,撇撇嘴道:“有时间您老这腿还是往冬澜山墅迈一迈,不然长着来好看的啊?”   说完又立刻秉着笑脸对程愿说:“愿愿到时候也一起来玩啊,池塘的荷花开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在亭子里烧烤!”   听着这熟悉的话,程愿愣了一下,紧跟着应道:“……好,谢谢许叔叔。”   送走许慕冬,程愿一回头,发现许圆圆大约敏锐地觉察到了气氛不对,已经回它的小窝去了。   许时悬坐在沙发间,宽大的身影背对着他,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抑心闭意的模样。   他在生气。   也是此刻,程愿才发现,他对这个角度的许时悬不怎么熟悉,和他在一块儿,许时悬好像很少背对着他,即便是睡觉,也总是面对面地抱着他。   程愿缓步走过去,知道他和许时悬这又算是吵架了,但这次不知为何,程愿觉得似乎没办法像上次一样粉饰太平。   他也知道不应该这样。   路过方才许慕冬站过的那个边柜时,程愿看到了对方带来的新鲜水灵的葡萄和杨梅。   程愿走到许时悬身边,问他:“葡萄,吃吗?”   大约是这个切入口并不高明,也或者说只要程愿主动搭理许时悬一句,无论说的是什么,许时悬便都能顺势发作。   “不吃。”许时悬答完,抬头眉目幽深地看着程愿,“刚才那傻逼给我发的消息你是不是看见了?”   程愿不曾想他话题跳跃得这么快,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程愿没有说谎,垂眸应道:“嗯。”   得到肯定回答,许时悬眸色微眯,但他还是先解释了一嘴:“那人是合作商的助理,私下没聊过,可能是上次酒局的时候误加了微信,刚才已经删除了。”   程愿抬起眼睫看向许时悬,眨了眨眼回道:“好,我知道了,我没放在心上。”   殊不知他这话完完全全正中红心。   许时悬眼神越发深沉:“是吗,怪不得不生气,也不质问我,原来没把我放心上啊。”   加了两个字,意味突然就变了,程愿听进耳朵里,面露愕然。   他有些着急,解释说:“不是,我、我是说我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不是没把你……”   “有区别吗?”许时悬豁然站起身,他比程愿高半头,致使程愿的眸光由俯视变成了仰视,许时悬似乎已经憋了很久,寸寸逼问,“还跟我爸说是朋友,怎么,你们那儿的朋友接吻拥抱上床全套进行啊?”   程愿张了张嘴:“我——”   但他话还没说完,却又被许时悬打断,他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哦对,也不止我爸,我忘了咱俩现在谈的还是地下恋,除了咱俩,恐怕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虽然地下恋这事确实是许时悬自己答应过的,但现在许时悬浑劲儿上头,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   敏感使人记忆翻涌,许时悬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好多之前没怎么注意的事。   他握住程愿的手臂,一边回忆一边盯着他连珠炮似的说:“怪不得之前不让我多去十方酒店,去了也不和我共同进出;不让我去你公司找你;也不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也就是没在外面碰见过,要是碰见了你是不是还得装和我不认识啊?”   许时悬越说越心梗,灵光一闪间,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同归于尽般抛出了最后一个炸/弹:“你是暂时不想和我公开,还是压根儿就没想过和我公开?”   此话一出,程愿猛然一僵,抬眼看向许时悬,眼眸中染上一些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慌张。   如果说之前的话还有解释的余地,那么这句话则将他的余地全部斩断。   因为他一开始,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不必公开,一直这样到结束就可以。   事到如今,辩无可辩。   许时悬见他这反应,没想到居然还真是这样?!歪打正着地放箭结果把自己给扎了个对穿?   许时悬心里那把火一下子燎起了八丈高,他眉心直跳,咬牙切齿道:“程、愿!!”   程愿的手臂被捏得有点疼,但他没说什么,只微微垂首,低声说:“对不起。”   许时悬这回是真气得肺疼,他松开程愿,单手插着腰在客厅里走了个好几个来回,每走一步好像都在点火:“行,你真的行,居然这么对我是吧?!”   程愿见他这么生气,亦十分自责难受,他往前迈了两步,眸色恳切:“许时悬,我——”   可许时悬一听他开口就又变了脸色,好像是怕他就此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似的。   许时悬再一次打断了他:“我不想听!”   说完便随手捞起一把车钥匙,匆匆出了家门。   大门关闭传来一阵响动,偌大一个家中顷刻就只剩了程愿一个人。   程愿站在原地,眼中划过一丝一闪而过的挫败和茫然。   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每次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许时悬也被他气走了。   但其实这里是许时悬的家,要走也应该是他走。   程愿给许时悬打了电话,想让他回来,倒是能打通,但许时悬没接。   除此之外,他没敢给许时悬发消息,他担心看见……被删除的提示。   许时悬这回好像是真的很生气,那他会因此跟自己分手吗?   程愿在地毯上抱膝坐了下来,出神似的望向茶几上的花瓶。   过了不知多久,程愿骤然回神,他环顾了一圈这个不属于他的家。   心想,他或许应该先行离开,免得许时悬回来看见他在这里又生一场气。   这里也没什么他的东西,人走了就可以。   可程愿还没有起身,肩膀忽然被碰了碰。   程愿一喜,蓦然偏头,对上的却是许圆圆的豆豆眼。   对啊,许圆圆还在这儿,要是他走了许时悬又不回来,那许圆圆怎么办?   许圆圆似乎也注意到了程愿情绪不太好,往前挪到了他身边。   程愿抱住许圆圆,把脸靠在许圆圆柔软的绒毛间,低声喃喃:“怎么办啊……”   许圆圆听不懂,只能扭扭屁股摇摇尾巴。   或许是四下无人,许圆圆又足够可爱,不由便让程愿卸下了心防,不由自主地嘟囔道:“其实我舍不得跟他分手,我好自私啊。”   这一次,他的话没有人回应。   许时悬当天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依旧没有回来。   上次不接电话的教训叫程愿不敢再给许时悬打电话,一旦许时悬收回对他的特别,他似乎就也没有了催问的资格。   第三天周一,程愿不得不离开白栖园了,虽说他已经把股份转给了许时悬,但这件事他还没做任何交代,需要去蓝成处理一下。   临走之前,他给许时悬的司机老李打了个电话,叫他帮忙照看一下许圆圆。   老李好声答应,又告诉他说工作日白天许圆圆有专人照顾。   程愿这才放了心,老李却又非要把他送到蓝成,程愿一说不用他就说这是他的工作,让程愿别难为他。   程愿没办法,只能又一次麻烦了他。   抵达蓝成之后,程愿径直回到办公室,一时间却还是无心处理工作的事,拿出手机,停留在许时悬的界面。   原本正很好地出着神,可就在此时,办公室的实木门被‘砰’的一声踢了开来。   “小贾少爷,您不能进去——”   “滚开!”   程愿一抬头,便见贾银落忿然作色地冲了进来,对于程愿助理的阻拦视若无睹,助理是个女孩子,被贾银落发了狠一推,穿着高跟鞋差点没站稳。   蓝成的门禁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抹掉他们父子的面部识别,叫他混上来也正常。   程愿上下扫视了贾银落一眼,对助理小姐说:“没事,你先出去吧。”   贾银落以前但凡出现在人前,必定是精心装扮,力保到每一根头发丝都完美。   可今天他只穿着简单的T恤,眼中都是血丝,面部甚至还有一丝浮肿,整个人有一种不同往常的狼狈。   程愿还以为他是为了贾秀成和梁易计谋失败、即将从蓝成退场的事在发癫,他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眼贾银落目眦欲裂瞪着他的模样。   程愿浅浅勾了勾唇:“怎么?今天终于不装了么?”   贾银落看着程愿脸色红润状态良好的模样,再反观自己,那天撞进绿化带后,贾银落立刻便去了一趟医院。   他鼻子做过项目,决不能因此出问题,那天他确实也被安全气囊撞得脸侧有点发青,这两天好歹才消下去。   再一回想那晚隔着马路看见的这人和许时悬亲密无间的模样,贾银落只要一想起就能嫉妒得发狂。   这件事就像最后一击,致使贾银落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面具。   他面目几乎狰狞,言语亦是恶毒起来:“你以为你傍上许时悬有什么了不起吗?许时悬这样的人能看得上你?不过是图你一时新鲜,玩玩你罢了!玩腻了你就跟路边的垃圾、沟里的废水一样!你真以为你能有什么特别的?哈哈哈别他妈做梦了!!”   程愿完全没想到他说的居然是这件事,听他突然提到许时悬,还愣了一下。   他不意外贾银落会知道这件事,不由也想到了周五那晚撞上绿化带的那辆车。   只是他没曾想贾银落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不及他回话,贾银落怨恨地看着他,语气尖刻地继续说:“我告诉你,许时悬绝不可能喜欢你,就算要喜欢,他要喜欢的人也该是我!是我!你最多只配当我的影子,我的替身!!”   “你在痴心妄想什么?”程愿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的执念,程愿蹙了眉说,“你也配?”   但贾银落好像已经陷入了一种自我疯狂的状态,他看着程愿,忽而大笑起来,又说:“我妈既然能把我爸从你妈身边抢过来,你等着程愿,总有一天,我也一定会把许时悬抢回来!不,是许时悬本来就该属于我!”   贾银落放声道:“程愿,你就和你妈一样没本事!”   话音刚落,办公室内骤然响起一道清脆的耳光响。   程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贾银落面前,贾银落被他扇得猝不及防,嘴角立刻溢出了鲜血。   而这还不算完。   程愿冷沉着脸,面色是少见的冷厉肃然,不再是像之前面对着贾银落时那样无所谓的无视和冷静地发疯。   而程愿脑子清醒,知道贾银落这回过来应该不至于毫无准备,他按住贾银落,在他身上一搜,果然在裤兜里搜出了一把折叠刀。   程愿把刀扔到后面,随即又是一拳对准贾银落的脸便落了下去。   贾银落一贯养尊处优,哪有从小为生活奔忙的程愿体格好,尤其眼下程愿发了狠,他基本就只有被按着打的份。   茶几上的文件散落一地,没一会儿,贾银落的脸便像个猪头一样肿了起来。   他自知无力反抗,可他见程愿这样愠怒的神情,也自以为戳到了他的肺管子,顶着这么一张脸,扭曲又开怀地笑了起来。   最后程愿一把将他摔倒地上,又挑着暗处狠踢了好几脚。   “贾秀成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妈多看一眼?”程愿站在原地,冷声道,“这么多年来,是谁活在谁的阴影下,现在又是谁滚蛋,你不清楚吗?”   程愿看着在地上蜷缩呻/吟的贾银落,低眸又说了句杀伤力极大的话,甚至于直接否定了贾银落的存在。   “至于你,”程愿轻蔑地说,“从出生起就顶着我的身份进了江家,甚至连名字都是我的,你连原本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你说,谁是谁的影子、谁又是谁的替身,嗯?” 第54章   江如蓝年轻时忙于打拼事业,是四十来岁才怀上的程愿。   但自从报告里看见她肚子里有这么一个小生命之后,江如蓝孤寂劳累的生命就像被注入了一汪春水,她满心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她那时候和贾秀成的感情已经不好了,分明事业蒸蒸日上,对方身上固执自大又胆小自私的缺点却日益凸显。   江如蓝懒得和他动气,只想着自己养这个宝宝。   她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孩子跟她姓江,她生的孩子凭什么不能随她姓?   名字她也认认真真地选好了,银落,江银落。   江平星云阔,银汉落人间。   只不过贾秀成得知她这个决定之后生了大气,还说什么她要让他老贾家绝后。   有病,你老贾家有皇位继承?   江如蓝不理他,贾秀成总是这样无能狂怒。   她却没想到,贾秀成会这样丧心病狂。   孩子出生带回家后,江如蓝发现,自己看见他居然远没有在孕中时那样的期待和欢喜。   她一开始只是不想抱他,后来却似乎连看他一眼都懒怠。   所以贾秀成给孩子上户口上成贾姓时,江如蓝也就没管。   江如蓝还曾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产后抑郁,请医生调理了一段时间之后却发现没有这个问题。   不过医生和身边人也跟她说,孩子虽然小,但她这样抗拒的行为会对孩子有不好的影响。   江如蓝想想也是,既然她把孩子带来这个世上,便还是要尽力负起责任。   于是她也有在尽力对孩子好。   可无论如何她心里总像是隔着什么一样。   直到后来她发现,眼前这个居然真的不是她的孩子。   她费尽心思把程愿找回家之后,即便四年不见,但她的心才像是一下子踏实了下来似的,空缺了四年的母爱好像突然间便找到了倾注口。   此外因为感念程树生搭救了程愿的性命,她也没有把程愿改回姓江,原本姓名都是身外的代号而已。   程愿现在的名字也很好,遂心如愿。   而在那两年,江如蓝几乎给了程愿她所能给的全部。   却不知,这一切都被年仅四岁的贾银落全部看在眼里。   贾银落从有记忆以来,江如蓝就一直不喜欢他,他想方设法地装乖卖巧也没有用。   他一度以为江如蓝就是这种严肃冷淡的性格,对争取江如蓝的宠爱基本就呈放弃的状态,反正爸爸他们都很喜欢他。   直到程愿的到来。   那时贾银落还不懂什么抱错什么假少爷。   他看在眼里的,只有江如蓝面对程愿时那温柔慈爱的笑容,她还会时常抱着程愿,亲自教他读书认字。   这些都是江如蓝不曾对他展现过的一面。   就是从那时起,嫉妒的种子便彻底根植在了贾银落心中。   他未曾得到而程愿曾经所拥有的江如蓝的宠爱成了他心底永远不能搅动的一根刺。   这让他讨厌极了程愿,他觉得程愿就是个来和他争抢一切宠爱的强盗,他讨厌极了程愿。   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他心底深处,潜意识里其实是害怕程愿的。   因为在争夺江如蓝的关注这件事上,算是他和程愿的第一次交锋。   可江如蓝偏爱的结果很明显,贾银落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从此都无法再忽视。   所以后来贾银落什么都要跟程愿抢,他不允许程愿沾染一分一毫他的东西。   也不允许程愿再一次赢过他。   所以前两次李常非的倒戈和梁易的反水才让他那么怒不可遏。   不为别的,只为对方是程愿。   有时候或许贾银落自己都分不清,他在乎的到底是那些人本该在他身上投射的关注,还是就是程愿本身。   反正直到这次就连许时悬都再一次选择了程愿时,贾银落的情绪便彻底失控。   而现在,程愿这一句话更是杀人诛心。   贾银落脸上原本因为中伤他而露出的快意笑容彻底消失,他怒瞪着程愿,甚至费力从地上撑了起来:“你放屁!谁没有名字!这名字就是你妈取的,给我了就是我的!你休想抹杀我,程愿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逃不开我的阴影!!”   程愿无心再听他发言,更无意再和他多费口舌。   从此以后,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正巧这时外面的助理小姐听见动静,已经叫了保安赶上来。   马云山和余年也着急忙慌地跟在后面。   见到此情此景,不禁都愣了一下。   毫发无伤的程愿嫌恶似的拿手绢擦了擦手,一边往办公桌后走一边说:“丢出去。”   保安得令,立刻便将挣扎着又大叫的贾银落抬了出去。   马云山见状,马上又十分谨慎地对身边的余年说:“去把进楼的面部识别改一下,再升级一下安防,快去。”   余年立刻领命去了,助理小姐收拾完凌乱的茶几之后也退出了办公室。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马云山和程愿两个人。   马云山想起这两天听说的一件事,跟程愿交代说:“愿愿,贾秀成似乎不见了。”   其实是周五那天晚上贾秀成匆匆收拾完细软去往机场时却被海关拦了下来。   理由是他现在涉嫌刑事案件,不能出境。   贾秀成当即便知道要遭,只能转头离开机场,那之后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倒是他的夫人裘虹没有离开。   那晚裘虹听闻贾银落出了事,着急忙慌地去往医院,结果却又被贾银落逮着好一通吼。   还说他们不是都不要他了吗,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总而言之,现在贾家哪还有当初的威势,一夕之间便是一团乱麻。   程愿闻言点了点头:“嗯,知道了,没事。”   如果真按许时悬所说,给贾秀成钉上了被告的席位,那么贾秀成无论如何也跑不远。   如果他铁了心要东躲西藏地过一辈子,那也无话可说,不过程愿认为贾秀成没有那个脑子。   甚至于……程愿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追踪软件。   当初为了以防万一,他在贾家一家几口手机上全都装了定位。   到了需要的时候,只要他想找,那么他就能找到。   且让他再自在几天吧。   倒是程愿想起了今天来的正事,他回过头,径直向马云山解释说:“马伯伯,我手里的股份已经转让出去了。”   他早就给马云山打过很多次预防针,马云山对此并不意外。   只不过此刻马云山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是要淡定多了,就好像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或者谁提前跟他说过了什么一般。   马云山说:“嗯,愿愿,一切你处理就好。”   “马伯伯,您都不问问我转给了谁吗?”程愿对他这波澜不惊的反应倒有些意想不到,如此反问了一句。   马云山笑得儒雅:“愿愿,我早说了,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程愿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最后到底只是说:“嗯,那谢谢马伯伯。”   程愿说:“眼下贾秀成新去,公司正好可以换人接手,我手上也没有业务,所以没什么要交接的,至于马伯伯您,您还和从前一样就可以。”   “你放心,董事会那边我来说。”马云山知道程愿大约是不愿意做那些无谓的交代,便主动揽下了这个责任,说完他望了望窗外,笑道,“我本来也就快退休了,现在心病已去,更没什么强留的必要,蓝成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未来一定会更好。”   程愿同他一并站在落地窗边,遥望着这座朝阳下日新月异的城市。   他分明也还年轻,却发出了行将就木一般的感叹,他笑着说:“是啊,他们会越来越好的。”   马云山偏过头,拍了拍程愿的肩:“愿愿,你也会越来越好的。”   程愿笑弯了眼,到底是接过了马云山这个话题:“嗯,我也会的。”   两人说到这里,纷纷不再赘述。   不过马云山临走之前,程愿又问了他一嘴:“马伯伯,公司的车今晚能借我用一下吗?”   马云山没问他要做什么,如果程愿要说的话一开始就会告诉他。   马云山便直接应道:“行,待会儿让余年拿把钥匙给你。”   程愿点了点头。   事情既已交代完毕,剩下的事他便也都搭不上什么忙了。   只不过程愿拿到钥匙之后还是没急着走,而是在公司安安稳稳地待到了下班。   至于这剩下的时间……他便在想许时悬。   其实他想再给许时悬打个电话,他想跟许时悬道一个歉。   也想解释一下,那只是他曾经的想法。   这是真的。   其实自从林家宴会事件起,程愿已经感受到了许时悬的想法,至少如果不是许时悬言语间表现出了对他的不一样,方艾和林思为不可能没见他两次便这样维护他。   程愿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他这都是沾了许时悬的光。   为此,他也似有若无地改变了自己的态度,总不能既要又要、占了便宜还要乖,所以他那时便开始觉得许时悬想怎么样都行。   上次他因为蓝成的事主动求助许时悬之后,这样的想法更是已经落地生根。   只可惜那天表现太差,许时悬先一步发现了他曾经的动机。   可程愿迟迟按不下拨号键。   他不知道许时悬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是在冷处理他吗?   是不是冷着冷着,就凉了。   如果是的话,那他们之间凉得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可程愿又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就像他们的程序即便运行错误,也会得到错误的反馈,总不该是这样无声无息的。   下班时间刚一到,程愿便拿着手机和车钥匙一路下到了停车场。   一路上手里都攥着手机,在犹豫今天到底要不要打这个电话。   直等找准对应的车,程愿才侧身坐了进去。   他驾照倒是拿了很多年,只不过因为没买车,便一直没怎么开过,但他技术其实还行。   上车后程愿便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准备办完正事回去再接着想这个问题。   于是便摸索着将车开出了停车位。   他看了看左右,选准一个方向往出口去。   可谁知就在此时,出口方向竟然迎面开过来一辆跑车,远光灯晃得程愿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并且对方明知前面有一辆车,那车开过来时竟完全没有减速停下的架势,像完全就是冲着程愿这车来的!   电光火石间,程愿半眯着眼看清了对面车驾驶座上的人,是吴子云。   贾银落的朋友,崇华医院吴院长的私生子,当初在盛世被他下了面子的。   并且与此同时,程愿还发现四周车缝间又陆陆续续走了好几个人出来,各个看起来凶神恶煞气势汹汹。   都是贾银落的那批上不得台面的二代朋友们,项敬亦在其中。   看来是为了早上他暴打贾银落的事,上门算账来了。   估计他是刚一进停车场就被盯上了。   思绪仅仅只有一两秒。   而在这一两秒间,程愿微压下眉毛,眼神竟瞬间比对面的吴子云还要嚣张阴郁。   接下来,他不但没有减速避让,反而右脚猛然踩下油门,发动机发出一声轰鸣,他竟是愈发加速朝着迎面而来的那辆跑车撞了过去!   吴子云其实开得并不快,原本就只是奔着下马威去的,他们这种纨绔用惯了这种虚张声势恫吓人的手段。   却是完全没想到程愿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看着对面程愿冷静又疯狂的阴狠神色,在那瞬间,他丝毫不怀疑程愿想和他同归于尽、不、是想撞死他的心!   吴子云哪儿见过这种,脑子瞬间麻了,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叫他在两车相碰的前一瞬间,狠狠打开了方向盘,刹车的声音和地面擦刮出一道刺耳至极的响声,直叫人头皮发麻。   程愿的车毫发无损地直行通过,分明可以就此扬长离去,可他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吴子云下车时腿都是软的,身边目睹了方才这一幕的纨绔亦是心有余悸,但他们的感受到底没有吴子云那么深。   还在骂骂咧咧:“我靠,他疯了吧!想撞死人啊!”   “他妈的之前银落说他是疯子我还不信,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吧!”   “你们怕了?”   “怎么可能!”   “银落被他打成那样,今天怎么也要来找他算算总账!”   “就是,蓝成有许氏帮忙又怎么样,那肯定是他求着上赶着把蓝成拱手相让,我不信这种私事许氏还会插手。”   “哦?是吗?”程愿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他随手甩上车门,一步一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分明只有一个人,却骇得这群纨绔不由退了一步。   好在只有一步,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人多,立刻便站直了,并且嚣张惯了的人,也很快为自己刚才竟然感到一丝畏怯的情绪而觉得丢脸。   一行人复又重新带上凶狠的神色。   其中一个爱慕贾银落多年的人更是怒从中来,直接甩出了一根软棍,杀气腾腾地就要往程愿那边走去。   程愿脸上丝毫不见畏色,满是无所谓的模样。   甚至忽而生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饶有趣味地看向他们,好像突然之间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理由似的。   程愿顶着众人的目光,掏出手机,拨通了许时悬的电话。   其实程愿也已经做好了电话打不通的准备。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回不说让他等很久,甚至连等都没等。   电话刚拨出去一秒,只响了一声,对面便飞快地接了起来。   程愿一愣,下意识喊了一声:“许时悬?”   已经提着软棍走到程愿面前、甚至已经横眉怒目地抬起了手的那个人听到这个名字,那手忽然就这样硬生生地僵滞在了半空。   电话那面许时悬似乎仍有些气性,只不过到底是应了一声:“嗯。”   见他应答,程愿顿时没心思再管其他人。   程愿忍不住直接说:“我想你了。”   许时悬没想到程愿一上来会跟他说这个,他讶然片刻,到底是认了栽,前两天的气好像也随着这句话一并烟消云散,真就是欠他的。   还是回去再说吧,他也憋不下去了。   于是许时悬半笑着回:“等我。”   说完这句,他那边便传来了文件合上以及起身的动静,他问:“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停车场内安静,手机那头的声音似有若无地泄了出来,离得近的几个自然全都听见了许时悬的声音。   搞得大家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面相觑相当尴尬。   此时程愿听完问话,眸光淡淡地扫过眼前的一众货色,顺手还把面前这位手中的软棍接了过来。   “蓝成停车场。”程愿拿软棍在眼前人身前比划了几下,如实说道,“有人堵我。”   许时悬声音即刻冷了下来,脚下步伐愈发加快:“谁?”   “项敬、吴子云……”程愿拿棍子戳了下面前的人,抬抬下巴问他,“喂,你叫什么?” 第55章   许时悬抵达蓝成时,程愿已经从地下停车场上来了,正在蓝成门口的花坛边坐着等他。   许时悬这回是自己开车来的,到达后车都还没停稳,人便已经大步流星地朝程愿走了过去。   “没事吧?有没有哪儿受伤?”许时悬拉起程愿,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周身是显而易见的紧张。   直到确认程愿里里外外一点问题都没有,他这才狠松了一口气。   许时悬忍不住把程愿抱进怀里,后怕似的说:“你吓死我了。”   抱了一会儿后松开,许时悬这才蹙着眉问他:“那群蠢东西呢?”   程愿睁眼看着他,这才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听见你的名字,就吓跑了。”   程愿一点艺术成分都没添加,方才那群人听了程愿和许时悬这么短短几句对话,这才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远比他们以为的要深厚得多。   而他们平时虽不经手家中事务,但也知道他们好几家平时都得在许时悬手底下讨生活,要么就是业务上有交集。   寻常装逼摆阔也就算了,要是敢得罪许时悬,他们家里得第一个扒了他们的皮。   虽然现在看来,说不定已经得罪了……   但管他妈的跑了再说,程愿还不一定记住他们的名字呢。   于是一行人面如菜色落荒而逃。   许时悬听后却没觉得得意,反而微凝着眉,并不打算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但他这会儿也没和程愿多说。   再一回神,发现程愿正静静凝望着他,瞳仁漆黑目光专注。   许时悬这才想起,在此之前,两人还正在闹矛盾呢,而矛盾的原因……   接着许时悬余光瞟向四周,这才注意,眼下正值下班高峰期,他俩站的这位置不算隐蔽,方才那一通举止也甚是亲密。   虽然有好些人不知道他就是许时悬,但就他这长相这气质,已经足够吸睛,来来往往的蓝成员工无不目露精光面含八卦地看向他们。   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以前许时悬即便送程愿来蓝成,程愿也不会要他下车,他当时还以为是程愿怕他麻烦。   念及此,许时悬的脸又拉了下去。   他复又看向程愿,想起他俩之前的矛盾焦点。   与此同时,许时悬又赌气似的,故意伸手去握住了程愿的手,还是那种十指相扣的握法,手指一根根地挤进了程愿的指缝之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事儿。   “看什么看?”许时悬瞪了看着他动作程愿一眼,还语气凶凶地说,“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能牵你吗?!”   许时悬这几天在办公室,气得肝颤之余也十分后悔,觉得自己当时不该就这么走了。   那天他主要是担心程愿一怒之下跟他说分手,但后来他想,程愿怒什么怒,怒的明明是他好不好!   而且他要是敢提分手,那他不同意不就行了?直接给他草得下不来床。   只是吧,许时悬走都走了,并且除了走后几分钟那通电话,程愿一点问候他的消息都没有!许时悬实在拉不下来那个脸。   ……当然了,即便程愿今天不打这通电话,他也是打算明天随便找一个借口来蓝成一趟的,三天确实是他的极限了。   还好程愿今天识趣,不论起因为何,终归是主动联系了他,还说想他。   许时悬的底气这不就上来了。   这件事他总是要讨一个说法的。   “没有,能牵。”程愿赶紧说,说完定定地描摹着许时悬的眉眼,纤长的睫毛微眨,又缓缓开口道,“我就是觉得,好像很久没见你了。”   许时悬一愣,片刻后控制着快压不住的嘴角说:“不准撒娇,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轻易原谅你。”   程愿表示冤枉,他是真没撒娇,不过这回他还没来得及说更多话,本身其实也不是很热衷于被人当猴看的许时悬终于拉着他回了车上。   上车之后,隔绝了外面所有打探的目光。   许时悬暂且没提两人之间的事,开车往白栖园去。   路上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你今天去停车场干什么?”   程愿又不开车。   程愿坐在副驾,眨了眨眼,还是说了实话:“本来打算去一趟城郊墓园。”   墓园偏僻,打车不便,开车会方便一点。   至于去墓园看谁,自然不言而喻。   许时悬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现在送你去?”   程愿却摇了摇头:“有些晚了,过两天吧。”   程愿对江如蓝的印象,除了幼时那两年的记忆之外,便只有钱包里一张旧照片。   而他回燕城至今已有一个月有余,但他一直都没有去看过江如蓝,一是多年不见,有种近乡情怯的惶惑,二是直到如今,他方才觉得勉强能对江如蓝有一个交代。   许时悬对他的决定没有多加干涉,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未免氛围突然悲伤,许时悬不怎么生硬地转了话题:“那群傻逼玩意儿找你干什么?”   程愿听到这个,稍稍顿了一下,许时悬为此都看过来一眼,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最终程愿到底是实话实说:“因为我把贾银落打了一顿。”   “噢,这样。”许时悬毫不在意地回,“打就打了吧。”   他甚至都没问程愿为什么打他,终归不会是程愿的错就是了。   回到白栖园之后。   许时悬先进门,许圆圆一见是他,摇着尾巴跑过来兴奋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许时悬就欺负狗子什么都不懂,给它倒完狗粮之后就驱逐到一边儿玩儿去。   现在该来谈谈他和程愿之间的事了。   许时悬走到沙发边坐下,程愿原本正准备坐在旁边一组沙发上,许时悬见状眉毛一瞪:“坐这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啊?”   随即起身一伸手便将人拉到了旁边坐下。   许时悬侧过身,两人便呈面对面的姿势,一副要严加审问的模样。   “我先说,那天我不该就这么走了。”许时悬认真地说,“也不该跟你玩冷战,这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程愿不妨他忽然这样诚恳,连忙摇头:“没,没有,是我惹你生气。”   “你也知道你惹我生气。”许时悬哼笑一声,看着眼前人乖乖巧巧的模样,愣是有点拿捏不住姿态,但话还是要说清楚明白的。   许时悬非常想亲亲抱抱,于是他不再犹豫,干脆直接切入了正题:“我问你话,你得跟我说实话。”   程愿点头。   许时悬问:“你为什么不想跟我公开?”   沉默,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   程愿没想到许时悬突然这么直白,张了张嘴,半天没敢直接说出原因。   而在这阵沉默中,许时悬逐渐品出了一丝特别的味道,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最终程愿跟他打商量:“我要是说了,你不准又生气。”   这个前提一出,准没好话。   许时悬忽然不是很想听到答案。   他按捺了一下,只回复道:“你且先说说看。”   程愿觑着他的脸色,语速飞快地说:“因为反正都是要分手的。”   程愿说得又快又含糊,似乎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非常站不住脚,可许时悬还是听清了。   许时悬脸色一下变了,当即就又要炸。   程愿见状,赶紧去抱住他脖颈:“对不起我错了那是我之前想岔了,我以后绝对不这么想了!”   许时悬脸都气绿了,掰着程愿的肩捏着他的脸说:“好啊你程愿,人家谈恋爱奔着结婚去,你倒好,你跟我奔着分手去是吧?!”   是不是还嫌公开之后分手麻烦,所以才搁这儿跟他玩地下呢!   感情好他许时悬在他这儿就是个累赘是吧?!   许时悬原本想着打开天窗说亮话,没想到没有最气只有更气,干脆气死他得了!   而程愿听着他这么说,又忍不住跑偏了一下:“可咱们这也不能结婚啊,不能这么类比。”   虽说现在社会包容了很多,各种取向都是正常的,可还没到同性可婚的时候。   “你少来!”许时悬才不被他绕进去,“要真想结婚,明天我就拉你上国外搞两张证去,你就是思想有问题我告诉你。”   程愿抿唇不说话了。   而许时悬生气之下,自然也注意到了问题的核心,他无法忽视,半晌后蹙着眉认真地问:“程愿,难道你就不想和我长久?”   程愿闻言,低垂的睫毛微眨着,丝毫不敢抬眸,生怕泄露了眸中的情绪。   许时悬却不放过他,迫他抬眸直视着他。   程愿自然注意到了他眸中的隐伤,程愿凝望着他,回答说:“许时悬,要一直走到了头,才能称作长久,我们现在想与不想,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   许时悬闻言放开他:“连哄我一句都不愿意?”   “不是哄你。”程愿再度伸手抱住他,脸颊在他脖颈蹭了蹭,他说,“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和你走到头。”   程愿蚌壳似的嘴好像在这一瞬才终于开了个缝,他叹息似的说:“许时悬,你可是我的初恋啊。” 第56章   ‘初恋’两个字一出口,许时悬所有的意见全都消弭了下去。   他从前隐约感觉到在他之前程愿应该是没和别人谈过,只不过他从没问过。   如今听程愿亲口说来,感受到底是不一样。   原本许时悬就像一个快要濒临爆炸的鼓胀气球,如此一来,倒是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   许时悬翘起嘴角:“你就拿捏我吧。”   程愿不过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他这一生经历单薄,与人建立的亲密关系少之又少,而许时悬是少数人之中最为亲密的一个。   所以程愿一开始才不想和许时悬之间复杂化,可如今看来,也还是分说不清楚了。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舍不得分手,却也没法再往前走。   而许时悬却不清楚程愿心里的弯弯绕绕,他捏住程愿的下巴,将程愿的脸都捏得嘟了起来,他跟程愿说:“那以后跟我好好过,不准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听见没?”   程愿嘟着脸点头:“好。”   既然都已经答应下来,那许时悬自然就没有再揪着这件事不放的道理。   可这事儿差点给他造成心理创伤了,许时悬总觉得不太得劲,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也十分有损他的威严。   于是他又还是板着脸跟程愿说:“但你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还生气呢。”   程愿握住他的手问:“那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许时悬也没想好,偏开眼才不看他卖萌的脸:“没想好,看你表现。”   程愿失望地应:“……那好吧。”   应完便准备站起身。   许时悬连忙拉他:“你干什么?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你至于这就要走吗?!”   程愿表示冤枉,无辜地说:“我去给你做饭,表现一下啊。”   “哦。”许时悬这才明白是自己反应太大,讪讪松开了手,不太习惯地指挥,“去吧,记得做我爱吃的。”   程愿看他一眼,默默走进了厨房。   其实两人在一块儿这么久,程愿拢共也就只有当初搬家那顿乔迁宴才正儿八经地给许时悬做过一次饭。   他上哪儿知道他爱吃什么。   于是做饭的时候还是家里有什么他就做了什么。   好在吃饭的时候许时悬什么都没挑剔,默默地把饭菜吃了个精光。   末了还要装模作样地跟他说:“很好,看来是有把我的喜好放在心上。”   程愿:“……”   程愿抿着笑,没敢在许时悬面前笑出声来。   饭后程愿又相当积极地给许时悬洗了水果,正是前天许慕冬提过来的葡萄和杨梅。   还好一直放在冰箱里,到现在也还算新鲜。   许时悬像个大爷,坐在沙发上使唤程愿:“喂我。”   程愿把葡萄剥了皮,听话地送到许时悬唇边。   结果许时悬这个骚东西,吃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含住了程愿的指尖,甚至还似有若无地咬了一下。   下一颗程愿就不想喂他了,他却掀着个眼皮直去瞅程愿,眼神似在幽幽控诉。   程愿没办法,只能又继续喂他。   好不容易结束这场折磨,结果又要陷入下一场煎熬。   程愿先洗完澡,头发都要擦干了许时悬才进去。   但许时悬刚进去没一会儿便在里面喊说他没带睡衣。   程愿看见他放尾凳上的睡衣,敲了敲门进去,他原以为许时悬在淋浴间里,说他把睡衣放架子上了。   结果衣服放下还没来得及转身出门,身后的浴室门便忽然被关上反锁。   程愿一回头,便见许时悬竟然就站在门后,只下身裹了一条浴巾,露出块垒分明线条明显的上身,头发湿湿耙向脑后,看起来又帅又欲。   许时悬步步逼近,直把程愿逼到浴缸附近。   许时悬右手一抬,在他身后打开热水开关,热水潺潺而出。   “接下来,要怎么表现?”   程愿在浴缸边缘坐下,他抬眼,眼中也像是沾染了水汽似的,略显朦胧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许时悬。   从前两人做什么,一直都是许时悬主导,程愿在这时候从来没想过要主动服务些什么。   他没有这种经验,也没有这种意识。   如今经许时悬一提,他才觉得他之前好像是过于享受了一些。   程愿想了想,缓缓向前,就着这个高度,向前轻轻吻了一下。   许时悬周身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程愿问:“这样,可以吗?”   ……   浴缸里横波荡漾,程愿虽然自小在海边长大,一旦入水就像一尾自由自在的鱼。   可再好的水性也禁不住岔气和呛咳。   敌方的实力也比他预估的要强大得多。   程愿好不容易结束战斗时,憋得脸都红了,腮帮子也酸得不行。   他湿淋淋地就想往浴缸外爬。   身后的人却像一株水草,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脚腕。   程愿回头,颇为苦涩地看向对方。   可得到的回答却是对方无情的裹挟。   ……   次日一早,程愿原本应该继续找着机会表现,但昨夜那场教训他吃够了,便摆烂地想,随便吧。   今天他也不打算去蓝成了,于是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会儿。   却不想这身还没翻圆乎,就被人挖了起来:“起床,跟我去许氏。”   程愿把脸埋进许时悬怀里,装作听不见。   “少装死。”许时悬揉着他的脑袋,轻笑着说,“必须去。”   听他这话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没办法,程愿只能认命地爬了起来。   许时悬今天穿的是一身藏蓝色西装,质感很好,看起来像要原地出道。   程愿在一旁撑着下巴一边吃番茄一边欣赏男色。   许时悬却把他提溜进了衣帽间,给他也换了一身休闲搭配。   只是那衣服的颜色,和许时悬领带以及袖口的颜色完全一致。   单看看不出什么,可一旦走在一起,便一定可以看出,两人这搭配就是一对儿。   程愿隐隐感觉许时悬这是要把他之前隐瞒的份儿全都掠夺回来。   果然,他们出门之后,是司机老李来接的。   而到了许氏之后,许时悬却没走地下停车场。   反而是在许氏大门口拉着程愿下了车。   随即牢牢扣住程愿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牵着他走进了许氏。   他这样大张旗鼓的阵仗,相信不出半天,整个燕城该知道的人估计全都能知道了。   程愿看似淡定,实际上面临许氏员工的吃瓜眼神,整个人已经魂游天外了。   他实在忍不住暗地里掐了下许时悬,结果许时悬却只柔情蜜意地偏头对他笑笑,甚至还抬手替他理了理头发。   程愿:“……”他绝对是故意的。   怪不得叫他今天必须来呢,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办公室,大门一关,程愿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高调了,实在是太高调了。   “过来。”许时悬坐在老板椅上,忽然对他这么说了一句。   程愿抬头,满脸一言难尽地问:“干嘛?”   “你这什么表情?”许时悬失笑,对他说,“让你过来看看‘许愿’。”   ‘许愿’自从在许氏开始应用之后,程愿还真没看过,闻言倒还真被勾起了一点兴趣。   程愿缓步走到许时悬身边,半弯着腰点开了软件。   运用得倒是很好,作为一个程序员,看见自己的设计被好好地使用,程愿心中还是相当安慰的。   他来了兴致,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起来。   期间许时悬直接抱着他坐在了腿上他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办公室大门‘砰’一声被推开。   程愿闻声抬头望去,来人只看了他们一眼,又连忙捂着眼睛说:“诶哟哟哟,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啊!”   话虽如此,却完全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程愿这才意识到他和许时悬现在的姿势不太雅观,默默地站了起来。   许时悬则朝门口翻了个白眼:“孟呈,你是不是要死?”   孟呈这才放下装模作样的手,他始终笑看着程愿,兀自回道:“我这不是忘记咱们小程也在了吗,我下次一定敲门。”   除了那次接风宴远远地见过一次之外,其实这还是孟呈第一次正式见到程愿。   孟呈往前走了一步,对程愿笑道:“你好,我叫孟呈,是集团项目部的负责人,久仰大名,终于见面了。”   程愿点了点头,也礼貌地回答说:“你好,程愿,我也早听说过你。”   “是吗?”孟呈相当烧包,“我这么出名吗,你都听说我什么啊?”   程愿闻言,不由低头看了许时悬一眼。   许时悬俨然也想起什么,脸色不怎么好看地睨了他一眼。   他直接说道:“有事说事,没事请滚。”   程愿识趣地说:“你们先谈。”   许时悬内间有个休息室,程愿迈步便往那里面走。   “别别别,不用。”孟呈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咱们公司年度体检,我来问问许总去不去。”   其实体检的事也是他随口一说,孟呈主要是一来公司就听说程愿来了,那这回他哪里还能错过,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赶紧上来了!   许时悬哪能不懂孟呈心里那点心思,不过他对于炫耀老婆这件事相当春风得意,于是也就没和孟呈计较。   反倒还相当给面子地回:“去呗。”   许氏的福利很好,公司年度体检项目也很齐全,许时悬并不是不注重身体健康的人,有空的时候也会参加体检。   “那正好,那我一起报给行政,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去。”孟呈说完,忽又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程愿,笑眯眯地问,“小程去不去?我们公司主管以上级别的人去体检都可以带家属一块哦~” 第57章   孟呈的重点全在‘家属’,许时悬听出来了,轻飘飘地看了孟呈一眼。   许时悬便也顺嘴说了一句:“一块儿吧?”   程愿恍然回神,他瞳眸微转,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甚至还笑了笑才问:“哪天啊?”   听他反问,全然没有对‘家属’二字觉得有任何异常的模样,孟呈朝许时悬挤眉弄眼,似乎在说,你俩稳了。   过后才笑着回:“下周都行,看哪天有空,那我把你一块加上?”   “不是,我就随口问问。”程愿笑着开口,很自然的模样,“我前不久才体检过,就不用麻烦了。”   许时悬倒没质疑他的意思,只是顺嘴问:“什么时候体检的?”   “在南城的时候,前公司。”程愿面不改色地说,说完又给出了一个拒绝的理由,“抽血也挺疼的,我还是不去了。”   体检是得抽好几管血,尤其他们检查项目又多,才体检完确实没必要。   许时悬看程愿瘦不拉几这样子,更觉得多抽他一管血得好久才能养得回来,平时程愿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立刻便说:“不去就算了。”   程愿笑笑,末了还是跟许时悬说:“我想进去睡会儿。”   许时悬估摸着他昨晚都没睡好,便笑着应:“去吧,午饭叫你。”   程愿点点头,又跟孟呈打了个招呼之后,这才进了内间。   房门甫一关闭,他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   而门外许时悬一直目送着他进门,方才收回目光。   孟呈注意着他的视线,一直牙酸:“哟哟,许总不是吧,这么舍不得,要不要进去陪睡啊?”   许时悬看都没看他,兀自翻起了文件,只不过嘴角是微微翘起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孟呈觉得他是真完了,忍不住问:“你前两天是不是和小程闹矛盾呢?现在这是和好了?”   他昨天早上一来就听公司周末加班的人说许时悬也在这儿狠加了两天班,昨天一天那脸色更是沉得能滴水,孟呈都没敢惹他,哪儿像今天这般春风化雨。   听他提起前两天,许时悬的脸色亦渐渐淡了下去。   不由又往休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其实他知道,两个人看似闹了一通,但只是续上了之前的状态,并没什么实质改变。   唯有一点不同的是,程愿行为上默认了他公开的做法,在人前可以像正常情侣一样相处。   所以许时悬可不得立刻顺杆儿爬,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事,让程愿想反悔都没余地。   当然此外,他也知道程愿心底应该还有什么事瞒着他,或许也没什么事,只是没有和他彻底把话说开。   又或许其他什么原因、什么话都没有,程愿只是……没有那么喜欢他而已。   许时悬念及此,握着钢笔的手指微蜷,英俊的眉眼也凝了起来。   片刻之后,许时悬靠着椅背,双手交叉抵在下巴。   他想,都无所谓。   至少他也没有喜欢别人。   只要程愿是他的。   剩下的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六年一步跨到如今,未来的时间更是长得不可估量。   在此之前,至少程愿还乐意哄着他呢,又不是完全不在乎,而且他看得出来,程愿可喜欢他的脸了,经常对着他的脸发呆!   如果这都不算爱。   于是许时悬回答说:“是吵架了。”   孟呈‘噗嗤’一笑,相当幸灾乐祸地猜测:“那你前两天睡公司该不会是小程不让你进屋吧?啧啧啧,没想到啊许总也有今天。”   许时悬不置可否,只是又问:“知道怎么和好的吗?”   孟呈竖起耳朵,想听听高贵冷艳许时悬是怎么认错的:“洗耳恭听。”   然后就见许时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回味道:“他打电话说想我,给我做饭,喂我吃水果,度过了美妙的一夜……”   得到的回应是孟呈被狗粮浇头怒而离去的动静,他的声音还遥遥传来:“你少装!!!”   许时悬听着这嫉妒的声音,愈发神清气爽。   中午时,许时悬把程愿叫起来,他没点餐,终于目的达成,带着程愿去了食堂吃饭。   食堂里乌泱泱的全是人,他们甫一出现,一个个就跟个向日葵似的,他们走到哪里,视线就追随到哪里。   程愿人都麻了。   面对许时悬的投喂,嘴巴都不敢张,可许时悬也有许时悬的倔强,他就要喂。   好不容易吃完饭,程愿拉着许时悬就跑,还没过转角的时候他就忍不住锤了许时悬一下,面红耳赤道:“你刚刚干嘛啊!”   殊不知他锤这一下全然被身后探头看的员工们又收进了眼底,居然敢打许总!   关键许总还笑着拢住对方的手,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们孟总这时候又幽幽出现,不遗余力地抹黑许时悬:“家庭地位看出来了吧?”   众人纷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而那边许时悬和程愿走过转角上了扶梯,许时悬理直气壮地说:“什么干嘛,和我男朋友共进午餐,有问题吗?”   问题是没问题,但您这屏是不是开得太大了点。   程愿苦着脸说:“可以,但没必要。”   许时悬睨他一眼,不满道:“口口声声说要好好表现求我原谅,现在就开始嫌弃了。”   程愿:“……”   许时悬说:“我只是想要一份光天化日之下被承认的安全感而已。”   程愿:“……”   许时悬说:“没名没分的感觉真是,啧,快有心理阴影了。”   程愿:“……”   许时悬还要再说什么,程愿赶紧挽住他的手臂,笑着说:“我错啦,我们快回去,你工作半天也累了,我给你捏捏肩吧~”   许时悬侧头看向挂在他身上半仰头看着他的程愿,这才得意地弯了弯眼。   接下来几天,许时悬每天早上都把程愿挖起来跟他一块儿来公司,来公司补觉也行,但就得陪着他。   不过好歹这几天许时悬正常多了,没再跟第一天似的到处开屏。   而程愿本身在哪儿待都行,许时悬的休息室也大,平板零食水果一应俱全,玩累了就睡会儿。   偶尔许时悬进来看看他,或者他出去溜达两圈,中午一块儿午休,下班再一起回家。   程愿竟蓦然从这平静无波的日子里感受到了一丝平顺温馨的幸福。   就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好像也不错。   而在这周里,许时悬在忙许氏的事项之余,也把之前程愿的事收了尾。   蓝成那边他亲自组建了管理团队,待和马云山接触之后不日便可长期入驻。   这中间许时悬没有告诉程愿的是,那份股权转让协议他没有办理变更,他私下和马云山商量了,蓝成的股份依然为程愿所有,他和从前马云山他们的做法一样,只是代持,实际权力依旧在程愿手中。   至于贾秀成,因着他这边在催进度,检方已经就伪造公章和合同诈骗事宜进行立案,贾秀成名下的所有财产也同时进入了稽查阶段,只不过他人跑到周边去了,估计过几天就能找到,总之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外贾银落之前被程愿打了,现在还在住院,而贾秀成的现任妻子裘虹近来也正为了贾秀成这件事在四处奔走。   还曾试图找程愿求情,被许时悬给挡了回去。   许时悬靠在门边,看程愿趴在床上翘着小腿玩游戏,柔软的发间似乎都跳跃着光。   许时悬懒洋洋地看着他,心想,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就乐意看他的小水晶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多好。   程愿一回头看见他,忽而想起什么,盘腿坐床上问他:“你明天是不是要去体检?”   “是啊,一早直接去。”许时悬见他眼睛一下亮了,走过去没好气地揉一把他的头,“干什么?想着终于不用跟我去公司了是吧?”   程愿扒到他身上去,乖乖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后天还跟你去公司。”   许时悬这才受用了点,想想自己非要他一起去公司好像是有点过分。   不过他刚想问程愿明天干什么,便听程愿主动跟他说道:“我明天,想去一趟城郊墓园。”   许时悬闻言一顿。   他没问程愿为什么这两天不跟他一起去,知道这种时候或许更需要安静一些。   于是他只点了头,侧头吻了吻程愿的额角说:“老李送你?或者我结束就去接你?”   程愿摇了摇头说:“我自己开车去吧,你给我一个车。”   许时悬很喜欢他不跟自己客气的模样,当即更没说的,立刻起身去拿了三把钥匙:“这儿就只停了三辆,你先挑着开开,周末再去选辆新的。”   程愿没再拒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次日,许时悬走后,程愿也紧跟着出了门,挑的是许时悬不常开的那辆SUV。   他没骗许时悬,确实是去了城郊墓园。   这地方他是第三次来。   第一次来是十九年前,江如蓝下葬的时候,那时他只有六岁。   第二次则是六年前,他爷爷在燕城治病时。   这处墓园位置偏僻,管理也只能算勉强,但胜在安静。   长眠于此无人打扰。   程愿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江如蓝墓前时,发现墓前有一把新鲜的矢车菊。   程愿把自己带来的百合放到一旁,抬眸看向了墓碑上的照片。   旁人说他和江如蓝长得有五分相似,只不过江如蓝要严肃一些。   可在程愿记忆中,江如蓝待他一直都是很温柔的,总是眉眼弯弯地笑着喊他‘愿愿’。   程愿透过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好像一下子穿越了许多年的时光,同往日的江如蓝交汇了视线。   “妈妈。”   程愿笑了一下,轻声喊道。   只是他和江如蓝相处的时间到底少了些,他在程树生墓碑前可以絮絮叨叨讲上许多,到了眼下,却是满腔话语都只萦绕在了心头。   想到这里,程愿不由又苦笑了一下,怎么都是在墓前相遇,什么阴间相逢啊。   程愿想了想,最终笑着交代说:“妈妈,我把蓝成交给许时悬啦,你知道许时悬吗?他是……嗯,是我男朋友,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相信他。”   江如蓝始终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好像支持他所做的任何决定。   话匣一开,程愿不由便说了下去:“妈妈,你知道吗,以前我总会想,我再见到你们会是什么情形,会不会四周都是白白的云朵,会不会有七彩的霞光,会不会比我孤零零在这个世间好一万倍。”   “所以刚开始得知我生病的时候,实不相瞒,我还挺高兴的,心想总算可以见到你们啦,反正我那时候一点儿都不害怕,还觉得这是好事啊。”   “……但我现在,好像有一点点害怕了。”程愿下意识抠了抠手心,“我有点害怕之后许时悬也这样隔着墓碑跟我说话,但我不知道到时候我能不能听见,妈妈,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程愿抹了抹不知何时掉落下来的眼泪,吸了吸鼻子说:“也有点害怕他像我这样偷偷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之前明明不怕的。”程愿握紧手机,他犹豫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所以妈妈,其实我偷偷预约了今天的检查,你说我要不要努力一下?” 第58章   程愿是在上周听孟呈说完体检之后回去便悄悄预约了今天的检查。   在此之前他甚至完全没有过这种想法。   但或许是那天睡觉睡到一半,醒来看见身边眉目英挺的许时悬;也或许是那天早上,许时悬牵着许圆圆一起缠着他叫他起床……   总之,这致使程愿鬼使神差地点下了预约。   不过他是特意选的今天,趁许时悬不在的时候。   其实南城的经济条件在国内排在前列,医疗条件也不差,程愿之前也曾有意无意地在网上搜索过有关于他这病的文献,各种结果都大差不差。   所以程愿才完全没想过要多做些什么干预,与其缠绕在病床间,惶惶不可终日地去等待一个必定死亡的结果,还不如抓紧时间多做一些让自己愉悦的事。   他也无法接受这种希望一次又一次破灭的绝望之感,这种时刻,人一旦对生有了期待,便是痛苦的开始。   这些程愿都明白,所以之前他并不想给自己找事,也更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让别人陪同他一起面临这种无尽的折磨。   但现在……试一下吧。   不过程愿知道从现在开始的每一步,或许每发生一件事都会是打断他这个决定的理由,他现在就像一个摇摇欲坠的天平,容不得一丝半点的倾斜。   程愿走出墓园时,时间还不到十点。   他坐进车中,拿出手机看了眼,正好发现许时悬给他发了条消息。   【XU:[图片]】   【XU:疼死我算了。】   发的是许时悬正在抽血的图,程愿嘴角微翘了下,明白这人是担心他今天来墓园,所以特意给他打个岔,他本身不是怕疼的人。   程愿手指动了动,直接给许时悬拨了个电话过去。   许时悬很快接起,一开始还能听见孟呈的的声音,没一会儿孟呈的声音也消失了,他应该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许时悬轻声喊:“喂,宝贝。”   其实许时悬不常这么叫他,每次这么喊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带了一点担心,像在一点一滴地哄他。   “嗯。”程愿少见地应了一声,“你检查几项了?”   “六项。”许时悬看了看单子,“还得一个多小时吧。”   这家私人医院的体检中心他们公司包了一周,人倒不多,只不过碍不住项目多。   “你呢?”许时悬问,“要我回去陪你吃午饭吗?”   “不用了。”程愿说话间进行了一点小小的隐瞒,他说,“我才出发呢。”   许时悬闻言没有多提,应道:“好,那我晚上下班早点回去。”   “嗯。”程愿笑了笑,挂断电话之前忽而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许时悬。”   喊完他一时没说话,好像只是想从这个称呼间获得一点力量一般。   直到许时悬笑着回他:“怎么了,想我了?”   程愿只是笑,他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渐渐当空的朝阳,轻声说:“晚上给你炖个鲫鱼汤,补补血。”   “好。”   挂断电话之后,程愿呼出一口气,踩下油门,直接将车开往了市区。   回城的路很顺,只在医院门口时堵了一小会儿。   程愿把车停进停车场,熟门熟路地往门诊大楼去了。   当初他爷爷就是在这家医院,多年过去也没什么变化,所以程愿还算熟悉。   医院门口不论寒暑,一年四季每时每刻似乎都是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苍茫人群,好像这世间总有人囿于各种各样的病痛,不得解脱。   程愿又想起了爷爷最后的那段时间,虚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仪器,有时候程愿都觉得,他是不是不该如此执着地要强留下爷爷受这折磨。   可每当爷爷清醒一点,那双苍老却慈爱的眼睛看向他时,他都自私地希望爷爷能再久留一点。   程愿站在门诊大楼下,脚步停顿下来,眉眼间露出瑟缩,他有些想转身回去了。   明知没有希望的事,他何必要再次尝试,再一次体悟失望的苦果呢。   但最终,程愿还是脚尖向前,逼迫着自己一步一步进了大楼。   最后随着索引,上到了预约所在的楼层。   只不过此处看病的人颇多,他来得又晚,只能先去导航台签完到又开始等。   程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屏幕上他预约的专家科室一个个地叫过号去。   程愿莫名有些焦躁。   他捏着手中的签到单,长长一条的单子都被他搓揉出了褶皱。   身边忽而来了两个相互搀扶的老人,程愿赶紧起身让了座,得到对方连声道谢。   但程愿觉得这些声音似乎都有些遥远,像耳膜之外隔了一层潮水,外界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层。   行色匆忙的病人家属、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一直叫不到的排号……程愿置身如此环境,感觉每一口呼吸都是抢夺而来。   他将签到单放进口袋,转身走出了等待区。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不小心走到了同楼层的彩超区,有人正在打印片子。   程愿眨了眨眼,轻叹一口气,想着还是转身回去继续等着吧。   可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人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程愿?”   程愿听着声音回头,目光落到了打印机旁,对方手中拿着几张影像学片,脸色苍白疲累,面上还有未刮的胡茬,愁眉苦脸的模样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   居然是……程海?   爷爷的儿子。   即便程愿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程海几次,每次见到,对方也总是恶言恶面的不耐模样,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他了。   程愿碍于程树生的面子,没有转身就走,反而是应了一声:“程叔叔。”   程海这几年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眉宇间已经没有当年的锐气,看见程愿也不再是针锋相对的模样,他拖着步子走到程愿面前,有些局促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程愿攥紧口袋里的排号单,下意识扬起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很好很健康的模样,无中生友道:“陪朋友检查一下身体。”   “哦哦,这样。”程海攥紧手中的片子,“我来给我儿子拿片子。”   话一说完,程愿还没来得及问他儿子怎么了,对方就好像是情绪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似的,一个大老爷们儿,眼圈竟突然红了起来。   这搞得程愿就相当尴尬了。   医院人来人往,程愿总不能扔他在这儿独自崩溃,没办法,他只能连忙带着人去了楼下一个咖啡厅稍微坐一下。   三言两语间,他便听程海交代了他这几年的经历。   原来是他儿子前几年忽然患上了运动神经元疾病,花了很多钱跑了很多医院,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肌肉萎缩,现在已经影响了肺功能,正躺在住院部接着呼吸机。   医生说……估计没什么希望了。   甚至在交谈的时候,程愿还听到住院部的人给他打电话催他缴费。   程海说起这些时,脊背佝偻着,整个人的气势好像一下子从脊梁上被抽干了。   程愿有些唏嘘,但一时间又实在很难说清他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程海当初结婚的时候是入赘到燕城一户人家的,他大约是从小就怨程树生没本事,觉得他长大了也只会拖累他,所以总是嫌弃程树生累赘。   但其实程树生并不和他住一起,只偶尔逢年过节的时候来燕城看看他。   那一年是元宵节,也是程海和程树生又一次爆发了矛盾,但程树生并不是天生就要受气的人,叹着气离开,这才在燕城火车站捡到了彼时被偷偷遗弃的程愿。   之后程树生就基本没有主动去过燕城了。   程海倒是回过满星岛几次,但每回见着程愿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总是骂程树生替别人白养孩子,有那钱没处使不如多给他攒攒。   还好他回来的时候不多,程愿爷孙俩就当他不存在,开开心心过自己的生活。   后来程树生生病,程海也没出现过几次。   而程愿那时虽然话少人闷,但他知道程海对程树生治病的钱也就是江如蓝给的那笔钱是起了心的,几次三番探问无果这才作罢。   不过他估计始终认为老爷子就是偏心程愿一个外人,所以最后在程树生去世之后,他才泄愤似的,直接将满星岛的房子变卖。   没想到世事轮回,他如今居然落魄成了这样一副境况。   只不过不该报应在他儿子身上。   他见过那个小男孩,挺乖的。   而爷爷虽然从来不说,但程愿知道,血脉亲缘,爷爷一直都是惦念记挂着他们的。   程愿垂下眼眸,浅浅呼出一口气。   算了。   程愿笑了笑说:“会好的。”   虽然谁都知道是安慰的话,可程海说完听完,心中还是好了许多。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直视向程愿,又说了一些从前他未曾说过的话。   “程愿,以前的事……对不起。”程海说着又哽咽了起来,“但我知道,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爸。”   程愿也听不得有关爷爷的事,而且他和程海委实没那么多衷肠可诉。   他便只是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满星岛随时都在,你随时可以回去祭拜。”   程海泣不成声。   程愿实在看不下去,推了几张纸给他。   待他再度平复下来,程愿主动起身,想说要不今天先撤?我去给你把费缴了吧。   不过他的话还未及出口,程海忽又冒出一句话,把他给钉在了原地。   “虽然现在这话说起来马后炮,也为时已晚。”程海忽而看着他,颇感愧疚地说,“但六年前一开始我真没想过要卖满星岛那房子的。”   程愿回头看着他。   “是一个女人找到我,额外给了我二十万。”程海回忆着,踌躇着看他,“对方的意思,是想要你无家可归……” 第59章   “什么?”   满星岛的房子一直是程愿心里的一块创伤和遗憾,那里承载着他和爷爷全部的回忆和过往,但他没有能力保存下来。   也确实是从这个房子的归属一度消失开始,程愿没了容身之地。   这件事也差一点成为当时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除此之外,他除了认为是程海心有不忿故意为之以外,程愿从未曾做过他想。   即便是此刻听来,他内心也难以控制地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女人?   程愿微蹙下眉,显然是意料之外:“什么女人?”   程海解释说:“她当时突然找到我,说让我把房子卖给她。”   程海入赘的那个家庭虽是燕城本地户口,但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二十万再加上卖房子本身的钱,对当时的他来说真的不少。   况且他当时本身就对程树生和程愿不满,他即便拿了程树生的所有遗产,却还是觉得程树生肯定悄悄留了钱给程愿。   所以他没做多想,一口便答应了这个条件。   他那会儿还欣喜于对方给钱的干脆利落,也是过了几个月才慢慢回过味来,他这么做,对程愿的伤害会有多大。   “我没想让你原谅我,就是、就是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程海后悔地说,“程愿,真的对不起。”   程愿一侧的手捏紧了拳头,呼吸起伏间,压抑着问:“你们在哪儿见到的?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就在燕城,兰徽区那边。”程海说完又眼露迷惘,“长相我记不太清了,她当时戴着帽子口罩,就记得挺高挑的,气质也挺好的。”   程愿听着这描述,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下。   一些此前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渐渐浮上了心头。   “那个房子,”程愿吸了一口气又问,“你转让的时候,看见对方的信息了吗?”   程海见他神色严肃,知道这件事或许对他而言特别重要。   可他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时转让的时候是她托人到南城办的。”程海绞尽脑汁,这才说,“我只记得瞄到过对方户主好像姓陈,其他的是真的记不清了。”   说完他才微扬着头,试探着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程愿眉目凛然,一眼向程海扫过去时,都仿佛带着冰冷的风。   程海吓了一跳,连忙噤声,连程愿为什么会来燕城也不敢再多问了。   程愿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临走之前,他看了程海一眼,到底是说:“以后你有空的话,麻烦多祭拜一下爷爷。”   他能祭拜爷爷的时间不多了,但他不想随着他的离去,忘记爷爷的人也越来越多,程海又到底是爷爷的亲生儿子。   程海闻言惭愧地低下了头。   程愿走出咖啡厅之后,看身后程海仍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   他径直往住院部的方向去,问清了确实有这么一个病人之后,直接往程海的账户上充了二十万进去。   程愿并不承认自己心软或者是原谅了谁,他和程海依旧无话可说,他这么做,只不过是觉得孩子无辜,也是为了爷爷罢了。   爷爷在天之灵,肯定不忍见他亲孙子平白受苦。   除此之外,程愿并没有要再上去探望一眼的意思。   他和那孩子基本等于不认识,他也不是医生,不会看一眼就能好。   最重要的是,他看见程海整个人一副被磋磨得精疲力尽、劳形苦心的模样,几乎就能够想象到病房里是多么的压抑。   这就是家中有病人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获得放松解脱的。   除非痊愈,或者直至死亡。   所以他走出住院部之后,眼睛都没再往门诊大楼看上一眼。   脚下直直地便去往了停车场。   路过垃圾桶时,将口袋里的签到单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生死有命,他不会再来了。   回到车中,程愿坐在驾驶位上,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车窗外,神色冷淡漠然,可他心中却像是渐渐燃起了一团不灭的火。   程愿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勉强压下这股情绪,开车回了白栖园。   回去之后,程愿抱着扑上来的许圆圆,心里的憋闷才稍稍散去一点。   他打开电脑,忍了好久,默念了好几遍犯法,才没有直接侵入去查询他人的房产信息。   但他打开了之前他在蓝成整顿贾秀成时查到的一些相关资料。   目光径直扫到亲属关系一栏。   果然看见一个姓陈名叫陈英的女人。   这人和贾秀成倒没什么直接关系,对方是裘虹的嫂子。   看完后,程愿把鼠标推向一旁,往后靠进椅背间,脑中突然闪过许多裘虹待他温柔怜悯又总是在他面前委曲求全的模样。   同时不断回放的,还有程海说的那句——对方想要你无家可归。   装得真好啊。   从始至终,这都多少年了?甚至江如蓝还在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如今的模样了。   书房里的光渐渐西斜,程愿整个人陷入阴影里,一动不动,连睫毛都不曾眨一下。   若不是许圆圆还在一旁动来动去的话,看起来就好似一副完全静止的画面。   只不过时间走向五点时,程愿蓦然站了起来。   他起身往厨房走去,从冰箱里拿出了一条鲫鱼。   “答应了你哥哥要给他炖汤。”程愿对跟在一旁吐着舌头笑的许圆圆解释,“不然他又该哼唧我了。”   程愿动作很快,鱼汤炖出软白的色泽和鲜美的香味时,许时悬已经进了家门。   许时悬一进屋便看见程愿在厨房忙活,看起来状态还行,心里踏实不少。   他洗了个手,便径直从身后抱住了程愿:“真给我补补?对我那么好呢。”   程愿开成小火,在许时悬怀里转身,难得主动仰头亲了亲许时悬的下巴:“炖个汤而已,你今天检查怎么样?”   “结果要过两天才能拿到。”许时悬抱着他往厨房外退着走,“但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程愿也伸手揽上许时悬的腰,脸贴在他肩膀上,小声说,“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许时悬笑起来,吻着程愿的额头,应了他这个要求。   两人一路退到沙发上,可程愿抱着许时悬的手没松开,就这么窝在他怀里。   许时悬低眸看了看他,觉得他今天有些异常的黏人。   去墓园一趟还是伤心了吗?   许时悬想了想,没有多问,只静静地搂着他。   过了会儿他才忽然笑了笑,提议道:“明天咱们出去玩怎么样?”   许时悬刚想说点出游方案,却见怀里的程愿摇了摇头:“之后吧,明天我有事。”   “什么事?”许时悬下意识问了一句,近来也没听说蓝成那边还有什么事需要程愿过去的。   程愿闻言,却在他怀里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看着他:“许时悬,你之前说的,我做什么都可以,对吗?”   许时悬不妨他这么问,捏了捏他的鼻尖,笑着说:“当然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许时悬对程愿主打的就是一个溺爱。   程愿闻言抿抿唇,主动交代道:“我明天要去一趟崇华医院。”   贾银落上周被打了之后,正在吴家的崇华医院住院,其实他本身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他比较珍惜那张脸,便一直住着没出来。   许时悬微挑起眉,颇感兴趣地问:“我陪你去?”   “不用了。”程愿说,“你去上你的班吧。”   许时悬还没来得及抗议,就又听程愿突然问:“对了,你再帮我查下,我以前在满星岛住的那个房子现在的户主是谁好不好?”   许时悬不妨他忽然提起这个:“这又怎么了?”   “还不确定,明晚再跟你细说。”程愿说完又问,“你应该能查吧?”   被质疑的许时悬表示相当不爽,于是在程愿起身去盛汤的那么三五分钟,他便把查到的信息告诉了程愿。   许时悬说:“户主叫陈英。”   得到这个答案,程愿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去除。   程海没有骗他。   许时悬看着程愿陡然沉下去的眼神,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好在程愿抬眼见到他紧张的眼神,没再过多隐瞒,向他大致说了下今天碰见程海的事,只是隐去了他是在医院碰见的这一段,只说是大街上撞见的。   许时悬听完,完全不知道程愿以前还受过这种欺负,他眉心一跳,低喃了一句:“和裘虹有关?之前倒没注意到她。”   最近收拾贾秀成时,就是许时悬也没多把目光往她身上放,由此可见,她多年来在外经营的温柔大方的形象是多么深入人心。   程愿低眸说:“这么多年,谁又想到了呢。”   所以他明天去崇华医院,是要确定最后一个猜测。   “先吃饭吧。”程愿抬手摸了摸许时悬蹙起的眉心,笑着说道,“有你在,我怎么会再受欺负。”   许时悬闻言,却还是颇为心疼地看着他。   即便如今程愿愿意向他求助,可许时悬心里却还是始终不是滋味儿。   他觉得他快忍不住了,对于程愿那些过往,他想查得一清二楚,想将那些糟心事一并扼杀。   这时程愿忽而玩笑着问:“我可是要仗你的势欺负人的,到时候传出去会不会不好听?”   许时悬拧眉道:“谁敢多嘴。”   程愿笑笑,也不再多说了。   次日一早,程愿再三跟许时悬保证,等这边的事解决了便立刻过去找他,许时悬这才放他一个人去了。   但还是亲自把人送到了崇华医院,甚至很贴心地查好了贾银落所在的病房,还私下亲自给吴院长打了个电话。   由此,程愿进医院之后,即便是高级私人病房,他却还是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门。   推门进屋时,把屋子里的俩人都给吓了一跳。   贾银落正在喝粥,脸上包了一圈纱布,看起来蠢得要死。   一抬头看见程愿,呛得脸色都扭曲了起来。   此刻在一旁陪同的人却不是裘虹,居然是吴子云。   吴子云一听这动静,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下意识就想发难。   可他接触到程愿目光的同时,却一下想起了那晚停车场程愿隐忍疯狂地向他开车撞过来的模样。   再有就是,眼下程愿和许时悬的关系人尽皆知,那天他分明都还没做什么,就只是这样小小地得罪了程愿一下,回去他爸都差点扇他,说他以后要再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得罪人,这辈子都别想再进吴家!   总之这一切致使一贯嚣张的吴子云此刻站在原地,竟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在程愿抬眸看过来时,他甚至连忙缩回了目光。   倒还是贾银落无知无畏:“你来干什么?!”   程愿没理他,只在屋里扫视一圈问道:“裘虹呢?”   一时没人回答,程愿便点了吴子云的名:“问你话,哑巴了?”   吴子云攥着拳,在贾银落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回答道:“待会儿过来。”   “行。”程愿点了点头,复又看向贾银落,接着竟忽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采血试管和一枚刀片,朝贾银落床边走了两步,“那你先来吧。”   刀片闪着银光,这下贾银落是一下慌了,也不顾正在输液,一下子便从床上蹦了下去,尖叫道:“你要干什么?!”   程愿回答道:“不明显吗?采你点血,做个亲子鉴定。”   “妈的亲子鉴定扯头发不行吗!”贾银落眼里露出惊恐,下意识这么回了一句,回完这才意识到自己无脑跟随了他的话,紧接着这才又问,“做什么亲子鉴定,我凭什么要做鉴定?!”   程愿都无语了:“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都问了裘虹在不在,你说做谁和谁的鉴定?还凭什么?没有凭什么,你必须做,就这么简单。”   贾银落急速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吴子云身后,而他耳中听着程愿的话,眼神之中也闪露出了一丝惊慌。   吴子云看着这刀片也发怵,担心程愿突然一个暴起。   正想着,程愿忽然把目光看向了他。   吴子云咽了咽口水:“干、干什么?”   程愿想了想,干脆直接把两个采血试管递给他:“正好,吴少爷,你们家医院在做这个项目,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两个小时后,我要看到裘虹和贾银落的血样鉴定结果。”   依程愿的意思,俨然是要吴子云当面背刺贾银落。   贾银落闻言立刻拉住了吴子云的衣袖,似乎在说他不能这样。   程愿看着他俩之间的小动作,眉目阴郁,他只说:“照不照办,你自己选。”   吴子云闻言一抖,俨然想起了自家老头的警告。   接着他看了贾银落一眼,万般挣扎地从程愿手中接过了采血试管。 第60章   程愿走出贾银落的病房时,手里拿着一个装着两把牙刷的袋子。   在这个贾秀成正在逃亡的关头,贾银落好歹还是没请护工,他那些诸如吴子云一类的脑残朋友也不可能留下来贴身照顾他,所以这牙刷只能是他和曾照顾过他的裘虹的。   刚出来没多久,身后便传来贾银落杀猪般的叫声:“吴子云你干什么?!你真要帮他割我的血!”   “银落,我也没办法,你刚也听见了,我能不照办么?”吴子云苦着声音说,说完他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你现在能好好住在我们家医院,我爸已经是给我面子了……”   “我看他就是狗仗人势!”贾银落一句吐槽没完,“啊!你居然真的拿针戳我!我都说了扯头发不行吗!!”   “那已经被他得了势,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还能干涉许时悬?”吴子云被闹几下脾气也上来了,烦躁道,“他都说了要血样鉴定!”   程愿听到这儿差点没听笑,无论是真的假的,至少表面上看来,吴子云这狗东西听起话来还挺严谨。   而程愿没有要在这里干等着听墙角的打算,走出医院后,他便将手里的牙刷样本交给了他自己预约的鉴定人员。   程愿问了句:“能做吗?”   对方看了看手里的样本,道:“应该可以。”   其实作为鉴定,这东西作为样本不太严谨,条件不够成熟,他甚至也没有亲眼见他们俩使用过。   可程愿只是需要一个佐证罢了。   他今天来,也并没想要隐瞒什么,只是打算把他已经知道这件事的情况告诉他们,顺便再看一看他们的态度。   就贾银落方才的表现来看,难道他也不知道或者说不确定这件事?   也是,否则就贾银落那种恨不得全世界都羡慕他的态度,恐怕早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程愿便点了点头说:“麻烦尽快,鉴定报告内容无所谓,告诉我结果就行了。”   程愿给的钱多,他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   鉴定人员连忙应下:“好,我回去之后马上提取比对。”   说完便一点儿不再犹豫,立刻驱车离开。   程愿亦转身往外走,正准备打个车过去许氏,却没想到许时悬的车居然还停在外面。   程愿三两步上前,后座车门自动滑开,露出了许时悬的脸。   程愿不禁问了句:“你还没走啊?”   许时悬将他拉进车里,轻叹一口气:“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叫我怎么走?”   程愿眨了眨眼,微微愣住。   他一向独自行动习惯了,如今勉强学会了向许时悬求助报备,却从没想要他事事都陪着自己。   若是以前,程愿或许还会瞻前顾后,考虑一下这样做的可行性和危险性,但现在他完全处于无所畏惧的状态,安危对他而言也并不重要。   所以他既不怕孤身犯险,也不怕带了刀具是不是会予人方便。   却是忘了,许时悬会考虑到这些,还会担心他。   程愿认错非常快:“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你啊。”许时悬捏下他的脸,无奈道,“积极认错,下次还敢,是不是?”   程愿对他笑了笑:“不是,我会小心的。”   “对了,我刚看见裘虹进去了。”许时悬没有怪他的意思,便不和他多扯这个,转移了话题,观察着程愿的脸色又问,“你没撞见她?”   程愿摇了摇头:“没有,可能错开了。”   许时悬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先走?”   “嗯。”   车子缓缓启动,程愿原本靠在椅背上,许时悬却好像有贴贴症,没一会儿就把他拉过来抱着。   但没多说什么。   程愿靠在他怀里,也没多说话,默默地想着事情。   昨天他有所猜测之后,很快便向马云山求证了一番,问了问从前关于裘虹的事情。   据马云山所说,裘虹最开始只是蓝成连锁一家分店的收银员,有一次江如蓝去视察,正好碰上顾客纠纷,当着他们一行人的面,裘虹很好地解决了问题。   江如蓝自然而然注意到了她,裘虹也鼓起勇气向江如蓝自荐了一番。   江如蓝见她聪明机智,又长得不错,便让她进了蓝成总部。   但因为裘虹学历低,也不会什么技能,一开始便只能是公司前台。   只不过裘虹学习能力不错,也很会来事,知道公司都是江如蓝做主,便抓紧各种机会围着江如蓝转。   一来二去,她还真渐渐做上了行政管理的位置,和江如蓝的关系也越走越近,而江如蓝是个相当亲疏分明的人,和裘虹关系好起来之后私下也待她很好,许多场合都会带她出席。   裘虹甚至有江如蓝家的钥匙,也是因着这层关系,所以后来江如蓝去世之后,由裘虹帮着料理后事,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除此之外,马云山倒没什么别的印象了。   不过在程愿有意追问之下,马云山记起一些特别的事儿。   他说在江如蓝怀孕那一年,最开始裘虹确实是一直陪着江如蓝,只不过在江如蓝生产前后,裘虹却请了一段长假,好像是老家母亲得了急病,她必须要到跟前尽孝。   江如蓝谅解她,那段时间也让她专心处理家里的事儿,至于工作都不用她担心。   听到此处,后来的事,有些马云山不清楚的,程愿却大约有点印象了。   他记得他从一回江家开始,这位‘虹姨’便一直围绕在他们的生活当中,三不五时便上门探望。   那时贾银落就很亲裘虹,裘虹待贾银落也很好,满心满眼的宠爱,只不过那时候裘虹对他也不错,在贾秀成和江如蓝都在的时候,也从没表现出对贾秀成有什么特别的关注。   甚至于江如蓝从来都没给过程愿什么暗示,似乎也是未曾怀疑过裘虹和贾秀成的关系。   所以后来程愿才一直没有多想,只是对于裘虹再嫁给贾秀成这件事十分膈应。   直到程海那天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棒。   既然房子的户主是裘虹的嫂子,那这件事自然不可能和裘虹毫无关系。   而她既然对他做了这样的事,之前却还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心疼怜惜他的模样。   再者六年前,他甚至还没有回到贾家,对贾秀成和贾银落更没有产生任何威胁。   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对他赶尽杀绝。   若不是这中间有什么他未曾理清的利益牵扯,裘虹有必要这么恨他吗?   如果只是单纯厌恶贾秀成的后代,可她却并没有对贾银落怎么样。   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便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哪怕再不可思议,也只能是这个原因。   车子抵达许氏之后,程愿跟随许时悬进了楼。   他近段时间来得频繁,许氏员工已经见怪不怪了,碰见前台小姐姐还会笑眯眯地打趣他:“小老板来啦?”   程愿抿着唇对她们笑,再三说:“叫我名字就好了。”   不过大家对此充耳不闻,还是喊他小老板。   真老板许时悬对此相当满意,扣着程愿的手进电梯:“小老板有哪里不满意吗?”   程愿懒得理他。   进了办公室之后,程愿熟门熟路地进了休息室。   但没一会儿他又主动出来了。   虽说结果基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最后一柄利剑真正落下来之前,程愿还是觉得有些烦乱。   不过一两个小时的等待也变得有些难熬起来。   程愿走到正站在满墙的书架前拿文件的许时悬面前:“你现在忙吗?”   许时悬把手中黑色的文件夹放了回去,微侧过身,挑眉看向程愿:“显然不怎么忙。”   程愿闻言,便把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他微踮起脚尖凑近许时悬:“那接吻,好吗?”   许时悬翘起唇角,眉眼间染上笑意,他摊开手,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程愿便仰起头,虽然已经接过很多次吻,但他仍是不太熟练,吻到了许时悬的唇角。   不过这回许时悬没急着抢过主动权,只背靠在高大的书架上,松松揽着程愿的腰。   程愿从许时悬的唇角一路吻过去,呼吸浅浅交换,好似有羽毛在轻轻地挠。   其实比起做/爱,程愿更喜欢接吻,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但就是每次和许时悬接吻的时候,他都觉得很幸福,美满得像快要飘起来了。   只不过许时悬好像更喜欢进一步的活动,每次亲亲之后,总免不了遭一次殃,好在许时悬最近技术似乎变好了,没最开始那几次那么疼,程愿就觉得也还行吧。   此前他一直没跟许时悬抱怨过这事,弄得许时悬还以为他自己技术好得很。   程愿想到此处,情不自禁笑了笑。   随即微微探出舌尖,小猫舔水似的在许时悬唇上舔了一下。   这举动一出,许时悬便搂紧了他,强势地将他压在了书架之上。   而接吻的时间果真过得很快,明明感觉没过多久,再一回神时,时间却不知不觉地溜了一圈。   兜里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程愿猛然回神,赶紧推开了在他身上的许时悬。   许时悬正是兴头上,骤然被打断,追了两下又没追到,轻轻‘啧’了一声。   他低头瞄了一眼,只见程愿点开了通讯软件,而给他发来消息的人,正是那位鉴定人员。   程愿眼眸微眨,随即点开鉴定报告,直接往下,滑倒了鉴定意见处。   【检材样本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99.99%,支持亲生关系。】   确认了。   随着这一栏结论的呈现,程愿心中最后一丝怀疑消失殆尽。   程愿挪开眼,事情的荒谬程度让他不由自主嗤笑出声。   原来如此啊。   ——贾秀成和裘虹通奸多年,瞒骗江如蓝,将程愿和贾银落偷天换日,恶意遗弃程愿,待江如蓝去世,裘虹则以续弦之身上位,一家三口光明正大狼狈为奸! 第61章   许时悬见状,顷刻从先前的情绪中抽离,眉目正色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许时悬的手机响了一声。   点开一看,发现是那位吴院长亲自发了一份鉴定报告过来。   报告中显示的鉴定样本是贾银落和裘虹二人的血样,而鉴定结果与之前相同,显示二人就是生物学上的母子关系。   看来那吴子云没敢从中作梗糊弄瞒骗,原原本本地照办了下来。   至此,这件事经过多方佐证,已经没有再质疑的余地。   许时悬神色凝重,可他看着怀中的程愿,心像被一把藤蔓紧紧缠住了,心疼得无以复加。   即便程愿看起来并没有如何的怒火中烧悲痛欲绝,他似乎只觉得诞妄不经。   为他自己,更为江如蓝,为他们替别人亲手做的嫁衣,让别人光鲜亮丽了那么多年。   原来不甘的背后,还有那么多呕人心血的意难平。   “愿愿,你长大了。”许时悬抱着身上微僵、一动不动的程愿,轻拍着他的脊背,给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能量,“事情却没有结束,一切都还来得及。”   程愿的眼睛越过许时悬的肩头,片刻的出神之后,眸色越发平静而翻涌。   他抬手攥住许时悬的衣角,呼吸轻轻的,说出的话却并非如此:“许时悬,我不要放过他们。”   许时悬想也不想地应:“好。”   “我忍不了太久。”程愿说,“我要他们不得安宁遭上报应,越快越好。”   许时悬继续答应:“好。”   程愿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微抖:“许时悬,短时间内我做不到,你帮我。”   许时悬轻吻着他的侧脸,似在安抚,再一次应道:“好。”   许时悬从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相反,对于程愿的任何请求,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践行,然后把满意的结果捧到程愿面前。   于是在当天下午,一切的行动便开始得猝不及防。   程愿把贾秀成的定位提供给了许时悬,原本他是打算遛一遛贾秀成搞搞心态,现在便直接收网,叫人过去把他逮了个正着,因涉及刑事案件,直接对人采取了拘留措施。   而崇华医院那边,也不再留贾银落安安稳稳地住院,连人带物一并‘请’了出去。   与此同时,裘虹娘家那个货运公司,因着原本就是受着蓝成的照拂,大部分的运输线路都由蓝成的物流供给,此时便一并都收回了,剩下的合作方审时度势,亦是飞快地切断了合作供应。   并且这个公司的货车司机等员工,几乎在一夜之间,便被许氏和蓝成旗下自有的物流公司以更高更好的待遇挖走了大半。   那个货运公司几乎转瞬之间就被切成了一个空壳。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打了那个货运公司的负责人、也就是裘虹的侄子裘雨一个措手不及。   致使他慌乱之下露了马脚,也不知道心虚什么,竟想直接卷款跑路,叫许时悬的人逮了个正着。   而他们在搜查这个货运公司的账务时还发现了一件更为重大的事项——之前有关蓝成那套不翼而飞的假账本,竟就混在这个货运公司的账目之中。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贾秀成和裘虹这么多年来,私下挪用蓝成的资金竟然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目!   所涉用途和开辟的渠道也不仅仅是这个货运公司,拔出萝卜带出泥,竟一连查出了相关的器材厂、服装厂等各项产业。   全都是由裘虹的亲戚朋友在操持,而裘虹和贾秀成则是背后真正的持有者。   简而言之,他们源源不断地吸着蓝成的血,供养着他们羽翼丰盈盆满钵满。   而之所以这笔账被隐藏得这么好,正是因为裘虹曾在江如蓝去世之后,和贾秀成里应外合,掌握了很长一段时间蓝成财务的实权。   相比起贾秀成这么一个自大窝囊的草包,更不如说裘虹才是背后的主心骨。   但有一件裘虹做得很巧妙的事情是,挪用资金、职务侵占等罪名重大的行为,她几乎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大部分都是以贾秀成或者第三人的名义办的事。   当然要查肯定也能查出蛛丝马迹,裘虹贪心不足,多年来越发猖狂,她最终肯定是跑不掉。   只不过……许时悬看着递上来的报告,嗤笑道:“看来还真是亲儿子啊。”   程愿看不太明白,许时悬向程愿解释了一下。   关于贾银落,裘虹只在他名下划了一些固定资产,其余的什么都没让他沾手。   也就是说,贾银落除了从小到大一直享受着这偷来的福利还养成了一身媚上欺下刁蛮跋扈的脾性之外,手上还真没什么把柄。   程愿眨了眨眼,对此并不意外,他说:“没关系,一无所有就足够让他难以承受了。”   贾秀成和裘虹这些年的金钱大多来路不正,最后被收缴查封的可能性极大,他们二人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而贾银落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没了父母没了金钱,他受不了这种落差。   最后的境遇可想而知。   不过程愿说这话时,眼眸淡淡垂着,并没有什么幸灾乐祸沾沾自喜的情绪,甚至还可从中窥见一丝意兴阑珊。   许时悬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走到他身前,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他们这些年的好时光本就是偷来的,如今的下场也不过是应得的,宝宝,不用觉得心里不舒服。”   程愿仰头望着他,片刻后,他对许时悬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没有,我道德感没那么强。”   见他不承认,许时悬也不多说,只站着将人搂住。   只眉眼渐次深沉,若是单纯换了他来,势必还要更加赶尽杀绝,叫他们悔恨交加抱恨终天。   两人静静搂了一会儿,许时悬问他:“今天还跟我去公司吗?”   这几天因着是他的事,程愿也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能帮忙的地方他都尽力帮忙了,出于回馈,还又帮许氏调试了不少软件,是以他还是每天都跟许时悬一起上下班。   程愿刚想开口说‘去吧’,许时悬又先提醒了他一句:“我爸今天去公司了。”   程愿那两个字便就这么卡在了喉咙口,他想到什么,转而有些紧张地问:“是因为……最近的事吗?”   最近许时悬帮他的时候,并没有过多隐藏许氏的名义。   而裘家人虽已为砧板鱼肉,但大约在兵荒马乱乌云罩顶之际,也抱着垂死挣扎的想法,便四处哭嚎着宣扬许氏仗势欺人。   虽说造成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万一呢?   老许总是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别多想,这种小事我爸连耳朵都不会过。”许时悬说的是实话,许慕冬见惯了大风大浪,这点小事他连打电话过问都懒得,更别提亲自前来,许时悬笑着说,“应该是最近闲着没事儿,过来看看。”   面对许时悬时,程愿尚且勉强学会自如,但对于长辈他心中多少有些忐忑,更何况他利用人家儿子,自知理亏,实在很难不多想。   于是程愿到底是说:“那我今天还是不去了吧。”   许时悬捏着他耳朵,倒没笑他胆小,只顺从地应:“行,那乖乖在家等我。”   程愿点了点头。   许时悬便独自出了门。   他没告诉程愿的是,其实他知道许慕冬今天过来是干什么的。   准确地说,是他叫许慕冬过来的。   不过他两周前就叫了,但当时他爸陪着他妈在外旅游,直到今天才抽空想起过来。   而他叫许慕冬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他准备转给程愿一部分许氏的原始股,这需要老许总的同意。   不过老许总没道理不同意,不提程愿自己都准备把蓝成的全部股份转给他,就单提他们许家,他妈妈和他奶奶都有许氏的原始股,那凭什么程愿不能有?   早就应该给了好吧。   但这件事他暂时不准备跟程愿说,反正他让程愿签什么程愿就签什么,悄悄办成这事儿没什么难度。   而许时悬走后不久,程愿便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一觉醒来发现许时悬给他发了消息,说他今晚要回冬澜山墅一趟,要晚一点回来,叫他先吃不用等他。   程愿不觉有异,今天既然许时悬都和老许总见面了,一道回家吃顿饭也很正常。   许时悬不在,他也没什么胃口,便随便吃了点晚饭。   待许圆圆也吃过之后,便照例拉着它出门溜达去了。   他们这几天忙着,都没有好好遛许圆圆,所以许圆圆今天出门之后异常兴奋,在小区开开心心地溜达了好几圈。   程愿被它带动得都放松了下来。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回家之前,程愿又想起许圆圆的水果好像没有了。   眼下又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干脆便直接牵着许圆圆去了外面果品店一趟。   许圆圆超级高兴,不过它很乖,虽然最喜欢草莓,但还是乖乖被程愿牵着,没有直往上嗅。   程愿买了点许圆圆喜欢吃且能吃的草莓蓝莓和哈密瓜等,在一旁等着老板结账。   可就在此时,从来都不会对路人叫唤的许圆圆却忽然一改常态,也收起了惯常的笑脸,阿拉斯加大型犬的威吓力一下显现,对着程愿身后‘汪汪’叫了两声。   程愿随之一回头,竟意料之外地见到了一个有些时日没见到的人。   居然是李常非。   程愿微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想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便见李常非忽然对他笑了一下,一如往常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他对程愿笑了笑说:“哥,我来还你钱。”   程愿拉了拉有些躁动的许圆圆,另一手接过水果店老板递来的水果,没多给正眼,冷淡道:“不用跟我说,转给刘律师。”   丝毫没有问他钱是从哪儿来的意思。   李常非往前靠近一步,一脸苦笑,主动交代道:“哥,钱我是贷的款,不然你的律师太厉害了,这事被学校知道的话,我就要被退学了。”   程愿脸色淡淡的,仍是不为所动的模样,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付完水果的钱,便牵着许圆圆转身往小区门口走去。   今天白栖园附近一个广场有一个什么趣味活动,附近有好些人都看热闹去了,这会儿小区周遭就没什么人。   这会儿还凑巧放起了烟花,烟花炸裂的声响吸引了余下为数不多的人的注意。   许圆圆有些害怕这动静,程愿安抚地摸了摸许圆圆的头,但这时却只听身后李常非的声音幽幽传来:“哥,是你逼我的。”   此时他们刚好走到了一个外面店铺和小区门卫都看不见的夹角。   这夹角的路也就几秒,可就这几秒时间,程愿感觉身后猛然有人靠近。   他下意识松开了许圆圆,同时回肘防击,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干脆放弃防备,直接拿一张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   在意识昏沉之前,从眼眶的缝隙里他又看见街边一辆车上下来了两三个人。   一边防备疯狂吠咬着要扑上来的许圆圆,一边将程愿往车上拖。   那辆车很快便消失在了车流当中,徒留下一地摔得碎烂的水果。 第62章   程愿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但他却一时连睁眼的力气都攒不起来。   只不过大脑皮层大约还在向他释放出危险的信号,叫程愿一直凭借意志力积攒着最后的清醒,不敢完全沉陷下去。   他依稀感觉自己被粗暴地推上车后座后,又被人用绳子绑住手脚、用胶带封住了嘴。   耳边还断断续续地传来陌生凶狠的对话声。   “那死狗怎么还在后面追!”   “能不能来辆车撞死它!”   “待会儿红绿灯怎么办?直接冲?!”   “不行,不能吸引注意,那这狗……等会儿,它停下了,回去了。”   那人估计一直在从后车玻璃观察着,看到这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程愿听到这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感觉这俩人在他身上搜索了一番,然后将他随身的手机和手表等物全都丢了出去。   程愿脑中缓慢接收到这个信息时,心里沉了一下,他手表上有定位,现在没办法了。   不过也还好,程愿脑子里慢半拍地分析着境况。   既然李常非敢绑他,如果之后还有更大图谋而他又无法反抗的话,那他就直接留给他一具尸体。   这样的话,他不相信李常非这个脑子能悄无声息地把他处理干净。   但在此之前,他一定要保持清醒。   车子行驶了好一段时间,中途也没有人再说话,程愿差点彻底晕过去。   幸而他攒了攒力气,狠下心在舌尖上咬了一口。   血腥味在口腔中崩裂开来,突如其来的疼痛也像在一瞬间劈开了他渐趋混沌的脑子,叫他渐渐清明过来。   不过他忍住了没有睁眼,保持着眼下这个没有威胁任人宰割的姿态。   但不知道是车里没开空调还是他头一回遭遇这种事条件反射地有些紧张,总之程愿觉得有点热。   过了会儿车子缓缓停了下来,他们粗鲁地将他搬了下去。   程愿幅度很小地虚开眼缝看了下,似乎是在一个停车场。   他们一路将他抬上电梯,按下了二十三楼的按键,出电梯时,程愿又看了眼宽敞的走廊,发现这好像是家酒店。   最后他们将他扔进了酒店房间,关门时他才听见李常非再度开了口:“行了,你们先走吧。”   接着他便听见了房门反锁的动静,一切的声音全都隔绝在了外面。   程愿意识渐渐回转,只不过他被绑了手脚,浑身也仍旧没什么力气。   但如果只剩李常非一个人的话,他应该不至于完全被动。   不过李常非这是要做什么?要钱?报复他?他哪儿找来的帮手?   不对,今晚的事怎么也不像是李常非自己可以完成的,更不像是临时起意。   忽地,程愿脑中划过一个近来和他冤仇最大的人,裘虹。   正此时,他感觉李常非在屋子里焦躁地走了两圈之后,对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室内安静,程愿几乎可以听到手机对面泄露出来的声音。   李常非接起电话,有些烦躁地说:“人已经掳过来了,还没醒。”   他说到这看了蜷缩在地上的程愿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犹疑,他说:“你要什么条件趁现在直接谈不行吗?晾他也不敢不听话——”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对面便传来一阵尖利的打断。   “你怕了?我告诉你,绑架的事实已定,你以为你现在放过他他还会放过你吗?!”   这声音已经不再有从前伪装出来的温婉轻柔,满满全是流淌的恶意和狰狞。   居然真的是裘虹。   裘虹在电话那头的态度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毒:“早跟你说了,只有这么做,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不等李常非回答,她又当机立断道:“你要是不敢你就滚,反正现在人已经在手上,接下来的事换谁都一样,但之后你被退学被追债大好人生就此被毁于一旦,就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   李常非听着这话,呼吸渐渐沉重,自然也不甘心把到手的机会拱手让给他人。   他胸膛起伏着看向程愿,拳头渐渐握紧,双目透露出些许挣扎。   他不住地想,是你逼我的,这不能怪我。   许是觉察到他的态度改变,对面裘虹的语气也平缓了下来,她再三叮嘱道:“床尾的摄像头已经准备好了,记住,一定要拍清楚他的脸。”   说完她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又蛊惑似的对李常非说:“你也别犹豫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这之后他成了你的人,难道还不对你言听计从吗?而且你们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李常非缓缓放下拿着电话的手机,眸色暗沉下来。   裘虹是前天找到他的,彼时李常非也正被程愿的追债搞得心烦意乱,之前又压错宝得罪了贾银落等人,再加上距离开学越来越近,别说学费,他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再这样下去,他往后的人生只会越发一落千丈。   可李常非不想去干那些又累又看人眼色的工作,更不想离开燕城回到那个他厌恶的深山。   他想去求程愿,可他连程愿现在住哪儿都不知道,并且他心里也知道,程愿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在裘虹向他说明这个计划之后,李常非一时上头,很快便同意了下来。   裘虹的计划是,助他一起绑架程愿,再拍下他和程愿亲密的视频发给她。   而裘虹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程愿本身警惕性很高,他单独出门的时间本来就少,如果是陌生人,他只会更加戒备,估计连靠近程愿的机会都没有。   李常非不一样,程愿毕竟是看着他从一个瘦弱的少年长起来的,即便如今再如何恩断义绝,心底难以防备的潜意识估计一时很难改变。   至少他接近程愿之后,跟他说上一两句话的机会是有的。   可只要有这么一个时间,就已经足够办成一些事了。   裘虹已经叫人注意了好几天,本来已经焦躁到了极点,都快等不下去了。   这几天她被程愿逼得几乎都快走投无路,家里更是一团乱麻,家中父母兄嫂成天哭嚎的哭嚎、发怒的发怒,贾银落也不安分地闹,而她从前准备过的所有退路也都全部被许氏切断。   一片乌烟瘴气。   而这一切,全都拜程愿所赐。   早知如此,当初他一生下来,就不该只是遗弃,应该直接掐死他。   并且照如今这个发展趋势下去,撑不了多久,她就会全线溃败,迎来牢狱之灾。   幸而就在此时,盯梢的人来汇报说许时悬今天是独自去的公司。   运气更好的是,程愿之后还当真一个人下了楼!   其实裘虹并不确定她这个计划能不能最终达成目的,可现在她已经穷途末路,败了,大不了就是罪加一等,但如果成了,那就是她命不该绝。   那她当然要赌这一把。   并且她不觉得许时悬和程愿之间有什么深情厚谊,勾搭在一块儿才多久?再说男人不都那副劣根性,她不相信许时悬看见程愿和其他男人的亲密视频会无动于衷。   更何况许时悬这样矜傲的人,不可能容忍他的东西被人染指,还被录下了这样的视频。   许时悬一定会因此膈应。   而程愿如今这样嚣张狂妄,仰赖的不过都是许时悬,一旦许时悬厌弃了他,那么他就什么都不是。   只要许氏不再插手,程愿单独一个人不足为惧,那她就一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至于李常非,裘虹有意无意地诱哄着他,说再不济,事成之后她还会额外给他五十万。   而且反正现在男人之间根本定不了罪,再说到时候下了药,看起来是谁主动还不一定呢。   五十万,睡一场,这买卖怎么也不能亏。   李常非念及此,丢开手机,破釜沉舟一般,最后去调整了一下摄像机,将它对准了床头。   却不妨再一回身,竟发现程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色幽深地看了过来。   而他们刚刚用来捂晕程愿的药物之中,带了点催情的效果,现在大概是药效上来了,是以程愿虽则眼神漠然,眼尾却控制不住地泛着红。   李常非看得一愣,不由滚了滚喉咙。   在这一刻,他所有的犹豫和惶恐似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胆量竟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他甚至不由笑了一下,一边迈步上前一边说:“哥,别这么看着我。”   程愿仍死盯着他,但面对李常非的靠近,身体下意识往后挪了挪,直到后背抵上了床头柜。   他这退缩的反应不知怎么突然取悦了李常非,叫他越发大笑起来,他弯下腰,试图将程愿提起来扔到床上:“你也别想着挣扎了,没力气的。”   程愿动弹不能也发不出声音,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李常非抓住他的衣领笑得更加猖獗:“哥,你现在应该也很难受吧?别急,我会帮你的。”   程愿被他一把推到在床铺间,李常非跪在他身侧试图压制住他,刚欲俯身。   但就在此时,变故丛生。   程愿竟不知何时解开了捆住他手的绳索,趁着李常非弯腰的一瞬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程愿一下子反手抄起床头的玻璃台灯,狠狠朝着李常非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李常非又毫无防备,余光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了,被程愿结结实实地砸住。   下意识的求生反应叫他立刻滚下了床头,手掌往后一抹,摸了一手的血。   李常非见状脸色抽搐,抬起头表情阴狠地看向程愿。   而程愿趁着刚刚那一个空隙,已经眼疾手快地用碎玻璃割断了脚上的绳索,一翻身跃到了床的另一边。   但他身上的药还在起着作用,这一连串的动作已经耗光了程愿的力气,他下床时都没站稳,晃悠着撑在了窗台上。   李常非看清他这状况,又得意起来:“没用的,今儿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别白费力气了。”   李常非站起身,绕过床尾朝他走去:“哥,跟我试试也不亏吧?”   程愿手中仍抓着那片碎玻璃,因为抓得太紧,手上已经被割出了伤口,血迹蜿蜒而下。   同时程愿另一只手猛地撕开嘴上的黑色胶布,嘴角又溢出了一丝刚刚他咬舌保持清醒时的血迹。   “你真恶心。”程愿拿玻璃片对着李常非,“你再走一步,今天这里咱们一定死一个。”   许是程愿说这话时的表情太过决绝,竟真叫李常非头脑发热的脑袋一时冷静了一下。   但很快,裘虹的幽幽叮嘱在他脑海中响起,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只有把事情办成。   于是李常非也再顾不得这么多,继续往程愿那边迈步而去。   程愿对准李常非便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可他如今到底连支撑自身都很困难,对于李常非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来说,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李常非眼疾手快地握准他的手腕一拧,程愿手中的那块玻璃片便脱了手。   不过李常非心有忌惮,半低头把脚下这玻璃片踢远了。   趁着他这动作的时机,程愿又将他推开,自己往前一扑到了床上,眼神再度看准了床头剩余的那一堆碎玻璃片。   李常非反手抓住了他的脚腕将他往后扯,但还是被程愿又拿到了一块碎玻璃。   而随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洁白的床单上染了不少程愿掌心的血,像一片又一片触目惊心的花。   最终程愿蹬开李常非,往后费力退到床头。   他眼眶猩红,看向李常非,随后将这玻璃碎片对准了自己的颈动脉。   以他现在的力度,没法伤到李常非半分,只能把锋刃对准自己。   “看来是我先死。”程愿毫不畏惧地盯着李常非,“行,谁怕谁,但之后你们谁也别想逃脱干系!”   李常非看向程愿坚毅果断的眼神,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信怎么可能有人不怕死?!   求生才是人的本能才对。   李常非脚步微动,他不信程愿真会如此悍然。   程愿注意着他的动向,手上寸寸推进,他眨了眨眼,蓦然心想,希望等许时悬找到他的时候,不要太伤心。   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罢了。   就是可惜没来得及和许时悬好好告别。   他深呼吸一口气,握着玻璃片的手越发的紧。   李常非微弓起背,一副随时准备暴起的模样。   可这回,就在他发难之前,被锁住的房门猛然传来一声巨响,是房门被踢开的动静。   李常非倏然抬头,却都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一团黑白色迎面扑了个正着!   而床上的程愿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紧紧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最先听到的,是许时悬心有余悸的颤抖嗓音,语气中满满都是后怕和不安,听起来像抵达了崩溃的边缘:“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愿愿,真的对不起。” 第63章   许时悬方才一踹进门,入眼便是血色生花的床单,以及正拿着碎玻璃对准自己、满手血迹斑驳的程愿。   仅仅一眼,许时悬崩了一路的神经便在那一瞬到达了临界点,浑身的血脉都凉了一截,唯独情绪沸腾到了极致。   他从程愿手中小心翼翼地掰过了那片碎玻璃,程愿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掌心的伤口便再一次猛烈刺激了许时悬。   许时悬紧揽着他,猛然回头,目光阴鸷地看向被许圆圆扑倒在地的李常非。   那一眼凶相毕露,浑身凌厉恶煞的气质挡都挡不住,好像在看一截枯烂的朽木。   与此同时,同许时悬一并前来的保镖们从门外紧跟着鱼贯而入,拉开许圆圆,将李常非死死按在了原地。   许时悬抱着程愿起身,经过李常非身边时,皮鞋一勾一踩,径直将一块玻璃片狠狠踩入了李常非的手背。   “啊!!!”   皮肉筋脉被割裂的疼痛致使李常非一瞬间痛嚎出声,额上顿时冷汗丛生。   许时悬却恍若未闻,眼睫微垂,半掩着冷漠幽暗山雨倾发的眼神,他鞋底用力旋拧,那玻璃片亦随之越陷越深。   李常非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双目失去焦距,试图抬头却被保镖一把按下了头颅。   侧脸抵着地面,离那一堆玻璃片亦是咫尺之距。   他心下骇然,却连呼救求饶的力气都不再有。   不过他那杀猪一般的嚎叫惊醒了程愿,程愿从方才看见许时悬进来的一瞬起,先前紧绷的精神便止不住地放松了下去。   而这一放松,药物的作用又让他渐趋昏沉,靠在许时悬肩头安心地半阖着眼。   听到这么一声惊嚎,程愿轻声唤道:“许时悬。”   许时悬恍然回神,而眼下程愿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他闭了闭眼,侧过脸安抚似的吻了吻程愿的额角:“我在,没事。”   许时悬呼出一口气,对身旁的保镖说:“处理干净。”   随即不敢再耽搁时间,抱着程愿快步往外跑去。   许圆圆见状也奔跑着跟了上去。   电梯是一直等着的,不过片刻,许时悬便抱着人出现在了楼下大堂。   此处是位于郊区的一个酒店,眼下已经全被许时悬带来的人控制住了局面,同时外面响起了警铃和救护车的声音。   乌泱泱的一群人,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自的事。   许时悬抱着程愿快步往外跑时,见到了迎面跑上来的孟呈。   孟呈见程愿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赶紧开路:“快,快,救护车来了。”   许时悬一边跑一边安排:“你去协助警察,要拿到这儿的监控,我先送他去医院。”   孟呈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你放心,后面的事交给我,你先去。”   许时悬眼神沉沉如墨,临走之前撂下最后一句话:“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抱着程愿走到酒店门口,快上救护车时,程愿听到这熟悉刺耳的声音,又醒了一段。   他看见来来往往的医务人员,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程愿一个激灵,攥住了许时悬的衣领,艰难道:“许时悬,不去医院,我不想去医院。”   许时悬抱着他上了救护车,已经有医务人员眼疾手快地过来准备给程愿的手涂药,并且进行基础的检查。   听闻他这话,许时悬下意识里不太赞同。   可他安抚的话还没说出来,便又见程愿拉着他,望过来的眼神湿漉漉地含着恳求似的:“你带我回家,我想回家,好不好?”   许时悬的心一下子像被攥紧了,他拒绝不了程愿的任何要求,但他同样也不放心。   他看了戴着口罩的医务人员一眼,幸而对方放下听诊器,及时回答道:“患者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被迫吸入的药物初步看来应该也没有大碍。”   听到这话,许时悬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而他见程愿态度抗拒,实在舍不得违逆他。   他轻轻碰了碰程愿通红的眼角,应道:“好,别怕,我们回家。”   医务人员给程愿的手进行了包扎,又喂他吃了内服的药物,再给他受伤的舌尖喷了药。   许时悬这才一路带着人回了白栖园。   折腾了半晚上,眼下已是半夜,四周寂然无声。   而程愿身上的药效还没完全解除,又燥热又困倦,但他愣是忍住了一声没吭,也没闭眼。   直等眼睁睁看着许时悬抱着他进了家门,他这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许时悬把他放回床上,但没一会儿,还是有私人医生带着仪器上了门。   在程愿身体的事情上,他不可能有一点马虎。   但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程愿晕厥得还算彻底,也不曾想回了家还会有后续,所以他对于医生的细致检查全然无知无觉。   检查的时候许时悬一直凝眉等在一旁,直等医生收起设备,他便立刻焦急地往前迈了一步。   只不过两人看了看熟睡的程愿,默契地出了房间。   抵达客厅之后,医生对许时悬笑着说:“请许总放心,程先生很健康,就是稍微有点偏瘦,平时多补补气血就行。”   这医生是很权威的专家,许时悬听到此处,这才彻底放下了心,这让他指尖都有微微发麻的感觉。   “好,谢谢孙主任,我之后请个营养师。”   孙主任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说了句:“对了,程先生中的那个药物是有些酒吧里常用的那种,虽说吃了治疗的药,但之后几天应该还是会有些嗜睡,然后……”   孙主任说到这儿停了一下,许时悬疑惑追问:“然后什么?”   孙主任继续道:“然后这两天程先生有可能会有需求,这玩意儿吧,宜疏不宜堵。”   许时悬一听,明白了过来,他轻咳一声,应道:“知道了。”   孙主任见状便也不再多言,水都没多喝一口,连忙收拾东西走了。   许时悬便也随之再次回到了卧室。   卧室里的大灯关了,只亮着昏暗的光。   许时悬眼下根本舍不得再离开程愿一步,他半跪在床边,脸贴上程愿微烫的脸颊,将他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   大约程愿早习惯了他的力道,没有因此惊醒。   许时悬像是在确认程愿的存在似的,嘴唇不住地摩挲着他的脸侧,微颤的手指,泄露了他直到此刻都还存在的惶然。   方才程愿手中的玻璃抵着脖颈的那一幕始终在他脑海闪回。   他完全不敢想,如果他再去晚一步,如果程愿今晚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他之后会怎么样。   许时悬再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全然是控制不住的害怕。   而他刚刚进来时房门没有关紧,许圆圆推开房门摇着屁股走了进来。   它先是扒着床沿用绒绒脸去蹭了蹭床上的程愿,见程愿没反应,它又用毛茸茸的身子安抚似的绕着许时悬打转。   许时悬挪出一只手去抱它,眼中水光蔓延,他扯了扯嘴角轻声笑道:“乖乖,多亏有你,聪明死了。”   今晚程愿被掳走之后,许圆圆一路狂奔着追车,眼见着追不上,它又连忙回到白栖园对着门口的安保一阵狂吠。   白栖园里住的人非富即贵,物业安保也是最好的,他们都认得许圆圆,见它这一反往常的态度,物业管家连忙翻出电话打给许时悬。   而许圆圆听不懂,也不明白物业到底懂不懂它的意思,吠了一阵之后,它也着急得等不下去,趁物业不备,又立刻拔腿开跑。   它经常在白栖园和冬澜山墅之间往返,是一只认路的狗狗。   但它不知道距离到底有多远,只能拼命地往冬澜山墅的方向跑。   不过它体型太大只了,一路上吓到了不少路人,还差点被报警抓走。   幸好在半路碰上了接到电话匆忙赶回来的许时悬。   许时悬原本今天是没打算跟许慕冬回家的,只不过他今天跟许慕冬说了要把原始股权转给程愿的事。   许慕冬虽然平时总是骂骂咧咧,但他从不质疑许时悬的决定。   二话不说,便将这事同意了下来。   但他们父子二人也都清楚,这举动背后代表的意义是什么,许时悬认定程愿了。   许慕冬觉得这很好,也并没有催着许时悬立刻就要把程愿带回家。   只不过这件事到底应该知会他妈一声。   所以许时悬回冬澜山墅,是要再当面正式地向他妈妈柯清说这件事去了。   柯清同样是个洒脱人,听许时悬说完之后,高贵地一抬手,只说让他对人家好,便没再提出任何质疑。   所以许时悬这关过得很顺利,吃完饭他妈也连忙催着他赶紧走,让他多回去陪陪人家。   却不想他刚刚出门没多久,便接到了物业的电话。   许时悬听完物业的消息立刻意识到程愿出事了,当时魂都吓没了半边。   但越是如此,他越要保持清醒。   许时悬连忙叫人调了监控,查车牌号查去向查目的地。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调用了所有能调用的资源,找到了程愿。   可他还是去晚了,是他让程愿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   程愿半夜醒来时,除了因为觉得燥热难当之外,还因为感觉到脖颈处有些湿意。   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许时悬正埋首在他颈间。   不过他刚一动,许时悬便立刻醒了神。   许时悬匆忙抬头,但他意识到什么,飞快偏开抹了下脸,这才又转回头关切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可惜程愿还是看清楚了,程愿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碰了碰许时悬的眼角。   他刚刚是在哭吗?   “许时悬,我没事。”程愿完全没想到许时悬到现在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明明只是受了伤而已,他眨了眨眼,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只能重复着说,“不伤心,你别为我伤心。” 第64章   许时悬握住程愿的手一同叠放在自己脸上,眸色深深地凝视着他,忍不住问:“疼吗?”   问完不等程愿回答,他率先垂了眸,却难掩神色自责:“我在问什么废话。”   舌尖脆弱、十指连心,哪一处能是不疼的。   更何况程愿那只手之前也被啤酒瓶划伤过。   许时悬越发难以忍受,恨不得那伤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亦是越想越难以原谅,眼神阴沉,好似夜深山林,叫人望而却步。   这次但凡参与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正此时,程愿的手指在他脸上碰了碰,指尖微热,程愿浅笑着说:“不怎么疼。”   许时悬不信:“傻子,这时候还安慰我。”   他微微侧过脸,虔诚轻柔地亲吻着程愿的手背。   不带什么情欲,只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似的。   但此时这触碰对程愿而言却有些过分,他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缩回了手。   许时悬回眸看向程愿泛红的眼,想起了孙主任的叮嘱。   但他一句‘有没有很难受’还没有问出来,程愿就率先说:“我想洗个澡,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许时悬一顿,起身把程愿扶了起来:“好。”   但在走到浴室门口时,程愿却侧身拦了他一下,说道:“我自己洗吧。”   许时悬担心他,目露不赞同。   程愿看着他,眨眨水色淋漓的眼,继续说:“身上没伤,我在浴缸里泡一会儿就行。”   这倒确实是实话,见他坚持,许时悬便同意了,但还是进浴室帮他把水放到了合适的温度。   转身出门时,又殷殷叮嘱道:“别泡太久。”   程愿答应了下来,只不过在许时悬转身出去之后,他便自己把水温调冷了些。   身上感觉太烫了,他需要降降温。   许时悬也不能离他太近,不然他有些把持不住。   而许时悬出去之后,飞快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又去外间浴室冲了个战斗澡。   等他做完这些回来其实只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但他看着紧闭的浴室门,看不见程愿人影的感觉叫他不安。   许时悬轻轻敲了敲门,结果里面却无人应答。   许时悬脑中那根弦一紧,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匆忙按下浴室门,幸好程愿完完整整地靠在浴缸里。   但大约是药效未除,有些昏昏欲睡,所以才没听见敲门声。   却被此刻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程愿轻轻回头,眸色迷离地看向许时悬,眸中显露出疑惑。   程愿现在真的感觉好热,这股热意还是由内而外地攀升,微凉的水温也不能缓解。   甚至这水都好像被他带得蒸腾了起来,叫他像一尾飘飘欲仙的鱼。   而程愿本来就白,眼下浑身都染上一层薄红。   从水波之上薄薄的胸膛一直往上延伸到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眼角。   许时悬突如其来地被这随意又轻忽的一眼击中,怔在原地。   他发誓,今晚这情形,他原本真的生不出什么别样的心思,只心疼程愿遭受苦楚,恨不得剜了那群歹人。   并且孙主任说的只是‘可能’会有需求,先前他见程愿也还算正常。   直到此刻。   许时悬迈步过去,蹲在浴缸边,轻轻拿起程愿受伤的手,免得沾水。   随即他微微挑起程愿的下巴,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轻声道:“宝贝,怎么不叫我。”   程愿多少是吃过了解药,现在意识还算清醒,只是身体上还有些反应,忍耐力也极度下降。   可是身体和心理是两回事。   程愿并不想趁现在和许时悬发生什么。   一来这回是他自己不小心中了招,原本已经很麻烦许时悬了,他也不想继续在被药物驱使的情况下,把许时悬当一个工具人来用。   至于这二来则和许时悬没什么关系,是李常非实在恶心到他了,他看着李常非长大,即便李常非只是绑架要钱他觉得都没什么,却没想到他在利益驱使之下,竟试图对他做那种事。   所以程愿眼下实在没什么心情。   再加上手其实挺疼,嘴巴里也疼,便更没心思了。   但许时悬对他的吸引又实在叫人难以抵抗。   程愿忍了再忍,微微侧开了头。   许时悬感觉到他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程愿只说:“我洗好了,想去睡觉。”   许时悬听他这话,还以为自己意会错了,可程愿看起来分明又不是这样的。   许时悬问:“不要吗?”   程愿看向他,摇了摇头:“困。”   既如此,许时悬便循了他的要求。   刚想把程愿从水里捞起来,程愿却先自己撑着浴缸边站了起来。   哗啦啦带起淋漓的水声。   许时悬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当一个不顾他人意愿的禽兽。   程愿披好浴袍,许时悬又替他吹干头发之后,两人便回了卧室。   程愿干干净净地在泛着清香的新床单上躺下,许时悬也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躺在他身边,将人揽进了怀里。   可这回程愿却没能安然入睡,他在许时悬怀中动了动,刚往后退开一点许时悬却又贴了上来。   最终程愿实在有点忍不了,往后半仰开头,眼尾红红地跟他提要求:“你……今晚能不能睡次卧?”   许时悬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遭了驱赶,睁眼间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许时悬把人抱紧紧,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待遇。   程愿知道这回不给个正经理由确实不合适,于是他想了想,到底是直言道:“你在我身边,我会想和你做。”   许时悬愣了下,随即暧昧地抵了抵程愿:“那做啊,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程愿又推着他胸口往后退,跟他说:“但我不想做。”   这绕来绕去的差点没给许时悬绕晕。   但许时悬脑子好歹没给他糊住,捋了一下之后大致理解了程愿的意思。   他看着程愿认真的眼眸,知道他没在开玩笑。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么看来,他对程愿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程愿再度开口,印证了他的想法:“所以你就先别离我这么近勾引我了。”   这个理由许时悬相当满意,差点没笑出声来。   是以这回他便没再贴上去点火,只是问:“你这么忍着,能行?”   程愿如实回答:“你离我远点就没问题。”   许时悬还是第一回被驱赶得如此神清气爽。   他翻身下了床,大度道:“那行吧。”   许时悬一离开他,程愿顿时感觉没那么烫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抓住床单,准备让自己尽快晕厥过去。   可许时悬往后退了两步,却并没有退出房间,只是退到了侧边的沙发上。   程愿疑惑地看向他。   许时悬盯着他说:“我睡这儿。”   程愿今晚这情况,许时悬不可能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同他隔墙而卧,他受不了。   “这是我能接受的最远距离了。”   程愿张了张嘴,对此显然感觉有些愧疚。   他刚想说要不还是算了。   便又听许时悬开了口:“睡吧,晚安。”   程愿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在许时悬关灯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离了许时悬这个火源,程愿身上冷却些许,当真渐渐就睡了过去。   只不过呼吸比以往要沉些,并且大约还是有些难受,时不时还会哼两声。   许时悬坐在侧边的沙发上,借着月光看着程愿泛粉的睡脸,不由心想,这是谁勾引谁啊。   并且程愿真是郎心似铁,居然这种情况下都能忍下来,他宝贝还真是狼人一个。   许时悬不住感叹,叹了半晚上的气,临近天明时才慢慢睡了过去。   即便如此,次日一早,他还是比程愿先醒,程愿嗜睡的后果渐渐浮现。   但多睡睡也有好处。   许时悬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一切正常。   他便没打扰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之后,悄声出了房间。   洗漱之后在客厅阳台站立,给孟呈打去了电话。   孟呈一接通便立刻向他汇报了昨晚的情况:“人全部抓到了,李常非、裘虹、参与绑架的几个,现在全部都在看守所。”   许时悬脸上不见丝毫柔情,他说:“跟方艾说,往死里辩护。”   方大小姐是刑辩律师,以往战绩斐然,经她之手的罪犯,总是刑期遥遥、破产又潦倒,这次也接手了这个案子。   “这你放心,方艾得知这事儿气都气死了,你们的事她也肯定上心。”孟呈接着又说,“那姓李的昨晚手废了,我没让人给他正经治,等他这次进去,出来差不多也毁了;裘虹更不必说,案犯主谋,再加上之前的罪名,数罪并罚可能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不够。”许时悬微眯着眼,“贾家、裘家所有责任人,吸过的血要他们全都放出来。”   孟呈也听说了贾秀成裘虹及裘家人和江如蓝程愿的陈年旧事,如今江如蓝早已魂归黄泉,程愿也被他们害得飘零多年,昨晚甚至还有那样的恶性案件,以牙还牙怎么都不过分。   “知道,但凡沾有罪责的,一律送进去吃牢饭,他们的家产估计也没几处干净的,到时候被收缴得差不多,倾家荡产土崩瓦解,往后的日子好不了。”孟呈想了想又说,“到时候进了监狱,合理范围内能操作的空间也不少,他们苦头少不了。”   许时悬呼吸沉沉,对此勉强点了头。   孟呈最后问:“程愿怎么样了?”   “还好。”许时悬答完又说,“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不去公司,有事线上汇报。”   孟呈闻言,本想说点什么,但他听许时悬的语气,似已是坚决到近乎执拗,便没再多说,只能指望着程愿到时候劝劝他。   他便只答应道:“好。”   挂断电话之后,许时悬在阳台一刻都没有逗留,立刻又迈步转身回了卧室。   谁知甫一进去,入眼看见的便是被子已被掀开,床上空空如也。   许时悬条件反射似的,三两步跑了进去开始四处寻人。   程愿正在刷牙,忽闻房门一声响动后被打开,许时悬出现在了门口。   他还以为许时悬不知道他在里面,无知无觉地问:“你要用洗手间吗?”   许时悬看见他人,攥了攥发麻的指尖,他走到程愿身后抱着他,脸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轻声问道:“醒了怎么不叫我?”   程愿用清水漱完口,这才回答说:“没看见你。”   他本是无心的一句实话,却不想许时悬听后微微一愣,低声嘟囔:“嗯,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程愿没听清:“什么?”   许时悬摇摇头,又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程愿觉得许时悬今天有点奇怪,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便先回答了问题:“没事了,就是还有些困。”   昨晚忍耐一宿之后,那股劲头确实过去了,他已经不再燥热难受得慌。   所以许时悬这样抱着他就还挺舒服的。   许时悬闻言点了点头:“嗜睡是正常的,多睡会儿就好。”   程愿表示理解。   说完之后,两人便出了房间。   许圆圆这会儿也从小房子里出来了,见到清醒的程愿,热情地扑了上来。   程愿抱着许圆圆,跟它蹭了又蹭,温声道:“谢谢圆圆。”   吃过饭后,他跟许圆圆玩了一会儿,又觉得困劲儿泛了上来,便干脆靠着许圆圆又睡了一觉。   接下来两天基本都是这样,程愿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养精神。   而这期间,许时悬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他睡觉时,他就在旁边看着。   吃饭、洗澡、和许圆圆玩,任何时刻,许时悬一步都没有离开过,程愿一醒来或者是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一开始程愿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感觉许时悬最近好像更黏人了些。   不过这两天本来就是周末,他不去公司也合情合理。   但接下来周一他也没去,周二他还是没去。   问就是可以线上办公,让程愿好好睡觉,不要操心这些。   程愿便渐渐明白许时悬应该是还在担心他吧。   但他又休息了两天感觉已经完全好了,手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   除此之外,关于裘虹他们的事,程愿没有问过许时悬,他相信有结果之后,许时悬一定会告诉他,根本不用他去操心。   总之他没什么事,觉得许时悬也可以去公司了。   要是许时悬还不放心,他也可以像之前一样,陪许时悬一起去公司,反正他也没什么事。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天,许时悬对他的关注度却越来越高,好像日日都在积攒,也像是自从那日起,他便已经随时处在应激的边缘。   这天傍晚,许时悬去洗澡时,程愿要给许圆圆找玩具,就没跟他一起洗,好说歹说许时悬才同意。   当时程愿还只是觉得他黏糊,没有多想。   于是在物业打电话来说七夕节快到了,烦请业主下楼领一下礼物时,程愿便直接去了一楼。   因为这是之前就说过的事,礼物里还有一个飞盘,许圆圆应该会喜欢,他和许时悬早说了到时候可以要。   并且物业管家已经贴心地把东西送到了单元楼下大堂,他整个电梯来回估计也就几分钟。   而他手机在充电,他便没拿手机。   却殊不知就这短短几分钟时间,他从物业管家手里拿完礼物一回身,刚走到电梯门口,电梯门便倏然打开。   穿着睡衣拖鞋、头发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的许时悬脸色难看地从电梯里出来。   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程愿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惶然。   有如惊弓之鸟一般。   程愿刚说了一个字:“你——”   便被许时悬猛然一拉,紧紧地抱进了怀中。   紧接着,许时悬牙齿微颤,在程愿耳边说话的声音里透露出丝丝惊悸:“程愿,你一秒钟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第65章   程愿从来没见过许时悬这样的状态。   事情发生的那晚他昏沉晕眩,看什么都感觉是雾里看花,所有的情绪都延迟推远,感受总不清晰。   不像此刻,他清清楚楚地触及了许时悬潜藏的不安。   可这都好几天了,他怎么还会如此草木皆兵患得患失。   程愿被许时悬箍在怀里,那力道仿似要把他揉进身体再不分开一般。   程愿倒没觉得疼或难受,只是另有一个叫人心悸的念头悄悄爬了上来。   许时悬……有这么在意他吗?   程愿下巴搁在许时悬肩头,眼睫微微抖动,光可照人的电梯门上,映出他意外之下逐渐趋于忐忑惴然的神色。   像是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程愿空余的手微抬,拍了拍许时悬的脊背,他为此也已在不知不觉间慌了神,问出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你……怎么了?”   好在许时悬此刻状态也十分奇异,他埋首在程愿颈间,眸色直直地回:“我刚刚找不到你。”   方才许时悬洗完澡一出来,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却只见家里空无一人,徒留许圆圆和程愿的手机。   许时悬知道自己最近状态有点魔怔,但他控制不住。   因为每每午夜梦回或是一个恍神间,那晚遍寻程愿而不见的恐慌便侵袭于他,还有他找到程愿时见到的那第一眼。   满手血迹的程愿,以及他平静淡漠的眼神,那眼神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道尽途殚万念斑驳一样,仿佛他即刻消失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许时悬却无法接受,只能一眼不错地看着程愿,容不下一点错失。   程愿抬了抬提着礼品的手,解释道:“我下来拿礼物,之前提过的。”   许时悬没应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正此时,电梯门一响,另一户业主从里面出来。   见他俩这姿势,不禁看过来一眼。   许时悬却像没看见似的,毫无反应,程愿只能默默地把脸埋进了许时悬的肩颈。   过了好一会儿,许时悬好似才平复了下来。   他松开程愿,接过他手中的礼物,反手又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腕,牵着人进了电梯。   这之后许时悬一路都有些沉默。   而程愿腕间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心跳越来越快。   回家之后,忽然就独自一狗在家等待的许圆圆立刻围了上来,仅仅它一只就营造出了热闹的感觉。   程愿只能暂时放下多余的心思,先拆了物业的礼品。   他把巧克力和礼盒玫瑰等放在一边,拿出了狗狗飞盘。   飞盘是彩色的,上面还印着一朵小花,许圆圆一见便超级喜欢,兴奋地直摇尾巴。   只不过此刻许时悬陷坐在沙发间,看起来情绪很一般的样子,程愿便没说要下楼。   幸好家里空间够大,他就在家里陪着许圆圆玩了几次。   许圆圆高兴得来回转悠。   要进它的小房子睡觉时都把飞盘叼了进去。   而程愿陪它玩了这么几次也累了,跟许时悬说了之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他进浴室洗澡时,试图关门之前,忽地意识到什么,看了一眼在外间的许时悬,最终没有关门。   这角度,只要许时悬一回头,就能确认他在里面。   洗完出来后,他走到许时悬面前,许时悬将他拉过,给他吹完头发,又接着换手上的药。   程愿低眸看着许时悬温柔的动作,蓦然意识到,许时悬真的把他照顾得很好。   除了这些之外,这几天因着他舌尖有伤,许时悬还请了营养师,专门学习着给他做好吃又不刺激的营养餐。   可他分明该是一直养尊处优的,却为了他洗手作羹汤。   不过程愿当然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许时悬对他好。   但他从前一直以为这是可以对他人复刻的温柔,他以为谈恋爱的人都是这样的。   再者许时悬帮他对付贾秀成他们,他知道这不是许时悬的责任,但大约是许时悬动手动得太轻松,叫他难以控制地觉得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还有许时悬带着他大张旗鼓恨不得天下皆知的态度,程愿也一向觉得这或许只是许时悬谈恋爱的风格。   毕竟他为人那么矜傲,自然不会喜欢藏着掖着。   更何况许时悬以前也没谈过恋爱,程愿更无从得知他谈恋爱时该是什么模样,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而且方艾不是说,许时悬有可能是恋爱脑吗。   所以他对恋人好一点、迁就一点,应该就是他的作风吧。   是以程愿一直觉得,许时悬其实是对男朋友好、对男朋友负责,而他碰巧走运占了许时悬‘男朋友’这个名头,才三生有幸地得了这么多甜头和好处。   此外他也一直坚信,以他沉闷无趣的性格,许时悬应该和他保持不了多久。   到时候他找个地方美美睡上不见天日再不醒来的一觉,既了却夙愿,也不用知道许时悬对他的下一个男朋友会有多宠多纵容。   直到此刻,程愿才忽然意识到,事情和他想象中似乎有所不同。   许时悬对他好像……过于重视了。   许时悬给程愿涂完药,包扎出一个规整漂亮的蝴蝶结,一抬头发现程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一愣,本想装作没看见,但到底还是笑了笑问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他自己也意识到最近的行为有些控制欲过强,他担心程愿对此会有什么意见。   程愿被他一提醒回了神,可他看着许时悬,却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没有,我发呆呢。”最终程愿只摇了摇头笑着说。   许时悬闻言便没再多问。   他起身把药箱放回柜子里,再洗完手回来时,程愿已经先躺进了被子里。   等他关灯上床,不待他将人捞过来,程愿就自觉地钻进了他怀里。   这细微的举动叫许时悬悄然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叫他忍不住得寸进尺。   黑暗增长他的气焰,许时悬轻轻摸着程愿背上的脊骨,不由再次问道:“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一秒钟都不离开他。   程愿在暗色中轻轻眨动的睫毛一停。   而见他没有即刻回答,许时悬摩挲的手指停了下来。   气氛一时有些怪异,程愿慌忙抬头,吻了吻许时悬的下巴。   他笑了笑,尽量让语气变得轻松:“你要把我栓在身上吗?”   许时悬抱着他,脸颊亲昵地蹭着他:“我倒是想。”   程愿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趁此时机试探了一下:“那到时候你要跟我分手怎么办?”   “不可能!”几乎是在他说出那两个字的下一秒,许时悬便斩钉截铁地截断了他这个话。   并且语气相当严肃,让程愿心中微惊。   许时悬是第二次听程愿说这话了,他在黑暗之中望向他。   程愿感受着这分外明显的低气压,连忙搂着许时悬,放轻声音道:“我开个玩笑,瞎说的。”   “这不好笑。”许时悬骨子里是有些狗脾气在的,有些话即便是程愿也不能随便说。   “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说了。”程愿侧脸贴在他胸口,听着许时悬的心音,他轻轻吁出一口气,说出了一些真心话,也当做了此刻给予许时悬的回答,“许时悬,我也舍不得离开你的。”   其实只说了舍不得,并没有答应什么。   但眼下许时悬没听出什么言外之意,这个回答对他而言也已经足够。   他吻着程愿的发心,低声道:“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程愿仰头笑道:“我不解风情呗。”   许时悬去咬他的脸,忿忿然道:“你知道就好。”   大约这一口咬得有点重,程愿没忍住哼了一声。   这几天程愿一直在养精神,许时悬没闹他,两人最多也就亲亲抱抱。   此刻这声音一出,今晚的一切就都变了味。   而在接下来的交流中,两人之间先前一直隐隐波动起伏的氛围才终于随之消失。   这一晚直到了半夜。   不知是不是有段时间没交流,最近也休息得多,程愿这回居然没觉得特别累,反而还觉得有些神清气爽。   于是第二天挺早就醒了。   但他没擅自动弹,他不想许时悬醒来见不到他又要顿时被拉回昨夜的情绪中。   等许时悬睁开眼时,程愿才蹭过去趴在他身上问他:“今天去公司吗?”   许时悬几天没去,虽然也在家处理着邮件,但眼见着找他的电话还是越来越多。   孟呈也偷偷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伤好没好的同时向他暗示劝劝许时悬去公司了。   程愿也不想他耽误正事。   “去吧。”程愿哄着许时悬主动说,“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许时悬一醒就遭遇这么一个贴脸开大,可面对程愿这样好言好语地劝着,他自然也不能再度无视了去,否则该真把程愿给吓着了。   于是在翘班几天之后,许时悬终于再度出现在了许氏大楼。   一进办公室,入眼便是办公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件。   秘书一见到他也连忙迎了上来,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向他汇报这几日没来得及处理的公务。   程愿对他行了注目礼,小声说:“你加油。”   但说完之后,程愿还是没进休息室,就在许时悬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以便许时悬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许时悬勉强放了心,开始陷入了工作之中。   殊不知程愿也在悄然注视着他,眸中流转着隐隐的遗憾,似乎在心中默默打算着什么。   没一会儿,孟呈得知许时悬前来的消息,也抱着一大摞文件闯了进来。   见程愿在一边,先问候了一下他的基本情况,这才转身去向许时悬汇报近日堆积到他身上的工作。   好说歹说商量了快一小时才算完。   不过有些事许时悬还得再仔细斟酌一下,不能立刻给他答复。   孟呈便趁着这个时间差,溜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程愿身边。   许时悬注意着这动静,遥遥看过来一眼。   孟呈连忙扯着嗓子喊:“我就随便聊一聊,你别盯这么紧!”   程愿笑起来,许时悬这才收回了目光。   孟呈看着程愿还包成个粽子的右手,仔细问道:“手伤得严重吗?”   “没事,皮外伤,已经快结痂了。”程愿说,“只是看着有些吓人。”   孟呈:“身上没其他伤吧?”   程愿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孟呈松了一口气,“许时悬这几天一直没个动静,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没事就好。”   程愿说:“他……比较担心我。”   “那确实是。”孟呈想想也觉得很危险,“那晚情况确实紧急,他当时都快吓死了。”   孟呈还是很了解许时悬的:“这回他估计得作一阵子了,可能离不了你半步。”   程愿浅笑着没有接话。   不过孟呈点到即止,说完又总忍不住损两句,他笑道:“就他这样,他还讨厌作精,我看他才是暴躁作精折腾在人间。”   原本只是随口一个玩笑。   却不料程愿听后耳朵一动,像是忽然间找到了什么灵感和突破口似的。   程愿确认了一遍:“他讨厌什么?”   孟呈没多想,回答道:“小作精啊。”   程愿闻言,若有所思。 第66章   “也不纯是讨厌作精吧,这么说不太准确。”孟呈想想又纠正了一下。   程愿抬眼,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嗯?”   孟呈还以为他是想多了解了解许时悬,也没多想,只觉得许时悬这是又幸福咯。   而他当然是乐意为爱情添砖加瓦的,回头还好找许时悬要红包。   于是他想了想,巨细靡遗地告诉程愿:“就是管太宽的、事太多的、跟他装熟的、嚣张跋扈的……他都烦得很。”   程愿闻言嘴角抽了抽:“……”   那还有不烦的吗。   孟呈说完大约也觉得自己说得好像是有点不像那么回事儿,又连忙找补道:“反正就他那脾气你也知道,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心情不好的时候恨不得地球爆炸,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爱咋咋地。”   程愿闻言点点头,眼睫微眨,就着孟呈之前的话陷入沉思。   而孟呈借机又继续说好话道:“但你不一样啊,他在你面前可没脾气。”   程愿心想,还是有的,霸道的本性难以掩饰。   比如昨晚他就试探性地说了说分手的可能,许时悬就生气了。   由此程愿估摸着,短期内许时悬大约不会主动跟他分手。   可能因为是初恋吧,多少有点特殊情结;又才经历了绑架这么惊险的事,加深了两人之间的羁绊,类似于吊桥效应之下产生的情感,一时间应该很难消散。   程愿当初答应许时悬的时候,确实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发展,以至他现在都有一点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开始。   可他和许时悬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很安心,当时他也是受了内心深处的指引,才控制不住地走向了许时悬。   还在上次和许时悬吵架时,自私地主动向他求和,因为当时他觉得还有时间,他想在最后再和许时悬多待一阵子。   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并且程愿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他这么平庸无趣,许时悬怎么会这样在乎他。   程愿想不通。   但无论如何,眼下这个情况,不准备着分手是真的不行了。   否则就许时悬如今待他的这个态度,他死了倒是一身轻松,那留下许时悬怎么办?他不需要许时悬为他伤心难过,这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可他也不能直接跟许时悬提分手,许时悬会不会同意还是两说,这样的断崖式分手只会更加让人意难平、更加致郁且难忘吧。   程愿看网上都这么说的。   但他也不想要许时悬对他念念不忘。   他只希望分手之后,许时悬就立刻忘了他。   所以不能做出断崖式分手这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   原本程愿正纠结着该如何是好,孟呈这就瞌睡递了枕头。   所以他只要多往这些方向走一走,到时候许时悬受不了腻烦了他,那岂不是就巴不得赶紧跟他分手,分完后更是一干二净把他抛之脑后了?   很完美,就这么办。   程愿对孟呈笑起来,眼眸弯弯亮亮,他说:“你很了解他。”   孟呈昂了昂下巴:“那是,认识多少年的交情了。”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许时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侧。   正说着,他又坐到了两人中间,把孟呈挤开,独享程愿的笑容。   “说你好话呢还挤我!”孟呈忍不住蛐蛐他,“你能不能有点风度?”   许时悬懒得理他,只说:“你的文件批完了,蓝枫城的项目驳回,都在桌上,你拿着先回吧。”   “得,我就是个工具人。”孟呈站起身,倒也不介意,笑着说,“工具人走了。”   程愿笑着跟他说‘拜拜’,说完又目送着孟呈出了办公室。   许时悬捏着程愿的下巴把他扭回来,撇撇嘴道:“你离他远点,跟着他净学坏了。”   程愿知道许时悬也就是随意闹闹脾气,估计觉得忽略了他,说点玩笑话,换作从前,程愿应该就亲亲他再说句‘他不是你好朋友吗’就算完事。   可这回,话出口之前他脑中一顿,想到了方才的计划。   程愿眸色微凝,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于是话锋一转,回答道:“你管我。”   许时悬确实没想到程愿会这么说,他闻言眉尾微挑,捏着程愿下巴的手越发用力:“长脾气了你。”   程愿往后一仰,从他手里退开:“去上你的班吧。”   许时悬看他一眼,原以为程愿是借机对他寸步不离的事表达不满,但他见程愿神色又很正常。   于是许时悬又把这念头压了下去,将程愿拉过来搓揉一通之后,这才继续回去上班。   而程愿坐在沙发上,余光瞅着许时悬没注意这边,便立刻拿出了手机,去网上搜了搜作精行为要素。   结果网上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比如什么故意折腾人、对什么都不满意、提出不合理要求、虚荣心太强等等。   反正就很多很多,程愿再结合了一下孟呈的说法,心里大致勾勒出了一点轮廓。   他注意着许时悬的动向,趁他喝水休息的间隙,立刻走到他身边。   许时悬笑看向他,伸手把他拉到身上抱着,问道:“无聊了吗?新游戏玩不玩,或者我这儿有些编程的资料,你要不要看看?”   “不要。”程愿表示拒绝,他回过头,不太熟练地说,“许时悬,把你手机给我。”   他之前除了那次帮他安装软件,从来没有看过许时悬的手机。   但网上都说,有些人很抗拒别人翻看自己的手机,会有种被侵入隐私的感觉,情侣之间也是一样,还会让人觉得你不信任对方,而且基本很少有人能开心地从男朋友的手机里走出来。   程愿其实也懒得查,他希望许时悬直接拒绝他,拒绝之后,他就可以借机发难!   程愿默默期待着,还在心里提前准备着接下来的台词。   结果许时悬二话不说,一句理由都没问,直接把他在用的俩手机都一块儿给了他。   “密码都是0612,之前跟你说过的。”许时悬说完还体贴地问,“是要打麻将吗?要不我再给你找一部,免得三缺一。”   “……”程愿抿抿唇,“你别管。”   说完他便直接从许时悬怀中起身,拿着手机又去了那边沙发上。   许时悬有点没明白,原本想跟过去看看,但这会儿内部系统上又有人找他,他便随程愿去了,反正他没什么东西是程愿不能看的。   程愿半躺在沙发上,拿着俩手机犹豫了下,还是解开了许时悬的工作手机。   上次就有人在这手机上找他聊骚,要是这回还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他还可以借机又发难!   不过这密码0612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个个密码都用这个。   但眼下他懒得扯着嗓子问。   只径直点进了许时悬的社交软件。   程愿对这事实在没经验,只能就着聊天界面慢慢往下翻,碰上没备注的或者显示的最后一句话看起来稍微特别一点的,就点进去看一下。   结果一圈看下来,居然什么都没有?!   而且许时悬跟别人聊天怎么是这样的,基本全程‘嗯’‘可以’‘不行’,跟他说话的时候明明话不算少吧?   除此之外,确实也有些人给过许时悬明示暗示,除了被他删掉的之外,剩下的一些他是回复了,但回的却是‘有病治病’‘截图发你对象了’‘滚’,就一点暧昧的余地都不留。   让程愿完全找不到可以发挥的地方。   他失望地放下工作手机,又再接再厉地拿起了许时悬的私人手机,寻思着这里面总得有点不一样的吧。   可这回他没来得及点开任何软件,一进入主界面就直接愣了。   许时悬这手机屏保居然用的他的照片。   看样子好像是之前他出差时两个人的视频截图。   看起来呆死了。   程愿拧了拧眉,耳根悄然爬上了一层粉红。   他看着这屏保,完全失去了继续翻看、试图找茬的欲望。   却是不知,他这番行为,明明白白地落在了许时悬眼中。   因为许时悬的电脑上同步挂着社交软件,这边程愿点开很久之前的聊天记录,电脑上便同步顶了上去。   许时悬眼睁睁地看着程愿点开一个又一个以往的对话框,嘴角的微笑几乎快要按捺不住。   程愿这是终于想起来要查他岗了?   是吃了什么飞醋,还是单纯开始在意起了他的生活工作圈子?   可无论是哪个,许时悬都觉得心里相当熨帖。   他心满意足地想,程愿在乎他。   于是在程愿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拿过来还给他时,许时悬还相当积极地主动跟程愿说:“电脑平板旧手机,我都给你?还有我以前玩的邮箱论坛博客,看吗?”   刚才程愿已经毙掉了这条路,意兴阑珊地摇头:“不了,你工作吧。”   许时悬对此相当失望,这就不再多了解一下了吗?   程愿首战告败,受了打击,便踱步回了休息室,迷迷瞪瞪睡着之前,硬是没明白哪一步出了问题。   但他才不会轻言放弃,既然开始了,就不能停下来。   于是下班回家之后,程愿又迈上了另一条赛道。   “许时悬,你做饭吧,我不想吃外面的东西。”   今天许时悬上了一天的班,中午都没休息,晚上还加了班,应该已经很累了。   其实程愿有点不忍心,但最后到底还是咬咬牙说了这话。   可谁知他这话一出,许时悬面色一亮,走过来搂着他边亲边笑着问:“是不是最近发现我做的东西还不错?行,想吃什么,跟老公说说。”   程愿闻言,见他真的丝毫没有抗拒和不耐烦的意思,神色颇为奇异地看着他。   他拧了拧眉,还就不信邪了。   “糖醋排骨,酸汤肥牛和麻辣香锅。”   许时悬最近虽然跟着学做了营养餐,但样式大都比较简单,程愿觉得偏复杂一点的菜品他应该不会,说不定也没那个耐心去做,于是故意报了这么几个菜名。   可许时悬听后,看起来却越发高兴,一口应道:“好,没问题,你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他让程愿在沙发上坐着等,担心他饿还拿了一包坚果给他。   然后便转身进了厨房。   许时悬在认真挑选食材时,得意洋洋地想,程愿终于又跟他提要求了,还好他最近学了不少,看来是抓住了他的胃。   这样的日子也太幸福了吧。   而这边程愿无意识地抱着许圆圆毛茸茸的身子,眼睛遥遥看向许时悬的高大身躯系上围裙、在厨房里一边轻轻哼歌一边备菜的轻松身影。   他神色越发迷惑,为什么和想的不一样,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第67章   不仅如此,许时悬做饭中途,还下单了生鲜快送,物业管家很快就送货上了门。   其实家里每天都有人过来打扫补货,食材已经很丰富,但许时悬却觉得,程愿爱吃的虾滑蟹柳和腐竹这些食材都没有,那这就不是合格的麻辣香锅。   他不想让程愿将就,宁愿麻烦一点,也想程愿每一餐都吃到好吃的。   程愿从物管手中接过货物,看清他买的东西之后, 第一时间便明白了许时悬的心意。   所以他原本其实是还有B计划——他打算在菜上桌之后嫌弃一下香锅太辣了,他是南城人,压根吃不了辣,顺势就可以问问许时悬是不是故意这么炒的,他一点都不关注他的口味。   可眼下这般境况,程愿根本说不出口这种话,想想都觉得他真是该死啊。   菜上桌之后,许时悬完全是按照他的要求来的,一样都没少,另外还加了个蚝油生菜。   “怎么样?”许时悬微挑着眉,相当神气地跟程愿展示。   程愿坐在餐桌旁,眼神中是真的惊讶:“你好厉害。”   菜品色香俱全,味道一看就差不了,但分明不久之前,许时悬连切菜都费劲。   程愿抬眸,眼神直直地看向他,似乎在疑惑他怎么做到的。   “这算什么,一学就会好吧。”许时悬坐他对面,在桌下勾住了程愿的小腿,说完故意又道,“我当然一定会全方位把你喂得饱饱的。”   程愿没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只心里越发闷闷的,一点挑剔的话都说不出口,伸手去舀了排骨。   没错,是舀,他右手还裹着纱布,左手用筷子始终不利索,多数时候都是用勺。   许时悬习以为常地替他布菜,偶尔喂他几口,吃到香锅时他问了句:“辣不辣?”   他知道程愿不太能吃辣,已经减少了辣度。   程愿吃得嘴唇绯红,其实还是觉得有点辣,但他没忍心说什么,只一口接一口吃个不停:“很好吃。”   为了表明他没有说谎,程愿还吃了第二碗饭,两个人把这几个菜清扫一空。   许时悬虽则大受鼓舞,但也怕他撑着,饭后又拉着程愿一块儿在小区公园里溜许圆圆,权当消食。   程愿在陪着许圆圆玩飞盘时,许时悬站在不远处拿出手机,对准程愿和许圆圆的背影,点下自拍,悄悄拍下了他们仨此情此景的温馨照片。   随后没忍住,反手发给了他爸。   反正他已经在他爸妈那里过了明路,见家长只是迟早的事。   而且这么多年了,总算给他找着了反击的机会!再也不用在他爸邀请他妈吃烛光晚餐时让他在一边弹钢琴但他却无从反驳了。   许时悬觉得十分感人。   没一会儿他爸也飞快给他回了消息,同样没有内容,是一张和他妈的新鲜合照,看样子应该也是现拍的。   好像在回复,跟谁没有老婆似的?   是啊,谁没有呢。   许时悬收起手机,神清气爽地朝程愿走去。   回家后照例洗澡进被窝,完事后程愿看着许时悬满面春风的神情,悄悄撇了撇嘴,对于这个进展相当郁闷。   算了,大不了他又换换赛道,不忍心对许时悬怎么样,那就先从别人下手,间接达成目的也是一样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程愿起床跟着许时悬去公司之后,他想了会儿,不过一时不知道从谁下刀,就先随便找了个话题切入。   “贾秀成和裘虹他们怎么样了?”   正巧方艾昨天已经给了许时悬回复,说是案件性质恶劣又证据确凿,再加上许时悬在背后推波助澜,事情已经正式进入了审判流程,不日便可开庭审理。   只不过近来程愿一直没问过这件事,许时悬也不确定他想不想听,就没说出来糟他的心。   此刻闻言,许时悬便立刻将眼下他们各自的情况说了一通。   许时悬说完又道:“贾秀成和裘虹现在开始互相攀咬,内讧了。”   贾秀成得知裘虹做账时几乎把所有罪名都往他头上安的事,当即差点气得心梗,顿时便不顾什么多年偷腥情分,反咬说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裘虹在背后指使的,他根本就没有话语权!   裘虹当时静静地看着贾秀成面目可憎的嘴脸,没有争辩,或许也是无从争辩,最后她冷笑一声,直接不管贾秀成死活,抖出了另一桩案件当中没有涉及的事——她说当年程愿是由贾秀成亲手丢弃,要论罪,贾秀成还得再加一桩遗弃罪。   贾秀成当时一听这个,白着脸坐到了凳子上。   因为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当年他和裘虹很早就背着江如蓝搞在了一起,裘虹比他们小了十来岁,当时年轻貌美,比起江如蓝的严肃冷淡,裘虹简直是温柔小意,贾秀成很难把持。   一开始他其实也没想做什么,或者说没敢做什么,因为蓝成是由江如蓝一手把持,他如果离了江如蓝,将一无所有,他便觉得外面的人就留在外面就好了。   可谁料裘虹突然怀孕了。   贾秀成的第一反应是让裘虹把孩子打掉,否则这件事他没法跟江如蓝交代。   但裘虹凄凄楚楚地告诉他,她只是爱他,想给他生个孩子而已。   贾秀成看着梨花带雨的裘虹,一时上头,心想他确实应该要有个男人的担当。   更巧的是,江如蓝在这时又向他说出了未来孩子姓江不姓贾的要求,这件事大大地刺激了贾秀成。   他觉得江如蓝这完全是将他踩在脚下侮辱,他甚至怀疑,不,应该是说他一直怀疑江如蓝早就背着他和别人有染,这孩子指不定都不是他的吧?!   总而言之,这正好成为了贾秀成吃里扒外的借口。   恼羞成怒之下,他便和裘虹达成了狸猫换太子的计划。   他知道江如蓝早些年为公司发展熬坏了身体,撑不了多久,只要熬过这些年,未来蓝成便是他们的天下。   而裘虹怀孕其实是在江如蓝之后,但实际上她生孩子却在江如蓝之前。   也就是说,贾银落的出生时间要比程愿大上几天。   但裘虹不是早产,是她为了实施计划,必须要在江如蓝之前生孩子,所以她选择了提前剖腹产。   这也是她后来一直没有再生的原因,不是外界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单纯只是因为那一次弄坏了身体。   可这一点损伤换来的却是往后多年的荣华富贵,值了。   即便如今一败涂地,但裘虹从不后悔。   辜负了江如蓝算什么,恶事做尽又算什么,只要不再穷困落魄遭人白眼,这一切又都算什么!   她唯一后悔的事,只是当初没有把事情做绝,才给如今的自己留下了程愿这一枚炸/弹。   可裘虹虽则如此矢口否认,但在面对贾秀成的无情反咬时,父母哥嫂因此备受牵连又转脸对她指责怨怒时,贾银落虽勉强逃脱却从此无母庇佑必然从云端坠落尘泥时,亦是精神惶惶、溃烂在心。   程愿听完之后,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许时悬将他揽在怀中,轻拍着他的脊背,问道:“过一阵庭审,要去看吗?”   其实程愿身为当事人之一,不仅可以观看,还能出庭作证,只不过许时悬不想在他身上加诸这么多麻烦事,便授权了全权代理。   果不其然,程愿靠在许时悬肩头,摇摇头说:“不去了。”   他没有兴趣去看他们溃然大败的下场,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赢,毕竟江如蓝早就去世了。   如今种种,不过都是找补。   所以在他这里,这件事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并且眼下这个结局,他也还算满意。   那便没必要再去给自己添堵。   “许时悬,”程愿轻声说,“谢谢你。”   许时悬不想他为此陷入忧伤的情绪,捏住他的脸,故意问:“怎么谢?”   “不知道。”程愿摇摇头。   许时悬状似想了想:“以身相许怎么样?”   程愿一怔,片刻后轻笑道:“这样的话那是我占了便宜,你比较吃亏。”   许时悬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刚想反驳,却又听程愿继续说道:“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没什么,你不用为我担心,况且现在得意的是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许时悬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却不确定心里多年的陈伤,是否能够轻易抚平。   但程愿既然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必凭空忧惧,反正往后这么多年,他总是会一直陪在程愿身边的。   倒是说着说着又想起来一件事,许时悬跟他说道:“对了,这次的事涉及到了清点贾裘两家人名下的所有财产,最后应该会收缴的收缴、拍卖的拍卖。”   话说到此,程愿便明白了过来,其他的都不重要,许时悬指的是落下裘虹嫂子名下的、他和爷爷在满星岛的房子。   果不其然,许时悬说:“到时候我们就把满星岛的房子买回来。”   程愿抬眼看向神色温柔的许时悬。   许时悬笑着展望:“正好那时候冬天要来了,燕城冬天太干太冷,你应该不习惯,我们可以回满星岛住一住,过一个暖和的冬天。” 第68章   大事不妙,为什么要开始憧憬未来。   程愿听着许时悬的美好描述,像是突然被他眼中的光所灼伤,慌乱地挪开了眼:“……到时候再说吧。”   许时悬这回却没及时停下来,他曾搜索过满星岛的照片,蔚蓝大海之中的小岛、白色的房子种满鲜花、环海的公路海边的贝壳……还有程愿幼时存在的痕迹。   这一切都让许时悬充满期待。   许时悬感兴趣地问:“那边冬天应该也有十几度?能潜水吗?海底有没有珊瑚?”   程愿仰头吻住了许时悬喋喋不休的唇,许时悬的话音就此消弭。   再分开时,程愿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你认识运动神经元疾病方面的专家吗?”   “应该有。”亲晕了的许时悬果然被他带跑了话题,问完有些紧张地看着程愿,“怎么问这个?”   “我爷爷的孙子得了这方面的病。”程愿微眨着眼,缓缓说道,“他才十几岁,我想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分明该是青春蓬勃的年纪,却已经缠绵病榻数年。   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既然碰见了,即便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也不好全然坐视不理。   间接碰上许时悬,大约也是对方的缘分。   而许时悬经他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程愿之前跟他提过碰见程海的事,应该是那会儿得知的。   只不过许时悬近来自然也知道了程海曾摆了程愿一道的事,这人虽算不上大奸大恶,但也着实叫人不喜。   当然,和他儿子确实没什么关系。   许时悬眸色轻轻看向程愿,这一路走来,他虽然见过程愿冷漠决绝的时候,他也总是表现得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像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   可实际上,许时悬总是能窥见程愿心软的角落。   他的锋芒,好像总是带着余地。   不到忍无可忍的临界点,剑锋便从来都只对准自己。   不知道在从前他孤身一人的那些时光,是否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   在这个不期然的时刻,许时悬总觉得自己来得太晚了些,这让他感到后悔,他从前便不该囿于骄傲。   许时悬满心酸软地搂住他,有求必应道:“好,我让人和他们联系。”   程愿点点头:“麻烦你了。”   “又不是我去治病,麻烦什么。”许时悬说完又正色道,“你再跟我这么客气我就咬你了。”   程愿笑起来,他推推许时悬的手臂:“那你接着去上班吧,我现在可是无业游民,全靠你了。”   得亏他是无业游民,许时悬才能这样每时每刻都看到他。   要是程愿去上了班,总也不好他去一个公司就收购一个公司。   许时悬巴不得他想不起来上班这件事,闻言便赶紧起身回了办公桌后,继续处理之前积压的事。   而程愿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再度开始思考着他的计划进展。   办公室里偶尔会进来一些人向许时悬汇报工作,可程愿看着他们,实在是无从下手,总也不能谁路过都去咬上一口。   哎。   程愿这边正纠结着,秘书小姐敲门进来了。   他们全司上下早就习惯了程愿的存在,并且相当欢迎他来,因为他在的时候,许总的心情明显好很多,不仅工作氛围变得轻松,许总还时不时会在公司群里发红包撒钱,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秘书小姐笑着给程愿送了零食,便旁若无人地直接向许时悬汇报起了工作。   末了她说:“许总,邵家老爷子这周八十大寿,邵家递了邀请函过来。”   这事许时悬知道,前两天方艾提案件进展的时候顺嘴跟他说过,邵家那邵遇是方艾的另一个发小。   当时方艾让他带程愿一块儿过去,不过那会儿他不知道这周末有没有空,便回了个尽量。   此刻他伸手接过邀请函:“知道了。”   秘书小姐点点头,出了办公室。   许时悬把邀请函放在一旁,起身走到程愿身边说道:“周末有个寿宴,陪我去吧。”   他这次没有询问,反而是提出了要求,因为他希望程愿能陪他一起去。   他需要一个隆重但对他而言又不是那么正式的场合,让大家都清楚明白地知道程愿跟他是不可分割的,以后谁再想动他,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总之仅仅在许氏内部小打小闹地流转是不够的。   所有众说纷纭的猜测都应该有一个尘埃落定的统一认知。   正好他也从未和程愿一起出席过什么宴席,看谁这回还能嘲他孤寡。   程愿闻言抬头,对此并没什么所谓,反正他和许时悬这关系早已经人尽皆知。   就算到时候分手,从社会地位的角度来说,大家也只会认为是许时悬甩了他,问题不大。   他便干脆地答应道:“行。”   倒是应完之后,程愿忽然想起上次方艾跟他说的,许时悬很受欢迎的事。   程愿念及此眼睛一亮,心想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有人富贵险中求、向许时悬表达暧昧,那他岂不是就可以借题发挥了?   程愿表示相当期待。   有了这个打算,接下来几天程愿便暂时摆烂,只偶尔想起来才找点事,比如什么让许时悬给他剪指甲、睡前让许时悬给他念编程故事、非要回小满居去住一住等等。   结果许时悬好像完全没有嫌弃他事儿多的意思,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积攒着怒气值。   转眼便是宴会当天。   去之前许时悬特意领着程愿去和他一块儿做了造型。   许时悬私心满满,两人的衣着全然都是呼应的元素,一看便知是一对。   上的妆容很淡,和上次有异曲同工之妙,借以弥补上回他没能亲眼见到的遗憾。   程愿收拾完一回头,便见许时悬眸光定定地看着他,他摸了摸脸:“怎么了?”   许时悬单手插兜,笑得潇洒风流:“在想事情。”   程愿无知无觉地问:“什么事?”   许时悬面不改色地说着不要脸皮的话:“想晚上该怎么一件一件地把它们脱掉。”   此言一出,程愿一顿,紧张地望了望不远处的造型师,没好气地瞪了许时悬一眼。   许时悬笑得更欢,好歹没再得寸进尺,掌心向上,朝程愿发出了邀请。   程愿把手搭上去,两相一触,牢牢扣紧。   邵家这回仍旧是在叠翠山庄举行的宴席,只不过场合是在湖心亭。   进入山庄之后,有侍者引着他们乘船去往湖心。   这期间许时悬一直没有放开程愿的手,是何关系,一目了然。   路上碰见的同行人见状,心中纷纷了悟,大家也都似有若无地打量着程愿。   传闻都说许总家这位是个沉默寡言、内敛平淡的性格,如今乍一看好像确实如此,看起来没什么棱角的模样。   样貌倒是不错,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更何况之前敢往许时悬身上扑的人,哪个不是自恃美貌?这位靠什么捆住许时悬?   总之一番探究下来,一些人心中渐渐有了评判。   程愿对于这些目光一概无视,只跟着许时悬往前走,没一会儿主人家便笑着迎了上来。   “悬哥,好些日子没见了。”   许时悬笑了笑:“是,给你家老爷子贺寿当然得来。”   说到此处,程愿抬头一看,便同眼前面容和善可爱的青年对上了目光。   对方眼睛圆圆亮亮的,一见他便抬起手笑着打了个招呼:“嗨~”   说完他又主动问许时悬:“悬哥,介绍一下呗。”   许时悬笑意更深,他朝程愿的方向微微侧首,郑重地说出了今晚的介绍:“程愿,我爱人。”   ‘爱人’两个字一出,程愿眸光凝滞,总感觉这和‘男朋友’似乎有些微妙的差别。   但他没怔愣太久,许时悬又继续向他说明:“这位是邵遇,方——”   不待他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同时伴随着熟悉的清朗女声:“小程同学!”   程愿回头一看,见居然是方艾,眼中颇有些惊喜。   方艾走上前,站到邵遇身边,熟稔地搭了搭肩,对许时悬笑着说:“悬哥稀客啊,居然比我来得还早。”   说完她又意味深长地对程愿眨了眨眼,笑道:“话说我刚刚听错了没,二位是什么关系来着?”   程愿闻言,耳根顿时一红,他自然还记得之前他向方艾说他和许时悬只是普通朋友和校友的事。   程愿觉出了不好意思,讨饶地喊:“小艾姐……”   邵遇先前一直可可爱爱地笑着,这会儿见了程愿的囧状,连忙打圆场道:“小艾,收一收;小程同学,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程愿连忙伸手回握住了邵遇的手,心中想,方小姐的朋友真的都是很好的人。   浅握一下松开之后,邵遇又道:“二位里面请。”   待他们相携往里走去之后,邵遇撞了撞方艾好奇地问:“小程同学看起来脾气是挺好,但你刚竟然当着悬哥的面开大啊。”   邵遇从小就有点怵许时悬,方艾却不然,尤其眼下看着许时悬的背影,无所谓道:“怕什么,悬哥铁树开花,现在脾气好得很,你骂他他都不一定揍你。”   邵遇闻言摸着下巴,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大胆去干一票!还没骂过悬哥呢。   而那边脾气好的许时悬捏着程愿的手指,轻哼着问:“你刚叫方艾什么?”   程愿回头看他,他才不信许时悬没听见。   果不其然许时悬接着不怎么满意地说:“就见了这么几次,关系就这么好了,咱俩天天见,也不见你叫我哥。”   程愿笑看向他,忍不住道:“许时悬,这都要比,你幼不幼稚。”   许时悬刚想再趁热打铁哄他喊两声,这时却走到了内场门口,有人一见他便立刻迎上来寒暄。   而话题说着说着,也总是会止不住地往程愿身上拐一下。   许时悬有的答有的不答,但待程愿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珍重,叫暗地里观望的人都只能暂时失望地收起了心思,这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撬墙角的机会了。   程愿全程就在一旁站桩,他没参与许时悬他们的话题,只在提到他的时候礼貌地笑笑。   可除此之外他也没闲着,眼睛悄无声息地扫视着四周。   看得出来,方艾先前的说法没有夸大,许时悬估计真的很受欢迎,他见好些人看着许时悬的眼睛都在冒光,明显各怀心思。   正想着,许时悬的寒暄也告一段落,许时悬牵着他往角落走:“无聊吗?等会儿给老爷子祝了寿差不多就能走了。”   反正他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   “都行。”程愿随口回答之后,目光揶揄地看向许时悬,“我今晚好像不该来。”   许时悬一脸不认同:“那怎么行?你不来我也不来。”   程愿笑看着他,浅声问:“许时悬,以前这种场合,应该很多人跟你搭讪吧?”   “还好吧,没几个。”许时悬印象中是真的不算多,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性格差,并不怎么敢上前来跟他说话,他跟不认识的人也不会多说。   不过他解释的话说到一半儿,猛然反应过来,他笑起来,勾了下程愿的下巴:“吃醋了?”   程愿回忆了下作精要素之有话不直说,抿了抿嘴角:“不知道,你猜吧。”   许时悬见状笑得越发开怀,挠着程愿的掌心说:“就这样,有醋多吃,爱看。”   程愿睨他一眼,懒得理他,从他掌心抽出手道:“我出去透透气,你再待会儿吧。”   “我陪你一起。”许时悬立刻道。   “不用。”程愿指指他身后,“又有人找你来了。”   许时悬看了眼,确实是许氏一个合作商,可他不想跟程愿分开。   近几日随着程愿的日日陪伴,许时悬的应激反应好了点,可以接受和程愿的距离稍稍拉远一些。   但也只有一些,一会儿不见人他就要找。   程愿觉得这总不是个事儿,趁此时机便准备开始给他脱敏:“这儿很安全,不用担心,十五分钟我就回来。”   程愿说完,便径直转身往外走去。   许时悬下意识追了两步,可程愿没回头看他,身后的合作商也追上来同他握手。   许时悬有点郁闷,不过此处是方家的地盘、邵家的主场,外面到处都是保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许时悬只能勉强稳了下来,决定给他十分钟。   那边程愿迈步往大厅外走去,湖边的微风渐渐吹拂进来。   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多吃点飞醋,最好能借机和许时悬吵个架,让许时悬觉得他疑神疑鬼什么的。   可他发现他根本舍不得让许时悬无缘无故受他的气,也不想他平白为此烦心苦闷。   他找茬实在找不出口。   还好有人当送上门的待宰羔羊,曲线救国的机会来了。   程愿走到湖边观景台,冷声道:“出来吧,别鬼鬼祟祟的。”   他话音一落,身后不远处的绿植后,果真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竟是有段日子不见的项敬。   刚刚在大厅里时,程愿便注意到了人群之中一直看着他的项敬。   其实项敬比起吴子云他们,对贾银落的感情更深更醇厚,直到如今,他都始终觉得贾银落是遭了无妄之灾。   他胸膛起伏着看向程愿,一来就忍不住指责道:“你害得银落家破人亡,又抢了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现在独上高楼,你满意了?”   程愿回过头,微眯了眯眼:“家破人亡,他们家谁死了?这么可喜可贺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项敬气得不行,继续控诉道,“是,他爸妈是对不起你,但银落又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啊,他凭什么又落到现在的地步!”   夜色幽暗,程愿问了句:“他怎么了?”   项敬实在脑仁有限,有问就答:“他现在流离失所无处可去,天天哭夜夜哭,过几天开学,他肯定连学都没心思上了,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赶尽杀绝,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程愿冷笑一声:“没地方去,不是有你收留?没钱花,不是有你给钱?”   程愿说到这沉吟了片刻,忽而抬眼,说道:“不过你倒提醒我了,确实,我应该赶尽杀绝。”   项敬被他看得吓了一跳:“你、你想干什么?”   “不是不想上学?那书就别读了,反正那学位是买的,轻而易举就能搞掉他的学籍。”程愿往前迈了一步,神色漠然,“至于你,你有能力一直供养他?我现在进去,随便找你家哪个哥说一声,把他甚至连带着你一起扫地出门都只是几句话的事,那时候才是真的流离失所无处可去,你们两个废物,到大街上要饭去吧。”   “你、你敢!”项敬拦着他的去路。   “我有什么不敢?”   “你怎么这么恶毒!”项敬无能狂怒道,“许总知道的话一定会厌烦你的!”   “是吗,那走着瞧,你最好多去嚼嚼舌根。”程愿走到他附近,冷声道,“滚开。”   项敬刚才已经见过了许时悬对他的迁就,程愿方才说的话,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实现。   念及此项敬突然后悔,他刚刚为什么就一时上头,见贾银落心心念念多年的许时悬和他最讨厌的程愿亲昵无间,居然想要来为贾银落讨个说法?   这人骨子里分明就是个嚣张跋扈的,简直毫无良知,根本不可能有丝毫悔改退让之心!   可话已至此,他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但他还是坚持着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程愿听到这儿,倒是突然停了下来。   程愿半笑着说:“刚才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收回。”   项敬眼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点期冀。   程愿半侧回身,指了指身后在夜色灯光之下显得暗沉漆黑的湖水。   他淡淡道:“从这里游出去,我就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   程愿说完,抬眼看向眼前顷刻面如菜色的项敬。 第69章   “你疯了吗?你这是想害死我!”项敬眼眶放大瞳仁抖动,咬着牙道。   可眼下正值八月底,在室外即便是夜晚也泛着丝丝热气。   而叠翠山庄的湖是由人工开凿的景观,压根儿算不得深。   只不过湖面宽广,这一圈游下来很是熬人,届时定会狼狈至极。   但程愿见他犹豫,不欲和他废话,不耐道:“不游就滚,好狗不挡路。”   项敬站的地方正是此处观景台连接内厅的唯一通道,不远处有保镖在巡逻。   程愿经过项敬身边时,项敬情急之下一下拽住了程愿的手臂。   他不能让程愿进去和他家里人打招呼,他在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实权,到时候碍于许时悬,他家里人肯定会把他和贾银落一起撵出去。   项敬眼下懊悔莫及,他一时上头来招惹他干什么!整得自己骑虎难下。   而程愿一向不喜和人接近,他蹙了眉,十足用力地甩开了项敬的手。   项敬被这力道带得往后退了几步,闪到了观景台上,和程愿的位置刹那调转。   程愿眸若冰霜地看他一眼,继续迈步沿着长廊往内厅走。   “等一下你不能走!”项敬又试图来拦他。   程愿没搭理他,他这说一不二的态度致使项敬着急地吼:“我又没说不跳!”   程愿这才停下了脚步,靠着栏杆回身:“要办就快点,我没那么多耐心。”   项敬被他这样堵在观景台上,侧眸看了眼身后黑沉沉的湖水,心中阵阵发怵。   他忍不住抖着声音问:“能不能让我换下游泳装备?泳镜和……”   话说到此被程愿冷眼一盯,剩下的话他只能咽了回去,站在湖边上,忍辱负重地脱下了外套,也试图拖延时间。   而他们在这边僵持之时,附近的保镖察觉到不对劲,一边叫人盯着他们一边通知了相关负责人。   只不过许时悬比所有人都来得更快,倒不是谁及时通知他,只是程愿十分钟没回去,他忍不住出来找了人。   谁知一来便看见有傻缺在程愿目之所及处脱衣服耍流氓?!   许时悬快步走过去一把捂住程愿的眼睛,随即掰着他的肩把人转过来抱着,说道:“看了不干净的东西要长针眼。”   程愿看向近在咫尺的许时悬,未及开口,身后又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是接到通知的邵遇方艾还有项敬的二哥项政等人一并过来了。   项敬一抬头,忽然见到这么多人,差点感动得流泪,顿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就捡起了外套。   他今晚要是跳下去真的会死的!   一行人没堵在长廊上,都站进了观景台,项敬立刻鹌鹑似的挪到了项政身边。   程愿则被许时悬牵着,垂眸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邵遇身为主人家,见气氛不太对,笑着问了句:“怎么都到这外面来了?”   项敬眼瞅着四周,心里暗暗估摸,现在这里有这么多人,程愿肯定不好当场为难他吧?他在外人面前起码不得装一装温柔大度?否则许时悬怎么可能什么都纵着他?   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程愿的过错!   正巧这时他二哥捅了他一肘子,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问你话呢,怎么回事?”   项敬一激灵,瞅着程愿的脸色,遮掩道:“没什么!我就出来透透气,碰见程、程先生聊了两句。”   许时悬这会儿才看清对面的人是谁,他拧了眉,问程愿:“是这样吗?”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程愿。   其中尤以项家兄弟为甚,神色间颇为紧张。   见程愿一时没说话,项政脸上挂起官方笑容,刚想试图打一下官腔:“我这弟弟——”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程愿像在转瞬做下某种决定,他抬眼看向对面,回答道:“是聊了两句我不爱听的。”   此言一出,许时悬随之缓缓把目光转向对面。   项政心中一惊,转而立刻对项敬怒道:“你这王八羔子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这么多年嘴上还没把门儿的,就没点长进是吧?!”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项敬骂了一通,然后又立刻对他们赔罪,甚至都没有问原因,在此等情况下,原因根本不重要。   项政道:“许总,项敬一向笨嘴拙舌,但他肯定没坏心思,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程先生,还请程先生别放在心上,项敬,还不快给程先生道歉。”   他这话一出,直接便把他们给架了上去。   而且他开口时先称呼的许时悬,而不是当事人程愿,俨然是把程愿当成了附属,许时悬才是做主的人。   一旁的项敬则见事情大约有转机,赶紧迈步上前。   可在他开口之前,程愿按住许时悬,丝毫不给面子地冷声开口道:“不稀罕他道歉,我跟他说过了,从这里跳下去游到对岸,我就可以不放在心上。”   程愿此言一出,项家兄弟脸色难看下去,项政更是没想到,先前看起来这样温吞一个人物,居然这么骄横?!   就连邵遇和方艾闻言都不禁看了程愿一眼。   倒不是觉得有何不妥,以程愿的性格,必定事出有因才会如此,只不过还是有些惊讶。   而程愿顶着众人的目光,没被许时悬牵着的那只手无意识攥了攥,他甚至不敢侧目去看许时悬的神情。   他记得孟呈说过,许时悬讨厌嚣张跋扈的人,当然估计谁都不会喜欢。   他原本也不想当着方艾和邵遇他们的面做什么,他真的对他们印象很好,结果却在人家的宴席上闹事。   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连累许时悬一并遭受非议、脸上无光。   可事到如今,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反正事情都是他做的,人也是他要得罪的,和许时悬没什么关系,不至于有谁会算到他头上,就算现在许时悬纵着他,也只是因为受他蒙蔽而已。   日后分了手,他们也都只会祝贺许时悬幡然醒悟脱离苦海,如今种种,最多算是许时悬识人不清。   项政果然为难道:“程先生,您这未免也太过——”   可他话没说完,许时悬轻飘飘看向他,道:“刚才的话听不懂?”   项政的话刹那遏制在了喉头,并且在这瞬间,他也想到了项敬之前为了贾银落去围堵过程愿的事,当时许时悬便给了他们警告。   由此看来,这冤仇估计是不能轻易了结了,项政权衡再三,最终踢了项敬一脚:“还不快给我滚下去,不游够两圈不准上来!”   项敬声音一下子拔高:“哥!”   喊完他又试图看向邵遇,可邵遇却在和方艾小声聊着什么,完全没要注意他的意思。   项敬顿时自知孤立无援,今晚这事是免不了的。   他呼吸微沉,撒气似的又甩下西装蹬掉鞋子,憋屈地对程愿说:“那希望你记得你的承诺——啊呀!”   话刚说到这儿,还没听到程愿的回答,便被项政一脚踢了下去。   这时邵遇向身后人使了个眼色,对方领命安排救生船去了,不会中途去载他,只是免得出什么意外。   项敬在水里扑腾着往对岸游,弄出很大的动静,项政见状脸颊抽了抽,但这时也再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对他们再点了点头。   许时悬面色不虞,没有回应。   程愿依旧垂着眸,侧脸对许时悬说:“走吧。”   邵遇此时也笑着说:“那不如我们先回去?”   许时悬牵着程愿,对邵遇道:“你们回吧,我们先走了。”   只不过临走之前,许时悬碍于礼数,好歹还是去向邵老爷子贺了寿再告辞。   程愿没去,趁着这个间隙,他到底是对一旁也没离开的方艾说:“方小姐,麻烦你代我替邵先生说一声抱歉。”   “抱歉什么?”方艾反应了一下,又注意到程愿的称呼都变了,估计是心里有些难受,她失笑道,“谁都知道项敬是个傻缺玩意儿,再说也没影响宴席,都是小事,你别放在心上。”   程愿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案件,也麻烦你了。”   “我收了律师费的,还不少呢,那就是我该做的工作。”方艾想起这个案子,也十分怜惜程愿的遭遇,但她不是煽情的人,便只拍了拍程愿的肩,轻松道,“倒是你,这下烦恼都消掉,从今往后可要顺顺利利的。”   程愿闻言一顿,对方艾笑了笑:“谢谢。”   这话之后,他便没再多说什么。   而在等许时悬出来的这段时间,项敬被逼游湖这件事俨然已经发酵了出去,经过的人无不眸色惊异地望向程愿,似乎都没想到他会和看起来大不相同,居然这么霸道?   而且他这做法,未免过于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了吧?   许总居然喜欢这样的?还是之前压根儿就没有看清这人的真面目?应该是这样的吧。   那照这么看来,估计也长久不了。   许时悬出来时,对于周遭各式各样的目光完全无视,拉着程愿便离开了此处。   上车之后,他这才问程愿道:“刚那傻逼跟你说什么了?”   程愿没隐瞒,但也没有说得很详细:“给贾银落打抱不平。”   许时悬闻言顿时满面郁气,刚想再问点什么,结果程愿又道:“其实我没因此不开心,但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故意想为难他的。”   许时悬听着这话感觉不太对,程愿这怎么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这关你什么事?”许时悬说,“他自己狂妄在先,这是他咎由自取,而且这才哪儿到哪儿,泡水里还远称不上为难。”   程愿见许时悬丝毫没有责怪他在他人场合行事不妥的事,一时哽住。   他有些失望道:“好吧,我知道了。”   说着他又叮嘱了一句:“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你别多做什么。”   许时悬见他神色认真,虽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但到底是勉强应了下来。   这之后也没再提这件事,好像真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程愿为此相当挫败,看来还是做得不够过分,没有达到许时悬的临界点。   接下来一段时日,两人便和之前一样。   工作日一起去许氏,休息时便窝在家中。   许时悬曾提过两人一起出去玩,但程愿不怎么乐意走动,许时悬便由着他,反正只要和程愿在一块儿,在哪儿都一样。   可许时悬却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在悄悄拉远。   一开始只是在许氏时,程愿偶尔会趁许时悬不注意,偷偷走出他的办公室在楼里溜达溜达,等许时悬给他发消息他就回去。   渐渐的,这个溜达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偶尔许时悬找他时,程愿也装作没有看见,要等过一阵才回。   再之后,他就开始早上跟许时悬说实在起不来,不跟他去许氏了,但中午可以去给他送饭。   然后又演变成午饭也不送了,他就在家等着许时悬下班回家。   到最后,他会在许时悬走后,只身回到小满居,等许时悬回了白栖园之后催问他,他才慢悠悠地又过去。   总而言之,慢慢的便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许时悬终于不再时时刻刻地粘着他。   这是程愿悄然做出的改变。   是许时悬的脱敏。   也是他自己的戒断。 第70章   只不过许时悬还是没法接受分隔太久,绝对不能超过一天一夜不见,他晚上必须要抱着程愿,才能安然入睡。   再有就是像之前单独去出差这种事,基本消失在了许时悬的日程当中。   除非程愿乐意陪同他一起。   但身处陌生的城市天然就让人有失控感,所以许时悬还是尽量避免了这种事的出现。   除此之外,许时悬也想尽量掌握程愿的行踪,随时知道他在干什么,否则的话,一旦和程愿失去联系超过两小时,他会开始坐立不安。   有时程愿闲暇想来,感觉他如今和许时悬的关系是越发畸形。   但许时悬却好似并没有要踹掉他的意思。   他是不是该再下点猛药,再多多违逆违逆他的要求。   程愿这么想着,便立刻准备着手去做一下。   今晚他就单独出去玩玩试试。   原本今天许时悬的安排是让他等他下班后,两人一起带许圆圆出去美个容。   不过既然程愿自己有了想法,他便在白天的时候自己带许圆圆去了趟宠物美容院。   再把许圆圆送回家之后,他又再次出了门。   但这次他没回小满居。   因为许时悬下班回家看见他不在,便自会去小满居找他,这和他就在白栖园待着根本没什么区别。   可是刨除这个目的地之后,程愿站在路口的红绿灯下,竟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没有在燕城读书生活,在这里没什么旧日回忆,来到燕城之后,忙忙碌碌这几个月也不知道忙了个什么,这里对他而言,依旧算不上熟悉。   甚至除了许时悬之外,他也没有什么相熟的人,就连之前走得最近的马云山,都不过是沾了妈妈的光,对他而言只是儿时的伯伯,他自不可能在此刻贸然前去打扰。   所以即便是换了个地方,他依旧和从前一样,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唯有许时悬一个,是闯入他人生的意外。   最终程愿在路边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上车之后只让司机绕着城区随便开。   司机师傅大约很少碰上这种,又是个热情的性格,一路上和程愿唠个不停。   问他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还说什么只要人活着,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可程愿一直就不是个话多的人,过往独自一人的生活更是早就叫他忘了倾诉的方法,有什么苦果只会全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毕竟不管自己能不能承受,也没有人会和他分担,他早就习惯了。   是以眼下他也实在有点招架不住这热忱,他便只笑了笑道:“师傅,我没什么烦心事,过得挺好的。”   司机师傅怀疑地看他一眼,心想可是你看起来可不怎么好。   但他看出了乘客的避讳,素昧平生不方便刨根问底,便又转而说起了近日的趣事见闻。   这就只用程愿偶尔点点头应一声就可以了。   程愿笑吟吟的,听着听着倒是当真听得开心起来。   一两个小时的车程竟是恍然而过。   在城市的车流迎来下班高峰、开始拥堵时,程愿才挑了一个路口下车。   下车之时,程愿感念司机师傅一路说相声挺辛苦,付钱时手指微动,点下四位数凑了个整。   在司机师傅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地关上车门离开。   远处斜阳悬垂,程愿点开社交软件看了看,置顶的人在半小时前果然给他发了消息。   【XU:保鲜室里有剥好的石榴和柚子,先吃点,我再开一个会就下班了。】   【XU:在睡觉吗?好吧,做个美梦。】   程愿下意识想回复一下,但在点开回复时反应了过来,他脸上短暂的笑容逝去,手指在屏幕上犹豫再三,退出对话框,把手机静音,揣进了兜里。   一连串的动作下来,让程愿先前因为陌生的司机师傅而扬起来的好心情又慢悠悠地坠了回去。   不过不是好些病人情绪都不太稳定吗,程愿心想,自己现在都已经没几天日子了,所以心情时起时伏也是正常的吧。   接着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准备接下来再找个地方去消磨一下时间。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周围很有些眼熟。   程愿环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盛世’的招牌。   是之前和贾银落一块儿来的那酒吧。   更巧的是,这时盛世门口正停着一辆跑车,有两个人嬉笑打闹着从车上下来,走进大堂时的姿势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程愿今天出门戴了眼镜,看清楚了那两个人正是贾银落的狐朋狗友之二,当初试图给他难堪后来又在停车场围堵过他的。   程愿不由轻笑了一声,这还真是八月十五吃月饼,凑巧得正是时候,正愁不知道去哪儿呢。   于是程愿脚步向前,同样往盛世去了。   盛世是家会员制酒吧,寻常人没有预约其实进不去,不过程愿不太清楚这事。   原本差点被拦住,但奈何当值的大堂经理是个能人,他一见到程愿便记起了当初许时悬亲密地牵着对方从这里离开的事。   再结合近日在酒吧里听来的八卦,都说许时悬最近全心全意都扑在一人身上,偏宠得很,可惜那人看着温顺,实际上却是个气焰嚣张的,仗着许时悬迁就,行事相当肆无忌惮。   大堂经理其实不太确定是不是他,但秉承着宁认错不得罪的原则,还是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程愿直接便问道:“刚才进来那两个人进了哪个包厢?”   大堂经理看着眼色,毫不犹豫地便说了出来:“孙少和李少吗?四楼404。”   “谢谢。”程愿想了想说道,“麻烦给我开一间他们旁边的包间。”   大堂经理闻言,立刻答应:“好嘞,您稍等。”   程愿见他去了之后没一会儿就叫服务生过来拿着房卡和点单板带他上了楼,本来想问不先付钱吗?但转念想想可能是结束时再给吧,便暂时没有多问。   抵达405之后,程愿随便点了几瓶酒,就让服务生先离开了。   然后他走到门口,把关闭的包厢门打开,从这个角度,隔壁的人但凡去洗手间时往这里看上一眼,便能同他对上目光。   程愿就像一只暗夜中蛰伏的鹰,并不着急,悠闲地等待着废虫自己撞上门来。   等的时候他喝了一些酒,还挺烈,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气,每次随便点的都是烈酒。   虽不至于喝两杯就上头,却还是不知不觉间有些刺激神经,就很想搞点事。   反正欺负这群白痴,比欺负许时悬、在他身上作妖好多了,简直毫无心理负担。   程愿念及此,手中把玩着酒杯,嘴角翘起一个满意的小小弧度。   刚刚喝完,门外便如他所想地传来了动静。   他一抬眼,正和经过的一个人撞上了视线。   正是之前试图朝他挥舞棍子的那个,叫孙什么来着他忘了。   此时门外经过的孙逸之刚进隔壁404不久就喝了个半晕,本想借着尿遁出来缓缓,路过见405开着门,下意识就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便见到一个人坐在一室昏暗之中,手中的酒液鲜红,眸光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   总之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孙逸之顿时吓了个激灵,酒一下子就醒了,浑身条件反射似的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头皮发麻,下意识往门口走了两步,横眉怒目就要开骂。   但在开口之前,却看清了包厢里坐着的人是谁。   孙逸之脸色一变,硬生生止住了嘴。   之前停车场事件后,他回家担心了许久,害怕许时悬找到他爸妈头上,那不得把他打个半死。   还好之后没什么大事。   当时孙逸之还怀疑程愿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直到后来陆陆续续传来了吴子云被逼取血、贾家彻底完蛋、项敬被迫跳湖等等八卦。   他这才明白,当初为了贾银落和这人作对是多么不明智的行为。   除却许时悬,这人本身决绝的手段就已经相当棘手。   眼下孙逸之一阵心虚,脚尖悄悄调转,想装作自己是走错了的模样。   “等等。”可他还没走远,程愿便出了声,“急着走什么?”   孙逸之硬着头皮停下,回头干笑了一声,没敢说话。   程愿见状,顺势放下酒杯,走到孙逸之面前,打量了他几眼,半笑道:“有些日子没见了,不过你这表情是不想看见我?”   孙逸之连忙摆手回:“没,没有。”   “那就好。”程愿点点头,顺势就道,“那走吧,你包厢在哪儿,咱们叙叙旧。”   “啊?!这——”   孙逸之话还没说出口,程愿便冷下了脸:“怎么,不欢迎?”   欢不欢迎你心里没数吗!   可这些话孙逸之只能在心里哀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是不是,欢迎!”   就这样,孙逸之即便知道程愿摆明了来者不善,但也只能亲自带着他去了404。   进门之前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去就去,反正要死也不能是他一个人死。   404紧闭的房门一被推开,包厢里嘈杂的音乐和没心没肺的笑闹声便传了出来。   有人看见孙逸之进来,嬉笑着招呼:“你现在都这么快的吗,是不是不行——”   可他一句话没说完,便看见了孙逸之难看的脸色以及他身后的……程愿。   包厢里渐渐陷入了安静。   一行人一个接一个地看了过来,表情很一致地在惊讶之余逐渐变得僵硬。   程愿越过孙逸之走进包厢,目光一一扫过眼前这批人,还是之前的那群,一点变化都没有。   项敬和吴子云也在。   项敬一对上程愿的目光,顿时想起了之前跳湖,那天他咬着牙游完两圈上岸,结果这人早就走了,但他可是累了个半死,而他一直耽于酒色,身体素质着实一般,回家发烧咳嗽了大半个月,人都被整虚了。   而且那天晚上湖里的水好凉好黑,他游的时候好像还碰到了大鱼,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总之吓了个半死。   此刻项敬一想起来就背后冒冷汗,可他看着程愿,却只敢怒不敢言。   好在程愿的眼神并没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程愿步步往前,每经过一个地方,其他人便挤着给他让路。   有人在身后怒瞪孙逸之,似乎在质问怎么把他给带过来了,孙逸之只能苦笑。   最终程愿走到正中间的沙发上坐下,周围很空,大家都自觉离他远远的。   而程愿坐了会儿,被音乐吵得慌,他环顾一圈,拿过遥控按下了暂停。   吵闹的音乐戛然而止,包厢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陪酒的公主少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程愿放下遥控,好似这才想起来一般,讲礼貌地问了一句:“没打扰你们吧?”   一时间无人答话,可大家现在根本不敢无视他,待一个人开口之后,纷纷跟着答道:“没有没有!欢迎欢迎。”   “我们这是高兴傻了,哈哈。”   程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随口道:“嗯,行,坐吧。”   大家闻言只能依次坐下。   可坐下之后,程愿又不说话了,气氛一时相当凝滞,他们互换眼色,却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当初欺负程愿他们都有份,这时候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最终还是吴子云率先忍受不住,当然还有个原因是,之前因为程愿的事,他爸现在都快把他给扫地出门了,他必须趁现在给自己找一个台阶。   于是他站起身,逼迫自己走到程愿面前,举起酒杯打破了这个僵局。   吴子云忍气吞声道:“程先生,之前的事是我有失偏颇多有得罪,还望程先生海涵,不要和我计较,这杯酒,我就当是赔罪了。”   吴子云此言一出,剩下的人也像是顿时把握了风向。   项敬跟着不情不愿地说道:“对,之前我说的话不好听,做的事也不磊落。”   孙逸之赶紧说:“是是是,程先生心中有气尽管发,这杯酒我先干了。”   “就是就是,程先生大人有大量,以前的事不值当挂心。”   “……”   程愿耳畔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抬眸缓缓扫过,只见各个神色都还是隐隐的不服气。   话说出来也好像总是在道德绑架,他们是有多高贵,一杯酒就想化解矛盾?   还是说在等着风水轮流转,等着他落魄的那天?   那真是不好意思,他要翘辫子了。   程愿收回目光,回答道:“都在酒里了是吧?可以啊。”   所有人见他似要松口,面上皆是一喜。   但一杯酒还没干下去,便又听程愿随之开口道:“只是一杯酒恐怕……”   有一个人嘴巴一快,脱口便道:“要喝几杯您定!”   此前备受他摧残的项敬想拦都没能拦得住。   程愿直接应了这话:“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话一说完,他便拿起了点单的平板。   而随着他勾选酒水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终于逐渐意识到了不对。   足足点了十分钟,程愿才放下了平板。   又是二十分钟之后,送酒的酒保推开了包厢门。   大家看着酒保身后推来的酒架上满满一架子的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挪下来之后,酒杯子整整齐齐地占满了足足两个大理石台面。   程愿浅笑着说:“听说几位平时都是量如江海,这些应该不算多吧?”   大家看着这五颜六色的酒液,皆是面如土色。   他们之前玩疯了的时候,确实也有喝得比这还多的,但即便是那时情绪高涨的情况,喝完回去也得难受好一阵子,更何况现在情绪相当不好。   可话是他们起的头,现在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再怎么也要顾虑着他背后许时悬的面子。   吴子云脸色青白一阵,抬了抬手,最后只想让在场的无关人员先出去。   现在这种情况,程愿摆明了就是要羞辱他们,既然没办法避免,那就只能最大程度减少丢脸,否则之后还怎么继续混下去?!   但程愿见状,笑着制止道:“走什么,来都来了,他们待会儿还能给各位喂点蜂蜜水。”   公主少爷们刚刚已经看明白了谁说话才是有用的,闻言立刻停住了脚步。   这几人见状,脸皮都抽了起来,这未免欺人太甚!   但想是这么想,却没有人愿意去当这个出头鸟。   并且还有人内心相当自洽地安慰自己道,反正也不是自己一个人遭罪,只不过多喝点酒而已,比起其他不可预估的后果还是好多了。   “请吧,均分还是怎么分,各位随意。”   于是在程愿说了这句话之后,大家最后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豁出去拿起了酒杯。   这回没有歌舞美人作伴,纯是一杯接一杯地干喝。   大家都是头一次发现,酒液如此刺喉,而且身后围观打量的目光又太多,简直如芒刺背。   他们几个不间断地喝了一台子,然后一转头发现,妈的还有一台子?!   这时大家在半醉半昏的情况下,又想起了程愿说的可以随便分的话,立刻便开始了互相推诿。   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这会儿谁还管你这么多?   “你酒量好,你多喝点。”   “我不行了我要吐了!”   “卧槽你个贱人要不要脸?!刚刚就在推现在还推?”   “真的,你爹的以前没看出你竟然是这种人!”   “……”   反正推着推着,就开始吵嚷了起来,看样子一个个还是真吵红了脸,先前哥俩好的态度完全消失不见。   但不论争还是吵,这酒还是要继续喝下去。   硬撑着灌到最后还剩几杯时,个个嗓子都快剌哑了,胃里亦是翻滚,眼前更是阵阵重影。   就算是看见包厢门被大力推开,也愣是没看清来的人是谁。   只是依稀看见来人把程愿给拉了出去。   这个认知缓缓投射到脑海中,一行人瘫的瘫、躺的躺,却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妈的,终于把这阎王爷送走了。   “操了,他妈的也太欺负人了!!”   缓了会儿,不知是哪个醉鬼突然这么嚎了一句。   等了好久,才陆陆续续迎来醉醺醺的回应。   “不就是仗着、嗝、仗着许总吗!他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老子就等……就等许总踹了他,到时候……呕我操、我要去吐一下。”   “许总不是最烦别人扯他大旗,他这么横行霸道,肯定忍不了他多久。”   “君子报仇十、十十十年不晚,这回我和他梁子结死了!”   “我现在就他妈卧薪尝胆,就看他被甩之后,他在燕城还怎么混下去,联合封杀他,艹!”   “就是,而且梁、梁易现在还被他哥关着呢,也是他造的孽,等到时候梁易不整死他。”   “银落惨啊,碰上这么个人,落得现在这么个下场。”   “不过等呃、等会儿,刚刚这两桌酒好像每杯都他大爷的很贵,他……会结账吗?”   “如果他不结的话……那咱们谁结啊?”   这话一出,却没有人回答,顿时都醉晕了似的纷纷开始装死。   而程愿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帮他们结账。   但是眼下,他压根儿也想不起来结账这件事。   程愿被突然找过来的许时悬拽着手腕,径直往盛世外拉去。   他落后半个身位,看着许时悬一言不发的背影,感觉许时悬应该是生气了。   终于生气了么?   因为他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嚣张过分,许时悬不喜欢他这么做?   还是因为他擅自出来玩,既没跟他交代、也没回复他的消息?   不过……他是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的。   程愿一时没有发问,随着走动,刚刚独自在包厢里喝的那几杯酒的后劲返了上来,感觉有点晕晕的。   路过大堂时,大堂经理看着这梅开二度的场景,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果然没猜错,这位就是许总家里那位,还好刚刚服务周到,真有眼力见。   但他看情势不太对,也没上前去多说话,只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许时悬的车就停在门外,抵达之后,他一把拉开后座,将程愿塞上去、自己跟着上车关门、再把前面的挡板按下来,一串动作一气呵成。   后座瞬间便形成了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封闭空间。   许时悬呼吸微沉,侧过头,眸光有些复杂地看向程愿。   过了会儿,许时悬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先问道:“是谁叫你过来的?那几个混账把你拉进去的?”   程愿看着他,摇摇头回答道:“我自己来的,你刚刚也看到了,是我在欺压刁难他们。”   为什么又是这种类似于……抹黑自己的话?   许时悬微凝着眉,探究地看向程愿。   程愿对此也不多说,相信许时悬应该会有评判,但他想,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是个得寸进尺不依不饶的人。   片刻的寂静之后,程愿又想起了他先前的疑惑。   “你怎么找到我的?”程愿看着他,缓缓问道,“是在我手机上装定位了吗?”   程愿问这话时,其实并没有什么情绪,就算许时悬真这么做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而他也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酒精刺激之下,生理反应控制不住,眸光隐隐泛着亮,叫他的神情看起来多了几分认真。   这叫许时悬生出了程愿是不是在责怪他的错觉。   近日被他刻意遗忘的担忧终于浮了上来,程愿是终于嫌他控制欲太强,受不了了?   许时悬意识到这一点,捏着程愿的手臂,突如其来地将他拉进怀中,一偏头便狠狠地吻了下去。   比以往吻得都重,像是不安之下想要确认追索什么。   而程愿没成想他忽然如此,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袖,仰头承受着许时悬出其不意的情绪爆发。   渐渐的,口中除了烈酒的芬芳,又带上了一丝丝浅淡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许时悬才终于停了下来,分开时舔了下程愿唇上被他弄出来的伤口。   随即他将程愿抵在角落,同他额头贴着额头。   许时悬没有回答程愿刚才的问题,反问的话语更像是从喉间艰难溢出来的。   开口时嗓音低哑:“日日和我形影不离,让你觉得窒息吗?” 第71章   “什……”程愿眉间露出疑惑,没想到许时悬会这样问他。   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没想到许时悬的关注点竟然会先在这里。   他为什么不质问他的所作所为,为什么是这种近乎无奈妥协而非愤然不满的语气。   程愿下意识想对此进行否认,因为他心中的答案确实是否定,除了和许时悬离得太近而带来的那些衍生影响之外,他对这件事本身并未感觉有任何不适,甚至对此有些怡然。   可话出口之前,程愿猛然意识到话不能这么说,眼下这个问题,正是一个背道而驰的好时机。   他若是顺着许时悬的想法去回答,那先前他所做的一切又都成了什么。   程愿念及此,微垂下眼眸,同许时悬稍稍拉开距离,他轻声回答道:“你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   时刻绕着他打转、目光尽数落于他身,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情。   程愿真的不明白,许时悬分明该是个运筹帷幄的精明商人,怎么会连这点账都算不明白。   而他此言一出,许时悬浮动的心亦渐渐落了回去。   他神色幽微地盯着程愿,从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中得到了他所以为的肯定结论。   程愿不满于他的无尽索求,正在试图逃离他。   许时悬念及此,手在他背后攥了攥,用力到指骨都泛出了白。   狭小的车厢里气氛一时陷入滞塞,许时悬语气莫名道:“是吗,是你想要吧。”   这回不等程愿回答,许时悬便豁然起身退了开去,压在程愿周身的气息顿时远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并抽离。   程愿抬眼随之看去,只见许时悬坐在车厢的阴影中,侧目望着窗外,侧脸线条英俊冷厉,神色不太好看,看起来像是在按捺着什么。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默然心想,这回他是终于惹到他了吧。   看来终于快要结束了。   而就在此时,阴影中的许时悬沉沉吐出一口气,似在肃然的考虑过后,逼迫自己做下了什么割舍的决定。   许时悬说:“我知道了。”   这话语气听着有些奇怪,程愿有些疑惑。   但还不待程愿问他知道了什么,许时悬这才再度看了过来,回答了程愿之前的那个问题。   “是在你手机和手表上都装了定位。”   许时悬没有再隐瞒,如实告诉了他。   先前那次程愿给他提供了贾秀成的定位之后,许时悬便动了心思。   最后果真叫他在程愿给他的那个‘百宝箱’里面找到了一个定位系统。   当时许时悬几乎没多犹豫,便在某天夜晚趁程愿睡着之后,悄悄给他安了上去。   甚至他还加了层盖。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告诉程愿。   大约其实是从那时起,他便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偏激,担心程愿对此有所不满吧。   否则也不至于如此遮掩。   不过这回他倒不是靠定位找到他的,程愿一进盛世,那大堂经理便把程愿的账目挂在了他的名下,还十分上道地通知了他。   当时正巧许时悬下班回家没看见人,收到消息直接便过来了。   但这些原因在此刻并不重要。   毕竟如果没有这一茬打岔,许时悬找不到程愿的下一步,必然也是打开定位。   自从上次程愿被绑之后,许时悬总是惶惶不得安,时刻将人带在身边都觉得不够。   因为总感觉一个转眼的错失,程愿便会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   他那时偶尔半夜醒来,看着程愿沉静的睡颜,一边轻轻地抚摸着程愿的脸颊,一边控制不住地翻涌出一个念头。   他想造一间不得自由出入的金屋,把程愿关起来。   他会日日夜夜地陪伴着他。   这样,程愿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突然消失,他的一切都由他掌控。   有时许时悬都不知道,那次绑架是促使他产生这种危险想法的导火索。   还是他本身就欲壑难填,终于在那次之后寻得了一个借口。   而近段时间,两人距离的拉远,其实也有许时悬刻意忍耐的缘由。   他不想因他陡生的执念让程愿感到不适。   但没想到还是这样了。   总之两人各怀心思又互不相通,因为各自的想法都十分难以言说。   此刻程愿便也不知许时悬心中种种,他只是听到这话,轻声回答道:“嗯,那回去卸载了吧。”   分手之后,这东西本来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而且他还准备把手机当做生前的遗产,一并带进棺材里,说不定那边也有wifi呢。   那万一到时候许时悬某天突然想起来看看定位,结果发现是在墓园。   那不就完大蛋。这可不行。   许时悬见他答应得如此迫不及待,眼睑微抖,但到底隐忍下去,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抬手敲了敲前面的挡板,示意司机驱车离开。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开口,纷纷垂眸沉默着,好像在各自消化着各自的情绪。   车辆行驶平稳,只不过车中温暖,程愿坐着坐着,酒劲儿上头,便有些晕乎乎的。   但在晕眩中他也在想,照这样看来,许时悬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跟他分手了。   还好他在白栖园没什么东西,走的时候不会太麻烦。   不知道许圆圆以后会不会想他。   但是当然了,能和许时悬一样,将他完完全全抛之脑后是最好的。   程愿这么想着,头抵着车窗,在一片安静中掀起眼皮,悄悄看向许时悬的眼神中有他自己都未曾知晓的恋恋不舍。   车子很快抵达白栖园,没下停车场,只停在了小区门口。   程愿慢半拍地回了神,刚欲伸手去开车门,门便从外面打开了,不及他反应,许时悬已经脱下大衣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一手绕过脊背,一手抄起他的膝弯,直接把他从车上打横抱了下来。   如今燕城早已垂直入冬,尤其是夜间温度很低。   程愿一直长在南城,确如许时悬所说,不怎么习惯燕城干冷的天气,可即便是两边这样大的差距,天冷下去这么久,他却连一次感冒都没有,多亏了许时悬。   许时悬看起来分明不算细致的人,待他却温柔体贴到了极致。   就像此刻,程愿一点都没有受到寒风的侵袭,和方才在车中时一样,温暖得叫人沉醉不愿醒。   程愿脸颊轻轻靠着许时悬宽阔的肩膀,心想,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被他谈到了呢,老天爷待他真是不薄。   当然待许时悬就差了一点,不然也不至于遇见他。   回家之后,许时悬给程愿喂了一碗蜂蜜水,吃完东西又抱着他浅浅地泡了个澡,收拾干净之后才将人塞进了被窝里。   程愿靠在许时悬怀里,临睡之前,许时悬也一如往常一般亲吻他,看起来好像今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程愿隐隐感觉这不太对劲,但他眼下酒意催生实在有点困,一个不察便睡了过去。   却是不知,许时悬半抱着他,睁眼看了半晚的月光。   次日程愿醒来之后,许时悬也没有再提昨晚的事,可他这样的态度,却叫程愿越发疑惑。   为什么这么风平浪静?   昨晚不是生气了吗,然后呢?   反正许时悬这反应直接给程愿打了个懵头转向。   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不用许时悬说明、也不用程愿询问,从许时悬的行动中,程愿依稀明白了许时悬的意图和想法。   这段时间,许时悬不仅没有就之前的事再有过二话。   与之相反,他竟然渐渐放松了对程愿的过分依赖。   他试着不再时刻都要知道程愿的行踪,程愿要去哪里、做什么也不用再跟他报备,甚至于许时悬还接受公司安排去出了个短差……总而言之,他尽可能地给了程愿如先前一般的自由。   程愿曾一度怀疑许时悬这是不是在开始冷落他、进行着分手的铺垫。   可事实上又并非如此,因为许时悬还是对他很好,什么要求都满足他,每天都会对他笑,甚至于对他在那方面的需求感觉比从前还更加旺盛。   更有甚者,许时悬时不时还会给他惊喜、邀请他出去约会,比如前两天元旦跨年,许时悬便带他游艇出海,在夜间广袤的海上,给他带上又一串玉石手串,再送给他一场属于他一个人的烟花秀。   随着新年倒计时的结束,许时悬在幽蓝海上、在漫天烟花下、在新年的第一秒,俯身亲吻了他。   总之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打算分手的前兆。   此刻程愿独自坐在沙发上,蹙眉凝思,最后终于叫他琢磨出了一点味儿。   许时悬该不会是之前以为自己在怪他对自己看得太紧,所以如今在尝试着一点点改变?   不是对他提出任何要求,而是选择了自我修正。   除此之外,程愿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啊不是,他怎么能这样。   许时悬又没做错什么,为难自己做什么,干嘛对他越来越好,为什么事情和他想象的方向也一点都不一样。   他都这么过分了,为什么还不踹掉他!   程愿光是想想就很急。   尤其随着时间的日日流逝,他剩下的日子着实不多了。   近来程愿也感觉不太舒服,总是心口闷胀、浑身酸软、精神疲倦,今天早上起来到现在都还头疼呢。   并且程愿一直记得当初医生说的,他死前症状不会很明显,说不定睡一觉就没了。   那再照这样下去,万一哪天早上他没能醒得来,还不得把许时悬吓死?   不行不行,不能再等了。   许时悬实在不靠谱,要不这分手还是由他他来说吧,现在过去了这么久,应该算不上断崖式分手了吧?   算了,今时不同往日,也管不了了,就算分手之后许时悬郁闷一阵子,那也比目击他尸体现场的冲击力小多了,要是留下阴影那还了得。   当初他问许时悬要不要他的尸体,真的就是一时嘴快,可不想一语成谶。   不然这也太癫了。   焦急之下,程愿觉得这件事是一刻都不能再等。   他准备今晚就跟许时悬说,说完他就麻溜地滚蛋。   念及此,程愿的眼神逐渐坚定,可坚定了不到一分钟,程愿的肩膀还是止不住地塌了下去。   程愿把在一边摇尾巴乱晃的许圆圆拉过来整个抱住,脸颊在它香香茸茸的毛毛间蹭了蹭,眼神相当痛苦:“怎么办,我怎么跟他说啊……”   程愿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已经相当窒息了。   但许圆圆听不懂,只能一脸憨憨地望着他。   程愿为此十分烦躁。   整个上午就在家来来回回地晃悠,组织着措辞,再预想着今晚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好难。   程愿长长叹了一口气,准备出去走走,缓解一下焦虑的情绪。   而就在此时,程愿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手机上的陌生来电拦截是一直都有,只不过这回的来电人竟是他通讯录里存在的。   是……李常非的辅导员?   程愿蓦然一愣,但在铃声结束之前,到底是滑下了接听,一分钟之后,程愿挂断了电话。   他眼神淡淡地看着虚空,一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程愿还是换上衣服出了门。   李常非的辅导员打电话来不为其他,正是因为前段时间李常非和裘虹贾秀成他们的判决全都下来了。   贾秀成和裘虹涉嫌多项犯罪,数罪并罚,顶格判了无期徒刑并处没收财产。   以两人的年龄,基本就是在监狱度过余生。   而李常非情节相对较轻,判处了九年。   司法部门将这结果通知了李常非的学校。   此举之下,他在学校的学籍肯定也不能留存,学校对他给予了开除的处分。   而这件事需要通知家长签字接收。   讽刺的是,李常非当初入学时,‘家长’这个角色是由程愿担任的。   程愿出门打了个车,目的地是去往李常非的学校。   他想,也没什么,正好他本来就准备出门晃悠,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去到学校之后,他直奔辅导员办公室,整个流程很快,不过几分钟,他便从办公室出来了。   程愿一直走上教学楼外的大道边,这才停下脚步,抬起手,看了看手中薄薄的开除通知书。   当初他开始资助李常非时,也是去当地的村委会,领了这么一张资助证明书。   两张纸,贯彻了他荒诞谬误的几年,如今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程愿垂眸半晌,神色平静到近如古井,片刻后他手上用力,将这张纸撕成碎片,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就这样吧。   却不想他扔完一抬头,便和不远处树下的人对上了目光。   贾银落也不知道在那儿看了他多久,黝黑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着他。   哦对,程愿都快忘了,这俩人还是一个学校的,偶然撞见也不算太意外。   程愿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贾银落了,不过他看起来神色憔悴,似乎过得不怎么好。   可程愿对于欣赏他人落魄没什么兴趣,他收回目光,准备离开。   只可惜离开的路只有这一条,经过贾银落身边时,冷笑悲戚的话语传入了他耳中:“你现在大获全胜,终于满意了?”   贾裘两家全然倾覆,就连给他留下的财产都全被收缴得所剩无几。   他若想要回到从前优渥的生活,只有另寻攀附。   可如今他和程愿的矛盾显而易见,根本没有谁敢理会他。   就连他从前那些所谓的追求者和朋友们,也在被程愿无情教训之后,开始绕着他走。   看到他也像在看什么避之不及的病毒一般。   他现在全然已是丧家之犬。   而贾银落既没钱也没心思继续读书,更不可能来学校平白遭人白眼,指不定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呢。   他今天过来,只是因为被辅导员三催四请,要他必须来签署退学通知书。   没想到竟然会碰到程愿。   他如今的一切,全都拜程愿所赐。   不对,准确地说,程愿还远没有那个能耐,全靠他勾引到了许时悬。   贾银落眼眶发红,但这回他却没像之前那般歇斯底里,只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你很得意吧,许时悬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你在外面这么嚣张,他还是不怪你,什么都顺着你。”   程愿看他一眼,忽而道:“一来就只提许时悬,一句不提你那对爸妈,怎么,他们不配?”   贾银落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隐怒。   他回视着程愿淡漠的眼神,忽然有一种被他看穿的错觉。   即便贾银落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却是无法推脱的。   他自小受尽贾秀成和裘虹的宠爱,对他而言,他们俩的关注是他唾手可得之物。   之前得知裘虹是他亲妈时他也没有过分错愕,因为自小到大这么多年,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可他为了名正言顺,一直都装作什么不知道,因为在名义上看来,做江如蓝的儿子,会比做裘虹的儿子要好得多。   但与之相对的,江如蓝的宠爱是他此生不可得之物,致使他对程愿自童年起怨恨至今。   没想到如今又多了个许时悬。   只看程愿不看他的许时悬。   贾银落呼吸沉沉,强自镇定地回:“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来刺激我。”   程愿觉得有些好笑。   贾银落握了握手里的手机,死盯着他,又继续接上了先前的话:“许时悬对你这么好,可你呢?一点儿也不顾及他的处境,肆无忌惮地利用他,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单纯是一个爱慕者对心上人未能遇到良配的事在打抱不平。   “利用……”程愿喃喃重复了一下贾银落所说的这两个字。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出神。   而贾银落攥紧手机,他看着程愿,看起来真的只像是看不下去了一般。   “以前我说许时悬是和你玩玩,是我一时负气斗狠胡言乱语,现在我明白了,他是真的很在意你,所以……”贾银落也不知道是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看似悲伤地请求他,“所以你能不能至少对他好一点?”   程愿觉得贾银落如今装模作样的手段是越来越不入流了:“听起来真是体贴啊,但这关你什么事?”   不过他这话刚一出口,脑中却蓦地灵光一闪,好似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   他眸光向下,再看了看贾银落手中时不时冒一下小红点、明显是在录音的手机。   程愿暗地里呼出一口气,顷刻做下了决定。   于是他不再和贾银落废话、给贾银落引导他说话的时机。   程愿眼眸微垂,脸上映着微渺的光,可冬日即便阳光照耀,也照不走迎面的冷风。   呼吸之间全是寒冷的气息,直冻人肺腑。   程愿最终亲口把话递到了贾银落手边,他说:“我就是利用他、和他玩玩,怎么样?” 第72章   程愿抵达白栖园时,时间尚且还早。   于是他想了想,转身去了附近商超,准备购置一些食材。   今晚再给许时悬做一顿饭吧。   不然之后应该没有机会了。   方才他对贾银落说出那句话后,大约是来得突然,连贾银落都不禁愣了一下。   可既然目的已经达成,贾银落便懒得去深究这其中是否有诈,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论如何他总要去试上一试。   毕竟程愿这话说得,估计无论换做是谁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眼高于顶的许时悬,得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他眼里容下这颗沙子。   所以当时贾银落放下手机,似快意又似讥讽一般,阴恻恻地告诉程愿:“你这是恃宠生骄还是得意忘形,还是说你真以为许时悬是什么温柔敦厚的菩萨心肠?哥哥,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噢,随便。”   程愿平静地应完,没有多看贾银落一眼,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此地。   反正他命都快要到头了,根本无所谓。   此刻程愿推着推车漫无目的地走在货架间,看见什么就拿什么。   手上动作不受影响,但思绪已经飘远了。   贾银落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更何况是面对他,估计巴不得立刻就把他踩到脚下。   现在拿到了他的把柄,说不定一秒钟都等不下去,马上就要告知许时悬。   只不过贾银落没有许时悬的联系方式,现在大约也没人会顶着风头帮他联系,他应该会直接去许氏门口拦截许时悬。   但许时悬今天去了兰徽区那边的公司视察,并不在许氏。   所以贾银落今天就算去了多半也碰不到,他至少得等到明天。   那也就是说,今天晚上,应该就是他和许时悬之间最后的平静时光了。   程愿念及此,站在高高的货架间,渐渐停下了脚步。   其实说起来,就这事而言,他还要感谢贾银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让贾银落去做这把割席分坐的刀,比他自己亲手将利剑悬于头顶,要来得轻松顺畅得多。   大概是他怯懦退缩吧,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亲口向许时悬说出那些话。   他光是多看许时悬一眼,就快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像此刻这样中有辗转,能让他在夹缝之中获得丝丝喘息,他是感到庆幸的。   最后程愿长吁出一口气,又从货架上给许圆圆拿了零食,这才推着满满一车的东西去结了账。   回到白栖园之后,家中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有许圆圆在追着它的玩具自己跟自己玩儿。   一见程愿回来,它便相当积极主动地过来帮程愿叼手中的袋子。   一人一狗互帮互助着把买回来的东西妥妥当当地归置整齐。   弄完之后,程愿便准备奖励给许圆圆一个奶酪棒。   结果想撕开的时候发现旁边垃圾桶里已经有一个奶酪棒的袋子。   程愿有些想不起来,他今天上午奖励过它了吗?   算了,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下不为例。   于是许圆圆一口叼走,吃得可开心了。   程愿看着它在面前打转,脸上也露出了柔柔的笑容。   片刻之后,程愿在地毯上坐下,难得强硬地把许圆圆拽过来抱着。   许圆圆一脸懵逼,但既然有抱抱,它便还是蜷成一大坨,靠在程愿身边不动了。   冬日的天总是阴沉灰蒙,今日更甚,明明还不到四点,却颇有一种昏天黑地的架势。   可屋子里灯火煌煌,程愿抱着许圆圆坐在地毯上,在万家窗户中描绘出一副堪称温暖可爱的画面。   程愿的手无意识地揉着许圆圆的头,轻声跟它碎碎念:“圆圆,我给你买了好多零食,都放在柜子里了。”   “但我不知道该给你哥哥买什么,不过什么都不买当然是最好的,免得到时候他看了心烦。”   “你说我要不要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但这里好像没有什么是完全属于我的,我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带,就算有,也都是你哥哥送我的。”   程愿说着说着,便干脆起身,带着许圆圆一起去衣帽间和储物间转了一下。   确实他在这里住的时候,基本都是用的许时悬的东西。   他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都放在了小满居。   最后程愿巡视着拉开了一个展示柜。   这里面都是许时悬零零散散送他的那些礼物。   乐高袖扣胸针宝石什么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手串。   许时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喜欢送他一些可以戴在手上的饰品。   而这里面最高处放着的是许时悬最开始送他的那枚戒指和手链。   莹莹地泛着温润的光辉。   程愿静静看了一会儿,似在回忆也似在犹豫。   但最后他到底还是关上了展示柜的门。   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   他没必要拿走,要是带进墓里再过个百八十年被盗了,他可能会直接气活。   还是等到时候随便许时悬怎么处理吧。   这么看来,他还真的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的,很轻松。   至此,程愿便领着许圆圆又回到了客厅。   程愿蹲下去,和许圆圆视线齐平的高度。   许圆圆豆豆眼一亮,凑上来和程愿鼻吻贴贴。   程愿几乎笑出了眼泪,他最后说:“圆圆,我要走啦,你好好的。”   许圆圆茫然地望着他,明明听不懂,但又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情绪。   它往前走了两步,程愿拍拍它的脑袋站起来,呼一口气,看似放松地说:“好了,你哥哥要回来了,我去做饭。”   程愿转身往厨房走去,不过在开始之前,他先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求签网站。   他在心中默默地问了一个问题,他问今晚是像之前一样平静度过,还是他可以偏私一点,给自己多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   最后求出来的签文是‘从心所欲’,而且是上上签。   程愿当即便抿唇笑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今晚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   许时悬下班回家时,程愿刚好端菜上桌。   程愿一见他,便笑眯眯地招呼:“回来啦?今天累吗?”   许时悬看他一眼,眼神有些捉摸不透地探究。   “还好。”答完随后问道,“今天怎么想起来做饭了?”   程愿虽然厨艺很好,但他好像并不太喜欢下厨,近段时间以来,要么是许时悬做,要么就是餐厅配送。   但程愿偶尔也会露两手,所以这倒也不算很奇怪。   程愿泰然自若地说:“突然有点兴致。”   他说这话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时悬,见许时悬面色平静地脱下大衣,神色看起来和以往并无任何不同。   程愿见状便放了心,看来今天贾银落确实没见到他。   程愿继续说道:“还有一个菜就好了,你歇一下。”   他说完便再度转身进了厨房。   却没看见,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就抬眸看向他的许时悬。   许时悬修长手指一把拽开颈间束缚的领带随意丢在椅背上,眸色暗潮汹涌。   今天他确实去了兰徽区,只不过工作比他预料中要结束得早一些。   中午刚过他就回来了,想着下午可以陪陪程愿。   但回来之后,家里却空无一人。   他一直等到三点,程愿还是没有回来。   天知道许时悬忍了多久才没给程愿发消息。   既然他要自由、要自己的生活,那么他便给他。   好在秘书临时给他打了电话,说公司有个紧急会议。   他便在喂了许圆圆一个奶酪棒之后,再度起身出门往公司去了。   事情到这里,都尚且还算正常。   可许时悬都没有想到,他再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居然碰到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贾银落。   贾银落是在停车场出口直接拦下了他的车。   许时悬不胜其烦,但不想僵持在这里影响后车出入,便降下了车窗。   贾银落见状惊喜交加,一下子扑过来扒住他的车门,急切地对许时悬说:“时、不是,许总,许总,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听。”   “没兴趣。”许时悬淡淡应完,便示意司机继续走。   但贾银落扒着他的车不放,焦急道:“是关于程愿的!”   这话一出,许时悬不得不侧目。   贾银落见他光是听到程愿的名字就如此关注,心中越发嫉恨。   他咬了咬牙,也不再多说,连忙点开手机。   激动到手都有些颤抖。   很快,那条录音便顷刻回荡在了两人耳边。   “我就是利用他、和他玩玩,怎么样?”   程愿的声音清楚明白地撞击着两人的耳膜。   贾银落重复听这条录音时,眼中甚至泛出了诡异的亮光,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之后程愿比他更加凄楚的下场。   但渐渐的,随着许时悬无动于衷的反应,那点亮光渐渐地便消了下去。   贾银落难以置信似的,又重复播放了一遍这条录音。   可许时悬却仍旧面不改色。   一些不可思议的猜测渐渐随之浮了上来,但贾银落绝不愿意接受。   他颤抖着声音说:“我、这不是我剪辑的,你不信可以拿去查,这就是他亲口说的话!”   今天碰见程愿是在意料之外,但当时贾银落便计上心头。   他原本是想引导着程愿说一些引人遐想的词汇,回去剪辑一下,就算达不到目的,恶心也要恶心一把,情侣之间不是最忌讳误会吗,误会多了,自然会生出隔阂。   不过他没想到程愿经他一激,居然直接这么说了出来,完全都不用他再做什么。   他当时高兴坏了。   只是没想到高兴会这么短暂,一瓢冷水便要兜头浇下。   许时悬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是吗。”   贾银落飞快点头,急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许时悬这时才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目光轻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不及贾银落多想,许时悬竟主动问了他一个问题。   也是这么多年来,许时悬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话。   “你明知他和我在一起,却还要来挑拨离间,存的是什么心思。”   “我、我不是挑拨,这是事实。”贾银落模样泫然欲泣,“我只是不想你平白受到伤害。”   话既然说到了此处,贾银落亦深知如今是殊死一搏,以后可能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心一横,眼神中流露出了无尽的悲伤,好像要捧出怀揣已久的一颗真心。   他说:“许总,时悬哥,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啊,从五年前开始,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了,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见我,可是我——”   许时悬却并没耐心听他剖白,但又好像被某个字眼提醒,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为什么?”   贾银落骤然被打断,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许时悬问的应该是他为什么喜欢他。   对他感兴趣就是一切的开始。   贾银落心中再度燃起希望的火苗,他急匆匆道:“五年前李家的宴会厅外,您帮过我,您还记得吗。”   那时贾银落才二十岁,正是最为趾高气扬自命不凡的时候。   总觉得谁都该哄着他顺着他。   有人确实乐意如此,但自然也有人看不惯他这副做派。   在那次宴会上他便被看不上他的一个公子哥狠狠奚落了一通。   而蓝成确实不如那人家里有权势,宴会也是他跟着项敬去的。   所以受了委屈也只敢怒不敢言。   最后越想越气,迁怒项敬之后,一个人跑到宴会厅外哭了起来。   当时他在心里把他爸妈骂了好几轮,恨他们为什么不能再努把力,让他们贾家跻身名流行列。   同时也忿忿地想,他一定要找一个位高权重的男朋友,到时候看那些杂碎谁还敢欺到他头上!   许时悬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准确地说也不是许时悬一个人。   还有孟呈和他的助理等好几个人。   见到他在哭,原本交流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最后是许时悬示意他助理给了他一张湿纸巾擦擦脸。   从那时起,贾银落的眼里便只剩下了许时悬一个。   真正给他纸巾的人他却一眼未曾错落。   并且经过时间美化,他越想越觉得,那就是许时悬对他心软、给他解围、不想见他难堪的表现。   贾银落说完此话,满含期冀地望向许时悬。   “有点印象。”许时悬顿了一会儿,寒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许时悬微靠着椅背,眼眸悠远,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他最终说:“那天我本无意理会你,只不过当时夜色昏暗,我看错了。”   此话一出,贾银落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脸色渐渐垮了下去,他甚至突然不想再继续听。   可许时悬却像个无情的刽子手,直言道:“我以为我又幸运地见到了程愿,我以为是他在哭。”   所以当时许时悬停下了脚步,心都漏跳了一拍。   可凝神再看一眼,却发现相差千里。   许时悬失望至极,出于不小心撞破的礼貌,才同意让人送了张纸。   却不曾想还有后续因果。   而此刻贾银落听到这话,脸色刹那苍白如纸,他听明白了许时悬的言下之意。   所以许时悬和程愿竟然不是他来燕城之后才勾搭上的,他们竟然这么早就……?!   “你、你——”   但贾银落一句话还没说完,又突然琢磨出了另一层含义。   所以那时,许时悬是一度把他错认成了程愿,发现不是之后,便无情离去再不回头!   那他是什么,是程愿的替身吗?一个远不如他的替身吗!   这个认知狠狠地刺激了贾银落。   甚至比他之前遭遇的所有不幸都还要来得杀人诛心。   好像在一瞬间,便打碎了他从小到大存在的所有意义。   贾银落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一时间都要站立不稳似的,眼神茫茫地失去了焦点。   车窗升上之前,许时悬最后沉声说:“所以,他利用我摆布我,我甘之如饴乐意之至,你管不着。” 第73章   “吃饭了。”   程愿炒完最后一个泡椒牛肉,便呼唤了许时悬。   许时悬被他一声唤回思绪,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和寻常无异,他面色如常地挽起袖子,过去盛饭。   程愿做了四个菜,是平常的餐量,程愿也想多做一些,但是会显得行为奇怪,而且许时悬不吃剩菜,吃不完也浪费。   不过他今晚炒的都是许时悬爱吃的,和许时悬在一起日久,他发现许时悬口味偏辣,可平常许时悬迁就他,总是吃得很清淡,好像他自己的口味如何并不重要。   此刻许时悬看了看桌上明显偏向于他的菜色,眸光微动,没说什么,拉开椅子坐下。   他捏住筷子,挨个尝了一遍,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看得出来是用心做了的。   许时悬抬眼去看桌子对面的人。   程愿捕捉到他的目光,眼睛亮亮地问:“怎么样?”   “唔。”许时悬点点头,不吝给予了肯定,“好吃。”   程愿闻言,愈发眉开眼笑,好像成功完成了一个愿望清单。   果然是上上签,进展很顺利。   之后程愿便看着许时悬吃,而他自己吃了几口速度就慢了下来。   许时悬注意到了:“怎么了,没胃口?”   程愿摇摇头,只回答说:“我下午吃了些零食,现在还不怎么饿。”   其实不是,程愿确实是不太吃得下。   从早上开始,他那头疼就一直没缓解,忍到现在,更是疼得愈发厉害。   维持住不表现出任何异常已经不怎么容易了,着实调动不起食欲。   许时悬看似信了他的话,也没说他。   只不过停顿片刻之后,许时悬顺着这个话口,不露声色地问了句:“今天出去买东西了?”   桌上这些食材就是家里没有的。   “对。”程愿进行了部分的坦白,“李常非的辅导员通知我去签他的开除通知书,回来我就去了趟超市。”   许时悬倒是不知道这件事,闻言顿了顿筷子。   所以他出门是为了这个,然后碰到了贾银落?   可程愿的话却就此止住,没有继续陈述的意思。   许时悬眉目微凝,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没有多问什么。   饭后程愿又去洗了碗,许时悬总感觉这人今天表现得有些踊跃,不过反正都是洗碗机,倒也随他去了。   把厨房都收拾干净之后,程愿出来,看见许时悬背对着他站在阳台上,背影宽阔神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愿提步过去,走到许时悬身后时,犹豫了半晌,又想了想他‘从心所欲’的上上签,从中汲取了一点正当的名义。   反正只有今晚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放任自己从身后抱住了许时悬。   许时悬抬手覆盖住程愿交握在他腰间的手,微侧过脸。   程愿轻声问:“看什么呢?”   许时悬说:“今晚天气不好,就不带许圆圆下去玩了。”   程愿从他肩胛上抬起脸,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这个时间已经黑得彻底,还呼号起了阵阵寒风,好像在酝酿着一场风雪。   确实只适合窝在家里。   正看着,许时悬大约觉得这个姿势不够亲昵,于是反手一捞,将人捞到了怀里面对面抱着。   程愿笑眯眯地抬头,在许时悬唇角亲了一口,而后便心满意足地乖乖贴在了他肩上。   许时悬抬手掌住程愿的后脑勺,侧脸在他发间轻轻磨蹭。   不过他们阳台没有封窗,站久了有些寒意,没多会儿,两人一并回了客厅。   之后便和寻常一样,一边看着电影、一边陪许圆圆玩,时不时传来许圆圆的呜呜声和程愿的笑声,气氛温馨又安然。   电影结束之后,许圆圆也累了,自己回了它心爱的小房子里。   程愿给许圆圆收拾玩具的时候让许时悬先去洗澡,等许时悬洗完,他再接着去洗。   而程愿洗澡的时候,经热水一激,头疼的感觉越发强烈。   程愿突然担心,难道这是要死了来感觉了?   可他求过是上上签诶,玄学不骗我国人,今天日子肯定是吉利的,不会有血光之灾。   程愿念及此,信誓旦旦地对着虚空点了点头。   卧室里许时悬擦完头发,随手把毛巾丢到一边,而后便在床边坐下。   心里到底还是难免烦躁。   对于程愿说利用他这件事,他确实完全不在乎,这话甚至是他当初自己递给程愿的。   而他既然能这么说,自然是有足以匹配支撑程愿去肆无忌惮的底气。   可这小王八蛋居然还说只是跟他玩玩?   不论是不是面对贾银落所说的气话,许时悬多少都有些生气。   许时悬拧着眉,而他寻常也就是对程愿没脾气,但不妨碍他脸色一沉下去时周身气势就尽显凌厉。   许时悬不服气地想,还是得找个时间跟这小王八蛋算算账。   他正盘算着,浴室门‘咔哒’一声,是程愿洗完了。   许时悬随意地望过去一眼,下一秒却立刻怔住,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   只见程愿头发吹得半干不干,也没戴眼镜,露出了漂亮洁白的整张脸,浑身水灵灵雾蒙蒙地好似冒着水汽。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宽大的衬衣。   许时悬的衬衣。   眼前的模糊让程愿心中的羞耻感不那么强烈,可许时悬眼神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叫程愿实在无法忽视。   一片红渐渐晕满耳根,他嗫嚅着说:“我、我的睡衣掉在地上弄脏了。”   睡衣脏没脏不重要,许时悬的衬衣是什么时候自己长脚跑进浴室的也不重要。   总之这些此地无银的理由都不重要。   许时悬忍了再忍,没有动弹,只坐在床边,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稍显局促的人。   许时悬轻笑了声,淡淡地应:“是么。”   “嗯,是的。”   程愿抿抿唇,即便已经十足面红耳赤,可他看着床边的许时悬,最终还是迈步过去,然后跨坐在了他身上。   许时悬接住他,一手停在衬衣包裹的腰间,一手握住细腻纤细的脚踝。   即便已经有过很多很多次,此刻程愿仍然感到紧张无措。   但他既然说不出什么话,便不说了,得抓紧时间,毕竟今晚可是最后一次了!   于是程愿直接抱住许时悬的脖颈,偏头细细地吻了下去。   许时悬任由他动作,按捺住了没有抢过主动权,似乎是想看看,程愿今晚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最终程愿吻着他,将许时悬扑倒在了柔软的床榻间。   ……   程愿比他想象得还要主动。   许时悬还是头一回这么不费力气,可视觉和心理上承受的刺激却比从前多了几倍不止。   一次结束后,许时悬终于一翻身将人掀下,但再要去床头柜拿东西时却发现没有了。   像是骤然被扫了点兴,许时悬皱眉低骂了一声:“怎么没了。”   可程愿却没回答他这话,甚至也没看他,程愿脖子绷出好看的线条,他侧脸看向窗外,有些惊喜似的说:“许时悬,是不是下雪了。”   许时悬闻言亦偏头看了一眼,飘窗上昏黄的灯光映衬出浓浓黑夜中的一片天。   雪花从中簌簌而下。   许时悬基本年年都能看见大雪纷飞,实在不怎么觉得稀奇。   可他见程愿似乎很兴奋的模样,便直接将人抱到了宽大的飘窗上。   他们卧室背后是闹中取静劈出的一片草地山林,即便是冬天树木也养护得很好,没有落叶。   如此漫天飞雪之下,明天起来一看,必然是一片银装素裹了。   程愿在南城几乎见不到雪,他猫眼般的瞳孔盯着外面看了好久,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许时悬见他高兴,也跟着觉得这一场雪相当适意起来。   没一会儿,程愿回过头,眼睛亮亮地看向许时悬。   “再来一次好吗。”程愿振奋地说,“东西我没买,你直接来吧。”   ……   最终再来了好多次。   许时悬怎么可能受得住他这样的请求。   程愿更是少见的兴致高昂,颇有一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极致架势。   等到彻底结束时,外面早已云散雪停。   许时悬抱着洗得干干净净、已在怀中沉睡的人,垂眸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当然感觉得到程愿今天不太对劲,从做饭起、到刚才结束,全程是出乎意料地积极主动。   若是放在寻常,他指定要怀疑程愿是不是发烧了,偏巧是在今天。   许时悬柔情蜜意地吻着程愿的额头,不禁心想,这兔崽子难不成也知道自己今天口出狂言,现在感觉到心虚了?所以才在他面前主动卖乖?   事情实在是太过凑巧,许时悬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难不成他以为他这样就能轻易原谅他了吗?想得真美。   可是他都这样那样那么自觉了。   既然如此的话……   唉,算了,还是原谅他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就栽在他手上有什么办法。   许时悬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安理得地抱着程愿陷入了睡眠。   却不想呼吸渐渐平稳之时,怀中原本熟睡的人悄悄睁开了眼睛。   程愿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时悬,仿似要将对方的模样一寸一寸地刻进心里。   而他根本就睡不着,也不怎么敢睡。   他头感觉越来越疼,方才沉沦的时候稍有缓解,却也只是一边刺痛一边飘然欲仙,状态相当奇诡。   程愿实在担心这是嗝屁的前兆,更害怕一睡不醒。   其实程愿几度疼到都想翻滚,但他担心吵醒许时悬,许时悬的怀抱也着实温暖得叫人不忍远离,便硬生生撑了一夜。   直等外面天色大亮,到了许时悬该起床上班的时间,程愿这才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   经过昨夜一顿自洽,许时悬也已经想通了,心情还算不错,状态十分神清气爽。   要不是今天公司早安排了推脱不掉的重要事项,他都不想去了。   等洗漱完出来时,再往床上一看,发现裹在被子间的程愿已经睁开了眼。   许时悬走过去,俯身在他脸上亲亲:“醒了?怎么脸色这么差,没睡好吗?”   程愿看起来十分正常,只浅笑着点点头:“困。”   许时悬摸摸他额头,确定没发烧,便道:“那你再睡会儿,我现在去一趟公司,中午给你带饭菜回来,顺便带你下楼堆雪人,外面雪很厚了。”   程愿一听这话眼神闪了一下,转而道:“不用麻烦吧,你晚上回来就好了。”   许时悬只笑着,没接这话,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接着许时悬给他掖了掖被角:“睡吧,我先走了。”   “嗯。”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和寻常他去上班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这一回许时悬心中格外有些惦念,但他上着班也经常都会想程愿,倒也不足为奇。   许时悬也担心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便迈步转身往卧室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程愿忽然叫了他一声。   “许时悬。”   许时悬闻声回头。   只听程愿对他说:“拜拜。”   许时悬笑起来,灯光下显得眉目越发英俊:“嗯,乖乖睡觉。”   -   几乎是在许时悬关上大门的下一秒。   程愿便立刻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头上顿时一阵刺痛,疼得他用手狠拍了好几下。   那医生是骗他的吧,这怎么可能算是无知无觉地挂掉!   只不过程愿一时间也管不了这么多,他担心许时悬中午还是会回来。   而按贾银落那迫不及待的做法,说不定今天一大早溜着雪也会去找许时悬放录音。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程愿起身洗漱之后,飞快地换了一身衣服。   然后进入许时悬的书房,将早就打好的腹稿流利地写了下来,他给许时悬留了一封不长的信。   整个过程还不到半小时。   做完这些,程愿便一刻也不再等,几乎是奔跑着出了家门。   不过没两分钟他又跑回来了一趟,将冬天同样赖床的许圆圆从窝里扯出来,强势地抱了一下。   许圆圆脾气特别好,迷迷糊糊地张开爪子躺平任抱。   抱了足有一分钟,程愿才又把许圆圆塞回了窝里,再一次转身出了门。   这一次,许圆圆探出脑袋,看向大门的方向,可这回大门却久久没有再开。   程愿走出白栖园之后,打了个车直奔机场。   他没有任何要收拾的东西,浑身上下就只有手机和钱包,除此之外都没有必要了。   他也没回小满居、没再临时去一趟城郊墓园,在这一段反复的时间,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再者他钱包里有妈妈和爷爷的照片,去墓园也是看照片,都一样的,而且他马上就要和他们团圆,不愁这些。   而他也是上了车之后才临时新买的机票。   并且从买票开始,程愿就打开了他最近悄悄设计出来而没有放进‘百宝箱’里面的屏蔽软件,叫人查不到他的各种消费记录、身份信息也很难追踪。   当然,也或许今天许时悬去听贾银落转达了他那翻诛心之言后,可能就从此恼怒厌烦于他,回去见他已经离开,大约只会觉得他走得好,并不会再试图找他,从此就当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但程愿想着许时悬寻常睚眦必报的脾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一时记恨,想着来找他算个账。   所以他还是决定防一下万一。   除此之外,程愿选择的目的地既不是他待过的申城,也不是他熟悉的南城。   而是随便选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原本程愿是想过要回满星岛,到时候和爷爷葬在一起。   但和之前相同的理由,现在许时悬已经知道了满星岛,许时悬以后去不去是两说,程愿要以防万一。   反正人死如灯灭,他和爷爷葬不葬在一起,他以后也不会知道。   所以还是活着的人比较重要。   程愿要尽可能地规避掉任何许时悬知道他去世的可能。   并且大约是这些打算已在心中盘桓许久,真走到这个地步之时,程愿心里居然称得上平静。   去到机场之后,程愿顺利过了安检。   登机之前,程愿做了最后一件事。   他删掉并拉黑了所有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最后一个,就是许时悬。   然后程愿收起空空如也的手机,在雪后透亮的天空下,登上了飞离燕城的航班。   这几个月于他而言,好似梦幻泡影一般,像上天给他的最后馈赠。   如今,他可安然往生。 第74章   航班不过两小时,下飞机之后,程愿环视四野,一片干干净净的,没有下雪。   江市和燕城的天气千差万别。   程愿顷刻便有了来到陌生城市的实感。   而他一身轻松,来来去去皆很便利,他原本是想着到了江市之后再转坐一趟高铁或者大巴,去一个更小的城市。   可他脑袋实在是太疼了。   程愿从昨天撑到现在,一天一夜没敢合眼,除了脑袋里感觉像有小刀在磨,眼睛也酸胀得不行。   都不用照镜子,程愿都能感觉到自己眼里恐怕已经布满血丝。   并且整个人昏昏涨涨的,走路都有些发飘。   之前那医生真的是大骗子吧,这怎么叫没感觉!   程愿走出机场之后,在门口靠着柱子缓了好一会儿,大概是他脸色惨白看起来状态相当不好,都有路人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程愿礼貌地道谢回绝了,而后硬撑着站直身子去招了一辆计程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程愿让他先随便开着,接着拿出手机开始搜,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去博佳医院。”   他方才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筋。   之前和许时悬在一起时他尚且还无知无觉,现在仔细算来,距离上次在南城查出毛病,已经有半年多。   而他这都还没死,多出来的时间就像是捡来的,简直幸运至极。   不过依他现在这个状况,估计马上就要翘辫子了。   可他现在虽然到了陌生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但他随随便便死在一个地方给别人徒添麻烦和晦气也不好。   他也得规避因为死得突然而被市民举报登上社会新闻的风险。   比如说他如果去找个酒店入住,到时候死在酒店房间以后肯定影响人家营业。   再比如说他现在去跳江,万一之后被打捞起来说不定警察还得去找他的家人朋友来认尸。   他的屏蔽软件想要完全屏蔽公检法单位的追索还是有点困难的,万一到时候找到了许时悬那边去怎么办?   总之反正只要是在有人经过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尸体,后续多多少少都会存在风险。   只有医院,每天见惯了生生死死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待死亡、处理死亡。   可公立医院一般床位紧张,干的也都是救命的活儿,程愿就不去占用资源、凑这个热闹了。   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得救。   如此兜兜转转想来,还是私立医院最合适。   刚刚他也搜了,这博佳医院是江城私立医院里面的战斗机,十分正规,不用担心他死后会被随意贩卖尸体。   而此刻司机听到之后,立刻便调转方向带他往博佳医院去了,路上他从后视镜见程愿实在状态不好,忍不住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发烧了啊?我看你嘴都烧干了,要不你睡会儿,这过去还得有一阵子呢,到了我叫你。”   程愿心想我才不是发烧,他笑了笑,勉力道:“谢谢师傅,我没关系。”   这一睡下去万一再也叫不起来吓到人家,那就又缺了大德。   司机见他坚持,寻思着他估计也就是个感冒发烧,现在的年轻人熬夜多了身体都是这么脆皮,还不如他天天晨跑的老爹和早睡早起的女儿,他如是想着,便没再多说。   四十五分钟后,计程车来到了博佳医院大门口。   程愿付钱道谢之后一步三停地往大厅去了。   私立医院人流量少,导航台护士小姐姐原本正在摸鱼扫雷,忽然余光注意到导航台前站了一个人。   原本还以为是领导视察,吓了一跳,一抬头发现是一位陌生青年,顿时松了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有什么需求,便听对方开了口,嗓子喑哑无比,像怎么了似的。   程愿头疼得一直微蹙着眉,缓缓开口道:“住院,重症病房,我病危了。”   大概是他此刻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精神萎靡脸色惨白,光是就这样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不太稳。   而私立医院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入院流程,护士小姐姐一听他这么说,一下子醒了神,连忙狂按呼叫铃。   很快,另有一群动作迅速的医护连忙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   滚轮的声音带来紧张急迫的氛围。   原本还算安静的大厅里一下子热闹喧阗起来。   而大厅里还是有一些来做检查的病人的,闻声一下子朝这边看了过来,程愿顿时就成了人群的焦点。   程愿:“……”倒是也没有这么急。   可还不待他说话,值班医护过来看见他,连忙便把他按上了病床。   然后又速度飞快地将他推着往电梯方向去了。   戴口罩的医生见他还醒着,一边随病床快步奔跑,一边观察着他的状况询问:“什么情况,突发病症吗?还有什么其他症状?”   可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在此时带来一种别样的亲切感,程愿居然有种回家的感觉,十分安心。   并且虽然病床在飞,但好歹他是躺下了,这叫他感觉浑身都松懈了些许,头似乎都没那么疼了,眼皮也随之愈发沉沉,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   医生看他一副随时就要闭眼的模样,顿时大惊。   他以前可在急诊实习过,那种咋咋呼呼的病人虽然有时候看着受伤严重,但实际上大多问题不大还能撑会儿,当然也不排除部分回光返照精神亢奋的;可最怕的还是这种缩在角落一声不吭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可能就大了去了。   医生连忙指挥道:“快快,快点!快推进检查室。”   不过在进去之前,程愿又突然一下子睁了眼,抬手拉住了医生的袖子。   医生连忙附耳过去听。   “其实不用治,我就想找个地方安排一下后路……”程愿嗓音低哑又不失严谨地问,“你们这儿应该有合作的火葬场吧?”   医生很少见这种状况的病人,愣了下,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有。”   应完才蹙了眉,本着医生的职责道:“我看你还是别开口了,净说胡话,躺着吧!”   而程愿却没听,他现在脸都烫得通红,看起来相当不清醒,精神状态十分诡异。   但说出的话好像又挺清楚的。   他继续说:“我没家属没朋友,待会儿要是真嘎了,你们直接给我拉火葬场就可以。”   程愿嘟嘟囔囔:“要是有什么能用的器官,我同意捐,但是流程可能要你们跑一下。”   最后他又本着对医护的信任,周全地说:“对了,还有费用问题,我手机上有钱,应该是够的,密码950621,到时候麻烦你们自己操作一下……”   这医生听着他这番话,也不知道这病人是不是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明明以他的初步判断,这看起来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可他也不敢轻忽。   连忙将人推入检查室,打开了上方的大灯。   程愿的眼睛突然被灯光照射,却并没有让他更加清醒,反正脑袋越发迷迷蒙蒙的,感觉意识正在渐渐消退。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程愿在最后模模糊糊地想,应该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就算有,他现在好像也管不了了。   他已经尽量安排得妥当了。   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应该不影响吧。   许时悬,拜拜,没有再见啦。   我要去找爷爷和妈妈了。   如此想着,程愿唇边不由自主勾起了一丝笑意,然后他便放任自己彻底陷入了昏暗。   -   意识清空之时,好像便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没有梦境、也没有任何感知。   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虚空。   而在这片虚空之中,所有人事都像一粒没有思想的尘埃,都只化作了物质漂浮其中。   其实和陷入深度睡眠时的感觉差不多,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东西的存在,包括自己,难道这就是死亡吗?   没有灵魂,也没有遗留的执念。   可这些程愿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是手背上的一阵疼痛唤醒了他的神智。   好像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深陷的无边黑暗中一把拉了出来。   然后见到了灿烂的光明。   程愿睫毛不安地抖动许久,最后像是终于寻得一个契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躺着床上愣愣地看了许久,这才不着边际地想,噢,原来不是太阳光,是白炽灯的光。   接着他缓缓转头,看了看屋内的陈设。   空无一人的单人病房,窗帘关着,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床边挂着吊瓶,液体顺着输液管一点一点经由手背流入血脉。   冰冰凉凉的。   程愿盯着天花板,这才渐渐想起了他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想起他现在是在江市的一家私立医院。   所以他这回是还没嗝屁,又一次幸运地醒了过来?   还是说这里的医生医者仁心,费力抢救了他一把?   程愿不知为何,突然有点郁闷,心想还醒过来干什么,一醒过来,他就会忍不住想念……   罢了罢了,那就再妥善处理一下后事吧,把该付的钱付了、该签的同意书签了。   正这么想着,护士小姐姐端着药瓶推门进了屋。   一见他睁着眼,便对他笑了起来,一边给他换输液瓶一边笑道:“醒啦?你是多久没睡觉了,这一下都睡了快整整一天。”   听见她的问题,程愿不禁回忆了一下过往。   除了前天晚上通宵之外,其实之前他也有好长一阵子不怎么睡得着。   他一边担心着他的病随时发作,又一边焦虑着许时悬为什么还不跟他分手。   此刻程愿张了张嘴,试了两次才成功发出声音,只不过嗓子还是哑得不行,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护士小姐姐道:“6号下午三点。”   距离他昨天抵达这边,还真是过去了一天一夜。   那……许时悬应该已经听到了录音里他说的那些话了吧,现在会还在生气吗?   可既然他已经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应该也气不了多久了吧。   程愿如是想着,又赶紧打断自己的思路,不能多想。   随即他抬眼看护士给他换好了药瓶,眨了眨眼,脸上神色淡淡的。   其实他想说真的不用再做任何干预,他之前没跟任何人说过,他其实挺怕疼也怕苦的,可没有亲人回护的孩子,似乎很难有娇气的资本,所以他自己便也不怎么当回事。   只是到了现在,他就不太想继续再遭这罪。   反正无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只需要在医院安安静静地吃吃喝喝,等着长眠不醒那一天的到来。   看来得和医生沟通一下。   正这么想着,负责他的那个医生正好进来查房,就是先前急诊时听着程愿一通交代后事的那个。   那医生见他醒了,走过来拿耳温枪试了试他的体温,然后便垂眸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他边写边道:“退烧了,你这回烧得有点严重,得再住院输几天液。”   光是到这里,程愿还不觉有什么异常。   好多病症的并发症都是发烧,并不足为奇。   却是不知,在他晕过去之时,医生也担心他是有什么大病,直接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从内到外清清楚楚。   检查完之后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再回味病人晕倒之前说的话,觉得当时应该是烧糊涂了,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医生便顺嘴说:“你身体挺好的,不过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造啊,你这都好些日子没正经休息了吧?”   他此话一出,程愿却像是没听明白似的。   他微凝着眉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我身体挺好?”   医生说:“对啊,放心吧,检查得很细致,除了这次发烧引起的问题,各项指标都还算正常。”   放心,这怎么能放心?!   程愿突然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可思议间,恹恹耷拉着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不是,骗他的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有医生秉持着不告诉病人严重病情的理念,是担心他受不了吗?   “不是……”   可他一句话还没咕哝完全。   医生又仔细翻了翻他的检查单,头都没抬,淡定地叮嘱道:“另外,和恋人感情好是好事,不过最好还是有个限度,你有点虚,节制点。”   是节制。   不是节哀。 第75章   救命。   好像晴天突然降下一道霹雳。   程愿看似毫发无损,实际上内里已经五雷轰顶心态炸裂。   “不是……”一向情绪内敛的程愿到了此刻都实在控制不住,脸上露出荒唐的神情,他理解着医生的意思,再三确认道,“您的意思是说,我,很好?退烧、退烧之后就能出院?压根儿死不了是吗?”   怎么又提死不死的,患者是烧昏头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   医生奇怪地看着他,然后亲自把检查单递到他面前,再三道:“是的,你很健康。”   程愿把检查报告接过来,他其实看不太懂,可却看得明白每一项指标后面跟着的‘正常’二字。   还是不对,不可能吧,他其实是还在做梦吧?还是他根本已经不认识中文了?   可这白纸黑字还有医生的医嘱,总不能眼睛耳朵同时都出了问题。   程愿手上忽然一松劲,他眼眸直直地盯着洁白的床单,喃喃重复:“我没病,我没病?”   医生看他这表现,越发觉得古怪,没病难道不是好事吗。   还是说难道他的患者身体上没问题,问题是出在精神和心理上?   医生忽然想到这个可能,一下子有点紧张,他们医院精神科很一般啊!他也有点想喊救命了。   医生念及此,顿时小心翼翼地望向程愿,原本相当公事公办的从容声音都变得柔和下来,好像生怕刺激到他。   医生问:“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程愿听到声音,忽而抬头,眼睫毛一绺一绺地打着颤,好像比起做了许久心理准备的原地去世,他更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程愿没回答医生的问题,难得不怎么礼貌地问:“你们医院仪器设备精密吗?真的没查错?”   反正又不是质疑的他医术不行,医生完全无所谓,失笑道:“都是高精尖精细化仪器好吧,来来,给你看看实力。”   说着还想调出他们医院官网上关于各种医疗器械的说明。   程愿看了一眼,可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完全看不进去,便默默地挪开了目光。   可是当初他在南城检查的时候,他检查的那家医院在全国都排得上号,所以那时程愿才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那个结果。   他这半年时间实现医学奇迹自主痊愈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而且他前段时间真的很不舒服,昨天感觉更是强烈。   程愿实在忍不住发问:“可我最近一直觉得胸闷气短精神萎靡,干什么都没精神。”   程愿细细地和医生说了下他的症状,并且神情相当笃定认真,表示这真的不是他的错觉。   医生一开始也十分正色,听到后来,表情渐渐平静。   他看着他的患者,觉得这不把话说明白是不行了。   医生见怪不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他说:“你最近可能有点精神紧张,睡眠质量下降,在这个基础上,性生活又过于频繁,你说的这些反应都是肾亏虚的正常反应,所以我让你注意休息节制一点,年轻人还是要保养好身体。”   程愿越听,这才越发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他脸上追本溯源的执着神情随着这话的浮现也越来越不自然。   不等他有更多反应,医生又继续仔细解释:“至于你这次突然发烧,也有最近气温变化、流感病毒肆虐的原因,还有就是……这之前玩得有点过火了吧?这一股脑地叠加下来,怎么可能不发烧。”   即便眼前说这话的人是百无禁忌的医生,可就这样被点破,程愿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尴尬。   所以他居然是……玩虚了?   程愿这回直接躲避开了医生的视线,手指在被单下悄悄攥紧,这也太叫人无地自容了!   此间窘迫叫他一时间都忘记了再追问绝症的事,只想找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诶诶诶!手干嘛呢,回血了回血了!快放松。”   程愿一愣,这才感觉到了手背刺痛,连忙松开了尬到抠掌心的手。   医生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尴尬,想替他缓解一下,结果却选择了更尴尬的话题。   “这有什么,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很正常,适当的性生活交流也有利于身心健康和感情增进,是好事啊,毕竟合适的恋人可不好找……”   这医生大约是出于好意,竟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程愿心想,心领了,但大可不必!   他实在忍不住用空余的手捂了捂脸,虚弱地说:“我、我知道了医生。”   并且他说这话时,回了点神,这才注意到方才那个护士小姐姐竟也在这里,正在一旁抿笑看着他。   都说医院八卦传播速度堪比空气,那是不是待会儿全医院都得知道院里来了个自以为绝症其实只是肾虚的年轻人啊!   程愿:“……”让他死,就现在。   他终是忍耐不住,生无可恋地躺了回去。   医生见他这样,最后道:“现在总相信了吧?有病就来医院治,别自己吓自己,行了,你好好休息吧,过两天就活蹦乱跳地出院了。”   程愿望着天花板,一脸麻木地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医生想到刚才的对话,到底还是有点担心病人心理状况不佳,又人文关怀似的问了句:“要帮忙联系你恋人过来照顾你吗?”   他还记得昨天患者说过没家属没朋友的话。   病中的人可都相当脆弱,看来如今他也只剩恋人了。   谁料他的患者听到此处,眼眸微怔之后,摇了摇头说:“谢谢,不用了。”   可能是怕恋人担心吧,毕竟感觉感情挺好的,医生这么想着,倒也不多劝,反正他们医院人手充足环境良好,不愁病人没人照顾。   于是他再让程愿好好休息之后,便和护士一起出去了。   空荡荡的病房内再次陷入安静。   大约是刚刚对方提到了许时悬,这叫程愿一时间竟从方才脚趾抓地的情绪之中暂时脱离。   不过程愿只是单纯地想了想他,神色寂然,在雪白的病床掩映间显得越发单薄。   很快程愿便翻了个身,强行打断了他莫名其妙的思绪。   而经过这么一打岔,先前的窘态也如潮水般褪去。   唯有医生的结论回荡在脑海——他很健康,没有不可治愈的疾病。   及至现在,程愿都还觉得匪夷所思。   他再一次想,这怎么可能呢?   但这回程愿不可能再一次落入片面之词的陷阱,如果又是错误结论,他想他会防线崩塌。   于是程愿姑且当做自己尚还是将死之身。   然后打开手机,预约了江市最厉害的一家公立医院的检查。   只是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最近的检查也要明天早上。   程愿稳了稳心神,劝自己不要急躁,诸事尚无定局,不可妄念。   大约心理暗示确实有用,他最近也确实没有好好休息,已经疲倦到了极致,输的点滴里也有安眠和葡萄糖成分,他不觉得饿,只觉得困倦。   于是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只半夜醒来喝了两杯水。   转眼便是次日一早。   经过这一段休息,程愿的状态确实好了不少,至少下床走动时没那么飘了。   他便在和护士打了个招呼之后,径直出博佳医院去打了车。   但他没有在这边办理出院手续,程愿想过了,如果再度复查之后,他又起起落落得了个不好的结果,那他还是要回来死一死的。   程愿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致使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前排的计程车师傅听他突然这样,频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开车速度顿时加快。   没一会儿便到了人满为患的公立医院。   程愿循着导航,直奔全身检查的科室。   在检查的时候,程愿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得时而迅速时而平缓,像极了他此刻忐忑不安的情绪。   所有检查做完耗费了不少时间,可程愿一点都没急,拿着所有检查报告耐心地等待着专家的判断。   这里的医生蹙眉看了半天,最后又看向他,不解道:“年度体检去体检中心,有异常再来复查,你直接来这儿干什么?”   这话一出,程愿怔愣片刻,似乎听明白了结果。   果不其然,这医生干脆把报告还给他,又说:“你不就是个轻症发烧,养几天就好了,你要实在不放心我给你转去普内科,行了,就这样吧。”   这边基本都是看诊重症的,估计像他这样的乌龙患者,见得少之又少。   而专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自然没空浪费在他身上。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程愿接过所有报告,转身走出了诊室。   大概是有些心不在焉,出门时还不小心撞到了外出叫号的实习医生。   程愿连忙鞠躬道歉:“对不起。”   这实习医生回了什么,他其实没太听清。   最后程愿也没再去普内科,看这医院熙熙攘攘的模样,别说入住病房,大约让他坐着吊水的角落都不会有。   更何况,也没必要。   程愿又一次走出了医院。   他在附近的小公园里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浑身都止不住地透露出茫然。   老天爷这是在同他开玩笑吧?   程愿突然有点魔怔了似的,试图再去预约另一家医院的检查。   即便事已至此,他已经知道结果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他只是想再求一个心安。   不过在这之前,程愿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他打开了之前在南城检查那家医院的网页。   可谁曾想他一点进去,一眼便看见了后台闪亮的红点。   点进去一看,竟是私信里附带着一份更正过的检查报告。   信中加红标粗地提醒他,之前他检查时仪器设备出了突发故障,各项检查数据出现重大误差!   院方对他表示深切歉意,为表心意,打算十倍赔偿他的检查费用,还允诺了他连续五年的免费体检。   而且私信时间就在他拿到报告的当天晚上,更正得其实还算及时。   可程愿当时心灰意冷,压根儿就没有再看过后台。   此刻程愿垂着眸,又去翻了翻手机里被他屏蔽的电话,时间直接选到了半年多前。   果然,院方一连半个月都给他打了电话。   可那时他因着和前公司的龃龉,基本屏蔽了所有陌生来电。   当时是图的一个死前清净,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事到如今,程愿彻底放弃了再去下一个医院检查的想法。   事实已经清晰明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程愿往后靠向椅背,病后苍白的脸望向天空,有一种被老天愚弄的荒诞感。   这都什么跟什么。   再低头时,手指不小心在手机上按了下返回,屏蔽软件里的时间直接跳到了最近。   仅仅一眼,程愿心便狠狠漏跳了一拍。   已屏蔽的未接来电:许时悬(368)。   程愿看着这数百通电话,呼吸微凝,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这件事本身带来的冲击缓慢逝去,因此产生的后果却浮了上来。   程愿回想自己近半年来的所作所为,一言以蔽之,完全就是仗着自己要死了发疯到处得罪人,不说南城,光是燕城那一圈子人就全都被他得罪了个干净透彻。   最重要的就是许时悬。   而且就他最后说的那番话,许时悬绝对不会放过他。   现在这么多通未接来电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许时悬这是牟足了劲儿要找他算账吧?!   想到此处,先前绝症的乌龙顿时都不算什么,程愿突然焦虑。   照这么看来,那他肯定是不能再回燕城了。   不然那边暗礁险滩,不说许时悬,就其他那些被他欺负过的纨绔们谁都可以整死他。   当然他原本也是没打算回燕城的,可那是在他马上归西的情况下。   但现在他突然死不掉了啊!   而这种情况,那他本着尊重生命的原则,总不能再自己去找死吧?   可他如果不死的话,那他总是免不了要回燕城一趟的。   因为他这次走得决绝,出来时什么东西都没带。   其他的都勉强算了,他以后就算要换个城市找工作,可他毕业证学位证都不在手上,能找什么正经工作啊?   去学信网打印证明吗?不知道这个证明力度强不强,可是一般正规公司都要检查原件吧。   程愿实在忍不住抓了抓脑袋,怎么办,急。   而这真不是他杞人忧天,是这事实在迫在眉睫。   因为他……快没钱了!   程愿之前的存款看似不少,但他近半年来本着有命存没命花的理念,一改往日的消费观念,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跟许时悬在一块儿住的那半年,他也基本都是花的自己的钱。   该说不说,高端住宅区就是不一样,消费非比寻常,那半年里程愿的存款其实根本没买什么大件,就寻常偶尔的开销便几乎挥霍一空。   那会儿他完全不觉得,现在程愿想来,实在忍不住一阵肉疼。   而他眼下剩余的钱,全都压在了博佳医院,当时他的打算也是,只要够用到火葬场就可以了。   得,现在火葬场去不了,得先直接露宿天桥了。   经此一想,程愿又骤然意识到了博佳医院的住院费用。   单人病房、专属护士、贴心医生。   极致的体验、美妙的价格。   程愿想到此处,生计所迫,立刻无心emo,一下子弹射起身,赶紧去外面又招呼了一辆计程车。   不行不行,他要出院,立刻马上出院!   能省一点是一点。   抵达博佳医院之后,程愿都顾不得病后头晕,步伐匆忙地往自己病房所在的楼层去。   可导航台的护士不知道去哪儿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也该到医生查房的时间,正好可以让医生给他开出院证明。   于是乎,程愿便三两步往自己病房的方向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看见紧闭的屋内似乎有一道身影。   他下意识以为是医生,可仅仅一秒之后,程愿脑子嗡地一响,认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程愿手指一抖,紧握着门把手。   紧接着,屋内的人缓缓转身。   露出了许时悬眉头紧锁凌厉愠怒的脸。   程愿看着眼前突然出现有如煞神一般的人,想起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苦逼兮兮泛起丝丝后怕。   求生欲让他想转身就跑,意志力让他逼着自己没动。   而许时悬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神色看起来十分疲惫。   他提步走到程愿面前,从他手中夺过了门把手,然后将人一把拉进屋内。   屋门随之关闭,窗帘关着,灯也没开,病房里陡然陷入昏暗。   程愿感受到耳边野兽蛰伏一般的气息,完全不敢过多动弹。   许时悬一步步将他逼近角落,最后一抬手,捏住了程愿纤细漂亮还带有吻痕的脖颈,指腹轻轻摩挲着颈侧。   许时悬嗓音微哑,却弥漫着十足的危险。   “程愿,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嗯?” 第76章   程愿当然不这么觉得。   但凡接触过许时悬的人,应该都不会有这种印象。   可大约是一直以来许时悬对他太好,就算偶尔生气,哄一哄也就好了。   这让程愿确实偶尔会忘记许时悬原本的性格。   甚至于渐渐的,他内心深处也很难对许时悬产生什么畏惧的情绪。   程愿心想,在这方面,他确实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得寸进尺。   直到此刻,程愿心中忐忑横生。   但他仔细品了品,其实好像也不是惧怕许时悬真的会捏死他或者怎么样,更多的好像是……心虚。   程愿脖颈仍被桎梏着,他一动没动,连抬眼多看许时悬都不敢,他垂着眸,低声回答:“没、没有。”   许时悬呼吸微沉、脸色冷厉,他看着眼前人回避的模样,眼神越发沉黑如墨,浑身气压低得吓人。   前天早上他去公司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可前一天晚上程愿表现得实在太乖了,许时悬光是想想便忍俊不禁,这也叫他一时忽略了心中的直觉感受。   好在他早跟程愿说了中午要回去,于是上午一开完会许时悬便往回赶了。   他想着程愿或许还在睡觉,既没打电话也没发消息打扰他,去商超买了点菜,还顺便买了个夹雪的小鸭子模具,他觉得程愿一定会喜欢。   却没想到,待他回家后,家里却空无一人。   许时悬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衣柜里都看了,确认程愿确实不在,家里唯一的活物只有在客厅里追着自己尾巴转圈憨跑的许圆圆。   许时悬把小鸭子模具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间沉默半晌,没有第一时间去追问程愿。   大概是又突然有什么事吧,程愿本来就跟他说了中午不用回来,是他自己非要回来的。   许时悬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把人看得太紧。   他想解释去向的话,回家以后自然会告诉他。   而程愿不在,许时悬自然也没了做饭吃饭的兴致,随便喝了杯牛奶便在沙发上继续工作了起来,顺便等着程愿,这样他一回来就可以看见他。   可直到下午三点,大门都一直没有要开的动静。   许时悬盯着电脑屏幕,心下焦躁越甚,决定再等半小时,再不回来的话,他发消息问问总不过分吧?   许时悬便又处理起了最后的工作。   完毕之后,他将手边的资料放回了书房。   然后他终于在书桌上,看见了那封手写的信。   信件不长,不消片刻许时悬便看完了内容,再抬头时,脸色好似仲夏的疾雨,顷刻之间便大雨倾盆。   【许时悬: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燕城。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和帮助,真的十分感谢,我无以为报。   相比之下,我不仅没为你做过什么,反而给你带来了伤害,歉意轻微,不足平你心头愤然,但还是想在这里和你说声对不起。   希望你不会气愤太久。   好在我以后不会再回燕城了,希望你未来万事无忧。   ——程愿】   程愿这封信里特意没有暴露过多的情绪和打算,因为他并不想留下任何疑点和可供品味的念想,他只是想给许时悬一个交代。   若是换了其他人,在听到贾银落录音里那番话再看到这封信之后,自然就会明白,此间事了,两人缘分已尽,未来不会再见面了。   就算一时郁气难消,应该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做些什么,既麻烦、也有失体面。   但千防万防,偏偏这个人是许时悬。   许时悬把这封信放进最底端的抽屉,随之凛若寒霜地走出了白栖园。   他一边往小满居去,一边面无表情地给程愿打电话发微信。   而程愿不愧是程愿,时隔多日,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决绝。   他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清空,小满居里亦是空空如也。   看起来他甚至连小满居都没有回过。   程愿毅然决然地把他的家和许时悬,一并留在了原地。   现在想来,原来昨夜那一场场温存,竟是他留给他最后的告别。   许时悬站在鸦雀无声的客厅,片刻之后,他竟轻笑出声。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原本被他刻意压制住的占有欲铺天盖地地流泻了出来。   许时悬眸色沉沉,就这样想跑,想得倒美。   他不是没有给过程愿机会,既然如此,那以后要如何,就怪不得他了。   而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许时悬此刻的情绪,竟称得上是冷静。   他兀自打出一个电话,冷声吩咐,叫人去查程愿的行踪。   至此,以往绝不私下调查程愿的决定顷刻间毁于一旦,因为眼下正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当然他这边也点开先前那个定位系统看了看,但不出意料的,程愿早取消了定位,上面一片空白。   许时悬看着空白的界面,蓦然之间,他竟突然生出了一种在和程愿角逐比拼的快/感,这个认知甚至让他感到兴奋。   紧接着许时悬点开被删除的社交软件,也不顾对方是否收得到,他径直点下发送。   像是向逃之夭夭的男朋友下达了战书。   【XU:宝贝,你彻底惹到我了。】   他吩咐的人不消半小时便回了消息。   可结果却不容乐观,他们说程愿似乎安插了反追踪软件,消费记录、手机信号等完全隐身,一时间查不到任何信息。   程愿从来就不是他的笼中雀,就专业而言,他远远强过大部分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   所以这个结果许时悬并不意外。   不过这也叫他越发认知到了程愿此行离去的决心。   由此他有些疑惑,程愿为何如此?   难道就这么腻烦他,到了恨不得远走高飞的地步。   可这些事都得由他亲口述说才能得知。   许时悬便暂且放在一边。   而这条路走不通,许时悬亦即刻转变了方法。   他给林思为打了电话,麻烦他请他在公安系统工作的叔叔帮忙打个招呼,他要调查道路监控。   并且他也同时划出了最可能的两个地点,叫了人去南城满星岛和申城蹲守。   很快,监控的结果出来了,显示程愿出门之后径直去了机场。   由此还能确定的是,程愿此番确实是自主行动,没有遭受任何胁迫。   这倒也叫许时悬在百感交集之中,稍稍放了下心。   不过监控到这里就结束了,并且由于程愿的屏蔽,他们一时间查不到他到底上了哪一趟航班。   两边蹲守的人也回了消息,说没有任何资讯。   不愧是他。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挑战性了。   可许时悬虽说稳着心神,但却没有慢悠悠和程愿周旋的耐心。   所以他的动作一点都没慢下来。   他当机立断,即刻开始排查机场当天上午那个时间段内的所有航班。   然后一一锁定程愿有可能降落的城市。   这个排查过程相当熬人,或许许多人都会停止在这一步。   毕竟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和他玩玩’的对象,远没必要如此。   许时悬却一直亲自盯梢,最后终于在今天早上,将目光落在了江市。   不得不说程愿这个地点选得很好,虽说燕城才是许氏的大本营,可许氏在全国各地都有不少业务,唯独在江市这边没有据点,与之相对的,也就没什么关系网。   许时悬即便是亲自过来,查找的过程也碰了不少壁,辗转多人,才终于叫他觅得了程愿的行踪。   原本中途程愿的信息都一度消失,江市道路曲折密集,不像燕城那么好查,人置身其中,很容易便消失不见。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   可即便如此,当许时悬赶过来,发现目的地是医院时,心中还是狠狠一抖。   这叫他第一时间都没有往程愿的病房来,而是径直奔去了医护台。   得知程愿只是发烧时,方才狠松了一口气。   之后等他进到对应的病房,他一进来,虽然这里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程愿的特征,可许时悬就是知道,他没有找错,程愿在这里住过。   结果却发现程愿居然又不在。   许时悬身上一时都怀疑,程愿是不是在他身上装了反追踪软件,一旦发现他靠近,立马便逃了。   还好在他启动下一个预案之时,门口传来了响动。   他转过身,见到了将近三日未见的人。   至此,这场你追我赶的挑战有了结果。   可许时悬却并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相反,他这才发现,原来之前几天的理智不过都是他在强行伪装。   看见程愿的一瞬间,便顷刻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所有的情绪控制不住地迸发了出来。   而许时悬这几天就只在来时的飞机上眯了一会儿,眼眶红得吓人,给他陡添一层戾气。   他更是见不得程愿此刻垂眸不看他的模样,于是手掌上移,虎口卡住程愿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他。   沉声问道:“为什么跑?”   听到他这个问题,程愿下意识抬了眼,眸中却流露出疑惑。   他最开始还以为许时悬是特意过来找他算账的。   虽然这行为麻烦得叫人难以理解了一点,可许时悬大发雷霆之下如果硬是咽不下这口气,以他本身就有点睚眦必报又奇奇怪怪的脾气,也勉强可以说得通。   可他为什么还这么问?   难道贾银落没有给他听那个录音吗?贾银落有这么能忍?   而他突然这么一问,程愿还真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总不能直接说他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不想让他太过伤心,所以以身入局,试图和他就此斩断勾连。   这显得他多伟大啊。   但既然许时悬已经来了,那不如就由他开口,当面把话说得清楚一点,有些话他也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   程愿暗地里攥了攥拳,定定地看着昏暗光影下近在咫尺的许时悬,眼眶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   “许时悬,对不起。”程愿鼓起勇气,如实地剖白了自己,“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 第77章   “什么?”许时悬却好似只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但此刻距离很近,许时悬见到了程愿竭力控制却仍忍不住颤抖的眼睫,好似这是一件多么难堪多么对不起他的事。   于是他神色又变得疑惑,卡住程愿的手也不禁一松。   程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掌心。   他垂下眸子,呼吸浅浅,低声道:“不是指你帮我的那些忙,是一开始我的目的就不单纯。”   他当然记得许时悬说过无论什么事,他都可以尽情地利用他,但他相信,这些都是建立在两个人关系亲密的基础之上。   却绝不包括他们当初在一起的起因。   如果连起因都是利用,那么他们这一场恋爱到底又算什么,难道他真的是彻头彻尾都在玩弄许时悬吗。   这是从这段关系开始之初就一直困住他、甚至比死亡还要让他感到难受的事。   程愿隐没在黑暗中,憔悴的神色间有一闪而过的悲伤。   他艰难开口解释:“我第一次去盛世那天,你应该知道我没喝醉,后来我也告诉过你我当时得知了李常非在追求贾银落,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那天我是第一次知道贾银落喜欢你。”   这期间许时悬一直微蹙着眉,因为他还真不知道程愿到底隐瞒了他什么。   他是准备着程愿一旦有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话的苗头,他就随时打断他。   谁知程愿说的居然只是这个,并且听这话的意思怎么感觉……总之许时悬莫名冷静了些,他眉心微解,姑且容程愿继续。   程愿无知无觉地接着坦白:“我从那时起便产生了利用你去报复贾银落的想法,所以我就这样靠近了你。”   不是因为情不自禁、甚至不是因为想试试,这个起因实在是太卑劣了,程愿说完之后,羞愧得几乎无地自容。   便没发现,许时悬听到此处,微怔之后,这几天一直紧绷的情绪竟是骤然放松了些。   经程愿这么一提醒,许时悬倒确实是想起那晚在床上,程愿咕哝着说了些什么,现在想来,好像就是‘对不起’几个字。   所以他所说的不单纯,就只是因为这个而已?   程愿觉得自己是受了外界的刺激,和他在一起的动机并不纯粹,并且日复一日地挂心于此,及至如今已成心碍。   就这样吗?   那照这么说来,他是不是还应该感谢贾银落?   许时悬凝望着眼前的人,微呼出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思考,这呆瓜到底有没有换位想过,从前贾银落身边亲近喜欢的人这么多,据他所知,这姓贾的和梁家老二也有关系,相比之下,和他只是一点捕风捉影、他也绝不可能回应的传闻。   那为什么程愿独独见不得贾银落觊觎他?   如果当真如程愿所说的‘报复’,那他们在一起之后,他大可以直接把这件事告知贾银落,可依他所见,程愿从没有这种想法。   所以程愿这么做,到底是因为他是贾银落喜欢的人,还是因为贾银落喜欢的人偏偏是他。   如果是前者,那假如贾银落喜欢的是其他人,他又会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许时悬便随便拉出一个程愿不熟悉的人,诓骗了一句:“贾银落更喜欢段星敛。”   “什么?”程愿不防许时悬突然这么说,他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但现在这些也不重要了,他闷闷地应,“噢。”   许时悬说:“没什么,突然想到了。”   程愿点点头,不甚在意的模样。   许时悬见他这反应,嘴角终是控制不住地牵起了一丝笑容。   看来果然是因为后者,程愿并不在乎贾银落是否喜欢别人,只在乎贾银落喜欢的人是他而已。   因为是他,所以不被允许。   其实从前许时悬一直不确定程愿是否爱他。   如今,他好像终于窥见了一丝程愿喜欢他的证据。   这个认知让许时悬先前的烦躁渐渐熄灭,他打量似的看向程愿,既然如此,他干脆也把先前的雷一并给爆了。   许时悬反问道:“那照你这么说来,还真是跟我玩玩的了?”   谁知程愿听到此处,浑身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而听他这么说,程愿便可以确定,许时悬果然听到了那个录音。   他的心终于结结实实地沉了下去。   这话原本是他时日不多之余说出口的,却不想许时悬竟然在此刻把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而绝症虽说是可以解释的乌龙;但这件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因为他是真的这么想过。   并且这样听来,许时悬的理解并没有错误,他一开始那样的想法,性质不是玩玩又是什么。   原本他是再打算跟许时悬接着说一下生病的事,把所有事情分说清楚,接下来要怎么样,他都随便许时悬发落。   可话题突然这样一勾连,他再多说,就很像是在为自己找补开脱。   相比之下,其实绝没绝症,也已经不重要了。   而许时悬的反问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一寸一寸地消磨着他。   他说不出‘是’,但又无从否认。   他想,许时悬既然这么问,以他这么骄傲的性格,这次大约不可能再原谅他了,就算勉强和解,心里也始终会有疙瘩吧。   反正换作是他,他没办法做到毫不介意。   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程愿突然有点受不了,他试图自己给自己行刑。   于是程愿深吸一口气,说道:“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应该也看到了我留下的信,所以……”   许时悬一听这苗头不对,连忙想制止他的话。   可程愿的嘴巴不知道怎么这么快,他紧闭着眼一不做二不休道:“我们分手吧,许时悬。”   程愿终于成功地说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但耳边却久久没听到许时悬的回应。   不仅如此,恰在此时病房门又忽然被敲响,只听医生在门外疑惑地说:“这门怎么打不开了?里面有人吗?”   说完又再度尝试着按压门把手。   程愿闻声一惊,心有余悸地睁开了单只眼,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许时悬。   入眼便瞧见了许时悬黑如锅底的脸色。   许时悬随之再度抬手,程愿吓得条件反射似的又闭眼缩了一下。   许时悬狠捏了捏他的脸,咬着牙,强势道:“你真的敢,你给我等着。”   接着许时悬退后两步,顺势把反锁解开,并且按开了顶灯。   医生随之进门,一进来看见两人神色有异,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哪里,眼神在他俩中间转了个来回,看样子还以为他们之前在做什么。   好在他没多说,只让程愿回到病床上,看了看他的状况,叮嘱道:“今天出门了?这几天要多休息。”   “不过适当出去走走也可以,你恢复得也不错。”医生说,“好了,先输液吧。”   程愿此刻心思不在这边,几乎都忘了他回来是想干什么的,只点了点头。   而医生出去的时候,顺手拉开了房间的窗帘,窗外的阳光顿时倾泻,白日天光下,也下意识叫人行事收敛。   “适当通通风也好。”医生出门的时候,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紧盯着患者的许时悬,他终是忍不住提醒道,“那个,病人最近体虚,不宜剧烈运动。”   程愿:“……”   而不待他回答,许时悬便对着医生浅笑了一下,应道:“谢谢医生,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程愿悄悄望向他,总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很快护士又端着输液瓶进来了。   程愿只能暂时闭嘴。   等护士输完液出去之后,室内陷入了安静。   可许时悬已经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手支着脑袋,捏了捏眉心,看起来十分疲倦的模样。   大概也要再想想吧。   程愿一时便没再开口,收回目光,阖上了眼睛。   随着药效发生,他又有些困,但他没有睡着。   脑子里思绪翻涌。   刚才那些话他原本打算带进土里。   毕竟世间确实唯有生死才是大事,从前在这个前提之下,他想的是无论他做过什么、想过什么,应该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吧,再不济死后一捧尘灰,他也不会再知道身后事。   但现在随着他无法死去的结局,他是健康的、周全的,那也就意味着,他曾经有过的那些卑劣想法是不能在忽视中得到谅解。   他的隐瞒只会辜负许时悬曾经对他的好。   还有就是……程愿微微侧过身,背对着许时悬,脸颊深深陷入了枕头里。   他以前从未想过和许时悬走下去的可能,除了当时自以为绝症之外,他也并不觉得许时悬会如何喜欢他。   因为完全没有理由。   在燕城之前,他和许时悬不过几面之缘,这足够叫人非他不可吗?顶多只是有一点兴趣吧。   程愿深知自己没有这种魅力,也没有任何值得被深爱的优点。   他自己都找不出一点许时悬喜欢他的理由。   与此相对的,许时悬虽然一直对他好,但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   所以他亦是觉得,对许时悬而言,或许‘喜欢’也是一件很珍贵很正式而不可轻易言说的事情。   既然不对他说,那么便是他还不够。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   他和许时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大到就好比鸿沟天堑。   若不是当初在南城那一夜偶然,他这辈子恐怕都接触不到许时悬这样身处云端的人。   就拿最基础的消费来说。   过去那半年他其实并没有花过很多次钱,许时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因为这真的只是他的日常而已。   可仅仅如此,便花光了程愿几乎所有的积蓄。   那是他过去几年省吃俭用、加班加点才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钱。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花许时悬的钱,许时悬告诉了他密码。   并且许时悬毫不在意这些。   但他却无法不在意,并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和他本身并不匹配、仅由许时悬提供的优渥条件。   否则的话,难道他就真的理直气壮地去成为攀附在许时悬身上吸取养分的藤蔓吗?   当然在外界看来,他确实只是许时悬的附庸而已,他此前一切自由嚣张的行径,也都仰赖于许时悬。   相比之下,他却无法为许时悬提供哪怕一点点的帮助。   他也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没有许时悬,他什么也不是;他丝毫配不上许时悬。   当然这些对程愿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因为这是事实,他自己也这么想。   他确实配不上许时悬。   可那时他尚且能够避耳不听。   但现在既然他已经得知了所有真相,那么他过往自欺欺人的那一场梦,便也该清醒了。   所以提出分手,亦是一条摆在两人面前、回到各自世界的路。   -   输液完毕之后,护士来给他取了针,程愿立马坐了起来。   “再休息会儿吧。”护士体贴地建议道。   而程愿终于想起了正事,他跟护士说:“请问医生在吗?我要出院。”   护士有些惊讶:“你还得再输两天液呢。”   程愿摇了摇头浅笑说:“没事,我感觉好多了。”   护士不再劝:“那好吧,医生这会儿查其他病人的房去了,你得等半小时左右。”   程愿便点了点头。   护士出去之后,他一回头,不知何时许时悬也抬起了头,直直地望着他。   应该是想好了吧?   程愿坐在床边回望过去,他浅浅笑了笑,堪称平和地说:“之前真的麻烦了你很多,我真挺内疚的,如果再来一次的话……”   程愿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发现说这种假设没有意义,他也并不知道重来一次自己会怎么选择。   他便止住了话题,只笑笑又说:“但既然该说的已经说了,你如果可以不那么生气,那我们应该勉强能算是和平分手吧?”   他见许时悬脸色不对,连忙认怂道:“不是不是,是你甩我!”   许时悬眉心突突地跳。   程愿想了想分手模板,又客套地说:“不过以后你万一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且我能帮上的地方,我会尽力的,那,就这样?”   许时悬不喜欢程愿这样跟他说话。   他站起身,一步步往床边走去。   “现在你就有能帮上的地方。”许时悬走到他面前停下,低头俯视着程愿。   程愿有些意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是不是‘许愿’有什么bug。   可他还没开口。   许时悬便一把掌住他的后脑勺,紧接着迅疾而强势地吻了下来。   同时另一只手制住了程愿的双手,叫程愿推脱无门。   唇齿辗转间,许时悬尝到了程愿唇间药物微苦的气息。   许时悬最后一口咬在程愿唇间,掷地有声道:“程愿你听好了,我不管你瞎琢磨了些什么,总之,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   “想分手?做梦比较快。” 第78章   “为什么?”程愿被迫仰起头,看向许时悬的眼睛里满是迷惘,“你……不生气吗?”   平心而论,这件事如果易地而处,程愿绝不可能心平气和。   “气,怎么不气。”许时悬不是泥脾气,即便他可以为程愿找补,这件事本身也确实挺令人呕血,可许时悬低头看着程愿苍白虚弱的脸色,他指腹碰了碰,轻声道,“但还不至于为这么点事跟你分手。”   程愿张了张嘴,但他还没说出什么,许时悬直接捏住了他的嘴巴。   这叫程愿只能‘呜呜’出声。   许时悬说:“你这破嘴就接吻最适合,别‘呜’了,先听我说,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程愿闻言,便点了点头。   许时悬担心他仰着头累,另一只手把人拉到旁边单人沙发上,想让他坐自己腿上。   可程愿觉得两人现在意见不统一,再这么亲昵有点尴尬,他便用力杵着没动。   但许时悬现在耐心不多,也不惯他,一巴掌在他屁股上拍了下。   程愿突然被打,惊得睁大了眼。   “不想再被教训就给我老老实实的。”许时悬说完又直接一用力把他给拉到腿上抱着,这回程愿没敢拒绝了。   而程愿还被许时悬的手剥夺着说话的权利,只能规规矩矩地坐他腿上不动。   许时悬空闲的手拽了拽领带敞一口气,趁机再三嘱咐:“不准说话,点头摇头,如实作答,明白了吗?”   程愿犹豫片刻,乖乖地点了点头。   许时悬便腾挪出双手把玩着程愿漂亮的手指。   “我问你,除了刚刚说的那件事,还有其他逃跑的原因吗?”   程愿眼神微微闪烁,许时悬目光如炬,连忙警告他:“你要是敢骗我,你自己看着办。”   但实际上程愿真没怎么骗过许时悬,基本都是隐瞒,当然这罪名也差不多性质恶劣就是了。   程愿抿了抿唇,郁闷地继续点头。   而许时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心微微抖了一下。   他停顿片刻,再开口时竟难得底气没那么足,有些紧张似的。   他犹疑着问:“是因为……我看你看得太紧,你受不了我所以跑了?”   “唔?”程愿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跳到了这里,没忍住发出一声气音,连忙摇头。   摇完想开口说点什么,许时悬又及时提醒他:“不准说话。”   程愿吃亏就吃亏在太听话,此刻乍然一听,话都到了喉咙口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差点没给他憋死。   他其实是想劝劝许时悬,说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要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他们两人之间,过错方只有他。   许时悬再确认了一遍:“你确定?”   程愿睁着一双大眼,肯定地点头。   见他如此反应,许时悬这才松了一口气。   并且举一反三又得寸进尺地想,看来以后他可以再黏人点。   “所以是有其他原因了?”许时悬确认了心中想问的问题,倒也不逼得太紧,给了程愿选择的空间,“想说吗?”   其他最大原因也只有绝症这件事了。   可现在这件事似乎也没什么重复的必要,而且真的好丢脸啊……   程愿便踌躇着摇了摇头。   许时悬凝视了他一会儿,出其不意间又问个最关键的:“你出轨了吗?”   “怎么可能!”程愿实在没忍住,脱口便道。   他之前是想溜没错,但道德底线不可逾越,这他还是知道的!   而他说完才发现自己违背了许时悬的指令,眨了眨眼,连忙抬手自行捂住了嘴当做封印。   许时悬差点没笑出来,但眼下正是严肃的时候,他愣是给绷住了。   不过既然不是出轨,那应该就没什么他不能忍的了。   于是许时悬说:“我现在可以不问你,但如果我阴差阳错地知道了原因,那就没办法了。”   程愿心想,我嘴可严了,除了我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你怎么阴差阳错。   许时悬看着他,继续又道:“但我希望你可以主动告诉我。”   程愿一怔,眨了眨眼看着他。   “下一个问题。”许时悬手指顺势扣进程愿的指缝之间,十指紧扣着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听到那个录音的吗?”   程愿一直以为是他跑路的当天,也就是前天周五的时候,但此刻听许时悬这么说,难道不是?   于是他便茫然地摇了摇头。   “4号下午,周四。”许时悬说,“那天我回公司了。”   此言一出,完完全全在程愿的意料之外。   那也就是说,那天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做那些事的时候,许时悬早已经看在了眼里?   可那天许时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要责怪他的意思。   程愿红着耳根,眸色怔怔地望向许时悬。   “我那天也有点生气,因为你说跟我玩玩,所以刚刚才问你到底是不是跟我玩玩。”许时悬说到这里便咬了咬牙,“你倒好,想直接一劳永逸是吧?”   程愿非常想说话,急得眼睛都亮了。   偏偏许时悬就是要折磨折磨这兔崽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怕我生气,怕我怪你,怕我心有芥蒂?”   嘴替终于开了口,程愿松一口气,慢慢地点了点头。   “既然那天我没怪你,那今天会吗?”   这个问题,程愿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这毕竟是许时悬的想法。   他便有些愣愣的,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许时悬恨铁不成钢地箍了他一下,程愿看着他的表情,这才犹豫着摇了头。   许时悬见状,好歹气顺了点:“我说了,我不介意这些,我说话算话,也绝不会跟你翻旧账,所以你还觉得我会因为这个跟你分手吗?”   程愿微滞,最终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许时悬终于露出了笑意,“那还想跟我分手吗?”   见程愿没有立刻摇头,许时悬阴晴多变的脸立刻又黑了下去:“你找草是吧?”   这下程愿赶紧摇头,晃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其实程愿很想问问,许时悬到底为什么对他容忍度这么高,他都这样了还能不计前嫌地原谅他,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他吗?但是为什么呢?   可他知道,即便没有许时悬给他下的闭口禅,他现在也不足以拥有问出口的底气,在这种时候,也显得十分不可一世。   而此时,门口忽又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咳。”   回头一看,正是查完房回来听说程愿要出院的医生,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这么个虎狼之词,早说了要节制啊节制!现在的年轻人真的不听劝。   程愿见到来人,耳根更红,一骨碌立刻从许时悬腿上下来了。   许时悬轻啧一声,也站了起来。   医生倒没再三叮嘱,只跟程愿确认:“你要出院是吧?”   程愿点了点头,心想这院他实在是住不起了。   医生想了想,又道:“这样,你再去照个肺部CT,要是肺上已经消炎没问题的话我可以给你批。”   程愿连忙点了头,拿着医生的单子就往外去了。   而这件事许时悬代劳不了,只能在外面等着。   如此时机,他正好也再去跟医生确认了下程愿的病情。   “你是他男朋友吧?”医生先问了句。   许时悬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医生觉着也是,刚才那么亲密。   于是他便把程愿的基本情况跟许时悬一五一十地说了一下。   许时悬听到最后,脸皮都不禁抽了抽,他属实是没想到,竟然肾虚了……   他摸了摸鼻尖,默默地认下了这个锅。   不过这医生临到头说完之后,想着两人的关系,到底是忍不住问了一嘴:“你们最近是不是吵架了啊?”   许时悬疑惑抬眸,心想医生还辅修算命,这都看得出来?   而这医生却只是说:“前两天我感觉他心理状况不是很好。”   许时悬闻言,神情不由正色起来。   医生说:“他刚入院时还在那儿一个劲地交代后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再加上生病之后情绪不佳,这倒也正常,不过呢,你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他。”   许时悬从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即便此刻医生是用轻松的语调说出来,但他还是入了心。   其实许时悬自己也知道,他委实算不上一个细心的人。   因为他从出生起,他就从来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这决定了他很难去关照他人的情绪。   有时他也并非刻意高傲,只是习惯了我行我素,他这样自己倒是爽了,但有时候对于身边的人确实有些难熬。   可许时悬改不了,也没打算改。   唯独在面对程愿时,他会格外小心注意些,可即便如此,多年习惯使然,他还是无法面面俱到。   难免会有忽略掉的时候。   医生这话算是彻底给他提了个醒。   他凝眉回想从前,有时程愿确实表现得有些……郁郁寡欢?   许时悬谢过医生,出了办公室,靠在走廊上等着程愿。   程愿很快拍完片子出来,医生看过之后,确认没有问题,同意了他的出院申请,不过另给他开了药。   程愿去拿药的时候,许时悬则去一旁的窗口准备缴费结账。   因为程愿早押了卡在这儿,收银员便没给他出示付款码。   只是说:“你这是异地医保,还断缴好几个月了,报销不了哦。”   许时悬没所谓,点了头:“嗯。”   收银员拿着程愿的卡插上了pos机,许时悬这才想起他不知道程愿的密码,刚想说换他扫码支付。   结果收银员直接便输入了程愿的卡号密码。   她是怎么知道密码的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许时悬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输入了‘950621’。   程愿的密码,居然是他的生日?   许时悬好像又一次在一个悄无声息的角落,窥见了一点程愿的心意。   他侧过头,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收银员刷完之后,把卡还给他,见这个帅哥突然在笑,虽然帅哥帅得顶级,但无情的打工人还是觉得他莫名其妙。   许时悬接过卡之后,程愿那边也拿完药过来了。   两厢汇合之后,许时悬直勾勾地盯着程愿。   可程愿却没注意他的眼神,因为他刚刚收到了扣钱的短信。   满打满算也就住了两天院,没想到会这么这么这么贵,还不能报销!   程愿心疼死了,再看了看自己已经由七位数骤降到小五位数的余额,十分惆怅。   偏偏身旁还有位高消费的大爷。   许时悬拉着他走出医院,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色,说道:“找家酒店休息一晚。”   程愿默默地想,许时悬这回是特意来找他的,无论如何,也是他搞出的这个事。   那么按理说,这酒店的费用应该由他来出。   可许时悬要住的酒店,一晚上就能把他的余额清空吧。   但他数度张了张嘴,都说不出要许时悬住便宜点的话。   程愿忧郁地想,他现在变成了既没钱又想充面子的男人,再也没有当初挥金如土的大款气派了。   而且还没有顺利分手,那他以后要多努力工作,才能维持得了这位头牌帅哥的开销啊?   程愿轻轻叹了一口气。   愁人。 第79章   最终还是去了一家七星级酒店,因为是许时悬打的车,而许时悬只知道江市的这一家酒店。   到了酒店前台,许时悬刚想习惯性要一间顶楼全景套房,便被程愿急吼吼地打断了。   程愿转头跟许时悬说:“我渴。”   谁知前台小姐听后服务态度相当好的立刻便要递一瓶矿泉水上来。   程愿只能连忙补充说:“想喝饮料,甜的。”   不远处就有饮料贩卖机,这时间足够他独自订房了。   而许时悬原本是还想着程愿密码的事。   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没钱的时刻,之前也没见程愿在花钱上窘迫过,而且他本来就给了程愿他的副卡,可以随便刷,所以他也真没想过程愿会没钱的事。   反正他刚刚确实是在等着程愿付钱。   因为他想当面看程愿输入密码,然后逮他个现行当场质问于他!   可现在看程愿可怜巴巴这模样,都撒起娇来了,许时悬没办法,只能转身给他买饮料去了:“等着。”   见他一走远,程愿立刻便问前台小姐姐:“你们这儿还有普通房型吗?”   前台小姐姐查询了一下,笑着回复:“还剩一间标间,套房余量充足。”   程愿可没时间磨蹭,连忙把身份证递过去,说道:“那就标间吧。”   “好的,您稍等。”   许时悬想着程愿还在生病,只给他买的甜牛奶,买完回来时,程愿已经拿到了房卡。   “喝吧。”许时悬把牛奶递给程愿,同时发现,就这两天,怎么脸都病得又小了一圈。   许时悬心疼坏了,来之前有多攒着劲要怎么让这小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就有多无可奈何。   不过这点儿无奈在进房间看到整整齐齐两张床的时候,许时悬的血压还是蹭一下就上来了。   他指了指两张床,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个意思,不分手改分床是吧?”   程愿哪儿敢说因为这间最便宜。   不过这家酒店的星级在这儿,标间面积也很大,环境不错。   并且程愿见许时悬没有挑剔环境的意思,只是对两张床的事不满意。   他脑筋一转,忽悠道:“我是病毒性发烧,会传染。”   “爱传传呗。”许时悬听到这个为他着想的理由才勉强满意,不以为意道,“亲的时候你不说会传染。”   程愿低声嘟哝:“那我也不知道你要亲啊。”   许时悬走过去,面带威胁,微笑着反问:“你再说一遍。”   程愿笑着回看向他,乖乖摇头:“我没说什么呀。”   许时悬狠揉了下他的头发,掀了掀嘴皮哼笑一声,懒得搭理他。   而两人都明显精神不济,赶紧点了个餐吃点东西垫肚子,垫完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程愿先洗完躺下,躺的时候他拿起手机,想起两人两手空空的情形,又连忙下单了两套衣服。   程愿买的时候再一次忍不住想,为什么平价羽绒服也这么贵!   果然没钱处处难。   这么想着,他焦虑得都睡不着,连夜打开了招聘网站。   但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浴室门一响,许时悬洗完出来了,程愿只能赶紧退出。   而许时悬出来之后却没往隔壁床去,径直上了程愿的单人床,把他往里面挤挤,再长手长脚地裹住了他。   程愿艰难转头,还没开口,许时悬便专横地打断:“闭嘴,就这样睡。”   “……好叭。”   程愿今天检查输液battle累了一天,现在确实挺困。   许时悬更甚,三天没睡个囫囵觉,现在才算勉强安定了下来。   室内寂静安然,是段相拥而眠的好时光。   但许时悬睡着睡着突然惊醒,又想起白天没说完的一些事。   他没那个耐心等,忽地在程愿耳边沉沉道:“你不欠我什么,不管是蓝成还是其他的,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   方才他一闭上眼,耳边便是程愿再三提及的那些‘帮忙’‘麻烦’‘内疚’之类的字眼。   也不知道程愿为此挂心了多久。   而许时悬方才说的也是实话,不为安慰,他真的这么认为。   其实从始至终,他也只有在蓝成和贾家相关的事情上搭过手。   可在此之前,程愿并非是一味倚靠于他,他已经做了他最大的努力。   贾家又不仁不义在先,这种人何德何能上下蹦跶,早就应该遭受法律的制裁。   所以他只是做了能力范围之内一件很小的事而已。   并且作为回报,从程愿的角度,他甚至都直接把蓝成给了他。   更别提那个倾注了程愿所有心血的‘百宝箱’。   他都几乎已经把全副身家还报给了他,还欠他什么呢。   更何况,在他看来,他们俩早就是你我一体,你情我愿的事,哪里分得清这许多。   程愿听到许时悬的话,也睁开了眼。   他抬眸,近距离地望着许时悬,眼睛水润明亮,片刻之后,他轻轻笑了笑。   在这个不期然的时刻,程愿心中因多年孤独的经历而不由自主高高竖起的防线好像忽而敞开了一条缝。   他不禁想,无论许时悬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和他之间以后又会怎么样。   但至少此刻,许时悬逆着那条通往两个世界的路,朝他走了过来。   至少此刻,许时悬在他身边。   那么他便不应该贷款未来一定是悲哀的结局,从而连眼下也拒绝体会、忽略眼前的时光。   分手这种事,此前事出有因,说一次两次已经是极限,再闹下去,委实是他不知好歹。   相反,他是不是更应该遵循自己内心的指引,也朝许时悬靠近。   他应该要努力成为一个能够匹配得上他的人。   逃避和退缩是弱者才做的选择。   程愿自知自己当了二十多年的弱者,如今,他突然不想再继续当下去。   而许时悬见他神色,虽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他也不想让他突然又郁闷起来。   他便点到为止,转而轻松说道:“而且讲真,你们蓝成还真是闷声发大财,接手过来这半年的财报我看了下,在许氏旗下所有和它同体量的子公司里,效益能排进前三。”   程愿:“……”给你本就财大气粗的生活锦上添花了是吧。   本来没钱就烦,现在更烦了谢谢。   想报警。   于是他翻过身,抱紧了许时悬,把脸埋进他怀里,试图把自己憋晕。   许时悬见他如此主动,心满意足,也不再开口,将人团吧团吧抱怀里睡着了。   好不容易才能睡个安稳觉,许时悬心弦放松,直接睡了个天昏地暗。   反倒是程愿一个病人,之前睡了快两天,隔日一早七八点便醒了。   他吃过早饭、拿完昨晚下单外送的衣服、又吃完午饭,此外还敲定了两家面试。   许时悬居然都还没醒。   这几天他估计一直就没睡,昨天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他本来就不温和的面相看起来更暴躁了,程愿为此相当惭愧,折腾了他这么多天。   但他想想又有点担心,急忙凑过去探了探许时悬的鼻息。   还好还好,呼吸正常,生命体征平稳。   一直到半下午,许时悬方才幽幽转醒。   坐起来时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改寻常精英模样,看起来像是睡懵了。   许时悬的头发其实有点自然卷,而且卷得不过分,就很自然好看的那种微弯弧度,但许时悬一直觉得自然卷影响他高贵冷艳的总裁气质,就一直背着大家拉直拉直!   而且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定期补拉,比给许圆圆剪毛都准时。   程愿是偶然间发现的,那天早上许时悬也是像现在这样,睡醒起来之后头发炸了。   可惜那回他都没来得及多看,许时悬就连忙洗漱完带上帽子急匆匆出了门。   再回来的时候就又是他自己满意的发型。   程愿可遗憾了。   “醒啦?”   这回程愿趁机走到床边,然后赶紧亲自上手摸了摸。   头发软硬适中,发量充足,手感特别棒!   程愿又问:“睡得怎么样?”   “好。”许时悬就着这个姿势抱住程愿的腰,靠在他身上醒了会儿盹,结果醒着醒着感觉不对。   这手法怎么感觉像在摸许圆圆。   许时悬抬起下巴,一言难尽地望向程愿:“你摸狗呢?”   程愿望了望天花板,假装无事发生,他干脆地指了指许时悬放在一旁的手机,转移话题道:“孟呈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   许时悬一副等会儿再跟你算账的表情,拿过手机看了眼。   孟呈一如既往没什么屁事,只是问他找到程愿了吗,什么时候回去。   许时悬扣了个1,然后抬头问程愿:“今天回去吗?”   程愿已经初步跟自己和解,便没多纠结,再说他知道许时悬事情多,不想耽误他的事,便点了点头:“嗯。”   许时悬便又低头回了个‘今天’。   回完之后,把手机一甩,赶紧进了浴室,他要洗头!   等他进去之后,程愿认命地点开航班,挑来挑去,终于挑到了两个经济舱的位置,时间也合适。   人,终究要为自己当初任性的行为付出经济代价。   他估计许时悬这辈子都没坐过经济舱,也是苦了他了。   挣钱!程愿默默握拳。   却不想许时悬出来的时候,表情比程愿还郁闷。   他就知道,这破头发干了还是卷的。   许时悬烦得都不想出门了,他大爷似的往床上一摊,生无可恋地跟程愿说:“给我买顶帽子。”   程愿:“……”   算了算了算了。   程愿心如死灰地点开可以闪送的店铺,原本想给他买个几十块钱的凑合一下。   结果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起身凑到了他身边,像是要跟他一起选的模样。   程愿正在犹豫要不要打肿脸充一下胖子,但许时悬平时的帽子他现在哪儿买得起?   而且他平时的人设不就是瞎瘠薄打扮、什么方便买什么。   正迟疑之际,许时悬却直接把手伸过来,看都没看那帽子什么样,好像根本不关心。   许时悬一边点下结算一边催促他:“快付钱,输密码。”   谁料这话音刚落,付款界面就弹出了指纹支付的界面。   许时悬:“……”   他忍不了了,直接问程愿:“指纹支付不安全,怎么不用密码,你密码多少?”   程愿闻言看他一眼,终于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许时悬的刻意。   他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   程愿配合他,到底是如实回道:“你生日。”   呼,终于舒服了。   许时悬往后靠进沙发,抬手挑了下程愿的下巴,得意地问:“数字组合这么多,用我生日干什么,对你意义不一样啊?”   程愿闻言,认真地看着他。   许时悬被看得不由轻咳了一下,准备迎接程愿的剖白。   随之程愿嘴唇轻启,缓缓开口道:“你八字命好,吉利。”   许时悬当场表演一个笑容瞬间凝固。 第80章   抵达江市机场后,许时悬还一直垮着个脸。   程愿哄他说真的只是开个玩笑、还说是因为他生日本身就很特别都没有用。   许时悬气性可大。   而许时悬冷脸时气场越发生人勿近,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再加上一个简单的黑色鸭舌帽,都愣是被穿出秀场新款的气质。   程愿步子迈得没他大,落后了两步,连忙拿出手机低头搜索,‘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不想许时悬一会儿没听到动静,睨着个眼往回看,结果一眼便看到程愿低着头显得委委屈屈的脑袋顶?   许时悬真服了,他先在那里煞风景破坏气氛,他还先委屈上了?!   再说了,要他说一句喜欢他能要他的命吗!   再加上前两天因着情绪跌宕和旅途困倦还有这崽病中虚弱,他都还没就他跑路这件事好好教训过他呢。   许时悬越想越是气得要死,这把亏了啊。   可现在吧……   他恶狠狠地伸手去拽程愿的手腕:“走路不看路,玩什么手机。”   程愿一下子被拉到许时悬身边,攻略和对策也还没搜到。   只不过程愿看着许时悬英俊的侧脸,忽地福至心灵,拉住他停下,然后微踮起脚在许时悬耳朵上亲了一下。   许时悬原本还想趁机输出点什么,无他,就是想故意找茬。   这下所有话都一下子咽进了喉咙里。   他微侧过脸,相当一言难尽地看了程愿一眼,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他吗!   程愿对许时悬笑了笑说:“我错啦。”   许时悬傲然轻哼一声。   虽没回答,但却朝程愿摊开了掌心。   程愿高兴地把手扣上去,整个人几乎挂在许时悬手臂上,一边往前走一边探头去看许时悬的脸色。   见许时悬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程愿也跟着笑弯了眼。   上飞机之后,许时悬随口问了句:“临时买的,没票了是吧?”   程愿含混着应付了过去。   而接着许时悬并未对经济舱提出任何意见,好像只要是程愿给的,他都不会挑剔,当然某些情况除外,主要还是视心情而定。   好在这趟航班是小型客机,他俩坐的地方是两座连位,除了空间小了点,倒也不影响什么。   许时悬还想着程愿发烧的事,把他的头按到肩膀上,强势给予关怀:“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程愿点点头,偏头靠上去时又在许时悬脖颈上亲了一口,这才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   突然被挠一下心痒痒的许时悬:“……”   啧。   最终他伸手揽住程愿,侧脸也靠在了他脑袋上,俨然是亲密无间的姿势。   两小时的航程很快,程愿再醒来时,已经再次落地燕城。   分明只离开了四天不到,再回首时竟感觉分外不同。   过去那半年真的过得像梦一样。   “走了,回家。”许时悬见程愿有些出神,提醒道。   程愿垂眸回神,跟着许时悬上了车。   上车之后,也容不得他再胡思乱想回味过去,因为越靠近白栖园,他就越想起他那七位数是怎么无知无觉就花完了的!   他好想问问,能不能回小满居住一段时间,待他攒攒钱再去白栖园挥霍。   不过他一时又想到许圆圆,便寻思着还是得回去看看。   可谁知他一进家门,家里一点毛影影都没有。   程愿一边熟门熟路地掀开小窝一边问:“圆圆呢?”   许时悬见他找狗比找自己积极,心里直冒酸水,撇了撇嘴道:“发卖到冬澜山墅了。”   经他一提醒,程愿这才想起,也是,许时悬这几天估计忙着找他,哪儿有空管许圆圆。   他念及此,回头有些尴尬地对许时悬笑了一下。   这下许时悬可算找着了发挥的切入点,老神在在地抱臂倚着墙,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得亏许圆圆笨蛋一只,还不知道被无情地抛弃了,心大就是好,抑郁不了,是吧?”   程愿不知怎的,忽然觉得经过这一回的事,许时悬怎么越来越回到他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模样。   有点棘手的脾气。   不过程愿理亏在先,此刻压根儿招架不住。   程愿求饶似的看向许时悬,浑身是个大写的求放过,他举指发誓,认真道:“我真的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见到许时悬的第一眼,程愿便知道他断联跑路的决定有多错误。   当时许时悬那个模样,程愿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忘记。   并且他走了这几天,白栖园里除了许圆圆不在之外,和他离开之时并无任何不同,可见这几天许时悬可能忙得根本就没着家。   程愿越想越是心揪。   而许时悬听到这话,心里舒服了点,可是忽地,许时悬眯了眯眼,又意识到了之前被他忽略的一件事。   他们回来时除了昨天换下衣服,其他什么都没再带,由此可见程愿似乎……是空手出逃。   关于他的一切,程愿一件东西都没有带,他第一次送他的那枚戒指也没有,还好好地放在展示柜里。   当然程愿自己的东西也几乎没带,毕业证和学位证都不要了吗?   那他原本的打算,以后是该如何生活?   总而言之,他走得那样干脆利落,断绝了一切念想,甚至差一点,只差一点,也断绝了许时悬找到他的可能。   许时悬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当时没有及时赶到江市;如果程愿那天没有高烧去医院;如果程愿直接在江市转车离开,又去了一个连监控都不够密集的小城;如果程愿干脆换掉身份……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程愿从此便陷入了茫茫人海,是不是三年五年又或许整个余生,他再也没有找到他的可能。   许时悬想到这里,看向程愿的眸色越发浓沉。   程愿完全不知道他转眼间又想了这么多,他眨了眨眼,底气不怎么足地说:“你说过不翻旧账的……”   许时悬本来之前已经在消气,没成想突然又自己给自己脑补得怄上了,心情比燕城的天气变得还快。   “这是新账。”许时悬看他一眼,不由分说道,“我说是新账就是新账。”   原本程愿还想争取一下,闻言只能认道:“好叭。”   许时悬呼出一口气,又道:“明天我得去趟公司,你跟我一起去。”   距离至今,程愿已经好久都没去过许氏了。   其实他原本约了一个明天的面试,可他见许时悬这样子,可不敢再忤逆他。   于是也应了下来:“嗯,好。”   许时悬现在一整个敏感神经,他见程愿居然没有立刻答应他,好像不怎么情愿似的。   可这回在他开口发问之前,程愿不知道突然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望着他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咳。”许时悬一口气岔下去,好险才绷住了没有咳起来。   这么久以来,除了之前被诈出来的那一声‘时悬哥哥’,还有隔着跨国视频那声不太清晰的‘老公’。   那之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程愿都一直‘许时悬’‘许时悬’地喊他,他有时候故意磨他,程愿也都咬死了不松口。   跟个倔强蚌壳似的。   许时悬为此没少郁闷。   一点黏黏糊糊的恋爱氛围都没有!他爸看了都得笑完再嘲一声真可怜。   谁料此刻猝不及防突然迎来这么一声。   不过许时悬未免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生生给忍住了,只眼眸微抬,看起来十分泰然自若地问:“干什么?”   程愿走到他面前,笑着说:“我们共享定位好不好?”   许时悬闻言,神色一怔,凝神回望向了他。   定位。   在此之前,是程愿主动把他对他的定位解除了。   即便昨天程愿否认了觉得他把他看得太紧,可种种事例在前,许时悬很难觉得程愿会完全接受两人之间毫无隐私可言。   可实际上程愿是真的没所谓,若不是之前要准备跑路,他绝不会对许时悬的行为有一丝一毫的意见。   与之相反的,程愿觉得自己可能也是有点毛病,当时在许时悬严密的掌控之下,他不仅不觉得窒息,反而还获得了一些诡异的安全感?   那会儿他一想到他无论去哪里都会有人关心、有人在意的感觉,程愿的神经便几乎兴奋到泛起丝丝颤栗。   而当初他被绑架之后、许时悬看他最紧的那段时间,程愿甚至还曾控制不住地想过,光是定位哪里够,为什么不干脆把他锁在家里,又为什么不干脆在家里处处角落都装上监控?   这样无论如何,就算许时悬不在,也不用担心他会有机会消失。   ……不过许时悬好像还没那么病态极端。   程愿为此也反思了自己,这是思想有问题,要控制住,最好改掉。   而当初既然是他取消的定位,现在自然要由他提出补上。   可这一次,光是让许时悬掌握他的足迹哪里够,他也想要看到许时悬的行踪。   程愿抬手搂住许时悬的脖子,语气正经得好像在说一些公事。   可内容却并非如此,他笑着说:“设置成自己无权关闭、只有对方才能关掉彼此定位的那种,好吗?”   无论他是否真心这样想,这话正中许时悬的下怀。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许时悬单手寸寸摩挲着程愿清瘦背脊间的骨节,垂眸掩下眸中深沉笑意,“不容反悔。”   程愿脸颊靠在许时悬肩颈处:“绝不反悔。”   许时悬听后,眸色随意瞥向程愿身后的绿植,心中洪流却几近满溢,他光是想想程愿未来再无逃脱的可能,他也能随时随地名正言顺地掌握着他的去向,心里便痛快淋漓得几乎翻了天。   殊不知程愿在他肩上,也悄悄绽开了一个满意的小小笑容。   程愿想,他只是贡献了自己,却得到了许时悬。   简直三生有幸。   运气真好。 第81章   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一致,更是一个比一个等不得似的,饭后立刻便拿来电脑和手机开始操作。   程愿现场按照先前的要求对那个定位系统进行了权限修改。   改着改着,又顺手加了个对话框,还设置成了一级指令,对方一发消息,这边便能即刻收到。   而许时悬看着也来了兴致,现场画了些Q版的简笔小人,让程愿导了上去。   于是页面就变成了,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就是Q版小人在朝彼此靠近,距离十米以内,小人儿便直接抱在一起,头顶一直冒小爱心。   而对话框也只有在十米以上才能使用。   十米以内的话,抱在一起的小人儿头顶会一起弹出提示——他就在眼前,飞奔向他吧。   除此之外,就没再添加什么花里胡哨的设计了。   设置完毕之后,许时悬心满意足,心情都舒爽了不少。   趁程愿先去洗澡的时候,他从卧室走到玄关,又从玄关走回去,来来回回地试了好几遍。   看着两个小人儿一遍又一遍地抱在一起,轨迹一次又一次地重叠,许时悬心想,还算这家伙识趣。   那就原谅他一点点点吧。   程愿洗完出来之后,许时悬才接着去洗。   先说他怄气归怄气,可没有要晾着他的想法,他有病他才会在这种事儿冷着他。   之所以没一起洗,还不是因为程愿有病。   一起睡就勉强忍了,要是再一块儿洗澡,那他是在自讨苦吃。   洗完出来后,许时悬催着程愿吃了药,程愿不情不愿地吃完,许时悬立刻给他喂了颗糖。   甜丝丝的味道骤然在口腔蔓延,程愿眼睫微眨,眸光微怔地看向许时悬。   许时悬怎么发现他觉得药苦的?   可许时悬却好似没当回事,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一般。   程愿这颗糖抿了好久,抿到最后,他没忍住趴到许时悬身上,柔情蜜意地去吻他。   结果没亲一会儿,许时悬就把他给扒开:“可别亲了,去漱口睡觉。”   程愿还没亲够,闻言立刻有些幽怨地看他一眼,这回他是真有点委屈,觉得许时悬变了。   他不情不愿地去漱了口,回来也没说话,背对着许时悬躺下。   许时悬却一口搂住他的腰把他给抱进怀里,他当然注意到了程愿的情绪。   许时悬不由笑起来,把人翻过来,跟他说:“我看你这发烧也差不多了,明天早上早些起来。”   程愿这几天休息得不错,现在确实除了感觉还是有些乏力之外倒没什么别的症状。   不过这和早起有什么关系。   程愿仰头问:“你要早点去公司吗?”   “公司什么公司,早上起来跟我锻炼。”许时悬说。   “啊?”程愿是真不喜欢锻炼,他光是想想就不行了,于是他勇敢拒绝,“我不。”   许时悬心想他还不想早起呢!   他一下子就来了劲,脱口就道:“那怪不得你肾虚呢,我就说你怎么一天天的没精神,回回做两次就喊累。”   程愿万万没想到,那医生居然把这事都叮嘱给了许时悬。   这也太丢人了吧!   程愿立刻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抿着唇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程愿忍不住道:“那还不是都怪你!”   “是啊,怪我,那不然你还想怪谁?”许时悬枕着手,从容自若地看着他,半笑道,“但我怎么没像你那样?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你的原因比较大。”   “少犟,饮食调整运动锻炼,我都安排上了。”许时悬幽幽道,“那不然咱俩年纪轻轻,性生活就完蛋了我告诉你。”   话虽是这么说,但程愿也知道许时悬是为了他好,这玩意儿吧,长久下去确实对身体也不好。   哎,他好不容易没大病,还是得多珍惜珍惜。   程愿顿时泄气,又躺回去,勉为其难答应道:“好吧,我知道了。”   许时悬侧过身,挠挠他的下巴,想起什么,笑道:“快些调理好,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像那晚那么主动热情。”   程愿:“……”他默默地缩进被子里,没脸见人了属于是。   调戏成功,许时悬心情颇好地搂着他睡了过去。   第二天两人果然早上六点半便被智能管家叫醒。   毫无意外的,大冬天早起怨气比鬼还重,差一点点就倒下去睡了回笼觉。   好不容易坚持着爬下了床。   而程愿病刚好,不适合剧烈运动,加上外面也冷,两人便只在家里打了两套八段锦。   没想到打完之后,好像还真活动精神了,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等一切收拾完毕之后,两人才一起去了许氏。   程愿有段时间没来,一路从前台小姐姐到总裁办秘书室,收获了不少惊喜的目光和亲切的问候,顺带收了满满一怀的小零食。   许时悬帮他拿着,笑道:“你人气挺旺。”   就是许时悬本人也没这种待遇,如果说是他太严肃,那孟呈这种花蝴蝶也没有。   程愿也很少享受过这种待遇,以前他在公司人群中匆匆而过,叫住他的都是想叫他帮忙干活的。   为此他短暂地出了下神,忽然间意识到,他身边的磁场好像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他看向许时悬,眼睛弯弯亮亮的:“都是因为你啊。”   进办公室之后,程愿相当自如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听秘书小姐进来汇报问题时提到孟呈今天不在,他还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估摸着他这回逃跑的事可能许时悬没让太多人知道,比如许氏的员工肯定不清楚;但孟呈应该不可能不知道,还有一些许时悬的关系网。   程愿想到此处捂了捂脸,光是想想就好尴尬了。   程愿在角落自洽了好一会儿,这才劝自己把这件事放下,然后再度打开招聘软件,仔仔细细地继续筛选起了合适的公司。   中午是许时悬叫人配送的病号营养餐。   吃完午饭两人因着起得太早,着实没忍住一块儿午休了一会儿。   可许时悬两点有个会,没眯一会儿还是起来了。   这回他没打扰程愿,程愿便一直睡到了三点多。   却是不知,在他睡觉的这段时间,还真叫许时悬阴差阳错地知道了一些原因。   许时悬开完会回办公室时,发现通讯软件上有人一连联系了他好几次。   看备注竟然是之前他派去南城蹲点的那批人。   许时悬看到这才想起,他忘了跟他们说人已经找到,人手可以撤回,不用继续查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先点开对方发来的消息看了一眼。   许时悬原以为会是一些不甚重要的旁枝末节,谁料看完之后,他久久地陷入了沉默当中。   对方发来的居然是程愿当初那份错误的检查报告,以及之后被修正的报告。   许时悬先看见的是那份绝症报告,他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就好像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突然冻住,直接从天灵盖凉透到了脚心,碰着鼠标的手指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还好。   还好只是误诊。   若是换作许时悬寻常的脾气,面对这种乌龙他一定火冒三丈,不管什么原因,仪器在医院,医院就有维护和保持正确的责任,他指不定转手就去投诉了。   但现在他浑身上下都只觉得庆幸。   情绪短时间内大起大落,他不由揉了揉心口,感觉实在有些受不了。   方才就那几秒钟,许时悬都无法想象,如果,如果程愿真的……   那么他会怎么样。   许时悬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不愿去想这个可能。   可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程愿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呢?   他想到此处,看了看第一份误诊报告出具的时间。   去年6月21号。他生日那天。   但更是他和程愿在南城重逢,春风一度那天。   时隔日久,他依然记得程愿那天的模样——醉得失了理智,眼眸流转间带着淡淡的迷惘和惆怅。   所以他那天那副模样,是因为得知了这个噩耗吗?   可是后来呢?他知道误诊的事了吗?还是说……他就一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许时悬脑中不断闪回,回忆着过往的一切细节。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大约是后者。   难怪。   难怪程愿当初宣布遗产分配时那么淡定;难怪那次受伤他怎么都不肯去医院;难怪他离开前在信中肯定地说,他不会再回燕城了……   原来这就是他不肯述说的逃跑的其他原因。   原来他竟是做好了独自一人悄然离世的准备。   意识到这一点,先前那股窒闷的感觉再一次缠绕上了许时悬。   许时悬微微凝了眉,更多的细节也被回忆起来。   所以程愿把蓝成和百宝箱给他,是真的抱着处理遗产的态度?离开前那一段时间和他隐隐约约的疏离,也是想拉开两人的关系?甚至于他说给贾银落听的那个录音,也是刻意为之,抱着希望从此和他一刀两断的态度?   ……   还有很多很多的细微之处,程愿从前偶尔的奇怪行径,好像在这一刻,许时悬终于拨云见日,得到了答案。   但这一刻,许时悬一贯霸道强势的脾气却没有任何愤懑产生。   眼下他根本没有心思去责怪程愿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让他一起分担,为什么要独自一人默默离开,为什么把所有人和事都安排好,唯独对他自己这么狠心。   许时悬只觉得心疼。   他指尖攥入掌心,尖利的疼痛叫他清醒片刻,他再一次想,幸好。   可与此同时,许时悬不禁又想起了江市那个医生说的,程愿心理状况不是很好的事。   大约程愿一直表现得都过于平稳淡定,可表象实在迷惑人,许时悬偶尔会觉得不对劲,却不会持续太久。   比如以前有时他下班回家,偶尔会看见程愿独自坐在阳台发呆,被他叫了才能彻底回过神,笑着对他说你回来了;有次半夜他起床,也见过程愿不在身边,找出去时程愿却只说他是起来喝水……   程愿在他面前从不表现出什么,可那些深夜和他独自一人的时刻,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并且再一回想,程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亲爹一家更是罪恶源泉,再观他之前的经历过的那些人事,成长至今,估计一路上都没有遇见过什么好人。   想到此处,许时悬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念头。   程愿当初拿到误诊报告之后,看那样子,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进行任何干预。   所以他一直以来,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顺手再做一些力所能及不留遗憾的事。   行事无所顾忌的背后,是他那时并没有任何的求生意志。 第82章   程愿醒来之后,迷迷糊糊地找出来时,许时悬还陷落在座椅当中。   十指交叉,眼神凝望着眼前的桌面,神色一动未动。   程愿睡眼惺忪还没太清醒,看许时悬那样还以为他刚开会不顺利。   他慢悠悠地走到许时悬身边,开口时嗓音带点刚醒的沙哑,低低的有些黏糊:“你在憋气还是发呆啊?”   他话音出口时许时悬明显怔了下才回神,好像刚才根本没有察觉到他已经走到了身后。   程愿默默地想,看来是在发呆,前几天找他太累了吧。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许时悬突然伸手,将他拉到了身上抱着。   脸埋进了他的脖颈间,抱得很用力。   程愿有点发懵,只能伸手拍了拍许时悬背。   过了好一会儿,许时悬才开口道:“我在想你。”   说完便扣着程愿的后脑勺吻了下来。   吻得不重,却满含情愫,好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   程愿搂住许时悬的脖子,慢慢地回应着他,唇齿交缠间,程愿心里也满溢得不成样子。   他想他这辈子都会喜欢和许时悬接吻的吧。   他好会亲。   好不容易结束时,程愿嘴唇都泛起了红,他微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刚想说说话,结果余光一瞟,下意识瞄了眼许时悬的电脑屏幕。   对电子软件相当敏感的程愿即便视线有些模糊,还是立刻便分辨出了界面,那不是他的诊断报告吗?   程愿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在许时悬怀里蹭了两下翻转身子面对办公桌。   他凑近电脑去看,发现竟然还真的是!   程愿仅剩的那点睡意转瞬就清醒了过来,开口时嗓音差点没劈叉:“你看见了?!”   问出来才发现问了句废话,主要这事实在是太丢人了,简直就是万恶之源。   程愿一激动差点想跳下去站起来,结果被许时悬眼疾手快地勒住肚子一下子勒了回去。   “诶哟。”程愿被勒得差点打嗝,好歹忍了下去,但这不是重点,他面向许时悬,赶紧跟他解释说,“真的都是误会!我这不是那天到了江市之后才发现我没毛病的吗。”   程愿一想想之前他对许时悬造的那些孽就头疼,虽然许时悬找到他的那天就说了不会怪他,但事已至此,该说的还是要说,出洋相也得说。   他在许时悬怀里换成了跨坐在身上面对他的姿势。   程愿低下头,闷闷地反省:“当然了,我也不应该趁此时机为非作歹为所欲为,还有狐假虎威损人利己的事儿也没少干——”   但他的话说到一半儿,抬眸偷偷去瞅许时悬,终是忍不住拐了弯:“你怎么不打断我啊?”   许时悬眸色隐隐有些伤痛,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刚才的想法没有出错,绝不是他想多了。   可现在的程愿看起来又那么正常那么好。   会不会随着误会的解除,程愿已经寻得了同自己和解的方法。   纵观以往,他的愿愿看似孤苦无依,但实际上,他自己就成为了自己最大的依靠。   他的内核强大而稳定,支撑着他走过了这么多年的漫长岁月。   即便没有他,程愿也过得很好。   在两人这段关系中,与其说是程愿需要他,而不如说是程愿选择了他。   这样的一个人能落入他怀中,许时悬深切地觉得,这是他的幸运。   同样的,他也不应该在眼下这样的时刻,陡然提及且刨根究底地询问他过去那半年的心路历程,当时他既然没有及时发现,事后的一切便都是为时已晚的找补。   程愿或许可以接受他的偏心和宠爱,却从来不需要他的同情和怜悯。   这些旧日心路,他能且只能在心里迂回消化,否则贸然问起,是想要程愿反过来安慰他吗?   许时悬轻轻呼出一口气,在此之前,他或许更应该反躬自省。   最终他兜着程愿,顺着他的话说:“现在打断你,然后呢?”   “嘿嘿。”程愿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他往前同许时悬蹭了蹭鼻尖,跟他说,“其实我刚刚越说越觉得我好像也不怎么后悔,有些事仔细想想,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那样去做。”   程愿蓦然间想,或许绝症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叫他困窘的难题,相反,这可能还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   叫他可以勇敢地去做一些从前他内心深处想做而又不敢去做的事。   “而且我好像也没有伤及无辜吧。”程愿缓缓道,“当然除了你之外,你是我唯一对不起的人。”   许时悬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程愿屏气凝神地望着他,神色看起来有些忐忑。   “可你以前不是告诉我,就算我做错了,也不会怎么样。”程愿小声地询问,“所以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程愿很难得在许时悬面前问出这种可以称得上是有恃无恐的话,可他这底气不足的语气还是彰显了他内心的不安。   许时悬闻言,抬手碰着他的脸,认命道:“是啊,舍不得,有什么办法。”   话是实话,当然许时悬自个儿也是真有点麻了,一直以来,他不知道在心里卯足了多少次劲要跟程愿算账,结果回回不明不白地他就不气了?简直莫名其妙。   同理这回也是,从程愿跑的那天起,他一边担忧,一边在心里累积的气怒越来越多,可能随便来个其他人戳他一下,他就能当场爆炸。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那也是该一见面就崩天裂地锱铢必较好好发一回脾气,程愿不费尽心思给他说够一箩筐的甜言蜜、哄他个几天几夜,他决不罢休。   结果,好嘛,一找过去就见到了一个脆弱虚亏的病患,眼眶红红、脸色惨白。   一见面还可怜兮兮地跟你道歉坦白,活像是他把人给欺负惨了。   许时悬当时心里的气便去了一半。   这会儿好不容易等人病好得差不多了,刚开始寻思着总可以伺机报复报复了吧?   得,又发现了这么个事。   许时悬自暴自弃地想,可能这辈子他就是被这崽子平A换大招的命。   那还能怎么样,认了呗。   果然听他这么回答,程愿的脸色渐渐明亮起来,直至喜上眉梢。   程愿趁机高兴地跟许时悬提条件:“那我们以后就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话又说回来,这乌龙还真是想想就让人尴尬得头皮发麻,程愿多少是有点受不了。   此刻许时悬已经深切认识到自己最后反正都会答应,于是这会儿干脆放平心态,不再挣扎,摆烂道:“知道了,答应你。”   程愿闻言越发开心,腿都晃了起来。   晃完又想起毁灭证据,他转身趴上桌子,点开许时悬电脑上那两页报告:“那我删了?”   许时悬闭上眼:“删删删。”   程愿一步到位,连缓存文件一块儿删了。   并且这件事说完之后,那就相当于两人之间不再有任何隐患。   程愿眉开眼笑,又想起什么,回头跟许时悬说:“我们今天回小满居住吧,我晚上给你做饭。”   许时悬睁开眼,住哪儿倒是无所谓,小满居他也叫人在定期保洁,很干净。   “都行,我跟你一起做。”   “好。”接着,程愿自然而然地便提起,“正好我回去拿毕业证和学位证复印一下,我明天得去面试呢。”   许时悬倒从没听他提过这件事,一时脑子没转过来,不解地问:“面试什么?”   “找工作去上班啊。”程愿说完,正好借着现在说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就还是得正儿八经工作工作吧。”   他说的没事,不是无事可做,当然他这日子一天天闲得确实也无事可做。   但更多的还是说没有病了。   此前他以为自己行将就木,混吃等死坐吃山空自然行得通,现在情况却大不相同。   许时悬见程愿都已经有了打算,他想了想,建议道:“我把蓝成还给你,你接着去蓝成?”   蓝成的股份自然还在程愿手上,许时悬没要,但程愿不知道这件事,如今正好借机跟他说说。   可程愿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通商法,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实在管理不来这么大的企业,蓝成已经是个可以成熟运转的公司,实在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它就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就蛮好的。”   许时悬仔细想想,倒也认同,人各有长,程愿在他自己的领域绝对可以做到闪闪发光独当一面。   换作之前,许时悬或许还会想把程愿箍在身边,可现在,如果程愿可以从工作当中获得成就感,那么他希望他如愿。   他的生活中该有越来越多有意义的事将他牵扯在人间,那就最好不过。   于是许时悬到底是点了头:“好。”   当晚两人回到小满居,是顺便去的小满居附近的超市买的菜。   这儿就不像白栖园附近那个商超,说起来全是什么进口空运食材,反正程愿是没吃出巨大的品质差别,只吃出了感人的价格差别。   程愿默默地想,在他赚到钱之前,看来还是得哄着许时悬住这边。   他看许时悬长这么高,吃点苦应该没事吧。   一晚上风平浪静。   第二天一早,两人又一块儿出门,许时悬先送了程愿去面试的地方,然后才开车去了许氏。   中途看着定位系统上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Q版小人的表情都萎靡下去。   许时悬忍不住在上面发消息提醒他。   【面完过来找我吃饭。】   这提醒果然相当到位,程愿很快就回复了。   【好,想吃油爆大虾!】   【我要去签到了,先不说了。】   许时悬便跳转界面,在今天中午的菜单上加了一道油爆大虾。   他去了公司没两个小时,程愿便过来了。   油爆大虾还没到,程愿先爆了。   程愿一进办公室,双手便撑上许时悬桌面,眼神紧盯着他,质问道:“你是不是让我面试的公司开了后门?”   程愿一提起这个就有点抓狂。   今天早上他去面试,结果刚一签完到,人事看一眼名字之后,立刻便把他带到了董事长办公室。   那董事长一见他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要跟他握手,正事一点不问,只殷勤地问他生活好不好、有没有烦恼。   最后想起他面试的来意,竟直接跟他说他可以空降到他们公司当研发总监。   可他们公司原本是有研发总监的啊!并且招聘软件上也没说要招这个职位。   程愿一旦去了,要么是把原来的人挤下去,要么就是被架着白拿工资。   但天下哪儿有白吃的午餐,总得在其他地方给点回报。   那要这样的话,他去上这班干什么?   并且今天程愿算是彻底体会到了,和不认识的人硬着头皮被迫社交,真是让人汗流浃背。   他真的只适合默默地苟在角落不出声。   可一旦知道他有许时悬的关系,总会有人凑上来的吧。   而许时悬一听他这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眼神不自觉地飘了飘。   他就是昨天听了程愿要去面试之后,担心他久了没上班,又想起他之前在南城碰到的那个傻逼公司,免得他被刁难,所以小小地打了个招呼而已。   对方估计是之后又去打听了一下程愿和他的关系,便自作聪明了一通。   混蛋害我。   许时悬咳了咳,说:“我就稍微提了一下。”   程愿没想到重启事业的第一步竟折在了许时悬这里,他坐下,捞过桌上许时悬的水闷了一口冷静冷静。   片刻后他认真地看着许时悬说:“下次不准这样了。”   许时悬听后,遗憾应道:“噢,好吧。”   应完见程愿还在用手扇风,也不知道是着实被尴尬住了,还是在心里骂他。   如果是后者的话……   许时悬觉得他有必要找出一件事来对冲一下,遇事不决那就互相伤害。   于是他想了想,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宝宝,其实我从昨天开始一直在想一件事。”   程愿倒没注意话题的跳跃,停下扇风,朝他望了过来。   许时悬似真似假地问:“当你在江市发现你身体健康的时候,有想过回来找我吗?”   程愿一听这话,顿时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的眼神飘了起来。 第83章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像是蛇打七寸,立刻便让人缄口无言。   回想那时,程愿以为自己是彻底把许时悬给得罪透了。   所以他那时为了以后的生活工作着想,是想过偷偷回燕城拿一下他剩余的证件,却没有想过要回许时悬面前讨嫌。   ……或许也想过,但顶多是去偷偷看他一眼,绝不是像他所说那般‘回来找他’。   程愿念及此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手指抠着裤边,挪开和许时悬对视的目光,支吾道:“我刚和你说我工作的事呢,你话题突然跳这么远干什么?”   许时悬虽是故意在这会儿转移话题,但实际上他对这件事是真的很好奇。   此刻见程愿这反应,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许时悬顿时脸色一黑,这一天天的真就是纯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许时悬不甘心地想,这兔崽子就这么舍得他吗?!   他咬牙道:“能有多远,我这人心里搁不下事,想到就说了。”   “你不是说从昨天就开始想了吗,而且我看你挺能憋的。”程愿小声接了一句又道,“刚才的事也还没说完呢。”   “你——!”许时悬被气得不行,一下子站起来绕过桌子来逮他。   “我错了错了。”程愿赶紧告饶,又忍不住道,“但之前真的已经解释过了嘛,都是差不多的想法,我怕你生气怕你怪我,那我再回来找你,不是凑上来挨打吗。”   许时悬拎小鸡崽似的把人拎到沙发上,单膝跪在他身侧,捏着人下巴半笑不笑道:“你倒挺会规避风险。”   程愿听到这,情商突然亮了一下,连忙道:“你不是风险,是我要慎重对待的珍贵礼物。”   许时悬少到几乎没有听程愿说过这种类似于情话的东西,这一出顿时给他砸晕了。   他眸色微凝,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程愿见状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抱着许时悬的腰让他在身边坐下,趁机轻轻缓缓地跟他说:“反正之前就那么点事,你都说了不怪我,就别成天找各种刁钻的角度跟我翻旧账了好不好?”   许时悬这才稍稍清醒了一点,睨他一眼,轻哼道:“那不是偏偏就找得出这么多角度,我看你现在就是虱子多了不愁。”   程愿看他这样,就知道这事儿差不多过去了,他弯眼笑起来,又哄了句:“那不是多亏你大人有大量。”   “诶行了打住,再这么说下去我怕你端药给我喝。”许时悬抖了抖鸡皮疙瘩,最后手臂从沙发脊背上绕过去捏了下程愿的耳朵。   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但是程愿,从现在起,你得记住,以后无论你去哪儿,你都不能再随意割舍下我,明白吗?”   程愿闻言,亦敛起了说笑的态度,他微偏过头,剔透清澈的眼眸认真地看着许时悬,郑重地应:“嗯,明白,我明白的。”   他有在努力奔着许时悬而去,奔着他们俩的以后去。   他不会容许自己再对许时悬做出这种事。   而许时悬也并非是真的要借此和程愿争执什么,从昨天看见那两份检查报告开始,过往的一切在他这里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许时悬刮着他脸颊,把话题绕了回去:“你刚说刚才的事还没说完,还有什么?”   经他提醒,程愿这才又想起,他转过身子,扒着许时悬的手臂,谨慎地提醒他:“就是我之后找工作,你真的别插手了,好吗。”   程愿总觉得刚才许时悬答应得十分敷衍,他理解许时悬担心他的心情,可他真的不想要许时悬处处照应着他。   程愿专注地盯着许时悬,眼神坚定,他说:“许时悬,工作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并非程愿不知好歹,或者说自诩高风亮节,非要去遭受一下社会的毒打。   只是在程愿看来,工作其实是他的立身之本,是他独立人格的基础。   当然并不是说没有工作就失去了人格,只是人各不同,程愿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没有太多寄托和安全感的来源,工作却有幸成为其中之一。   从前程愿临近毕业时,偶尔会听见压力大的同门仰天感叹,要是有霸道金主帮忙安排工作就好了,一定开开心心躺平,绝不抗争,安稳当条咸鱼。   那时程愿便只是笑笑。   无论是谁给予他一个安逸又不用付出的生存环境,他可能都无法安心接受。   他总会想,他配得到吗?   就连当初他最亲近的爷爷去世后留下的遗产,在程海前来相争之时,程愿都没有去争。   因为程海是爷爷的亲生儿子,可他即便再亲近,也少了一层血缘关系。   他可以争取爷爷的爱,却不能名正言顺地争取其他的东西。   而他一路至此,好像很少有什么东西是完完全全属于他,或者说他可以去心安理得地接受的。   只有工作。   工作带来的收益是他劳动所得,程愿可以毫无负担地收下。   在这个前提下,所以他从前在南城上班时无论加多少班受多少委屈,看见工资到账的那一刻,程愿仍旧是开心的。   还有更早之前,他大学兼职、高中打工、每个寒暑假几乎都沉浸在各种各样的忙碌中。   工作挣钱和他的成长经历几乎密不可分,但正是这些工作带来的收益,拖拽着他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基本已经变成了塑造他的一部分。   其实程愿大约知道,或许等他以后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安全感来源越来越丰富,就不会再注重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此前在绝症误会之下,他也可以不管不顾地放任一切。   但回归当下,他实在做不到。   而他本来就处处都无法与许时悬匹配了,总不能连他唯一可以做到独立自主的工作,还要仰赖于许时悬。   他真的不想完全缠绕在许时悬身上,亦或者是躲藏在许时悬的羽翼之下。   即便他永远达不到许时悬的高度,但他也想堂堂正正地和许时悬并肩而行。   只不过程愿跟许时悬说完之后,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一些局促。   因为他不知道许时悬会不会觉得没有必要,觉得他这样的想法过于矫情。   谁料许时悬看他片刻,忽而勾起唇角笑了起来,这回他是真正地点头应下了:“知道了,我答应你,这么严肃,搞得我多霸道专横似的。”   程愿闻言刹那放松,眸中光彩四溢,他一倾身搂住许时悬的脖子,高兴地说:“没有,不是,许时悬你真好。”   许时悬揽着他,轻拍着他的背,眼眸垂下,满是无奈。   方才仅仅对视那一眼,许时悬大约便明白了程愿的想法。   其实之前他是真的有想过让程愿来许氏上班。   可许氏主做实业,互联网和人工智能虽有涉及,但这部分业务主要在南城,所以当初在南城时周淼才说可以把程愿给挖去许氏子公司。   不过现在既然来了燕城,许时悬怎么可能再把人放回南城去。   除此之外,以程愿的意向,在许氏工作其实并不算适合。   那他过来做什么,给他当秘书助理吗?   许时悬即便再想,也不可能当真逼迫程愿这么做。   至于其他公司,之后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吧。   确实如果他打过招呼的话,那到时候和程愿在许氏上班又有什么区别。   可这传出去又叫程愿该如何自处?无端听取别人的闲话吗?   而程愿本身可以不经历这些。   程愿仅仅靠他自己的光鲜履历,就可以进到燕城最好的科技公司,他没必要关心则乱多此一举。   念及此,许时悬也总是要时刻提醒自己——程愿并不是他温室里的漂亮花卉。   风霜雨雪、四季更迭,他愿意去感受,就应该让他去感受。   往后余生的漫漫长路,他们两人之间,也不是谁依附于谁的关系,而是要开心坦荡地携手并肩往前走。   许时悬侧头吻了吻程愿的头发,彻底尊重了程愿的选择和决定。   既然如此,那程愿今天面试的这个公司肯定是去不了了,而且这可是许时悬搞出来的事,程愿便让许时悬去收个尾。   他自己则第二天又连忙去了之前筛选好的下一家公司面试。   这回没有许时悬从中打岔,程愿就和其他所有面试的人一样,排队签到笔试面试。   一轮流程下来过了大半天。   程愿之前压根儿没正经面试过,去南城天锐还是他师兄介绍的,当时省去了不少流程。   所以这回可给他结结实实紧张了一把,好歹最后没出什么差错。   而程愿本身学历技术双双顶级,第二天下午,这家公司便很快给了回复,说他初试通过,客气地和他约二面。   程愿这会儿正在许时悬休息室里躺着玩平板,看见消息一下子兴奋地跑了出去。   “许时悬!”   结果一出去,办公室里好几个人顿时目光如炬地看了过来。   “……”程愿脸上笑意一僵,默默地往回退,“对不起,你、你们继续。”   许时悬原本还拧着眉听汇报,见状一下子笑得不行,随口炫耀了一句:“看什么看,没听他喊过我全名啊。”   众人纷纷无语:“……”谁注意您全名了就是说。   可大家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并且由于这么一打岔,他们许总心情一好,谈工作的态度都和缓了不少,倒是好事一桩。   希望小老板多来!   等他们走后,许时悬这才跟着进了休息室:“喊我干什么?”   “走了?”程愿探头往门外看了眼,他现在都没什么兴奋的感觉了,叹了口气随口道,“就想跟你说我初面过了。”   许时悬揉揉他蓬松的头发:“这么厉害,今晚要不要庆祝一下?”   “别了,初面而已,等入职再说吧。”程愿盘腿坐在床上,手搁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忍不住跟许时悬说,“下次外面人多的时候,你好歹提醒我一下。”   “有什么,大家又不是没见过。”许时悬不以为意。   程愿又叹了一口气,以前觉得自己即将入土的时候倒感觉还好,什么都做得出来,但现在一辈子这么长,扛尴尬的能力真的很难与日俱增!   “行了你,我知道了。”许时悬见他这样,到底还是应下。   与此同时他想到什么,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程愿,循序渐进地问:“今天周五了。”   程愿点头:“唔,恭喜你喜提周末。”   许时悬没回这话,只接着问:“想许圆圆吗?”   程愿听到这儿,来了点精神,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嗯嗯嗯。”   他都一周没见到许圆圆了。   “那正好,我妈让我今天下班去接它。”许时悬指腹碰了碰程愿的脸,状似不经意地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第84章   周五下午五点二十,正值上班族下班的高峰时期。   车水如龙川流不息,在高架上堵堵停停,时不时还得听听周围此起彼伏摁喇叭的不耐动静。   许时悬却一改往日的暴躁做派,面对隔壁车道总是试图插空的白车,竟只是降下车窗简单微笑着问候了一句:“你火烧秃瓢急着回去植发?”   对方眼睛一瞪就想跟他对骂,不过一晃眼这才注意到许时悬车的价格,顿时离得远远的,担心剐蹭。   许时悬复又升上车窗,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车流,满面的心平气和。   他甚至手指尖还相当灵活地在方向盘上敲了起来,自顾自地心满意足道:“我带老婆回家吃饭我都不急。”   但凡这会儿车里有第三个人,都得啐他一声神经。   可惜了没有。   而程愿全程根本就跟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凝眉相当严肃地看着前方。   随着堵车结束、车流越来越少,距离冬澜山墅也越来越近,程愿的手指终是忍不住攥了攥膝头的裤料,眉眼间越发紧绷。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你把我在这儿放下吧?”程愿越想越觉得不行,侧过头对许时悬说。   许时悬闻言却轻飘飘看他一眼:“想得美,贼车已经上了。”   许时悬这人优点挺多,自认最突出的一项是记性不错。   他可还记得去年夏天他邀请程愿去冬澜山墅看荷花,这人却完全不搭理他的事。   还转头就跟他爸说他们只是朋友,害他被他爸幸灾乐祸地取笑了好久!   许时悬说着说着就又想翻旧账,程愿对此已经麻了,他直接打断施法。   “可是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这不太好吧。”程愿绞着手指,虽没长辈教过他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但依他个人所见礼数还是得到位的,“真的,要不下次吧许时悬,或者待会儿我就在车里等你,行吗?”   许时悬见他真的纠结到有些抗拒,把车停靠在路边,先将人捞过来亲了一口。   片刻后才语调轻松地说:“宝贝儿,只是回去接一下许圆圆,顺道吃个便饭,不算正式见面,再说上次你不是已经见过我爸了么,你搭个话他自己能说十句;至于我妈,她平时压根儿就懒得说话,平等地无视任何人,你就当没看见就行,真不用紧张。”   程愿抬起眼,不怎么信任他的模样。   许时悬小臂搁在程愿肩头,挑眉笑道:“还是说,你准备今天上门提亲啊?你要真这么打算的话,那确实得隆重点儿。”   程愿见他没个正形,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许时悬便点到为止,揉了揉他的头说:“别人家的礼数是怎么样的我不清楚,你也不准清楚,反正我们家就这样,真没那么多规矩,你去了就知道了,别想太多,这可是回咱们自己家。”   最后一句话让程愿微怔片刻,他眨了眨眼,不再说什么了。   许时悬便回身继续启动车子,又想起什么似的跟程愿确认了一句:“是不是你们南城那边有什么习俗啊?那我打电话让我爸给咱俩准备点礼物。”   “别别。”程愿连忙制止他,“没有。”   其实程愿并不清楚,毕竟也没人跟他说过这些,但不清楚就是没有,他怎么可能还麻烦许时悬爸妈。   程愿赶紧用许时悬的话还给了他:“你刚还说不算正式见面,不用了。”   许时悬原本也不想给他徒增压力,闻言便也不再提。   车子很快抵达冬澜山墅的区域。   到了这边只有路灯微微的灯光,一辆多余的车都没有了。   这几天燕城断断续续地下了雪,道路两边松柏上的积雪特意没除,绿松白雪,很是宁静盎然。   程愿没想到进来之后又一直沿路开了好久,才终于远远地看见了一座偏中式庄园似的建筑屋顶。   期间许时悬一边开车一边闲闲跟他指了指车窗外介绍:“刚路过那片荷塘,现在没花了,不过钓钓鱼是可以的。”   “看那边没,那儿有一片梅花林,这会儿应该正好看。”   “对了,草莓园里的草莓过阵子应该也能摘了,到时候咱们再一块儿回来摘几筐走。”   “……”   许时悬一边说着,程愿一边忍不住神思遨游。   怪不得许圆圆贪图富贵乐不思蜀呢,这还真心怪不着它,绝大多数成年人都没办法抵抗诱惑,更何况它只是个两岁的宝宝。   啧,这个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仇富漩涡!   再回神时,没钱的他听见腰缠万贯的许时悬在问:“你知道这儿为什么叫冬澜山墅吗?”   程愿如实地摇摇头。   接着便听许时悬揭秘似的笑着说:“因为我奶奶叫冬历春,我爷爷叫许微澜,这房子是我爷爷建来送我奶奶的,名字做个纪念。”   程愿以前听许时悬说过他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不过许时悬提起他们时语气俨然是平静温暖的。   程愿便也笑了笑,回答道:“爷爷奶奶感情真好。”   “那是,走都是同一天走的。”许时悬说,“我们家的人感情都很好。”   话说到这儿,车子终于开到了庄园门前,许时悬徐徐停下,偏头浅笑着跟程愿说:“我们也很好。”   程愿一愣。   许时悬凑过来替他解了安全带,顺便在他唇上讨一个吻:“走了,回家。”   从下车起,许时悬便一直牵着程愿,绕过修剪得当的花园和长廊。   原本是打算一直牵到他爸妈面前。   却不料半路杀出个逆子,许圆圆有一阵子没见着他俩,闻着味儿猪突猛进地奔过来之后,因为两个都想贴贴,所以便直接挤在了他们中间!   程愿不嫌弃它,在许圆圆抬起前爪子时便半蹲下去跟它抱了抱。   许时悬站在一旁按它的狗头,忽地余光注意到什么。   许时悬回过头,放松又得意地喊:“妈,爸。”   程愿闻声一顿,一偏头果然看见了脸上带着和蔼笑意正看着他的许慕冬。   但这回许慕冬是稍稍站在一位气质优雅冷淡又漂亮高贵的女士身后一点的位置。   程愿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许时悬的妈妈柯清女士。   不仅是因为这一家人的天然磁场,而是许时悬闭嘴不说话的时候,和现在的柯女士实在太像了!   程愿见状连忙站了起来,他努力镇定下来,礼貌地喊:“阿姨好,叔叔好,我、我是程愿,贸然前来,打扰你们了。”   许慕冬一直看着程愿在笑,俨然是还记得他。   不过这回他倒没先开口,好像在等柯清发话。   柯清裹了裹身上的披肩,浅浅点了下头,淡淡道:“你好,不打扰。”   这下许慕冬才接着开了口,笑着说:“不打扰,许时悬提前跟我们说过了,我们巴不得你多来呢,快快,进去吧,饭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柯清率先转身往回走。   而程愿虽说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真到了此刻,心里还是免不了紧张,这就像是不可控制的生理反应,不是说说就能缓解的。   大冬天的掌心都控制不住地泛起了潮热。   许时悬刚想再去牵他,还没来得及,就被前面恨铁不成钢的许慕冬瞪了一眼,怒其不争道:“你干杵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朋友带带路。”   许慕冬是故意这么说的,他觉得许时悬可没用了,混半天混个朋友的份,不像他这么争气。   许时悬简直无语,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说:“少管,我男朋友我自己会照顾。”   许慕冬闻言一下子来了兴趣,抛弃儿子转而问程愿道:“真的吗愿愿,男朋友?这小子没吹牛吧?”   程愿真的很少现场见到他们一家的相处模式,上次‘朋友’的事他想想也确实蛮尴尬的。   许时悬趁机捏了下他的手,颇用了点力气,似乎在提前打预防针。   而到了这个地步,程愿也不可能再遮掩什么。   他现在这样,也纯属是因为太久没和长辈相处,不知道该怎么才算合适。   于是他硬着头皮笑着回:“嗯,是真的,叔叔。”   许时悬这才满意,得意地看向许慕冬。   许慕冬不想看他嘚瑟那样,回头两步追上柯清:“老婆老婆,他俩是谈着呢。”   柯清无语地看他一眼,仿佛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但反正,两人之间关系的介绍,就这么插科打诨地过去了。   之后许慕冬和柯清都没再问过,俨然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就像他们早就该在一起一般自然。   虽然程愿知道许时悬肯定早就把这些问题解决,不然不会带他回来,但他还是觉得顺利得不可思议。   程愿不禁想,为什么和许时悬在一起之后的所有事都这样顺遂,就好像一切坎坷全都踏平,未来只有一片骄阳平野。   “愿愿,待会儿你一定得尝尝那个花胶汤。”上桌之后,许慕冬积极推销,“你阿姨听说你是南城人,今天特意亲自下厨炖的呢!我平常都没这福气;还有这个这个,白切鸡和蜜汁叉烧,我弄的!”   程愿颇有些受宠若惊,眸光真挚地看向两人:“谢谢叔叔阿姨,麻烦你们了。”   许慕冬爽朗地一摆手:“小事,你吃吃看正不正宗。”   柯清亦点点头表示受了,依旧话不多说,随口道:“刚好会。”   许时悬趁机接过话题,对柯清笑道:“妈,太偏心了吧,你连稀饭都不给我煮。”   柯清懒得理他:“爱吃不吃。”   程愿闻言,默默心想,阿姨真的好酷哦。   而许慕冬见许时悬也碰了壁,心里可高兴了,后面吃饭时全程兴头高涨,聊了不少许时悬小时候的八卦。   柯清时不时也蹦一句补充,听得许时悬脸都黑了,却完全没法阻止,真是岂有此理!   许慕冬说得高兴,什么话都跟程愿往外吐露。   “你知道许时悬最开始差点不叫许时悬吗?”许慕冬神神秘秘地跟程愿说,“我给他起过另外一个名字。”   程愿好奇地问:“原本打算叫什么呀?”   “许爱柯!”许慕冬立刻寻求同盟似的,“是不是其实挺好听也很有意义的?”   许慕冬说起来还挺遗憾,而他此话一出,柯清和许时悬都没搭话,母子俩眼神是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   程愿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为什么没用这个呢?”   许慕冬可惜地说:“我老婆不同意。”   许时悬喂了个虾给程愿,麻木地解释:“那破名字和他名字结构一样,听起来父子像哥们儿,但他还是想当我爹,就屈服了。”   柯清言简意赅地说:“太土。”   许慕冬听后十分抑郁。   ……   在这个冬日寻常的夜晚,在温暖舒适的餐厅里,程愿捧着碗里暖和的花胶汤、吃着满桌香喷喷的饭菜、听他们讲述旧日的趣事、许圆圆在桌下四处蹭蹭,他在不知不觉间便放松了下来,甚至融入了进去。   时隔多年,程愿心中缺失的那块儿地方,好像无声无息地开始得到弥补。   程愿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明亮的眼中倒映着眼前一切,就好像万家灯火,也终于再次为他亮起了一盏。 第85章   晚饭过后,许时悬原本是想着早些回去休息,他也担心程愿是头回过来,会不习惯,等之后多来几次,就能习以为常地留宿了。   不过许慕冬好容易找到一个能回应他聊天的人,硬是拉着程愿去了观景厅,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柯清虽然罕言寡语,但不会不合群,便也坐在一旁,一边看书一边偶尔应和两句。   程愿不小心看到一眼柯清看的书脊,虽是外文文献,但书名看起来似乎是医学方面。   许时悬削着橙子也注意到了程愿的目光,跟他解释说:“我妈是外科医生。”   程愿倒真不知道柯清的职业,闻言顿时肃然起敬,无他,纯粹出于对医生教师这一类职业的天然敬畏罢了。   不过许时悬说着又凑到他耳边跟他悄悄道:“之前给咱爷爷的那便宜孙子找的专家会诊,就是托我妈找的人。”   程海儿子那病近日略有起色,对方好像还辗转得知了是程愿不计前嫌请人搭了手,一度感愧到痛哭流涕。   只不过许时悬没想再让他去打扰程愿,便切断了两边的联系。   而程愿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有柯清帮忙的部分,想想到底是他这边的人情,不能装作不知道。   程愿便面朝柯清,诚恳地跟她说:“之前找专家这件事是我麻烦许时悬的,真的谢谢阿姨了。”   柯清翻了一页书,高冷地抬抬手:“不用,一家人。”   这话一出,许时悬连忙塞了瓣削好的橙子给柯清:“柯女士优秀。”   程愿微红着耳根,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笑着。   “就是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事尽管招呼别客气。”许慕冬说完又赶紧把手里的车厘子也递给柯清,“橙子有什么好吃的,吃这个,我这个贵。”   许时悬听着都给笑无语了。   而这个话题也给了许慕冬发挥的空间,许慕冬趁机炫耀说:“我和你阿姨就是在她医院认识的!”   他主要是跟程愿再说一遍,毕竟在场四人除了程愿谁都清楚,许时悬更是从小听得都快逆反了。   “还记得那天和今天差不多,是个雨雪霏霏的浪漫天气,就好像有些人注定要偶遇……”   许慕冬洋洋洒洒地说了好长一截他们的爱情故事,中间还穿插着许多艺术渲染,即使程愿一开始听得认真,后来也着实有点顶不住。   许时悬面无表情地总结:“他急性阑尾炎入院,柯女士给他割的阑尾,局部麻醉,他躺手术台上看了全副武装戴口罩的柯女士俩小时。”   柯女士随口纠正:“我主刀的部分只有十分钟。”   许慕冬嘿嘿笑:“但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过这俩人太不给他面子了,许慕冬撇撇嘴,转而问程愿:“你们呢,你们怎么认识的?”   程愿猝不及防一愣,这个问题可把他给问住了。   呃。   总不好在长辈面前直说是在酒吧碰到,然后当晚一步到位,就这么深入认识了吧……   可程愿本身并不擅长撒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此时,忽听一旁的许时悬淡淡开口:“我是他大学学长。”   程愿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他悄悄看了许时悬一眼,心想还是许时悬反应快。   并且这也不算撒谎,许时悬本来就是他学长。   但这听起来可正经多了!   只不过许时悬说完这话却没看他,只垂眸认真地继续剥橙子皮。   有那么一瞬间,程愿觉得许时悬的态度好像有点奇怪。   可却又被许慕冬的话给打断了:“这么巧,那愿愿也是学计算机的了?”   程愿只能先回了许慕冬的话:“嗯嗯,是的。”   “那感情好,咱家新添一员理工科门类!你肯定比这小子强多了。”许慕冬其实并没有那么八卦,只是想关心关心俩人,话到这里便顺着走了下去,“那愿愿现在是在哪个公司上班?”   许时悬听到这里,刚想开口把话岔开。   却不想程愿听到这个问题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局促。   程愿反而对许慕冬笑了笑,没有遮掩,坦荡自在地向对他温厚又关怀的长辈说:“我还在面试中,暂时没有确定下来。”   许时悬见状,便也不再插话,垂首继续剥橙子去了。   许慕冬则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他只是继续闲聊似的问:“去科技公司做本专业的工作吗?面试的是哪家啊?”   “嗯,对,我主要做算法。”程愿如实以答,“正在面试华诚科技。”   “这家还不错。”而许慕冬身为许氏前任霸总,到底是见多识广,即便领域不同也能提出合适的建议,“规模大前景好,新人刚进去是个很好的平台,也有蛮多新兴理念可以学习;只不过华诚公司架构有点问题,要想长久待着估计会不怎么顺心。”   许慕冬提起工作时多了几分不同之前的正经,但他并不会想教育或者指挥小辈做什么选择,他是支持年轻人多尝试、多按自己的想法和道路去摸索的。   程愿听得专注,闻言亦笑着回答道:“我和叔叔的想法一致,我也是想进去学习一些以前缺乏的经验和理念。”   许慕冬是个人精,听他这意思,立刻颇感兴趣地反问:“那看来咱们愿愿是准备之后单干啊?”   程愿不防忽然被点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子,但却没有假意否认,他点了点头直言道:“嗯,是有这个计划。”   许慕冬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正好之前我还听说咱们许氏的内部系统就是你一个人揽下来的,真的厉害死了,你之后肯定可以的!加油!别的不说,到时候叔叔去你工作室帮忙当个会计还是可以的。”   “叔叔您说笑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诶,计划都有了,离实现就差一步的事儿。”   他们在这边说说笑笑地聊着,却没注意,一旁许时悬听到这儿颇有些惊讶的眼神。   程愿从来没跟他提过以后的工作计划。   其实他之前也想过程愿想要继续工作的话,便给他开个工作室的事,他可以安排好所有的一切,人员、地段、配备等等,程愿只需要技术入股就好了。   可那天程愿叫他不要插手的神情太认真,他便想着,程愿大约是有自己的安排,于是便没提过了。   如今转念想想,也不算奇怪,从之前的很多事都可以看出来,程愿从来不是一个没有目标和规划的人。   至于不提前跟他说……许时悬想了想,觉得程愿估计是想全都自己来,独立地完成这件事。   程愿既没有想过要他的金钱支持,更没想过从他那里要回他的‘百宝箱’来作为他未来工作室的产品支撑。   这人啊。   许时悬满目笑意地望向程愿,情感上或许迟钝又敏感,但品质上其实他才是最坚韧豁达的那个。   怎么能这么这么好。   罢了,都由着他吧。   两人在冬澜山庄一直待到了快十点,才带着许圆圆一块儿离开。   临走之前许慕冬直叮嘱程愿让他没事儿可以多回来玩,许时悬不在就不管他,他自己随时想过来就过来。   回程的车上,程愿一路上眼睛都亮晶晶的,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   许时悬失笑道:“你捡着钱了?”   程愿不理他,偏过头自顾自地说:“许时悬,叔叔阿姨人真好。”   “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老公我好?”许时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是是,你最好了。”   程愿当然知道这都是因为许时悬,他才体验了这么美好的一切。   于是他知恩图报,回家之后抱着许时悬就是一顿亲亲。   只可惜许时悬现在着实是消受不起,多亲两口就能飙火。   但医生当初严令叮嘱他,虽然程愿肾虚的症状稍轻,可这个把月他们还是得禁一禁,待抓紧时间调理好了之后才能循序渐进。   许时悬真的能气死,人在眼前却不能碰,简直快要爆炸。   他生无可恋地想,这说到底真的是在惩罚他吧,是吧。   反正许时悬最后只能化悲愤为力量,坚持拉着程愿早睡早起加锻炼,一日三餐也严格按照营养食谱,什么羊肉海参枸杞黑豆桑葚换着来。   他还就不信补不回来了。   在许时悬的魔鬼监视之下,程愿的气色还真是一天一个样,看起来越发唇红齿白水灵灵。   去华诚科技二面的时候,面试官都直夸他精神面貌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印象分很高,再加上程愿本身履历过硬,薪资福利还有工作内容等各方面又都能谈拢,总之华诚科技第二天便跟他确定了下来,还问他能否尽快来上班。   如今临近年关,再几个星期就该过年了,程愿原本是打算年后入职。   但既然如此,早些去熟悉一下工作内容也行,他毕竟也有段时间没上班,还能多挣一个月的工资过年给许时悬买礼物。   于是程愿周五便去办理了入职。   他没让许时悬开着他那迈巴赫招摇地送他去,自己打车过去的。   抵达华诚交完各种材料办理完入职手续之后,华诚研发部的总监带着一个老员工一块儿过来了。   这是之前面试时就提过,一开始会有个老员工带他熟悉一下新的工作岗位,当然对方也会获得相应的带新人报酬,这是公司安排的机制,意在叫新员工不要怕麻烦可以多问。   只不过程愿却没想到,这位来带他的老员工竟然是他读研时的同门师兄张维。   正是之前介绍他去南城天锐上班、后来他和天锐闹出矛盾要离职,还试图来说和的那一位。   对方当初毕业时好像是说了来燕城发展,没想到这么巧,正好是在华诚科技。   张维看到程愿也很惊讶,他原本争取来带新员工时只听说对方也是J大的学生,却没想到居然会是程愿。   当初他只知道程愿最终还是从天锐离了职,并且闹得不怎么愉快,但却不知道具体的内情。   后来天锐在南城越发式微,好像公司项目都少了很多,他和那边的老同学联系便渐渐少了。   而他和程愿的关系本就平平,更是不清楚程愿竟然也来了燕城。   再者他还有一个很惊讶的点在于……程愿和以前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了。   虽然人还是那个人,穿着也简单,脸上甚至还架着一副熟悉的黑框眼镜。   但不知道是不是衣服质量变好还是什么的原因,程愿看起来好像从容淡定了很多?   张维一愣之后,连忙笑着去拍了拍程愿的肩膀:“居然是你啊小愿!”   程愿微讶之后,倒没计较什么,浅浅笑着喊了一声:“师兄。”   语气依旧含着客气和腼腆,除此之外也说不出什么更多的场面话。   如此看来,又和以前沉闷内敛的模样一般无二了。   张维刚升起的疑窦便又落了回去。   而研发总监见他们是同门师兄弟也很是意外,连道这都是缘分,接着便更加放心地让张维带着程愿熟悉工作去了。   张维倒是尽职尽责地带程愿去了工位认识了同事,等再领完必备办公用品之后一上午的时间差不多就过去了。   中午他又带着程愿一块儿去食堂吃了饭。   其实程愿很想率先了解一下部门目前的主要业务内容等等,但张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打听程愿的私事,问他为什么来了燕城、是租的房子吗、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打算以后一直在这边之类的。   程愿和他真没那么熟,也不太喜欢对方一上来就这样,但还是碍着同门的面子,含混着笑笑应付过去了。   直到下午,张维才终于开始给程愿讲解起了正经的工作内容。   程愿主动去到了他的工位旁边,站在一旁细听。   张维说:“我们最近在负责一个人脸识别系统,推广范围还不错,很多公司都在运用……”   张维一边说一边点开后台开始给他大致讲了下。   但他们这个系统还在持续研发中,张维演示的时候一不小心进入了一个错误程序。   并且不知怎的结束不了运行。   程愿其实看见了他操作哪里出了错。   可张维不知道是不是碍于师兄的面子,觉得不能在他这师弟面前掉了份,皱着眉头相当倔强地要把这个bug破解。   程愿便只好暂时闭嘴。   并且程愿刚来,确实不清楚后台储存着什么重要资料,只是本能感觉不太对。   最后还没来得及出声,张维拧着眉一个回车,按下了确认删除。   一秒钟便清除了一部分资料,连撤销操作都来不及。   张维转瞬意识到那是什么,额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而他和程愿同门好些年,听过无数次他导师夸赞师弟程愿天赋异禀。   这叫他在此刻不由自主地松开鼠标、抬眸慌乱地看向程愿:“小愿……”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可以恢复的吧?   程愿自主解决问题习惯了,下意识半弯下腰接过了鼠标。   却不曾想就在此时,他们公司研发总监忽然走了过来。   本意是想来关心关心部门新员工适应得如何。   可谁知他一过来,张维立刻便像被抓了包的红眼兔似的,一下子滑开椅子站了起来。   把程愿都给惊了一下。   而张维看见研发总监的眼神已经落在了电脑屏幕上,眉头也顷刻蹙了起来,摆明发现了不对劲。   他心中陡然一紧,接着不知为何,大约是程愿今天待他的态度叫他想起从前程愿一直是个忍气吞声低眉顺眼的性格。   这让他一时鬼迷心窍。   张维开口便推卸道:“赵总监,刚刚操作失误不小心删除了部分客户资料,您先别生气,这事也不全怪小程,我们马上看能不能恢复!”   程愿闻言,动作微顿。   这话听起来,怎么听怎么都像在说是他删除的客户资料。   并且张维这话说完之后,竟还悄悄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怎么,还真是打算让他一来就背这个锅啊?   程愿差点都想笑出声来,他过去到底是给人留下了什么印象,怎么旧日相识的一个个,都觉得他可以任人搓圆揉扁吗?   不知怎么的,程愿突然想起许时悬,忽然觉得许时悬担心他也不是全无根由。   换作从前,他即便心里委屈,但说不定一个想不开还真就默默认了。   但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   程愿站直身子,拿开张维在他肩上的手,眸光直直地看向他,也不再顾及面子不面子,言辞锐利道:“张先生,您这话说笑了,是谁操作失误,监控可都清清楚楚。”   “再说,我倒确实是可以恢复数据,不过我也不想替别人收拾烂摊子,这事儿你自己能干就干,不能拉倒,但可千万别找我,毕竟这还真怪不着我。”   程愿说完,把鼠标一扔,便转身回了工位。 第86章   变故来得太快,方才相处还算得上和气的两个人,居然转瞬之间便翻了脸。   研发部的同事们悄然抬头,看了看此刻一脸菜色的张维,又转头去看已经在自己工位上坐下的程愿。   程愿脸色冷淡,坐下之后打开电脑,相当波澜不惊,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没想到新同事看起来斯斯文文,还以为是个好说话好相处的,居然这么硬刚,一点情面都不留。   大家一时之间心里都有了数,大约明白这新同事以后是轻易招惹不得的。   而张维眼神复杂地看了远处的程愿一眼,可那赵总监还在身边拧眉打量着他,那审视的眼神叫他越发面如土色。   他自己也知道,这无从辩解。   只听赵总监隐隐怒道:“下班之前必须给我解决!”   客户资料的事是大事,张维没办法,战战兢兢地应下,连忙坐回了电脑面前。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能试的地方全都试完了,就是没办法恢复数据。   让同部门一并负责这部分的同事来看也都纷纷露出棘手的表情。   因为这算是意料之外的变故,搞不好大家都得被连累一起加班挨骂,有人便忍不住皱着眉不耐烦地说:“张维你到底干了什么啊刚才,这破玩意儿。”   眼看着距离下班时间越来越近,客户那边应该也很快便能发现不对劲。   张维刚刚也查过了,受影响的客户是精言律所那边,那群律师特别不好打交道,说不准就得跟他们论损定责。   张维急得直抓头发,忽地余光瞥见程愿从工位上站起身往外走去,似乎是准备下班。   情急之下,立刻起身追了出去。   程愿听见身后的脚步,走到落地窗边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来人。   张维看看身后来来往往的人,下意识想伸手拉他去个僻静地方:“小愿,我们聊一下。”   程愿退后一步抬手避开:“有什么就在这儿说吧。”   张维没办法,扫视四周发现目前人还不多,只能硬着头皮说:“小愿,刚才的事我还是想解释一下,你是新人,赵总对新员工特别友好,他一定不会说你什么的——”   他话还没说完,程愿微垂的眼眸一抬,平静的眼神却看得张维一怔。   “所以就活该被你甩锅?”程愿原本还以为张维至少会装模作样地过来道个歉,没想到他还真是不觉得自己哪儿做得不对,那他无话可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这样吧。”   “别,别啊!”张维急切地拦住他,恳求道,“这样,这回的事算我不对,之后我请你吃饭赔罪,小愿,你帮我一下吧,不然今天完不成的话我就有难了!”   “哪儿这么严重。”程愿淡淡道,“最多扣点奖金,周末再加加班,仔细排查一下总能解决,张先生,自己制造的问题还请自己解决。”   张维苦着脸说:“话是这么说,可我答应了你嫂子周末陪她去玩,我再爽约你嫂子肯定要和我闹分手的!小愿,这对你来说顶多一两个小时的事,你就帮帮我吧。”   “我没嫂子,别来这套。”程愿丝毫不心软,越过张维往电梯间走,“就算只花费一分钟,又关我屁事?”   “程愿,话可不能这么说。”张维见他要走是真急了,转过头竟还试图挟恩图报,“咱们好歹是同门师兄弟,而且你可别忘了你上一份工作是谁给你介绍的!”   程愿听后蓦然停下脚步,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实在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只觉荒谬的笑。   程愿回头紧盯着张维,淡声开口:“本来不打算多说,没想到你上赶着把脸凑上来打,行。”   “说是同门,你以为以前我不知道你以老师的名义叫我帮你跑了多少数据?毕业论文的数据也在里面吧,非要说道说道,该谁感恩戴德?”程愿轻笑,“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跟我吠?”   “你——”   程愿步步紧逼:“再说天锐的工作,你是真心为我考虑,还是拿我去换人情,大家心里都有数,没必要在这里装腔作势。”   程愿当初打算回南城时,不是没有其他选择,确实是碍于张维的面子才去了天锐。   不过后来他在天锐明里暗里挨了这么多憋屈,张维从来都没问过一句,直到最后还想劝他留在火坑。   当然了,程愿从来没寄希望于任何人,他从不奢求任何人会关心他帮助他,当初他那副逆来顺受的畏怯模样也确实是他自己愿意忍受。   如今他也没有因此怨怪张维的意思,本就不熟的人,压根儿不值得他为此多思多想,只不过是在此把话分说明白,免得成天说得像给过他多大恩惠似的。   而张维一听此话,脸色果然不怎么好,当初他竭力把程愿介绍过去,确实是受了老同学之托,当时天锐正值发展期,急需能力出众的员工。   他当时觉得凑巧,把程愿介绍过去之后,他还在中间领了一个大红包。   而张维原本也不是多么跋扈的一个人,只不过曾经在程愿这里尝了好处,觉得他脾性温软,总是下意识想要拿捏罢了,如此被当面质问几句,他便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脸上还直烧得慌。   程愿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眸光锐利,他最后道:“张先生,做人别蹬鼻子上脸,你最好还是和我井水不犯河水。”   张维几乎已经没脸再和程愿待下去了。   也是此时,他终于明明白白地发现,程愿真的不再是以前的程愿了。   他记忆中的小师弟内向腼腆到近乎自我封闭,别说与人发生争执,仅仅只是对话时,他的眼神也总是躲闪,不怎么与人对视良久。   他们老师以前也常叹气,觉得程愿太闷太软弱了点。   而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不仅未曾帮助开解,还总是附在他身上试图刮下一点利用价值,享受着呼来喝去的优越感。   甚至已经习惯了。   但如今程愿已全然不同,直视过来的目光,灼得只叫人羞愧。   张维被压得不敢回视,一些曾以为理所当然的要求再说不出口,转过身灰溜溜地离开了。   程愿见他走远,亦收回目光,不再管那许多,转身离开了公司。   走出公司大楼后,程愿沿着冬日的街道往另一条小道走去。   许时悬比他下班早,这会儿已经开车过来在不远处等着他了,因为程愿不想那么引人注目,他便只把车停在了拐角的地方。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温和,程愿慢慢朝许时悬的方向走过去,只觉浑身惬意。   他脚下步伐如旧,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了一些。   方才张维的事是一个意外,却偶然敲醒了他脑海中一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   此刻回忆起来,程愿觉得自己以前好像是过得十分窝囊憋屈。   但回溯到当时,程愿心里其实是没太大的感觉的,就像是有一层薄膜,把那些感受和他的情绪剥离开了一些。   也或许这是身体和心理的防御机制,让他别想那么多,免得身苦心苦。   而最开始,他小的时候在学校被欺负,他默默忍下,是因为不想让爷爷担心,爷爷年纪大了,没必要因为他而多添烦恼。   后来爷爷去世,程愿更没有反抗的欲望了,反正他在世上独身一人,也没有人会真正地关心他,就全都无所谓了,顶多就是多做点事挨几句骂,有什么大不了的。   渐渐地,程愿几乎感觉自己就只剩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地行走在世间。   直到去年误诊出绝症。   这叫程愿意识到他留存的时间不多,再不尽兴,便再没了尽兴的机会。   所以他在绝症这个名义之下,肆无忌惮地发了一场疯,做了许多从前他想都没想过的事。   现在程愿想来,其实当初他或许自己也曾欺瞒了自己,并且成功地把自己给隐瞒了过去。   因为他一直是一个很细致谨慎的人,不管是感情还是做事,他总喜欢再三论证、反复追索,最终去得出一个没有瑕疵不可推翻的答案,他才会选择相信。   偏偏就是那次诊断。   他没有复查,也没有再三思虑,便轻易地相信了那个答案。   是他潜意识里在蒙蔽自己,还是说他那时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最高负荷,再不无法无天一场,他就要濒临极限了吗?   可这些程愿自己都不得而知。   但如今他却清楚地知道,他自己现在是真的变了。   好像一场戏演着演着,不知不觉地便成了真。   此前他得知绝症误会的真相之后,一度以为,他这一场为期半年的梦幻泡影终于被现实戳破,他无法再借此沉溺下去。   因此,他自欺欺人无所顾忌的状态应该停止,他的‘发疯’也该到了尾声。   那么生命无法结束的他,是不是也就应该续上从前的轨道,再次做回他人眼中那个逆来顺受听之任之的程愿呢?   可程愿想到这里时,手机忽而震动了一下,是他和许时悬的定位软件在提醒,打开一看,界面上的两个Q版小人儿已经亲密地抱在了一起。   这表示他和许时悬的距离已经在十米以内。   与此同时,小人儿头顶上那句话再一次浮现——他就在眼前,飞奔向他吧。   程愿随之一抬眼,果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影。   冬日温暖舒适的阳光下,微风轻起,枯黄的树叶缓缓飘落,许时悬闲闲靠在车边,身形修长挺拔,模样英俊气质凛冽,叫人一看便挪不开眼。   但分明是那样冷傲的一个人,甫一看见他,却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   程愿微眨着眼,心中不由自主地继续想,他不要再活成从前的模样。   这次的‘绝症’绝不只是在他的生活中短暂地打了一个岔,而是就此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和人生轨迹。   ‘发疯’没有终点,从那一刻起,他生命的道路已经拐了一个方向,他是终于开始真正随心所欲地做了自己,不再自己给自己设下局限。   而他也明白,在这其中,如果没有许时悬,没有许时悬对他几乎是毫无底线的纵容和宠爱,他没有今天的底气。   原来不知不觉间,许时悬已经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了这么多能量,几乎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和他的勇气、和他对未来的向往,一并刻进了他的血脉之中。   微茫的阳光跳跃在程愿发间脸上,他止住缥缈的思绪,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听从指令,飞奔向了许时悬。   许时悬将人接了个满怀,笑着拍他脑袋:“慢点——”   可他这回话还没说完,程愿却不在乎四下是否有车流行人经过。   掌心攀着许时悬的肩,将他压在车门边上,仰起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第87章   他人的目光在此刻已经变得无须在意,程愿只想吻他。   许时悬微挑了挑眉,迎接着程愿时隔日久却依然不够娴熟的亲吻。   片刻后,冬风渐盛,带起丝丝浸人的凉意。   许时悬没有中止动作,只是单臂搂着程愿的腰,另一只手悄然打开了车后座的门。   随即手臂用力,一个转瞬间,两人便进入了SUV宽敞的后座。   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冷风,也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四下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了潮热的呼吸在流淌。   其实程愿有点懵,没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坐到了许时悬腿上,只不过许时悬的吻紧接着又追了过来,他便也没太在意了。   车厢里的空气感觉越发滚烫,浑身的神经都像拿了根羽毛在挠,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直到最后,程愿骤然感受到了什么……他不禁低头,往那儿看了一眼。   其实最近晚上睡觉许时悬从背后抱着他的时候时常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就算这种情况下许时悬也不松开他,不过他也不多做什么,就这么睡。   此刻程愿抬起眸,对上许时悬沉沉如墨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许时悬却先开了口:“谁叫你招我。”   许时悬嗓音仿佛带着沙哑的颗粒,他屈起手指,碰了碰程愿的脸颊,凝望着他说:“我可都记着,过一阵等你调理好了,我一定要在车里……”   他说到此处,嘴唇凑到程愿耳侧,仅仅对着他的耳朵,说出了那最后两个字。   程愿很少听这种直白的荤/话,耳根子一下就红了。   他望了许时悬一眼,其实他刚刚是想说他身体其实最近调理得还可以,没感觉有哪儿不舒服,等回家之后浅浅那什么几次应该没事。   不过这会儿他见许时悬这眼神,想想还是不提了,万一他原地变身怎么办。   就算、就算要在车里,也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吧。   程愿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直退到车厢角落。   许时悬缓缓呼吸换气,默默平复了一下。   真的造孽啊他。   不知过了多久,程愿见他终于消得差不多了,他手肘支撑着脸,实在忍不住道:“许时悬,那个,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医生?”   其实他仔细想想,他们也就两周没做而已,更别提两周之前那频率了。   “我肾虚确实是病。”程愿现在已经彻底摆烂,能够坦诚面对自己不太行的事实,他接着说,“但你这是不是也不太正常啊?感觉你瘾好大。”   许时悬:“……”   许时悬简直无语,他偏过头幽幽地望着这兔崽子:“这位先生,这是你老公我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正常表现,麻烦你不要以己度人。”   程愿怀疑地望着他,但他想想许时悬上次体检又确实哪哪儿都好,只能认了:“那好吧,那可能是我的问题。”   “本来就是你的问题。”许时悬轻哼道,“而且咱俩这才多久,你要是早点和我谈,那不就早习惯了。”   程愿笑着说:“那我以前也不认识你啊。”   许时悬看他一眼,没说话了。   过了会儿,两人挪到前座。   许时悬再想到刚刚程愿主动扑上来亲他,虽然感觉挺好,但细想来又有点不对。   许时悬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他:“今天上班怎么样?”   “还可以。”程愿是真没受多大影响,接着他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张维的事说了。   许时悬听后哪儿忍得了,蹙眉道:“真是乌龟掉盐罐给这臭王八闲完了,抹布裹小脑了吧,什么煞笔,靠。”   程愿听他突然一顿输出,笑得不行,他怕许时悬气到,赶紧又说:“我才不气,反正今天受影响的肯定不是我。”   “那最好,反正有仇必须当场报。”许时悬说完又忍不住上升扫射,“华诚科技真是药丸,什么人都在里面待得住。”   等他叨叨完,才发现程愿还在看着他笑。   “笑什么?”   程愿眼眸弯弯:“我还以为你会说让我别干了辞职呢。”   毕竟按照许时悬之前的作风,大约是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他可以给他任性的自由。   车子行在红绿灯口停下,许时悬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我看你好像还挺高兴的,那有什么办法,高兴就继续干呗。”   程愿一怔。   红灯倒计时很快结束,许时悬启动车子,不经意随口道:“只要你开心,怎么都行。”   程愿眨眨眼,要不是现在正在开车,他又想亲他了。   “从下周一直到过年,我估计得忙一阵了。”许时悬开一半又和程愿交代了下。   程愿表示理解,年底忙很正常,他便说:“嗯,好,到时候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就行。”   许时悬所有车钥匙都放在家里,他想开哪辆开哪辆,而且还有司机,只不过程愿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也不太喜欢自个儿开着堵车。   “放心吧,没事儿。”   许时悬便依了他:“等过年放假就好了。”   说着他又临时起意道:“不过这两天还没什么事,正好城郊那边新开了家滑雪度假酒店,要不咱们去那儿过周末?”   以前程愿基本不会和许时悬出去约会,也不一起去哪里玩,其实他不是完全不想,他没有那么宅。   只不过当时程愿处心积虑希望许时悬早点跟他分手,便不欲做太多增进感情的事,也不想在两人之间留下那么多回忆。   如今境况不同,程愿自然不必再有所拘束。   他眼睛亮亮地点头:“嗯嗯,好,我还没滑过雪呢。”   许时悬见他感兴趣,笑道:“我教你。”   “好。”程愿说完又想起家里那个,连忙提到,“我们回家把许圆圆一起接上可以吗?”   阿拉斯加本就是雪橇犬,对冰天雪地有天然的亲切感和熟悉感。   “行啊,那边正好允许宠物入住。”许时悬点了头,又开玩笑道,“正好到时候体验一下狗拉雪橇,养它千日用它一时,它小子回馈我的时候到了。”   程愿笑道:“你真是够了。”   于是两小时之后,两人便带着一只预备苦力一并出现在了滑雪度假酒店。   许时悬在办理入住时,程愿便按着已经兴奋起来的许圆圆蹲在一边。   许圆圆的豆豆眼直发亮,简直恨不得自己此刻能说话,否则不足以表达它的雀跃之情。   程愿差点被它背着往外拖,无奈地揉揉它的脸:“你这一身劲,你哥要真让你拉雪橇估计是奖励你吧。”   这会儿许时悬也办完了入住,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不过与此同时,旋转大门那边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你不是说这周不来吗?怎么突然要来啦?”   “我律所那傻逼系统出了毛病,登不上去,合作公司那边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这点bug都修不好,干脆休个周末算了。”   “然后大小姐顺便再视察一下您家这酒店建设是吧?”   “好说好说,这不一开业就请你们——卧槽,程愿!!”   方艾突如其来的这一嗓子,把她身旁的邵遇吓了一跳,亦随之望了过去。   程愿一抬头,便看见了方艾和邵遇两个人一脸意外地看着他。   未及反应,方艾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要不是许圆圆横在中间,她得把程愿翻来覆去看个够。   方艾不知为何颇有些激动:“你之前跑哪儿去了,悬哥找你找疯了你知道吗,而且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居然把我都删了!!不过悬哥知道你回来吗?”   其实许时悬找程愿这件事没很多人知道,只不过当时找了林思为帮忙,而林思为和她跟亲兄妹没两样,她不知道才怪了。   方艾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看样子是想给许时悬通风报信,可就在此时,身旁的邵遇戳了戳她。   “干嘛呀。”方艾脱口就道,“你没听林思为说悬哥当时看起来都快神经了吗,简直就像小段以前那样子你忘了?不行不行我受不了。”   在她看来,程愿绝对喜欢许时悬,许时悬就更不用说了,既然如此,那根本没有分离的理由。   要是又像她发小那样和心上人分隔多年,这种苦她一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   邵遇赶紧小声道:“不是啊,悬哥就在那儿呢。”   方艾闻言一顿,一抬头果然看见许时悬走了过来,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方艾这才意识到自己消息滞后了,但人生尴尬才是常事,方艾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眼神在他俩之间来回:“所以这是已经和好了?”   许时悬轻唔一声:“难为你还替我着想。”   倒是程愿,猝然又从旁人口中听到了有关于许时悬当时的只言片语。   他下意识看了许时悬一眼,眸中有些愧疚,过后这才回复方艾道:“小艾姐,真的不好意思。”   方艾一听就知道当时可能是有误会,不过既然已经解除,那也就没什么了。   她摆摆手道:“算了,小事,你们也过来玩?”   程愿点点头:“嗯,对的。”   许时悬牵过程愿手中许圆圆的绳子:“你这不废话。”   “嘁。”方艾嗤笑一声,“本来想说我做东,但悬哥你这样很打击我请客的心情。”   一旁的邵遇不客气,出来对他们笑着说:“我们都是她请客,悬哥,给个表现的机会呗。”   这处度假区是会员制,看程愿和许圆圆的模样,以后估计还会再来。   不过试营业期间入会员确实有些麻烦,刚才许时悬便没办,这会儿方艾来了倒是方便。   于是许时悬便应了下来:“那谢了。”   接着几人便一并都往那边去了,但在办理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网络问题还是系统问题,居然又出了毛病,一时卡不进去。   这就让方艾很焦躁了:“我今天是撞鬼了吗,怎么到处的系统都有问题。”   负责办理的人看他们家大小姐黑了脸,也很是紧张,越紧张越出错,额上汗都下来了。   “不如让我看看吧?”   他们几个之间倒是无所谓,但如果之后影响其他客人就不太好。   方艾此前帮他良多,程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程愿进去之后,仔细查看了一下,发现只是一个插件问题,没一会儿便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   方艾之前还真不了解程愿还有这一手,惊讶道:“牛啊你小程同学,原来你是搞计算机的啊?”   程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对。”   “那我以后要是碰见什么问题是不是可以直接找你了?”   程愿点了点头,真心实意道:“随时可以。”   方艾得他应答,望了许时悬一眼,结果发现他们恋爱脑悬哥居然没什么异议,这回居然不吃个醋?   办完卡之后,两边便告了别。   只不过第二天在滑雪场又遇见了。   程愿和许时悬他俩先去,一开始许时悬带着程愿滑了好几趟,程愿学得倒是快,体悟了不少滑雪的乐趣。   只不过他新手初学,大约姿势不对,很快便觉得有点累。   可许圆圆还在那儿兴奋得四处奔跑,程愿便让许时悬一边滑一边溜许圆圆,他自己去了休息区休息。   正是这时候碰上邵遇他们的。   彼时邵遇和另外一个漂亮青年在一处坐着,邵遇手机横屏好像是在打游戏,另一个青年面前则摆放着电脑,应该在临时处理工作。   邵遇余光看见他,立刻便冲他笑着招了手:“程愿!这里这里!”   程愿闻声走了过去,与此同时邵遇身边的青年抬起了头,气质冷淡,但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邵遇其实和程愿也不算熟,不过耐不住他性子活泼开朗,积极地和程愿介绍道:“这是裴翊。”   邵遇说:“小艾他们还在滑雪呢,我累了过来歇会儿打打游戏,裴翊凑巧有学生找他改论文,就也过来加加班。”   程愿点点头,不及他多说什么,邵遇已经往旁边挪了挪,给他挪了一个位置出来。   对方和善可爱,程愿心有好感,便坐下了。   刚一坐下,邵遇忽然看了旁边裴翊的电脑一眼,想起什么,又回来问他:“小程同学,昨晚我记得你说你是学计算机的是吧?”   程愿点头:“嗯,对的。”   他这话一应完,只见另一边正在批改作业的裴翊也抬了头。   邵遇见状便赶紧跟他解释:“是这样的小程同学,裴翊有个学生交上来一个论文,但内容涉及到化学和计算机的交叉学科,我们没人是学计算机的,这临时也不知道问谁,所以他有几个问题能请教你一下吗?”   程愿只是应用厉害,理论并不一定行,何况还涉及化学,他便周全地说:“谈不上请教,我可以试试。”   见他这么应,邵遇赶紧起身,让他坐到了他们中间。   而裴翊是个比程愿话还少的人,邵遇替他解释完他便不再赘述,只是把电脑屏幕转向程愿:“麻烦你了。”   程愿笑了笑:“没有。”   他定睛一看,发现涉及到计算机相关的问题对外行人来说或许是有些复杂,还好他真的会。   他条分缕析地跟裴翊解释清楚,而裴翊既问人便信人,程愿说什么,他便直接往批改意见上写什么。   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这让程愿心里莫名有些触动,就类似于……成就感?   末了,裴翊又毫不吝啬地直白夸赞道:“你很厉害。”   邵遇在旁边也连连点头:“真的!你们刚说的我完全听不懂,我又误入学霸窝了,我就逃不开被碾压的宿命。”   分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夸奖,程愿以前也不是没有听过。   但此刻不知为何,他蓦然顿了一下。   大约因为他们是和许时悬有交集的人,而这一次,他们找他和夸他,却不是因为许时悬。   仅仅是因为他真的帮上了他们的忙,靠他自己从前一路走来积累的那些知识。   这让程愿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   无意识间,心里一些名为‘自信’的东西随之悄然冒出了头。 第88章   许时悬进休息区的时候,程愿正在和邵遇一起打游戏,裴翊则还在一旁敲着电脑。   准确地说是程愿坐在中间,拿着邵遇的手机在飞快地操作,邵遇扒在他肩膀上两眼放光地看他放大招。   “哇哇哇耶!!又赢了!愿愿你太强了!对面那个追着我杀了好几天,还一直语音骂我菜鸡,气死我了,你能不能帮我再闪死他一回!”   程愿哑然失笑,毫不犹豫地说:“能,我顺便教教你。”   “好!”   许时悬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不禁挑了挑眉。   在程愿过往的生活当中,缺位的因素实在太多,可如今看来,他并不是拒绝相处也无法相处,只不过是从没有遇见过不错的朋友罢了。   他家愿愿以前确实是有点倒霉蛋的。   不过……许时悬见程愿偏过头和邵遇说话时,那脸都快凑一起了!   许时悬迈开长腿走过去,顺手便把坐在边上的邵遇提溜了起来。   “诶诶我游戏,谁啊——”邵遇边说边回头,看见是许时悬声音立刻都小了,“……悬哥,干嘛啊?”   许时悬把邵遇往外拎:“你家闻希执在找你。”   “唔,是吗?”   “C区。”许时悬说着,又从程愿手中把邵遇的手机抽出来递给他,“去吧。”   邵遇接过手机,又狐疑地看了许时悬一眼,过后忽然笑起来:“悬哥,你在吃醋吗,好小气哦。”   不等许时悬回答,邵遇又赶紧跟坐在一旁的裴翊说:“裴翊裴翊,咱们快走,别当电灯泡辣。”   程愿闻言脸一红,连忙站起来说:“没有!”   他按了下许时悬,又回头看还在工作裴翊,忙说:“他还在工作呢。”   偏巧裴翊此时合上电脑,站起身淡淡说了句:“刚好结束,你们慢聊。”   说起来好像还真是要给他们腾地方似的,程愿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抿着唇瞪了许时悬一眼。   许时悬看着倒是新奇,心想这是为了这俩跟他耍脾气呢?   他没说话,站一旁老神在在地看着程愿。   邵遇却适可而止,笑得可可爱爱地解释说:“不逗你了,愿愿,因为我们待会儿要回城里,就先走了,回头再找你出来玩哦,拜拜~”   裴翊也说:“再见。”   裴翊这话是只对程愿一个人说的,因为裴翊不像邵遇他们从小认识许时悬,他只认识程愿。   程愿听后,便赶紧和他们招了招手:“嗯嗯,拜拜,注意安全。”   直到目送他们出门,程愿这才收回了目光。   而他倒也没和许时悬再多纠结这事,只是见许时悬是一个人回来的,这才问道:“许圆圆呢?”   “你在这边乐不思蜀,终于想起来还有个狗子了?”许时悬幽幽道,“方艾牵去玩了。”   程愿看得一阵好笑,挽上许时悬的手臂,笑道:“许时悬,你好幼稚。”   许时悬哼了一声,片刻之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过后俩人也没在休息区继续待多久,出去之后,方艾把许圆圆还给他们,又同他们告了别,说要先回去,还顺便客气地邀请他们说以后有机会一起吃饭。   而程愿和许时悬则又多留了一天。   白天滑雪累了,晚上便泡温泉,泡完第二天又坐观光缆车欣赏雪景,还带着许圆圆在雪地上肆意奔跑。   程愿这两天简直都要把他之前二十几年没看够的雪全都看回来,许时悬还陪他夹鸭子堆雪人,玩得好不尽兴。   就连精力旺盛如许圆圆这两天兴奋过度,回程的车上都趴在后座蔫儿下去。   许时悬问他:“开心吗?”   程愿狠狠点头:“开心。”   见他开心,许时悬也高兴,觉得再好不过的日子也就是这样了。   只不过回去之后,许时悬便迎来了年底最后一波的忙碌。   他天天早出晚归,而现在程愿也开始正常上班,没办法再陪他去许氏了,以至于现在许时悬只有晚上能见着这人一会儿,他对此怨念颇深。   但与他相比,程愿这边可谓是一切顺利。   他周一继续去华诚科技上班,得知上周五张维自己弄丢的那些客户数据他周末加班了两天总算恢复了过来。   但好像因此耽误了合作方不少事,对方要求按合同索赔,公司这边承担了责任,虽没因此开除张维,可也扣除了他的部分绩效奖。   张维对此没有异议,而后每次见到程愿,也基本都是绕道走,此外程愿听说他好像还申请了换组,大概是不好意思继续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至于他们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因着程愿刚来就发生了这么件事,愣是没人敢随意使唤他,和他说话交流也都客客气气的。   人好像总是这样,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   程愿从读书打工到毕业上班,这么多年来,总算是体验到了一回正常的办公室环境。   当然并不是因为这里有多好多规矩,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硬气了起来、学会了拒绝而已。   由此程愿这段时间还真算不上忙,准点上班准点下班,偶尔回家还能给许时悬做做饭,或者去许氏接他一下。   程愿对这种状态相当满意。   除此之外,更令他意外的是,他和邵遇裴翊他们的关系还真渐渐好了起来。   起因就是那天滑雪返程之后,邵遇时不时会邀请他打游戏,程愿出于本身专业原因,接触各种软件的机会多,新游戏出来他都会看看,他自己也还算爱玩,这么一来二去就和邵遇混熟了。   至于裴翊那边,大约是那次裴翊发现程愿专业知识很扎实、讲得又简洁明了,之后遇到相关问题,裴翊便会直接在社交软件上戳他。   为表谢意,裴翊还给他介绍了一个私活儿,是和裴翊同在P大化院的一个老师开了家咖啡店,店里需要一个点单小程序。   这种小程序程愿几小时就能搞出来,而与之相对的报酬却不低。   并且因着他是裴翊这边的关系,雇主很快就把款项给他转了过来。   因此程愿的卡里突然就有了钱,比他的工资还来得快。   之后程愿便又顺理成章地请了裴翊吃饭,连带着邵遇和方艾一起。   就这么来来回回,不知不觉间,程愿和他们渐渐就变成了即便是寻常没什么事也可以互相分享一下生活趣事的关系。   而那次吃饭时方艾喝了两口就不小心喝大了,让她突然想起之前程愿把她删了的事,她当时就揪着程愿的领子跟他说,就算以后再和许时悬吵架,也不准再这么做了。   她说悬哥是悬哥,你是你,朋友是朋友,不能一刀切,不然她会伤心的。   由此程愿渐渐确认,他好像真的交到了朋友。   程愿心里听得也莫名触动,跟着一块儿喝了不少。   喝完之后,他们几个都有人来接,全场唯一单身狗方艾也被她另一个发小兼裴翊的爱人段星敛接了回去。   当然裴翊临走之前说要陪他一起等许时悬过来,可程愿想着许时悬最近在忙,压根儿就没跟许时悬说。   结果谁知道!   那天居然碰巧遇见许慕冬和柯清在这里吃饭,他们看见程愿喝得脸红红,居然就一块儿把他带回去了!   程愿当时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喝了酒之后神经到底更迟钝些,从另一方面来说,又变得越发柔软,一些寻常守礼的距离在此刻便悄无声息地消弭了下去。   许慕冬和柯清把他送回白栖园之后,许慕冬连忙去给他拿热毛巾来擦脸,柯清这么冷清的一个人也亲自给他煮了醒酒汤喂他喝。   就和照顾亲儿子没有任何区别。   而这会儿许时悬还没回来,俩人便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程愿就盖着毯子在一边闭着眼乖乖睡觉。   睡着睡着,程愿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脑袋往柯清那边挪了下,口中低喃了一声‘妈妈’。   当时柯清脸上没什么反应,将冷酷淡定贯彻到底。   可温暖的掌心却轻轻拍上了程愿的背,回应道:“嗯,妈妈在。”   许慕冬当时一个原地嫉妒,唰一下蹲到程愿身边,可他不管怎么哄,就是等不到程愿喊一声爸爸,难道和爸爸有仇吗!   许慕冬相当伤心,可又不能真把程愿给弄醒了,为此他后来怨念了好一阵子,三不五时地就跟程愿暗示。   可程愿当时就是无意识的行径,第二天醒过来就不记得当晚的细节,因此一直没能get到许慕冬的意思。   只不过经过这件事,程愿和许慕冬柯清之间的关系越发的近。   近到就连许时悬没空陪同的时候,程愿也可以独自前往冬澜山墅和他们一起吃饭闲聊,或者什么都不干,他只去那边晒晒太阳睡睡觉也都没问题。   程愿性子是那么内敛含蓄的一个人,竟也不觉得有丝毫拘谨,感觉十分自在。   大约,这就是许时悬跟他说的,家里人的感觉吧。   总而言之,程愿这段时间可谓是全面开花诸事顺心,就没有一处感觉不好的。   他整个人的状态几乎是焕然一新,浑身都透露出大写的柔和,幸福喜悦几乎都要化作实质溢出来了。   这天许时悬下晚班回家时,看见程愿正窝在沙发里玩游戏,估计又是和邵遇一起,语音里偶尔会出现邵遇咋呼的声音,程愿眼角也挂着笑意。   偏头一看,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在保温板上放着,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程愿亲手做的。   许时悬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神色不禁也温柔下来。   心想,这样就很好。   不像从前,他下班回家,总是能看见程愿眼神空洞地在发呆,即便有时坐在阳光下,也总感觉像是随时都要随着微风碎掉了,越是装作若无其事,越叫他心慌。   可现在的他是那么鲜活。   许时悬换下鞋,走到程愿身后默默将他抱进怀里。   程愿抽空看他一眼,手上一边操作一边跟他说:“回来啦,累不累?饭菜在桌上,我马上就打完了,你等我下。”   许时悬亲他一下,下巴搁在他头顶,失笑道:“打你的吧。”   五分钟后,程愿结束战斗,立马把手机甩到一边,反身扑进许时悬怀里。   他一连在许时悬脸上亲了好几口,笑着说:“去吃饭吧。”   许时悬却没动:“抱会儿。”   程愿知道他最近加班挺累,便乖乖待着没动。   嘴上轻声和许时悬说着些日常的话:“明天周六休息之后再上两天班,我们部门就可以放年假了。”   许时悬搂着他,另一手卷着他的头发玩:“那正好,过两天我得再飞一趟申城今年的工作就结束了,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去申城吧。”   “嗯,好。”程愿没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过了会儿他又问,“你明天要加班吗?”   “要。”许时悬应完又说,“怎么了,有事?”   程愿笑笑:“没,就是邵遇哥临时请我明天去看一个演唱会,你既然不在家的话,那我就回复他说可以咯?”   许时悬闻言微顿了一下,好像不怎么愿意,不过他想到什么,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去吧。”   可等他答应之后,程愿却抬起了头,眸光有些探究似的看着他。   一直看了好一会儿,许时悬点了下他的额头,失笑道:“你这什么眼神,让你去你还不高兴了?”   “不是,我只是感觉你有点奇怪,你怎么什么都答应我。”程愿说完,沉默了会儿,忽而话锋一转,他出其不意地问道,“许时悬,你是不是担心我抑郁啊?”   许时悬没料到程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问话,一时间愣了一下,以至于没有及时否认。   而他的这个反应则尽数落在了程愿眼中,这和肯定回答几乎没什么两样了。   其实程愿早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许时悬对他实在太好太迁就了。   当然许时悬以前对他也很迁就,可那也分事情,许时悬性子里就带着强势,有些事他不会让步的。   比如明天看演唱会的事,换作之前,许时悬大约会强烈要求他明天不准去,陪他去许氏。   这让程愿觉得许时悬虽然还是异常关注他,但这和以往的关注似乎不太一样。   许时悬以前巴不得把他绑在身上,最好什么人都别理,可现在,许时悬带他见家长、希望他工作好、愿意他和朋友多多相处……   就好像,希望他能多多分散注意力,同时拥有很多很多的东西。   要具体说起来,程愿倒推着时间线,这些变化好像是从许时悬得知他绝症真相时开始的。   当时他确实感觉许时悬情绪有点不对劲,许时悬是误会……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此刻见他的反应,程愿觉得他没有猜错,许时悬好像是曾担心过他想不开。   程愿眼眸微转,片刻后他浅浅呼出一口气,同许时悬坦诚开口道:“许时悬,我承认,我之前有阵子是不太想活了。”   听他突然承认,许时悬眉心止不住地拧了起来,手指攥紧了程愿的手腕。   “别别,你先别激动。”程愿可不敢大喘气,忙继续道,“因为那时候确实觉得没什么意思吧,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完全没有那种危险的想法,真的。”   “真的一点点都没有。”程愿举指发誓,认真地跟许时悬说,“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舍不得想不开呢,你对我特别特别重要,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的。”   许时悬听后,同程愿对视良久,眸中的仓皇方才渐渐褪了一些下去。   程愿伸出手指抚平他的眉心,他轻声说:“所以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对我,我想我们两个在一起,都能轻轻松松地做自己,大方向对方提出任何要求。”   “因为你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做出任何改变。”程愿说完又笑起来,第一次大言不惭地开口道,“而且我觉得我好像也蛮好的。”   “不是好像,也不是蛮好,是最好、非常好。”   程愿刚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被这么一说更加害臊,他垂了眸,连忙转移话题道:“反正、反正就那个意思吧,而且我挺喜欢你管着我的,你不管我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听到此处,许时悬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癖好。”许时悬半笑着说完捏住他的下巴,眉目幽幽,慢慢换了态度,强势地说,“那明天不准和别人出去,陪我。”   程愿眼睛亮亮的,下巴在他掌心点点头:“好!”   “以后去哪儿必须跟我报备,不准先斩后奏。”   “好。”   “把我照片设成屏保,有人问起必须说是男朋友或老公。”   “好好好,什么都好。”   “现在,亲我。” 第89章   于是第二天,程愿便和许时悬一起去了许氏。   今天周六,公司大楼里人没平时那么多,但也有不少赶着年底加班的人,就连孟呈也在。   孟呈好些日子没见到程愿了,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和程愿说话不想走。   不过他属于是没赶上好时候,程愿跟他说着说着,竟突然问了许时悬一句:“我可以继续和他聊天吗?”   孟呈的话戛然而止:“?”   许时悬现在可是底气十足,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孟呈一眼,冷酷无情地说:“不可以。”   孟呈:“??”   他以前一直觉得程愿才是说一不二的那个,许时悬完全就是个老婆奴。   于是他相当自信地觉得程愿估计都不带搭理许时悬的。   可谁知道程愿听后回过头,竟是对他说:“那我们就先不说话了吧。”   并且说完就紧闭上了嘴,俨然就要让这话成为最后一句交流的意思。   孟呈:“???”不是,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近日收心养性没什么风流韵事的小孟总受不了这等打击,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走后,许时悬坐在办公椅里,懒洋洋地说:“拿我当枪使是吧。”   程愿抿唇笑了下:“他话太密了。”   机关枪似的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实在是接不了一点。   许时悬失笑,朝程愿伸出手,忽而道:“那我这么配合你,你要怎么感谢我?”   程愿把手搭上去,许时悬顺势便把玩了起来,一点一点挤进程愿的指缝,像在把玩什么上好的羊脂玉。   程愿被他碰得浑身一抖,再垂眸看许时悬别有深意的眼神,他大约明白了什么。   程愿耳根有些发麻,但最后到底还是轻声答应了下来:“下次在家里,你也可以这么玩。”   置换场景,你说什么我都听。   许时悬得到满意的答复,往后靠进椅背中,不由单手拽了拽领带,看向程愿的眼神越发浓厚,活像要把他生吃了似的。   这兔崽子还挺会画饼。   最近不就仗着他自己肾虚这事,什么话都敢跟许时悬说,简直是肆无忌惮。   许时悬就看他还能有恃无恐多久,这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而且最近他们锻炼养生可一样没少,这人气色简直好得不行。   许时悬说:“过两天再复查一下,马上就是假期了,你等着的。”   程愿无惧他的威胁,心想反正又不是现在。   而且……等着就等着呗,他又不是不愿意。   程愿弯腰亲了他一下,然后就脚底抹油跑进了休息室。   不过许时悬今天加班的时候,程愿也没闲着,他在做他的另一个私活儿,这回是邵遇介绍给他的。   邵遇家是文娱界大鳄,而娱乐圈的钱最好赚,随便哪个明星稍微出名点的都得经营一下自己的粉圈,从而就衍生出了很多投票啊排名啊互动周边啊什么的。   这些东西都需要一个内部的小程序或者互动平台来进行,那也就是说,程愿可以发挥的地方简直太多了。   而这个把月他虽然就接了这么两单私活儿,但是账上却一下子不再空空如也,趴上了不少钱。   如此一来,不消多久,在维持许时悬花销的基础之上,他也很快就能存够自己单独开工作室的钱了。   并且他这段时间在华诚,默默地听听看看,还真的学到了不少关于科技公司独立运营的经验和知识,以后肯定用得上。   总之生活充满了希望,程愿对此觉得相当有奔头,心中也没再觉得有压力,一日复一日的轻松。   转眼便是5号下午,华诚科技提前发了工资之后,就正式开始放假。   程愿在华诚还是头一次领工资,数额不少,于是当天晚上他没忍住激情消费,请许时悬外出吃了顿大餐,回家时也没忘了许圆圆,给许圆圆买了好多零食。   程愿对此心里相当舒爽,他终于不用再像之前那么抠抠搜搜、可以大胆地给他家头牌花钱了。   他现在也十分理解那些总爱使劲砸钱的榜一富哥富姐们,因为他也好喜欢给许时悬花钱的感觉,真是舒坦。   并且他花着花着还上了瘾,第二天他和许时悬一起飞申城的时候,他相当主动地订了一间超豪华视野的全江景套房。   就像是为了弥补上次悄悄让许时悬住标间的委屈似的。   而这次许时悬来申城,是还有最后一个论坛会议要开,等这事结束,他也可以迎来假期。   原本程愿以为他们得结结实实地开上一两天的会,他都准备好自己到处逛一逛了。   他研究生毕业至今,也快两年没有回过申城。   却没想到许时悬下午四点不到就给他打了电话,说他今年的工作阶段性结束了。   “啊?”程愿惊讶道,“这么快?”   “可能都急着过年放假,一个个效率激增,难得直入主题不说废话,晚餐也都不聚了。”许时悬在电话那头说,“你在哪儿呢?我来找你。”   程愿说:“酒店楼下,我刚下来。”   “嗯,等我。”   许时悬的车没一会儿便开到了酒店门口。   他敲了敲司机椅背,给对方转了个大红包,让对方之后不用再管,可以放假了,接着便下车朝程愿走去。   程愿笑着朝他走过来,一见他便问:“那我们今天要赶回去吗?”   “算了,明天回吧,来来回回的太累。”许时悬自然地牵上他的手。   而现在这个时间点不上不下,吃饭和休息有点早,其他又没什么别的事。   许时悬便说:“要不逛会儿?”   程愿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好!”   许时悬便替他拢了拢帽子围巾,牵着人往江边去了。   申城和燕城的城市气质大不相同,行走其间便颇有感受。   不过程愿虽然在申城也算待了七年,可他那几年基本都在J大附近盘旋,生活简单得不行。   所以他对申城并不怎么熟悉,都是跟着许时悬走。   反正许时悬在哪里,他就觉得哪里有意思,倒是也无所谓。   不过走着走着,许时悬脚步微停,偏过头问程愿:“要不要回学校看看?”   其实程愿对学校的归属感不是很强,不是说他没有母校认同感和荣誉感,他在别处看见J大相关的信息都会驻足停留,也会为学校取得的成就而愉悦。   只是……他在J大那几年,恰好和他人生中最黯淡的那段时光重合。   从爷爷生病到病重再到去世,以及之后程愿久久无法从这种伤怀中剥离,全都是在这段时间。   所以每每程愿回忆起在J大的那段时光,感觉总是布满了忐忑和阴云。   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偶然来到申城,他估计也不会想要回J大看一看。   可如今许时悬在身边,更重要的是他本科也是J大的学生。   这是两人在过去难得能扯得上勾连的缘分。   程愿便点了点头,笑着应:“好啊。”   半小时后,两人打车来到J大门口。   学校大门一如往昔,深厚沉重地屹立在冬日风中。   两人都是旧日校友,刷了身份证之后便轻易进了学校。   只不过今年已经到了尾声,外出的学子多要归家,学校里清清静静的,人少得几乎看不见。   而百年学府的砖瓦草木,见证了无数人来来去去的更迭变换,也不会因为这一两年的时光有什么改变。   和记忆中还是一样。   许时悬牵着程愿沿着学院路慢慢往前走,走过常绿树荫、走过红墙教学楼、走过微波轻漾的湖边……   分明是很熟悉的每一步,是两个人各自都很熟悉的每一步。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牵住了对方的手,这在从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所以竟在熟悉之中又掺杂了一丝陌生的感觉。   许时悬看着经过的教学楼,眼前的画面好像忽然闪回到了当时,他依稀看见了程愿抱着书本上下课的模样。   经过食堂时,又好像见到他在餐椅前慢吞吞吃饭的样子。   ……   如此种种很多很多,每经过一个地方,他似乎都能回溯脑补出那些年程愿是不是也在这里待过又走过。   而他的画面中其他人全都是模糊的虚影,只有程愿一个人清清楚楚。   “许时悬,你以前会去食堂吃饭吗?”忽地,他听程愿轻声开口问道。   许时悬回:“当然了,本科好几年,肯定食堂吃得多。”   “那你也住学校吗?”   “对啊,你这问得都是什么话。”许时悬捏了下他的脸。   程愿抬眸看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以你的条件,不会挤学校宿舍,天天有司机接送,餐餐也有专人配备呢。”   许时悬无奈道:“我是来上学又不是来当大少爷的,那也太夸张了。”   他们家不主张高调,许时悬来了这边之后,家里除了有让人保护他的安全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安排。   而听他这么说,程愿轻轻地‘哦’了一声。   言语间有一点点浅浅的失望,因为他心想许时悬既然和大多数学生没什么两样,在学校的时间也这么长,那怎么就没有碰见过呢?   这么没有缘分的嘛……   程愿不死心地问:“那你那时候在学校受欢迎吗?我好像都没有听说过你。”   他觉得就算许时悬低调,但以他的条件,人气肯定不差。   可他不提还好,一提许时悬就忍不住咬了咬牙,这人什么金鱼脑袋,真是忘得干干净净啊。   许时悬暗暗呼了一口气:“那是你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好叭,好像也是。”程愿想想也是,那时候他都没空也没心情关注学校里多余的事。   正此时,两人走到了湖边礼堂。   他们计院的毕业典礼一向都是在这里办的,不过礼堂门关着,两人便没进去,绕着外围继续往湖边走。   走着走着,正好看见附近有个自动贩卖机。   而他俩走了一路也渴了,许时悬便过去买水。   这用不着两个人,程愿没去,自己先在礼堂背后的湖边长椅上坐了下来。   程愿记得他以前偶尔会到这里来坐会儿,因为这里地方偏僻,礼堂除了有活动时也基本不会开,没什么人会来这儿,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发呆。   他取下眼镜,闭了闭眼,感受了一下从以前吹到如今的风。   不过两厢境况不同,他现在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发呆放空的时候了。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程愿笑了起来,随意地回头。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却蓦然一顿,脑海之中飞快地跑过了一副旧日画面。   此刻他看着许时悬逆着微光向他走来,他眼前有些模糊,但随着许时悬一步一步靠近,就像拨开了时光的迷雾,璀璨耀眼地走到了他面前。   许时悬拧开水递给他:“喝一口。”   这熟悉的角度和类似的场景。   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个人这样逆着光走来,朝当时正在流泪的他递出了一张柔软的手帕:“擦一下。”   直到如今,骤然重叠。   程愿逆着身形,抬眸仰望着许时悬。   他眸光止不住地微颤,再一次说出了当初他们在南城初见时,他便在醉意朦胧中对许时悬问过的那句话。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90章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程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心脏亦是为此蓬蓬跃动起来。   或许他更应该问,我是不是在这里见过你,我是不是忽略了很多,而你是不是都还记得。   可他此刻虽说是灵光一闪,但他也只闪出了一个大概,很多细节都记不太清楚。   他只想起来大约是六年前,哦不,现在应该是快七年前了。   具体的时间他想不太起来,只记得那时像是已经到了夏天,那年他十九岁,大二即将结束。   那天他在图书馆补完堆积已久的课程作业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   他像往常一样,在这里坐了下来。   原本打算静一静就走,可当时程愿自己都没有想到,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触及了他,或许是初夏的微风、也或许是碧色的湖水或者是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掌声。   总之他情绪突如其来地决堤,像是濒临崩溃一般,无声无息地便哭了起来。   那时他爷爷刚去世不久,程愿亲自将爷爷的骨灰送回了满星岛。   其实自从爷爷生病以来,除了爷爷不肯花钱治病的那次,程愿几乎没有再哭过。   之后从爷爷咽气,到预约火化,再到他把爷爷的骨灰下葬。   封棺盖土、立碑成墓,从此他世间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   他一直都没有哭过,全程冷静又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些后事。   之后他也没有在满星岛过多停留,回到学校,照常上下课照常补作业,照常独自在人潮涌动中来来往往,看起来是那么正常。   他原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却不想那样一个不期然的时刻,终是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许时悬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偶然撞破他的现场,他没有大惊小怪,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也并不丢脸的事,他只是向他递出手帕,温和平静地对他说:“擦一下,脸花了。”   可那会儿程愿取下了眼镜,又哭花了眼,本就不太清晰的视力越发模糊,他根本没太看清许时悬的长相。   只是许时悬逆光走来,停留在他面前的这一幕,他却记了很久。   是每每午夜梦回,也会怦然回顾,觉得那天是否有白白的月光照拂而下的程度。   可当时程愿从未养成求助他人的习惯,更羞于让别人看见他的脆弱,于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之后,便起身匆忙离开。   后来程愿回去发现手帕还在,他把手帕洗干净,想还给对方。   但他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更遑论去哪里找他,程愿那时有些懊恼,后知后觉自己那样好像有点不礼貌。   他之后又去了那个湖边两次,但也都没有再等到对方。   再之后,便发生了程海要将满星岛的房子变卖的事。   那时恰逢期末,程愿考完试就匆匆回了满星岛,经过一番拉锯,他还是什么都没留下。   等他再回学校时,已经差不多时临近开学的时候了。   人海茫茫中,程愿知道大约不可能再碰见那个人了,并且本就是萍水相逢,对方好心施以援手,大概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于是程愿也将手帕收起,任由这段记忆日渐褪去。   如今骤然再揭开帷幕,只觉冥冥之中,万事颇为神奇。   此刻再回想大半年前,他所以为的南城初见。   他那时也问过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许时悬。   当时程愿还以为是在天锐楼下的惊鸿一瞥,又或者是那晚醉后的乱语胡言。   却不曾想过,这竟然会是埋藏在时光里的模糊印记,在无意识之中便驱使他问出了那句话。   此刻许时悬听他突然这么问,也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他之前明里暗里地暗示了这么多次,这人都毫无反应,居然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   不过他看了看四周,心下恍然,还得是情景复刻。   早知道就早点把人带来了。   许时悬笑了起来,惯常凌厉的眉目染上笑意,许时悬得意地问:“终于想起来了?”   还真的是他。   程愿接过水没喝,放在一边,他依旧抬着眼,认认真真地望着许时悬,好像忽然之间有些不认识他了似的。   许时悬原本为这事郁闷了好久,想起一次郁闷一次,但此刻被程愿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竟难得开始不自在起来。   许时悬眼神飘开,轻咳一声,在程愿身边坐下,有些别扭地说:“看什么,这么久才想起来,我是有多不入你的眼。”   程愿却还是看着他,那眸光如有实质似的打在侧脸上,许时悬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竟是有些不敢回眸。   渐渐的他竟然紧张得有点毛了,刚想把气势提起来说点什么,却听程愿轻声问:“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许时悬一愣,眼神微顿,不由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许时悬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七年前的6月12号,下午四点十分。   那天是他本科的毕业典礼,就在身后的礼堂举行。   其实三点多的时候大部分的流程就已经走完,他爸妈还有事,观礼结束得提前走,他便送了他们出去。   回来时许时悬莫名其妙地不想再回去,因为他和大部分大学同学其实不怎么熟,也不想跟这个跟那个再三合照,他觉得有点烦,便往背后的湖边去了。   但许时悬平时压根儿就不喜欢散步找清净,如今想来,那天大约是有神在指引。   湖边一路没人,许时悬沿着走了一截,刚想打道回府,却在绕过一棵树后,突然见到了坐在那里的程愿。   程愿大约是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偏头看了他一眼。   晴光微风间,骤然对视。   若不是当时距离够近,或许许时悬都不会发现程愿在哭。   因为程愿哭也是低调的,只是安安静静地淌眼泪,一串串泪水如珠落玉盘似的顺着洁净的脸颊簌簌而下。   没有其他任何动静,但看起来却十分忧郁破碎,叫人完全移不开目光。   许时悬很难形容那一眼对他的狙击。   好像沉寂了二十来年从未曾萌芽的某些情愫突然间便破土而出。   那也是许时悬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人有时活的不过就是几个瞬间。   这个瞬间,许时悬觉得他好像铁树开花了?   不过人家哭得那么伤心,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他却还在心里觉得人家哭得美死了,好像有点不太像个人。   于是许时悬紧急公关,绅士地递出了手帕。   本想着等他哭完了再说,却没想到这人嗖一下站起来就跑了。   完全不给许时悬说话的机会。   而那天的毕业典礼本来应该是许时悬最后一次回学校,他应该在典礼结束之后回到燕城,然后等待着出发去国外留学。   可那天之后,他莫名其妙地又回了J大几次,但很可惜都没有再见到过他。   许时悬那时也不知道程愿的名字,他有好几次都想打听一下,回过神时,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毛病。   本来就是素昧平生不期而遇,而且许时悬也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一直以来,天之骄子是他、众星捧月也是他,向来都只有别人追着他捧着他的份,他这是在干什么?   所以他只是在他后来生日时,默默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有缘可以再见一面,对方能亲口告诉他他的名字。   于是就这么一念之差,多年耽搁又错过。   即便许时悬后来意识到自己大约是一见钟情了,可他囿于那时的高傲,并不愿承认,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忘怀的事。   区区心动而已。   却是没想到,后来的许多年,许时悬一直都没能忘掉初见那一幕,并且随着时不时的念想回忆,竟变得越发清晰。   他经常想,他还会哭吗?   虽然哭起来很好看,但还是不要了吧。   可惜这些他也无从得知了。   直到去年在南城再见时,许时悬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又是一眼对视,许时悬缓缓平静了许多年的心,又一次蓬勃生长了起来。   第二次了。   许时悬终于承认,即便是时隔多年的第二次,他还是会一见钟情。   于是那一次,许时悬没有犹豫,紧紧地抓住了对方。   其他的他才不管,先建立起关系再说。   而之后随着慢慢的接触,他越发觉得程愿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   几乎是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好像全部印进了许时悬心里。   这回许时悬也彻底不再挣扎,他想,栽了就栽了吧,谁叫他先喜欢人家,是真的喜欢,无法控制地喜欢。   只可惜……程愿对他好像完全没有印象,即便他三番两次地暗示也无济于事。   明明当时都那样直白地对视了!   所以这些年来,念念不忘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喜欢归喜欢,许时悬也没受过这种打击。   但其实内心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并且程愿那时对他就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叫他实在说不出口。   当然本来也没什么,他们之间只是有过那一点点可怜的交集罢了。   所以他到底是没提。   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便更无法开口了。   不过倒也没什么,就当是蕴藏在时光里,他年少心动的秘密。   如今秘密却忽而得见天日。   很神奇的感觉。   许时悬回过头,先前的忐忑褪去,突然松弛下来。   他笑着问程愿:“告诉你什么?”   程愿张了张嘴,倒是被他问住了,仔细一想,只是曾经偶然见过一面,好像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   他那样不起眼,时隔多年,许时悬还能记得这件小事就已经不错了。   “也是。”程愿眨了眨眼,“倒是我应该谢谢——”   可他话还未说完,许时悬便拉过他,倾身吻了下来。   唇齿碾磨间,许时悬终是嗓音低低地开了口。   “虽然你大约早感受到了,但我似乎是从没亲口告诉过你。”许时悬说,“我喜欢你,七年前一见钟情。” 第91章   寂静忽然蔓延,程愿刚才虽然小小地奢望过这个可能,但也就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秒钟。   他以为许时悬只是记得当年那件事而已。   可这……   程愿微推开他,抬目看向许时悬的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你这是什么眼神?”   许时悬虽说早就在一举一动中表达过他的心意,此刻也终于坦诚了内心。   可许时悬到底是没有正儿八经地表白过,行事一向肆意横行的人此刻竟颇觉生疏青涩。   程愿任何一点反应都能让他应激。   “干什么?你以为我骗你啊?”许时悬倒还理直气壮起来了,“你自己想想,以前我是不是暗示过你很多次,结果你完全没印象;再说了,要不是因为这个,当时在南城怎么可能你一勾我我就跟你走了,还忍气吞声地让你包我!”   “不是,你先别激动。”眼看着许时悬又要跟他翻小本本,程愿连忙回神打断施法,“我、我也没说不信啊,我就是有点惊讶。”   他当然不觉得许时悬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许时悬从不屑于捏造什么。   并且如果是这样的话,倒确实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许时悬从一开始就对他那么好、容忍度那么高,原来是因为这样。   但前情通顺是通顺,程愿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惊讶什么。”许时悬逐渐沉下气来,理所当然地说,“这该是我命中注定的事。”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时间是久了点,这半年快憋死我了,所以我这不是后悔了么。”   程愿敏感地抬眼:“……后悔什么?”   “后悔那会儿死要面子。”许时悬指腹碰了碰程愿的脸,低声说,“我那天就应该拦住你的去路,问你的名字、要你的联系方式、关心你为什么会哭。”   这是许时悬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懊恼的事,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往事不可回转重来,他从来也不是会去设想‘如果’的人。   但这次他却忍不住去想,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自我、可以陪伴程愿,那程愿之后会不会轻松一点?   程愿听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而他自然也明白了许时悬的意思。   现在想来,平白错过这么多年,或许是有些遗憾。   可回归当时,程愿想,他并不确定那时的他就算幸运地和许时悬在一起了,又会不会被他的光芒灼伤,最后落得个一地鸡毛的结局。   这次的‘绝症’是他转变的契机,可这么多年的脚步也是他内心逐步的武装。   于是程愿笑了笑,同许时悬说:“大约从前的错过都是为了如今更好的相遇,所以许时悬,别遗憾,现在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许时悬同他额头相抵,也渐渐平复下来。   确实,他从来不是程愿的拯救者,他只是程愿的爱慕者,及至如今,他有幸将人握在手中,一切便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许时悬抱着他,随着冬日斜阳西下,旧日的过往全部坦白,从此皆是未来的序章。   直到夜色降临,两人这才携手离开了J大。   回酒店之前,先去附近一家知名餐厅用了餐。   席间许时悬不再沉溺可惜,反而因为剖白心迹之后,显得颇为得意快活。   程愿表现得也一切正常,好像已经全然消化了这么一件对他来说颇为惊天动地的事。   只有偶尔一个恍神间,程愿会止不住地想,那么耀眼的许时悬,居然会对他一见钟情,好神奇。   上天到底要给他多少惊喜?他运气也太好了吧……   他觉得他估计要花很久很久,才能够坦然地接受这件事。   “吃饱了吗?”   程愿听许时悬这么问,骤然回神,点头道:“嗯,饱了。”   “那走吧。”   “好。”   两人起身出门时,餐厅还送了小礼品,上面系着漂亮的黑色丝带。   许时悬垂眸接过,牵着程愿一起出了餐厅。   今天已经逛得足够久,许时悬也不再有什么耐心,脚下往酒店方向去。   程愿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不对劲,直到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先洗完的许时悬没在床上,正靠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欣赏着外面的夜景。   这房间是这家酒店最好的房型,霓虹江景一览无余,点点浮光好似璀璨的银河带,特别漂亮。   程愿想着明天回燕城的事,拿着手机朝许时悬那边走去,边走边说:“我买明天上午的机票了?”   可许时悬却一手把他的手机抽走,随意扔在地毯上,然后将人一把扯进了怀里。   沙发柔软,许时悬的胸膛却坚硬,程愿抬眸问他:“你想下午回去吗?”   “不急,到时候再说。”许时悬模糊地答完,忽而转了话题,朝落地窗外抬了抬下巴,循循善诱地问,“这儿视野好吗?”   从此望出去简直一览无余,江河、船只、高楼什么都清清楚楚。   程愿配合地回答:“好啊。”   “江对面那家酒店,看见了吗?”许时悬又问。   程愿没戴眼镜,有点模糊,不过那家酒店的logo很大,在夜色中也极其显眼:“嗯,怎么了?”   “只看得到logo,看不到酒店房间的光景,是吧。”   程愿听到此处,突然有点回过了味儿,他偏过头,看了许时悬一眼。   “都是用的单向玻璃,只能从里面看见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许时悬亦是低眸看他,同时手上捏住了他的耳朵,动作间突然带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他说,“我们住的这家酒店、这个房间,也是一样的。”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程愿陷落在许时悬怀里的躯体一僵。   ……不是,虽然说他们在家里的飘窗上也做过,但家里主卧外面全是林木绿化,极目望去都是遮挡,而且就算那样他们大多也是拉了纱帘的!   此刻程愿再望了望落地窗外灯火连天的繁华夜景,虽然说是单向玻璃,可心理上这关真的很难过啊!   程愿默默收回眼神,咽了咽口水,想装作没有听懂。   但在他起身准备开溜之前,许时悬却扣住了他的腰。   在他耳边似笑非笑地问:“不是答应过我,我说什么你都听?”   程愿当然记得这话,但他以为许时悬就是在家关起门来随便玩。   好吧,这也是关起门来随便玩,可这也还是太超过了吧!   不过……程愿回眸看向许时悬,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起许时悬说对他一见钟情的事。   他指尖不由自主地碰了碰许时悬英俊疏朗的眉目,心想,或许他又何尝不是,即便过了这么久,他每次见到许时悬,都还是会一眼惊艳心动不止。   这个双向的认知让程愿莫名其妙地兴奋了起来。   在这个前提下,再想想接下来的事,他周身神经竟也控制不住地泛起了丝丝颤栗。   但不待他说话,许时悬再一次开了口。   “不能反悔。”许时悬微微倾身,吻了吻他的眼睛,“如果害羞,那就不看了。”   程愿原以为许时悬的意思是让他闭上眼睛,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眼不见心不乱,应该也还好。   可下一刻,许时悬却一伸手从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拿出了一条二指宽的黑色长丝带。   许时悬手握两端,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将这丝带系到了程愿的眼睛上。   程愿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可再睁开时,眼前一切变得越发暧昧。   这条丝带是纱制,能够阻挡部分视野,却并不能遮挡完全,只是看起来更加模糊,比如近在眼前的许时悬,程愿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得清轮廓。   不过再远一些的,比如窗外夜景,便已尽数消失在视野当中。   看不清的感觉天然让人觉得危险,程愿下意识抬手,攀上了许时悬的肩头,试图寻找支点和安全感。   而许时悬看着怀中人,眸色越发暗沉汹涌,积攒了这么长时间的浪潮,好像终于要找到出口。   程愿真的很白,并且近来养得很好,唇色又泛红,同他脸上的黑色丝带三色辉映,撞击出了叫人痴迷的色彩。   许时悬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室内顿时趋于昏暗朦胧。   他倾身吻下去时,程愿感觉到唇间温热覆压,下意识张开了唇。   并且不知是否由于五感丧失几近一感,程愿的触觉和听觉变得更加敏锐。   让他觉得许时悬的这个吻好/欲,没几秒钟,便已叫他头皮发麻。   而接下来的事,更是叫他敏感到了极致。   “愿愿,你真好看。”   恍然沉浮间,程愿在费力感受之余,只听清了这么一句话。   可看不清的感觉实在太熬人了,并且他总是会忍不住地脑补,落地窗外的夜景是否比得过室内斑斓。   羞耻感和视线失距的慌乱和许时悬的动作一起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所反馈出来的反应最后又很好地带动了两个人。   一环扣一环,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甚至后来,程愿也自愿主动地陷入了这一场荒唐之中。   他也好久没有和许时悬这样亲近了,其实他也很想他。   ……   足足一晚,方才云消雨歇。   程愿再醒来的时候,却也不是自主苏醒的。   他总感觉有人在啃他。   睁眼果然发现许时悬炸了毛的脑袋在咬他耳朵,时不时还在耳后亲一下。   程愿下意识碰了碰眼部,这才意识到那个丝带已经被取了下来。   他回过神,赶紧制止许时悬的动作,开口时嗓音哑得吓人:“你干什么?”   “别睡了。”许时悬难得不纵着他,“再来几次。”   “什么——”程愿反应过来,一下子清醒了,“不是才结束吗,你不是吧!”   “什么才结束,你都睡了八小时了,够了。”许时悬往他身上压,不知羞耻地问,“难道你昨晚不舒服吗?”   程愿支支吾吾说不出假话,可这不是舒服不舒服的问题,他撑着许时悬的下巴,拧着眉头,搬出杀手锏:“医生说了要循序渐进,我才刚好呢!”   “少来,你现在已经不虚了,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很过分。”许时悬讨价还价道,“再说我这忍了这么久,你补偿我一下怎么了。”   程愿觉得这是真补偿不起,而且过两天就过年了,万一到时候他又虚了怎么办——   哦对,想到这里,程愿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后天就是除夕了!   他还有事没做呢,可不能再由着许时悬。   于是程愿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掀开许时悬坐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许时悬被掀得人都有点懵,但还是回答说:“快两点。”   “这么晚了!”程愿急急忙忙地起身,“不行不行,咱们今天得回燕城,还有机票票还没买呢。”   他下床时动作有点大,差点腿软跪下去,好在许时悬眼疾手快地捞住了他。   程愿回头,在许时悬唇上亲了几口,跟他说道:“后天就除夕了,咱们先回去吧,这事之后再说好不好?假期还有好些天呢。”   程愿说得确实也是这个理,许时悬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再闹他,勉强同意下来,轻哼道:“行吧,但你可别给我画饼。”   “不画不画,你比我大你做主。”   就这么说定之后,两人赶紧订下了晚上六点回程的航班。   收拾好后,便下楼去总台办理退房。   许时悬在办理时,程愿站在一旁,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打开发现居然是之前邵遇给他介绍的那个私活儿那方给他发来的消息。   因为之前只付了定金,但他前天就已经把活儿做完交付了,所以对方便说趁着年前把尾款给他结掉。   程愿说了声谢谢。   而他手机没有开收支提醒,他便点开银行软件,去储蓄账户上看了一眼。   却没想到这一看,直接让程愿傻了眼。   他那个私活儿因为功能需求不大,不费事,所以相应的报酬也不算多。   但现在,他账户上为什么会显示这么一长长长长串的数字!   这是储蓄账户没错吧,上面的数字是代表存款数额没错吧?   可程愿这么一个对数字十分敏锐的人,居然一时间都没能一眼看清这到底是有多少钱。   多到他都不会怀疑是不是他那私活的甲方打错了款的程度。   因为他不觉得以对方公司的体量能打出来这么多钱。   该不是出软件bug了吧?还是他误进入到了哪个巨佬的账户?   可等他退出重进之后,却发现居然还是那样,数字一点都没有变化!   而且这个账户也确确实实是他的卡号。   程愿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心也砰砰地跳了起来。   这完全就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任谁见到这么多钱不得紧张到手抖,金钱的冲击真的让人很难承受。   正巧此时,许时悬退完房朝他走了过来。   程愿一下子像见到了救命稻草。   他把手机屏幕‘唰’地怼到许时悬面前,瞳孔颤动满面惊讶,开口时声线也有点抖:“许时悬,我这账户该不是被拿来洗/钱或者诈骗了吧!”   “救命,我是不是要报警啊!”   许时悬定睛一看:“……”   你要不先看看是谁给你打的? 第92章   不过许时悬还没来得及开口,程愿却越想越蹙紧了眉头。   “但是怎么能盯上我的账户呢,我明明都装了安全插件的。”程愿抿了抿唇,颇为认真地说,“难道我这回是遇到对手了?”   正因为他自装了安全插件,所以程愿才没打开收支提醒,他觉得他卡里的钱起码不可能被转出去。   没想到居然是有钱被转进来了。   这难道是什么新型套路的杀猪盘吗?   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程序员,可抵挡不住这种攻击。   “对手你个大头鬼。”许时悬被他这样模样逗笑,按住程愿要拨打110的手,“你自己先看看这钱是哪儿来的。”   听他这么说,程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经他一提醒,程愿这才反应过来他确实是忘了查收支来源,主要这钱实在是太多了,即便看到了也根本不敢相信。   两人移步到大堂角落,程愿秉着呼吸,点开了交易明细。   一入眼,便看到了对方账户,竟然是来自许氏?   程愿惊讶地抬眸看了许时悬一眼。   然后再一低头细看,发现确实是来自许氏的公司账户,而不是许时悬的个人账户。   而这一回,他也看清了交易附言,上面写着这笔款项的来源,竟是许氏去年的年终分红。   “不是……”难怪许时悬那么淡定?可程愿冷静了一下,还是没法及时理解,“我、我,不是,这什么啊?”   他一没在许氏入职,二没在许氏挂名,许氏的年终分红和他有什么关系?   程愿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逻辑,他揪着一个最合理的问:“这是你公司该分给你的钱,然后你不小心留成了我的卡号?”   “那我也太‘不小心’了。”许时悬笑了下,淡定地解释说,“这就是给你的,该给你的分红。”   这都什么跟什么,程愿越来越懵了。   许时悬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你名下有许氏的原始股,年终结算自然有你一份。”   “股份是几个月前我转给你的。”许时悬一口气解释清楚,不过说起这个许时悬就忍不住敲了敲程愿的额头道,“至于这转让文件,之前混在一堆文件里你亲自签的,不过我让你签什么你就签什么,看都不看,就这么信任我?到时候把你卖了你还给我数钱呢。”   许时悬说着自己倒是笑了起来,凑过去捏捏程愿的脸颊:“当然了,我们家愿愿可是万金不换。”   这件事对许时悬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可程愿却是头一次知道,他握住许时悬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似的:“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呀?是因为我把蓝成股份给你了吗?我、我当时跟你说过的,我不擅经营,给你也是因为想让你帮帮蓝成,而且我当时不是以为自己要噶了么……”   所以想给蓝成找个托付。   程愿说到这里就有点底气不足,但这不是重点,程愿继续道:“但就算这样,你也没必要这样吧。”   “怎么没必要。”许时悬仿佛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我妈和我奶奶都有,你当然也得有,而且这可是我爸妈都同意的事。”   程愿听到了重点:“叔叔阿姨没意见?”   确实,这件事肯定不可能许时悬一个人做主,可照许时悬说的,这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但他不是前两周才见到的柯清阿姨吗,之前和许叔叔撞见那次也是偶然。   “我喜欢的人,他们会有什么意见。”许时悬勾着他的手心,“而且他们早就知道你了。”   程愿睁大了眼:“啊?”   许时悬回忆着说:“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吧,有次我爸给我打电话,听我这边有动静,回头他们问我是谁,我就直说了。”   此话一出,程愿顿时意识到什么:“所以那次我跟叔叔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叔叔就已经知道了?”   一提起这个许时悬就忍不住想咬他,当时他俩还为这事吵了架呢。   不过现在许时悬翻旧账只为情趣,对这些事倒没什么再提起的意思。   他随口应了一声便道:“反正差不多就这么着吧,再说不是你说的么,你的我的有什么区别,所以别纠结这事儿了啊,乖。”   说完就揽着程愿的肩往外走。   可程愿脚下一边随着许时悬的力道往外走着,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他。   其实眼下钱不钱的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反正程愿不会投资也不会理财,这些钱之后他都得交给许时悬打理。   他之前计划的等他以后自己开了工作室,也是打算让许时悬管钱的。   所以经过刚才片刻的平复之后,这些钱对他而言就是一串长一点的数字而已。   但是,原来在那么早之前,许时悬就已经……认定他了么。   许时悬注意到他的眼神,还以为他是在为之前在他爸面前瞎掰那事尴尬,刚想说点什么。   程愿却一转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可许时悬稍怔之后,反应了过来。   他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只搂着程愿的脊背,侧脸吻了吻他的头发。   万般情愫全都充盈弥漫在这无言的拥抱当中。   他想,无论之前如何,从今往后,他的愿愿一定会在他的爱意之下越发自如。   -   两人下了飞机回到白栖园时,时间已经九点过半,因为两人第二天还有安排,当晚便没再胡闹,早早地休息了。   次日一早,许时悬也难得没腻歪着程愿,有条不紊地收拾完之后,便和程愿一并驱车出发。   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城郊墓园。   之前半年程愿有空就会来这里看看江如蓝,不过他总是挑许时悬不在的时候。   所以这还是许时悬第一次来这里。   车子停到墓园附近的停车场时,许时悬掌着方向盘,颇为严肃地问:“要不要再买一束花?两个人只买一束会不会显得我吝啬?”   程愿失笑:“那待会儿花你抱着,这不是还有供品和香烛纸钱么,不小气啦。”   想想也是,抱两束花显得他和程愿多生疏似的。   许时悬微拧着眉:“好吧,那待会儿我走你后面。”   “知道了。”程愿拍拍他的手臂,“别紧张。”   许时悬却顿时不承认,嘴硬道:“什么紧张,我不紧张,见丈母娘我紧张什么。”   程愿觉得许时悬这样可爱死了,也不拆穿他,跟他一起下了车。   今日虽逢年底但时间尚早,墓园里没什么人。   却不想两人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半山腰江如蓝的墓碑附近时,发现江如蓝一向冷清的墓前居然站着一个人。   竟是有些日子不见的马云山。   之前程愿每次来的时候,他妈妈的墓前确实都会摆放着一束花,只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撞见过其他人。   此刻抬眸望去,发现马云山只是安静地凝望着江如蓝的照片,没有说话,只不过一向儒雅随和的人脸上满是怀念。   其实之前程愿偶尔会想,马云山为什么愿意那样帮助于他。   蓦然之间,他好像理解了一点。   正此时,马云山回头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程愿抬步走到马云山面前,笑了笑喊道:“马伯伯。”   马云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许时悬:“来了。”   之前许时悬找程愿的时候也有向马云山打听过,但没有说得很详细,听马云山的口风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便没有再多问。   不过马云山还是判断出了他俩大约出了什么问题。   可没几天之后又都一切正常了。   马云山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多问,程愿凡事有自己的主意,他也不想在此处多提,免得江如蓝担心。   此刻程愿点点头说:“嗯,要过年了,来看看妈妈。”   许时悬在一侧弯腰,把花和马云山带来的花并排放下。   马云山温和地回:“你妈妈看见你一定开心。”   而马云山已经来了有好一会儿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妨碍他们母子叙旧。   他想了想便说:“愿愿,你陪你妈妈说说话吧,我先走了。”   “好,马伯伯注意身体,年后我再去看您。”   马云山拍拍程愿的肩,不过在离开之前,他终是犹疑着问:“愿愿,今年过年……”   马云山虽终身未婚,但家族人丁兴旺,过年还算热闹,如果程愿无处可去,他可以邀请程愿一起。   不过他话未说完,程愿身侧的许时悬便微侧过身,浅笑着说:“马先生,我爸妈擎等着过年要给愿愿封大红包呢,后天就是新年了,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许慕冬和柯清确实早早地就邀请了程愿今年跟他们一起过年,并不是让许时悬代为转达,是亲自跟程愿说过的。   程愿闻言,便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马云山见状,心中有数,点点头笑道:“那挺好,挺好,新年快乐。”   说完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墓前一时便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程愿收回目光,却见许时悬面对着江如蓝的照片,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自我介绍:“妈,您好,我叫许时悬,是您儿子程愿的另一半。”   程愿听着他出口的称呼,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怔,随即悄悄翘了翘嘴角。   再回神时,便听身边许时悬已经介绍到了下一步:“今年29,身高189,从事的行业是……”   程愿扯了他一下,轻声说:“我跟我妈说过了,你不用说这么详细。”   之前程愿来看江如蓝的时候,话题聊着聊着,不由自主地便会往许时悬身上拐去,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而许时悬此刻听后,偏头看他一眼,体会到什么,忽而笑了起来。   他牵住程愿的手,之前多少有些紧张的情绪放松下去,于是那些话他便不再赘述,只向江如蓝留下了最后一句:“谢谢您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我何其幸运,以后有他可以一直陪着我。”   程愿握紧了许时悬的手。   两个人在江如蓝下墓前待了很久,程愿也把之前乌龙的事都和江如蓝解释了,希望她以后放心。   临近中午时,两个人才从墓园离开。   离开时程愿心情颇为不错,而许时悬见过家长,又得知程愿早就把他介绍给了江如蓝,心情更好,立刻带着人回城里吃大餐去了。   饭后程愿想着明天要去冬澜山墅的事,虽说之前已经去过很多次,但这次终归是更加正式,他要去给二老买买礼物。   许时悬这回由着他,还给了他不少参考意见,说他妈妈喜欢机车模型、星空观测和手工雕刻之类的,爱好很广泛,送她什么都行;至于他爸,他妈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   程愿听取建议,买了不少东西。   倒是许时悬逛着逛着,忽然说他想买个照片打印机。   程愿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到了这里,但也没觉得不行,都准备去数码店问问哪种效果好了。   结果许时悬却跟他说:“我想买一台大的。”   “买这么大的做什么?”程愿理性讨论,“普通家用型号的更实用一些吧,还是说你有什么需求?”   许时悬正儿八经地点头:“嗯,有一张照片想打出来,要尺寸大点的。”   程愿说:“要是只有一张的话,你去影像店打一下不行吗?”   “那不行啊。”许时悬看着他,笑着说道,“其他的倒算了,但那张照片我是想挂在床对面的,尺度有点私/密,被别人看去了不太好。”   程愿闻言,心中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狐疑地看向许时悬。   许时悬笑得越发猖狂,拿出手机挑挑眉问他:“要看看吗?”   程愿秉着呼吸,趁他不备直接一伸手抢过了他的手机。   许时悬也没多反抗,单手插兜眼见着程愿丝滑地解锁点开相册。   程愿以前从来没看过许时悬的手机,如今甫一进去,便发现许时悬相册里有好多他的照片,他吃饭的睡觉的发呆的各种角度都有,都不知道许时悬是什么时候拍的。   不过这些都比较正常,只有最新一张。   只看一眼,程愿便认出这是昨天在申城酒店里拍的。   程愿眉心一跳,点开了大图。   图中光线幽微昏暗,而他正趴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露出了部分侧脸,身上的浴袍早已经松松垮垮地落到了腰下,在手臂间虚虚搭着。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彼时他还被那条黑色丝带蒙着眼睛,丝带多余的部分飘散在脊背之上,沿着脊椎窝一路蔓延而下。   ……   其实图中没有什么太过火的部分,甚至色彩也只有简单的黑白,可却怎么看怎么涩得叫人浮想联翩。   程愿耳根子一下子红了,他面红耳赤地摁灭屏幕,慌乱地看向始作俑者。   “许时悬!!” 第93章   最终还是只买了一个普通家用的照片打印机。   “真的不能做成挂画吗,这张照片好看死了。”许时悬这两天一想起当时那副场景就很激动,漂亮得简直没有一处不是照着他的心意长的。   许时悬揽着人,试图再三讨价还价:“反正咱家基本也不会有别人来,卧室更不可能让人进了,能进的许圆圆又看不懂,多有感觉啊,是吧。”   程愿从小到大都很少拍照片,每次照相总是感觉有些不自在。   虽然那张照片是挺自然的,可是真的太涩了,程愿有点受不了,最重要的是,要是真做成挂画在卧室,他都能想象到许时悬到时候的模样了!   为了他的健康生活着想,还是算了。   程愿掐了下许时悬紧实的腰腹,摇头拒绝:“不要。”   “行吧。”见他不肯,许时悬也退了一步,“那我回去做一面照片墙,这张大不了就不放大了,但混在里面你总得让我混。”   程愿想了想,想着有了照片墙也可以放些许时悬的照片,他便同意了下来:“嗯,好叭。”   许时悬笑着瞧他,抬手捏了捏程愿的脸:“好霸道啊愿愿。”   程愿失笑,侧着脑袋撞了他一下:“少、来。”   不过这事两人都还算满意,做下决定之后又接着去逛礼物去了,一路满满当当买了好些东西。   第二天除夕,两人倒没急,睡饱之后起床收拾了一下,许时悬给程愿挑的衣服,饰品则戴了之前他送程愿的那枚戒指,等搭配好之后这才一并出发去了冬澜山墅。   冬澜山墅这边早早就在沿路的松柏绿树间挂上了彩灯红福,一路看起来颇有年味。   而程愿这些日子来了许多趟,完全不用许时悬再介绍,熟门熟路得很。   甫一进园子大门,前几天因着他们出差就被早早送过来的许圆圆飞奔着迎了过来,还相当积极地要替程愿叼礼物,程愿便给它叼了一个。   “愿愿!!”许慕冬闻声迎出来,隔得老远就喊起来。   程愿一应完,这才发现一旁的许圆圆以为是在喊它,叼着礼物摇着尾巴乐颠颠地跑了过去,还仰起头看许慕冬,以为对方是要给它吃什么好吃的。   程愿霎时反应过来,余光注意到许时悬也抵着唇笑了起来。   要不是许时悬说他以前没打听过他的名字,他就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程愿悄悄杵了他一肘子,许时悬及时接住,还很欠地冲他挑了挑眉。   啊,这真的好气啊。   不过许慕冬这会儿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程愿便先笑着跟许慕冬说:“叔叔除夕快乐。”   “快乐快乐。”许慕冬想说说称呼的事,不过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弯,只又对许时悬说,“快给你老爹我祝福。”   许时悬无奈笑起来,把手里提的礼物给了他:“除夕快乐,老爸。”   许慕冬这才满意,领着两人进屋,柯清也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   而之前程愿经过醉酒照顾事件,莫名其妙地就和柯清拉近了距离,他三两步蹦到柯清面前,笑着和柯清道了祝福,又把手里的礼物给了柯清。   柯清接过,也没说他买这些干什么,只笑了笑,淡淡夸道:“唔,不错,我喜欢。”   简简单单几个字,程愿开心极了,忽而他想到什么,忍不住跟柯清说:“阿姨,许时悬他欺负我。”   许时悬原本正在啃苹果,骤然听到程愿告状差点没呛住,抬头惊讶地看过去。   和许慕冬告状可以忽略不计,为什么要和咱妈告状!   许时悬一抬眼,则直接对上柯清凌厉的眼神。   再一看一旁的程愿悄悄笑了起来,模样十分得意。   而柯清也不问原因,挥挥手便说:“别啃了,放下,做饭去。”   许时悬:“……”   他简直无奈了,站起身笑着说:“行行行,知道了,惹不起你们。”   今天过节,家里的阿姨都放了假,订的年夜饭是晚餐,中午本来是打算让许慕冬大展身手的。   不过许慕冬也乐得奴役许时悬,乐淘淘地就把大厨的位置让了出来。   “这小子现在切菜有模有样的。”许慕冬一边往外走一边惊奇地说,“都快赶上我了。”   柯清回答:“你也就那样。”   而程愿在外面陪着柯清他们聊了会儿,到底是于心不忍,摸进厨房给许时悬帮忙去了。   许时悬手上沾了水,见他进来,忙用手臂夹住他:“兔崽子,学会告状了是吧。”   程愿见外面没人注意,仰头亲了他一下,笑道:“谁叫我看清楚咱们家谁是食物链顶端了呢。”   ‘咱们家’。   许时悬对这用词还算满意,没再揪着他不放。   最后他俩合力做出来的午餐大受好评,许慕冬都难得不再怼许时悬,感叹逆子这是长大了。   下午的时候,四人一狗一家五口去了草莓园摘草莓,自家种植干净放心,几人一路边摘边吃,许圆圆更是撒欢似的在里面打滚,蓬松的毛发间弄了一身泥草。   于是摘完又去草坪上给它洗澡,今日天气晴好,温度适宜,水管里喷出来的水在阳光下映照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彩虹。   许圆圆一边洗一边追彩虹玩,惹得大家差点按都按不住。   一时间欢声笑语热闹不断。   程愿开心极了。   等到夜间,年夜饭被送了过来,丰盛地摆了一桌,上面有一半都是南城过年的菜式。   程愿虽然很多年没有过过一个正经的年,但他记忆里是这样的。   而饭桌上被洗香香的许圆圆也占了一个位置,它乖乖地蹲在椅子上,面前摆了好多种款式的狗粮。   许慕冬举起红酒杯,高兴地说:“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即将迎来美好的新年,希望新的一年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健康快乐!”   柯清抬起杯子:“附议。”   程愿和许时悬亦抬起了杯子,在清脆的碰杯声中,一起承接了对来年的美好展望。   放下杯子时,程愿还和一旁许圆圆的小碗碰了碰,祝它新年快乐,许圆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歪着脑袋笑了起来。   大家都被它逗笑,席间满是融融笑意。   饭后不久,天便黑了下来,许慕冬吆喝着要放烟花。   “我买了超级多!”许慕冬在玩乐这方面心态特别年轻,兴奋地说,“愿愿,快来挑,超级好看我跟你说。”   程愿走了过去,许时悬也蹲在一边开始拆起焰火,一旁的柯清则给许圆圆戴上了狗狗耳塞。   滋啦滋啦的引信被点燃,几秒后‘砰’的一声。   沉沉的黑夜之中绽开了漫天绚丽的烟花。   抬头望是斑斓的夜空,回头看身侧是亲密的家人。   这或许是很多人心中很常见的年节氛围,程愿却好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此刻置身其中,程愿并不想感喟过去,他发自内心地焕发出笑意。   是真的很幸福。   而许慕冬的烟花真的买了好多,大大小小足足放了快一个小时。   再回客厅时,春晚都放过了好几个节目。   “现在这节目看不看都无所谓,当个背景音得了。”许慕冬无情吐槽完又说,“不如咱们打麻将吧!”   柯清对这个很有兴趣:“好啊。”   那程愿和许时悬自然没意见,程愿小的时候就经常看爷爷和岛上的其他老人家们玩牌,而棋牌类的规则都大同小异,他很快就上手。   柯清也一早就说了,在他们家牌场上可不讲喂不喂牌这一套,竞技棋牌必须来真的。   程愿便认认真真地打,半晚上下来赢了不少钱。   打完之后,时间已经接近零点,许时悬去给大家泡了蜂蜜水,准备喝完睡觉。   柯清也有点熬不住了,不过在此之前,她把程愿叫过来,从一旁拿了一个小盒子给他。   程愿觉得这盒子有点眼熟:“这是……”   柯清说:“愿愿,这该由你给阿悬戴上的,早就该给你了。”   程愿微抬起眸,随即缓缓打开了盒面。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莹润的戒指。   程愿呼吸微凛,目光一侧,又落到了自己手中正戴着的那一枚。   这两枚戒指显然是一对的。   而自己这枚许时悬很早之前就给他了,他当时还以为许时悬只是挑了一个好看的珠宝,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止这样。   柯清难得说话字多了些,她拍了拍程愿的手,解释说:“这两枚戒指是我买的,巧的是还正好是你出生那年发行的款式,这一对戒指的名称叫‘天作之合’。”   经她一说,程愿骤然想起,当初他曾戴着这枚戒指出席了林家的宴会,而这戒指是林氏发行的,林思为应该当时就认了出来,怪不得那时他似乎是盯着这戒指看了一会儿。   “好了,这是我从前的祝福。”柯清笑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过以后你们要定其他婚戒,就自己定咯?”   程愿微眨着眼,雀跃了一天的心情在这突如其来的时刻,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酸涩。   而许时悬此时也端着蜂蜜水出来了。   看了看这场景,也明白了过来。   但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偏巧恰逢此刻指针忽然指向零点。   许慕冬一声暴起:“新年快乐!!”   在场几人吓了新年第一跳,纷纷无语又好笑。   而许慕冬和善地笑着,把他和柯清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拿了出来。   “崽们,快给爹妈拜年。”   许时悬从小到大都有这个新年红包环节,出口就是一串的万事如意福如东海的吉祥话。   听得许慕冬心里相当满意。   程愿也跟着说了一通,不过……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四个红包,再看看许时悬手里确实只有两个。   怎么还倍杀了呢?给许圆圆的吗?   不过这会儿许慕冬和柯清难得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许时悬见他呆呆的那样子,被萌得不行,凑到他耳边提醒:“改口费。”   短短几个字,顿时让程愿觉得这红包重逾千斤。   他抬眼,眸中有些慌乱紧张,但却没有任何抵抗。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在新年第一天,在许慕冬和柯清期待的目光下,笑着开了口。   程愿说:“妈妈,爸爸,新年快乐,谢谢你们的红包。”   柯清垂眸笑了,还傲娇地装作这没什么的模样,淡定地应:“嗯,不用谢。”   而许慕冬梦想成真,一下子过来抱了抱程愿,激动地说:“不谢不谢,崽,再喊两声!”   虽然但是,程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又喊了两声。   许慕冬高兴得当场就要给他打钱!   许时悬两眼一黑,好在柯清也觉得丢人,拉着人先回了卧室。   不得不说,程愿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许圆圆之后,两人也回了许时悬的房间。   之前程愿自个儿来的时候柯清就直接让他去许时悬的房间休息,所以他对这里不陌生。   甫一进门,程愿刚想抒发一下方才的心情。   许时悬便从身后抱住了他。   一边亲吻着他的颈侧,一边低声说:“我特别开心,真的。”   程愿回身钻进他怀里,同他面对面抱着,抬眼间眸色闪亮:“我也是。”   说着,他拿出柯清刚刚给他的那枚戒指,在许时悬的注视之下,轻轻地推进了他的无名指间。   正如当初许时悬给他戴上时那样。   最终两枚戒指在彼此手中交相辉映,带着长辈多年前便定下的祝福,程愿看着出了好久的神。   他问:“许时悬,我们就是天作之合,对吗?”   许时悬握紧了程愿的手:“当然,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完,许时悬掌住程愿的后脑勺,倾身吻了上去:“宝宝,新年快乐。”   在程愿开口回答之前,他轻轻咬了程愿一口,笑着说:“不过你对我是不是也该改个口?”   “嗯,那……老公,新年快乐。” 第94章   大年初一,程愿原本想着新年新气象,早上要早些起来。   没想到因着昨晚那声称呼,许时悬硬是按着他折腾了半晚上。   而且这又是在许时悬从小长大的房间,头一回在这里干点什么就总觉得格外刺激。   以至于程愿第二天早上实在没能起得来。   大过年的程愿也不好因为这个跟许时悬撒气,而且许时悬就特别会顺毛哄他,他一早起来的时候就发现枕头底下又多了两个红包。   许时悬搂着他说:“这是老公给的。”   程愿实在没绷住笑了起来。   可这丝毫不妨碍他下楼后看见已经在客厅的许慕冬和柯清而感到尴尬!   虽说许时悬的房间独占一层楼,许时悬昨晚弄他的时候也说隔音很好、不可能被听见,让他别忍着。   但此刻见到家长,心理上还是感觉怪怪的。   而且还睡这么晚,怎么看都很有嫌疑吧。   程愿平复了一下,尽量正常地走到正在修剪文竹枝叶的柯清面前。   “阿——”   一个词习惯性地要出口,柯清听个音节便抬眸看了他一眼。   程愿还不太清醒的脑子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改了口:“……妈,你干什么呢?”   “祸害盆栽。”柯清配合地回答了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又说,“去吃点东西。”   程愿被柯清这回答逗笑,再一看她确实修剪手法相当随意,只是表情看起来像个专业大佬。   程愿觉得他们妈妈确实有点东西,学到了。   于是他也淡定下来,心想,也没什么嘛,只要他不尴尬,尴尬就不能击倒他。   此时一旁在逗许圆圆的许慕冬也抬头补充:“午饭还有一会儿,快去吃点垫垫。”   “好,知道了,爸。”   许慕冬一听这声美妙的呼喊,不自觉地又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习惯。   而程愿走到餐厅时,许时悬已经把准备好的早餐拿了出来。   程愿洗完手坐下,夹起一只蒸饺笑道:“好贤惠啊许时悬。”   许时悬看他一眼,随意笑笑没接他茬。   只是在给程愿拿粥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忘了昨晚怎么叫我的了?”   程愿匆忙回头,见没人注意这边,他才仰头洗脑似的喊:“许时悬许时悬许时悬许时悬。”   “行了,少装记不住。”许时悬笑得不行,拍拍他脑袋,“再喊成结巴了。”   程愿轻哼一声,才懒得理他。   饭后一家人也没什么别的事,各自回复完各自亲朋好友的祝福之后,大家又聚一块儿打起了麻将。   下午打累了便去湖边亭子里放鞭炮烤烧烤,程愿还特意去梅花园捡了新鲜的落花枝给许圆圆做了一顶花冠,许圆圆戴着可美了。   大家都争相和它合照。   照完之后又三三两两胡乱搭配,拍了许多照片。   最后一张定格在一家五口笑意盈盈的全家福上。   是很普通温馨的一个团圆年,但对程愿而言,却是十分特殊的一个。   当天晚上他们依旧是在冬澜山墅留宿的。   许时悬没说走,程愿自然也没提。   只不过等第二天年初二的时候,程愿早上起来问了下许时悬:“家里今天得有人来拜年了吧?”   或者说二老需不需要去别家拜年?   程愿不是很应付得来这些场面,便想说要不要先回去了?   不过许时悬神色莫名地看了看他,摸摸他的脸说:“没有,我们家没亲戚。”   程愿想说那朋友之类的呢,再者依照许氏的位置,估计会有很多合作方上门拜年。   不过就在此时,他隐隐约约听见许慕冬在下面喊他们,程愿便没多问,心想反正有许时悬在。   等他们下楼的时候,只见许慕冬身上穿着个围裙,脸上似乎还有面粉?   “爸爸,你脸上是什么?”   许慕冬嘿嘿笑,暂时卖着关子没有多说。   但在吃完饭后不久,在他的眼神指挥之下,许时悬立刻遥控关闭了家里所有的窗帘和灯光。   分明是大白天,室内却顿时陷入了昏暗。   程愿:“?”干什么呢这是?   正疑惑着,许慕冬捧着一个点了蜡烛的蛋糕从厨房走了出来。   同时嘴里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程愿的第一反应是难道今天是柯清的生日吗?   可是很快,他浑身一顿,反应了过来。   今天是2月11号,是他自己的生日。   与此同时,许时悬和柯清都笑着看向了他,口中跟着唱起了生日歌。   直到短短的歌曲唱完,程愿却跟怔住了似的,呆呆地看着轻轻闪烁的烛光。   许时悬牵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提醒:“宝贝,许愿,可以许三个。”   程愿这才如梦初醒,在许慕冬和柯清慈爱地注视之下,慌忙闭上眼睛。   程愿很多年没有过过生日了,久到他自己都不太在意。   所以像前天昨天过年那样属于大家的大日子他能记得;但像今天这样属于他自己的小日子,他却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生日愿望’这个搭配也实在陌生,程愿双手合十的动作都显得不够熟练。   他屏住呼吸,默默地在心里许下了愿望。   结束之时,他睁开眼,而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许慕冬把蛋糕放到桌上,柯清鼓起了掌。   许时悬则按开了灯光和窗帘。   光亮透进来的前一刻,程愿眯了眯眼,也趁机平复了一下眼底涌上来的热意。   只是眼眶还是忍不住有点泛红,许时悬始终站在他身边,挠挠他的掌心。   程愿偏头对他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   “愿愿生日快乐,要天天开心!”许慕冬忍不住炫耀,“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蛋糕!你一定得尝尝。”   蛋糕样式简单,但却看得出来是用心在做的,许慕冬今天应该很早起来就在这里研究了。   程愿一想到这里,眼眶又有点热。   他接过许慕冬递过来的刀叉,亲手切开了这个暖意满满的蛋糕。   奶油和水果迸发出诱人的清香,程愿把蛋糕分给他们,自己尝了第一口,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微哑:“很好吃,谢谢爸爸。”   柯清也给面子地尝了,然后她把餐盘放下,一边掏礼物一边说:“该我了。”   她拿出了一个早准备好的盒子递给程愿,语气冷酷地抬抬下巴:“乖乖生日快乐,打开看看。”   盒子是个扁扁的长方体,挺大,程愿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是几个证件,好像是什么产权登记证书。   “这、这是什么呀?”程愿下意识觉得不妙。   柯清优雅地抱着手臂,淡定地说:“交通工具。”   程愿一听这个,还以为是辆车,而柯清出手,这车自然不可能便宜,他本还想说这会不会有点太贵重了,他平时也不怎么用得上车。   可还没开口,手上不小心翻到了下面的证件。   国际登记证、适航证、电台执照。   这不是……飞机三证吗?   再一看,柯清送他的不正是一架私人飞机是什么!   所以居然是这种交通工具啊?!   程愿先前那点微妙的触动情绪愣是一下子给全部吓飞,满眼全是震惊。   咱就是说,咱们家的礼物也都太硬核了吧!   许时悬送股份,现在妈妈又送飞机。   偏巧许慕冬这会儿也不甘于落下风,补充说:“愿愿真不是我抠门啊,我是想着不能同一年都送交通工具对不对?不过爸爸已经想好了,等你明年生日,爸爸再送你个海上交通工具。”   海上?   游艇吗!   程愿面露惊恐:“不不不……”   但他话还没说完,许时悬却直接按住了他手中的盒子,愣是没有要还的意思,他笑着应承了下来:“谢谢妈。”   说完他又连忙道:“也谢谢爸,明年我们可等着。”   他也不给程愿拒绝的机会,笑着跟程愿说:“真好,我算是沾你的光,可以享受享受了。”   许慕冬看不得他秀恩爱,既然礼物已经送完,他连忙就想把许时悬给发配了。   “正好,我给你们订了条旅游线路,行李也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快去吧!”   等他们走了,他和老婆也可以美美地二人旅游了,完美!   就这样,程愿莫名其妙地就登上了这架刚刚到手的私人飞机。   看着私机上有如卧室一般的舒适装潢,不远处还配着香槟红酒和蛋糕,甚至他上来时还看见了专门的服务生。   程愿躺在沙发床上面,人是真的被砸麻了。   这礼物实在太过狂野,让程愿不由想,等之后二老生日,他不管送什么都难以超越吧?   “我妈这么抢我风头,宝贝待会儿该不会看不上我送的礼物了吧?”   程愿正平复着,忽听身边许时悬这么阴阳怪气了一句。   程愿无力抬眼,轻飘飘地看了许时悬一眼,一脸的一言难尽。   许时悬笑着把他拉起来,又递了杯红酒给他。   程愿干脆一口闷了,闷完之后,他把杯子放下,许时悬顺手拉过他,将人抵在角落细细地亲吻。   舷窗外万里高空的茫茫云层,唇齿间是醇厚浓烈的红酒芬芳。   一吻过后,程愿只觉脑子缺氧,眼睛里满是水雾,不过人倒是缓过来了。   罢了,摆烂吧,一家子霸总,真比不过,做人不能盲目攀比。   他坦然地呼出一口气,搂上许时悬的脖子,侧脸靠在他身上,浅笑着说:“我今天是真的忘了是我生日。”   “猜你都忘了。”许时悬无奈地说,“没关系,我会记得。”   程愿眷恋地亲了亲他的脖颈,笑着问:“所以你给我准备的什么啊?”   许时悬听后,倒也不卖关子,伸手从一旁抽屉里,拿了两个盒子出来。   “还是双份啊?”程愿接过,又看其中一个盒子跟柯清那个差不多,他现在已经放松下来,开玩笑道,“不会又是什么产权吧?但我现在接受阈值已经变高了我告诉你。”   程愿笑着打开,可这一回,他脸上的笑却还是顿住了。   许时悬给他的确实是一个产权证。   不动产权证书。   满星岛那栋房子的不动产权证。   他从小长大、和爷爷一起生活、后来却被迫离开、他百般心念却始终重购不得的那个房子。   程愿的手指不由攥紧,像是瞬间抓住了什么不可割舍的过往。   许时悬捏着他的后颈,轻声解释说:“正好前些日子那起案件涉及的所有财产清点完毕,我就买下来了,愿愿,喜欢吗,你的家回来了。”   程愿抬眸看他,先前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潮再次泛起波澜。   程愿红着眼睛点头:“喜欢,喜欢的。”   “喜欢就好。”许时悬也笑了,指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眼角,再次说道,“生日快乐。”   程愿吸了吸鼻子,眼睫微垂,一直摩挲了很久,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证书上面熟悉的地址。   还是许时悬提醒他:“另外一个礼物,看看?”   程愿这才回神,依依不舍地放下这个,打开了另外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颗很漂亮的宝石项链。   平时许时悬就总爱送他各种各样的珠宝饰品,不过这回这款看起来却日常很多,平时都可以戴的,程愿看着看着,忽然又注意到了一点不同。   那颗宝石背后似乎暗藏玄机。   程愿摸索片刻,居然真的摸到一个小小的暗扣,一按,这颗宝石背后镶嵌的部位就像怀表一样,打开了。   甫一打开,里面便露出了许圆圆可爱的小照片。   程愿惊喜地抬眼。   许时悬见他这样,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伸手把宝石合上,提醒他说:“再打开看看。”   程愿乖乖照办,神奇的是,不知道这小小的嵌盘里面藏了什么巧妙的机关。   他再打开的时候,居然变成了他自己的一张照片。   程愿意识到这个礼物没那么简单。   他再次关闭,又再次按开。   里面紧接着,又依次出现了许时悬、柯清和许慕冬的照片。   等到按开第六次的时候,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他妈妈江如蓝的照片。   程愿眼眸顿时凝住,即便刚才已经有了猜测,但现在他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狂跳了起来。   这张照片他手机里也有,江如蓝眉目平和地看着镜头,在笑;也是程愿记忆里的模样,但程愿平时其实很少看,他怕自己会止不住地太过想她。   程愿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按下关闭。   最后一次按开之前,他几乎都快屏住了呼吸,连手指都忍不住颤抖。   他往许时悬怀里靠了靠,许时悬也紧紧地搂住了他。   程愿终于按下了第七次,然后他的爷爷、程树生的照片露了出来,那一瞬间,程愿感觉好像又回到了爷爷面前,爷爷总是在乐乐呵呵地在对他笑。   眼泪在一瞬间终是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程愿握紧这小小的照片,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   许时悬一时没出声,只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脊背。   最后,待程愿的泪水渐歇,许时悬笑着轻声说:“愿愿,天堂人间,妈妈和爷爷只是换了个方式陪伴着你。”   道理其实程愿一直都明白,可他是直到如今,才真正拥有了怀念他们的勇气,可以时常翻看旧照片、不再回避、不再孤独害怕的勇气。   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起了他中午许的那三个生日愿望。   希望身边的家人健康平安。   希望妈妈和爷爷长日安息。   希望程愿和许时悬永远在一起。   “我知道的,谢谢你,许时悬。”程愿一侧身搂紧了许时悬,残余的泪水沾在许时悬脸侧,他带着哭腔说,“但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不可以换方式,好不好?”   许时悬温柔地吻他耳朵,郑重地应:“好,一定,我哪儿舍得离开你。” 第95章   此次航程的第一个目的地正是南城。   分明只隔了大半年没有回来,但程愿却感觉隔了好久。   南城的温度比燕城高一些,越往海边走,身上越隐隐有些热意。   程愿拉着许时悬往港口走去,相对而言,南城好歹算是程愿的主场,他一边走一边笑着跟许时悬介绍哪里哪里的小吃还不错。   “不过我对城里也不是特别熟,我只是在这里读书。”程愿笑着解释,“还是待在小岛上的时候比较多。”   小岛上没什么教育资源,程愿高中以前都在南城读书,但他从不会在城里闲逛,一逢假期便回满星岛去。   许时悬点点头:“嗯,那就去岛上。”   南城对他而言没什么新鲜的,倒是他对程愿从小长大的地方非常有兴趣。   不过两人走到港口时,许时悬蓦然想起当初在南城这崽子二话不说删人跑路的情景。   他斜睨过去一眼,又老神在在地开始翻起了旧账:“你那会儿就是跑回满星岛去了吧?”   程愿想了一下,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会儿。   他偏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许时悬。   “不就喊你个真名,直接给吓跑了。”许时悬说起来还颇有怨气。   其实那一次许时悬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人给逮回来,只不过当时燕城有事,他又在气头上,他便先回去了一趟,谁知好巧不巧,这人自投罗网了。   程愿闻言眼睫微微眨了一下,他默默地想,其实当时也不完全是因为许时悬戳破了他隐瞒真名的原因。   正如他自己所说,姓名只是代号。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那时便已经不争气地心动了。   那时许时悬抱他吻他、替他包扎伤口、无条件地偏袒于他……从一开始,许时悬的种种举动,他都很难无动于衷。   他那时怕自己越陷越深,只能及时止损。   谁知道后来还是阴差阳错。   程愿自知理亏,他仰头对许时悬笑了下,卖乖道:“我错了嘛,以后真的不会了,也幸好我们有缘,对吧?”   许时悬轻哼着揪了揪他的脸,决定高抬贵手放过他。   接着两人没再多说,登上了去往满星岛的船。   没有坐固定班次的船只,另外包了一条游艇。   很快游艇出海,迎面的海风混着阳光,吹得衣服都往后鼓了起来。   两人站在甲板上感受着,许时悬随手捋了捋程愿被吹得凌乱的头发,忽然笑道:“老头子不是说明年要送游艇?那到时候就放在这边港口,来来回回的也方便。”   纵然许时悬还没有抵达满星岛,但已经计划着以后每年都要回来住一段时间了。   程愿闻言不禁失笑:“你怎么还真惦记上了。”   “不要白不要,他有钱着呢。”许时悬说,“我替他上班儿,他早早就当个甩手掌柜环游世界,给点报酬怎么了。”   话说到这,许时悬远远看见海上出现一个岛屿的轮廓,他指了指问道:“是那座岛吗?”   程愿顺着望了一眼:“嗯,对。”   只不过看起来虽近在眼前,但真正等船开过去时,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这会儿正是半下午,港口上没什么人,入眼只有港口的票亭和不远处柏油的环岛马路。   可在许时悬的脚步踏上岛屿的一瞬间,他几乎便立刻共情了程愿在此处成长的时光轨迹。   而程愿自从在海上航行时起,他便一直是笑着的,心情十分愉悦轻松,不止是因为回到了故土,更因为许时悬和他一起回来了。   “我们骑车回去吧!”   许时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于是两人在海风吹拂下,一人骑上了一辆自行车。   今天的阳光和温度都很舒服,海风微咸,又带来草木绿植的清香。   这一次就像当初许时悬向程愿介绍冬澜山墅时一样,一向话不多的程愿也喋喋不休起来。   “你看那边山坡,我小时候经常去那边爬树,在树上可以看到好远,一望无垠的蔚蓝大海。”   “还有那里那里,那边海滩边很多漂亮的贝壳,往下潜一点还有珊瑚!”   “我跟你说哦,我们岛上的鲜花可多了,家家户户都有,路边也到处都是,我小时候经常一路走一路摘来编花冠,等回去之后爷爷就给我做成干花放起来。”   “……”   许时悬静静听着,似乎要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程愿的童年。   小岛不大,没一会儿,两人便骑进了居民聚居区,一幢幢白色的小楼映入眼帘。   偶尔能看见一些老人在院子里或在阳台上眯着眼睛打瞌睡晒太阳。   他们这点动静没有惊扰这一份宁静。   很快,程愿的自行车在一栋小楼前停下。   许时悬注意着他的目光,便知道这是到家了。   他随之抬眸,只见这幢院中小楼虽然多年无人打理,可二楼阳台上粉白的茶花却依然开得正盛,偶有几朵月季也冒出了花骨朵。   像是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将近七年的时间,程愿无数次从这幢小楼前经过,但却一次都未能进入。   直到如今,他终于再一次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   程愿握了握掌心的钥匙,难得有些紧张。   他小步挪到许时悬身边,牵住许时悬的手汲取力量,微凛着呼吸,把钥匙插进锁孔。   一拧一推,院门打开,熟悉的院落映入眼帘,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他和爷爷过去一同生活的旧时光。   房子重新拿回来的时候,许时悬已经先叫人过来打扫了一下,所以这里很干净,看不出什么岁月斑驳的痕迹。   而当初这房子本就是被恶意买去,买走之后压根儿就没人来住过,所以一应装置,基本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许时悬跟在程愿身后,走过花团锦簇的院子,进了这幢房子。   屋里装潢偏暖色调,是偏于传统的怀旧复古风格。   看得出来这里曾住着一位老人。   客厅墙上,有很多学生奖状都被相框规规整整地裱了起来,沙发边柜等地方放着一些飞行棋、拼图、小汽车之类的玩具。   也看得出,这里曾住着一个小小少年。   很显然,老人很爱小少年。   屋子里无处不是温馨的痕迹。   随着脚步上移,许时悬在楼梯间看见了程愿说的那些干花花冠,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技艺,保存得很完整很漂亮。   直等走上二楼,程愿最后推开了一个房间门。   房间明亮温暖,许时悬看着觉得眼熟,这布局和程愿在小满居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原来他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这里。   而再往外望去,风景最好的阳台上正是盛放的鲜花,目至远处,是微微起浪的蔚蓝大海。   程愿在房间里怔怔站了一会儿,片刻后回过头,对许时悬笑着说了一句熟悉的话:“许时悬,欢迎来到我家。”   许时悬提步走到他面前,不及他动手,程愿便往前伸手抱住了他。   程愿的脸贴着他的肩,轻声问:“我家很漂亮,对吧?”   “嗯。”许时悬揉揉他的后脑勺,笑道,“我喜欢这里。”   程愿闻言,仰头笑看着他:“那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吧!”   许时悬纵容地应:“好。”   程愿眼睛彻底亮了起来。   接着他像是一点都等不得,立刻便拉着许时悬开始亲自收拾起了家里。   揭开遮尘的白布、擦拭熟悉的家具、打扫爷爷的房间、归置旧日的物品……好像随着这个房子的回归,程愿心里那最后一点点的缺憾也消失无踪。   那些年独自一人的彷徨和忧郁,似乎都随着那一盆盆被泼出去的水,全部蒸发在了阳光下。   程愿手上沾着水珠,高兴地往许时悬身上弹,在许时悬要向他报复过来时,程愿马上脚底抹油跑走了。   随之他还立刻使出了杀手锏:“许时悬!我们还要去看爷爷的!”   许时悬放下手里的一盆水,单手叉腰笑道:“行,仗着有人撑腰是吧,你等回来的。”   “哎呀,待会儿你把我摁海里都行。”程愿走过去把那一盆水往旁边踢开,挎着许时悬的手臂说,“那我们总不能不去看爷爷吧。”   这人现在是越来越有恃无恐,许时悬无语,愤愤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这才暂时作罢。   墓园在小岛西南边,两人没走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此刻太阳已经西斜,遥远的天空中染上一大片粉紫色的烟云,万道霞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好看得几近震撼。   程愿捧着一捧家里剪来的茶花,放在了爷爷的墓碑前。   黑白照片里的程树生正慈眉善目地对着他笑。   “爷爷,我回来了。”程愿看了看天际,笑着开口,“天天看这么漂亮的风景,你可有福气咯。”   “对了爷爷,之前我在这里跟你说的那些话,是我搞错了,我暂时还不能下来陪你。”程愿说这话时,许时悬不禁垂眸看了他一眼。   程愿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又笑着说:“所以对不起啦爷爷,是我之前瞎说八道了,不过你要是想我的话,就多来梦里看看我吧!”   程愿说到此处默了一会儿,然后站直了身子。   他瞅了瞅身侧的人,再度开口:“今天还有件重要的事,我带了个人来看您,我在这里正式跟您介绍一下哦,他叫许时悬。”   许时悬听到这里,往程愿身边站了一步,对着墓碑上的老人庄重地半鞠了躬。   而还不待他开口,耳边又传来了程愿的下一句话。   只听程愿继续和爷爷说:“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人。”   虽然许时悬对这话里的概念早就有了认知,他知道程愿喜欢他。   可程愿真的是个十分内敛的人,大约也是羞于启齿表达感情,总之许时悬从来没听他亲口说过这两个字。   是以此刻,他不合时宜地僵住了身子,侧头眉目深深地凝望着程愿。   程愿还在继续和程树生絮絮叨叨地介绍着。   但他说了些什么,许时悬都没太过脑子。   他只抽得出空想,要是爷爷在天有灵,估计会觉得他今天的表现很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程愿最后总结道:“反正差不多就这样,爷爷,你在那边不用担心我,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的。”   听程愿说完,许时悬这才回神,补了一句:“是的,爷爷,我会尽我所能地爱护他。”   离开墓园,两人沿着海边小路往回走,海浪声不绝于耳。   走到一处岩石边时,程愿迈步登了上去。   夕阳已经渐渐落下,粉紫色的天空渐渐变得幽蓝,漂亮景致却不减分毫。   程愿在这样海天一色的如画风景之下,在他最熟悉的地方,忽然回过头,望向了许时悬。   有些话像要蹦出胸腔、再也按捺控制不住似的。   程愿前所未有地拥有着这样的表达欲。   于是他便不再克制,所言所行,完全随心。   他微踮起脚,在海风中吻了许时悬。   程愿不由自主地说:“许时悬,我好爱你。”   其实一直以来,程愿有时自己都辨不清或者说习惯性地在回避他真正的心路历程。   比如最开始他对许时悬误会之下的所谓‘包养’,其实那时他潜意识里是觉得,他不花钱、不付出点什么,许时悬这样的人凭什么和他在一起?   到后来他又以为两人算是一夜情,因为他也始终觉得,他俩开始的那晚,许时悬一定是醉了酒、不是清醒的,他觉得清醒的许时悬也没有理由和他开始。   再之后便发生了他得知贾银落喜欢许时悬进而自己主动靠近他的事,就好像这件事是给了他一个契机,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近许时悬,而他则可以给自己一个理由说是为了刺激贾银落、让贾银落不痛快。   后来他也是这么跟许时悬解释的,他已经为此羞愧良多。   直到如今,程愿才渐渐回过神,其实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原因,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许时悬而已。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情不自禁。   而他也终于明白,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根本没有那么多刨根问底的原因。   任何人都拥有被爱的可能。   辗转日久,程愿终于可以坦然地承认并接受,他深深地爱着一个人,也正在被对方深爱着。   程愿凝望着许时悬,再一次重复:“许时悬,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许时悬搂着程愿,周身迎着天边残余的微光,一向锋利的眉眼间露出肆意的笑容。   许时悬开怀大笑:“再说一遍。”   程愿亦是喜上眉梢,此刻全然不见羞涩,大声说:“我爱你!”   许时悬用力把他抱了起来,程愿的双脚顿时腾空,像要飞起来。   “再说一遍!”   程愿脸上满是开心的红晕,眼里有光,他搂紧许时悬的脖子:“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程愿很爱许时悬!”   几圈之后,许时悬把他放了下来。   他深深地回望着他,最终轻轻捧着程愿的脸,在他眉心落下了珍重的一吻。   他笑着说:“许时悬爱程愿,永远都爱。”   天际的最后一丝云霞落下,满天星斗渐次而出。   爱人间的剖白情语,尽数被夕阳、被星辰、被深海倾听了去。   四季轮转,余音回荡,永不消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