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敌一对》   作者:晓棠   文案:   真正双向奔赴的感情   不需要万事俱备十拿九稳   冷静克制挑剔攻*恣意洒脱不羁受   邵禹×南弋   美攻VS壮受   凡事深思熟虑追求万无一失的控场霸总邵禹,偏偏遇上剑走偏锋意外不断专门克他的“三无人员”南弋   斯文败类俊美攻败在他最不待见的浓眉大眼糙壮受手里   真是令人喜闻乐见,喜大普奔   标签:甜宠、强强、狗血、剧情、年下、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职业、HE、正剧 第1章 相看两厌   去年刚刚上市的成功的科技公司走廊里,一片肃杀之气。十分钟之前还是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只不过因为他们年轻俊美的总裁冷着脸匆匆走过,便收获了一流趟霜打的茄子。   “哎呦,我的乖乖,哪个不怕死的又触老大霉头了?”有胆儿大的觑着总裁消失的背影,站起来拍着胸脯后怕道。   “谁知道呢,上午的例会上还挺正常的,除了面无表情之外,没发火啊。”众人议论,“难道是哪个部门的数据又被他揪出小数点后三位的错误?”   “不能吧,上个月销售二部刚被集体扣了季度奖金,哪还有人敢疏忽。”   “那问题出在哪,咱们业绩一路上涨,股票也红着呢,其他股东一天天跟过年似的,只有他,年纪轻轻,苦大仇深地,白长了一张勾人的小白脸,天天霜寒地冻的,谁敢嫁给他?愁不愁死个人。”   “用你愁,举着号码牌等着咱们总裁垂青的男男女女不知排到几环开外。”   “我替他妈妈发愁。”   “你还是先照照镜子,替自己老娘愁吧,哈哈哈哈哈哈。”   几分钟下楼的工夫,邵禹晦气地打了两个喷嚏。他亲爱的妈咪在半个小时之前给他发了信息,“12点半,MOMENT餐厅涟漪包间,吴乐乐,二十二岁,男性护士,宝贝加油哦。”   加油?邵禹恨不得车子没油半路抛锚。为此,每回相亲,都会特意开上他那台最早记在自己名下的古董轿跑,可惜,车子质量太好,至今未曾如愿。   毋庸置疑,邵禹非常排斥相亲。先不说他还没到三十岁,公司正在蒸蒸日上的关头,压根没心思着急自己的个人问题。就算是要考虑,他也有目标和计划,只不过还差一点点火候而已。而且,他凡事习惯稳扎稳打尽在掌握,最讨厌的就是双方毫无沟通基础,全凭中间人天花乱坠地胡诌所促成的,目的性极强的相亲模式。   可他拒绝不了,他名义上的母亲,实际上只比他大十二岁的小后妈白翎今年年初确诊了乳腺癌。从八年前他父亲去世开始,就是由白翎抚养他,帮他从一帮欺负孤儿寡母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手中保住他父亲留下的丰厚家底,才有他今时今日的飞黄腾达。   白翎的手术很成功,但毕竟伤了元气,人也多愁善感了起来。最开始,她提出替邵禹物色对象,邵禹并没有反对,权当让她分散注意力。谁知小妈一腔热血全部扑在督促他相亲的事业上,邵禹是真的吃不消。   好在,最多再等半年就该尘埃落定,他哄一哄拖一拖也就过去了。   邵禹发动汽车之前,又看了一眼白翎的微信。他叹了口气,算了,只要这回的相亲对象不是太奇葩,他就勉强维持几天算了,总好过白翎不停地找,他不停地见。   四十分钟之后,他果断地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这人忒不靠谱,迟到了二十五分钟,连个只字片语也没有。他手里有白翎补充发过来的联系方式,但他不可能主动联系。   他最多再等五分钟,爱谁谁。   此时此刻,南弋刚从拥堵不堪的公交车上挤下来,顶着大太阳紧赶慢赶,雪白的T恤都被汗水涔透了,手里还得回复吴乐乐的语音遥控。   “快了,快了,我看步行导航显示,还有十分钟。”南弋走得气喘吁吁。   “南哥辛苦了,一会儿你就帮我应付一下就行,不用太认真,反正对方风评也不咋地,看不顺眼你就骂他两句也行。总之,太感谢你了,简直是救苦救难救急救命啊,回来你想吃什么尽管提,小弟我当牛做马,万死不辞。”吴乐乐每一条语音都有60秒那么长。   南弋边用手背擦汗边听,被他逗乐了,“得了吧,怎么说得好像后果很严重,比相亲还可怕。”   “我这不是表达我如滔滔江水一般的感谢之情吗,南哥,你真是救了我的命了,不扒瞎。”   “这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替你上前线了呢。”南弋随口调侃,“行,赶明给我送个锦旗。不说了,前边好像就到了,完事儿给给你汇报情况。”   “南哥万岁,等你的好消息。”吴乐乐两腿一翘,长舒一口气。   旁边一起午休的护士夏夏笑话他,“怎么样,偷鸡不成差点儿蚀把米吧?”   作为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国际部唯一的团宠男护士,吴乐乐也算是个名人,他身为一不折不扣的富二代,从高中起就追求家里条件极其困难自强不息的小男友,为了跟人家念一个大学,成绩不行考不上医学专业就排除万难学了护理,这一桩可歌可泣感人肺腑的佳话流传甚广,在院里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他和骨科的陈医生是一对。   “我这就是倒霉催的,”吴乐乐闻言挠头,“我妈的枕边风刚刚吹出点效果,我爸答应支援我买房。我就是打算卖个乖,偷偷相个亲也不能少块肉,我妈跟我保证了,就这一回,人家肯定看不上我。”   夏夏不解,“那你就去呗。”   “那可不行,”吴乐乐如临大敌,“陈旭出差提前回来了,一会儿中午我得跟他一块儿吃饭,他每次出差回来我都没落下过,万一他疑心,再发现点儿什么,我就死翘翘了。”陈旭的事情在他这里永远排第一位,他爸他妈拿他早就没什么办法,一个相亲而已,搞砸了最多晚几天给钱,也不会更糟。   那位陈医生,貌似没那么细心。夏夏看破不说破,她转头问道:“你怎么想到找南医生帮忙的,他不是才来半个月,你跟他很熟吗?”   吴乐乐大大咧咧道:“你上周休假了,不知道,南哥那个人热情又好说话,谁让他帮点儿什么忙,我就没见他拒绝过。”   夏夏蹙眉,“也分什么事吧?”   “我也是没办法,”吴乐乐摊了摊手,“事出紧急,虽然现在同性婚姻刚刚合法,但敢公开的不多,咱们身边没几个,他是国外回来的,我就是病急乱投医撞大运了。”   就算是替相亲,他也不好在明知对方取向的情况下,换个姑娘。   夏夏摇头,“人家刚下了大夜班,就算不是正式医生值班,也不轻松。”   吴乐乐一派天真,“所以啊,我准备请他吃米其林。”   “你说,”夏夏思维发散,“你那个相亲对象不会真看上了南医生吧,那你就成了红娘。   “不可能。”吴乐乐摆手,“那人在圈子里是公认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挑剔个不像样,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他妈几乎没有落下的,不然也轮不到我家跟着凑热闹。他肯定看不上南哥,不可能。”吴乐乐瞅着夏夏严肃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找补,“我不是说南哥不好的意思,据说那家伙有个白月光,是个白富美小提琴演奏家,又白又瘦,跟朵水仙花似的。南哥这种浓眉大眼,身高体壮的,不是他的菜。”   夏夏白了他一眼,“到点了,回护士站去吧。”   吴乐乐被夏夏提醒了一下,自己在心底瞎琢磨,“这俩人应该是撞号了,正好直接散。”   南弋被服务员带到包间的时候,房门是开着的,经理看样是正在帮客人结账。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南弋很礼貌地打了招呼。   “邵先生,”经理人精似的,赶紧停下准备刷卡的动作,“您看,剩下的菜还上吗?”   邵禹打眼一瞅,对方完全跟他的审美点反着长的,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但来人笑得一脸真诚灿烂,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时候发火离开,显得太没有风度,又得被白翎叨叨好几天。   电光火石之间,邵禹取舍完毕,面无表情地回应:“上吧。”   经理和服务员退了出去,南弋见邵禹明显态度冷淡,也没硬凑上去握手。他能理解,迟到的确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尤其在相亲这种场合中,会被误解行为背后的含义和态度。虽然责任不在他,但更不在对方,邵禹有权利表达不满。   他大方地坐到圆桌对面,不客气地喝干了自己面前的茶杯,他实在是太渴了。   南弋开口之前,不着痕迹地稍作打量,无疑如吴乐乐所说,邵禹外在条件极其优越。肉眼可见的身姿挺拔,五官俊朗深刻,挺阔的休闲西装时尚又不失稳重,一看就价值不菲。   “你好,邵先生,我是南弋。”他放下茶杯,主动自我介绍道。   邵禹适才看过他一眼,目光就落向了别处。南弋偏深的肤色和浓颜系长相在他看来毫无亮点,过于随意的白T牛仔裤更是无品味可言,不仅看上去廉价,还汗塌塌的黏在身上,简直有碍观瞻。可听了这句话之后,邵禹屈尊降贵地转过头来,他问:“你叫什么?”   “南弋。”对方耐心地重复,“我是吴乐乐的同事,他临时有事,让我来替他相亲,实在是不好意思。”   邵禹:“……”好,很好。   原本他以为只是人长得糙了点儿老了点儿,原来还可以这么玩?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不过这几年浸淫商圈逼不得已套上了斯文败类的人皮而已,要不是顾忌着不想让白翎太过于操心,敢摆他这么一道,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南先生,我下午还有个会议,就先回去了,你慢用。”邵禹用尽最后一丝体面,起身离开。   “欸,”南弋尴尬地站起来,“你,您,慢走。”   作者有话说:   邵总是年下小狼狗哦~~~ 第2章 伟大的救死扶伤   服务员陆续将菜上齐,最后客气地告知他,“先生,账已经结过了,您慢用。”   南弋一怔,随即笑着摆了摆手,“好的,谢谢。”   最后这一句,应该不是服务员自由发挥的,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没得到授意的话,一般不多嘴。看来那位年轻气盛的邵总被气得不轻,故意留下一句噎他的。   南弋无奈地笑了笑,他可没兴致跟小孩赌气,再说了,作为一个吃白食的,他还挑剔什么。累了一个晚上,刚才又消耗了那么多体力赶来“相亲”,他还真是饿得不轻。   可惜,刚吃上没两口,院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边邵禹起身出门,都快走出去了,靠外边哪个包间里不开眼的客人大中午的喝醉酒,踉跄着出来,正好撞上端着汤水的服务员。精致的瓷器罐子坠地碎裂,汤水溅出来,沾湿了邵禹的裤脚。   “抱歉,实在是抱歉。”后边跟出来的客人一顿赔礼,经理也赶过来道歉调解。   邵禹简直烦透了,从刚才见到那个冒牌货开始,他好像就被霉运沾上了似的。他阴沉着脸,让服务员去门口他车上的后备箱里取来一条裤子,到楼上的休息室换好。   等他再坐上车,十分钟过去了。邵禹刚要点火,手机震了一下。他着实懒得看,只迟疑了一秒,又鬼使神差地打开。果然是他期待的邮件,可内容却不那么令人愉快。对方发了几张照片给他,是林辰雨和一个白人男性漫步在巴黎街头。邵禹一阵心烦,将手机倒扣着摔在中控台上。   他一脚油门,猛地又一脚刹车,脑袋咣当撞在方向盘上,撞得他好几秒种反应不过来。   副驾驶窗外,那位浓眉大眼的男护士张牙舞爪,邵禹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见鬼了,阴魂不散!   他强忍着冲到嘴边的脏话,摇下车窗,“你有什么事?”   “实在不好意思,邵先生,你能把我送到两公里以外丰禾路的地铁站吗?”南弋趴在车窗上,焦急地问,并且试图拽车门。   邵禹的风度已经告罄,他打开遮阳板照了一眼额头明显红肿的一块,扔下一句嘲讽就打算关窗开车,“您是赶着去救死扶伤吗?”   “你也看到新闻了……是,车祸,我去现场……很急,他们让我坐地铁最快,可是这里太不好叫车了。”南弋丝毫没听出邵禹取笑的语气,他跑着出来,呼吸紊乱,急切地解释着。   邵禹一愣,南弋不像是胡说,他真后悔自己的多嘴,现在骑虎难下。他开了门锁,语气不善,“上来。”   “谢谢,麻烦快一点儿。”南弋坐上来,关上车门催促。   邵禹认命地将车开了出去,随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旁边没反应。他余光扫到,南弋正在手机上快速地打字。他把纸巾怼了怼,南弋下意识接着没动,“谢谢。”   “擦汗。”邵禹咬牙切齿,这人脑门上滚落的汗珠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滴在他的皮质座椅上,他就要杀人了。   南弋也不知道听没听清,胡乱抓着纸巾在脸上抹了一把,就揣进了兜里。   邵禹收回目光,目不斜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早一秒把这瘟神送走,他早一秒解脱。   他顾不上醒目的禁停标志,径直把车停在刚刚看到地铁口的十字路边。   “谢了,谢了。”南弋跳下车就跑。邵禹一脚油门踩到底,逆向而去。   不出所料,几分钟之后,他的手机收到了违章停车的罚单提示。   “艹!”他终于憋不住,锤了方向盘。   邵禹回到办公室,秘书丹丹瞥到他明显低气压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多喘。   “把我的车开去做精洗护理,晚上送去老宅。”邵禹把车钥匙放在丹丹桌上。   “明白。”美女秘书诚惶诚恐。   其实,邵禹最近两年,并不经常发脾气,连张嘴就怼人的毒舌属性也收敛了不少,毕竟作为最年轻的上市公司总裁,风度和形象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要相应提升。况且,这两年生意做得太顺了,所有的事几乎都是按照他的规划来的,值得自降身价大发雷霆的情况凤毛麟角。现在顶多也就是他刚刚冷下脸来,底下人已经心惊肉跳战战兢兢。没办法,当初艰难接手烂摊子的二次创业初期,压力太大,他那时候压不住阵,滴水成冰张口就骂,不擅于掩饰情绪。而如今重要岗位上的人,几乎都是跟他多年打拼下来的,积威太重,令人没齿难忘。   丹丹跟了他七年,已经记不清老板的脸多久没有这么冰冻三尺了。下午,相熟的部门老大如果不是太着急的汇报,都被她私下知会改期。下班之前,邵禹通知她,今天安排司机送他回老宅,不加班,丹丹偷偷松了一大口气。   提前得了总裁秘书提点的司机大哥眼观鼻鼻观心,一路瞄了几眼后视镜,老板的心情似乎也没有那么的不好。   邵禹已经平复好了心态。   中午一顿操作下来,的确令他恼羞成怒。但临近下班,一想到晚上去白翎那汇报,他终于不必再被数落如何眼高于顶自命不凡再不着急早晚孤独终老,心里竟松快了不少。这回真不赖他,不是他不屑一顾,对方上杆子。这一次,他是受害者啊。如此看来,也不算全盘倒霉。   “少爷,回来了,夫人都等急了。”来开门的是从小照顾他的陈妈。   “她哪回不急?”邵禹语气轻松。   “今天不一样,夫人心情好,亲自下厨呢。”陈妈帮他替换拖鞋,接衣服,还像照顾小学生似的。邵禹推辞了多少回,但老太太不让做便失落,他实在没办法。   “宝贝儿,回来了。”厨房传来白翎的招呼声,温柔甜美,听得邵禹一身鸡皮疙瘩。   “白翎女士,请收敛一点儿。”他傲娇地回复。   关于两个人的称呼,还有不少段子。白翎刚嫁进来的时候,邵禹对这个比他爸小好几轮,只比自己大十二岁的小后妈极其抵触。他爸让他叫人,他连阿姨都不喊,高兴了叫白翎,不高兴了叫“白翎小姐”来讽刺。他爸差点儿揍他,白翎却说,挺好的,叫名字显得她年轻。后来,叫得年头多了,也懒得再改,但同样的称呼,从厌恶到亲密,其中蕴含的情感天差地别。而白翎对邵禹,除了在相亲这个特定的话题上指责打击他之外,其余情况之下,一律是他儿子的迷妹,什么宝贝儿,小祖宗,心肝儿之类的爱称,信手拈来。   陈妈帮女主人将厨房里的菜肴一一端出来摆好,就退下去了。老人儿讲究的规矩多,即便白翎和邵禹都把她当亲人,陈妈也从不和主家一起用餐。   “尝尝这个八宝酱鸭,我上回请玉珍楼新来的师傅过来,偷师学的,我觉得八九不差。”白翎摘下围裙,露出上周刚到的定制蕾丝连衣裙,翩翩落座。手术之后,进补休养了几个月,白翎状态恢复的不错。乍一看,皮肤白里透红,身段婀娜,比当年红极一时的风采也差不离。跟邵禹一起走出去,说是情侣都有人信。   可惜,她经常自嘲是少女的颜值,老太太的操心命。   “嗯,还成。”邵禹收着夸奖,以免她太骄傲。   白翎歪着脑袋打量他,嘴角勾得弧度很大,禁不住笑,“比你们中午吃那家西餐强吧,以后多把人往家里带。”   得,今天这位姑奶奶忍了第一句,没在他刚进门的时候就开审,还让他吃了口鸭子,着实算进步很大,做人得知足,邵禹自我安慰。   “还不是你替我定的地方。”他还嘴。   “那不是第一次见面吗,现在年轻人都讲究环境氛围,要不你能那么快把人家拿下啊,还不快感谢我?”白翎傲娇地显摆。   “停,怎么就拿下了?你怎么知道?”邵禹皱眉。   “你都让人家坐你车了,还不是看上了?”   邵禹一拍桌子,“白翎,你又派人跟踪我?”   白翎根本不怕,“谁让你有前科的,人家明明貌美如花,你告诉我是麻子脸,我还能信你吗?”   “我……”邵禹刚刚试图解释,白翎又跟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留着那台破车。”   “咳咳咳咳。”邵禹被噎得一连串呛咳。那是他的第一台车,副驾驶只有林雨辰坐过,他这么多年一直好好保养着,最近经常在相亲的时候拿出来开,其中种种不足为人道的暗恋小心思和对自己的警醒,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但是,他虽然不清楚原因,可他知道,白翎不喜欢林雨辰。也不是一直不喜欢,后来不知为什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听我跟你说,”邵禹打算岔过关于车的话题,“你给我介绍那个人是叫吴乐乐吧?”   “嗯,怎么了?”白翎挑眉。   “唉,”邵禹夸张地叹息,“可别提了,你从哪找来的不靠谱的人,压根没来,找了个同事替他来相亲。”   白翎疑惑,“替他来相亲,同事?”   “是啊。”邵禹做失落状,“大概我在相亲圈子里的名声不太好吧,人家不愿意来。”他才不在乎呢,他根本不需要相亲。   “你还好意思说?”白翎白了他一眼,又问,“既然是同事,那也是医院里的医护人员?”   “也是个男护士吧。”邵禹随口回答。看那人的样子,身高马大的,倒是适合干这一行。   “挺好的,家里有个护士方便。”   邵禹:“……”怎么就家里了?   “咱家有家庭医生,照顾你的护士也刚被你撵走。”他提醒。   白翎不搭理他的话,“反正你是看上了吧?”   邵禹赌气,“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你让他坐你的车了。”话题又骨碌回来了。   “我……”邵禹气结。   “还是你那台破车现在也不宝贝了,谁坐都行?”白翎将他的军。   这……当然不行,这是半年之后他要用的重要道具和剧情,必须保持清白。本来他就没什么胜算,这些年攒的一点一滴,他都得用来作为感动人家的筹码。而且,林雨辰对他来说很重要,白翎也同样占据他心里不可或缺的位置,亲情爱情他都不打算放手,也就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过早产生矛盾,节外生枝。   白翎缓和了语气,“至少不排斥吧?”   邵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不能更排斥了,但他没立即回答。   “既然这样,就接触试试,至少交往两三个月,见几面,人都是要靠相处的。”   邵禹的思维飞速转动,他拒绝的话,白翎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她会继续不停地变本加厉地替他安排相亲见面。最开始,她比邵禹自己还要把他这大儿子当回事,选人的时候什么相貌学历身高家庭工作性格等等等等,一样都少不了。直到如今,连暴发户家里的护士儿子都不放过,可见这大半年来,白翎安排了多少。一旦在那人回来的节点,遇上一个死缠烂打的,徒增麻烦。而今天这家伙,应该没什么背景,看起来也不是太精明的样子,提前说明白帮个忙,状况不至于脱离掌握,他也不必再一周好几回的周旋在相亲汇报再相亲的循环中。   既然白翎误会了,不如就将错就错,打马虎眼混过去这几个月。   邵禹迅速取舍过后,“相处一下,也不是不行。”   白翎赶紧敲定,“好,那明天就是周末,你休息,赶紧去找人家。”   邵禹拿起放下一阵的筷子,漫不经心,“我休息,人家医院不一定休周末啊。”   白翎把他要夹的酱鸭一把端了起来,“那你就去人家上班的地方慰问一下。”   邵禹举着落空的筷子抓狂,“行,行,行,你说咋地就咋地,遵命,女王。”   “哼,”白翎将盘子放了回去,“算你识相。”女王殿下端正了态度,又把各种山珍海味往他面前推,柔情似水,“乖儿子,多吃点儿。”   这一顿饭,是近期以来,邵禹回家吃得最消停的一顿,早知道他之前就随便闭眼挑一个糊弄糊弄好了。饭吃到一半,司机把彻底清洗保养过后的车送过来了,白翎装作没看到。   临走,白女士屈尊降贵地将他送到门口。邵禹步伐轻快地上车,没有看到白翎觑着这台碍眼的旧玩意,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 第3章 三无产品   邵禹跟在吴乐乐身后三步远的距离,胸有成竹,步步为营。以他对那位南……哦,对了,南弋,这回他记住了,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对南弋先生的初步判断,绝对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替人相亲这样的破烂事儿都能接,吴乐乐请他帮忙跟自己坐下来聊一会儿,不至于被拒绝。   这个南弋不会是对吴乐乐有意思吧?邵禹合理猜测,旋即又抛到脑后,关他什么事。   吴乐乐把人带来就行,在那之后,该如何说服对方配合自己,他准备好了万全的话术。   吴乐乐有心事,低头走在前边,跟在身后的邵禹转过楼梯转角,反而先于他看到目标人物,停了下来。南弋坐在病房门口靠边的椅子上,身上的白T明显不合身,紧巴巴地绷着,坐姿也不怎么好看,跟没骨头似的别扭,说好听点儿是不拘小节,按照邵禹的标准来衡量,就是缺乏修养,拿不出手。而他对面,还站着一个拄拐的外国小孩,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啧。”邵禹在心底下了结论,没样貌、没体面,也没眼力价,简直就是个“三无人员”。跟这样的人接触,寒碜且掉价,要不是昨晚答应了白翎不好交代,他现在真想转身就走。   吴乐乐又走上去几步,才发现门口的两个人。   他小跑着过去,先是跟伤了腿的小朋友说了几句话,耐心地扶着人回了病房。返回之后,他没什么隐瞒,把邵禹想跟他做的交易对南弋和盘托出。   一般人听到,大概都会多个心眼琢磨琢磨。但南弋本身是个洒脱无畏的性子,而且他现在困得一闭眼就能睡过去,坚持听吴乐乐把话说完已经费劲巴力,实在没有精神头再去费脑筋思量。   “行,不就是要说点儿事儿吗,你让他过来吧。”   “谢谢南哥。”吴乐乐属实不好意思,连请人吃饭那样的客套话都说不出口了。   “谢什么,多大点儿事儿。”南弋摆了摆手,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帮到那位邵总什么事,讲明白就得了。   吴乐乐跑下几节楼梯,“南哥答应了,你过去吧。”   “谢了。”邵禹笑得云淡风轻。他站在原地没动,吴乐乐也没动。   “你……”邵禹见吴乐乐楞乎乎的,一点儿要离开的自觉都没有,用两个手指做了个走路的动作。   吴乐乐瞪了他一眼,“你可别欺负人,否则刚才说的话都不算,我上你家哭闹去。”   这威胁,可真吓人。   邵禹抚了抚自己优良2的休闲西装外套,哂笑一声,“你看,我像是欺负得了他的样子吗?”   吴乐乐还真顺着他的话仔细瞧了瞧,邵禹属于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类型,从单薄的外表看起来,跟南弋那一身要从不合身的体恤衫里膨胀出来的蜜色腱子肉比,是差了点儿意思。   他恶劣地撂下两个字:“弱鸡。”便飞快地跑下楼去。   “嘶……”邵禹活了二十九年半,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还真是有你的!   他无暇计较,转过头往楼上走时,表情管理极其到位,俨然一副斯文有礼的精英范儿。话说回来,邵禹并不是那种无时不刻不在装B的所谓霸道总裁,他经历过艰难的二次创业时代,懂得能屈能伸的重要性,只不过,现在需要他屈的机会不太多而已。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南弋的目光转过来,朝他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没有站起来。   果然没礼貌,没教养,邵禹在心里吐糟,完全忘了自己昨天的行径,典型双标。   他笑容可掬,“不好意思,南先生,打扰你了。”   南弋揉了揉太阳穴,从一汩一汩跳着疼的神经反应里,尽量保持清醒状态。   “叫我南弋就好,南风的南,游弋四方的弋。邵先生,乐乐跟我说了,您有话直说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何乐而不为。邵禹跳过寒暄,直接道:“那你也叫我邵禹吧,耳刀邵,大禹治水的禹,也别称呼您了。真的非常惭愧,我有个不情之请,需要你帮忙。”   南弋比吴乐乐要成熟得多,没急着表态,他耐心道:“麻烦说一下,我听听。”   两句话的工夫,邵禹的目光在南弋身上不着痕迹地逡巡了一圈。今天的距离比昨天近了不少,他能够清晰地瞅见,对方浓眉大眼的五官、壮硕的胸肌、暗色的皮肤……完全是跟自己的择偶标准反着长的,倒是那一把露在T恤外边的腰身,没什么赘肉,算得上精炼漂亮。   整体,负分。   邵禹继续口是心非道:“不瞒你说,昨天的相亲是我养母安排的,他为我的事操了很多的心,我挺愧疚的。 ”   南弋微微侧首,他说话比较直率,“以你的条件,好像不必非得相亲吧?”   邵禹习惯了被夸奖被奉承,但这话从南弋的嘴里说出来,好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这人不是中国人吗,不通人情世故似的,他莫名有点儿烦躁。   邵禹控制着情绪,“缘分可遇而不可求,本来不是应该着急的事情。但是,”他顿了顿,“我的养母年初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就很焦虑。我理解她的心情,所以尽量配合。”让南弋坐下来听他说话,是预判了这个人的热心,而现在他陈述的事实,则是在利用对方的同情心。   南弋果然皱了皱眉,语气比刚才要软几分:“那我能帮到你什么?”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交往几个月,能让我养母暂时放下心来专注治疗。”邵禹补充,“当然我所说的交往不是像真正的情侣一样,只是类似互相第一感觉不错的相亲对象,继续接触观察几次的程度就可以了,不算欺骗。也不会做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最多吃个饭,看个电影。”   南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当然是因为你不合适,没有一丁点儿可能啊,邵禹自忖。要真是个肤白貌美的青年才俊,他还真不一定敢尝试。倒不是说自己立场不坚定,他对林雨辰的那点儿念想不会轻易动摇。主要是那人归来在即,本来就没太大把握,他可不想闹出类似什么替身前任之类不靠谱的传闻来添堵。林雨辰有洁癖,他记忆尤甚。   “唉,”邵禹轻轻叹了口气,“昨天你离开的时候,坐了我的车,被我养母安排的人看到了。她由此产生了误会,以为咱们看对了眼儿。”适当地甩锅,他现在是在调动南弋的责任感。   “啊,对不起啊,昨天实在情况紧急。”南弋肉眼可见的上了套。   邵禹再接再厉,“没关系,救死扶伤嘛,应该的。不过我解释过了,我养母很固执。因此,我思考了一晚上,也想麻烦你一阵子,将错就错,糊弄过去。”   “这……”南弋在用他剩余不多的坚持清醒的脑容量在分析,这事儿的可行性。   邵禹一鼓作气,“你放心,我们只是作为相亲对象接触,跟普通朋友差不多。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三四个月,一个月见两次就差不多。到时候我会找理由告诉我养母,我们确实不合适。其实她就是希望我积极一点,别总像之前一次就结束。而且,”邵禹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其实一直有心上人,他半年之后就会回国,我养母对他有些误会,所以这几个月我也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免得他们之间过早产生矛盾。这些问题,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说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宽心,我不会纠缠的。”   南弋笑了笑,“是提醒我不要纠缠吧?”   邵禹一怔,南弋的思维要比他外表给人的感觉敏锐。他尴尬地陪笑,“没有这个意思。”   好在南弋没有追究的念头,他刚才的语气也很平和,就像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忍着头疼思考了片刻,“好,我尽力而为。”   这就答应了?邵禹预测到了结果,他也确实有把握说服对方,但南弋的爽快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最起码,他还没有提要求呢。   南弋答应了之后,认真地看着邵禹,等着人回答,他的眼眸色泽偏浅,很澄澈,无形中综合了因为身材和长相而产生的粗犷感,邵禹之前没有注意到。他就这样盯着邵禹的眼睛,貌似在困惑,他都答应了,邵禹又在犹豫什么,压根没想到,自己面前摆着明晃晃敲竹杠的机遇。   邵禹有点儿诧异地对视过去,好像在看一个路过遍地金条都没想起来要弯腰捡一下的傻小子。   “那就……大恩不言谢了。”邵禹有点儿招架不住南弋直愣愣的目光,他错过视线,给出了回应。   他干嘛这样看着我,装作无欲无求的似的,不会是打我这个人的主意吧?难道我刚才还没说清楚?邵禹百转千回,暗自在心底寻思。   再一抬头,南弋已经倚着塑料靠背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   邵禹腾地起身,目瞪口呆。   这什么人啊?   作者有话说:   见过给自己挖了一万个坑的攻吗?邵总,给你点赞,看你怎么填? 第4章 孙大圣的紧箍咒   吴乐乐气鼓鼓地下楼,迎面撞上了夏夏。   “你不是下班了吗?”夏夏诧异道,“我刚才看见陈医生,还以为他是来接你的呢。”   “啊?陈旭来过了?”吴乐乐大惊失色。   “是啊,你们走岔了?”夏夏一句话还没说完,吴乐乐已经从她身边飞奔而去,只留下一道残影。怎么看,也不像是在院里运动会的接力项目里,年年吊车尾拖后腿的选手。   吴乐乐急匆匆地来到骨科病房,敲响陈旭办公室的门。陈旭是科室副主任,跟另外一个快退休的副主任共用一间办公室,那人今天轮休。陈旭是下夜班,但他习惯了早上要查一遍房,还要把主管病人的病志整理一遍,通常晚两个小时下班。吴乐乐对自己科室的排班丢三忘四,那点儿脑容量都用来事无巨细地记骨科的繁文末节。   “进。”陈旭果然在屋里。   吴乐乐推开一道门缝,探进去脑袋,“能走了吗?”   陈旭头都没抬,“还不行,有个病人的报告有点问题,我等血检那边的结果。”   “哦,”吴乐乐走进来,凑到陈旭跟前,“你刚才去找我了?”   陈旭按在鼠标上的手顿了一下,“嗯,本来打算喊你回家,科里打电话给我,我就回来了。”   吴乐乐偷偷地长舒了一口气,他家陈医生应该是没见到那个不招人稀罕的家伙。虽然他没做亏心事,陈旭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但没看见总比看见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在家里看男团选秀的时候,陈旭会嘲笑他幼稚花痴。要是看见他和一个帅哥聊天,再吐槽他不检点怎么办?   陈旭会吗?吴乐乐自己努力脑补陈旭不乐意甚至吃醋的样子,太不可思议太招笑了。   “还有事吗?”陈旭问他。   思绪跑到天边的吴乐乐同学骤然回神,“那我在这儿陪你等?”   陈旭的视线放在电脑屏幕上,不明显地皱了皱眉。   “算了,我先回去吧,省得你分心。”吴乐乐讨好道,“我去看看专业书,你让我看的那几本我都买了。”   陈旭目不斜视,半晌“嗯”了一声。   吴乐乐慢腾腾地倒退着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直到听到“咔哒”的锁门声,陈旭才终于把目光转了过去。他有些困惑,今天显然是一个借题发挥的好时机,平时吴乐乐太乖太顺着他了,他等了许久,机会难得。先是吵架,冷战,一点点疏远,直至分手。他应该当机立断的,还在犹豫什么?   吴乐乐有点儿没精打采地往回走,刚进病区大门,猝不及防地见到南弋一个人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斜倚着靠背睡了过去,身上还搭着一个护士站常用的毛毯。   吴乐乐有点儿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人叫醒。他知道南弋前天刚下夜班就替他去相亲,然后又被急诊叫过去从现场到医院,跟着忙了二十多个小时,估计是困到生理极限了。但是门边这个位置有风,一张小毯子好像不怎么顶用。   吴乐乐刚迈出两步,还没靠近,南弋就醒了。他习惯性地浅眠,十分二十分钟的睡眠就足够顶好一阵子。吴乐乐挠了挠头,刚才盖毯子的人动作得是有多小心。   南弋活动了两下有点儿僵硬的四肢,不着痕迹地扶着后腰,缓慢地站起来。   他拎着毯子看吴乐乐,对方连忙摆手,“不是我,护士站的,刚才应该是夏夏路过了吧?”   “夏夏?”南弋对这个名字有点儿陌生。   吴乐乐颠颠地走过去,把他手里的毯子接了过来,“夏夏是我们国际部一枝花呢,你之前轮岗的时候她休假了。我去帮你还,顺便问问是不是他做的好事,感谢一下。”   南弋本来打算自己去还,但瞅了瞅身上临时借的不合身的衣服,实在有碍观瞻,只能作罢。他自己的常服昨天粘的又是血污又是尘土,根本没法穿。在急诊找了个熟人借的,比他小了至少两个SIZE。   “行,那就麻烦你了。”南弋说。   “麻烦什么啊,”吴乐乐不好意思,“我都给你添了多少麻烦了。”   “不算什么,”南弋轻轻摇头,吴乐乐在他眼里就像是小弟弟,“就是继续见几面而已,不是难事。”   “还见面?他对你有意思?”吴乐乐瞪圆了眼睛。   南弋赶紧否认,“不是,是为了安抚家里长辈,装装样子。”   “看不出来,还挺孝顺。装得跟桀骜不驯的霸总似的,弄不好是个妈宝。”吴乐乐吐了吐舌头,“南哥,难为你了。”   “不难为,起码看着还挺养眼的。”南弋玩笑开得坦荡,吴乐乐心里也好受了些。   “行了,没其他事儿我先走了,这身衣服箍得我难受。”南弋刚要离开,吴乐乐话痨属性上线,“南哥,你决定留在哪个科室了吗?”   “决定权不在我啊,”南弋笑了笑,“我服从安排。”   吴乐乐劝说,“肯定得尊重个人意愿,你就来我们国际部吧。急诊那边太不讲究了,明摆着就是看你能干,什么位置都不给,欺负人啊。你英语那么好,还会西班牙语什么的,这里最适合了。”   “你小点声,”南弋犯愁,这孩子真是口无遮拦,“我三十好几了,没有论文没有职称的,能留在咱们院就已经是破格优待了。”   “那能怨你吗?”吴乐乐替他打抱不平:“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我们主任可是承诺给你副主任位置的。”   “行了祖宗,你就甭跟着操心了,我听院里统一调配。”南弋实在无力跟他再掰扯,转身挥了挥手,走了。   他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三十多平米的老房子,最早是院里的家属楼,后来房改,全部市场化了。作为本市排名第一的三甲医院,收入可观,大家基本上都买了新房子搬走,这里现在大部分住的是租客,很多都是外地来就医的病人和家属,流动性比较大。   南弋无所谓环境,他都能适应。这里距离医院慢着走五分钟也到了,特别适合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急诊医生。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休息日也可以在食堂解决三餐,对他来说方便又省钱,非常理想。   出租屋一室一厅的格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采光也不错。当初一眼看中这套房子,南边宽大的阳台是重要因素之一。前一个租客是个有心人,放花盆的架子搭得很牢固,南弋住进来直接旧物利用,种了一大盆天竺葵,还有几样蔬菜。   他进屋之后,直奔阳台,给他的植物们浇水。按理说,他这种没日没夜的工作性质,不适合养活物。但大概是受他那位在沙漠地带也要试着种玫瑰的,浪漫了一辈子的母亲影响,南弋总是希望尝试一下。当然他比较现实且接地气,养的都不是难伺候的娇花。   拾掇好了阳台上的林林种种,简单把屋子归拢归拢,他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终于能够心无旁骛地仰到在床上,不出三分钟,他就睡着了。   南弋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床头上的手机也难得配合,没有扰人清梦的电话或是信息。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打眼一瞅,竟然一觉睡了七八个小时,都到晚饭点儿了。   他爬起来,套上家居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让他瞬间清醒了。   “院长。”南弋礼数周全地打招呼。   拎着外卖打包袋站在狭窄阴暗的走廊上等他开门的,正是这所权威三甲医院刚刚上任两年的青壮派院长任赫飞。任院长不满四十五岁,但资历深厚,堪称年轻有为。在国内顶级医学院完成本硕博连读,又到伽马刀的发明地卡罗林斯卡学院进行博士后深造,之后在剑桥医学院兼顾临窗与学术,十年间耀眼成就不胜枚举,包括团队入围的一次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虽然最终没有获奖,也足够当做资本。三年前应邀回国,两年前履新,事业上正是意气风发,眼前唯一添堵的就是这位没心没肺的南弋同志。   “现在是在院里吗?”任赫飞面对南弋侧身让开的路,没有动。又加问了一句,“你需要在家里也跟我避嫌吗?”   南弋仰天叹了口气,“小师叔,请进,行了吧?”   任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踱步进来。南弋在他身后关上房门,小声嘟囔,“净摆谱,也不怕自己被叫老了。还师叔呢,多古董的叫法。”   任赫飞听着好笑,把打包的饭菜放到桌上,回头瞅他一眼,“什么叫礼不可废,老师从小没教你吗?”   任院长是他外公的关门弟子,听他提起去世多年的外公,南弋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上了缰绳的驴,从小被戒尺支配的服从如条件反射一般,“是是是,我错了。”   任赫飞哼了一声,“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我还得去院里突击检查夜班。我来就是告诉你,急诊那边你别想,去国际部吧。”   南弋急了,“我不想养老。”   任赫飞不留情面,“那您爱去哪高就请便,我这一亩三分地不缺人。反正你小子主意正着儿呢,要不是你导师联系我,你压根都不记得有我这么号长辈是不是?”   “不是,不是,”南弋软下来,“我,我总不能被一个未知的结果困一辈子吧?”   任院长不吃这一套,毫无同情心,“你这就是孙猴子套上了紧箍咒,先给我老实呆着。”撂下这一句,院长大人甩手就走,不给他继续争辩的机会。   南弋欲哭无泪,化悲愤为食欲,把打包袋里的四菜一汤吃了个干净。   郁闷,吃饱了还是郁闷。   电话震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好友申请。头像是规规矩矩的商业形象照,名字直接就是邵禹。他通过了,邵总直接给他发了一个定位,下边跟了一条:“这是我秘书的电话,请通知她你明天方便过来的时间。”   南弋一脸懵B,去他公司干嘛,这家伙不是发错人了吧? 第5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二天一大早,南弋起床去急诊溜达了一圈,昨天经手的车祸病人都得到了妥善处理,他又默默地溜达了回去。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招惹一片云彩。跟半年前刚刚回国的时候相比,他对国内职场的一些潜规则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再傻乎乎地得罪人,自己还不知道。大型综合医院不比医疗队,这里有这里的运行规则,不是一切为援助服务,更不是越快越多越能干越好。   对此,南弋非常理解,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适应。   南弋在小区和医院之间的早市上解决了早餐,上楼换衣服。他衣柜里不趁多少存货,当初回国比较匆忙,没收拾太多行李。回来之后一环接着一环,没兴致也没时间逛街购物。他本身就不是对这些东西很在乎的性格,在医院里又从早到晚都穿白大褂,几身休闲装运动服就够用。   他把衣柜从头翻到尾,找了件衬衫出来。这还是上班第一天,没领工装的时候,任赫飞有先见之明,快递给他的。不然,他就真穿T恤衫加短裤在急诊室忙活了。后来,南弋反省了一下,好像也不能怪他,他是实打实没有想到,领两件白大褂还得院办、人事、后勤跑好几个地方。   幸好,这衣服洗完之后,他就挂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没什么褶皱,直接穿就行。黑色的休闲裤子他还是有的,配了一双软底皮鞋。整体看起来,算不上很正式很商务,但比起南弋平时宽松随意的打扮,已经是他压箱底的存货了。   他约了去人家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该有的礼数总得有。南弋的头发刚剃过,比寸头稍微长一点点,楼下发廊小哥告诉他叫凯撒式短发,他也不太懂,总之不需要怎么打理,洗干净,随便拨弄两下就行。   一切准备停当,还有不少空余时间。南弋溜溜达达地下楼,坐上提前查好的公交线。可惜,他预判了所有,却单单对中国一线都市的堵车程度缺乏切身感受。昨天,邵禹的秘书嘱咐,邵总的工作时间是以分钟划分的,请他务必要准时,最好提前十分钟赶到。南弋答应得很爽快,他压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时间观念极强,别说是正式的约定,就是平时约个饭什么的,他也从不会因为主观原因迟到。上一回替吴乐乐相亲是特殊情况,他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时间紧张了。这是第二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言而无信。然而,当腕表上的时针绕了大半圈之后,公交车只挪动了不到十米,南弋终于坐不住了,他在还有三站的地方提前下车,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了过去。   高大上的金融中心附近没有还车点儿,他在五百米开外还了车,又跑步过去。以至于,到了邵禹公司楼下,衬衫半湿不干的贴在身上,发梢的汗水用光了他兜里的一小包纸巾才堪堪擦得不再往下滴。这幅尊容,大概比第一回强不到哪里去。南弋也很无奈,但比起这些,他更庆幸终于及时赶到。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巍峨矗立的写字楼,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像全部耸入云端。他有多久不曾这样近距离里地步入钢筋水泥的丛林,乍然之下有些违和。南弋自嘲地笑了笑,抬腿迈上台阶。   邵禹的公司占了这栋大楼的一到六层,前台就设在一楼大堂。他说明来意,前台小姐客气地刷卡将他送上电梯。下电梯之后,一个身着职业套装的丽人径直认出了他,语气礼貌而不失亲切,“您好,是南弋先生吧,我是邵总的秘书谢丹丹,您叫我丹丹就可以。请跟我来,邵总还在会议中,预计十五分钟之后结束。”   南弋点头,“好的,麻烦了。”   丹丹转身带路,表情一瞬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她是最初跟着邵禹创业的一拨人,所以现在名义上虽然是总裁秘书,但是除了工作之外,邵禹的很多私人事务也是她在处理。邵禹让他提前准备的协议她自然看过,能被邵禹选中,哪怕只是短暂的意向性接触,必非凡品,自家老板有多挑剔,她太清楚了。所以,邵禹在交代她接人的时候,简单描述了两句,她以为BOSS纯属毒舌属性太强,不会夸人。她是实打实没想到,来的竟然真的不是她想象中的“花美男”。客观地说吧,南弋浓眉大眼的,五官挺周正,不难看,只是这一身皱巴巴紧绷的衬衫和汗湿的头发,瞧着属实有点儿掉价。   不过谢秘书还是很专业的,内心波澜起伏,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她将南弋带到会客室,“你喝茶还是咖啡?”   南弋落座,“水就可以,谢谢。”   谢丹丹给他倒了一杯水,连着打印好的保密协议,一同放到南弋面前。   “南先生,这是您需要签署的协议,请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南弋有点儿懵,不就是见几面而已吗,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是他脱离现代都市太久,还是这个世界太魔幻?   他还没有发问,谢秘书对他的疑惑已经了然。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南先生,在您看来,这或许有点小题大做了。所以,我必须要解释一下。”   “您说。”南弋语气温和。   “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公司去年才刚刚上市,还处于敏感时期。而最近,证监会又出台了最新政策,对股东的婚姻及私人事务监管力度有所增加。邵总作为上市公司总裁,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个人原因,对公司股价造成任何影响,无法向股东们和股民们交代。”   说白了,这部分明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的确是一部分原因,毕竟这两年因为花边丑闻影响公司形象导致经营问题的案例屡见不鲜,董事会里几个老古董经常以此敲打他,邵禹很烦,但无可奈何。如果他取向正常的话,相亲或是谈恋爱,即便消息透露出去也没有什么问题。再加上,现在社会上对于刚刚通过的同性婚姻合法化争议巨大,游行抗议层出不穷,他不想蹚浑水惹麻烦。   他和南弋之间,虽然只需要见几面,糊弄糊弄白翎而已,但保不齐会被偷拍曲解什么的,最近国内几家金融媒体做不出像样的选题,连八卦话题也不放过。到时候,如果有利益诱惑或是竞争对手收买,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比起人性,邵禹更信任白纸黑字。何况,他并不了解南弋,也没有兴趣去了解。有更简单更可靠的办法来保障,何乐而不为。   总之,邵禹习惯花钱买平安,不留任何隐患。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妥协,等他站稳脚跟,解决掉之前因为融资而不得不接纳的掣肘因素,那时候如果他和林雨辰进展顺利,他是绝对不会委屈人家的。   南弋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术业有专攻,他不了解公司经营中的风险,但他愿意换位思考,接受对方的理由。他打开文件仔细阅读,对于保密条款没有任何异议,违约金虽然数额巨大,但他不会违反,也就没什么约束力。协议为期四个月,邵禹有权随时中止,也没问题。倒是看到最后,合约完成之后,他将获得的补偿金额,南弋有些哭笑不得。   他用手指点了点,失笑道,“我不卖艺,也不卖身,只是出卖一点时间而已,不值这个价格吧?”他大概能够GET到一点邵禹的做事逻辑,如果他说他不要报酬的话,对方一定会戒备警惕,放不下心。他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年,对方愿意出钱买心安,他纯当接受捐赠就好。毕竟,钱有多重要,这些年他体会得不可谓不深刻。但问题是,七位数的额度,远远超过他对这件事的预期。   “您说笑了,这是邵总按照他的衡量标准给出的报价。”不愧为身经百战的大管家,谢秘书说话很有技巧。邵禹虽然比较洁身自好,没有实际上的作风问题。但早年为了杀出一条血路也有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时候,得势之后,涌上来的狂蜂浪蝶亦是层出不穷。这方面遗留的麻烦,基本都是由谢丹丹出面解决,她练就了一身话里有话的本事。刚才这一句,潜台词是,这个额度南弋觉得多了是因为他的局限性,在邵禹的眼里,不值一提。   她讲话往往点到即止,有的人能够听懂,有的人听不懂。   从感官判断,南弋不是精明的长相,但也不蠢。邵禹说他是一位男护士,可能学历不是太高。她已经安排人去做背调,结果还没有回来。所以,她不确认南弋能不能听懂。   “好的,我知道了,那就谢谢邵总的慷慨。”南弋算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同行禁不住诱惑,弃医从商。他大笔一挥,干净利索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谢秘书的好感度顿时增加,谁不愿意跟聪明人打交道呢。她给邵禹发了一个信息,“已搞定。”   在办公室好整以暇喝着茶水邵总瞥了一眼,淡定地签完了几份文件,屈尊降贵地起身,去往会客室。   昨天南弋给他发的信息他看到了,故意没回。在对方联系过谢丹丹,确认了今天的行程之后,他才象征性地回复“不好意思,太忙了,刚看到。”   他没有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口舌和精力,又不自觉地维持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 第6章 他说我秀色可餐?!   邵禹走进会客室的瞬间,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他能够看出来,南弋今天刻意打扮过,起码穿了正式的衬衫。但是他实在不能够理解,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总是把自己弄得一副很狼狈的样子。湿漉漉的汗水将衬衫涔得透明一般,紧绷的胸肌和胳膊上的肌肉显出鲜明的轮廓,要多碍眼就有多碍眼,让人想看不见都难。   他收回目光,在南弋对面的沙发坐下来,“抱歉,让你久等了。”   南弋手边还放着他刚刚签好的,一式两份的协议,他平淡得体地笑了笑,“没有很久。”   邵禹心头划过一丝不爽,他今天把南弋叫到公司来,主要目的是签署保障,但也有震慑的目的在。毕竟,客观存在的差距自然而然地会让人产生畏惧,他希望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南弋能够言听计从,不要给他添麻烦,也不要生出多余的念头来。毕竟,今天早上白翎已经给她发来一大堆的约会要求,警告他不要想着糊弄,令他不厌其烦又无可奈何。至少,南弋这一头,不要再多生枝节。   不过,眼下看来,他的目的好像只达到了一半。他在南弋澄澈的目光中,完全没有看到诚惶诚恐的怯场。大概是察觉到自己不得体的形貌与环境有些违和,他的神情中传达出适度的歉疚,但不多,其余便是坦荡的随遇而安。这种心理素质,倒是挺令人刮目相看。   邵禹收起由于未全数达到目的而产生的不虞,大度地询问,“我的秘书都交代清楚了吧,如果你有任何需求,可以跟我提。”这相当于一句废话,南弋的签字已经生效。   “没有,感谢邵先生的慷慨。”南弋觉得有些好笑,他不擅于跟商人迂回。说实话,他有点儿后悔答应这件事,比他想象中要麻烦。但是看在钱的份上,他又觉得物超所值。何况,他的业余生活挺乏味的,闲着也是闲着。   “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需要见面的时候,你提前通知我。”南弋起身,打算离开。邵禹没道理挽留,但是他对不把握在自己手里的谈话节奏有些适应障碍,他忍着情绪,也站了起来,并且跨了两步走到南弋前边,“我也还有工作,今天就到这里,谢谢配合。”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   南弋停了两步,等他完全走出去才继续迈步。他好像看到邵禹身后有一条无形的尾巴竖起来,就像矜贵傲娇的猫在隐晦地表达愤怒。   气个什么劲啊,幼稚,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南弋离开邵禹公司大楼的时候,回头又望了一眼,仍然禁不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权当是体验生活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头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溜溜达达地走到两条街之外的公交站,晃晃悠悠地坐车回家。虽然国际部的主任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他不能不知好歹,但立马蹦高去入职也显得太没有骨气了,他至少还得再休两天假,让任赫飞那位霸权主义者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   邵禹这边,刚刚回到办公室,白翎女士的追名夺魂CALL就跟来了。   “早上我发的信息你根本就没仔细看,回的太敷衍。”白翎上来就数落道。   “我怎么敷衍了?”邵禹耐着性子,“你让我上点儿心,挑个有情调的餐厅吃饭,然后再设计好约会环节不是吗?我都记住了。你又不让我交代给秘书去准备,我也得空出来时间才行啊。”   “你怎么没时间,底下养那么些人都是吃白饭的吗?”白翎根本不听他糊弄,“三天之内,你赶紧约人家。”   邵禹捏了捏太阳穴,“好。”   他现在有的时候真是有点受不了白翎的无理取闹,明明年轻时候是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艺术家,即便遭遇了丧偶、孤儿寡母遭人算计也始终保持着风度与体面,对他这个只小十二岁的儿子基本上放养,没什么代沟,很尊重他。   一切的改变都是在患病手术之后,想到这一点,邵禹又觉得多大点儿事儿啊,只要白翎高兴,别说让他找个人约会,就是给他认个爹回来,他也豁出去了。   挂了电话,白翎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   陈妈替她捎了个披肩出来,“太太,回去吧,起风了。”   白翎摇了摇头,把手里的档案翻来翻去,“你说这臭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陈妈笑她,“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怎么比我还老古董啊?”   “哼,”白翎不以为然,“要不是他眼光实在太差,我犯得着管吗?”   陈妈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啊,还不是就看一张脸。”   “看脸他眼光也不行啊,”白翎给陈妈指着档案上的照片,“你看看,这浓眉大眼的,多周正,一看就踏实可靠,不比那尖嘴猴腮的强多了?”   陈妈已经被安利过好多轮了,还是很给面子地仔细端详了端详,“瞅着倒是顺眼,就是岁数有点大了吧?”其实陈妈不是很理解,他还是希望邵禹能够跟大多数人一样娶妻生子。但是囿于身份,她只能学着接受。   “也不是大太多,才五岁而已。再说了,岁数大会疼人。”白翎越看越满意,“人家是什么学历什么觉悟,那些搔首弄姿的货色怎么比。”作为学院派艺术从业者,她瞧不上将高雅艺术娱乐化的所谓“艺术家明星”。   “你这是丈母娘看女婿……不对,”陈妈困惑了,“他们这是怎么分的啊?”   白翎被陈妈逗乐了,“你管那么多,老不正经。”   陈妈冤枉,“我这不是不懂吗,人老了也得与时俱进啊,省得你们成天笑话我。”   “咳咳咳咳。”白翎刚笑了一声,就被自己的呼吸呛着了,咳了好一会儿。   陈妈数落她,“你能不能多顾着点自己,少操点心。少爷快三十岁的人了,不是孩子。”都是说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忘了自己恨不得吃饭穿衣都伺候着。   白翎傲娇:“我不操心他能长这么大?”   陈妈叹气,“真是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固执,你能护他一辈子啊?”   白翎无畏无惧,“我在一天,就护一天。”   为了避免被白女士再次教训,邵禹没等到三天期限,第二天便主动第一次约南弋。   他中午发了个餐厅地址过去,问,“晚上七点,吃个饭,方便吗?”   这个时间和地点还是挺讲究的,约晚饭,中午才告诉人家,显然诚意不足,但也称不上太不足,毕竟他作为上市公司总裁,日理万机的,有情可原,对方需要适应。再说,他花了成本,这件事本质上不是平等的交往,而是他花钱买服务。   他挑的地方离他公司不远,距离医院直线距离也还行,但交通不是很方便,根据前两次的经验,南弋应该没有代步车。晚高峰,打车也很费劲。   综上所述,南弋如果表现出不满,他可以取消这次安排,对白翎也算一次交代。几个月的时间,就这么糊弄着很快就过去了。   隔了一个多小时,南弋回复他,“没问题,晚上见。”   这也……太直男了吧,邵禹有一种一百个心眼落空的失重感。下午的工作会议上,他全程面无表情,吓得几个部门主管如临大敌,连交头接耳都不敢。   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邵总行动上还是比较礼貌周全。他提前十五分钟来到了预约的私房菜馆,点了一壶茶,优哉游哉地等着。邵禹也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心理,他仿佛有预感,这人虽然答应得爽快,但每次不出点什么状况好像就不是他了。以至于,在收到邵禹的信息:“抱歉,晚二十分钟,你饿了先吃。”   他好像已经适应了,不爽的感受稍纵即逝。   邵禹咂摸了两遍南弋的口气,这人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当然没有先吃,空腹喝了二十分钟的茶水。   好巧不巧,一个人接打着电话,推错了房门。   “不好意思,欸?”来人退出去之前,挂掉电话,又转了回来,“这不是邵总吗?”   邵禹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回忆。貌似是他最开始的一个相亲对象,浮夸得招人烦,姓徐?他记不住名字。   邵禹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邵总不会又是在相亲吧?”对方还来劲了,“别怪我好奇心强,话说,圈子里还有敢跟您相亲的吗?”   邵禹不疾不徐,“不劳您费心。”   徐少爷摆明了是要借机会看邵禹的笑话,报当初他看不上自己的仇。“让邵总在这儿等着,这人架子不小啊。您要是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邵禹打断他。   “至于吗?”那人刚要阴阳怪气,有人敲了敲开着的房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南弋侧身走了进来,徐少爷瞟了一眼,又瞟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邵禹,“邵总口味独特啊。”   邵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丢脸,姓徐的讽刺得没错。但是,不管怎么样,南弋是他的客人,因为他而受到揶揄,他不能坐视不理。只是迟疑了一瞬的工夫,他再要开口回护,已经没了机会。   邵禹大大方方地问,“你好,是认识的人,要坐下来一起吃饭吗?”   徐少爷哼了一声,“我没邵总那么好的胃口。”随即,扬长而去。   邵禹一口老血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南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诚恳道:“真的非常抱歉,我临走的时候接了一个急诊室同事的电话,有点儿不放心,过去看了一眼,耽搁了。”比起之前因为他自己对交通状况的误判而造成的迟到,今天这种状况,南弋心理负担会小一点。毕竟他是从事这个职业的,病人的安危高于一切。   然而短时间之内,三次见面,每每出现状况,也是有够难堪。   他认真道:“今天这顿我请行吗,不算违反协议吧?”   南弋的眸色偏淡,郑重地凝视对方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仿佛能够洞穿眼底的错觉。其实,协议这件事,略微有些尴尬,如果是换一个人提起,邵禹一定会觉得对方是在含沙射影。可南弋不是,他从神态到语气都格外真诚,让人确信他真的只是字面上的疑问。   “没关系,先点菜吧。”邵禹有被顺到毛。   “说好了我请再点,”南弋温和地较真,“我不能总占便宜,实在过意不去。”   邵禹失笑,“你占什么便宜了?”   南弋也笑了,慢悠悠道:“难为邵总口味独特,我这边却享受着秀色可餐,不是占便宜了吗?”   原来,他听到了,且听懂了。   邵禹怀疑自己好像是被调戏了,但他没有证据,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对方用一个无伤大雅的自嘲举重若轻地化解了别人留下的疙瘩,邵禹心口剩下不多的一点郁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好,你请。”邵总难得心甘情愿地妥协。 第7章 熊掌不吃白不吃   人和人之间的气场有时候很奇怪,生平第一次被夸“秀色可餐”的邵总非但没有别扭,反而好像被捋顺了毛的驴,犹自未觉。   南弋说他很少在外边吃饭,让邵禹按自己的口味点。邵禹把服务员叫了过来,在刚才预先叫起的菜单上删删改改。   真是费劲,让一个连车都没买的男护士请他吃饭,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菜上得挺快,两个老爷们到这个时间都饿了,也没再矫情,上了两个菜就开始吃饭。可连续上到第四个绿叶菜,邵禹的脸也有点儿绿了。他是删除了所有的海鲜,但保留了两道荤菜,不至于这么明显。   他刚要解释点儿什么,南弋夹起一块白绿色的瓜片,嚼了两口问:“这不是黄瓜吧?”   “咳,”邵禹呛了一下,“这是佛手瓜。”   “佛手瓜?”南弋重复。   “南方菜,”邵禹解释,“咱们这边以前很少吃,现在不少超市有卖的,跟黄瓜吃法差不多,也能生吃或者凉拌。”他以前可不懂这个瓜那个苗的,之前白翎化疗期间食欲极差,营养师准备的所谓能量膳食她一口也吃不进去。没办法,邵禹只能在陈妈的指导下,自己买自己做,每天故意整得灰头土脸送过去,白翎心疼的份儿上,也不得不吃几口。   南弋认真点头,“挺好吃的,等我去早市儿找找有没有种子,种点儿试试。”   邵禹挑眉,“你种菜?”   南弋哂笑,“不算,就是租的房子有个小阳台,闲着浪费。”   “哦。”邵禹试着想象了一下,能种菜的阳台是什么样子。   两句话的工夫,绿叶菜那档子不虞被岔过去了。适逢服务员敲门上菜,邵禹暗忖,应该再没有素菜了。   果然,服务员用推车上了一个金钟罩盘子的大阵仗上来。   邵禹也记不清楚自己具体点的是什么,两人暂时撂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等着。   身着旗袍的服务员两只手将金灿灿的大盘子端到桌子中间,揭开华丽的盖子,“这是徐先生送的红烧素熊掌,两位慢用。”小妹妹笑靥如花,声如黄鹂,说完之后就袅娜地推着餐车离开了。丝毫没有预见到,桌上两个人尴尬的表情。   这家私房菜在很久之前以烹饪各种珍稀野味起家,但传到这一代,法律法规健全,很多食材已经不能用了。可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便创新了一些更换原材料的替代品,充门面而已,真正点的人不多。   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兔崽子给他脸了,这是要上天啊。邵禹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就要起身。   “等等。”南弋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你要去干嘛?”   干嘛?还能干嘛?收拾那小子一顿出气啊!   邵禹不知道南弋这是心得有多大,即便之前那一句不计较,这都巴掌乎到脸上了怎么还没反应?   当然,这事由他而起,他有责任摆平。   他皱眉瞅了南弋一眼,是有点儿壮,肩阔胸宽,比普通人大了一个号,一看就是经常锻炼健身的成果。加上肤色偏深,与他们圈子里那些细脚伶仃奶白单薄的公子少爷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但顶多也就是健身教练与宅男弱鸡的区别,仔细瞧着,很匀称健美,并没有多夸张,更跟熊不熊的搭不上边。   这是赤裸裸的浮夸挖苦,针对的是他,南弋不过躺枪。   “我去让他过来给你道歉。”邵禹沉了沉气息,站了起来。   “没必要,”南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能做出这么小孩子挑衅一样的事,估计是哪家任性的少爷吧?”南弋心平气和道:“你让他来道歉,要么是使用暴力,要么是动用权势资源压迫什么的,为了这么一点事儿,没必要。”   邵禹不同意,“我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所有的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受够了。公司上市那一天,他给自己的奖励就是再也不受气的承诺。当然,这一条只针对外人,对至亲至爱除外。   “不用忍。”南弋老神在在。   “什么意思?”   “这位找事儿的小朋友啊,现在估计正在房间里等着你去兴师问罪呢。你越气,他越觉得戳到了你的痛脚。到时候吵起来,场面怪难看的,谁也讨不着便宜,白让别人捡笑话。”南弋提醒他,“再让人录个视频什么的,就算不公开,在你们圈子里流传也不好吧?”   “借他两个胆子。”邵禹不屑。这帮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一个都瞧不上,平时只是不爱搭理而已,真要收拾起来,连他们老子也不在话下。他突兀地想起来一点,这姓徐的家里好像有餐饮生意。   “对于这种任性的小孩儿,你就不按他的套路来就完了。”南弋笑着摇头,想到了自己修理过的无数熊孩子。“叫他一直等着,这顿饭都吃不好。”   “然后呢?”邵禹压下一时的气愤,也咂摸出点儿意思来。   “然后,再想办法,让他今天一晚上,或者这几天都过不好。”南弋起身,走过来两步,双手轻轻触了一下邵禹的肩膀,做了个下压的动作。邵禹一愣,倒真顺势坐了下去。   “我去看一下,还有什么菜没上。”南弋借故出去溜达一圈,顺便把账结了。他对着账单偷偷咋舌,这地方真是给冤大头准备的。   等他再回来,剩下的两道菜上齐了,邵禹也收敛了情绪。   听人劝吃饱饭,南弋在心里夸了一句。   他刚才只吃了个半饱,加上被四位数的账单刺激了一下,食欲大增。邵禹吃好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南弋。他吃饭动作很快也很安静,挺有感染力,潜移默化里会让人凭空觉得他吃进口里的菜要比实际上美味不少。   倒是个挺好的饭搭子,邵禹受他影响,又多夹了两筷子。   两个大男人,吃饭不磨叽,不到半个小时结束战斗。但两个人默契地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让服务员续了茶水,就着早春的龙井,闲扯着拖延时间。   “你们平时没有固定下班时间?”邵禹问。   “也有,正常早班夜班都按照排班表,但手机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随叫随到。”   邵禹不解,“护士也得包干到户?你下班了,你负责的病人别人不管?”   南弋一窒,忘了,这哥们以为他是护理人员。算了,他懒得解释,“一般下班之后再被叫回去的,都是重大紧急情况。其他事儿,最多打个电话问一问。”他补充道,“今天也不是非去一趟不可,主要是给我打电话那同事是个新手,有点儿紧张。”   邵禹呵呵,“吃了别人的嘴短,欢迎下次继续迟到。”   南弋瘪嘴,“成本太高,我尽量克服困难。”这个动作,要是别人做,邵禹一定会觉得装嫩矫情。但配上南弋坦荡憨直的表情,仿佛真的能听到他心疼钱包的潜台词。   邵禹不由自主地乐了,“谁让你逞强?”   他们俩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直到门缝里透出服务员来回第七八次路过的身影,时间大概差不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慢腾腾地向大门方向走的过程中,路过的一个包间同样开着一条缝隙,并且在他们走过之后,缝隙变大了。   南弋朝邵禹眨了眨眼,突然毫无预兆地靠了过来,手臂轻轻搭上邵禹的腰。   邵禹一个激灵,下意识要躲,却在前一秒愣住了。南弋的笑太恣意太耀眼,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狡黠,还有笃定,是他不曾见到过的鲜活。   大概,人都是多面性的。一个错神的工夫,便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走出去了几步。   旋即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人泄愤似的砸上了。   目的达到。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着乐,快步走出了大门,迅速上车。   “哈哈哈哈哈哈。”不用再憋着,奸计得逞的两位拍着大腿笑弯了腰。   “话说,”南弋边笑边问,“你是怎么得罪了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啊?”   邵禹又笑了一会儿,“有点儿忘了,他是我最开始几个相亲对象之一。可能也就是他想再见几次,我不同意吧。”他说的轻描淡写,对于首次相亲便遭遇滑铁卢的徐少爷来说,可是意难平了好一阵子。   “你也太挑剔了,”南弋随口道,“我看人家长得挺好看的,性格也可爱,做事还讲究。”   邵禹愕然,伸手作势要摸南弋的额头,“你发烧了吧?哪可爱,哪讲究?”   南弋躲了一下,“那么不禁逗,没什么城府,还不可爱?”   邵禹随即收回了手,他刚刚也不是真的想碰上。其实他不是很习惯肢体触碰,包括今天南弋碰过他的肩膀,搂过他的腰,这要是在平时,足够他炸毛的程度。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没法计较。   “不可爱。”邵禹否定。   “那至少做事讲究,那个破菜两千多块钱呢,人家是真的送,没让咱们结账。”南弋有理有据。   邵禹笑话他,“这饭店就是他家的,该挣你的钱早挣了。”   “这可怪不了人家,谁让你挑的地方,华而不实。”   “下回你挑。”   “行,必须让你感受一下人民群众的伙食。”   邵禹皱眉,“你不会是要自己做吧?”他自作多情的小雷达蹦跶了起来,今天这顿饭的走向有点儿超出协议范围。如果自己做饭的话,岂不是要邀请他去家里,那就更加越界超纲了。   不妥,很不妥。   南弋噗嗤笑出声,“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邵禹警惕的小雷达解除警报,偷偷松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想多了。   邵禹点着火,“你住哪?我送你。”   “谢了,在我们医对面。”南弋拉下车窗,惬意此吹着凉爽的空气。 第8章 交个朋友先?   医院对面的老房子街巷狭窄,邵禹今天开的大型SUV不方便进去。南弋提前两条街就让他停车,自己溜达回家,顺便消消食。   邵禹将车停在马路边,目睹这人一路走进去,几乎跟街边的小商贩挨个打过招呼。几十米的一条路,买了好几袋子水果、日用品拎在手里,闲庭信步地融入城市傍晚的烟火气中。   原本只是一个礼貌性的注目,不知不觉,邵禹一直望到南弋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他反应过来之后自嘲地摇了摇头,真是有够无聊的。不过,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常新鲜,南弋身上饱含着一种久违的或者说他一直向往但却无从体验的脚踏实地的存在感。对于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一半时间用在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家族内斗中的人来说,温暖的平和的接地气的市井生活,可望而不可即。   没关系,不出意外的话,林雨辰五个月之后就会回国。到时候他加把劲,说不定很快就有自己的家了。   邵禹重新发动车,一脚油门,调头返回。他把之前清理干净的跑车又停回了别墅车库,白翎虽然没说,但她对车对人的抵触情绪显而易见。邵禹委实苦恼,只能先避其锋芒,循序渐进地找到症结,想办法调解。   话说回来,白翎本身是艺术世家出身,自己弹了半辈子钢琴,应该对林雨辰惺惺相惜才对。   他记得小时候,他把林雨辰带回家,最初白翎虽然谈不上热情,也是欢迎的。怎么好像自从他对林雨辰开窍之后,白翎反而一反常态地唱衰。邵禹心里有数,白翎给他安排的这一轮相亲攻势,包括强迫他必须同南弋继续接触,表面上看是因为她生病之后急于操心邵禹的终身大事,实则多少也和林雨辰即将回国相关。   不过,阳春白雪了小半辈子的白女士什么时候审美品位变了这么多,到底看上南弋哪一点比林雨辰强?明明是一个天上皎洁明月,一个地下凡夫俗子嘛。   这么说也不对,邵禹很快推翻自己的形容,其实南弋这个人是有点意思的。最初,邵禹觉得自己很容易看透他,无非古道热肠不会拒绝的老好人一个,有多余的责任感,缺乏对得失的理性判断,他顺势利用了这些特质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骨子里并不欣赏。可接下来的两次接触,让他有一定程度上的改观,他以为的拎不清,实际上也许是大智若愚。   邵禹后知后觉,南弋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说话办事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从容节奏,恰好的分寸感让人很舒服。之前,总是被意外和窘迫的造型搞得先入为主,他忽视了这一点。   邵禹回忆了一下,今天南弋依旧穿得很休闲,但干净清爽,很适合他,人显得小了几岁,也顺眼了不少。同时,他处理事情的方式和态度却显得游刃有余的成熟,既不软弱,也不过火,四两拨千斤,精准打击。   邵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相亲不成,可以做个朋友。正好,他也没什么朋友。   南弋隔日正式入职,正在适应国际部的工作节奏。其实,他仔细想过,这里的确是最适合他的地方。急诊虽然经验能力更对口,但人家主任、副主任配置齐整年富力强,没有空余的位置给他。倒不是南弋好高骛远,只不过他的经历和专业素质不是秘密,没法藏着掖着,他愿意做最一线的基层医生工作,不代表对别人没有影响。这些,任赫飞曾经隐晦的提点过他,但他半年前理解不到那么细致的程度。只有置身其中切身感受之后,才恍然大悟。例如,昨天共事过的实习医生遇到难题,第一时间不是把电话打给自己的老师而是向他求助,这就很是个问题。偶尔为之无所谓,他要是长年累月地杵在那儿,谁也不舒服。   而国际部这边,相对来说要灵活一些。这里没有单独的科室,所有医疗诊断和后续疗程全部由楼下其他科室配合进行。说白了,这里就像是高端一些的病房,为外国友人和愿意负担高额住院费用的客人服务。此外,国际部所属的VIP病房和体检中心只是其职能之一,这里还担负着院里对外交流学习以及国际医疗合作方面的任务。国际部配备一个主任,三个副主任,而南弋正好填补了上一任副主任出国之后留下的空缺,分管国际交流这一部分。他的学历资质摆在那里,即便没有职称和论文支撑,在这个位置上还是胜任的。   南弋性格上有很大一部分随了他那位一生不羁爱自由的父亲,不过他自觉比起理想主义的父母,他更现实一些。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也没法矫情太多。所谓理想抱负追求,都需要向客观条件妥协。   南弋乐于且善于随遇而安,背着不知道能发挥余热到哪一天的不确定因素,眼下的状况,他知足。   这不,上任第一天,南主任就秀了一把语言天赋。   起因是急诊收治了一行十几个食物中毒送来的非洲考察团成员,不少人有过敏症状。这些人是来自不同国家的手工艺术家,来参加纺织展会。主办方及时联系了大使馆,有随行翻译配合。其中一个年龄大的病人过敏症状严重,喉头水肿,他本身来自一个小国,会说一些西班牙语,但带有严重的口音,这下嗓子呜噜呜噜的,翻译和带队的官员也听不懂他说些什么。让他写下来,写的竟然是看不明白的类似象形文字。   做了紧急处理之后,第一批病人被送到国际部病房,交接的过程中,南弋正好看到翻译和推床上的老人家比比划划,翻译用西班牙语问老人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老人却一个劲往外边指,谁也GET不到对方的意图。   南弋走过去,简单问了翻译几句情况,也用西班牙语安慰着快要哭出来的病人。对方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也不报什么希望了,把自己皱巴巴的纸象征性地摊开来。   南弋打眼扫了扫,思索片刻,然后换了一种语言问对方,倏地,老人浑浊的眼眸亮了。赶紧又在纸上写了两句,喜出望外地指给南弋看。南弋点了点头,帮他向翻译转达,老人不是说自己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而是他随身携带的工艺品在展会上被借出鉴赏,本来定好了下午去取,结果午餐的海鲜出了问题,他是怕自己的宝贝遗失。   “明白了,我这就联系主办方。”翻译抹了抹一头热汗,“医生,您真是太给力了。”   南弋又安抚了老人几句,回头道,“他说的和写的是一个少数民族的方言,在非洲使用的人也不超过一千个。我恰好在那边工作过,也不是特别了解,只能简单的交流几句。”   小翻译直摆手,“您太谦虚了。”   “可不是吗,我们南主任主打谦虚谨慎,做好事不留名。”吴乐乐从后边凑过来,接过病床,往里推。   南弋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提醒他在外人面前收敛一点。没办法,他摆不出什么官架子,不仅是吴乐乐,之前轮值的时候,病房上上下下的医生护士就没有和他混不熟的。   小翻译诚恳道谢,又赶紧过去忙活其他病人的安置,这边南弋帮着一直盯到病房。反正他今天也没什么具体着急的事要忙,干脆搬了个椅子,陪老人家又写写画画的交流了一小会儿,缓解对方的紧张情绪。直到抗过敏的药起效,老艺术家睡着了,南弋才缓慢地起身,轻轻锤了锤他脆弱的老腰。   转身出门的时候,和门边站着的一位气质上佳的贵妇撞了个正着。   “白老师,您怎么在这儿啊?我找了您半天,还有一个检查没做呢。”今天当班VIP病房的护士夏夏追了过来。   贵妇还没来得及回答,南弋走了出来,很自然地朝她和夏夏都点了点头。   白翎敏锐地观察到,夏夏有点儿脸红。   “房间里太闷了,我出来走走,听到这边交流的语言挺有意思的。”她前边是在回答夏夏,后半句转过来朝向南弋,“这位医生是新来的?好像在前边的照片墙上没见过。”   “这是我们国际部的南弋副主任,”夏夏很正式地介绍,“这位是住V1病房的白翎老师。”白翎之前的手术是在国外做的,回国后的康复治疗在私立医院进行。但这次复查她不想飞来飞去的折腾,私立医院条件是好,很适合康复疗养,但在国内进行比较重要的复查诊断,还是首选这所全国排名前三的三甲医院。   当然,她这次来,是存了私心的。只不过没想到这么顺利,她查到的资料显示,南弋还是在急诊轮值,她并不知道会在国际部直接碰上。   “白老师,您好。”南弋主动打了个招呼。   “南主任,幸会。”   “您叫我南弋就行。”   “好,南弋,”白翎大大方方地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一本正经道,“你得喊我声阿姨,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   南弋:“……” 第9章 是谁红杏出墙   白翎和南弋都不是扭捏矫情的性子,一个敢说,另一个也能接着。   “这位年轻的阿姨,请多关照。”南弋轻轻带上身后病房的门,很给面子地回应。   白翎今年刚满四十一,即便年初动了大手术伤了元气,但毕竟底蕴深厚,又调理得当,目测说是三十出头,毫无违和。而南弋这边,经过半年的休养生息,虽说与最初回国时候的多年风吹日晒的糙汉形象有所差别,但面相瞧着和他时年三十四岁的年龄基本匹配。   所以,这两人站一起,不说不相上下吧,一声“阿姨”的确夸张了些。   白翎欣然接受,“说到关照,还得请南主任多关照阿姨这个病人。”   南弋扶额,她以为白翎刚才是句玩笑话,也就配合了,谁知道人家这辈分上去了,还就下不来了。   “分内的事儿,您有需要随时来办公室找我。”南弋刚要走,白翎拦了一下,“我现在就有点事情,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白翎朝愣怔着半天没说话的夏夏笑了笑,状似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姑娘,麻烦帮我把检查推迟一会儿可以吗?我有一些紧张,需要缓解一下。”   夏夏愣愣地点了点头,刚接触了小半天,她印象中白翎虽然挺平易近人的,但也有艺术家的架子在,并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但是现在,从她的言谈和目光中,都能够明显感觉到对南弋的亲近和兴趣。   “那我现在就没什么事了,”白翎对着耐心等待的南弋说道,“你刚才是在安慰那位国际友人吧?”称呼从您自然过渡到你,白翎的语气可一点听不出紧张来。   南弋,“是啊。”   “虽然听不懂内容,但很明显,你的安慰非常起作用。”白翎循循善诱。   南弋听懂了,他从善如流地自动请缨,“那我陪您聊一会儿?”   白翎莞尔,“给你添麻烦了,到我病房吧。”   “不麻烦。”南弋示意夏夏去调整预约,自己跟了过去。不就是唠嗑吗,他擅长。   白翎住的病房是VIP1号的套间,陈妈替她回家取点东西,这时候正好病房里没人。白翎亲手给南弋泡了她带来的茶,平时邵禹都没这待遇,不过原材料倒是他孝敬的。   “尝尝,我儿子前两天送来的,据说还不错。”白翎邀请南弋坐在沙发的单人坐上,她自己坐到斜对面。   南弋喝了一大口,诚实道,“我只会喝不会品,恐怕要糟蹋您的好茶了。”   “没事儿,”白翎喜上眉梢,每一句都含着笑,“我儿子也不懂,什么贵买什么,土包子一个。”   对于白翎说他有像南弋这么大的儿子,后者持保留态度,年龄上也太对不上号了。但这是人家的私事,他没道理追问。至于被盯着看,南弋皮糙肉厚的,扛得住。   “不懂,但愿意买来孝敬长辈,您儿子很孝顺。”   “对对对,孝顺,会挣钱,长得还人模狗样的呢。”白翎控制着上翘的嘴角,“就是工作太忙,人也迟钝,快三十了还是单身狗一只。南医生,”白老师克制地发问,“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这话……不太好接,南弋有几秒钟的迟疑。前一阵,他在医院几个科室轮转了半年,被公认为中老年阿姨叔叔们的最爱,平时没事儿经常耗在病房陪病人,尤其是家里人口少照顾不到的老人唠嗑。无一例外,唠着唠着唠着总要关心他的个人问题,似乎每家都有那么几个适龄的姑娘,不牵个红线就白来住一趟医院了。南弋也不能逮着个人就说自己的取向,通常都是用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东拉西扯地给岔过去。   还是头一回有人吐槽自家单身儿子,不是让他介绍女医生女护士,而是把话题落到他身上。南弋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犹豫这么一小下的工夫,白翎已经在心里一个劲点头。会说话,但又态度诚恳谨慎,不是满口跑火车的愣头青。之前,她虽然对南弋的资料青眼有加,可也会担心在国外呆了那么久的人,是不是会被熏染的热情有余沉稳不足。要是一句话夹两三个英文单词,听她这么说,上来就轻浮地接茬,自己也单身,把你那傻儿子领来给我看看,恐怕别说邵禹吃不消,她也接受无能。   几句话的工夫,白翎给自己吃了定心丸。   “您问。”南弋说。   “我就是好奇,你是从国外回来的吧?”白翎收起试探的心思,自己转了个话题。   南弋松了口气,果然是他想多了。   “是。”他利索地回答。   “我刚才听你西班牙语讲得不错,不过那位老人家说的好像不是西语,也不是英语、法语。”白翎年轻的时候一年有八九个月在世界各地演出,也能流利地几乎无语言障碍交流。只不过,她走过路过的全都是国际大都市,和南弋的工作环境天壤之别。   “嗯,”南弋认真地解释,“那是一种非洲少数民族的语言,具体的名字我忘了,以前偶然接触过几个月,我也就是能说一点日常用语,再多唠一回儿就该露怯了。”   白翎明知故问,“国外对医学生的语言标准要求这么高的吗?”   “没有,”南弋谦虚,“我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正好碰上了,走的地方多,听得也多,但知识学杂了,经不起推敲。”   “南医生在国外不是在大医院工作?”   “不是,”南弋果断承认,“我毕业之后做了几年无国界医生。”他平时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经历,但也不会刻意隐瞒。话赶话说到这,也没什么不能提的。   白翎无有一般人听到这里的惊讶反应,她平静地说,“很伟大,也很危险的工作。”   南弋微笑,“还好。”   “南主任,”来了一个护士敲门,“刚才急诊送来的团队病房排不开了,徐主任让您帮忙跟急诊那边协调一下。”   “好的,稍等。”南弋起身。   “快去忙吧,”白翎也跟着起来送客,“非常感谢,跟你聊几句,我都忘了自己在紧张什么了。”   南弋失笑,和这位艺术家女士聊天挺有意思。   夏夏怕他刚来不了解情况,五分钟之前偷偷给他发了白翎的简单介绍,毕竟能住到这里的病人都是有一定背景的。国际部的工作,医疗是首位,服务上也不能出岔子。   南弋匆忙来到前台,问清楚情况,又跟急诊那边沟通了一下,有些症状比较重的病人今天上午暂时不转,留在楼下观察病房继续观察半天。国际部这边下午五个病人办理出院之后,再进行交接。   刚喘上一口气,走廊另一头传来吵架的声音。国际病房相对环境安静,转诊病人安置完毕之后,显得吵闹声更加刺耳。   南弋急忙赶过去,正看到陈旭一把将吴乐乐推到墙上,阴沉着表情呵斥,“你能不能有点分寸,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还有脸说我,你有分寸你让她往你兜里放东西?她……”   “你闭嘴。”陈旭恼羞成怒,又使劲推了一把试图靠近的吴乐乐。   “小心!”南弋大踏步过去,赶上在身后捞了一下,吴乐乐才不至于摔个屁股蹲。   “你,你……”国际部唯一一位团宠男护士嘴一咧,马上就要嚎啕大哭起来。南弋赶紧一把将人拽起来,“丢不丢人,你俩进我办公室说。”   他推开正好在右手边的办公室房门,把吴乐乐扶了进去,陈旭本来打算转身离开,但被南弋瞥了一眼,无端觉得有点冷飕飕的心虚。他想了想,也怕一走了之吴乐乐再闹出什么不管不顾的幺蛾子来,就也不情不愿地跟了进来。   南弋站在门边,“你们有什么事在这解决,我出去,注意音量。”   “南哥,你别走,”吴乐乐跨过来扯住他的袖子,“你给我评评理,他做得出来,我也不怕丢人。跟他一起来的实习生,当着我的面把手放进他兜里,我刚才一看,是一个棒棒糖。你说,他们什么意思,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情,找刺激吗?”   南弋一脸的无可奈何。   “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陈旭和南弋只是点头之交,此刻面色铁青,一脸的不屑。   清官难断家务事,南弋收回白大褂的袖子,“你们简单说清楚,这里是医院,人来人往。”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他也没法说的太直白。南弋出去,带上了房门。   等他十五分钟之后回来,房间里只剩吴乐乐一个人,蜷着身子缩在墙角,呜呜咽咽地小声哭着。   南弋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塞给他。吴乐乐抬头,抹了一把花猫一样的小脸,倔强地逞强,“哥,我就是给他留个面子,我听你的话,在院里不能大声吵吵,我不是没出息。”   他挣扎着站起来,一个腿酸脚软,直接栽到南弋怀里。   南弋在他背上拍了拍,“没事儿,说开了,都会过去的。”   吴乐乐埋着脑袋,闷声哽咽,“我特么地倒八辈子霉了,看上他这种敢做不敢认的怂货。”   南弋又安慰了几句,让他呆在办公室缓缓,自己下去买饭。   路过走廊的时候,正好看到白翎也从同向的主任办公室出来。白翎朝他招手,“南主任,吃饭去啊?”   “是啊,您吃过了?”南弋问。   “我一会儿吃,你先忙,回头聊。”白翎全程面带微笑,饱含来自长辈的慈爱与宽容。可南弋莫名其妙地咂摸出点儿潜台词来,就好像自己是做了不守妇道引人猜忌错事的小媳妇,对方不予计较似的。   南弋一头雾水,这闹的哪一出啊? 第10章 论过时的审美   白翎这一趟复查是瞒着邵禹的,省得他又兴师动众大惊小怪。她只做了几项主要的检查,住了三天院,结果理想,顺利完成。出院的那一天,南弋正好不在院里,白翎有点儿遗憾。不过,临走的时候,终于在走廊换好的照片墙上,看到了南弋的介绍。国际顶尖医学院本硕博连读,博士期间参与的导师项目曾获阿尔伯尼生物医学奖。二十五岁博士毕业,投身无国界医生事业,常年奔走在战乱、贫困、灾害地区……   回到家里,白翎打电话让邵禹过来吃饭,结果一连喊了三天,邵总才屈尊降贵回来一趟。这倒真不能怨他,属实最近过得有点儿糟心。刚被他打压得消停了没有多长时间的邵琦父子,又缓过一口气来,开始挑事儿蹦跶。   邵琦是他大伯家的大儿子,也就是他这一代的长子嫡孙,论起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那可说来话长。简单点儿归纳,就是势不两立又打断骨头连着筋。   话说,邵禹那位短命的父亲,在家大业大的邵家排行最小,上边一哥一姐。他自小得到点儿父母的宠爱,但不多,是个典型的窝里横的文艺男。在家里对他摆惯了父亲的威严,跟甜言蜜语哄回来的二婚小媳妇也讲究振奋夫纲,但到了家族争权夺利那一层面,则完全是傻白甜怂包一个。当时掌权的家主还是邵禹的爷爷,老人家脑出血住院,还没宣告不治呢,这边已经打破头,各种明争暗斗争家产。结果,他那个毫无战斗力的爹,率先败下阵来,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心梗,比爷爷咽气还早了半个月。剩下白翎带着邵禹,孤儿寡母,任人宰割。   那一段举步维艰的日子,经历了被撵出大宅、车祸、打官司……说多了都是眼泪。   最终,邵琦父子拿到了绝大部分优质资产。邵禹的姑姑继承了海外产业,举家移民,再没有回来过。而他只得到了一个摇摇欲坠无以为继的空壳科技公司,自生自灭。   十年之后风水轮流转,邵禹将濒临破产的公司经营上市,而邵琦继承家业之后,一路昏招,江河日下,半死不活。但是,大家同根同源,由于家族信托和互持股份的捆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始终无法彻底切割。也就导致了那父子俩隔一段时间就要作妖,占不着便宜也得让你过不好。   这不,公司上市一年,面临股东大会的节点,邵琦作为主要股东之一,企图联合外来资本,抢夺邵禹手中的控制权。   结束今天的工作已经八点多,司机把邵禹送过来的路上,他在车上补了一小会儿觉。没办法,这几天连轴转和国外的投资人拉扯谈判,一天睡不上三四个小时。虽然情况基本在他的掌握之中,早有防备,不会出大的岔头,但邵禹凡事习惯了按最坏的结果去应对,他要保证万无一失才行。   邵禹下车,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早就等在门口的陈妈迎了上来,心疼道:“这是几天没睡啊,瞅瞅,都有黑眼圈了。”   邵禹双手从背后搭在陈妈肩膀上一起往里走,心血来潮撒娇地问:“怎么,不帅了吗?连您也嫌弃我了?”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返老还童”过,在该青涩叛逆的年纪,过早地披上成年人的外衣冲锋陷阵,就再也没有脱下来过。没有谁的成功轻而易举,他宝贵的青春岁月都用来宵衣旰食勾心斗角,错过了太多应该去体验的美好或是遗憾。   但邵禹内心其实始终住着一个敏感脆弱的少年,在疲惫不堪的时候,发自内心需要支撑的时候,会忍不住在仅有的亲人面前探出一点点头来。   与之相对应的,邵禹对安全范围之外的人,警惕性格外强。   “帅!”陈妈反手拍了拍,“我们家少爷,怎么说来着,你小时候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什么宇宙无敌……”   “好了,好了,”邵禹赶紧打断,“陈妈,你真是,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的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陈妈笑了,“只要是你的事,哪有记不住的。”   进到屋里,陈妈去厨房热菜,白翎已经吃过了,正在大厅看电视。邵禹绕到她身后,跟着看了几分钟,眉头不自觉地皱成麻花形。   “白女士,”他忍不住发表意见,“我事先声明,绝对支持你追求幸福。不过嘛,”他又瞅了一眼屏幕上健美先生的比赛,“你这喜好的风格是不是跨度有点大啊?”   白翎没回头,“是有点儿夸张,”她切了一个频道,“这边的不错。”   邵禹对着满屏大胸肌加八块腹肌的半裸男模,顿了顿,“嗯,比刚才那些强。”   白翎嗤了一声,“你到底是不是百分百GAY啊,审美怎么那么土?这在你们圈子里叫天菜,懂吗,现在早就不流行细皮嫩肉的小白鸡了。”   邵禹被她噎得岔了口气,这含沙射影的,要不要再明显一点?   邵禹在心里叹了口气,哄道,“我不是努力着吗,你别总敲打我了,好不好?”   “你怎么努力了?”白翎按了暂停键,终于回头给了她一个别以为我不知道的眼神,“你连续一周住在公司,难道是灵魂出窍约会去了?”   邵禹煞有介事地慨叹,“我也急啊,这不是眼瞅着股东大会的时间到了,姓邵的那两个傻B又不消停。不过你放心,”他也不是真的要白翎跟着操心,只不过卖卖惨博同情而已,“我这边留了后手,不会让他们占到便宜。就是洋鬼子也不好对付,一个个猴精猴精的,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一招屡试不爽,白翎的语气立马软下来,“我也不是催你,就是你自己得上点儿心。抽不出空见面,也别冷着人家,打个电话发个信息的时间总有吧?”   邵禹撒谎不眨眼,他认准了白翎不至于求证去,“联系着呢,早请示晚汇报的。人家工作也忙,不是总有时间搭理我。”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白翎点头认可,“说的也是,人家不仅工作忙,人缘也好。这么抢手的香饽饽,不太待见你也正常。”   抢手?香饽饽?   邵禹不由自主地又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瞟了一眼,那壮硕的身材,前凸后翘,是有点儿行走的荷尔蒙的意思。南弋的身材貌似也是这一款,但不知道脱了的话,是不是这么有料。   等等,这都哪跟哪啊?   他倏地一惊,大脑思维赶紧拽了回来,谁是香饽饽,谁抢手,又是谁不待见谁?   他哀怨地望了白翎一眼,“这位女士,对您儿子有点信心好不好?”   白翎似笑非笑地看他,“我就是太有信心了,最开始觉得你配王子都绰绰有余,后来,门当户对的大家公子我也忍了。再后来,小家碧玉也成。现在……”话是这么说,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埋汰。但她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之前那些相不成的,跟南弋一比,确实差了些意思。   “现在,是个男的,两只眼睛两条腿全乎就行了是吧?”邵禹顺着她自嘲,“您可真是我亲妈。”   亲妈这个词汇,在他俩这儿经常用来互相打趣,没什么忌讳。   “行了,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吧,我说多了你也不爱听。”白翎站起来,陪他坐过去,看着他吃。“慢着点儿,自己家里的饭菜,还有人跟你抢怎么着?”   虽然话里话外挨了顿数落,但邵禹心甘情愿。只要能哄白翎心情舒畅一阵子,他就觉得值。大夫说过了,术后一年是最危险的阶段。所以,关于林雨辰的事,他只能潜移默化等机会,反正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年半载。况且,人家签了国内的经纪公司,大概率是回来一心一意搞事业的,他展开追求还需要一段时间,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邵禹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这些天在公司加班,谢秘书几乎按着他的口味点遍了周边的高档餐厅,并没有亏待老板的胃口。但吃来吃去,还是陈妈的手艺最合心意,就是所谓的,家的味道吧。在这方面,邵禹觉得自己也有点天赋,之前赶鸭子上架做的那一阵子,有时候白翎都分不出是出自他手还是陈妈。   吃了一顿舒服的晚饭,邵禹晚上回别墅放松一晚。他泡了个热水澡,时间还早,就到书房打开私人邮箱,处理积压的邮件。   最下边是谢丹丹发给他的,南弋的背调资料。他打开第一页,扫了一眼证件照和年龄,就点了右上角的关闭。随后,又打开了上边私家侦探的邮件,对方发来一长串的照片,他一张一张点开大图,仔细查看。   林雨辰身边还是那个出现不久的白人,场景有音乐会、有公园……也有酒店。邵禹面无表情地挨张审视过去,最后又面无表情地关上邮箱。他习惯了,这些年林雨辰身边就没消停过。他作为一个连表白都没说出口的多年老友,没资格置喙什么。   难得思绪放空的间隙,晚上白翎的话突兀地在脑海中回闪。   居然被质疑身为资深基佬的审美品位,小邵总很不爽。   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GAY圈天菜”几个字。   十分钟之后,邵总去卫生间待了半个多小时。 第11章 对牛弹琴有用吗?   接下来,邵禹又没日没夜地忙了一周,其间还往返了一趟美国,最终与掌握公司百分之十三股份的星河资本签下了意向书。这样,加上他手里的份额,稳稳超过了百分之五十一,股东大会的局势万无一失。当然,他也付出了一定程度的代价,这是必然的。   邵禹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似的好运,他也从来没有被砸中过。从十九岁接手负资产的这家公司开始,他一边读书一边艰难维持,这期间每一次突破和跨越,都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邵禹头脑很清晰,走一步看十步,每一个阶段要达到什么目的,能接受的付出底线在哪里,他始终遵循着自己的逻辑。比如,一年前的成功上市,背后是反复的取舍与平衡,比起人性和所谓的血缘关系,他更相信利益至上的商业准则。所以,他坚决拒绝邵琦上杆子的追加投资,转而将自己手里的股份稀释到专业资本手里。   用邵家旁支传出来的话形容,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忘本负义。   继而双方撕破最后一层脸皮,谁也不用再装兄友弟恭。   邵禹跟邵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善于做面子工程,暗地里逼得孤儿寡母无家可归的事都做得出来,明面上还一副痛心疾首情深义重的样子。   而邵禹只不过是宁愿受资本裹挟,也绝不允许虚伪之徒摘取胜利果实,便被定义为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他无所谓,不Care,要不是白翎要强,在意圈子里的风言风语,他早就可以翻脸掀桌子,何必再忍。   而一场大病过后,白翎看开了许多。跟白家恢复了一点联系,也不再以陆家遗孀自居。邵禹一直清楚,是他这个拖油瓶绊住了白翎原本可以重头再来的脚步。她坚持自己陆家媳妇的身份,是为了断绝娘家让她扔掉邵禹的念头。所以,她认可的,邵禹再不以为然,也会顾忌着。   如今,他羽翼丰满,白翎也无欲无求,一刀两断,更待何时。   合上签过字的文件,邵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丹丹适时敲门进来,例行问一句,“邵总,今晚八点有奥地利乐团的演奏会,您去吗?”   自从确认林雨辰签约国内娱乐经济公司,即将在与国外乐团合同期满之后回国发展,邵禹便着意让自己增加对音乐艺术方面的接触与了解。兴不兴趣的不重要,起码有话可聊,不必像现在每个月一回的往返邮件,大多问点儿吃得好不好,天气冷不冷之类没营养的话题。要是见面,还只能说这些,胜算不大。毕竟林雨辰应该已经不像少年时期那么缺钱了,共同语言非常重要。   因而,他让谢秘书预定了近半年国家大剧院所有国内国外交响乐团的演出。到时间了提醒他一下,他有空就去接受熏陶。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太骨感。至今,他就去过一回。两个半小时听下来,比开了一场营销会还累。但邵禹没打算放弃,只是让谢助理每次多订一张票,他想,有个人作伴可能会没那么无聊。不过,那只是他解决问题的一个方向性建议,还没机会实践过。   今天,这个问题摆到面前,他思来想去,竟然无人可约。最初,他是计划带白翎一起的。在他有限的记忆中,印象模糊的父亲会陪新婚的小娇妻去欣赏这种高雅艺术。彼时,他还没意识到,白翎对林雨辰的反感和排斥异常强烈。   所以,现在,他去还是不去,和谁一起去,是个十分值得思考的问题。   邵禹瞄了一眼手表,刚过六点,时间来得及。他又翻开手机,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不少,但没有一条是来自他那位协议交往对象的。   他回忆了一下,上一次见面大概是半个多月以前,之后,互不打扰。   好,有规矩,有分寸,很好。他在满意之余,心底暗生一缕尚且未意识到的不爽。   邵禹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今晚八点有一场音乐会,有空一起去听吗?”   他又补充了一条,“时间来得及的话,可以先吃晚饭。”   他喊来谢丹丹,让她按照南弋的尺寸,去对面商场一楼奢侈品店买一套适合出息这种场合的成衣送去医院。最早,公司举步维艰的年代,制作工装都是谢助理一手操办的,她的眼睛堪比米尺。   交代过后,邵禹自己打开休息间的衣柜,取了一套略微正式的墨绿色西装三件套换上,还应景地别了一枚胸针。对镜自赏,有点儿自我感觉良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径直等到七点,邵禹独自坐上车前往大剧院的路上,始终没等到南弋的回复。他也不知道自己矫情什么,就是不愿意打一个电话过去确认。   如果开了上帝视角的话,南弋一定会觉得他和邵禹之间大概天生犯冲。对方焦头烂额脚打后脑勺的时候,他刚刚入职尚有闲暇。等邵禹忙过了关键阶段,他反而通宵达旦手忙脚乱。   倒不是国际部的工作有多么棘手,相反,他专业能力对口,堪称游刃有余。一切是从四天前,任院长给他打的一个电话开始的。   任赫飞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医科大学的陈副院长那里有几个课题,可能你手上的数据能帮上点忙,你联系人家一下。”领导就是领导,一切尽在不言中。南弋一直到高中毕业,是他外公和外婆一手带大的,对学术界这些人情世故门清儿,只是这些年用不上而已,不代表他政治觉悟退化。任院长是典型的护犊子性格,在他面前不表现出来,搁人家那指不定怎么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呢。能让他屈尊降贵亲自交代南弋去找,那边什么课题不课题,准是十拿九稳,已经有排期上刊中的论文成果了。说白了,他不知道任赫飞是刷脸还是交换,总之,是给他铺好了路占便宜白嫖去了。   博士毕业后的九年,他一线临床经验堪称丰富,手里的案例和数据也颇有些价值。但他确实没有一丁点儿空余的时间整理发表,他曾经贡献过很大一部分给师弟师妹们做参考资料,但第二作者之后的署名,在国内评职称的体系中不被认可。他本来打算从事一辈子的职业意外中断,未来要在这里继续发展的话,补上这一环必不可少。   从南弋本身来讲,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其实没有世俗的晋升欲望,但他也不抵触。在什么环境做什么事,他没有特立独行的必要,更不会故作清高糟蹋别人的好意。   于是,即便心里有些受之有愧的别扭,他还是第一时间积极地联系了那位陈副院长。对方非常热情,双方约好时间,第二天他就去了办公室拜访。基本情况和他猜测的大差不差,比如,陈副院长与任赫飞私交好到,可以直接让他参与到专业相关的成熟项目中,且后续论文发表大包大揽。但也有意外收获,陈院长本人性格豁达开朗,和南弋一见如故,聊得极其投机。所以,最后,南弋婉拒了煮熟的鸭子,转而加入陈院长学生的一个更对口的科研项目。人家已经开始运行了几个月,南弋作为后来者入局,为了不拖后腿,连续几天下班后挑灯夜战,把他个人数据库里相关的资料筛选整理出来,并且联系了他的导师,争取到额外支持。   这天,南弋交接了第一阶段的资料,刚刚喘口气,和项目负责人在学校的实验室闲聊几句。院里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回去处理突发事件。   南弋火急火燎地打车赶回医院,把吴乐乐从副院长的办公室领了回去。吴乐乐下午交接班的时候配错了药,要不是接班的护士责任心强,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程度的事故不可能瞒报,国际部的徐主任陪同任赫飞出国开会去了,下午刚走,这件事被值班的副主任直接上报到院办。院办主任通知把吴乐乐从家里叫回来了解情况,结果这孩子在院长办公室一句话不说,几个领导没辙,喊来了南弋。   已经六点多钟,早过了下班时间,南弋把吴乐乐带走,承诺第二天再带他配合院里的调查处理。   回办公室的路上,南弋手机收到信息,他第一时间瞥到邵禹两个字,差点儿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想了一下,准备随手回一句话拒绝,被吴乐乐的一声“南哥”打断,就忘了这茬。   “没哑巴啊?”南弋关上办公室的门,给吴乐乐倒了杯水。他语调平静,但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吴乐乐只瞥了一眼,就怂了。他也不知道,他不怕院长不怕其他领导,怎么就对轻易不发脾气的南弋怵得慌。大约,源自一种信任依赖吧。   吴乐乐卸下幼稚的抵触防备,怯生生道:“南哥,今天的事肯定是我的错,我认。院里怎么罚我,我没有狡辩的意思。刚才不说话,是我脑子太乱了,我没想好。我打算辞职,或者让院里干脆直接辞退我算了。可是我又怕一时冲动会后悔,所以我才掐着大腿,逼自己闭嘴。”   “你需要多长时间考虑,一晚上够吗?”南弋问。   “差不多吧,”吴乐乐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想不想明白的,我明早肯定准时过来,不能让你为难。”   “如果你愿意跟我先聊一会儿的话,你明天提前一个小时来,我在办公室等你。”   吴乐乐一怔,“好。”   南弋这边电话响了起来,他疲惫地接起来,居然是邵禹的秘书谢丹丹。   “你等一下,我现在下楼。啊?上来了?对,十五楼国际部,我去电梯口等你。”   南弋向外走,吴乐乐跟个木偶似的跟着。南弋没搭理他,他是真的很生气,恨铁不成钢。   电梯门打开,谢秘书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   “南先生您好,打扰了,这是邵总给您准备的套装。”   南弋下意识接过来,还没搞清楚状况,丹丹莞尔一笑,“我的任务完成了,祝您晚上音乐会之旅愉快。”   得了,人家做到这份上,南弋还怎么好意思拒绝? 第12章 小心眼的自我反省(上)   南弋提着两袋子衣服,目送电梯下楼。他转身往回走,走到办公室门口,才发现吴乐乐又跟了回来。   “不回家?”他问。   “南哥,你去哪,我送你吧。”吴乐乐耷拉着脑袋,讪讪地:“这个时间不好打车,你穿……”他指了指袋子,“也不方便挤地铁。”   南弋无奈地扯开袋子瞅了两眼,又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谢丹丹刚才说什么来着,音乐会是吧?他翻出邵禹之前发的信息确认了一下,又在地图上搜索了位置,一个小时的时间,挺紧张的。吴乐乐现在显然还有点儿懵,低气压,陪他再待一会儿也好。   “那就麻烦你了。”南弋缓和一下,打算在车上再劝几句,毕竟走到辞职那一步,不是理智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柜子里有发型喷雾,我去拿。”南弋来不及阻止,吴乐乐已经跑开了。他叹了口气,“这孩子够没心没肺的。”   邵禹停车的时候,收到了南弋的回复信息,“对不起,刚刚看到,尽量准时赶到。”   邵总在心里哼了一声,算了,估计男护士在医院属于稀缺物种,工作清闲不了,就不跟他计较了。于是,他西装笔挺地站在国家大剧院门口,霜白的月色洒下来,映着剧院门口斑斓的路灯,衬得他整个人轮廓鲜明,似精刻细琢的雕像。邵禹习以为常,淡定地接受来来往往的注目礼。   邵禹没什么耐心,也很久没有等人的经验。全力打拼的那几年,他尝够了在人家办公室、大堂,甚至小区门外一等等大半天的滋味。所以,他现在非常厌恶迟到。不过,今天勉强算做情有可原吧,他没提前预约,有一半责任。   邵禹烦躁地看表,就在他耐心告罄,打算自己先进去的的时候,从大门口快步走过来一个人,径直朝着他的方向。邵禹承认,他第一眼是没有认出来的。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谢助理的审美水准值得信赖。   谢丹丹给南弋选了一件质地没有那么挺阔的丝绸衬衫,外面搭配棉麻休闲西装。很好地中和了对方宽大骨架和饱满肌肉所带来的的压迫感,显得雅痞而时尚。南弋的发型偏短,日常没什么造型,今天只是简单地抓了抓,露出饱满的额头,衬托得五官也清晰明朗起来。   虽然谈不上惊艳,但看着颇为清爽顺眼。对这个年纪的成熟男人来说,如果没有邵禹那种天生优越卓然的五官加持,能做到气质温和不油腻,是挺难得的一件事。   意外的第一眼过后,邵禹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系列胸肌腹肌的照片。他蓦地深呼吸,将乱七八糟的联想赶了出去。都怪白翎,简直魔性。   脑海中一阵飓风卷过,当南弋走到面前的时候,邵禹那点儿不耐和烦躁烟消云散。   “对不起,还来得及吧?”南弋因为快走了百八十米的距离,呼吸有些急促,身体散发的热量扑面而来。   邵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来得及,现在进去吧。”   提前到场,音乐会过程中保持安静,是观看这类演出的基本礼节。   两个人接过门口服务员递过来的节目单,几乎是踏着开场前最后几分钟昏暗的灯光,找到位置坐下。随后,致敬中国观众的国风乐曲激情开场的瞬间,他们俩短暂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邵禹装模作样地打开节目单,一首一首看过去,其实他没什么文艺细胞,纯属赶鸭子上架。这所剧院位置在市中心,建筑风格古朴大气,有些年头了。座椅是木制的折叠椅,空间不大,两个成年男人挨着坐,小幅度搭在扶手上的胳膊很难避免接触。会场里通风条件一般,有些闷热。即便是这样,邵禹好像也能够感受到身边人比空气还要热上几度的体温。他走了一会儿神,南弋身上有一种木质的淡淡香气,不知道来自香水还是沐浴露或是什么别的玩意。   对于一个五音不全,乐器也不认识几个的理科男生来说,坐不住是常态,心无旁骛是强求。身边的一切细节仿佛都鲜活起来,比台上艺术家的卖力演奏更有吸引力一些。   邵宇想,如果这时候南弋低声地不打扰别人地跟他讲几句话,他大概不会觉得失礼,也乐于回应,毕竟,他找个人作伴,就是为了不至于太过无聊。他目不斜视地仰望舞台,关注点只是貌似在那个肤白貌美的首席小提琴乐手身上,实际上并没有聚焦。他耐着性子等过了三首、四首、五首乐曲……   实在忍不住余光一瞥,南弋居然歪着脑袋倚在靠背上,睡着了??!!   邵禹难以置信,侧过头缓了缓眼神,又大幅度转身看过去。这一次,他确定,南弋是真的睡着了。   邵禹脸色五彩斑斓,一口怒气腾空而出,憋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这人不回他信息他原谅了,差点儿迟到他也不计较,为了和环境相配避免他再掉链子,邵总安排人从头到脚准备好了穿搭送过去。   结果呢?   他居然在这种场合睡着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百无聊赖听不进去,也不至于睡着。最起码的礼貌和教养总要有吧?!邵禹收回自己之前对这个人所有的改观,果然就应该相信第一印象。   邵禹忍无可忍,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南弋动了动,却没醒。邵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到舞台上的演奏中……五分钟之后,他又怼了一下。这次南弋被他碰得脑袋垂了下来,由于呼吸不畅,居然打起了小呼噜。声音不大,存在感极强。邵禹心虚地前后左右环视一圈,收获数道鄙夷的目光。   “起来。”邵禹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   南弋蓦地一惊,倏然睁开双眼。他怔忡了几秒钟,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真的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连轴转了三天晚上,每天睡眠不到四个小时,铁打的也扛不住。昏暗的灯光加上闷热的空气,格外催眠,他坐下来之后,已经掐了自己大腿好几次抵御瞌睡虫。谁知道,好巧不巧,第三首曲子正好是他父亲擅长的催眠曲,他曾经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和瘟疫肆虐的雨林里无数次被清唱的旋律哄睡过,此情此景之下,他下意识精神松懈了一小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眯了过去。   南弋在心里默默叹了一息,他没打算解释,可道歉的话到口边,邵禹已经起身向外走去。   南弋随即站起来,朝旁边的观众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跟了上去。   邵禹身高腿长,走得很快,南弋慢了半拍,小跑了两步,才在大门口追上。   “抱歉……”这两个字一出口,南弋自己也挺难为情的,满打满算见面这几次,他始终在出状况,真是见了鬼了。   邵禹停下脚步,自我调节了这几步路的工夫,他已经平静下来。可能是最近烦心的事儿太多,导致肝火旺盛,他竟然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工具人而动气,也是有够无聊。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怪他自己,明知道对方的品味和层次,非要强人所难,活该添堵。   “算了,”他扫了南弋一眼,“既然这么累,先回去吧。”   南弋咬着舌尖,咽下了多余的话,“好。”   “走吧,我的车在停车场。”邵禹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善于给人难堪的人,他不热情也不热心,边界感和警惕性很强。但对于暂时划入自己势力范围产生瓜葛的对象,又天然存在着隐晦的责任感。大约是十几岁成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从而催生了身为顶梁柱的自觉性,长年累月下来,习惯成自然。   “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南弋属实愧疚加歉意满满。   邵禹挣扎了一下,这人显然对本市的交通状况缺乏清醒认识,一次两次的不长记性。周末的市中心,等他叫到车,估计邵禹都该到家了。最近的地铁公交没有直达医院方向的,邵禹有理由怀疑,这人弄不好能把自己坐丢了。到时候,人是他叫出来的,多多少少总有责任在。要是再被白翎知道,免不了受唠叨。   对了,今天这事儿得好好跟白翎掰扯掰扯,说不定艺术家一听,就主动免了他的逢场作戏。这么一想,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   “别啰嗦了,这里打不着车,我送你顺路。”邵禹扔下一句,自己继续朝停车场的方向走。   南弋再要推辞,就显得过于不知好歹了。于是,他闭上嘴,老老实实跟上。   南弋关上副驾驶的门,邵禹一脚油门开了出去。连晚饭都没吃,他后知后觉有点儿饿,却完全没有胃口。邵禹侧过视线,阖口不言。南弋作为过错方,也一声不吭。倒不是他端着或者脸皮薄,只是没哄过这种高岭之花,一时不知该从哪入口才好。再把人惹炸毛了,给他扔到大街上,多尴尬。   邵禹暗自盘算着,要是顺利说服白翎的话,他直接把钱付了,提前结束协议,一拍两散,再好不过。   这个念头在心底划过的同时,他不晓得哪根神经搭错了,太阳穴隐隐地不消停地一汩汩地跳。   拐过一条小巷,邵禹猛地一个急刹车,一个人影扑到车前,差点儿没撞上。   邵禹第一反应不是下车查看,而是转头瞪了南弋一眼。他知道自己的太阳穴为什么跳了,那是他潜意识的预警,这人根本没那么容易甩掉。只要跟他沾边,就什么状况都有可能遇到。   真是百试百灵,邵禹直接被气笑了。 第13章 小心眼的自我反省(中)   邵禹的车被逼停,扑到车前的老太太双手拍打着机关盖,又扭头焦急地指着前方。南弋赶紧下车,抢过去将人扶起来。头发花白的老人几乎声泪俱下,“求求你们,救救我家豆丁,狗贩子开车跑了。”   南弋回头,用眼神征求意见,邵禹已经从另一侧下车,没法装看不到听不到。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这边一摇头,南弋即刻就能领着老太太徒步去追。   他纠结了一个呼吸的间隙,但凡求助的人再年轻一点儿,抑或是没有听到“狗贩子”三个字,他都不会多管闲事。   “上车。”邵禹点头,认命地充当司机。   这个时间点,城市中心尚且车水马龙。性能强悍的改装G63如猛兽出笼却囿于凹凸荆棘,难以提速。前面逃窜的小箱货俨然是干惯了这种勾当,在夜色中穿街走巷,专挑两边不好错车的窄道走。可惜,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今天他们算是遇到了克星。邵总当年亲自跑业务推销的那几年,几乎用一双脚反复丈量过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   于是,在一条目测无法倒车的街口,邵禹看准了时机,打了一把轮,拐到大马路上绕了一个大圈,冲到尽头直接头对头地将货车堵住。   “您留在车上别动。”南弋朝后嘱咐了一句,随即推开车门。对面也是几个虎了吧唧的玩意,一路被追得急赤白脸,见无路可退,索性驾驶舱两侧车门同时打开,两个又粗又矬的凶神恶煞似的小平头拎着棒子跳下来。   当先一个瞟了一眼邵禹的车,似乎有点儿顾忌。   “少管闲事,不想开瓢的话就把路让……”他挥舞着手上的棒子比划,最后一个“开”字还没出口,被南弋当胸一脚直接踹飞在同伙的身上。   “我艹你祖宗!”两个人爬起来,再没有废话,猛扑上前,手里的木棒朝南弋的脑袋狠狠砸下来。南弋俯身一躲,又一脚正中膝盖踹趴下一个,借着俯低的动作将另一个撞到他肩膀上来的傻B过肩摔得眼冒金星。整个过程干净利索,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邵禹多安抚了老人家一句,锁车下来,晚了半分钟而已,只赶上侧面瞄到南弋眼中一闪而过的果决狠戾。地上两位人仰马翻,半晌缓不过劲,仅剩哼唧的能力。   邵禹无处插手,正要回后备箱取绳子,埋伏在街角的同伙暴起试图偷袭。   “小心。”南弋惊呼。   邵禹面无表情地一闪,反身扭住来人胳膊,将小毛贼砰的抵在墙上。   “诶诶诶,疼疼疼,大哥,大爷,放手,胳膊断了……”黄毛小贼叠声求饶,冷汗眼泪齐飙。   南弋大踏步过来,明显长出了口气。“没事吧?”语气关切而温柔,一如既往,好像邵禹适才瞥到的冷戾完全是夜幕下的错觉。   邵禹似笑非笑,“看不出来,身手不错嘛。”   南弋失笑,“你也不赖。”   邵禹从后备箱拿出绳子,他车上常备各种实用工具。南弋接过来,动作麻利专业地将几个小毛贼捆得结结实实。中间嫌外套妨碍动作,脱下来搭在车上。等邵禹将老太太扶下来,见到的就是三个偷狗贼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南弋跨步站在街巷正中,脸上蹭了一道不知哪来的血痕,袖口挽上去几道,露出小臂流畅紧绷的线条,衬衫扣子崩开了两个,精壮的胸肌若隐若现,活脱脱一副野性难驯的古惑仔形貌。转过头来,跟他和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又自然而然的谦和温吞,邵禹禁不住好奇,这人到底有几幅面孔?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阿姨,咱们稍等一会儿吧。”南弋弯腰,平视着与受害人说话。“您不是通知管片民警了吗,我也打了110,一会儿会有流浪狗救助站的人来帮忙。”   “谢谢,谢谢,小伙子,能不能帮我把豆丁抱出来啊?”老太太围着车厢打转,“它胆子可小了,里边的狗会欺负他的。”   南弋凑过去,听声音,里面至少有十条八条狗。他为难地挠了挠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邵禹。   邵总合理怀疑,这人是不是压根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写?   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踢了地上的毛贼一脚,从其中一个人的兜里摸出钥匙。他示意南弋捡起棍子握在手里,自己小心地将车厢拉开一条缝隙。   “汪汪汪,汪汪……”顿时有两只大型犬蹿了过来,南弋用棒子威吓,捅了捅,给吓了回去。邵禹忽大忽小的关门开门,南弋来来回回撵来赶去,终于在缝隙中瞥到一只灰色的小泰迪。   “豆丁,过来。”南弋的呼喊不起作用。两人对视一眼,南弋将棍棒递给邵禹,后者开大车厢的空隙够一人进入。邵禹一手把着门扇,一手用棒子来来回回的掩护,南弋单膝跪上去,伸手一把从车厢边上把小泰迪捞了出来。   邵禹断后,确认再没有小型犬,“咣当”一声,迅速锁上车门。   南弋将豆丁递给急得瘫坐在地上的老太太,她把小狗紧紧搂在怀里,老泪纵横,语无伦次,“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啊。”   南弋回头看邵禹,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对方狼狈的外观上。邵禹的西装袖子被扯得开了线,索性也脱了下来,南弋的衬衫纽扣硕果仅存一两个,几乎大敞大开。俩人各自拍打着头上、身上落的狗毛,邵禹走到车前边,把南弋搭在机关盖上的外套取过来递给他。   “谢谢。”南弋穿上。   “系上扣子。”邵禹别扭地嘱咐。   南弋愕然一霎,倒也没有多问,听话地系上了纽扣。   影视剧中的警车总是在主角光环充分闪耀过后,尘埃落定之际,及时出现收拾残局。此刻,主角没什么光环,形容窘迫衣衫不整,看不出来是从音乐会上早退,更像是避难逃荒的。小片警赶到的时候,一不小心,对见义勇为的市民面露同情之色。   两名警察快速控制局面,将老奶奶和两个小贼带上警车,剩下的一个征用邵禹的大G押送,一同前往派出所。   这种偷狗的案子,案情明确不复杂,麻烦的是后续安置。后备箱里十好几只大型犬,有的是偷抢来的家养宠物,也有流浪狗。小泰迪本不在偷盗范围之内,豆丁是跟着一只金毛自投罗网的。   “真的特别感谢你们,”小片警私下告知,“王奶奶是孤寡老人,这只小狗陪了她五六年了,要是丢了,大概跟要了她老命差不多。”   口供录到一半,南弋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联系的救助站负责人风风火火地赶到。   “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警察陪着一个五大三粗,挂着大金链子的老爷们走进来。   “亲弟弟的事儿,我不来不放心。”老爷们边说边比划,进屋之后,跨步靠近,一巴掌按在南弋肩膀上,“你还活着呢?活着不知道出个声吗,不出事儿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联系你哥是不是?”   南弋起身,利索地认错:“刘哥,我错了。”   “每次都是认得快,下次还犯。群里哥几个喊你多少回,不是没空吗?怎么着,抽不出时间见老朋友,倒有闲情逸致大半夜抓狗玩?”刘哥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南弋旁边的邵禹身上,语气玩味起来,“哎呦,这不会是国外新流行的约会新花样吧?”   南弋欲哭无泪,“哥,你少说两句行不?”   “行,怎么不行,哥是来干活的,”他指了指旁边陪着的警察,“我们老熟人了,我去交接一下,你不用管了。”   “辛苦哥了。”南弋苦笑。   刘哥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视线刻意又从邵禹那边划过,凑近南弋耳边,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回头给哥介绍介绍,别总藏着掖着。”不给他否认的机会,刘哥跟民警勾肩搭背地一起离开了。   南弋无语,给了邵禹一个抱歉的眼神,用口型告诉他,“老朋友,爱开玩笑。”邵禹平静地点了下头。   一顿折腾下来,已经过了十二点。后续工作有人对接,老奶奶也被片警送回家,口供录完,他们两位见义勇为好市民也完事大吉。   两人站在派出所门前的台阶上,互看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   “对不起啊。”南弋叹气,他也发现了,每次和邵禹见面,自己秒变麻烦体质。   邵禹低头乐,“习惯了。”   “我送你回去,”邵禹怕他拒绝,“顺路。”   南弋抬头,“你先跟我去医院。”   “啊?”邵禹茫然。南弋指了指他的手背,邵禹抬起来一看,什么时候被狗爪子挠破了一道,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邵禹啧声,“麻烦。”这点儿常识他还是有的,甭管伤口大小,狂犬疫苗免不了。   两人坐上车,还是邵禹开车,再不快点儿就要愈合的那道儿伤口不影响什么。开出去一会儿,他状似随便地问南弋,“最近一直上夜班?”   傍晚在剧院门口集合的时候,着急忙慌的没看清楚,之后演奏厅光线也不明晰,直到刚才在锃明瓦亮的派出所里边,他才看到,南弋两眼下边有重重的阴影,跟熊猫似的,状态比他上周连熬四十八小时还不如。   “哦,不是,”南弋转过头来,“赶了几天数据。”   不是值夜班,那也就是下了班还得忙活,还不如夜班呢。邵禹一时有点儿自责,“下次你可以跟我说,改天再约。”协议里又没写不能调整时间,还怕被扣钱怎么着?死心眼。   南弋温和地笑了笑,“那票不是浪费了吗?”   “浪费就浪费呗,又不好听。”邵禹错开视线,小声地傲娇地嘀咕。   这人……真是别扭啊。   南弋松弛地自嘲,“挺好听的,还催眠。”   这就像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发了一通不讲理的脾气,被大人轻描淡写无原则地安抚,“对对对,都怪我。”   邵禹一脚刹车踩重了,自暴自弃地拍了下方向盘,“靠!” 第14章 小心眼的自我反省(下)   南弋带邵禹去急诊开了狂犬疫苗,值班的小大夫很热情,“南哥”前“南哥”后地叫着,帮着跑前跑后。   “人缘不错。”邵禹没来由地心情转好,打趣道。   “主要靠脸皮厚,岁数大。”南弋耸了耸肩。   清理、注射完毕,又听医生交代清楚注意事项,邵禹拎着剩下的药和打印清单跟在南弋身后走出病房。   “需要观察半小时,”南弋说,他转头瞅了瞅急诊人满为患的走廊和邵禹蹙起的眉头,“要不去我办公室,还是车里?”   邵禹想了想,这个时间点,南弋办公室估计还有其他的值班护士,他待着也怪别扭的,不如去车里。   “我去车里等会儿吧,到点就直接开走,不折腾了。”   “好,”南弋同意,“你在车里等我,我上楼拿点儿东西。”   “你不用陪我等,”邵总格外的善解人意,虽然语调还有点儿小傲娇,“折腾一晚上了,你先回去吧。”   南弋微微侧首打量他,“我像是不负责任的渣男?”   邵禹蓦地犹如被踩了尾巴,“又不是你挠的,你负什么责?”这人真是顺杆爬的性子,就不能给他好脸色,不会是朋友开了个玩笑,他就上心了吧?邵禹自顾自地脑补,如临大敌。再说了,他是纯爷们,就算喜欢男人,也绝不是需要别人负责的弱势一方。   南弋乐了,“开个玩笑,你急什么,真是小孩脾气。我陪你等到观察时间结束,你先去车上吧,我拿个药膏就来。”他办公室里有中医科室自制的祛疤膏,据说效果不错。前两天吴乐乐去要来抹痘印的,拿多了,分给他两盒,正好还没试过。   邵禹反应迟钝了两秒钟,南弋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头也没回地背身摆了摆手。   “说谁小孩?”邵禹自言自语,莫名不爽。   他来到比白天空荡了许多的停车场,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半个小时呢,挺无聊的,他刷了一会儿手机,往医院大门口瞄了四五次。后来,干脆放倒一半座椅,闭目养神。以至于,等南弋拿了药膏下来,他已经在没上锁的车里睡着了。   南弋轻手轻脚的拉开副驾驶一侧的门,坐上去,从里边落锁。晚上院里为了节能,通往国际部的电梯只保留一台,他又在办公室收拾了一下之前来不及拿的笔记本电脑,所以耽搁了些许时间。但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分钟,这人也是心够大的。南弋颇有点儿无奈地觑着邵禹仰躺着的姿势,清朗的月色洒下来,将对方棱角分明的五官线条晕染得柔和了几分。不得不说,这人长得是真好。堪比男模的身高比例,肩宽腿长,一张脸帅得锋芒毕露。就算是直男,估计也忍不住多看两眼,何况他这个天然弯。   南弋一贯对自己很诚实,答应邵禹提出的所谓交往,至少有一半是源于对方赏心悦目的硬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没什么好否认的,但也仅此而已。就好像在展览中见到唯美的艺术品,禁不住驻足观赏一会儿,却并没有产生占有的欲望。在感情乃至生理需求方面,南弋向来洒脱,不会为难自己,更不愿强求别人。他能够看出邵禹的挑剔与傲慢,虽然不至于反感,但也没兴趣挑战。对方显然对他没有多余的想法,他也无所谓。   直到今晚之前,南弋都抱着这种无可无不可的随性态度。但这一刻,他大概在不在乎之余,萌生了一丢丢好奇。他有点儿困惑,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和经历,把这位小邵总塑造得如此矛盾且别扭。明明是挺好相处挺热忱的软芯子的一个人,非要给自己罩上矫情苛刻的壳子,跟人打交道习惯性隔着一层虚伪的礼数。年纪轻轻的,偶像包袱太重,累不累啊?   他天马行空地思索了一会儿,观察时间到了。邵禹不但没有清醒的迹象,反而呼吸渐趋平稳,睡熟了。南弋在把他叫起来和让他再睡一会儿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现在天气不冷,他将后排座椅上扔着的西装外套够过来,盖在邵禹身上。自己打开手机,正好回复邮件。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南弋也闭上眼,眯了个把小时。他天生睡眠少,只要不是连续熬夜,问题不大。而且只要插空补上一小觉,精力恢复得特别快。用导师的话来说,就是天赋异禀,天生适合干这一行。   南弋在凌晨三点多醒过来,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了热点,继续处理工作。院里下个月要负责接待美国AACC的交流团,年底还要配合卫健委主办的世界卫生日活动,这些都陆续转到南弋手里,够他忙一阵子。   清晨第一缕朦胧的晨曦毫无预兆地砸下来,邵禹微睁双眸,茫然地眨了眨,又阖上。他睡得很沉,导致醒来的瞬间呈现短暂的迷惘无措,不知身在何处。他回忆了片晌,复又掀开眼帘睨向身侧。南弋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手下娴熟地敲击着键盘。从这个角度审视过去,能看到南弋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实话实说,虽然见过几次面,但邵禹实际上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南弋的相貌。由于第一印象差劲,后续他也提不起兴趣。所以,现在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居然有点儿新鲜感。   南弋明摆着不是他喜欢的小白花类型,肤色不白,骨架健壮,眉眼也不精致。但他轮廓深邃,眉毛浓重,鼻梁高挺,是很硬朗正派的长相,看多了,还挺顺眼耐看。尤其是现在,南弋坐姿端正挺拔,心无旁骛神情专注,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温文成熟的气质。   是谁说的,认真工作的男人格外有魅力来着?   邵禹神志苏醒,身体懒懒地不想动,就这么安静地又躺了好长一段工夫,直至他余光扫到腕表上的时间……   六点二十五分,他居然睡了五个多小时!而旁边的人等了他大半个夜晚,一声不吭。对比自己之前的刻薄计较,一股无地自容的挫败感席卷而来,邵禹想给自己一巴掌,长睡不醒得了。   “醒了?”南弋开口,目光仍旧落在电脑屏幕上,“我还有二百字结束,稍等。”   邵禹讪讪地,“不急。”   “饿了没?”南弋问。   邵禹还没等撒谎,不争气的肚子咕噜一声,不打自招。   南弋不明显地勾了勾唇角,“要不要带你去吃早饭?有家豆腐脑油条不错,还有小笼包。”   邵禹放弃挣扎,蔫了吧唧,“我不吃医院食堂。”   “毛病,”南弋笑叹,“不是食堂,不过也是街边小店,你要是吃不惯……”   “有什么吃不惯的,”邵禹打断他,“我有那么不接地气吗?”   南弋严肃地点了点头,“有。”   邵禹气结,幼稚地反驳,“没有。”   也许是一晚上在车里睡得没有不舒服,亦或许是清早的阳光与温度令人身心舒畅,总之,封闭空间里的气氛暖融融的,令人心也不知不觉地软下去三分,说不出扫兴的重话。   “你早上几点上班?”南弋问。   “八点。”邵禹随便回答。严格来说,没有人规定他的上班时间,他只是比较自律而已。   南弋扣上电脑,“那咱们动作快点儿,你还得回家换衣服吧,别迟到了。”   邵禹把座椅调回原位,“我车上有备用的衣服。”   “那去我家换?”南弋随口一说。   邵禹没有立刻回答,南弋转过头看他,“没别的意思,你介意的话,我带你去院里找个空房间也行。”   邵禹倒打一耙,“我介意什么,你想太多了吧?”   南弋纵容地笑了笑,“行,我的问题。”   “快点儿,饿死了。”邵禹跳下车,多少有点儿那么欲盖弥彰的意味。他在走到后备箱拿衣服袋子的两分钟里,自我催眠,一起吃早饭是因为实在太饿了,去南弋那里换衣服是为了节省时间,即便他的公寓就在公司对面,也没有这样的安排方便。   南弋带邵禹吃的早餐摊就在他租住的小区门口,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一锅一锅的早餐蒸腾着热气,人来人往没有座位,他们干脆打包带上去吃。   从没有安保的小区大门进来,一路绕过老旧的小花园,爬上三楼,邵禹的目光克制地打量,有善意的新奇与淡淡的怀念,没有嫌弃。这样的环境他也住过两年,当时觉得丧气难熬,后来回想起来才恍然意识到,其实那好像是他将满三十年的人生里,离传统观念中“家”的概念最近的一段时光。   南弋用钥匙打开门,甫一进去,邵禹第一眼将视线投向阳台。隐约看到繁盛的花朵和红彤彤的西红柿,是他想象中的,一小片温馨田园的样子。   “先洗手吃饭吧。”南弋招呼他到餐厅,取了餐具,把打包的东西拿出来。   两个大男人,没那么些毛病。享受得了繁复优雅的西餐,也能适应风卷残云的赶时间。南弋吃饭很快很安静,他让邵禹慢点儿吃,吃完就放桌上,他先去洗澡换衣服。   邵禹捏着手里的豆浆杯,一口一口缓慢地吸着,耳膜里充斥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他控制不住地有点儿走神。   南弋出来的时候,穿着家居的T恤和短裤,宽宽大大的很随意。   领口太低了,就他有胸肌吗?裤腿那么短,对自己健壮修长的腿型那么有自信?邵禹烦躁地腹诽,提着他全套的换洗衣服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进了卫生间。   “新毛巾我挂在架子上了,还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卫生间地方小,你出来换也行。”南弋隔着门交代。   邵禹本身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必须精雕细琢的偶像派,平时一丝不苟是因为身份使然身不由己。他动作很利索,洗澡加吹头发换衣服,不超过十五分钟。他估摸着,怎么也够南弋把自己收拾规整了。   谁知,他推开卫生间正对着客厅的门的这一刹那,从房间走出来的南弋正正好好在抬手脱上衣。下一秒,蓬勃的胸大肌、块垒分明的八块腹肌、深刻的人鱼线……一股脑地撞进邵禹眼底。   这,这,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居心叵测的心机男,简直狼子野心!   邵禹气急败坏,耳尖通红,他拎着换下来的衣服直奔门口,“我先走了。”   刚刚听到在客厅充电的手机响,换衣服换到一半出来的南弋一头雾水。 第15章 铁树要从哪里开花?   南弋一手拎着脱下来的上衣,另一只手拔下手机,看到刘哥发来的信息和被解救的狗狗安置好的照片,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回去。真正交心的朋友,不需要太多客套,但这回他是躲不过去了,约了这周找一天晚上吃饭。刘哥负责喊共同熟悉的几个圈子里的朋友,南弋买单。   放下电话,他往门口捎了一眼,邵禹走了有几分钟了。他也没太在意,这人着急忙慌的,估计是怕迟到吧。   南弋回房间,继续把换了一半的衣服穿好。随后出来,拎着之前收拾完的剩余早饭残渣和垃圾下了楼。   他到办公室的时候,时间还很早。本以为有时间处理一会儿工作,谁知道路过护士站一瞥,不当值早班的吴乐乐正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早。”南弋跟他打了个招呼。   “啊?南哥,”吴乐乐怔了怔,改口道,“主任,早。”   “吃早饭了吗?”南弋问。   “吃……吃了。”吴乐乐的回答有点儿心虚且敷衍,南弋没有拆穿。“现在来我办公室,还是等一会儿?”   吴乐乐慢吞吞的站起来,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托生的念头,“现在吧。”   他随着南弋走到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南弋开门,吴乐乐跟了进来。   南弋放下电脑包,去饮水机那取了杯子给他接了一杯水,又从抽屉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过去。他短暂出门了一会儿,大约二十分钟,回来之后,吴乐乐手里的水喝了,巧克力也吃了。   南弋低声清了清嗓子,对于身份的转换,他也有点儿不适应。在无国界医生内部,他是医疗队的负责人,但他基本只负责很专业的临床处置部分,人员协调管理和后勤保障有其他同事配合。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难免会有出现差错的概率,但相似的问题,处理方式和流程却有着诸多差异。在这里,除了事故本身的追责和善后之外,多了对上对下的统筹兼顾。   但他想,无论在哪里,在坚持实事求的原则底线基础上,尽量将心比心,总不会错。   “南哥,”吴乐乐抬头,在南弋开口之前,主动道:“关于配药的错误,完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医生下单和药房取药环节都没有差错,是我在经手的时候弄混了,幸亏小周复查的流程严谨,要不就出大麻烦了。我的责任我认,不关其他人的事。”   南弋一时没有表态,他理解吴乐乐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意图。事实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刚刚大体了解了一下。但凡事都有余地,想要推卸抵赖,也不是没有由头。病房的规章制度往往滴水不漏,按正规条例,所有操作都是需要两个护士互相监督确认的,避免一个人发生错漏。但实际执行起来,哪哪都缺人,医护工作压力大流程繁复,往往比较简单的步骤,也就默认由一个人完成就行。   “还挺敢作敢当的。”南弋语气严肃,“不过,你说不关其他人的事就不关了?跟你一起当班的搭档有没有责任?护士长、值班主任负不负领导责任?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你大包大揽也没有用。”   吴乐乐咬着嘴唇,死撑着不要没出息地哭出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我现在怎么办,怎么弥补?”   “弥补什么?”南弋反问他,“已经既成事实的事,能够弥补吗?”   吴乐乐双拳攥紧,激动地身体有些打颤,“我,我……”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和表面上的嘻嘻哈哈不一样,凡是真正跟他共事过的人都知道,吴乐乐家庭条件好,也恋爱脑,但这些并不影响他在工作上尽职尽责从不偷懒。同一批进院实习的护士,留下来的不足三分之一,他是凭本事竞争到国际部岗位的,三年了,第一次出错,自己心里也有点儿接受不了。   “好了,”南弋目测不用他再施压,也已经达到了引以为戒警钟长鸣的目的。“我说的没法弥补不是为难你的意思,毕竟没有真的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该罚你的少不了,也不至于一棒子打死。至于其他岗位上的同事和领导,该谁的责任谁领,这是规章制度,不用你操心。”   吴乐乐再次抬头,眼仁颤了颤,“南哥,院里会怎么处理我?”   南弋缓了缓神色,“现在知道怕了?昨天不是打算辞职吗?”   这事可大可小,落在不同部门不同领导手里,怎么处理的尺度也存在着可以商量的空间。国际部的徐主任是出了名的护犊子程度仅次于任赫飞,南弋私下揣度,这事拖一拖,等到两位大神回来再下定论,应该会宽宥一些。而昨天循规蹈矩上报院办的林副主任和院办的领导,乃至副院长,既然把他叫去将人领回来,多少也有一点明哲保身不愿意得罪人的意图。   吴乐乐委屈地反驳,“我不辞职,我失个恋就魂不守舍地出错,已经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现在要是辞职或者被辞退,不更让人瞧不起?”   南弋伸手越过桌子,揉了揉他的脑袋,“看来这一晚上没白过,想得挺清楚。一会儿跟我去院办走一趟,人家问什么好好照实回答。剩下的我替你争取,停职调查几天肯定免不了,辞退我觉得不至于。”   吴乐乐听南弋这么说,心里也稍微有了点儿底。他知道,南弋平时玩笑归玩笑,正经事上从不含糊。   吴乐乐偷偷松了松攒得麻木的十指,“差点儿露宿街头,我再不想清楚点儿,就白活二十多年了。”   “露宿街头?你昨晚没回家?”南弋话一出口,自己觉出不妥来。吴乐乐之前应该是和陈旭同居,科室里很多人知道,他自己从没藏着掖着,反而巴不得光明正大地公开,只是陈旭不配合罢了。   吴乐乐倒挺大方,“都分手了,我还能赖在人家家里吗?”房产证上是陈旭的名字,他这几年还的贷款就当租金了,在这方面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计较,现在也不会整秋后算账那一套。吴乐乐抽了抽鼻子,“小三等着上位呢,我不自觉点儿,估计连内裤都得被扔出来。”   “咳咳咳,”南弋掩饰性地咳了两声,他尽量忍着不笑出来,但是这孩子也是够可以的,什么话都敢说,百无禁忌似的。“那你昨晚住在哪?”南弋怎么着也得关心一下。   “唉!”吴乐乐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本来是我回我爸妈那的,他们看见我大包小卷的,非得问东问西,然后再讽刺埋汰我一顿。我受不了,半夜跑出去睡酒店了。”   “总不能一直睡酒店吧?”南弋替他发愁。   “当然不能了,我爸昨晚说了,他今天就把我所有的卡停了。别说酒店,估计这个月工资发下来之前,我连饭都吃不上。”   南弋豪迈地拍了拍他,“整这么可怜,饭我管你的。”   吴乐乐蓦地眼珠子亮了,“哥,饭就不用了,夏夏说她用饭卡救济我。要不,你收留我住几晚吧?”   “啊?”南弋有一种被挖坑的感觉。   “就四天,”吴乐乐趁热打铁,“我自己有个公寓,早上我通知租客了,让他周五之前搬出去。所以,”他可怜兮兮地,“南哥,你就收留我到周四晚上就行。我不能住值班室,传出去太没面子了。”   南弋:“这……”   吴乐乐抹了把眼角:“我不想被那对狗男女看笑话。”   南弋:“……好吧。”   “欧耶,南哥万岁。”   南弋捏了捏眉心,话说,在国内,取向男的同性之间都不需要避嫌的吗?   同一片天空之下,存在着南辕北辙的职场环境。   在自己的公司里,邵禹就类似于宇宙中心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必须时刻保持可靠而稳定。他早上参加了三个会议,中午在公司食堂十分钟解决完午饭,接着插空见了一个供应商。下午和海外客户视频敲定合作意向,临下班前还把三个中层陆续叫过来,听汇报兼布置任务。今天,与其余三百多个工作日类似,满负荷运转。除了秘书谢丹丹,几乎没有人发觉邵禹有什么不同。   而谢秘书也只是从老板皱眉的动作和明显提高的瞟手机的频率初步判断,邵总大约是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心事。丹丹有点儿欣慰,他家BOSS貌似要开窍了。   邵禹本人并不敏感,他将今天一整天的心不在焉归结为嗅觉作祟。今天早上,他用了南弋的沐浴露,所以他知道了那股木质香气来自哪里。一个外国牌子,味道很天然,不是廉价的合成香精。没想到,南弋人看起来挺糙的,生活细节上也有讲究的地方。大约是用量的关系,这个味道一直挥之不去,就像是那人阴魂不散在他身边似的。   邵禹难得没加班到深夜,八点不到就锁上办公室的门,溜达回对面的公寓。   他给自己放了一缸热水,打算泡个澡,彻底清洗掉恼人的气味。浴缸对面的墙上镶嵌着电视屏幕,邵禹鬼使神差地宠幸了一部陪他度过青春悸动时光的艺术电影。影片中他喜欢的男主角之一是个可爱的花样美男,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往往,看他刚刚咬着下唇脱掉一件上衣,邵禹便能找到感觉。可今天,另一个男主事后烟都抽了一半,小邵总愣是不为所动。邵禹不甘心,又打开同一个演员的另一部片子,手上加紧卖着力气……徒劳无用,一动不动。   这种半吊子的状态太折磨人,邵禹烦躁地认命,从文件夹里翻出前两天保存的“天菜肌肉男”,自甘堕落。正进行到关窍点时,浴室白茫茫的雾气搅扰视线,一个失神的工夫,屏幕中男人的脸变了模样。   邵禹瞳孔骤缩,倏然惶惧,手下一乱,水花炸了,脑子也炸了。 第16章 高岭之花的自我攻略   多重感官冲击过于剧烈,以至于邵禹愣怔地坐在浴缸里,直到水一点点凉下去。他有点儿茫然,更多的是烦躁,他厌恶一切不在掌握中的变故。大抵是少年时代经历了太多失控的无能为力的境遇,在后来一步步的学业和事业的打拼中,他最习惯做的是事就是制定计划,然后按照计划中的每一个结点严格落实,最大程度地摒弃干扰。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在极度的自律与执行力的加持之下,邵禹在三十岁之前,逆境翻身,无往不利。然而,凡事有利有弊。所有掌控之外的偶然事件都令他焦虑,哪怕是利好也不能带来惊喜。   这样的心理状态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来的,并且在前期,带给他的都是正面影响。直到白翎被查出疾病,邵禹一度无法接受。表面上还要宽慰照顾病人,实际他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曾濒临崩塌。   还好,手术顺利,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对人生难料世事无常的忧惧如影随形,他不再像二十岁出头时那样地坚韧笃定。   邵禹是被门外的讲话声惊得回神的,他从浴缸里起身,迅速地冲了个凉,围着浴巾出来。   白翎女士正领导巡视一般在房子里转悠,一会儿拿起自己买的摆件欣赏一番,一会儿又把花瓶里家政公司布置的鲜花拿出来,自己重新修剪一遍。   厨房里不出所料地飘出熟悉的香气,陈妈大概又在煲汤。   这栋公寓邵禹租了了很久,后来才买下来。最开始公司举步维艰内忧外患的阶段,是为了能有个把自己人召集到一起说话的地方。那时候,谢丹丹还有几个元老骨干都有这栋房子的钥匙,经常下班之前,互相使个眼神陆续从邵琦眼线的鼻子底下收拾东西离开,又迂回往复地在这里重聚,一聊就到半夜。而白翎也总是在演出间隙带着陈妈大包小卷的往他这送生活用品,赶上人多的时候,陈妈会给大家忙活一顿宵夜。   话说,现在回忆起来,那至少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如今,谢秘书和两三个心腹仍然保留公寓的指纹锁权限,但不用跟他打招呼直接开门进来的,只能是家里人。   所以,邵禹听到声响也没有多紧张,就是多少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尴尬。不过这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邵禹在白女士嫌弃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回屋,再出来,已经换上了奥特曼的家居服。   白翎没眼看,“你多大了?”   邵禹往餐桌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理直气壮地回答,“二十九,差两个半月三十。”   白翎也走过来坐下,据她观察,公寓里丝毫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她也不知道该满意还是失望。   “二十九,”白翎指着他的衣服,“奥特曼都嫌你老。”   邵禹好整以暇,“白女士,你这记性有点儿差啊,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你买的好不好?”   白翎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我那时候是看你十九岁过得跟四十九似的,替你找找童心。现在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再装嫩合适吗?”   邵禹被她怼笑了,“我这叫勤俭节约,十九岁的衣服二十九还能穿,证明我身材保持得好。”而且,平时他也不穿,今天是特意翻出来穿上,带着点示好的意味。   白翎撇嘴,“还证明你这十年都没长个儿。”   邵禹反驳,“长了一厘米,我今年体检刚测的,一八七。”   “啧,”白翎上上下下地瞄他,“多久没去健身了,空有个个子,虚。”   “欸,我哪地方虚了?”邵禹曲肘绷起自己完美的肱二头肌,“我这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男模身材好不好?你最近是不是肌肉男看多了,审美都跑歪了。”   “肌肉男有什么不好?”白翎不以为然,“那叫力量美,是现在流行的时尚潮流,你落伍了。”   “我没说不好,”邵禹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又赶紧找补,“我尊重你的个人喜好,你也别总数落我行不行?”   “就是。”白翎还没接话,陈妈从厨房端出来水果,“你一个当妈的,人家打电话刺激两句你都受不了,怎么自己埋汰起儿子来嘴下一点儿不留情?”   白翎用眼神警告,陈妈选择性看不着,“也不知道是谁,听刘家太太说儿子要结婚了请她去参加婚礼,本来挺高兴一件事,人家就是多关心了那么两句,就忙不迭地夸自家儿子年轻有为事业心强,排队追求者绕市府大街好几圈,就是眼光太高才看不上。”   邵禹强忍笑意,“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白翎气急败坏,“这位阿姨,您不是顺路来给人家煲汤的吗?”   陈妈给邵禹使了个眼色,“瞧瞧,窝里横。汤就快好了,你们娘俩好好说话,一个在外边是成熟稳重的青年企业家,一个是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怎么在家里非得跟小学生闹别扭似的?行行好,让我老太婆省点儿心吧。”   邵禹忍辱负重地点头,用口型向陈妈保证,“我让着她。”   这么多年拌嘴过来的,他俩也学不会别人家母子俩的亲密。邵禹正了正坐姿,把水果盘子往白翎手边推了推,“我说这位女士,什么事不都讲究个循序渐进吗?您不能光看见人家走入婚姻殿堂的成果,不管之前曲折漫长的革命道路吧?”   白翎哼了一声,“没几个像你这么漫长的。”   “这话就不客观了,”邵禹叹息,“之前算我不着调,这回我可是谨遵教诲,努力着呢。”   “努力到哪一步了?”   “昨晚一起听了音乐会。”还一块追狗,进医院来着。   “音乐会?”白翎眸子闪了闪,“你这牺牲挺大啊。”   邵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提了,我这边还咬牙坚持着呢,那哥们刚进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打呼噜,简直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小邵总演技有所提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其实他刚刚在脑海里回忆起这一段,还有点儿好笑。   白翎照着他脑门推了一下,“笨蛋,你懂不懂什么叫投其所好?”   邵禹捂额头,“什么?”   “你一个五音不全的理科技术男你约人家听什么音乐会?”白翎嗤之以鼻,“没拒绝你是给你面子,你还好意思笑话人家?”   “你这人怎么这么双标啊?”邵禹委屈,“那年我在你的演奏会上睡着了,你为什么扣我两个月零花钱?”   “你不是也这德行,凭什么挑剔人家?”   邵禹:“……”貌似是这么个逻辑。   白翎见他吃瘪,抓紧机会教育:“你这么大岁数,眼瞅着三十了,身边连个体己的人也没有,不反省反省自己吗?人家医务工作者压力又大又累,你约吃个饭看个电影按个摩洗个澡好不好,听什么乱七八糟的音乐会。这点儿讨人喜欢的心思都不肯花,等着天上掉馅饼,掉现成的媳妇你接着?”   “凭什么我花心思,又不是我上杆子。”   “别自我感觉良好了,难道还是人家惦记你?”   “那当然了,”都色诱了,怎么还能只是惦记,那是垂涎三尺好不好,“你就说说,哪次不是相亲对象主动,我拒绝。”   白翎:“……这次不一样。”   邵禹在心里点头,的确,南弋比那些圈子里的公子哥放得开多了。嘴上逞强,“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都是看脸看条件下菜碟。”   白翎半信半疑,“人家真对你有好感,不是你自作多情?”   小邵总挑了挑眉,此时无声胜有声:自己儿子有多大魅力,你心里没数吗?   白翎硬忍着不打击,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我等你胜利的消息。”   陈妈掐着节奏,将凉热适中的银耳雪梨汤端了出来,“来来来,眼瞅着天热起来了,败败火。”   晚上临睡前,邵禹收到南弋的提醒短信,告诉他祛疤膏在车上,另外明早别忘了去打第二针。邵禹放下手机,颇有点“我说什么来着”的小傲娇。他琢磨着第二天早上再回,不能没礼貌但也不能太积极,南弋这个人作风大胆直接,属于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类型。他没那个意思,就得收着,以免弄得跟鼓励对方似的,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翌日清早,邵总五点多就自然清醒,晨跑了一个小时回来,冲了个澡,拿起手机矜持地回了“谢谢”两个字。然后,他隔十分钟瞅一眼,手机跟断网了一样,安静如鸡。   有没有点诚意了?这就是所谓的负责任?不应该跟他约好时间地点,陪他去打针吗?反正他也得上班,又不麻烦,追人只会露肉不会用点心思的?还没有人家一面之缘的小大夫上心,当晚接诊的急诊医生昨天还联系他,说今天他下夜班,让邵禹方便的话早点过去,下班前替他打第二针。当然,他换个时间去,别的医生给操作也不是不可以,难得的是人家有这份心意。   于是,为了不耽误小大夫下班,邵禹穿了套利索的便装,微微捯饬了下发型,早早地开车前往医院。考虑到停车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位难求,他又不赶时间,多走几步路无所谓。邵禹提前拐弯,试图将车停到家属楼小区附近。   好巧不巧,真不是他刻意为之,远远地就看到几十米之外的早餐摊上,两个人吃饱了拍拍手,有说有笑地并肩从他车前走过。   邵禹攥紧了方向盘,克制住开门下车追上去的冲动。 第17章 请尊重契约精神   目送一高一矮,一挺拔健硕一小鸟依人的背影双双往医院的方向走,邵禹脑子里两个小人激情干架。   乐观小人:“普通同事一起吃个早饭怎么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悲观小人:“医院明明有食堂,干嘛要约人家来家门口吃早饭,不暧昧吗?油条就那么好吃,豆浆……那个是挺好喝的。”   乐观小人:“吴乐乐有对象,全院上下都知道。”   悲观小人:“有对象而已,又没结婚,有种关系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懂不懂?”   乐观小人:“南弋好像不是那种会挖人墙角的人吧?”   悲观小人:“你怎么知道,你很了解他吗?”   乐观小人:“不是昨天还说人家对你有意思?”   悲观小人:“………………有意思而已,有的人就是这么朝三暮四。”   乐观小人:“你也没答应人家,管这么宽?”   悲观小人:“他也没说啊,我怎么答应?”   乐观小人:“说了你就答应?”   悲观小人:“呃,那个,当然……不能了。”   乐观小人:“切,这不就得了,关你什么事?”   邵自以为金主禹气急败坏,“老子签了协议花了钱的!!!”   “好了。”小大夫利落地拔出针头,“下一针是第七天,我到时候看看排班,能赶上就我来,赶不上我替你跟同事嘱咐一下。记住,戒烟戒酒,要忌口。”   邵禹起身,“刘大夫,麻烦你了,耽误你下班了吧?”   “没事没事,”刘医生一个劲儿摆手,“这么点儿小事算什么,南哥平时照顾我的地方多了去了,我根本找不着机会回报。正好赶上他最近忙成这个样子,你有事儿就找我,千万别客气。”   乐观小人及时跳了出来:“听听,人家很忙,没工夫陪你打针不是很正常吗,你又不是未成年生活不能自理。”   悲观小人不甘示弱:“不是有空跟人家吃早饭?我看也没有多忙。”   “还有事吗?”刘大夫问他。   “哦,没事,”邵禹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南弋最近很忙?”   刘大夫整理着桌上的挂号单子,随口道,“可不是吗,院里的活儿本来就多,他又刚上手,还赶上吴乐乐那么个不省心的,我都替他愁得慌?”   “吴乐乐怎么了?”邵禹追问。   小刘大夫本身就是个话唠属性,那天晚上他目测邵禹和南弋之间的气场应该是挺熟的朋友,再加上吴乐乐这事儿第一时间就全院通报过了,大家私下里都在讨论,他也就没太避讳,直接答道:“失恋了,魂不守舍,配错了药,害得他们病房从上到下都得吃挂落,具体处理还没下来呢。”   悲观小人一马当先:“听听,听听,你也听听,失恋了,吴乐乐失恋了!”   不是失恋了,犯错了,挨批了吗?还有胃口吃饭?还有说有笑?难道是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启一段新的恋情?贴心的搭档,不离不弃,患难与共,日久生情?   回到办公室,邵禹第一时间叫来谢丹丹,“把协议拿给我看看。”当时他全权交给秘书处理,细节自己没怎么上心。   “您说哪个协议?”谢秘书一时没反应过来。   邵禹横她一眼。   “明白,马上,稍等。”丹丹立刻心领神会,老板在交代公事的时候,是不会用这种表情和语气的。难道,铁树真的要开花了?   谢秘书克制亢奋的情绪,把双方签过字的协议放到邵禹面前。   “谢谢,你先出去吧。”谢秘书带上房门之后,邵禹将薄薄的三张纸逐字逐句翻了两遍。   “双方在协议存续期间,有互相忠诚与坦白的义务,不得与第三人发生情感纠葛,包括但不限于恋爱、同居、结婚等行为……否则,将承担赔偿责任,具体赔偿金额……”   邵禹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纸张,脊背放松地倚到转椅靠背上。他就说嘛,谢秘书做事,不会出什么疏漏。   一个男护士,是什么学历,大专?估计长这么大除了用工协议之外,也没签过什么像样的合同吧?警惕性不高,有情可原。邵总决定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   然而,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南弋似乎把他这个人忘了,接下来连续三天都没什么动静。而他“无意中”打听到,吴乐乐住在南弋家里。   这算什么?之前还把他勾搭回去脱衣服引诱!就算他不为所动,难道转头就换个目标?还是原本就打算脚踩两条船?邵禹几次想把电话打过去质问,又被理智的小人拦下来,一旦弄错了,人家只是同事之间江湖救急,借住两天,显得自己多么小题大做,面子往哪搁?   可是他们俩明知对方都是GAY,就算是借住,也该避嫌吧?院里同事不说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非得住到一个性别男取向男的同性家里去?   谢秘书在小群里透露:“老大最近情绪不佳,大家都长点儿眼力价,别往枪口上撞。”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几天来自国外的邮件格外频繁,加上他之前没来得及看的,攒满了一整个页面。大约是离别在即,林雨辰和那个白人男性频频约会,也不搞什么情调了,十次有八次直接约在酒店。邵禹全部点了删除键,他回复,到此为止,以后不用再给他发了。反正林雨辰回国的机票已经定好了,在那边的事他就当小孩子空虚寂寞下的排遣,眼不见心不烦。   第六天晚上入睡前,扣上一堆未读消息却没一条想看的手机,邵禹跟自己赌气,南弋要是还没有动静,他明天就拎着协议兴师问罪去。他的钱也不是潮水来的,请尊重契约精神。   早上起床,翻开手机,昨晚3点45分,赫然一条消息,“第七天,记得打针。”   邵禹又看了一遍,在心里骄矜地哼了一声。   小刘大夫这两天串休,所以他也不急着赶过去。早上,邵禹先到公司开会,最近有一个政府项目的招标,很重要。在他的日常计划里,百分之九十是工作相关的事情,其他都只能算是细枝末节。   邵禹刚到办公室,谢丹丹也跟了进来。原本她是打算观察一会儿再说的,但目测BOSS今早情绪不错,谢秘书决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邵总,今天上午的会议需要推迟两个小时。”谢秘书胆战心惊地汇报,邵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临时打乱计划。何况,这个会议是需要中层全员参加的。   “为什么?”邵禹冷飕飕地问。   “魏副总昨晚……”谢丹丹在心底默哀,“他昨晚在临市的酒会上喝多了,没赶回来,今早高速大雾封路,最快十一点能赶到。”新项目是这位魏副总一手跟着他,他缺席,这会还真就开不了。   “协调一下大家的时间,把下午的营销联席改到上午,项目协调从下午一点开始,我四点有事要离开。”邵禹坐下,打开电脑,飞快地交代。   就这样?没翻脸?没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训斥?就算魏副总是心腹功臣,就算BOSS这两年脾气有所收敛,这种低级错误,至少也得扣一个月绩效吧?   “还有事?”邵禹抬头,挑了挑眉。   “没有,我马上安排。”愣了片刻的谢秘书偷偷吐了口气,赶紧趁老板反悔之前退了出去。   邵禹连续开了一天的会,四点准时结束。独自驾车去医院,排队打完了最后一针,刚好五点。他顺着下班的人流车流在家属楼到医院之间的路上随意地溜达,从东到西,又由西到东。终于在卖水果的摊位前,“偶遇”了貌似刚刚下班的南弋和吴乐乐。   “是你?”吴乐乐率先大叫了一声。   南弋放下手里的火龙果,问邵禹,“是来打针的?”   邵禹漫不经心地抬头,“是啊,白天忙,刚完事儿。”他指了指家属楼的方向,”我车停那边了,路过。”   南弋点了点头,继续挑水果,“还是得忌口几天,别贪辣贪凉。”   吴乐乐警惕地端详邵禹两眼,幸灾乐祸地问:“病了?你这身子骨看着挺壮的啊?”   邵禹睨他一眼,没说话。   吴乐乐耸了耸肩,他对邵禹的印象不怎么样,腹黑狡猾的商人。   南弋把吴乐乐手里的香蕉接过来,“有工夫管人家的事,赶紧想想今晚吃什么,你不饿,我还饿呢。”   谁是人家,这就亲疏有别了?邵禹面色有些不好看。   “昨天吃食堂就被暗戳戳围观,门口那些小饭店也全是同事,”吴乐乐臊眉耷眼的,“上班时间没办法,下班了我不想再当大熊猫。”   南弋无奈,“说了让你休假,非得逞强。”   吴乐乐蔫蔫地,“科里都忙成这样了,我哪好意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买完了水果,好像都忘了旁边脸黑成锅底的旁观者。   “要不咱们买菜回家做吧?”吴乐乐主动拎上水果。   “你做?”南弋吓了一跳,“可别指望我。”   吴乐乐用空着的一只手拍了拍胸脯,“看我的。”   眼瞅着两人就要离开,邵禹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正莫名火大。   南弋突然回头问他,“吃饭了吗?”   邵禹语气不怎么好,“没。”   南弋迟疑地跟了一句,“要不要一起?”   冷场了几秒钟的工夫,吴乐乐似乎咂摸出点什么来,“也行,多个人能多做两道菜。”   邵禹勉为其难,“……也,行,吧。”   南弋忍着笑,“走,买菜去。 第18章 结局总在不经意间注定   在烧糊了一锅鸡翅又点着了灶台之后,吴乐乐被南弋从他搬进来就没开过火的厨房撵了出去。   “你坐沙发上,打你的游戏,哪也别动了。”这生活不能自理的玩意儿!虽然出轨是不道德的必须遭到谴责的行为,但是南弋多少也有点儿同情陈旭。倒不是因为不会下厨,他怀疑吴乐乐那点儿靠谱的脑细胞都用在工作上了,在家里整个一迷糊虫,什么事能做好什么事超出能力范围,压根没数。   吴乐乐难得那张嘚啵嘚啵的嘴消停下来,没替自己辩解。悻悻地窝在沙发上,递了一个手柄给循规蹈矩做客的邵禹,“你玩吗?”   “不玩。”邵禹拒绝。   之前那次太匆忙了,刚才他好整以暇地把房子打量个遍,挺整洁温馨的,东西不太多,比一般独居男人的家里干净不少。尤其令他满意的是,吴乐乐的箱子放在门口角落里,被子枕头在沙发上,看起来应该只是暂时借住。而且,据他观察,这两个人相处更像是大哥照顾小弟,没什么暧昧的迹象。   邵总屈尊降贵地起身,洗干净手,先绕到阳台仔细观摩了一会儿,才踱步到厨房,拉上玻璃门。   “要帮忙吗?”邵禹问。   南弋正对着一堆食材无从下手,但他实在不敢对这些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的公子少爷们有太多的指望。   “你,帮我摘菜?”积极性还是要保护的。   邵禹大言不惭地,“我不会。”他做饭,要不是买超市直接下锅的净菜,要么是陈妈把食材全部处理好。   南弋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那咱还是点外卖吧。”   “买都买了,不吃浪费。”邵禹用手指头点了点,“这个削皮切片,这个切丝,会吗?”   南弋歪头端量了他一会儿。   “会不会啊?”邵禹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下锅之后的不用你管,我至少比外边那位眼高手低的强。”   “嗯,行,那就辛苦你了。”南弋语气很随意也很温柔,他一向这样,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捧着人的宠溺。可当你发现,这只是他的性格使然,并不针对任何个体,你在他面前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时,一落千丈的失重感往往让人难以接受。   很显然,在人情世故方面,邵禹并没有通透到现在就看穿这一步的程度。   “辛苦什么,我不也得吃吗?”他有些别扭道,在南弋看不到的角度,飞快地查着菜谱,俊逸的眉眼不自觉地弯着弧度。   南弋洗菜和按邵禹指挥处理原材料的速度不慢,毕竟,摆弄这些玩意可要比开膛破肚的精细手术简单多了。邵禹在一旁指手画脚地提要求,还状似随口问道,“他打算在你这里借住多久?”   南弋遵从邵总的高标准,切好了一盘还算是薄厚比较均匀的土豆片,还没想好怎么说,邵禹又跟了一句,“不是我打听别人隐私,毕竟咱们现在有协议……”   南弋了然地笑了笑,“放心,不会整出绯闻来给你添麻烦的,他自己的房子倒出来就搬走,也就三两天的事。”   邵禹嘀咕,“你也不是他父母,不是领导……”自己住这么点儿个小房子,还有收留别人的闲情逸致。   南弋切好肉丝递过去,邵禹接住。   “举手之劳而已。”   “你是不是不会拒绝别人什么事啊?”   南弋:“……”   也许是厨房的空间太狭小,导致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人挤在里边摩肩擦踵躲也躲不开,适应了肢体的频繁接触,会令人产生灵魂也似乎靠近了的错觉。以至于,邵禹语言快于理智,脱口就问了出来。   南弋愕然了一瞬。   “欸,你家料酒在哪?”邵禹主动岔开了话题,他意识到,自己逾矩了。所谓交浅言深,不合适。邵禹有点儿懊恼,他从来不是这么爱管别人闲事的人。   “我找找,刚才好像买了。”南弋从台面另一侧的塑料袋里翻出来几种调料递给他。“还有这些,都用的话我就都开封了。”   邵禹扫了一眼,“差不多,打开吧。”   “好。”   “好像还差个小米辣。”邵禹扒拉着南弋切好的葱、姜、蒜。   南弋淡声:“你得忌口。”   邵禹心口一热,“又不吃麻辣火锅,就是炒菜爆锅的时候提个味道,医务工作者也别这么教条啊。”   南弋被说服了,“你等一下。”   他拉开厨房门走了出去,两分钟之后,手里带了两个新鲜的小红辣椒过来。   邵禹服气,“你还种辣椒?”他刚才在阳台视察半天都没看到。   “市场卖种子的阿姨送的,我就试了试,在最下边,长得不好。”南弋晃了晃,“要切开吗?”   “嗯,切小段。”   南弋把辣椒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放到菜板上,切了起来。几乎是没什么预兆的,跟谈论晚上的天气似的,他徐徐开口,像是回答了邵禹刚才的提问。   “我年轻的时候性子也挺急的,没什么耐心。遇到有人寻求帮助,不麻烦的伸把手,麻烦的也会推脱。我母亲说过我好多次,她是那种对所有人所有事,永远抱着最美好最纯粹热情的人。我小时候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她也不会觉得欠我什么的,该劝诫就劝诫,该夸奖就夸奖,我们之间相处更像是朋友。”他切好了一根辣椒,又摆正另一根,“她和我父亲三观非常一致,用西方的观念来形容,叫乐观与博爱。用咱们的话讲,就是心大。大概一年多之前吧,”南弋把切好的辣椒段摆到配菜盘子里,“我出一个医疗援助任务,临上车之前,有同事喊我去帮他处理一个棘手的外伤缝合。我本来打算让他找别人,我……有人劝了我一句,反正后面还有两台车,来得及。”   南弋顿了几息,邵禹没来由地紧张,连呼吸都放轻了。   “后来,”他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经过斟酌的结局,“我原本要上的那辆车出了意外,车毁人亡。”   全程,他都没有抬头。所以,邵禹无有机会窥探到他破碎的神情。而南弋的语气又过于缓和淡然,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不相干人的故事。邵禹下意识总觉得哪里逻辑不对劲,这段话的前半截和后半截,内容是割裂开的。可他当时被镇住了,没有抓住重点。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少有机会经历劫后余生。之前,南弋给他的感觉过于大众化,他并未预计对方会有很丰富的阅历。   邵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也好,转移注意力也罢,或者干脆像兄弟之间拍一拍肩背,没有多余的暗示,只是最基本的回应而已。可他踟蹰了片刻,南弋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他抬头,温和地笑了笑,“好了,还有需要我准备的吗?”   有些际遇,稍纵即逝。   之后的几年,邵禹时常不受控地自虐一般地回忆这个场景。比起肌肤相亲的负距离,这一刻才是他离南弋身体和灵魂最近的一次距离。可惜,彼时,他迟钝又自大。在不该开口的时候开口,又在不该闭嘴的时候闭嘴,后知后觉亦是徒劳。   过后,当他偶然知晓了事情全貌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穿越回此时,爆炒了这个怯懦又愚蠢的自己。   “没有了,你出去等着吧。”邵禹说。   “等一下,”南弋从抽屉里找出没用过的赠品围裙,“戴上吧。”   邵禹两只手已经被锅铲和油壶占据了,很自然地抬了抬胳膊。   南弋也没矫情,顺着他的姿势,把围裙套在脖子上,又绕到背后打了个结。邵禹觉得他勒得稍微有点紧,自己腰腹位置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但他没有提出来,听之任之。   时隔大半年再次下厨,邵禹业务不算太娴熟,三菜一汤忙活了好一会儿,等三个人坐到餐桌前开饭,客厅的时钟刚刚报时过了19点。   吴乐乐先尝了一口干锅土豆片,喜出望外,“没看出来,你手艺不错啊。”   邵禹不动声色,“还行吧,家常菜水平。”   南弋夹了一块西红柿炒鸡蛋,中肯道:“确实不错,比二楼食堂的小炒味道好。”   邵禹心情愉悦,继续谦虚,“总吃食堂谁不腻,山珍海味也该吃够了。”   “我们食堂太清淡,哪有山珍海味?”吴乐乐抱怨,“也就南哥这种不挑剔的能忍得了,一天三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南弋敲打他,“吃现成的还不知足,总比天天吃外卖健康,还省钱。”   吴乐乐朝他吐舌头,“你可真好养活。”   邵禹暗自琢磨,是挺好养活的,好像就没发现他不爱吃什么。也不讲究蛋白质碳水搭配之类的,难道光靠阳台地上那几个哑铃就能保持这么好的肌肉状态?   三个人都饿了,一顿风卷残云,连汤锅的底儿都不剩。吴乐乐自告奋勇,承担了刷锅的义务。邵禹磨蹭了一小会儿,和南弋倚在阳台门口,就着刚刚种下去还没发芽的佛手瓜种子开始闲聊。春末夏初的傍晚,空气凉爽中透着柔暖,吹在身上很舒服。   “在家经常练?”邵禹指了指地上几个简单的器械。   南弋顺着他的手指瞅了一眼,“实在太忙的时候维持一下,强度不够。”   “平时靠去健身房?”邵禹的目光在南弋胸腹的位置扫视,有点儿熟稔后的肆无忌惮。   南弋被他看乐了,玩笑道:“不是,主要靠体力劳动。”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南弋一惊,他这里应该不会来什么客人,第一反应是任院长,那可不妙。   他拧着眉心去开门,还好,不是。   前两天出院的非洲手工艺术家和翻译站在门外,老头乐呵呵地用西班牙语跟南弋打招呼,南弋请人进屋。   “不了,”翻译赶紧阻拦,“他们的日程很紧,本来我想由我代劳的,结果Akin一定要自己过来,我们只有十分钟,不然赶不上飞机。”   翻译解释的同时,老人家已经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手工挂件,打眼一瞧,有点像中国结的结构,仔细看,图案和工艺要复杂许多,颜色繁复精美。   吴乐乐也洗干净手出来凑热闹,“哎呀,这个也太漂亮了。”   老人递给南弋,又说了几句西班牙语。   南弋推辞。   老人坚持。   “你就收下吧,”翻译帮忙,“据说这是他们当地用来祈求姻缘的吉祥象征,听说你单身,Akin亲手赶制了好几个晚上。”   盛情难却,饶是南弋皮糙肉厚,也禁不住脸红了。他郑重地收下,再次道谢。   两人匆忙来,又要匆忙离开,南弋赶紧换鞋下去送人,邵禹也顺势一起下楼。   南弋在前边开着手电,弥补老楼楼道昏暗的灯光,他另一只手里握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礼物。   邵禹在他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一荡一荡的穗子上。 第19章 你这个年纪……   挥手送别特意赶过来“送礼”的老人,南弋短暂的失神。这种萍水相逢的美好,过往他一度应接不暇,如今竟是有些久违的感慨。   “别看了,”邵禹捅了捅他,“尾气都闻不着了。”   南弋反应过来,哂笑一下,“你车停哪了?”   邵禹随手一指,“晚上好像有点儿吃多了。”   南弋侧首盯着他,邵禹漫不经心地望天。   “那溜达一会儿,消消食?”南弋觉得自己快成这家伙肚子里的蛔虫了。   小邵总“嗯”了一声,“听你的吧。”   夜风微拂,小区杂草从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两人路过门口几个并排的杂货摊位,正在关门的小卖店大姐扯着嗓门喊,“南医生,遛弯啊。”   “今天关门这么早?”南弋回应她。   “孩子考了个一百分,答应他写完作业带他吃烧烤去,”大姐满脸喜色,“明天早点过来,给你捎新开的小吃店的烤包子。”   南弋摆手,“不用麻烦,我们医院食堂二十四小时营业,饿不着我。”   大姐不乐意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就是让你换换口味。再这么磨叽,以后头疼脑热的我们也不找你了。昨天王大妈还说呢,给你药钱你也不拿,她都不好意思再给你打电话。”   “可别不好意思,我赶明就找她收钱去,明早的包子也给我留着。”   “这还差不多。”大姐爽朗地笑。   边应和着边往巷口走,两人默契地选了一条背离医院方向的幽静小路。   “南,医,生?”邵禹咬着字重复。   南弋反应了一下,哦,对了,这人认为他是护理人员。倒也无所谓,医护不分家,南弋懒得解释。   他随口道,“街坊们叫习惯了,可能是喊护士不顺口。”   邵禹也只是好奇地问一句,没想太多,南野的解释也太自然了。许久之后他再复盘,依稀从见到南弋的第一面起,他就将双方都摆错了位置,然后一路按惯性思维泥石流一般滑坡犹自毫无察觉。   “你和邻居处得不错?”   “还行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新小区里可不这样,一梯两户也见不着面。”   “这里房子旧,有些老住户待了小半辈子,处得跟亲戚差不多。不过流动性也挺大的,租客很多都是外地来看病的患者和家属。”   “那你呢?”   “我啊,”南弋回头望了一眼医院的方向,“我是图方便,不用通勤不用开火。”   “嗯,这里貌似生活是挺方便的。”   南弋逗他,“貌似而已,你大概住不惯。”   邵禹不服:“何以见得?”   南弋给了他一个这不是明摆着事儿的眼神,换了个话题,“你养过狗?”追狗贩子那天,邵禹镇定的态度和动作,不像是完全没接触过。   邵禹眉心动了动,出了一会儿神才回答道:“小时候养过两条金毛。”那是两条被他养得很好很亲人的温顺大狗。他们被狼狈撵出老宅的时候,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更没有机会把宠物带出来。等他想办法跑回去,趁晚上守卫松懈翻墙而入,只找到两副被扔在后院的尸骨。他红着眼挖坑想要掩埋,挖到一半就被人发现,被连拖带拽地扔了出去。   邵禹凝重的表情说明他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南弋看得很清楚。   邵禹再次把目光落向南弋右边的裤兜,那件手工制品被他揣进家居服松散的兜里,穗子还有一部分留在外边,依旧晃来荡去。   “你刚才说的是哪国的鸟语?”邵禹问。他是典型的理工科头脑,语言天赋一般,年少失祜,没机会像圈子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出去留学。英语的使用频率太高,不得不硬着头皮啃下来。至于小说里动辄五国语言的霸总标配,邵总没兴趣挑战。   “西班牙语。”南弋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你的隐藏技能不少啊。”邵禹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出点高高在上的审视意味。   果然,一个敷衍的谎言要用后续的一个百个来圆,可最开始误会不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啊。南弋头疼。   在从头捋这件事和继续搪塞过去之间,他思考了一下时间成本,选择了后者。反正四个月的协议时间,统共见不了几回,糊弄过去得了。而且,当一个人主观地把你放在瞧不起的位置上,解释就很容易变成往自己脸上贴金。南弋觉得没有必要,或许心底还稍微有那么点儿玩味的反骨。   “你没看见我来回只会说‘不用’、‘谢谢’那么两句吗?”   邵禹回忆了一下,他……记不清楚。   南弋看得好笑,逗弄心起,“Thank you,Salamat Do,Spasibo,Danke……我会十来个国家的谢谢你好,哪一天不在我们院混了,去个高档西餐厅当服务员,大概也能挣到不少小费。”   邵禹摇了摇头,认真地劝道:“你还是留在医院吧,是忙点儿累点儿挣得少点儿,但总归社会地位和稳定性要强不少。别以为外面的工作好做,那些餐厅对服务员的要求不低,光会说个打招呼的话肯定不行。而且,你这个年纪了……”应聘服务员人家也不能要吧?   南弋心底咕嘟咕嘟冒酸气,啼笑皆非,面上一副受教了的老实语气,“你说的有道理,做人不能好高骛远,我得捧好了我的塑料饭碗。”   邵总有限的情商和智商都贡献给了无限的商场倾轧,这时候还沾沾自喜于自己语重心长话糙理不糙的大实话起了作用。南弋这人虽然起点不高,倒是性格好,温和听人劝。   “你们病房都是外国病人?”   “大部分吧,也有愿意自己掏腰包改善环境的。”   “除了你好再见,还常用哪些外语?”   您老还挺执着……南弋心底恶劣的小人终于忍不住钻出来腹诽。   南弋思考状,“还有Tolai。”   “什么意思?”   南弋:“好像是喜欢之类的吧?”   邵禹:“……”这人不能惯,真是给点儿阳光就开花结果。色诱不好用,又改花言巧语了?   “你就不能学点儿有用的?”邵总气鼓鼓地往前走了几步,又慢了下来。   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题,两人不知不觉绕着大圈走了好几个来回。   在第三次路过邵总那占据街道半壁江山,在视线范围内无法忽视的座驾时,南弋问:“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邵禹顿住脚步,“当然不是。”   南弋,“我明天休假,倒是不急,不过也不早了。”   他告诉我他明天休假,是说有空可以约的意思?   邵禹端着架子,“我明天日程很紧,不知道几点下班……”   “那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邵禹:“也好。”明天下午五点半安排了魏副总单独汇报工作,可以一会儿让丹丹通知他改成明早六点,这家伙最近心不在肝的,诚该折腾折腾他。   邵禹启动他的越野猛兽,在拥挤的巷道慢腾腾地蹭出去。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南弋站在远处目送,身上家居的宽松T恤和短裤逐渐与周围破旧的街景融为一体。不讲究、不时尚,却又挺man挺糙的。礼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怼进了裤兜里,鼓鼓的一团,连穗子也漏不出来。   上回音乐会虽然没看明白,衣服倒是送对了。还得整几套日常休闲穿的,不然实在是带不出去。邵禹刚琢磨了两句,还没从接道尽头拐出去,再一打眼,后视镜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南弋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家里还有人。就算吴乐乐不太见外,但把客人扔这么久也不合适。   他打开房门,客厅没人。一亩三分地的空间,稍微转几步,他在厨房觑到人影。   南弋隔着玻璃见吴乐乐愣神,手里的碗擦了有十来遍。他重重地叹了叹,敲了玻璃拉门几下。   吴乐乐簌地一惊,赶紧放下了手上的东西。   南弋走了进去,帮他把碗碟摆放到消毒柜里。   吴乐乐背倚在大理石台面上,这几天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话题,“南哥,不好意思啊,我掉链子了。”   南弋推上有点儿发涩的消毒柜,起身,习惯性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这算什么啊,已经比我强多了,我连试试都不敢。”   吴乐乐笑容勉强,“这些平时都是陈旭弄的,我在家里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寄生虫。”   南弋没接话,这时候,他更适合做一个称职的听众。   吴乐乐继续,“所有人都觉得,我上杆子对他,掏心掏肺二十四孝。其实,他挺冤枉的。大学是人家自己考上的,副主任也是靠实打实干出来的,房子首付是父母掏老本加上工资,省吃俭用攒的。我还个贷买点儿日常吃喝的钱,根本不够我自己在外边租房子请保姆。”吴乐乐抿了抿嘴唇,“所以,我没吃亏,他也不是白眼狼。”   南弋点头,“自己想明白就行,别人的话不重要。”   吴乐乐使劲眨了眨红了的眼眶,“但脚踩两条船,劈腿这事儿是他缺德。我先放弃,我不后悔。”   “嗯,你做的对。”   吴乐乐困惑,“南哥,是不是我光长岁数不长脑子,俩男人不扯证生不出孩子的,妄想过一辈子你侬我侬的日子,纯属天方夜谭?”   南弋想了想,“……或许吧,也未必。”   吴乐乐噗地笑了一声,“我就不该问你,你这样的性子,跟谁都能好好相处,过不到一块肯定是别人眼瞎。不像我,是自己作的。”   这孩子,还是挺善于自我反省的。   “南哥,你为啥单身啊?”   南弋:“……可能是运气不太好。”   “你考虑他吗?”   “谁?”   吴乐乐指了指楼下,“刚走的那个呗。”   南弋失笑,“我们俩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啊,顺手帮个忙的事。”   吴乐乐老神在在地掰扯,“虽然这人性格不咋地,怪招人烦的。不过我打听过了,除了相亲次数有点儿多,好像挺正经,没有那么些乌七八糟的毛病。在我们那个圈子,不容易。”   南弋,“你打听他干嘛?”   吴乐乐一本正经,“我给你惹的麻烦,哪能甩手不管,他要是个什么暴力变态怎么办?”   南弋被他逗得没招,“乐乐,你这天马行空的,一般人跟不上你的思维。”   “所以啊,不是被甩了吗?”他自己又给绕了回来。   南弋搂过他肩膀拍了拍,“失恋嘛,多大点儿事儿,哥明天带你出去High。”   “南哥万岁,我爱你!”   “停!” 第20章 谁还没个前任?   第二天说是休息,南弋还是去单位加了一上午的班。下午回去,帮吴乐乐搬了家。倒没多少东西,他从家里赌气出来,统共没带几件衣服。之前的租户卫生状况保持得不错,吴乐乐叫来的家政干了两个多小时就收拾得差不多。   虽然没出什么大力气,但到底是搬了一趟家,俩人都有点儿灰头土脸的。   “南哥,你要不要回去捯饬捯饬?”   “我捯饬什么?”南弋今天穿了一套轻便的黑色运动服运动鞋,刚才帮家政搬桌椅清理边边角角的时候,他把上衣脱下来了,裤子沾上了灰尘。“一会儿借你这冲个澡,裤子我拍一拍就成,都是浮灰。”   “晚上不是去见朋友吗?”吴乐乐不赞同,“你说说你,这么好的身材底子,能不能穿点儿有型有款的?”   “一会儿吃饭的都是我兄弟,我见他们穿成花也没用。”南弋开门,到走廊拍打衣服。他刚整完回来,吴乐乐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是咱们阵营里的吗?   南弋吓得退后一步,“算是吧。”   吴乐乐苦恼,“什么叫算是啊,我要是看上了,能不能下手?”   南弋认真斟酌片刻,“最好不要。”   “为什么啊?”   南弋慨叹:“因为他们都不是什么好鸟。”   今天聚会按南弋的要求少而精,就仨人。刘哥是南弋的老邻居兼高中高两届的学长,根正苗红,主业吃公粮,业余时间投身公益事业,但是个不婚主义者,对男男女女都有点儿兴趣,也不多,谈恋爱的时间没有花在马场、狗棚、猫舍的时间多。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内心柔情万种,只针对动物。另外一位贺恺,是他初中、高中到留学阶段一直混在一起的死党。陪他念完本科就被家里招回来继承家产,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他们仨之前能凑一堆,见不得光的取向肯定有一定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投脾气。不过,做朋友五讲三美两肋插刀的好同志,不一定在感情上不是渣男。他带吴乐乐出去是为了让他散心,可不能往火坑里推。   然而,南弋也不是太担心,那两位通常很懂事儿,不会招惹乐乐这种温室里的单纯孩子。   吴乐乐不信南弋的话,“你的朋友肯定都是靠谱的人,放心,我有数,不瞎撩。”   南弋哭笑不得,催他快去收拾。   南弋先冲了个澡,然后就坐在客厅等,都睡了一小觉了,吴乐乐才拾整完毕。   南弋皱眉打量,“你这也没多大变化啊。”   吴乐乐仰天长叹,“南哥,你真的是GAY吗,怎么比直男还直男?我这叫裸妆懂不懂,追求的是若有似无。你的哥们,估计也都是老好人类型的大哥,我总不能打扮得跟个小妖精似的,那不给你丢人吗?”   南弋忍了忍,没发表意见。“老好人”这三个字,他替亲友团先收下。今天贺恺同志如果发挥稳定的话,见到他带着的妖精,估计要狠狠地刺激吴乐乐同学的小心脏。   两人下楼,南弋刚掏出手机,吴乐乐眼疾手快,“你快收着吧,等你找到软件叫到车,黄花菜都凉了,告诉我地址。”   南弋乐得偷懒,“长城会馆。”   吴乐乐低头输入,点了确认键,蓦地瞪圆了眼珠子,“哪?”   南弋重复,“长城会馆。”   吴乐乐试探,“那附近的馆子都不好定吧?”   南弋轻描淡写,“他们有会员卡。”   吴乐乐猛地咽了一口吐沫,给自己憋得大咳了几声。   “怎么了?”   吴乐乐憋红了脸,“没,没事儿。”   其实,一个人的出身和阶层是挺不好遮掩的。即便如南弋这种,将内秀掩藏在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面。除非接触太少或是眼瞎,不然早晚都会察觉。   于是,当出租车正正当当停在长城会馆门口,南弋下车当先往里边走,而不是拐到旁边某个胡同里的其他门面,吴乐乐只是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自己还是想象力不够丰富胆子小了点儿,不至于翻江倒海大跌眼镜。   在这座紧邻皇城根的大都市里,存在着看不见的泾渭分明的网络。像吴乐乐家这种资产刚刚迈入几十个小目标的新兴商贾,堪堪能触碰到上层圈子的一点点边儿。而类似十年前的邵家,所谓大富,上边还压着大贵。长城会馆这种地方,光有钱,没有背景权利的暴发户,是连大门朝哪开都摸不着的。   笑容满面的大堂主理迎了出来,直接将他们带往顶层包间。一路上,吴乐乐大饱眼福。走廊两边三步一景,五步一画,清幽典雅。他贴近南弋耳边,“南哥,我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不来电了。”   南弋洒脱地笑,“我没有陈医生玉树临风。”   吴乐乐头摇得拨浪鼓似的,“NO,NO,NO,你没他穷,我从小就喜欢富二代纠缠穷小子的戏码。”   南弋:“……你们真是被网络文学毒害的一代。”   推门进到一个古色古香的套间,已经有三个人等在里边。刘哥大概是下班直接过来的,制服换下去了,金链子也没来得及带。   “怎么事儿南医生,架子变大了,以前你从不迟到的。”刘哥站起来,把他俩往里边的座位让。   南弋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古钟,“没迟到,还差十分钟呢。”他大喇喇地在主位旁边落座,让吴乐乐坐他手边,“这是刘哥,那个喊贺少,还有……”   贺恺今天居然超常发挥,带来的不是妖艳的小妖精,看起来像个挺斯文的学生。话说,贺恺和南弋都担得起风流两个字,区别在于,贺少爷荤素不忌,什么包养一夜qing或是强取豪夺,只要看上了,不拘泥于形式。而南弋只碰走肾不走心,互相解闷,不麻烦的。   贺恺懒懒地抬眼,“叫小玉吧,也不知道你们谁大。”他是心底有点儿气的,南弋在国外出事的时候没第一时间联系他,虽然回国之后见了几面,但贺少心眼小,还绷着呢。今天有外人在,他不能下兄弟面子,南弋提前嘱咐了,是关系不错的同事兼小弟弟,没别的乱七八糟。挺没意思的,贺恺提不起什么精神打趣。   “刘哥,贺少,小玉……”吴乐乐也是见过世面的,从容不失乖巧地打招呼,“怪我磨叽,一会儿我自罚三杯。”   “别,”刘哥摆手,“我们看着粗,实际上都是文明人,可不能欺负你这个新来的小弟弟。”   “谁看着粗,你们俩糙汉,别带上我和我的宝贝儿。”贺恺翻了翻眼皮。   “得,我粗,我糙,你们都是精细人,行了吧?”刘哥豪爽地笑。   吴乐乐点了点头,“刘哥,你把我们南哥衬托得都秀气了。”   “秀气?”哈哈哈哈哈,刘哥指着南弋拍桌子乐。   南弋一脸的生无可恋,这吴乐乐够自来熟的,根本不用他照顾。   连贺恺都没忍住,“南医生,你们医院的小护士挺有意思啊。”   贺恺旁边的小玉友好地觑了吴乐乐一眼,低头笑。   “行了吧,来半天了,管不管饭?”南弋视线落向谁也没坐的主位。   “今天不是你请吗?”贺恺埋汰他,“考虑到医务工作者的收入,我们没敢做主瞎点。”   南弋不领情,“你选这地方考虑谁了?”   “不是我选的。”贺恺无辜地举起双手,“我没续会费。”   南弋心尖预感不好地跳了跳,看向刘哥,刘哥嘿嘿一乐,“别看我,我不够级别。”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来,长城会馆的经理亲自把一个人送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下了飞机紧赶慢赶,没晚吧?”   “没,”刘哥再次起身,迎了上去,“我们还没点菜呢。”   贺恺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我说刘哥,你这就有点儿双标了吧,刚才我们南医生早了十分钟,你还叽歪呢。”   刘哥瞪了他一眼,“大家难得聚一回,你别找事儿。继明,过来坐。”他把来人让到主位,简单介绍了一下,“今天有新朋友,那是恺儿家的小玉,这位是南弋带来的乐乐。”   “肖继明。”刚刚落座的人风度翩翩,落落大方。   南弋从这人进门开始,就没再开口。态度看不出是亲切还是排斥,但吴乐乐莫名就觉得,空气有点儿冷飕飕的。   肖继明主动朝南弋道,“我这边临时才决定要回来的,没提前打招呼,今天这一顿算我的,南哥别跟我抢。”   南弋给了面子,“行,肖公子说得算。”   肖继明无奈地摊了摊手,“瞧瞧,这称呼,是跟我生疏了?”   “啰啰嗦嗦,你们这些搞外交的是不是都这样?”贺恺对肖继明没好气,“我们南医生饿了,快点儿点菜。”   肖继明脾气很好,顺势把菜牌递过去,“南哥,你看看,想吃什么?”   南弋在摆弄手机,刚刚收到一条信息,是邵禹发过来的,“晚上一起吃饭?”   他刚要回复,被肖继明打断了。   南弋皮笑肉不笑,淡定地翻开,照着前几页的招牌一个一个点过去。   吴乐乐用余光瞄着,心底幸灾乐祸,这姓肖的冤大头莫不是抢过南哥的男朋友?   一会儿吃饭的过程,吴乐乐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在茅台的衬托下,大家气氛融洽起来,除了他和小玉,其他四个人都没少喝。肖继明很健谈,话题主要围绕着他这几年履职地方的风土人情,意外的,南弋也挺配合,该问的问,该表态的表态。   吃喝差不多的时候,刘哥招呼他到屏风旁边的隔间,“来,乐乐,哥这边刚收了幅字,你过来看看。”   “哥,我不懂啊。”吴乐乐推辞。   “没事儿,就是瞧个热闹。”刘哥亲切地搂着他肩膀往那边带了带,吴乐乐心领神会,没再拒绝。隔了两分钟,贺恺也慢腾腾地起身,拉起他旁边的人,“走,咱们也过去凑凑热闹。”   只剩下两个人之后,肖继明从上到下,把南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两圈。   “没事?”他问。   南弋破天荒地出口不逊,“关你P事?” 第21章 烧烤摊吴彦祖   南弋喝了不少,但不至于到醉酒的程度。在门口分开的时候,他的暗示吴乐乐秒懂。   “我最近住在南哥那,我们俩一起走就行。今晚我照顾他,你们放心。”   刘哥和贺恺作为旁观者,自然没有异议。   肖继明无话可说,有点儿悻悻地,“好,那你们注意安全,到家了让他告诉我一声。”   吴乐乐用软件叫了有格挡的商务车,把南弋扶到后排座位,他跟着坐了进去,朝余下地人挥了挥手。   车开出去之后,南弋坐直了身子,眼中也没了朦胧的醉意。   吴乐乐侧过视线,小心翼翼地偷瞄,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南弋问他,这会儿他酒气散了,心口那点儿闷着的不快也消解不少。其实,南弋心里明白,也不是针对肖继明,他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点燃了自己心底那些堆积的火星子。   他怎么可能像表面看起来的似的安然无事,陡然经历家庭、事业、身体的多重打击,饶是钢筋铁骨也得扒下三层皮来,何况他不过肉体凡胎。只是,除了面对现实,他又能怎么样。喊疼叫屈的都是有人疼的,他孑然一身,不如省点儿力气。   吴乐乐又端量了一会儿,“哥,那个姓肖的,不会是你前任吧?”   “嗯,”南弋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算是初恋吧。”他和肖继明是真正的发小,在外公还是领导医疗团顾问,他叔父担任领导秘书的年代,两人就在北戴河一起度过了好几个光屁股和泥的暑假。   “啊?”吴乐乐愁眉苦脸。   南弋被他逗着了,“怎么这幅表情?”   “哥,我能说实话吗?”   “想说就说,言论自由。”南弋单手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太阳穴。   “我觉得吧,”他犹豫片刻,“算了,我一个刚刚被甩的失败者,还是别给你什么意见了。”   南弋吐了口浊气,“谁昨天说是自己主动退出的?”   吴乐乐瘪了瘪嘴,“唉,那不是给自己留点儿脸吗?”   南弋不认同,“不用妄自菲薄,乐乐,你很勇敢,而且你这么年轻,以后会好的。”   吴乐乐还是没忍住,“南哥,那你呢,会吃回头草吗?”   南弋讶然,“怎么会?”   “还好,还好,”吴乐乐连拍前胸,“吓死我了。”   南弋好奇,“至于吗,他那人好像挺人模狗样的,不招人烦吧?”   吴乐乐挠头,“我也说不好,有些东西就是个感觉。我刚才不敢说,是怕没根据瞎捣乱,再影响你什么的。要是你这么肯定不可能复合的话,我就敢说了。”   “复什么合?我没那么无聊。”南弋心道,比起跟肖继明复合,恐怕他被女人掰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吴乐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人瞧着道貌岸然,是挺具有迷惑性的。”   南弋乐了,“乐乐,你火眼金睛啊。”   “过奖,过奖。”见南弋情绪恢复,吴乐乐也松了口气,“可能是刚刚经历过渣男,有那么点儿鉴别天赋,算是第六感吧。我不是说他一定渣,我就是觉得从气场上来说,这人有点儿飘忽不定,跟你不是一条船上的。”   南弋有一瞬间的无措,他不知道是自己太迟钝,非得撞了南墙才看明白,还是吴乐乐天赋异禀,真的有点儿悟性在身上。不过也无所谓,对他来说过去太久了,久到要不是肖继明今天又说些有的没的,他都快想不起年轻时候那点儿破事儿了。   吴乐乐自顾自继续道,“反正吧,感觉这玩意挺玄乎的。这位姓肖的外交官,乍一看给人感觉斯文有礼,很有风度教养的样子,做朋友肯定是体贴又大方,但这种人往往太精明,更在乎自己的感受。举个例子比较吧,就那个邵禹,瞧着拽了吧唧招人烦的,腹黑又会算计人,但是这两个人如果二选一的话,我觉得邵禹更适合你。”   邵禹?南弋蓦地想起来,他好像还没回信息。   “南哥,”吴乐乐见南弋没说话,有点儿心虚,“对不起啊,我这人就是憋不住话。”   “听到了。”南弋回过神来,“你看人还挺有一套的。”   吴乐乐谦虚上了,“这种事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轮到自己就歇菜,我不就是典型的失败案例,万里挑一的渣男我当宝贝似的稀罕好几年。”   “这不算什么失败,年轻时候经历一些,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南弋目光投向窗外,“前任都是坑,跨过去就得了。不过,”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刚才举的例子,没什么可比性。”跟肖继明始于年少时的意气用事,就算后来又藕断丝连地曲折瓜葛了一阵,但断了就断了,反正在他这早翻篇了。至于邵禹,不过比萍水相逢多了一点牵扯而已,谈不上其他。而且,说到合适与否,他恐怕对邵禹更应该敬而远之。从吴乐乐的角度来看,邵禹比他年长,经历也更丰富。但这两点,恰巧是南弋最不缺乏的。所以,吴乐乐看重的靠谱与认真,南弋敬谢不敏。   这种表面冷静骄矜内里纯情执着的类型,是他现在最不想招惹的。   “我就是信手拈那么一个,现在会做饭的男人不少,做得像那么回事的也不难找,但是会做饭愿意下厨还是个坚定纯GAY的事业型霸总不好找。”吴乐乐跟说绕口令似的,“话说回来,你说陈旭这么个摇摆不定,半路反悔去结婚生孩子的,我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南弋想了想,公平道:“陈医生在工作上很认真负责,非常上进,也有天赋。”   吴乐乐表情一言难尽,今天一天第二次吐槽:“哥,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了,你这直男思维简直了,这时候你应该跟我同仇敌忾埋汰他啊。”   南弋:“……渣男。”   “对,”吴乐乐捂嘴乐,“渣男,混蛋,王八蛋。”他自顾自拍腿笑了一会儿,思绪突然跳跃,“说到工作,南哥,虽然我特别庆幸你来国际部。但是你在咱们科室工作的话,上手术台的机会基本就没有了,是不是很难受很遗憾啊……”   这孩子到底是太通透还是太迟钝啊啊啊啊,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堪称一绝。   南弋降下格挡,“师傅,就停这儿吧,里边没地方挑头。”   “别啊,还没到门口呢。”   “这么两步路,我还能走丢了怎么着。你快回去吧,别给人家师傅添麻烦。”南弋不由分说地打开车门跳下去,摆手撵人。   他自己顺着被横七竖八的车占了一排道的巷子往里走,不禁纳闷,邵禹每次是怎么停进来的。对了,还没给人家回信息呢。南弋赶紧掏出电话,他很少这么没礼貌,以前进手术室之前之后都会检查消息,及时回复。现在闲人一个,记性倒是越来越差。   他打开对话框,打了“不好意思”四个字,又觉得有点儿敷衍,正琢磨再怎么解释两句。突然那边状态显示变成“正在输入”……一会儿没了,一会儿又是“正在输入”,如此反复来回十来趟,还是一个字都没敲出来。   这又是在别扭什么?南弋仿佛能想象到邵禹一脸嫌弃地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今晚夜风颇凉,不似昨晚的温煦,但南弋喝了不少酒,即便没醉,也有些许躁动。回国工作这半年,他惯于克制压抑圆通周全,差点儿忘了那个恣意畅快的人丢到哪里去了。   这一刻,他放下太多考虑,遵从内心,删除了那四个字,变成“宵夜吃吗?”发了出去。   大概二三十秒之后,那边回了一个字,“吃。”   攒了一晚上闷气,认为自己被欲擒故纵地耍了,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当面反击给人下不来台的满腹怨气匆匆赶来的小邵总,在远远瞥到巷口倚着墙抽烟的身影时,倏地好似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   南弋的轮廓在昏暗的阴影里瞧不清晰,间或吞吐的烟雾聚拢又散开,将人衬得愈发落寞而孤寂。这幅画面和邵禹印象中的南弋大相径庭,他见过很多次对方形容狼狈但目光沉静的样子,即便被轻视被奚落,也总是从容而随意。仿佛任人搓扁揉圆的好脾气,内里却有一番自洽的逻辑。   邵禹掏出电话,给吴乐乐发了条短信,“谁惹他了?”吴乐乐收到信息的时候,犹豫了一小会儿,敲了一行字,又加了一句,点了发送键之后,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笑容。   南弋嘱咐他,晚上不好停车,让他停在大马路上。邵禹就近找了个车位,停好之后,看到吴乐乐回复,“前任死皮赖脸求复合,可能是有点儿为难吧。”   “哼。”邵禹冷声,阖上电话,大踏步走了过去。   “这么快?”南弋碾灭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   “吃什么?”邵禹直接道,“我要饿死了。”   “晚上没吃?”南弋顿时更愧疚了。   “可不是吗?”邵禹不动声色,“前胸贴后背了。”   “你想吃什么?”南弋问。   邵禹傲娇,“你喊我吃宵夜,不该你决定吗?”   南弋赧然,“今早听小卖店的王姐说夜市的烧烤挺不错的,就在前边不远,本来打算带你过去的。但是,你要是连晚饭……”   邵禹爽快,“行,就吃烧烤。”   南弋,“真的行?”   邵禹笃定,“当然行。”   南弋:“……好吧。”他快步在前边领路,绕了两条街,就到了。现在天暖和了,夜市开始热闹起来,王姐说的那一家,人还不少呢。   他俩找了个靠角落的座位坐下,南弋打量着脑袋顶上简陋的篷布和泛油的小矮桌,“真行?你可别勉强。”   邵禹已经拿起点菜的单子刷刷地打对号,然后递给他。   南弋瞄到邵禹点了啤酒,他没反对,象征性地加了两样。   不大一会儿,炭火先上来了,烤得人在夜风中也不觉得冷。夜市的烤串是烤到六七分熟上来,需要自己加工的。   服务员陆续上菜,南弋刚要动手,邵禹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把羊肉串什么的放在小炉子上,动作堪称娴熟,“要火大火小,口轻口重的?”   南弋一时有点儿被他镇住了,他开了啤酒给两个人倒上,疑惑道,“你不会是干过餐饮吧?”   邵禹勾唇一笑,大言不惭,“高中时候打过工,人称‘烧烤摊吴彦祖’。”   南弋:“…………!!!” 第22章 男友力MAX?   “彦祖,那个腰子火候大一点儿,外焦里嫩那种,懂吗?”南弋一边吃着,一边不见外地指挥。   邵禹眉心都要拧成麻花结了,这人就不能惯,蹬鼻子上脸的本事真是有一套。还有,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粗俗!他使劲撒了一把盐加辣椒,递过去。   “给。”   南弋接过签子,动作熟练地在炉子边磕了磕,咬了一口,由衷赞叹,“别说,你这烧烤的手艺比做饭还好。”   邵禹强压着翘起的嘴角,却控制不好眼眸里亮闪闪的光。自己没吃两口,就又把南弋加的几样东西摆了上去。   真是又幼稚又拧巴,怎么长成这个样子的呢?南弋好笑地腹诽。   暑热未至,最惬意的天气里,大口吃肉大口喝啤酒,对面坐着秀色可餐,看起来不那么情愿实际却服务到位的帅哥,感官上的本能愉悦很难抵挡。   “你说你高中的时候打工,体验生活?”他问。   邵禹没抬头,“嗯。”   “还做过什么?”   邵禹想了想,“洗车、发传单、端盘子……”   南弋吃得热了,干脆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里边短袖T恤。岔开腿坐着,姿势松弛而豪放。   “看不出来,”南弋实话实说,“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邵禹扫了他一眼,被炉火烤得热得慌,他呛声,“你不知道的多了。”   南弋耸了耸肩,和风细雨,“是啊,我一贯没什么眼力。”   邵禹心尖一跳,不禁有点儿后悔自己乱说话,是不是戳到了人家肺管子上。他递了一把小串过去,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南弋双臂露出的漂亮的肌肉线条上停留了片刻。南弋这种健硕的身材,大大方方地露出来,比穿着尺寸不适合的衣服绷着,要养眼许多。那天他从浴室出来,突然之间的视觉刺激太强烈,以至于现在南弋明明穿着衣服,只是舒展着两条小臂,他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多看。   “你晚上没吃饱啊?”他别扭地问。   “啊,”南弋一哂,“晚上光喝酒了,菜没怎么吃。”他就着羊肉串喝了半杯啤酒,这股爽快的滋味,犹胜山珍海味。   “你酒量不错?”   “还行吧。”   “抽烟、喝酒、吃宵夜,你这身材怎么保持的?”   南弋爽朗地笑了几声,“以前靠运动量大,现在也没刻意保持,就是一些每天重复的动作,早晚习惯来几遍。再说,我平时吃得挺清淡的,也就是今天赶上了,放纵一下。”   “为什么放纵?”邵禹紧接着问,语气波澜不惊,但目光躲了躲,“是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南弋:“……”他怀疑有自作聪明的小家伙做了耳报神。南弋稍微有些困扰,但他一向不是矫情的人。   “也,没什么,”南弋用纸巾抹了抹嘴角,“就是见了几个很久没见的朋友。”   几个朋友,不是跟前男友单独见面……邵禹终于GET到了一次重点。他在心底哼了两声,还算这人有点儿节操,不能一边勾搭他,一边吊着前任。虽然在他这里得不到结果,但是如果这么快做出见异思迁的行为也是不道德的。   正说着,南弋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瞅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姓名,直接接了起来。   “睡了没?”刘哥的大嗓门隔着听筒不用开扬声器也能听到。邵禹专心地烤串,架不住耳朵关不上,不赖他偷听。   “没呢,”南弋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早。”   刘哥开门见山,“小弋,今天对不住,是我的错,应该跟你提前打个招呼的。继明原本说不一定能赶得及,想给你个惊喜。贺恺不同意的,是我拜托他配合一下。”   “哥,你言重了。”南弋没起身避开,手指随意地朝邵禹比划了一下,示意他烤块玉米。   “都是朋友,你的好意我明白,以后不用了。”南弋也没绕弯子。   “真没戏了?”刘哥感慨,“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南弋淡淡地笑,“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该怎么处就怎么处,我没问题。”   刘哥明显地叹了口气,“行,哥明白了。等过两天我再组织一次,咱撒开膀子,整点儿接地气的。”   “就是,我今天都没吃饱。”南弋自嘲。   “你啊!一贯的嘴硬心软。”刘哥笑叹,“好了,不提这些了,今天没喝透,我抓紧再安排。对了,上回你们救回来那一车狗……”   听到这一句,邵禹抬头,没掩饰自己也在听。   “大部分被主人领走了,剩了两只,其中一只哈士奇怀孕了,估计再有两周就要生了,你有没有兴趣养一只。”   南弋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邵禹,邵禹踟蹰片刻,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们这工作性质,别坑狗崽子了。”   “好,”刘哥也就是随口一说,“那我挂了,你早点儿休息,等攒好了局我再约你。”   “行,哥,挂了。”   闲聊的气氛被打断,一时也没人再起话题。南弋没解释什么,邵禹也没多嘴打听。彼此看顾好心底涌动的波澜,守着默认的平衡点,谨言慎行。   南弋动作很快地吃完最后一块烤苞米,拍了拍手,“我吃饱了,你呢?”   “我也吃好了。”   南弋起身,“你还没我吃的多,下次换我烤。”   下次?这人又在下套,少来,这回我说什么也不钻。   “再说吧。”小邵总矜持地回答。   两个人往南弋住的小区溜达,他晚上又喝了两瓶啤酒,混着来倒也没喝醉,但脚下多少有点儿不那么踏实。邵禹不说先走,南弋也懒得提醒。就这么一前一后,低着头缓慢地走着,不说话,也没觉得尴尬。   走到楼下,一个人突然从阴影中闪出来,撞了南弋一下。   “小心点。”邵禹伸手扶了一把,又很快收回手来。南弋的体温偏高,比他高。接触过的皮肤好像被火燎了一下,直烫到心里。   等他回头,那人已经急匆匆地跑开了。   “认识吗?”邵禹有些警惕。   南弋转身,一闪而过的背影看不真切,他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这地方生活方便是方便,治安不太好。”邵禹严肃道,“你们的工资也不低吧,不能换个封闭小区?”   南弋笑了,“我一个老爷们怕什么,劫财、劫色都没有。”   邵禹不认同的视线在他身上了绕了两圈,“你这人能不能有点儿正形,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南弋没当回事儿,“这里人住的是杂了点儿,但是好像治安还行。而且我一个月有一半时间值夜班,住远了不方便。”   “买台车。”邵禹建议。   南弋好脾气地敷衍,“行,等我再攒攒钱。”   “攒什么,合约到期我给你结账。”邵禹没来由地有点儿霸道。   南弋在楼道口停下脚步,不着调地朝他拱了拱手,“那我先谢了。”他今晚多少余了点儿情绪在身上,低气压覆盖,坚持到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哄人。   “我上去了。”他转身要走。   邵禹侧身越过他,学着南弋昨天的样子,在前边开了手机照明。   南弋想说不用,他一身高体壮的纯爷们,不至于被当成姑娘照顾,还得送到门口。他拒绝的话没出口,邵禹已经走到半层楼的台阶上了。   算了,这种感觉还挺新鲜的。他疲惫又脱力,徐徐跟了上去。邵禹嘴上不再说什么,压着速度,等着邵禹赶上来。   刚刚转过三楼楼道,邵禹倏地退后两步,试图把南弋挡住。南弋一个激灵,反而下意识扯了一把,两人即刻位置颠倒,邵禹到了身后。   “怎么了?”南弋问。   邵禹回过神来,压下心尖骤起的小懊丧,“有人在你门口撒了一堆东西,我也没看清楚。”   南弋拍了他一下,下手挺重,“你待在这儿别动,我上去看看。”   “不行,”邵禹抓着南弋手腕坚持不放手,“说不定有人藏在哪,要不咱们先下楼,报警吧。”   南弋好像意识到点儿什么,“没事儿,可能是刚才那个人,有些像患者家属,我一时没想起来。”   他说着往前走了两步,邵禹紧跟着。   “你得罪人了?”   南弋无奈叹息,“医疗纠纷。”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上一回去急诊帮小刘处理突发情况。患者闭合性骨折,由于年龄大骨质疏松,预后有后遗症,但已经是比较好的状况,整个处理过程记录在案,也没有疏漏。家属蛮不讲理,实在找不到由头,从监控录像中扒出南弋的身影,质疑非急诊医生干扰治疗,非让医院给个说法。   南弋今天上午去加班就是处理这件事,已经解释得很清楚。患者家属无理搅三分,骂骂咧咧地走了。没想到,还能整这么一出。   两人都打开手电,一点点靠近才看清楚,南弋租住的房间门口堆满了殡葬用品,门上还被泼了红油漆。   南弋脸色有点儿不好,但很镇定,“辛苦你能帮我找几个袋子吗,我在这里看着,免得吓着楼上楼下的邻居。”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难保没人路过。   “我陪你。”邵禹晃了下手机,“软件上有跑腿服务,丹丹之前帮我弄过。”   南弋顺着墙壁滑下来,盘腿坐在地上,邵禹找到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下单,加小费加急。弄完之后,坐到了南弋旁边。   “经常会遇到这种事?”他问。   “没有,”南弋往裤兜里抹了一下,才想起来,他今天买的一包烟抽了一根,剩下的被他扔了。他摸挲了一下手指,无奈地抿了抿唇,“只是个例。”   邵禹有一种他反过来被安慰的错位感,盯着南弋的侧脸,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好在红包给力,跑腿的小伙来得很快。医院附近的小超市东西挺齐全,邵禹买了一堆。他把小伙留下,扫了二百块钱给人家一起帮忙。三个人带上手套,收拾了废品杂物,用香蕉水和毛巾将门上的红油漆擦掉大半。   收拾得差不多之后,邵禹和南弋把走廊的窗户都打开,散气。   “你先回去吧。”南弋没跟他说什么感谢之类的,邵禹还挺受用。   “你今晚别住这儿了。”他捂着鼻子道。   “嗯,我拿身份证出去。”南弋也想眼不见心不烦,明天还得清理得彻底点。   “别麻烦了,去我那。”邵禹转头就下楼。   南弋愣在原地。   “快点儿,怎么着,你不敢?”邵禹似笑非笑,将了他一军。   南弋后来一度悔青了肠子,他三十多岁的人,竟然经不起这么直白的激将法。   彼时,他头脑一热,“有什么不敢的。” 第23章 我绝对不是馋你的身子   他们两个走到小区外边停车的地方,司机已经等在旁边。刚刚邵禹一直在忙着烤东西,酒喝的不多,只是象征性地陪了两杯。但他做事很稳妥,警惕性又高,不会犯酒驾这么低级的错误。   直到坐进车里,关门,邵禹从另一侧上车的这一刻,南弋仍旧觉得有点儿不真实。今晚,邵禹虽然表情上别别扭扭的,但办事利索又周全,他反而一直是被照顾的那一个。这种体验,对于南弋来说,非常新鲜。   一路无言,司机在邵禹的授意下,径直将车开到公司对面的公寓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楼的过程中,南弋有点儿迟钝地想起来,他适才起码应该回家拿换洗衣服的。   他跟在邵禹身后进门,慢吞吞地换了拖鞋。   邵禹走向客房,以前开会开晚了,魏副总他们几个经常留宿,这里收着很多一次性洗漱用具。这两年几乎没有这种情况了,但东西也没清理出去。   他挑挑拣拣了一包拿出来,递给南弋,“这里有毛巾牙刷和内裤,睡衣没有新的,我拿一套我的你凑合一下行吗?”   “谢了。”南弋点了点头。   邵禹回主卧,从柜子里取了一套黑色纯棉的家居服出来。“客卫里有淋浴间,你用那个吧,我也先洗澡了,一身烧烤味儿。”   “好。”南弋按照邵禹指的方向,走向客卫。   等他洗完出来擦干净身子,也吹了头发,勉强穿上略微紧绷的一次性内裤,套上家居服。南弋对着镜子,有些犯愁。他和邵禹身高相当,仔细比较的话,邵禹大概还要比他高上一两厘米。但他的衣服尺寸应该比对方大一个码,裤子穿上大差不差,上衣系上扣子则紧绷地裂开一道一道缝隙,不系的话则显得太不庄重了些。介于他之前几次糟糕的出场,南弋久违地踟蹰了一下。   邵禹先于南弋整理完毕,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便拨着遥控器。南弋从卫生间走出来,邵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然后,霍地站了起来,“你,你……你能不能自重一点?”虽然是他主动邀请南弋登门的,但他纯属好心,见这人感情事业双双受挫,他同情心泛滥才伸出援助之手。绝不是欲盖弥彰,给他机会。   早知道这人屡教不改,得寸进尺,他就该防着点儿。   南弋用两只手拽了拽上下扣子之间的缝隙,略微烦躁,“衣服小”   邵禹:“……”谁小?你才小。他什么意思,是在强调自己胸肌发达?邵禹有点儿羞恼,但他瞅了一眼,又瞅一眼,竟无力反驳。   “早点儿睡。”邵禹撂下一句,径自回了主卧,步伐不快不慢,以至于看起来不那么像落荒而逃。   南弋放下手,目送邵禹同手同脚地关上房门,莫名地好笑。这一晚上叠加的郁气,一扫而空。转身进了客房,枕头和被褥已经放好了。   南弋伸手拍了拍松软的床上用品,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隔壁房间里,邵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试图尽快入睡……而不可得。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无数画面,一会儿是南弋隐在街巷角落烟雾中模糊的面庞,一会儿是他想要挡在人家身前反被保护,一会儿是破旧的楼道中鲜红的油漆与阴森的纸人,一会儿又是南弋滑坐在墙边隐忍落寞的神情,一会儿聚焦到那人浅淡的仿佛一眼能够看透又好像包罗万般情绪的瞳仁,一会儿又落到对方遮挡不住的鲜活肉体……   “艹!”邵禹的脑子要炸了。   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导致荷尔蒙分泌紊乱。还有,他自从受了白翎的不良引导,审美产生巨大偏差,这样不好,很不好。   话说,小邵总于食色之欲,原本就启蒙较晚。青春期正赶上家中剧变,人身安全和基本的生活保障岌岌可危,何来浮想联翩。第一次梦境中的成长,以他偷偷扔掉内裤,自行上网学习生理知识而度过。不然,他也实在开不了口,问白翎还是陈妈?   高中还没毕业,遗产的官司尘埃落定,他早早背负起足以压垮脊梁的重担。磕磕绊绊,在勉强维持公司运转和高考的夹缝中拼出一条血路来。原本是该喘口气,逐渐回归正常的生活,但那场几乎要了他大半条命的车祸从天而降,在摧残肉体的同时摧毁了他的意志。也正是在那个阶段,林雨辰的安慰和陪伴成为他涅槃重生的最重要的倚靠。   所以,哪怕七年过去了,哪怕他始终未曾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表白,哪怕他非常清楚林雨辰在国外感情生活极其丰富……邵禹依然初心不改,他要攒够了资本,在那人回国之后,循序渐进,势在必得。   林雨辰在他心底占据一片不曾被世俗沾染分毫的净土,不容亵渎。邵禹连跟他邮件往来的用语都要字斟句酌,生怕唐突了。而成年之后,不算旺盛的欲望总归免不了,他无论是靠艺术作品解决,还是YY脑补,从不会把林雨辰当做对象。   今晚,激素催使下的本能蠢蠢欲动,即便强迫自己回忆与林雨辰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无法完全克制。但他不能再容忍自己的放纵,邵禹从床上一骨碌翻身起来,打开电脑,删掉了这些天陪伴他的小电影。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再次起来冲了个凉水澡。反复折腾了几轮,才迷迷糊糊地合眼。   可他控制得了清醒时的春情荡漾,却无法左右睡梦里的光怪陆离。当他早上簌地睁眼,不忍直视跨间一团黏腻,邵禹有一刹那的恍惚。而随后,清晰地回忆起梦境里的艺术片被他擅自更换了两个男主角的面孔……   邵禹觉得,南弋身上大概有毒。   同一屋檐下,南医生睡得不错。他躺下之后,只是稍稍做了短暂的自我反省。以往,遇到颜值合胃口身材够标准的帅哥,他大概率会有兴趣试探着有没有你情我愿地和谐的可能性。邵禹显然符合甚至远远高于他的衡量尺度,但他选择停滞不前。这种消极的态度是不健康的,得改。南弋睡前决定,明天开始东山再起,给自己找点乐子。   由于酒精的作用,南弋怕自己睡过头,提前定了闹钟。今天是周末,他不用值班,但昨天剩下的乱七八糟得回去处理。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他不愿意声张,但医院那边也得跟相关领导通个气。   他估摸着邵禹应该还在睡,他套上不那么合身的家居服,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他昨天塞进洗烘一体机里的衣服裤子赫然叠好摆在门口的一个椅子上。   南弋一愣,随后拿进房间,换好衣服出来。   邵禹在开放厨房的那一侧听到声音,“你先洗漱吧,早饭十五分钟以后能好。”   “哦。”南弋下意识应了一声,他感觉到有些不真实,晃了晃脑袋,确认他不是宿醉未醒。   洗漱过后,他往餐厅那边走。邵禹端出来两碗白粥,口气随意,“我不小心煮多了,还有速冻的煎饺,你不喜欢的话……”   “喜欢,”南弋接过碗,“我一个吃现成的哪好意思挑剔。”   邵禹想强调他是真的煮多了,又觉得幼稚,别扭地转身盛饺子去了。   南弋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粥,吃了四五个饺子,被酒精腐蚀了一晚上的胃口终于舒坦了。他长舒一簇气息,问,“你周末也起这么早?”   邵禹掀了掀眼帘,“周不周末的,对我来说一样。”以前,周末需要各种应酬,反而比工作日更忙碌。自从白翎生病之后,他分出一部分精力来照顾家里,但公司也扔不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没有其他重要安排,员工有调休值班,他都是要上班的。从这一点来说,倒是跟医院性质差不离。   南弋逗他,“我们打工的是身不由已,资本家也需要这么敬业?”   邵禹漫不经心之下压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小傲娇,“谁的身家也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再说,我这点儿小打小闹算什么资本家。”前一秒话音刚落,后一秒就扔出一张纸来,“这是我用惯了的家政团队电话,你找他们去帮你善后吧。”   “嘶,”南弋牙疼,他想说,他那个小打小闹的房子好像不够家政来转一圈的,但他忍了,他只说,“好的,谢谢。”   “我先走了,你吃完放桌上就行,有人会来收拾。”小邵总交代了一句,起身回房间换了一套清爽的衬衫西裤,潇洒离开。   他步行过了条马路就是公司大口,等他坐电梯上楼,副总魏然已经等在办公室。   “那几个日本的专家昨晚就到了……”魏然起身,跟在邵禹身后,“今晚怎么着也得给他们安排尽兴了,不然小鬼子干活不卖力气。”   他们公司最近竞标的政府项目对技术要求很高,邵禹购买了行业顶尖公司的外包支持。   邵禹在办公桌后边坐下,意有所指地给了魏然一个警告的眼神,“你悠着点儿,别过火。”所谓术业有专攻,魏然是邵禹大学学弟,一手带进公司培养的心腹。这人业务水平一般,但酒量好,情商高,最适合迎来送往。几个打过交道的日本专家在某些方面的喜好挺变态的,所以邵禹一般交由魏然全权处理,自己不参与。   “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吗?”魏副总在邵禹对面坐下,“我确认过了,这次新来的负责人助理确实是社长家的太子,为人还算低调。但是我觉得你不露个面的话,有可能会被挑理。”   邵禹眉心动了动,犹豫道:“你知道我的……”   “我当然知道,师兄你洁身自好嘛。为了白月光,十年如一日,守身如玉。”魏然打趣他。   “滚。”没有旁人在的时候,邵禹也不跟他端架子。   “要不你去吃个饭,然后到酒吧坐一会儿,找个借口提前走,也算应酬过了。”魏然建议,“后续的还是我来安排,到了那一步,一个个猴急的,也就顾不上谁在谁不在了。”   邵禹仍没松口,魏然说的那种酒吧他不是没去过,真心反感。   魏副总语重心长地劝慰,“师兄,这话也就我能跟你说说吧。这年头,甭管男人女人,脱了衣服不外乎那点儿事儿。当然,人家艺术家可能追求高雅纯洁,但你们毕竟都是这个年龄的人了,你还真当在这方面白纸一张是优点啊?”   “你才白纸,你特么地草稿纸!”邵禹恼了。   魏然大咧咧,“你甭朝我使劲,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回事?”   于是,邵总琢磨了一整天。傍晚,在损友的连忽悠带蛊惑下,半推半就,浅尝辄止。 第24章 论人的多面性   南弋回家,又把门口地面加走廊收拾了一遍,大门上遗留的斑斑点点也用铲刀加砂纸尽量清理干净。陡然一看,比昨晚触目惊心的犯罪现场要顺眼太多,但仔细瞅下来,很多磨损的痕迹斑斑可考。他拍照下来,发给房东,简单解释了几句缘由,诚恳道歉,并征求对方意见,是修补还是换新的,费用当然由他来承担。此外,他愿意补交一个月房租作为赔偿。   房东是一对移民多年的退休医生,早年也在这所驰名的三甲医院工作了不短的时间,对一些医患矛盾见多不怪。南弋是从中介手里租的房子,后来陆陆续续也和房东打过交道,对方是很讲道理的人。南弋虽然说的笼统,也能够大体猜到发生了什么。所以房东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他几句,换门换锁的事务全权交由他处理,赔偿就免了。   南弋也不矫情,很快下单买了新的防盗门,并且不熟练地在58同城上找了人来刷墙。他不缺钱,身为院士的外公虽然清廉了一辈子,但架不住外婆是大户人家的独女,资产不菲。而他那位具有四分之一葡萄牙血统的祖上有爵位的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包括但不限于散落世界各地的不动产和四份信托。   然而,南弋并未真正体验过富二代的日子。最开始是完全不清楚,后来是没有必要。   从出生到高中毕业前,他都是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那个年代的人,无论出身如何,勤俭持家是公认的美德。他一路上的都是成绩优异的公立学校,过的就是普通人骑自行车坐公交的生活。本科直到博士毕业期间,专注学业,所有的假期都跟着父母辗转世界各地做医疗援助。直到律师将所有的文件摆到他面前之前,他竟然不清楚,自己那个从不熟到熟,脸上时时刻刻挂着最诚挚最热情的笑容,背着简陋的医疗箱穿着破运动鞋翻山越岭的父亲竟然是个“贵N代”。   繁盛饱满的精神力量覆盖了其他世俗的评价标准,南弋在不久之后就理解了,为什么外公外婆中年得女,寄予厚望的母亲在短暂的接触之后,就决定义无反顾地放下保研名额,追随这位理想主义者走遍世间最艰苦的荒漠。   大爱无疆,在他们身上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持续了几十年的身体力行。而南弋在日复一日地追随中,逐渐磨平了那些幼稚的委屈与埋怨。他爱他们,他也终于承认自己也是被父母钟爱的孩子。只是他们的精力有限,在太多的苦难面前,必须有所取舍。   南弋打从心底认可了这种取舍,他骨子里留着他们的血液,他与自己和解,与父母和解,他了解他们,他热爱他们,他崇敬他们,所以他决意追随。那是一段艰难困苦危机四伏,但内心无比充盈的时光。   可惜,太短暂,结束得惨烈而猝不及防。   南弋和刷墙的师傅在微信约好了下午的时间,他进屋又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直奔医院。   他刚走到病房,远远看到吴乐乐从徐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处理结果他已经提前知道,吴乐乐个人全院通报批评,扣发下半年绩效。国际部其他相关人员,罚了一至三个月不等的奖金额度。算是网开一面,但毕竟连累到了同事和领导,搁谁身上心里也不好受。   南弋敲了两下门,徐主任在里边应了声。   南弋推门往里走,对方绕出桌子迎了上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没事吧?”   “没事,就我电话里说的那样,”南弋不拘小节地摊着手,“我这皮糙肉厚兼胆子大的,能有什么事。”   “好好说话,别嬉皮笑脸的。”徐主任颇为无奈,“你说你随了谁,你外公和你外婆都是严谨庄重的人。”徐主任是院里唯二知道他是南枫院士外孙的人,他是任赫飞上任之后挖过来的学科带头人,曾经和南弋的母亲同窗过。   “可能随爹妈吧。”南弋耸了耸肩。   “少来,”徐主任嫌弃地瞥他,“你妈当年至少是系花,你爸虽然跳脱了点儿,基本的风度还是在的,哪像你,一天天吊儿郎当。”   “你看见的都是他们光鲜的时候,”南弋淡淡地,“后来就灰头土脸了,跟我差不多。”   徐主任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他摇了摇头,“他们精神永远光鲜。”   “行了,您怎么比我还感慨。”南弋的语气带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不说这些了,”徐主任从善如流地转换到他更不愿意涉及的话茬,“那件事,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   南弋转头就走,“我就知道你们俩一伙的。”   “跑什么,你现在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徐主任嗔他,“犹犹豫豫的,真给老南家丢人。”   南弋没什么节操,“大不了我改名,我姓回什么卡什么略的,据说每年还能多领不少钱呢。”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人已经在外面带上了房门。   “不着调。”徐主任嘴上责备着,眼里却带出浓浓的心疼。   南弋信步走到护士站,吴乐乐已经走了。他掏出电话拨号,铃声却在楼道里响起来。   南弋走过去,推开防火通道的门,“躲这儿干嘛?”   吴乐乐听到声音回了神,“没干嘛,等你呗,刚才徐主任说你一会儿过来。”   “怎么不在办公室等?”   “那么一张大字报,也不是红榜,我不要脸吗?”   “那你能躲到什么时候,不是昨天才要强地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吗?”   “总得给我个适应的时间吧?”吴乐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南弋微哂,“周末两天够吗?”   “大概,差不多吧。”吴乐乐抬头,“你呢,昨晚缓过来了?”   “我昨晚怎么了?”南弋困惑。   “别装了,”吴乐乐翘脚拍了拍南弋肩膀,“谁还没个傻B前任,这感觉我懂。”   南弋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吴乐乐以为他昨晚是在借酒消愁,而罪魁祸首是不期而遇的前任。这误会有点儿大了,但他没法解释。   吴乐乐的嘴比南弋脑子转得快,“与其缅怀过去,不如开辟新的战场。”   南弋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那胳膊肘是不是太歪了,我帮你正一正?”   “别,”吴乐乐吐舌头,“陈旭那个倒霉玩意以前总说他是专业骨科大夫,要给我正骨,我有心理阴影。再说了,是他主动问我的,我就是小小地推波助澜了一下。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再不搭理他不就得了。”   “嗯,不要做多余的事了。”南弋说得很清楚。   “啊?”吴乐乐脸上挂满了旺盛的八卦欲,“昨天没进展?”   南弋瞪他一眼,“进展什么,他不是我的菜。”   吴乐乐小声嘟囔,“瞅着比你那个前菜帅啊,南哥,你是不是该查查视力去啊?”   “啧,你这孩子!”南弋抬手比划了一下。“我是看脸的人吗?”   吴乐乐捂脑袋,“你不是我是,看脸多直观啊。”   “那你跟他试试好了。”   吴乐乐一本正经,“要是相亲的时候我是单身,我早蹦高去了,我这是被渣男耽误了。”   南弋悠悠道,“现在也不晚。”   吴乐乐摇头,“我不是瞎子,他显然对你更有想法。”   “我对他没想法。”   “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我不爱招惹这种事事儿的。”   吴乐乐歪着脑袋审视片刻,“哥,你不会是纯1,你俩撞号了吧?”   南弋实在忍不了了,刚放下的手又猛地抬起来,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电炮,“你这脑子一天天能不能想点儿靠谱事?”   “能啊。”吴乐乐自己揉了揉,也乐了,“哥,我就是确认一下,你是单身的吧?”   南弋雷达报警,“你想干嘛,别又想一出是一出。”   吴乐乐冤枉,“我说南哥,你少那么自恋好不好,我虽然欣赏你,但我都说了咱俩不来电。”   南弋补刀,“假扮现任气前任的戏码我也不接。”   “靠,”吴乐乐急了,“我没那么无聊。”   “那你要干嘛?”   “还能干嘛,你单身,我单身,约你出去High,共同寻找下一春呗。”吴乐乐被整得兴致都降了一大半。   “行啊。”南弋随随便便地两个字,又勾起了他的斗志。“我认真的,晚上带你去酒吧,去不去。”   这不就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南弋目光直视,认真地点头,“去。”   “你不是逗我玩吧?”南弋答应得太爽快,吴乐乐反而起疑。   “那我收回,我不去,行了吧。”南弋作势要走。   “别别别,”吴乐乐追上去,“我的意思是,咱们去那种GAY吧,是正经地方,但是也不那么正经……你懂吧?”他一时有点儿词穷了,他原本以为南弋是从国外回来的,对自己的取向不高调,但吴乐乐第一次问的时候他毫不迟疑地就承认了,他一度以为南弋是会玩得很开的。可后来种种迹象表面,貌似又不是。所以,他现在不确认,南弋听懂了没有。   “没有看对眼的,就喝闷酒,有看对眼的,自己发挥,对吧?”南弋懒得跟他打哑谜。   “呃……”吴乐乐被惊着了,“差不多吧。”   南弋很干脆,“你给我发时间地点,我直接过去,还是在哪集合一起走?”   “酒吧集合吧,我得回家收拾收拾,”吴乐乐嘱咐他,“哥,你也穿得应景点儿。”   南弋给了他一个OK的手势,转身先走了。   吴乐乐有些懵,如果说此刻他只是怀疑南弋被魂穿了,那么晚上在酒吧见到人的那一刻,他确认,在院里人家人爱花见花开中老年之友的南医生被妖精夺舍了。 第25章 潘多拉在哪?   吴乐乐下午早早预定了本市最新潮最热闹的GAY吧卡座,否则晚上直接过来,怕是连站着的位置都要排队。   替他订座的是这里的小股东之一蒋炎,听说早已金盆洗手甘做家庭妇男围着他那个土鳖男友转的吴乐乐居然重出江湖,要不是正在国外某个海岛上HIGH着,大约会忍不住即刻组织狐朋狗友前来围观。   吴乐乐下午先逛了一趟街,买了几身布灵布灵的战袍,回家把他那些符合陈旭审美的白T牛仔裤全部替换掉。他约了化妆师来公寓,捯饬了一个时尚的发型和裸妆。最后,他选了某一线品牌一件烧包的新品,里边蕾丝透视,外面覆盖彩色羽毛。乍看什么也没露,但随着身体的摆动若隐若现。性感得有些高级,非常惹眼。但他坐在最里边的卡座里,还没机会去人堆里发光发热。他打算等南弋来了,跟他交代交代,再去出击。   虽然南弋答应得爽快,让他觉得人家应该也不是纯情菜鸟。但南医生平时在医院里的作风太朴实无华了些,穿着打扮也是直男风的不修边幅,让人始终无法将这个人和今天的环境联系起来。   毕竟是他把人领来的,他至少得保证安全,这里没下限的人和事时有发生,吴乐乐同志还是很有责任感的。   但当南弋走到座位跟前来这一刻,吴乐乐觉得他十有十二是多虑了。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人还是这个人,甚至跟他刻意的修饰打扮不同,南弋很随性。只是穿了一件质地丝滑贴身的衬衫,扣子恰到好处的解开到锁骨下两厘米的位置,头发向后露出额头,吴乐乐确认南弋一脸清爽,没有化妆。从上到下,从头到尾脚,其实什么地方都没有很违和之处,但就是让人感到焕然一新,游刃有余。   吴乐乐过后反思,不同之处可能在于神态和动作,南弋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太自如太从容了,以至于他瞥到一个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径直走过来的身影好半天,却直到眼前才认出来。   “干嘛呢?”南弋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随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哥,”吴乐乐回神打了个招呼,视线在南弋身上好奇地打量,“裤子挺显形啊。”南弋穿了一条纯黑色的紧身牛仔裤,将健壮修长的双腿和挺翘的臀线包裹得一览无余。   南弋挑眉回他,“你的麻雀毛也不赖。”   “什么麻雀毛,”吴乐乐像被踩了尾巴,“哥你土不土啊,我这是鸵鸟毛。”   南弋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又一道慵懒的声音传过来,“呦,这是哪来的小山鸡?”   吴乐乐猛地起身炸毛,“什么山鸡,你才是哪来的瞎子,你……贺少?怎么是你?”   贺恺一脸坏笑,在吴乐乐身上作势拔毛,“让我看看,不是山鸡毛,是孔雀?”   吴乐乐欲哭无泪,往南弋身后躲,“哥,你别整,鸵鸟的,齁贵。”   贺恺哼了一声,放过他,大喇喇地坐下,自己占了半边沙发。   吴乐乐跑到南弋那一侧,好奇地问,“哥,你也来玩啊?”   贺恺翘起二郎腿,悠哉道,“怎么,就许你们玩,我不能玩啊?”   “能啊,”吴乐乐一拍大腿,“哥,咱们一起呗,这地方我还第一次来,听说……”他欲盖弥彰地捂嘴,“有很多新鲜花样。”   贺恺,“听谁说的?”   吴乐乐顿了顿,“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贺恺似笑非笑,“蒋炎那个小兔崽子吧?”   “你怎么知道?”吴乐乐眼珠子瞪得老大。   “岂止我知道,”贺恺放下腿,身体前倾,表情严肃道,“你失恋了正在找乐子,现在很好泡这个消息,估计半个圈子都已经知道了。”   “我靠蒋炎,我艹他祖宗!”吴乐乐刚刚抄起电话,被南弋拦了一下。南弋给了贺恺一记眼刀,“你逗两句差不多得了?”转头安抚吴乐乐,“他是这儿的老板,是看见你的订座信息了吧。”   贺恺冷脸,“我那么无聊,天天看谁订座,我是老板还是服务员?”   吴乐乐琢磨过来了,蒋炎或许没像贺恺吓唬他那样大张旗鼓地宣传,但在小范围某个群里大概八卦了他一下。算了,失恋也不是多么丢人的事,他一贯想得开,自己都当乐子打趣,还怕别人说吗?   “南哥是说你敬业的意思,都怪蒋炎那个大嘴巴,等他回来看我抽不抽他。”吴乐乐情绪调整得很快,“原来贺少就是传说中的大老板啊,那我们岂不是太幸运了。哥,我确实失恋了,被个人渣给伤了,亟需新鲜血液抚慰我破碎的小心灵。”   贺恺被他逗得刚刚对着南弋的冰块脸裂开两分,他问:“走肾的还是走心的啊?”   吴乐乐不解,“在这儿还能走心?”   贺恺摇头,“不能。”   “那你还让我选?”   “你可以选走出门。”贺恺蔫坏地笑。   “我不走,”吴乐乐开得起玩笑,“那我就选走肾呗,多大点儿事儿。”   贺恺终于被他整绷不住了,“你这孩子还真挺有意思的。”他招手把经理叫过来,“一个弟弟,你照顾着点儿,带他先去前面的大场玩玩。有看顺眼的你给把把关,别让那些苍蝇臭虫凑上来。要是都看不上,带他上楼去挑个干净懂事儿的。”   “没问题,交给我。”经理打包票。   贺恺看了南弋一眼,心领神会地又嘱咐了一句,“别玩乱七八糟的。”   吴乐乐瞅南弋,“哥,你跟我一起去啊。”   贺恺阴阳怪气,“他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吴乐乐下意识反问一句,突然想起贺恺刚才问他的话。所谓走肾和走心,他应该是在敲打南弋吧?难道南哥打算在这种地方寻找真爱?噢,卖糕的!吴乐乐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贺恺一眼看透他心底,“你南哥只看眼缘,没节操,还不打算花钱。我这里不欢迎这样的客人,你自己先去玩吧。”   吴乐乐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贺恺是有话要跟南弋说。他把目光投向南弋,对方朝他点了点头。吴乐乐善解人意地挥了挥手,“行,那我先撒欢去了。”   吴乐乐走了,贺恺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咔哒一下又撂了下来,就跟南弋真欠他百八十万酒钱似的。不对,敢在他这里欠钱的,大不了剁手指头,哪有跟这位爷似的,打不得骂不得。贺恺越寻思越闹挺,干脆不搭理人。   “埋汰够了?”南弋主动开口。   贺恺没反应。   “欸,”南弋伸腿,踢了踢桌角,“贺大少爷,跟你说话呢。”   贺恺狠狠剜他一眼,他其实真的只是在小群里看见蒋炎说话,原本以为是重名了,结果那家伙还发了一张吴乐乐的照片。贺恺正好在店里,他看南弋的面子也得照应一下。谁知道不仅抓到小鬼,还逮到了这尊大佛。到他地盘上找乐子,居然不通知他,这不是打贺老板的脸吗?   “我说的都是事实。”贺恺一字一顿重重道。   南弋拖着懒散的调子,“有一句不对。”   “哪一句?”   “不花钱那句啊,”南弋无辜地反驳,“我一般会结房钱的。”的确如贺恺形容,他多数情况下不喜欢点风月场所的少爷,也不玩包养那一套,当然更不谈什么恋爱。看对眼了,你情我愿干柴烈火一锤子买卖,说白了,来这里他要的就是激情和释放,过后不需要一点点额外的牵绊,就连金钱关系最好也不要有,他嫌麻烦。他很早就看明白了,像他父母那样的灵魂伴侣可遇而不可求,何况他又是小众取向。二十多岁那些年月,身边经历的全都是战乱伤痛瘟疫死亡……将他的心磨炼得既柔软又坚硬。他向往心有灵犀的命定爱人,却并不执着的期待。在他身上,性与爱可以分开,前者多数时候是发泄情绪和本能需求的途径。   “呸,”贺少爷一点面子也不给,“你都幕天席地地打野食,哪来的什么房费?”留学期间,贺恺有一次暑假没回国,跟着他去非洲做援助项目。当时医疗队里有一个南弋的前炮友,他走到哪就跟到哪,管他是住帐篷还是睡袋,非得挤在南弋旁边。一点儿眼力价也没有,把贺恺给烦的,经常拿这一段来消遣南弋。   南弋双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动作松弛,语调带着三分笑意,像在哄弟弟,他也真的一直把贺恺当弟弟。   “你差不多得了,在自己地盘上耍什么小孩脾气,不怕员工看笑话?   “你还知道这是我的地盘,你来了屁都不放一个,你当我死人啊?”贺少爷气性上来了,什么难听说什么。   南弋耐心地糊弄他,“你知道我记性有时候不好,你这起个那么长串的字母组合名字,我没反应过来,到了才想起来。刚坐下你就过来了,没给我汇报的机会啊。”   贺恺悻悻地瞟他,额头上写着:“编,你给我接着编。你十几种语言自由切换的选手,跟我说记不住外文店名?”   南弋软硬兼施,“差不多得了,别坏我兴致。”   贺恺不屑,“艹,你怎么就突然有兴致了,早没有晚没有,那小子回来刺激着你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南弋本来早就翻篇了,可几次三番被误会,还是很不爽,“不是,关他什么事。”   贺恺不依不饶,“那麻烦你解释一下你这么及时的兴致哪来的?”   南弋无奈至极,抿着唇线,“之前身体不允许,现在想试试,行不行?”   倏地,贺恺咄咄逼人的语气软了下来,“你,没骗我?”   南弋就知道,这个借口绝对好用,但他不爱说,他讨厌从任何人眼睛里看到那副同情的小心的目光。贺恺根本不了解实情,只是靠猜测已经这样。他自尊心叛逆心作祟,压根不愿意提。   “给我找两个差不多的过来。”南弋没好气地吩咐。   贺恺拧着眉头,“你不是都喜欢自己找感觉吗?”   “你的地盘,我懒得找,贺少给安排一下成不成?”南弋胸腔攒着一团火,亟待发泄。   贺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南弋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他招了招手,朝底下的人耳语了两句。   不出五分钟,两个风格迥异的男孩从楼上被带了下来。一个斯文白净,穿着格子衬衫,还戴了一副眼镜。另一个开放健壮,上身敞开的马甲露出优越的腹肌。   贺恺有点儿拿不准他当下的审美,让两个男孩一人一边坐下。   斯文的那个话不多,甫一坐下乖巧地倒酒。另一个则主动一些,还一句话没说呢,端着酒杯就往南弋身上靠。酒没送到嘴边,只听”嗷”的一声,手腕差点儿被人捏断了,杯中酒撒得到处都是。   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把他扯倒一边,自己坐下来,面色阴沉地呵斥,“南弋,真有你的!” 第26章 堕落OR救赎   魏副总一顿苦口婆心地劝说过后,邵禹认真严肃地思考了大半天。魏然虽然不着调了点儿,但他有一句话,给邵禹提了个醒。   对于林雨辰来说,他几乎是纸上谈兵的XING经验,到底是优势还是劣势?   邵禹之前居然完全没有衡量过这个问题。   他确认林雨辰会回国,那么他们之间最后一道障碍算是清除了,邵禹才将追求对方纳入到实施计划中。在这以前,他一直在积攒资本。他从不懈怠地打拼,最开始是身不由已硬着头皮,为了保护家人保护自己,后来加入了实现自我价值的愿景。与此同时,能够给林雨辰提供丰厚的物质保障也是他奋斗的目的之一,毕竟那人曾经被贫穷所深深束缚过。他翻看过林雨辰在国外历任男友的资料,皆身家不菲。   除此之外,他常年和对方保持着邮件和电话通讯联系。如果林雨辰没有回国打算,他应该会永远停在好朋友的位置上。但现在万事俱备,他有足够的底气和感情积累,东风也来了,一切像是注定好的,十拿九稳。   清白的感情经历和洁身自好的生活作风,邵禹一度认为这些都是给自己加分的优势。魏然今天一语点醒梦中人,他太自以为是了,没有从林雨辰的出发点思考问题。一旦醒悟过来,换个角度,结论不言而喻。   他又把之前私家侦探发给他的资料重新审视了一遍,林雨辰陆陆续续长长短短交往过的对象,除了英俊与多金之外,无一不是成熟风流的类型,甚至有的人拥有世俗意义上完美的家庭。   邵禹压下心头的不快,其实这些资料,他之前是挑重点看得,没有关注到这一层。   他被固有思维和刻板印象束缚住了,林雨辰出国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当初单纯乖巧惹人爱怜的小白花。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在成长成熟,他在某些方面落后了。   邵禹在下班前打电话给魏然,同意去给他撑撑场面,兼“见见世面”。按邵禹自己的计划,他所谓的尝试,更多的偏向于观察,而不是亲身体会。如果他懂得花样太少,关键时刻一定会掉链子。但凡事得讲究个循序渐进,他就算观念上认可了,可行动方面还有心理障碍。毕竟守了二十九年的干净身子,说出去有些丢人,可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实践的,他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   吃饭的过程中,邵禹尚且能够保持冷静从容的状态,在魏然三寸不烂之舌的帮衬之下,他表达了足够的热情和诚意,关键人物和团队都非常满意。   到了酒吧之后,他们一行直接被带到了楼上的VIP大包间,先装模作样地进行KTV环节。按照邵禹和魏然之前商量好的,魏然叫来一群陪唱的“专业人士”,有看好的自行带走去再上层开好的房间,几个重点人物他按照私下打听的个人喜好,单独安排。等太子爷和骨干精英分别离开之后,邵禹就可以撤了。   可自从进到这个地方开始,邵禹脑袋里两个对立的小人就在不停地打架。   “时间紧任务重,林雨辰还有不到四个月就回来了,你还矜持个什么劲?”   “一定要实战吗?多积累点儿理论知识不行吗?”   “啧啧啧,还当自己是纯情少年吗,三十岁的人了,丢不丢人。”   “就算可以没有感情基础,至少也得先沟通了解,灵与肉难道真的能彻底分开?”   “我的天啊,你是原始人吗?”   “……很原始吗?”   激进和保守,迎合与自律,各有各的道理。邵禹有些烦躁,破例在酒吧喝了几口闷酒,以至于他感到燥热难耐的时候,已经晚了。   邵禹尽量不动声色地移步卫生间,扯开衬衫纽扣,一个劲用凉水泼打在烧红了的脸颊和脖颈上。但是徒劳无用,内里越烧越旺的一把火好像要把血液和水份全部沸腾、熬干。他知道自己着了道,但渐趋混沌的思维无法抽丝剥茧分辨出是酒的问题还是其他,也无法肯定算计他的是自己人是合作伙伴,还是着了酒吧的惯用伎俩。   邵禹深吸了几口气,掏出电话,危急之际,他竟不知道要打给谁。他需要一个绝对信任的人,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带他离开。用过的保镖打手不行,公司内部的人不行,只剩下谢丹丹是他不怀疑的,但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冒险来这里。家里人,更不可以。   邵禹一拳砸在理石台面上,疼痛和血腥气激得他短暂清醒。他打开界面,从上到下扫视通话记录,在看到南弋的名字那一刹,他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一声,两声,三声……无人接听,邵禹恨不得把手机砸了。他竭力克制着火烧火燎的欲望,刻意忽视已经遮挡不住的生理反应,五脏六腑犹如爬满了生着倒刺的虫子,剐着挠着,心痒难耐。   门口响了几下催促的敲门声,他没有时间了。邵禹狠咬了一下舌尖,尝到了血液的腥气。被暗算的愤懑与药物的催发搅乱了他的神志,但也激起他叛逆坚韧的斗志。想要看他出丑,想抓他的把柄,想搞掉他的竞标,来吧,看谁硬得过谁。   没人救他,他就自救。   邵禹打开卫生间的门,门外是一个夹着双腿尿急的日本鬼子,见他出来,嘟囔了一句鸟语,急匆匆地扒拉开他闯了进去。邵禹猛地一躲,被碰到的手臂部位跟烙铁落上去一样,身体上对碰触的渴望是本能的兽YU,只要是个人就能多少带给他解脱,但心理上的洁癖和厌恶令他反胃恶心,两种矛盾纠缠撕扯,就快要将他残存的理智搅烂了。   邵禹瞥了那个人一眼,虽然嫌疑不大,但从这一刻开始,他需要记住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   魏然的助理迎了过来作势要扶他,“邵总,你还好吧?”   邵禹退后一步,摆了摆手,“我没事。”   “您是要先离开吗?”小伙在魏然的调教下,挺有眼力价的。   “嗯,”邵禹急速地吞咽,借以缓和无法控制的心跳,“我看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辛苦你们。”   “好,魏总嘱咐过我,您要是想玩就让我帮您安排,您要是累了,我喊司机过来吧,您先坐下等一会儿?”   “不用了,”邵禹已经失去了分析能力,尽快离开是他唯一的诉求,“我叫个车就行了,你们继续。”   “好的,”对方没有阻拦,“我送您下去。”   邵禹顺利地走出包房门口,余下不多还在拼酒唱歌的自己人和客人好像真的把他当做了空气。   送他出来的小伙子走在前边,穿过长长的走廊,就要到达电梯口,酒吧迎宾的服务员帮他们提前按好了下楼的电梯。   突然,侧边一扇门打开,一个人生扑到他身上。“邵总,人家都等你一个晚上了。”   邵禹脑子里轰地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勉强站定,试图将人推开,那人却像没有骨头的胶皮糖似的,越推越往怀里钻。邵禹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看不见,心肝脾肺一起叫嚣着让他接受沉沦,从而浇灭几乎要把活人烤干了的欲HUO。   而他自己的员工和酒吧的工作人员看到这一幕,纷纷低下头去。也是,在这样的环境和场景之下,大家心照不宣,即便不是心怀不轨,也没人会瞎掺和。   邵禹耳边嗡嗡鸣叫,时断时续,心火欲火沸腾,他垂死挣扎,一脚将人踹开,“滚!”他恍惚中一把扯住路过的人,“今晚就你了。”   对方愕然一顿,身后有人赶过来,“老板,不好意思,他已经有安排了,您看看,我帮您再挑一个顺眼的?”   邵禹口干舌燥,“我不要,就他了,我给三倍的费用,带他出去。”   “老板,这不合规矩,有人等着他呢。”贺恺的人虽然身经百战,但也不能得罪客人,尤其是这一层的VIP。   “我跟你下去找对方商量。”邵禹几近胡搅蛮缠,倒真像是被酒精和药物摧毁了全部的理智和体面。暗处有没有闪光灯,他根本顾不上,再说这种程度的拉扯,顶多算是花边新闻。   他推了一把被他拦下的男孩,“走,带我过去。”   男孩往后看了一眼,贺恺的随从朝他点了点头。如果是客人之间出现争风吃醋的矛盾,他们是不敢闹到贺恺跟前的,一定是想方设法地两全其美地解决。但贺恺瞧着吊儿郎当,管理烟花地界却是雷霆手段,这种情况下,没人敢越俎代庖。是老板让着客人,还是客人让老板,就由他们自己抉择吧。一旦自作主张处理得不好,反而吃不了兜着走。   四个人下了电梯,那三个人往雅座的位置走,邵禹没跟着。楼下环境光怪陆离震耳欲聋,邵禹正打算趁乱逃出去,而他实际上也确实成功地走到了一半。蓦地有两个人迎着他往这边挤,乍看也不一定是朝向他,但邵禹有很不好的预感。他一个激灵,一身的冷汗和鸡皮疙瘩让他陡然清醒,他转身就快步走向适才三个人的方向。   他原本只是打算制造矛盾拖延时间,今天的事不能闹大,他必须要保住竞标。可当他看清楚点了那男孩的客人是南弋的时候,邵禹大脑里最后一根弦绷断了,他遏制不住地想揍人……杀人。 第27章 我要你   “南弋,真有你的!”   邵禹狠戾地撂下这么一句,随即垂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南弋怔了一秒钟,眉头皱了起来。   被邵禹推到一边的少爷刚要起身,南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离开。贺恺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瞧热闹,也不阻拦。   卡座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南弋攥住邵禹颤抖着的手腕,“你怎么了?”   邵禹沉重的气息吐在耳畔,连重金属的摇滚音乐都压不住,南弋触手部位的体温滚烫。   邵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从嗓子眼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你,带,带我走,不要……让人看见。”   南弋扯过他臂弯的外套,兜脑袋罩上,陡然间的黑暗令感官折磨更加明显。邵禹不由自主地靠向南弋,对方坚实强壮的身体让他短暂地感到安全,却又不满足,想要更多。   “送我们去医院。”南弋对贺恺道。   “不用吧?”贺恺一脸的不怀好意,“我看也就是点助兴的东西,”他好奇地审视南弋,“正好是你的菜啊。”   “一边儿去,”南弋窝火,“他不是自愿的,你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欸,”贺恺不乐意了,“他着了别人的道儿关我地方什么事?”   “不去医院。”邵禹艰难地打断,“不能去。”   南弋劝说,“你心率太快……”   邵禹抓着南弋的手使劲攥了攥,“带我回家。”   南弋把人搀扶着站起来,再次确认了一下他的心率,贺恺在一旁加油添醋,“看样子像是普通的,要是烈性药,他早把自己就地扒GUAGN了,哪还忍得了?”   “你闭嘴吧!”南弋把人往贺恺那边推了推,“帮我扶着点儿,你开车,别让人拍到。”   贺恺嫌弃地躲,“干嘛,你一个人整不动啊?”   南弋没好气,“我腰不好。”   贺恺半信半疑,邵禹到底是将近一米九的成年男人,他搭了把手。“我给你派个司机得了。”他倒不是在南弋面前还得端着架子,只不过照这个情形,两人一会儿车上老实不了,他没有听兄弟墙角的爱好。   “不用别人,往外走,你挡着点儿。”南弋架着人向外推。   “靠,又不是什么明星,就算……”他吐槽一半闭上了嘴巴。   贺恺朝保镖们使了个眼色,几个高大威猛的壮汉训练有素地护着他们开路,直接下到停车场。贺恺帮南弋把人卸到商务车后座,自己任劳任怨地开车。   “去哪?”他问。   南弋虽说刚去过邵禹的公寓,但大晚上的他根本没记路,只能说:“我家。”   “嘶,你放手。”邵禹一路上不老实的手还在摸挲。   他扯下对方脑袋上的衣服,“你看清楚,邵禹,你知道我是谁吗?”   “南弋……你是南弋。”骤然增加的光线和空气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邵禹失控地撞上去,牙齿磕破了唇舌,不够,还不够。   这基本上不算是吻,邵禹像一只叼着猎物的野兽,不知道从何处下口,莽撞又无助。   南弋懵了好一会儿,才握住他的肩膀,轻轻推开。   “邵禹,你清醒一点儿。”他舔着唇角的血渍,无奈道。   贺恺在后视镜里正瞧得津津有味,南弋横他一眼,“好好开车。”   他需要使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邵禹再次靠过来,邵禹的目光没有焦点,雾蒙蒙的一片,泛着急切和委屈。“给我,给我……”他喃声请求着。   “邵禹,看清楚,我是南弋,你……”   邵禹猛地一挣,再次贴上来,他将南弋搂得恨不能嵌入他火烧火燎的身体里,湿淋淋血糊糊的嘴唇在南弋脖颈处挨挨蹭蹭。南弋无处可放的手被他抓住,带着就往自己斗志昂扬的地方触碰。   “南弋,我知道你是南弋,给我吧,我要你……”   南弋无奈至极地抽开手,徒劳地安抚,“等等,你再忍一下就好了,很快到家……欸,我艹!”   随着贺恺一脚油门又一脚刹车,车身狠命地一晃,邵禹脑袋咣地一声撞在车后座玻璃上,霎时没了动静。   “你干嘛?”南弋扶起邵禹看了看,应该是被磕晕了,没什么大事,转头责备贺恺。”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开车是闹着玩的吗?”   “我让他消停一会儿。”贺恺语气不善,“我刚整明白,弄了半天这小子是想上你,你还哄着,你现在怎么堕落成这样子了?就算是姓肖的……”   “Shut up!”南弋真火了,“你说什么呢,他现在不清醒,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   贺恺向后瞥了一眼,南弋好像真的生气了,他有许多年没见过这人发火。贺恺讪讪地转移话题,“你刚刚说你的腰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南弋接了贺恺的台阶,“他太沉了,我诓你的。”   “切!”贺恺仍旧没信。   医院区域离酒吧不是很远,过了堵车的时间段,折腾这一大圈也到了。贺恺的车根本开不进南弋租住的小区,他骂骂咧咧地下车,不情不愿地帮着南弋把邵禹扶上楼。这家伙还算争气,这一段路上迷迷糊糊哼唧了两声,没彻底醒过来,也没找事儿。   南弋开门,让贺恺帮他直接将邵禹抬进浴缸里。南弋长吐出一口憋着的气,自己站直缓了缓,继续指使贺恺,“你去对面医院急诊外科找小刘大夫,给我拿一盒纳洛酮备用,我现在给大夫打电话。”   “艹,我欠他的啊?”贺恺反抗。   “要不你留下来看着他,我很快回来。”   “得得得,算了吧。”贺恺可没南弋的好心加耐心,邵禹要是跟他耍赖,他控制不了自己会不会把人按水里淹死。   贺大少爷勉为其难地出门,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出声叮嘱:“你可别心软,别惯着他。”他不是纯GAY,对上下的问题还持有保守的大男子主义的偏见。况且,他知道南弋以前就是1,从身材到各方面,没有让人压的道理。   “快去吧,我服了你了。”南弋简直无言以对。   一会儿没看住,邵禹已经从浴缸里站起来。南弋赶紧走过去,打开喷头,将冰凉的水浇在他身上。邵禹浑身战栗,却没有动,任由南弋从上到下地浇灌。然而,物理降温治标不治本。他体温倒是下来了,可勃发的欲wang昂然坚挺。邵禹整个人如落汤鸡一般,执着地往南弋身上靠,“我好难受,要烧着了,南弋,你帮帮我。”他毫无章法地CENG着,很快将南弋也燎着了火。   “我真是醉了!”南医生欲哭无泪破罐子破摔,大手蓦地将邵禹神采奕奕的玩意一拢,小邵总登时被失了定身咒一般,僵住了。随后,一波又一波从未体会过的异样KUAI感排山倒海袭来,他宛如暴风雨中停泊在港口的扁舟,任凭惊涛骇浪拍打起伏,于俯仰跌宕之中,体会极致的危险与快乐。而拴住他不至于被沉沦摧毁的,则是一股拧不断的绳索。   南弋会抓住他的,这一根深蒂固的认知,扎根在邵禹浮浮沉沉的神识中。   待到发xie过三轮之后,别说邵禹瘫软地跌坐在浴缸里,南弋也呼哧带喘疲惫不堪。他判断药效散得差不多了,趁邵禹还没彻底昏沉地睡过去,赶紧连哄带骗地把人捞出来,擦干净塞到床上被子里。   南弋跟打仗似的,自己囫囵冲了两下,换了套衣服。他着急忙慌地跑回邵禹床边,人家可好,睡得又快又沉。南弋往自己不可言说的部位瞥了两眼,简直是存天理灭人欲,他连骂脏字的力气与心思也没有了。   贺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记得南弋大门的密码。他把药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自行离开。南弋也懒得去想这人听到了什么,他在贺恺面前没什么顾忌。   他索性任由欲望自生自灭,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哎呦,”贺少爷拿腔拿调,“这么快,是你不行还是他不行啊?”   南弋不搭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他?”之前情况又急又乱,南弋来不及细咂摸。贺恺话里话外的意思和对邵禹的态度,并不像纯粹的陌生人。不然按他的脾气,南弋不解释清楚这人是谁,贺恺不会放心让他单独面对这种情况。贺大少爷瞅着没心没肺似的,其实对兄弟,尤其对南弋,非常上心靠谱。   “认识肯定是认识,但也算不上熟识。”贺恺没必要隐瞒,“估计他没认出我来,你要是跟他有下一步的话,今晚的事儿你说还是不说跟我通个气儿,我配合。”   “嗯,”南弋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再说吧。”   “你不是戒烟了吗?”贺恺的耳朵不是一般灵敏。   “你管我那么多?”   “艹,过河拆桥啊你。那我刚刚发你邮箱的东西你别看,删了。”贺恺翻脸。   南弋吐了一口烟圈,“你发什么了?”   “今晚的监控,”贺恺气哼哼,“我排查过了,不是我们这儿出的问题,别被他赖上。被谁算计的,他自己分析着看吧。”   南弋轻叹了一息,“你们既然认识,他过后会跟你要的,我就不掺和了。谢了。”   “你跟我说谢?”贺恺不依不饶,“你替他谢我,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他怎么搭上你的?”贺恺还是没忍住,质问三连。   南弋反问他,“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就是普通认识的人,有点商业上的合作,也算是学弟,我俩读过同一个EMBA班。”   “他,”南弋迟疑了片刻,“不是富二代?”邵禹给他最初的感觉就应该是一个顺风顺水的富家子弟,后来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但他没有调查别人的习惯。   贺恺一听更急了,“你什么都不了解就把人家带回家里,我以为你们俩有什么呢。”   南弋轻笑了一声,“你跟我说说,我不就了解了。” 第28章 他对我太好了   南弋轻笑,“你跟我说说,我不就了解了。”   贺恺最受不了他这种万事不上心的态度,但他拿南弋没办法。这人瞧上去好像什么都看得开不在乎,没心没肺铜墙铁壁似的。从来都是他照顾身边的人,自己的事,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当初肖继明那兔崽子几次三番拿刀捅他心窝,南弋没对第三个人说他一个不字。但贺恺能够感受到南弋心底的痛苦,在国外看似放纵的生活,其实是对所谓的感情怕了没信心了。他宁愿南弋继续恣意快活无牵无挂,但他有预感,南弋和邵禹之间绝不是暧昧或者炮友那么简单。   贺恺妥协,“你不清楚也正常,十年前我回国的时候,你还在苦逼地泡实验室呢。那时候邵家也算数得上号的高门,这小子虽然妈死得早,但爹还算靠谱,娶了后妈也没生一堆弟弟妹妹。可惜到了十几岁,他爹也死了,剩下他跟后妈,在打遗产官司的时候被人欺负暗算,据说几次差点儿没命。后来,自己还算争气,把个破烂底子的公司倒腾上市了,也不容易。大概就这些吧,他们纯商人出身的,跟咱们不算一个圈子。”   南弋半晌没吭声。   贺恺警惕,“我跟你说,你别同情心瞎泛滥,人家现在是圈子里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过得好着呢。”南弋这个人外表看着糙汉子一枚,实际上最容易心软。而心软怜悯一个人,对他来说,很可能就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我也不是反对你再找一个的意思,邵禹这人私生活方面挺干净的,但是……总之你别犯傻……”   南弋没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太晚了,不跟你说废话了,挂了。”他碾灭了手里的烟头,又点燃了一根。   遥远天际的月影在缥缈的烟雾中隐隐约约,大约不久之后,即将被初升的朝阳取代。   邵禹睁眼的时候,目之所及正是南弋出租房卧室的天花板。他茫然四顾片刻,昨晚的记忆山呼海啸一般砸过来。邵禹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埋进去,陡然发现他居然是一丝不挂的……   如果说这辈子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真的妄想原地消失,此时此刻绝对位列榜首。   他是被下了药,不是失忆,所以每一个细节,他都无法忘记。   他一个劲往人家身上挨蹭……   他莽撞不得章法的……初吻……   他没羞没臊没尊严的胡言乱语……   他强迫别人的动作称得上猥亵……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南弋的纵容与无奈,记得那人微扎的胡茬和手掌粗糙的触觉,他耳边重复着南弋帮他之前那声轻轻的叹息。   他唯一忘记的是南弋的表情,或者说不是忘记,而是他根本就被刺激得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起床,他想长眠!   南弋是凌晨进的屋,就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半睡半醒了一会儿。随着清早第一缕霞光笼罩小阳台上的花草果蔬,他也随之起床。   南弋简单地把房间收拾了一下,下楼晨跑,捎了早餐回来,放进锅里盖着保温。他洗了个澡,套上背心短裤。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南弋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嘴唇肿胀和裂开的伤口。   “嘶……”被牙膏渍得生疼,他笑骂,“属狗的吗?”   南弋拾掇了一圈回到客厅,才六点多钟。他没有邵禹细心,今早才想起来把衣服放进洗衣机。他这里没有烘干功能的高级机器,衣服肯定是穿不了了。这么早打电话不太礼貌,他发了个信息给邵禹的秘书。   虽然不了解事件的前因后果,但他GET到了邵禹不打算声张,最好能有个合理的际遇掩盖过去的态度。他让秘书来送衣服,恰好帮他弥补上了证据链的最后一环。   谢秘书反应迅速,收到信息之后半个小时,便送来了邵禹全套的备用衣服。   南弋等到房间里有轻微的响动,敲了敲门,“洗漱的东西在卫生间,衣服给你放门口了,我联系你秘书送来的,擅自做主了,抱歉。厨房锅里有早饭,我先去上班,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其实他今天夜班,早上无班可上。但考虑到小邵总的面子问题,南医生决定再下楼溜个弯儿。   南弋的关门声音很重,清晰地砸在耳畔。邵禹把蒙在脑袋上的被拽下来,喘了一口气,又喘了一口。宛如露出水面的鱼,短暂的如释重负,随之而来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失落。   不过,他没有时间矫情。邵禹匆忙起身,简单洗漱冲了个澡,换上衣服。他原本打算直接走,早上谢丹丹给他手机发了信息,问他上午的日程要不要取消,他回复顺延一个小时,一切照常。算上堵车的时间,富余不多。   邵禹走到门口,刚要换鞋,又退了回来。   他来到厨房,掀开电饭煲的盖子,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把早餐摊的塑料袋拎出来。就算没什么食欲,浪费总是不好的。何况人家特意下楼给他买的,对他这么好,他不领情也太打脸了。邵禹三下五除二把南弋留的早餐扫荡精光,收拾了餐盒带出去。临出门之前,还绕到阳台,特意瞅了两眼已经顺着栏杆爬上去的佛手瓜藤蔓。   谢丹丹安排了司机来接他,今早在公司值班的正好是最健谈的刘师傅,不是邵禹专用的司机。   邵禹按照司机发给他的定位往外走了两条街,上了车。   “邵总,实在是不好意思,”刘师傅解释道,“这个地方路太窄了,咱们的车进不去。”   “没事儿,”邵禹在商务车后排打开手机处理信息,漫不经心道:“我平时停得比你还远。”   “哦,您常来啊?这附近是咱们市里最大最专业的医院,可不好停车了。”   “是啊,”邵禹放下手机,主动解释:“我朋友住在这儿附近,每次来找他的时候我也很头疼,没办法……等等,停一下。”   “邵总,这边停车挡路。”   “停两分钟。”邵禹看到南弋在几十米外的小摊子旁边,穿着背心裤头,正蹲在地上跟一个小男孩玩纸牌。   “你输啦,叔叔你好笨啊。”小朋友兴奋地大叫。南弋半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邵禹能够猜到他一定在无奈又有点宠溺地笑。   后边陆续有车过来,一个劲地按喇叭,刘师傅敢怒不敢言。   “走吧。”邵禹终于发话。   什么上班?骗鬼啊!邵总腹诽。   到了办公室,谢丹丹在门口拦住他,“邵总,魏副总早上来找过你。”   “几点?”邵禹问。   “一个小时之前打过电话,刚刚又上来了一趟。”   “嗯,那让他现在过来吧。”邵禹不动声色。从内心来说,他不愿意轻易怀疑身边任何一个人。而且,昨天的确是他自己不小心,客观分析,几十个人来来往往的,买通合作伙伴中的一个小人物或者是酒吧的服务员,要比收买他身边的人难度低得多。总之,在获得确切证据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魏然敲了两下门,直接推门进来。   “你昨天什么时候走的,没事吧,打电话怎么一直不接还关机了?”魏副总连珠炮似的地发问。   邵禹耸了耸肩,“遇到了个熟人,就先走了。”   魏然坐下来,歪头打量他,“熟人?那种地方你也能遇到熟人?”   “咳咳,”邵禹顿了顿,表情略微有一点点不自然道,“那种地方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啊。”   魏然瞪大了眼睛,“邵禹,你怎么回事,有情况啊?”   “你正经点儿,”邵禹打断他,“在公司呢,说正事,昨天小日本玩得怎么样?”   魏然倒也没追问,只是给了邵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翘着二郎腿得意道,“还能怎么样,必须是喜出望外啊,玩得都是他们在国内都不一定见过的鲜货。一个个的,现在还没走呢,昨晚就跟我表态了,合同范围内加一场技术支持,下半年新专利下来,优先保证我们的利益。”   邵禹有点儿走神,贺恺的场子他是知道的,开业的时候送过花篮办过卡。后来,公司招待方面的安排都是魏然负责,他没关注过。直到昨晚,他才弄明白,那里一楼和二楼是正常的高端GAY吧,楼上则另有乾坤。现在问题是,南弋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又了不了解这些弯弯绕绕。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昨晚在卡座偶遇的时候,那两个男孩……是南弋点的???   “邵总,邵禹?”魏然叫他。   “嗯,”邵禹应了一声,“口头约定不作数,走之前让他们把意向协议签了。”   “行,没别的事儿我先下楼了,一会儿不是还有例会吗?”魏然站了起来。   邵禹打开桌上的文件,朝他摆了摆手。   魏然打开门,又关上,回头道:“我说,你怎么好像心不在肝的,不是昨晚被人下什么迷魂药了吧?”   邵禹手中刚刚拿起的笔尖一顿,“走走走,我花年薪养你不是让你来八卦的。”   “切,我不是好奇嘛,还以为万年铁疙瘩要发芽了呢。”魏然边吐槽边关上了房门。   邵禹把笔搁到桌上,他的电话震动了一下。早上他联系了贺恺,请他帮忙。贺恺动作很快,把他需要的视频发了过来。   “不是我的人,我排查过了。你有疑问,随时可以亲自过来。”贺恺另外给他发了一条。   邵禹想了想,回复,“师兄,不必了,改天当面道谢。”贺恺的为人和段位他大致了解,算计他的人无非邵琦那边或是公司目前手头项目的竞争对手,跟贺恺不是一个圈层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问题还是出现在内部。   邵禹把视频快进扫了一遍,有二楼走廊的部分影像和门口的可疑车辆。酒吧内部,包括包间里头,涉及客人的画面删除了。都是敞开门做生意的,邵禹可以理解。他没看出什么,直接打包发给了调查公司。   邵禹起身,到楼下的大会议室开会。今天是中层的季度汇报,之前文字版本的他已经批示过了,出席旁听不过以示重视。但邵禹发现他很难集中精力,听着听着,大脑便不受控制地走神了。销售部主管展示的PPT上的数字连成一片,恰似昨夜连绵不绝浇在身上的水流……STOP!   他烦躁地翻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起了朋友圈。原本在台上侃侃而谈的销售主管心凉半截,下半段说得战战兢兢。   邵禹刷到吴乐乐昨晚发了一条,“新生活,我来了。”下边标注的定位,正好是那间酒吧。   他破天荒回了一句评论,“这地方……”   吴乐乐秒回,“邵总,你好不好意思,把我的人拐走了!”   邵禹心尖一跳,回了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吴乐乐:“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南哥来陪我,你做人不讲究啊。”   邵禹都没意识到他唇角勾起了弧度,销售总监在台上偷偷松了一口气。   邵总把手机扣到桌面上,又翻开。自己昨天算是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南弋早上还假装去上班,这么体贴,他怎么能因为难为情就当缩头乌龟?   邵禹斟词酌句,发了一条,“昨晚的事非常抱歉,你最近哪天有空,我见面解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29章 选我   如果说南弋是故意晾着邵禹,不回他信息,那着实冤枉。他今天虽然没上班,但是被医大那边的项目负责人一个电话叫了过去,大家头脑风暴一直到下午,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信息的事儿,他压根再没想起来。   不过,要说他一点儿责任没有,也不是。第一时间收到的时候,他其实可以说点什么的。   可是,说什么好呢?   违心地回答“没关系”还是“不客气”?明明就是有关系,南弋不习惯骗自己,他对邵禹有反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欲望。他心知肚明,不是那种纯粹的ROU欲。就像是小火炖煮的高汤,在不知不觉中快要熬干了才意识到。昨晚的克制,实在是勉为其难,挺考验意志力的。这种事情,不能去想,越想越欲罢不能,反而泥足深陷。所以,他下午从医大回来,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办公室。虽然不是他值班,但院里接下来的几项对外交流活动还有不少需要对接的地方。   他刚到房间不久,就是交接班时间,来上夜班的吴乐乐过来敲门。   “南哥,”他探了一个脑袋进来,“方便八个卦不?”昨晚,邵禹从楼上下来向外走的时候,正好路过他身侧,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人又转头回去。彼时,吴乐乐正和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儿聊得投机,就没跟上去看热闹。不大一会儿,他又见南弋和贺恺把邵禹架了出去。   “不方便。”南弋头也没抬地敷衍他。   吴同学哪是这么好打发的,闻言反而钻了进来,随手带上房门。   “哥,你今天不值班吧?”   南弋转头瞥他一眼,“有话就说,少绕圈子。”   吴乐乐很听话,“我昨晚看到邵禹了。”   南弋捏了捏太阳穴,“偶遇,他遇到点麻烦。”   “你带他走的?”吴乐乐话里有话,“我他看好像喝多了,俗话说……”   “打住,”南弋抬手制止他说下去,“我不是你那个年龄,干柴烈火的,我岁数大了,慢热。”   “你少来,”吴乐乐瘪嘴,“南哥,我看你是深藏不露。一般第一次去那种地方的人多多少都会露怯,哪像你,简直如鱼得水似的。”   南弋被他整笑了,“我就坐那说了几句话,如什么鱼了?”   吴乐乐老神在在,“我说的就是一种感觉,你可骗不了我。”   “嗯,你火眼金睛行了吧?”南弋还击,“看样你昨晚不虚此行。”   吴乐乐大方承认,“算是吧,没什么实际进展,我也不是那种猴急的人。不过,昨晚有个小孩儿聊着不错,我们留了联系方式。”吴乐乐拖过南弋对面的椅子坐下,侃侃而谈,“南哥,去那里的人我觉得无非两种,要么找精神寄托,要么解决生理需求。我之前也没想好,我上一次出去玩都得追溯到还没成年的时候。我上学早两年,从高二开始追了陈旭五年,在一起六年,他特别排斥,所以正式在一起之后,我早就忘了酒吧什么样了。前两天,我以为自己走不出去了,每天在家里只要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是各种没出息的回忆。但昨晚没有,我回家倒头就睡了,根本没工夫一点儿乱七八糟的。”吴乐乐吐了吐舌头,“南哥,你说,是不是我骨子里也挺渣的?”   南弋表情认真了几分,“你没出轨,也没劈腿,分手之后给自己找一点快速恢复的途径,只要双方你情我愿,不存在欺骗,就算不上‘渣’吧?”   吴乐乐狡黠眨眼,“哥,那你是哪一种?”   “什么哪一种?”南弋没反应过来。   吴乐乐俏皮地挑眉,他不信昨晚南弋和邵禹之间没发生什么。都是成年人,有些东西,欲盖弥彰。   哦,南弋想起来了,他刚才说的精神寄托OR生理需求。   南弋无奈地清了清嗓子,“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赶紧上夜班去。”   吴乐乐不干了,“南哥,有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我刚才可是跟你没藏着掖着,掏心掏肺的。”   南弋无辜,“我什么都没打听。”   吴乐乐被他噎得没话,的确是自己主动嘚啵嘚啵的。他也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南弋产生了兄长般的信任。他不是非要打听人家的私事,只是和南弋越接触得多,反倒打破了一些最初的印象,这人在热心温柔平易近人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表象之下,似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距离感。   吴乐乐顿了几秒钟,跟没事儿人似的凑近过来,“南哥,你发现没有,你的态度变了?”   南弋警惕地往后撤了撤,“没发现。”   吴乐乐神秘莫测地扔下一句,“之前我问你,你都是直接否认。”   南弋还来不及反驳,吴乐乐狗撵兔子一般自己先撤了,“我到点接班了,主任再见。”   “欸……”南弋一个字堵在肺管子上,半晌哭笑不得。   他又处理了几封往来邮件,正好到时间与英国那边的同行进行视频会议。结束之后,窗外已然月上柳梢头。南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换下白大褂,溜达着去食堂随便吃了一口就回家。他走进浴室,明明还是自己家里几平方米的空间,东西摆放整齐,打扫干净,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可他就是不自在,脑袋里走马灯似的全是少儿不宜的片段。   南弋匆忙冲了个凉水澡,却无法浇灭积聚在身体里本能的欲火。粗暴舞弄了一阵,欲望缴械,但心火难消。   “真是艹蛋透了!”南医生忍不住爆了粗口。他也不是什么纯情少年,居然被小儿科的摸摸蹭蹭搞得春心荡漾。说出去,他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南弋胡乱擦干净,去柜子里挑了一套骚包的麻质衬衫加修身西装裤,抓了抓头发,揣着手机出门。这次他学乖了,提前报备。所以,他刚坐到吧台没多长时间,就见贺恺懒散地从楼梯下来,身后跟着吃饭的时候带着的那个叫小玉的男孩。   贺恺安排人把小玉送走,他径直走到南弋旁边坐下,吧台的调酒师一愣,他还没见过老板在这里招呼客人。   一连几首慢摇舞曲结束,切换音乐的空档,稍微安静了一点。   贺恺往南弋手边一扫,不虞道:“怎么不去里边坐,喝这么low的酒,就见不得我挣钱怎么着?”   南弋手指把玩着酒杯,还是一贯慢条斯理的语气,“这里人多机会多。”   贺恺不以为然,“那你刚刚干嘛把旁边的人赶走?”   南弋瞥他,“我也不是饥不择食,是个人就行吧?”刚才过来那位,话还没说两句,就往他胸肌上边靠。   贺恺兴师问罪,“那你跟我说说,你现在到底要找什么样的?送到嘴边的大餐你不吃,来这儿挑肥拣瘦,什么毛病?”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贺恺一脸的不可思议,“出门之前不照照镜子吗?你额头上明明白白写着:欲求不满。”   “靠!”南弋推了他一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贺恺让调酒师给他拿了瓶苏打水,“今早邵禹联系我了,我给他发了视频,但没有昨晚给你的那么详细。”本来以为送南弋个大礼包,让他用来哄人。   南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要是完全指望你提供的线索,那他被人算计得不冤。”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贺恺皱眉,“那小子从长相到身材完全是你的菜,你不会真的有什么隐疾吧?”   “滚!”南弋叱他,“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昨天不是你把人磕晕了吗?”贺恺虽然曾经跟他好到穿一条裤子,但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而且大家七八年天各一方,也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懂得分寸感。   贺恺直言不讳,“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还对姓肖的贼心不死?”实际上,他不在意南弋是睡邵禹还是睡吴乐乐,他是怕南弋一时心软吃回头草。肖继明那个孙子惯会装可怜博同情,南弋最吃这一套。   南弋愣怔了片刻,无奈加无语。他反问,“我就这么贱?”   “你要是心里没鬼,会这么磨磨唧唧?”   南弋自省,他好像真的心里有鬼,但他确认跟肖继明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他叹了口气,“我不是十八二十的时候了。”   贺恺翻白眼儿,“你快三十那年他还涮你一回呢。”   南弋乐了,“对,我蠢,我认,但我总不至于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三次吧?而且,当初在国外的时候,我放纵过一段时间,”南弋把目光投向灯红酒绿的舞台,“也不能把账都算在他头上。失恋是一方面原因,但是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迷茫与发泄吧。”南弋收回视线,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恺儿,你想象不到,从平静的校园陡然进入战场,每天都见到死亡,非正常死亡,那种紧绷和压力……我一度高估了我自己。”   贺恺默了片刻,“让你不听我的话,早点儿回来不就好了?”   南弋摇了摇头,“我没后悔,走了一段弯路而已,谁规定人生的路得是笔直的?”   “真跟他没关系?”贺恺操碎了老父亲的心。   南弋笑着点头,“早翻篇了,你对我有点信心行不行?”   “行,”贺恺利索起身,“我让地方,别挡你的桃花。”   贺恺前脚刚走,随后坐下来一个男人,朝南弋举了举杯,“我观察了一会儿,你们不是一对吧?”   南弋打眼瞅了瞅,对方长得中规中矩,不讨厌,“嗯,我一个人。”   “一起喝一杯?”来人谈吐大方,“我姓赵,是大学老师。”   “好。”   “怎么称呼?”   “南弋,南方的南,游弋的弋。”   “赵清华,我爸我妈大概是对我给予厚望,可惜我理科拖后腿,考不上他们的梦中情校。”这位大学老师很健谈。   “能在大学里当老师,也差不到哪去。”南弋也不是刻薄的人。   “我在学校里教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能看出来吗?”   南弋一诧,“还真看不出来。”   赵老师无辜地摊开手,“大部分人的经验主义也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提到我们学院,脑子里反应出来的都是头发稀疏的老学究。”   “哈,”南弋被他逗笑了,“老学究也不一定头发稀疏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好一会儿,赵清华主动请南弋喝了两杯酒。在贺恺的地盘,南弋不用顾忌,心态颇为放松。微醺状态之下,谈兴渐浓。   赵清华主动提议,“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喝两杯,这里有点吵。”   南弋想了想:“也好。”他对这个人不反感,接触一下无伤大雅。   “不行!”   南弋的回答被一声拒绝压住了,“他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邵禹强势握住南弋手腕,把人拽到自己身后。 第30章 这算不算争风吃醋?   邵禹下午提前从公司离开,联系了私人诊所,做了全面检查。昨晚下手的人大抵只是想制造丑闻,并没有多大的胆子,血液中检测不到什么明显的药物残留。   邵禹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不断翻看手机。如果他早上没有偶遇在弄堂逗孩子的南弋,他还可以找个借口,人家是工作时间看不到信息。   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南弋对他的纵容与照顾,以及一系列的善解人意,大约只是基于本身温和不懂拒绝的性格使然。完全不是他自以为是的偏爱或是纵容,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邵禹体验了一把坐过山车似的情绪起伏,上天入地一落千丈。   有些事,一旦换个心态去琢磨,便会产生迥异的结果。那些他所谓的勾搭与主动,大概率也是他在自作多情。如果是这样的话,再重温昨晚的意外,活脱脱就是一场荒诞丑陋的闹剧。换做是他的话,一定没有南弋那么好的教养。被人上下其手,语言动作骚扰,不扔下车也绝不会带回家。   所以,现在让人家回他什么呢?没把他的联系方式删除已经算是大度,可能南弋就做不出主动删除别人的事吧。   好,这样也好。反正林雨辰也快要回来了,他再这么拖泥带水的,惹出麻烦对谁都不好。明天他就让谢丹丹联系南弋,提前给人家把账结了,结束协议,省得自取其辱。至于迫切需要丰富某个方面经验的问题,难道就不能换个人?   邵禹拿到检查结果之后,开车回了老宅。   陈妈看门看到是他,惊喜道:“少爷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老太婆吃的清淡,不合你的口味啊。我赶紧再去……”   “您别麻烦,”邵禹制止,“我最近应酬多,油腻的吃够了,就想您那口清粥榨菜呢。”   “那敢情好,我去把粥给你热一下。”   陈妈进厨房忙活,正在客厅插花的白翎放下手里的东西,打量了他两眼。   “不是被人退货了吧?”   邵禹心里咯噔一下,嘴上逞强,“怎么可能,都是我及时止损好不好?”   “真被甩了?”白翎压根不给他面子。   邵禹头疼,“当然没有了,难得下班早,回家看看,你怎么疑神疑鬼的?”   白翎不相信地审视他,“下班早干嘛不去约会,我们俩老太太有什么好看的?”   邵禹啼笑皆非,“别说我们还不算正式交往,就算我谈了恋爱,也得回家吧。人家都怕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白女士,你怎么心这么大啊?”   白翎哼了一声,“我怕你娶不上媳妇。”   邵禹拿起桌上的葡萄扔进嘴里两颗,不着调地回答:“这是肯定的啊,我不喜欢女人,这辈子改不了了,你知道的。”   “男人也没见你领回来一个。”   “我也是有要求的好不好,不能阿猫阿狗的随便带回来吧?”   “有条件好的,你倒是把握住啊。”白翎的指向性很明显。   邵禹起身,把椅子往客厅中间带了带,随性地跨坐到上边,在离白翎不远的地方欣赏她插花。邵禹有些困惑地问道,“白女士,我有个问题,以往你亲自挑选的相亲对象我看不上,也没见你不依不饶的。这个南弋你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就值得另眼相看?”   白翎再次放下手里的花束,不小心被玫瑰的刺扎了一下,她用手指捻住伤口,绕过邵禹的疑问,她说,“那你跟我说说,你理想中的另一半应该是什么样的?”   邵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没想过。”他这一句倒不是故意敷衍,是实话。他在遭遇车祸的那一年,林雨辰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束,别说他本身就喜欢同性,即便不是恐怕也有可能自动自觉地掰弯自己。有这样一个模版在,他不用思考这个问题。考虑到白翎的情绪,他只说了一半实话。   白翎道没有很意外,她只是深深地吐了口气,“邵禹,有些话题我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跟你谈太多。”   “你又来了,你没资格谁有?”邵禹不喜欢她这么说。   “不是那个意思,做你妈我当然有资格,你是我养的,”白翎淡淡地瞥他一眼,娓娓道:“我是说感情方面的事。你爸是我的初恋,我们算是一见钟情,他对我挺好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们结婚之后有很多矛盾,但是不到两年他就出事了,所以很难说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我们能不能一直走下去。从恋爱经验上来说,我比你强不了多少。可这些年,咱们经历了太多高低起伏,我也总在琢磨这件事。伴侣也好,朋友也罢,一见钟情也就是所谓的眼缘很重要,但那些只是表面的肤浅的东西,”白翎眼中泛起薄薄的水雾,“没能让你有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我很愧疚……”白翎抬手阻止邵禹打断她的话,“你听我说完,生病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去想去提这些事,今天既然开了个头,你就给点儿耐心听我说下去。”   邵禹还有什么好说的,坐正了身姿,点了点头。   白翎说:“我特别特别希望你三十岁之后的人生能够幸福顺遂,但那已经是我力所不及的事情。我也认同,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人不该把自己对生活的渴望全部投射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小禹,你是一个足够独立足够坚强的人,可正是因为这样,你有时候又过于理性和固执,把自己框住了。那种找到相互倚靠的灵魂伴侣的幸福感,我期待你能够获得。但这个人,首先应该是一个三观完善的好人。也就是他身上本身的属性是善良的宽容的,而不是因为与你两情相悦,才表现出人性的美好。他应该有独立的事业、对身边的人友善博爱,即便不做爱人,也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邵禹不得不承认,他听懂了,而在白翎的描绘过程中,他只联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会因为同事的请求便风尘仆仆,会被一个电话叫去车祸现场没日没夜,会在夜半帮老奶奶救狗,会被病人感谢也会被家属误解……会在违背本心帮了他之后还要考虑他矜贵的颜面而让自己一大清早躲出去……   在家里吃过一顿皮蛋瘦肉粥搭配陈妈拿手的酱黄瓜,邵禹胃里满足了,心却没来由地空荡。他原本还打算磨蹭一会儿,却被白翎无情地驱赶,“我们一个老太太一个人病人,八点就要睡了,跟你熬不起,快别耽误我们睡觉。”   被赶出家门的小邵总开车晃荡在都市夜幕下的车水马龙中,漫无目的。他拼命压抑脑海里泛滥成灾的胡思乱想,刻意不让自己去深入思考。他习惯了一切按部就班,他自认为没有打乱他人生规划的必要。   为什么会来到这家酒吧,邵禹给自己的解释是纯属巧合。   当他在吧台那里第一眼就见到南弋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是欣喜与庆幸,好巧,他也在这里。随后,他瞧见南弋和旁边的男人一起拿出手机,看样子是在互相留联系方式。心底唱反调的小人跳出来叫嚣,看吧,他果然在这里,经常来这种酒吧还能是什么目的?   邵禹略一犹豫,两个人已经完成了交接过程,他要阻止也来不及。有什么用呢,挡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他站在原地理智地思忖,他如果走过去,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理由才更顺理成章一些。合同里是有规定,双方协议交往期间不可以与第三者发生情感纠葛,可是也没严苛细致到不允许对方去酒吧等娱乐场所。邵禹腹诽,谢丹丹同志下个月的绩效至少减半。所以,这个由头不成立。他贸然提出来,南弋要是直接顺势说,解除协议好了,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么,还有什么适当的由头呢……   时间不等人,他这边还在琢磨着三思后行,那边两人已经站起来,瞅这形势竟然是要一起离开。邵禹头脑一热,哪还顾得上思前想后,他疾步冲过去,扯住南弋手腕将人拽到身后。   “不行,他不能跟你走,他现在还有另外的选择。”邵禹说得理直气壮。   对面的赵老师对这种情况倒是习以为常,他的视线避开邵禹,望向侧过身子的南弋,问道:“认识的人?”   南弋试图挣开邵禹的钳制,刚动了动手腕,小邵总反而握得更紧。   南弋不喜欢这样的对峙,他朝刚认识的朋友点了点头,“不好意思,今天时机不巧,改天再约。”   “好,等你电话。”赵老师很有风度地回应,抽身而退,全程没有分给邵禹多余的眼神。   邵禹满腔愤懑无处发泄,气鼓鼓地盯着人家离开的背影。   “好了吧,”南弋再次挣动,“放开我。”   邵禹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手,他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有多失态。   “对不起,伤到你了吗?”   南弋抬起手腕给他看,赫然红了一圈,估计过一会儿还要肿起来。   “怎么办,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吧。”邵禹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无地自容。   “不用。”南弋无奈地觑他一眼,回头跟酒保交待了两句话,然后径直朝最里边的卡座走。那是贺恺留给他的,让他一旦有看得上眼的,可以带进去安静地讲话。   南弋大喇喇地先坐下,邵禹闷头跟着。不出两分钟,酒保送来了红花油。邵禹要接,被南弋提前了一步。他把伸出的手收回来,有些讪讪地盯着南弋动作娴熟地给自己涂药酒按摩。   简单处理过后,南弋松弛地倚到沙发靠背上,点了一颗烟。他虚无缥缈的烟雾中,他问,“邵总,您刚才的行为,我可以理解为是在争风吃醋吗?” 第31章 小白兔与大灰狼   卡座位置隐于深处,隐约能听到喧嚣的音乐,不高不低,闹中取静。如果想要说些私密的话语,只要坐得靠近一点,耳语可闻。若是分坐两端,间或有前边的劲爆舞曲传过来,也不至于静谧到尴尬的地步。   邵禹,你是在争风吃醋吗?南弋淡然的语调犹如环绕立体声,抽离于所有杂音之外,重重地砸在邵禹耳畔,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他是吗?   他不是吗?   邵禹口唇开合,他急欲否认,舌头却好似不听话,说不出掩耳盗铃的话来。   南弋状似无意,却把邵禹苦恼无措的表情尽收眼底。   “得了,别说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南弋心软开口道。   邵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仿佛失重一般,一颗心提着没有着力点。   南弋看惯了这人沉稳持重游刃有余的样子,虽然知道不过是纸老虎一只,但也见不得他难堪。   “你把我的朋友赶走了,谁陪我喝酒?”他说。   哼,还朋友呢,谁来这地方交朋友,难道不是猎物吗?邵禹腹诽,却忍着没有吐出口,这话太酸了,岂不坐实他拈酸吃醋?   “我陪你。”邵禹大手一挥招来服务员,开了一瓶定制轩尼诗。他把两只酒杯倒满,放到南弋面前,也不劝酒,跟谁赌气似的,自己先掫了一杯,复又填满。   “等等,”南弋无奈,“没有你这么喝的。”   邵禹放下杯子,他酒量还可以,但容易上脸。一杯酒下去,很快红晕飞颊,秀色可餐。   “你说怎么喝?”他问。   南弋之前在吧台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不少,此刻被邵禹一晃,有些晕。他低下头,缓了缓,温和道:“喝酒是为了烘托沟通的氛围,什么话都不说,喝个什么劲?”   “你要说什么,我奉陪。”邵禹很郑重地回答。   南弋认真地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我们一人问一个问题,正常回答的话就不用喝酒,不想答的话就喝一杯,怎么样?”   邵禹眉头一挑,“你跟刚才那人就是这么聊的?”甫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到底还是问了出来,真掉价。   南弋完全没有借机取笑他的意思,“没有。”南弋简短地回答,“该我问了。”   这就算他问过了一轮?邵禹有点儿懊丧,果然是他缺乏经验。“你问吧。”邵禹悻悻。   “昨晚的事,解决了吗?”南弋盯着他的眼睛慎重地问道。邵禹心尖莫名一跳,他发现自己有点儿打怵直视南弋的瞳孔,他的目光太明澈又太辽阔,让你一时觉得能够一眼望到底,一时又耽溺于其浩瀚无际。邵禹的心头最敏感的一块倏地被拧了一把,慌乱地错开视线。   “不算解决,但我大体有个方向。”邵禹沉声道,“公司最近有个政府的项目在招标,不能出丑闻,所以我暂时也只能被动地按下去。”他再次表达歉意,心态却与今早发短信时天差地别,他说,“昨晚的事,真的非常抱歉,我……”他咽了一口干涩的唾液,硬着头皮,“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做出那样冒犯的行为……”   “没关系,”南弋截了他的话头,“你是被人算计了,药物作用而已,别放在心上。”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揭过了,邵禹感觉自己一腔蛮力撞在棉花堆上,没着没落的。   “该你了。”南弋随意地喝了一口酒,示意邵禹继续。   邵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经常来这个地方吗?”   南弋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是不是在想,怪不得这家伙住那么小的房子,原来挣的那点儿工资都拿来当冤大头了?”   邵禹别扭地转头,“我可没这么说。”   南弋的视线从邵禹侧对着他的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扫过,他拿起桌上的酒,给自己的杯子斟满,干净利索地干了。   邵禹愕然,“你不回答?”   南弋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   “这个问题很难吗?”邵禹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他觉得南弋在耍他。   “我只是合理利用规则。”南弋心平气和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他是真的有点醉了,醉得需要通过不停地喝酒来掩盖心脏过于快速的跳动。   他又干了一杯,轻声道:“第二次。”   “什么?”邵禹被他整懵了。   “我说,”南弋缓慢地,咬字清晰,“我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南弋原本是不想答的,因为这个问题很容易造成误解。他的确是一个经常出入酒吧的,私生活不算单纯的人,他没必要洗白……但他总是忍不住会对邵禹的情绪投降。   “你……”邵禹彻底不会玩了了,陡然吊到半空的小心思,又被稳稳地托了回去。他见南弋又举杯,仓促地起身阻拦,动作太急,蓦地撞到桌角,凭空跌了下去。邵禹赶紧双手一撑,稳住身形,正正悬停在南弋身体正上方的地方。   邵禹心跳如擂鼓,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可他下不了决心到底应该做点什么。他两只手撑在卡座靠背上,膝盖抵着沙发边缘,明明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形姿势,可他却像坚持了许久平板支撑似的,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催使他向下一点,再向下一点。   南弋眨了眨不甚清明的眸子,在一片阴影笼罩下,纵容地阖上了眼帘。   他阖眸的动作,犹如一缕星火,点燃了藏匿的引信,倏地在邵禹浆糊一般的思绪中炸开五彩斑斓的烟花。   邵禹口干舌燥,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南弋蝶翅一般振动的睫毛向下,落在颈项与胸膛之间完美的弧度上。他看到南弋的喉结不规律地吞咽,每一下轻微的滚动都仿佛碾在他一触即发的心弦上。   南弋闭上眼睛之后,感触变得更加清晰。他敏锐地察觉到,邵禹在慎之又慎地靠近,他听到对方与自己同频的快要蹦出喉咙口的心跳。突然,邵禹的动作停滞了。他似乎是换了个姿势,离开了一点。就在南弋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邵禹再次俯下身体。南弋把所有关注点集中在呼吸相闻的方寸之间,等待着他意料之中的吻。   猝不及防地,颈间一紧,邵禹两手抓住他的衣领,规规矩矩地把他解开的扣子全部系上了。   南弋呆愣了一息,旋即闭着眼闷笑出声,笑得忍不住浑身颤抖。   “别动,”邵禹气鼓鼓地,“我忍半天了,刚进门的时候就想给你系上。”   南弋睁开眼眸,面前是邵禹笨拙的动作和色厉内荏的神情。   “唉!”他重重地一叹,怎么这么可爱呢?南弋一把捞住邵禹的脖颈按下来,落实了这个举棋不定的吻。   邵禹大脑一片空白,手脚紧张地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如果说昨晚的吻是药物作用之下的饮鸩止渴,他只感受到了越烧越旺的欲火,那么此刻的吻则是暗室之灯雪中之炭,温暖甘美得令人如坠瑶台仙雾中,似梦似幻。   南弋的吻技很好,邵禹即便没什么经验,也能够分辨出。只不过此时,他无暇他顾。在南弋深深浅浅循序渐进的引导下,他从懵懂中领悟,很快青出于蓝掌握了主动权。南弋纵着他,予取予求。   在这一方遗世独立的小天地中,两人如干柴遇烈火,吻得天昏地暗难舍难分。由欲念到情动,汹涌而炽烈,耳边的呼吸伴着唇角的撕扯,血液里燃烧的热量渗透到每一个震颤的细胞里,手脚四肢好像酥麻了一般却仍旧舍不得松开,直到压榨干了肺腑中最后一丝氧气,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暂且分离。   两人互相撑着大口地喘息,又不约而同地憋不住笑。   “我们……”邵禹有些难以启齿,他以前是不喜欢烟草的味道的,可是刚才他几乎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不能总做被动的那一个,他说,“我们回家吧。”   今晚进到酒吧看到南弋之后,他立即通知了自己最信任的司机开了有格挡的商务车在酒吧门口候命。他没法解释自己的这一行为,他只是下意识地做了,好在南弋也没有在意追问。   他们急切地相拥在后排座椅上,分不清是谁先动作,大概是同时的情难自禁,继续着意犹未尽的吻。又不仅限于亲吻,他们彼此探索着对方的身体。邵禹把手伸进南弋的衬衫里,迫不及待地感受他无数次幻想中的完美的弹性的肌肉手感。他恨不得将自己亲手系上的扣子再全部亲手扯开,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指尖因为比想象中更美好更滚烫的触觉而止不住地战栗。   深吻过后,两人再次濒临窒息。短暂的恢复间隙,南弋轻松地打趣他,“昨天,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邵禹猛地一激灵,烧红的眼眶瞪着南弋。   难道是猜对了?南弋也懵了一瞬。   他试探着问,“你,是第一次?”   邵禹眼中的窘迫羞愤一闪而过,他咬紧了唇角,没有回答。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对于邵禹诚实的默认,南弋在顿觉可爱之余,亦萌生了退缩。他太意外了,他知道邵禹不是乱搞的人,但也的确未曾料到对方会是处男。虽然这也不一定代表什么,但有些冲动的代价有可能是他付不起的。   哪怕,只是有可能。   南弋明白,这种箭在弦上的退却,不仅对自己是巨大的折磨,对邵禹更是无异欺辱。他现在退了,两人之间再无任何可能。   南弋哽着一口郁气,艰涩道:“算了,还是停车,我自己回去吧。”   邵禹即刻退开,故作不在意地将脸转向车外,南弋很难不察觉到他身侧攥紧地不断颤动的双手。   邵禹哑声,“这里不方便叫车,送你回去。” 第32章 准则了解一下   午夜的都市,车水马龙,喧嚣繁华。放眼望去,灯红酒绿的招牌穿插于万家灯火之中,既璀璨又寂寞。他们脱身于声色犬马的场所,车辆驶向住宅的方向,然而却又不是投身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烟火生活。   这种感觉,错位而煎熬。   商务车在主干道上前行了许久,司机驾驶技术娴熟,奈何这是一段拥堵的单行路。径直偏离方向驶出很长一段路,才找到可以调头的路口。一路无言,两个人各怀心事,车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血液暗自沸腾。   邵禹虽然急怒攻心,有一种尊严被踩到地上摩擦的耻辱感,但他毕竟是马上三十岁的成年人,这时候再情绪失控,就太不体面了。所以,他移动到前排座位,保持着视线向外的坐姿。良久,熙熙攘攘的夜景从眼前不断闪烁而过,一帧也未入眼。其实,他大概能够GET到南弋的顾虑所在,他也知道对方属实有些喝多了,他勉强自己极力去理解去压抑……太难了,太特么艹蛋了,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糟心过。就算是被邵琦暗算差点儿没了大半条命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那个时候,他感受到的也只是极端的有针对性的恼怒怨恨,不似此刻这般颜面扫地愤懑抑郁,却又无处宣泄。   南弋坐在后排,也同样不好受。他昨晚就基本上没睡,状态不算好,今晚又来来回回喝了不少。或许也不只是今晚,这种迂回撕扯的矛盾折磨了他很久。他借着酒劲,才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他从一开始,就把邵禹和他以往接触过的P友隔离开来。如果是走肾不走心的同类,完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他压根用不着踟蹰。但他非常清楚,邵禹不是。即便这人表面再装作如何理智冷漠,主动用高高在上的姿态竖起一道又一道纸糊的围墙,也是徒劳。南弋毕竟在年龄与阅历方面足够丰富,能够一眼看穿邵禹色厉内荏的伪装。邵禹绝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恐怕连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他踏出的打破藩篱的这一脚,背后的心里支点到底在哪里。   只是,南弋还是预计得保守了一些,他是真的没想到,邵禹会是第一次。这个意外打得他措手不及,做对方人生中第一次的对象,这个认知的重量压得他头重脚轻,止步不前。   南弋自忖,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顾忌良多的人。人生至今,除了之前徐主任再次提及的,那个他始终下不了决心的选择之外,今晚大抵能排进他犹豫不决之事第二。   南弋从来不忍心给别人难堪,何况是一个他渐生好感的接触对象。   他连对方皱眉的表情和点滴波动的情绪都能够照顾到,又怎么舍得对邵禹此时此刻的落寞视而不见。   邵禹背对着他的笔挺的脊椎将南弋模糊的视线戳得七零八落。   南弋的血液似乎还在被酒精和未褪去的情热灼烧着,他头脑久违地失了清醒分寸。   算了,不管了,就豁出去好了。   在司机停车的这一秒,南弋先开口,“邵禹,对不起,我道歉。”   “用不着,”邵禹没回头,“你下车吧。”   南弋开了个头,后面的话便顺畅多了,“你跟我上去吧。”他预料到了邵禹应该会拒绝,谁能乖乖接受被打一巴掌再塞个甜枣,他混沌的大脑在费力地思索着如何将人哄好。   邵禹猛地回身,目光冷戾,字眼咬得很重,“南弋,你到底清不清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南弋窒了窒,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清明一些,“对不起,我今晚喝得有点多,但我没醉。不是那种醉鬼逞强的说辞,我是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我刚才太意外了,我处理的不好,我道歉。”   邵禹气得七窍生烟,但他不想拒绝,一点儿也不想。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你想太多了吧,难道我……?”还能缠着你不成?   “对,对……哦,不对,”南弋苦笑,“你就别说这些寒碜我了行吗,我自作多情,贼喊捉贼。”   邵禹又别扭地转过头去,“你少来这套,两个大老爷们打嘴上官司没意思。”   南弋热烫的手掌落在邵禹的手腕上,“别说了,做!”   邵禹身体一颤,一字一顿,“你,想,好,了?”   南弋爽朗地笑了,“谁再缩头谁特么的孙子。”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从两条街之外快步往南弋的出租房走。盛夏的夜风拂在身上,带不走丝毫热量,只仿佛煽风点火的手,令人愈加闷热躁动。   经此一轮,两簇心火疯长。   南弋被风一吹,酒醒了三分,步履沉稳地走在前边。邵禹隔着两步距离,闷头跟在身后。原本十分八分的路途,愣是转瞬即至。   南弋刚刚打开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后推了一把,按在墙上,邵禹猛虎扑食一般吻了上来,泄愤似的不管不顾。他吻了几息,又狠狠地咬了一下。   “唔唔……小心眼,唔唔,啊!轻点儿……关门……”南弋又好气又好笑,没舍得咬回去。在邵禹无有章法的狂风暴雨中,南弋本就红肿的手腕被他固定在头顶上,他纵着小狼狗恣意宣泄,两人边吻边退,衣衫零落,一路也顾不上撞翻了什么,噼啪咣当,遍地狼藉。   邵禹将南弋压倒在chuang上,他呼哧地急喘着,撑着最后一缕理智,妥协道,“你来吧。”   南弋乐不可支,却又不敢笑得太明显,免得又戳到小邵总矜贵的自尊。   他挣了挣被捏紧的手腕,指着床头柜的方向,“东西在那里边。”   邵禹只是没有实操经验,理论知识并不匮乏。他略微起身,在抽屉里找出一瓶全新xxx和×××,回到床边,居高临下恶狠狠道,“你倒是工具齐全。”   南弋举手投降,“昨天刚买的,还没开封。”   邵禹冷哼了一声,无力追究,他膨胀得快要爆炸。认命般地将自己砸到床垫上,邵禹磨着臼齿重复,“你来吧。”   南弋俯到他耳畔,“为什么不是你来?”   邵禹羞恼地瞪他,“我没那么多毛病,你经验多你来,我第一次没轻没重,再把你伤着。”   邵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眶烧得通红。南弋心疼了,他揉了揉邵禹的发丝,温和道,“没关系,你慢一点,我帮你。”   邵禹惊异,“你……”到了这一步,箭在弦上,都是男人,这点事儿没必要端着。他有心理准备,南弋看着不像是纯0,所以邵禹没打算矫情。大不了以后一人一回,自己先让着他。   南弋善意的谎言信手拈来,“我不习惯在上边。”   邵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上还是爷们吗?小邵总果断翻身,咬牙切齿,“弄疼你了说话,听到了吗?”   漏更长,解鸳鸯,翻红浪。   这一夜,折腾得声嘶力竭,天翻地覆。南弋最后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哪个节点,睡过去还是昏过去的。他不夸张地论断,这绝对是他这三十四年人生中经历的最激烈最五味杂陈最尴尬但也最难忘的XING事。   客观来讲,邵禹肯定不是什么也不懂,相反的,理论知识算得上丰富,也极端负责任有耐心。加上南弋指导得当,堪称一点就透执行力超强。但架不住三十年处男积攒的能量,一朝爆发,就是头驴也扛不住。南弋绝对算皮糙肉厚抗折腾的类型,饶是如此,也着实拼了半条老命奉陪。   南弋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他的腰断了,实打实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来缓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上手揉了两下,又小幅度动了动,才敢确认,只是运动强度过大的急性腰肌损伤。这搞不搞,真是上了岁数不中用,南弋自嘲地笑了好一会儿。没办法,他的的确确在下边的经验不多。昨晚诓人的时候嘴上跑火车挺顺溜的,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尤其在邵禹认定了是南弋让着他,心怀愧疚反复跟他确认疼不疼,一度反悔想要让他来的时候,南弋一把辛酸泪哭笑不得。   他有些心虚,也有点儿庆幸。南弋缓慢地起身,禁不住喟叹,又闯过一关,原来这事儿他也能做,颇有点儿豁然开朗的意味。   他虽然身上到处酸疼得散了架似的,但身上爽利,没有黏腻的触感,连床单也换过了。他记得昨晚大汗淋漓的感受,应该是被清洗照料过,还给他穿了睡衣。南弋一时有点儿茫然的错位感,自己糙了小半辈子,居然还有这种待遇。   他缓慢起身,去到卫生间洗漱。他这巴掌大的屋子一眼能够望到底,邵禹已经走了。南弋今晚夜班,所以昨天他没定闹钟,起的稍晚,过了上班时间。   南弋正在纠结是自己动手糊弄一顿早饭还是下楼解决,门外响起了输入密码的声响。他新换的防盗门,不过密码昨晚邵禹看他输入过。   南弋诧异地起身,顿住了拉开抽屉拿烟的动作。邵禹开门进来,把硕大一塑料袋的药放到了桌面上。   这,莫不是把药方包圆儿了?   他略微有点儿不自在,这种事后场面他货真价实第一次面对。邵禹抿了抿唇瓣,说道,“昨晚我从你抽屉里翻了一管消炎药膏出来,从外边看,应该是没受伤……”   “那这些是……”南弋好笑地扒拉着塑料袋看,里边不下十几种外用内服的药。   邵禹有些丧气,“就是应个急,我也没跟人家说清楚,总之,你应该懂的吧……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去买。”   “嗯,”南弋点了点头,“谢了。”   邵禹稍稍松了口气,又把另一只手里拎的早饭放到桌面上,“你喝点儿粥吧。”   “好。”南弋坐下,动作尽量自然。   邵禹反应慢了半拍,“是不是得买个垫子?”   南弋喝了两口粥,温和道:“不至于。”餐椅本身是布艺的,比实木椅子软了不少。   气氛稍显凝重,南弋问他,“你不上班吗?”   邵禹在他对面坐下,“晚一会儿没事,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咳咳咳,”南弋呛了一口,“不用了吧,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邵禹表情严肃,“你也不是医生,科室也不对症。”   南弋:“……”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哂笑一声,“你要是对每一个一Y情对象都这么认真负责……”   “什么一Y情?”邵禹面色倏地沉了下来。   南弋有点儿拿不准,“你的意思是……”   “你吃完了吗?”邵禹问。   南弋点了点头,“吃完了。”   “那好,”邵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几页纸,“我们聊聊。” 第33章 他又说我秀色可餐?   人生第一场酣畅淋漓的真枪实干的效用堪比XF剂,邵禹昨晚一夜未眠,此刻仍旧精神饱满,意气十足。一切比想象中还要美好数倍,他甚至不敢去回忆任何一个细节和感受,不然他没法保证自己不再起反应。虽然从意识到自己的取向那一天起,南弋这种肌肉精壮的健康力量型就不是他向往的style,但他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或许他的审美真的落后了。那种势均力敌的由身体衍伸到灵魂的激烈碰撞,令他心尖的酥麻感一直延续到现在。   所有的感触都很完美,就连位置都是由他主导。南弋纵容他,耐心地引导他,极限的水乳交融催生了加倍的多巴胺分泌,邵禹沉浸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状态中,潜意识却生出了有什么东西即将失控的预感。   这些年,他习惯了未雨绸缪式的反向思维模式。他不允许失控,他的人生计划不能被意料之外的插曲影响节奏。之前被暗算的事情尚未解决,他不能在私生活上翻车。他不是愣头青的年纪,精神愈亢奋,理智越需要收敛。   何况,就算是放纵,也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沦陷。昨晚,水深火热之际,他问过南弋,为什么是他。   其实他问的很含糊,如果同样的问题对方反问过来,他很可能也不知如何回答。但南弋没什么犹豫,给了他唯一的答案,南弋说他秀色可餐。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形容,邵禹觉得别扭,他相信了即便是男人在床上说的,但这一句应该是实话。既然对方完全是从视觉出发的走肾行为,他也没必要走心。   于是,邵禹在车里匆匆忙忙找到纸笔,利用五分钟时间,制定了两页纸的“PY准则。”   南弋接过邵禹递过来的纸张和钢笔,仔细阅读的过程中,需要拼命压抑,才能不露出容易让对方炸毛的表情。南弋是真服了他了,他预料到了邵禹这种刚刚从壳子里爬出来的蜗牛大概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极端点儿,先试图往回缩,来个一锤子买卖一拍两散,也在意料之中。   但他实在低估了邵总奇葩的脑回路,大家或许真的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对商人这种动不动就签协议定规则,非把床上那点儿事按在白纸黑字上的习性,无法苟同。   但南弋脾气好,他忍了。   他拿起笔,正打算签字,邵禹反而拦了一下。   “你看清楚了?”邵总确认。   南弋无语,有什么可看的,无非比之前的协议多了点儿细节。保密,低调,排他性,以邵禹的时间和需求为准则,当然,人家是要付费的,这些南弋在第一轮的协议中已经坦然接受。至于其他关于时间、频率、地点……等等约束,南弋更像是在看一个个刚刚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菜鸟,外强中干的挣扎。   一周不超过两次?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南弋?   不得在指定酒店指定房间以外发生?互相都登堂入室过了,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南医生看破不说破,内心的叛逆的小火苗蹭蹭的,等哥哥教你什么叫情不自禁,什么叫作茧自缚。   “嗯。”南弋随意地应了一声,把自己地大名潇洒地签在邵禹旁边。   邵禹知道南弋好说话,但他,也太好说话了些,反而显得自己有点儿不厚道。   “那我让丹丹联系你,把之前的款结了。”   南弋无所谓,“不用麻烦,等完事儿再说吧。”   “别,一码归一码。”邵禹坚持。   南弋点了点头,“行,你说的算。”   邵禹在心里偷偷长出了一口气,给了钱,他就心安理得多了。   南弋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屁股,虽然没受伤,但他老胳膊老腿的,多少有点儿后遗症,尤其是那个许多年未经使用的部位,且得恢复两天。   “你还不去上班?”南弋想回房间躺一会儿,着急撵人。   “上午不去了。”邵禹回答。   “啊?”南弋不领情,“不用吧,你看我这儿行动自理的,不需要售后服务。”   邵禹斜他一眼,站起来拎着一袋子药膏,“我帮你上药。”   “别,”南弋摆手,“真不用,这我专业范畴的事儿,不劳驾您了行不?”   邵禹不动如山,“没见过自己动手给自己剪头发的Tony老师。”   南弋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邵禹是什么意思,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打这样玩笑的比方,真有你的。南弋笑出了声,考虑到那个位置自己的确不那么方便下手,他没再矫情,撑着桌子起身往房间里走。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麻烦了。”   邵禹跟在他身后,克制地没有伸手扶他。   南弋趴到床上,大大方地退xia××,反正昨晚该做的都做过了,这时候再矫情没意思。况且,他天生就不会扭扭捏捏那一套。   其实,邵禹昨晚翻出来的消炎药膏是南弋最常用的万能药,效果很好,继续用那个就行。但他不好意思浪费人家一片心意,早上他自己确认过,没伤着,就是外围有点儿红肿,正常的药膏也够用。   “用哪一个?”邵禹问他。   南弋闷声,“清热消肿的就行,你买的都差不多。”   邵禹对着单子,挑了一个最贵的打开,用医用棉签蘸着帮南弋上药。这个姿势和动作略微有些尴尬,他必须用另一只手帮忙。有些事情,在特定的情境中去做,理所当然。但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手指刚刚触到对方紧绷挺俏的臀部肌肉,邵禹的心就乱了。   “哪里不合适你说。”邵禹没话找话。   “没事儿,你看着整吧。”南弋大咧咧的。   “你们平时给患者换药都这么随便?”邵禹随口。   南弋逗他,“我不用给病人换药。”   邵禹诧异,“护士不干换药的活干什么?”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上去,顿觉舒服,南弋禁不住“嘶”了一声。邵禹突然跟被踩了尾巴尖儿似的,自问自答,“医院男护士没几个吧,都得留着干体力活。好了,你先歇一下,我给你烧水吃药。”   逗到一半,人没了……南弋哑然失笑。   邵禹同手同脚地起身出去,到卫生间洗了手又洗了把脸。然后,把餐厅桌面上的垃圾收拾好,又烧了一壶开水,对半杯凉水,确认自己呼吸心跳平稳,脸上也没有那么红了,才把水端了进去。   南弋斜倚在床头翻着一本专业书,邵禹但凡稍微用心地瞅一眼,大概在两人相处中,有无数个类似的细节足够他提出质疑,不必搞到最后瞠目结舌。可惜,他完全没那个心思。   “吃药。”邵禹把内服消炎药和水杯递了过去。   南弋乖乖听话照做。   “你是不是得请两天假啊?”邵禹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   南弋彻底被他打败了,起身往客厅走,“不用,我今天夜班,到时候又是好汉一条。”   邵禹跟着他往外走,坐到沙发上。“别逞强,你这个岁数……”   南弋随手打开电视,给邵总配了点儿背景音,从容地接道,“我这个岁数,不是男人的黄金年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邵总的情商好像被封印了,“毕竟昨晚……”他一时竟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表达。他想说的是,作为承受方,不保养好了会对身体有影响,况且南弋的确不年轻了。   “邵禹,”南弋替他解了围,“我比你年长,也比你有经验,我会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你放松一点儿。”   邵禹故作镇定,“我看你不像是很上心的样子。”   南弋笑了笑,不打算跟他继续争论这个问题。“我真的没事,药该吃的吃了该涂的也涂了,没有去医院的必要,你也别耽误工作,去上班吧。”   “不急,”邵禹撒谎,“上午没什么重要的事儿。”   南弋目光从邵禹面上划过,后者欲盖弥彰地望向电视屏幕。   “对了,”南弋实在忍不住使坏儿,“我记得你说过有一个喜欢的人吧?”   邵禹一下子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是有,但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还没表白。”他早上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对林雨辰是单方面的惦记,两人没有恋爱关系,所以他现在的行为算不上出轨。而且,依照魏然所提醒他的,他在正式追求林雨辰之前,需要丰富某个方面的经验。现在和南弋的这种关系,正好歪打正着。在林雨辰回国之前,他会及时结束,这个原则没有变。   南弋慢悠悠,“为了人家守身如玉的,为什么不说呢?”   “不是为了他。”邵禹否认地倒快,他顿了顿,“不到时候。”   南弋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追问。   邵禹,“是不是到我问了?”   南弋挑眉,“现在不是游戏时间……算了,你问吧。”他戏谑地补充了一句,“不过,PY关系好像不用交代情史吧?”如果要交代的话,可就是他单方面的坦白局了,有点儿尴尬。   “当然不是。”邵禹打算问的是很俗也很现实的问题,他还是觉得南弋在上下的问题上让着他,他不愿意占这种便宜。可话还未出口,公司的电话打了过来,有急事,他赶了回去。   于是,这个事儿便搁置了。   多年后,邵禹仍然会有淡淡的怅然若失,如果这一天他问了,南弋会不会跟他说点什么? 第34章 偶然?必然?   邵禹关上房门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南弋懈怠地倚到沙发背上,松了松筋骨。他起身,去抽屉里拿了刚才没来及拿出来的烟,点了一根,踱步到窗台。其实他没有什么烟瘾,只是在疲惫或是有些困惑的时候,习惯性地抽一支。   南弋喜欢看烟雾消散在空气中的过程,他爸说过,所有烦恼与困难都来自内心,你不在意他们,自然会烟消云散。他当时跟这个老外父亲还不算太熟,甚至带着点儿气,要不是他妈跟了这么个毫无家庭观念的洋玩意,他至于从小过得跟没爹没妈似的吗?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南弋想了想,他好像是说,“你中文有进步,居然会用成语了。”彼时他觉得,见过那么多战争苦难的人,还能说出如此天真的话,有点儿可笑。   后来,他逐渐有些懂了。当你无法改变环境和客观事实,有且只有内心自洽,才能够尽量从容平和地生活下去。说白了,大抵跟咱们早年诟病的阿Q精神如出一辙。   南弋抽完了一根烟,拿小水壶在他的小小园地里喷喷洒洒。从最上边的瓜藤到中间的小番茄,还有角落里的小米椒,哪一个都没落下。他走回房间的时候,路过没有关严的抽屉,无意瞥到角落里的手工艺品,他停下脚步取出来,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人生中有些事就是这么的玄幻,收到礼物的当天晚上他没有细看,后来才发现挺眼熟的。当初在那个非洲村落里做医疗援助的时候,他妈妈听说人家这个物件是求姻缘的,曾经现巴巴把他领过去,请一个当地手最巧的婆婆替他制作一个。结果,还没拿到手,他们就连夜紧急撤离,奔赴几百公里之外的交战地。   那时候,他本不是自愿,也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祈愿,只不过为了哄中年少女开心而已。谁知道,现在兜兜转转,竟然又落到他手里。   南弋怔怔地端视良久,抚了抚,珍而重之地放回去,关上抽屉。   他回到房间,俯趴着,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难得电话也非常配合,居然一天都没有出声,他径直睡到了下午四点闹钟响起。南弋伸手捞过床头柜子上的手机,关闭闹钟。点开屏幕看了一下,邵禹中午给他发了一条干巴巴的“消炎药一天三次。”   南弋瞅着这几个字,渐渐就组成了邵禹那张虽然好看但时不时就别扭着的脸。他未曾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地笑了。   话说,如今小邵总在公司可不会轻易露出情绪化的表情。   他到达的时候,谢丹丹已经按照他的授意,将魏然让进办公室等他。邵禹推门进来的时候,魏副总正坐在沙发上摆弄茶台,自己给自己沏茶。   “今天挺有兴致。”邵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电脑。   魏然苦着一张脸,“好不容易把小日本送走了,还不准我松快松快?真怀疑这帮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一个个跟没吃过肉的狼似的。”   邵禹没什么表情,“不怕他们吃肉,就怕吃饱了不干活,该签的东西都签了?”   “唉,要不我一大早急着找你呢?”魏然站起来,拿了一杯茶递给邵禹,“其他的都没有问题,就是关于新专利,那家伙始终不吐口,说要回去跟高层再商量一下。”   邵禹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这茶不错啊。”   “新茶,我带上来的,留了一包给你。”   邵禹放下茶杯,没有再说话。   魏然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Sorry啊,是我有点儿大意了,之前他们签得都很爽快,我以为就差这一项不那么主要的,就没跟着盯。昨晚把他们送走,整理材料的时候,小夏才发现他们把附件抽出来了一张,我赶紧打电话过去,那家伙就开始打太极。不过,应该对月底的竞标影响不大。”   邵禹沉吟片刻,“嗯,我知道了。”   魏副总不好意思,“是我工作做得不细,你该说说,别好像跟我见外了似的。”   邵禹闻言抬头平静地看着他,“魏然,咱们认识多久了?”   魏然下意识摸了摸鼻梁,“怎么突然这么问,从我上大一开始,八年多了吧?那时候我就毛毛躁躁的,你说了我多少回,总也改不掉。”   “不用改了。”邵禹随口道。   “啊?”魏然诧异。   “我习惯了,”邵禹笑了笑,“你小子哪天要是办事滴水不漏,恐怕不是被洗脑了就是被魂穿了,我怕我不适应。”   “切,”魏然哂笑,“师兄,你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走吧,下楼开会。”邵禹起身,搂着他的肩膀,两人一起往外走。今天又是见缝插针都没工夫的日程,他上午的两个会议都改到了下午,加上原本的安排,邵禹的午饭直接省了,晚饭大概率外卖解决,之后还约了跟海外合作方的视频会议。正在办公室埋头签字的工夫,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南弋时隔六个小时,回了他一个OK 的手势。   南医生回了微信之后,艰难起身。真是岁月不饶人,比起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勉强承认体力是差了点儿。也有可能是因为最近疏于锻炼,他准备先把跑步的习惯规律地捡起来。   距离交接班时间还有一会儿,他去阳台做了几组简单的器械力量锻炼,出了一身汗,又去洗了个热水澡,身上顿时轻松不少。他遵照嘱咐,费劲地给自己擦了药,换了身衣服上班。   这一天没怎么正经吃东西,晚饭南医生克制着喝了两碗粥,两个素菜加一个炒鸡蛋,半饱不饱地坐着电梯上了楼。   原本他还在入职适应阶段,不用这么快参与正常排班。但国际部这边基本上没有什么危重病症,上手比较快,他足以胜任。而且就他孤家寡人一个,特意争取了多排夜班。也省得白天总是跟徐主任碰上,隔三差五地敲打他。   南弋到前台做了交接,挨个病房溜达一圈,几乎每个病人都得扯着他唠两句,还给二号病房的中学生讲完了一张英语卷子。一个轮回下来,就将近两个小时了。他今天白天睡足了,晚上精力旺盛,准备把最近的代办事项挨个过一遍。   他正斟酌着回复欧洲考察团那边的确认信函,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南弋抬头,推门进来的居然是急诊室的小刘大夫。南弋条件反射式地赶紧起身,“怎么了,楼下有什么事?”   “不是,”小刘赶紧解释,“南哥,是我个人找你,楼下没事。”他有些讪讪地,“就算是有事我也不好意思再给你添麻烦了,上回是我不懂事。”   “嗨,”南弋摆了摆手,“谁都有急了的时候,你是为患者着急,我理解。过去就过去了,别放在心上。以后有事,你该私下问我就问。工作流程上咱们都注意点儿就行了,不用有负担。”   小刘垂头丧气,“给你惹了这种事,你不说,还来安慰我,南哥,你没把我当兄弟。”   南弋困惑,“谁跟你说什么了?”被堵门刷油漆恐吓的事,他只跟徐主任说过,徐主任不是嘴不严的人。   小刘摇了摇头,“没人告诉我,我是听病人家属亲口说的。”   “病人家属?”南弋更摸不着头脑了。   小刘是个直肠子,“就是一直找事儿那个病人,本来我以为都过去了,院里给他提供了免费康复已经是很够意思了,我们主任也让我息事宁人,既然交到别的科室善后,让我也别再管了。前一阵偶然在咱们院外边碰到了你那个朋友,邵禹。”小刘顿了顿,南弋没接话,示意他继续。   “我们就闲聊了两句,他提醒我,说在骨科病房探望朋友的时候,听走廊上有人议论医生,听到了我的名字,让我注意着点儿。”小刘挠了挠头,“你也知道我,藏不了什么心思,转头我就过去查了查,就是那一家子,光康复不知足,还在病房占了个床位,一家子天天白吃白喝的。我让护士长帮我盯着点儿,那家人嘴没把门的。”小刘气得拳头攥了起来,“果然,他家儿子把去你家里报复当英雄事迹炫耀,还说你没报警也不追究,咱们院里还照顾他家,都是心虚的的证据。”   南弋听后默然片刻,“你没跟人家起冲突吧?”   小刘愤慨,“我真想撕了的嘴,但我知道,我得忍着。南哥,”他难掩激动,“连累你我心里特别不舒服,他说他去你家里泼了油漆,还,还……”   南弋拍了拍他肩膀,温和地笑了笑,“这点儿事都承受不了,你太小瞧我了。不是刻意瞒着你,就觉得没必要说。就像你们主任说的,院里已经安排善后,咱们尽量低调配合。”   “我明白,”小刘也只能吃一堑长一智,“我就是不放心,他们估计还得在医院住一阵子,谁知道会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我肯定盯紧了。你也注意一点,再有这种事,你不报警我也得报,不能总惯着他们。”   “嗯,我明白,放心吧。”南弋又哄着人宽慰了两句,才送了客。   回到办公桌后边,南弋打开电脑,却好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   “啧……”他吸了口气,又好笑又说不出滋味。哪来的那么多偶然,有的人还真是不嫌麻烦。南弋徒劳地在兜里摸了一下,他又有点儿想抽烟了。 第35章 我想养条小狼狗   医院大楼禁烟,他办公室里当然也没有存货。南弋徒劳地把手从兜里拿出来,起身去小阳台那边透透气。他路过护士站,见夏夏一个人站在那儿发呆。   “有事?”南弋在她眼前轻轻挥了挥手。   “啊,”夏夏惊了一下,回神道,“主任,没事,一切正常。”   南弋从白大衣口袋掏出两颗巧克力放在台面上,笑道,“没事就坐着歇会儿,怎么还自己罚站呢?”   夏夏缓慢地将巧克力抓在手里,低下头,“谢谢。”   南弋顿了顿就朝走廊另一头走过去,推开阳台的门,没料到已经有人占据了领地。   吴乐乐回头,“南哥。”   “你今天不是夜班吧?”南弋回忆了一下排班表。   “不是。”吴乐乐转回头去,慢吞吞地回答。   “那……”南弋抬手腕看了一下时间,距离白班下班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   “我不是一直在这儿里的,”吴乐乐解释,“我出去绕了一圈,刚刚回来,这个点儿病区里也没什么人了。今晚这半边儿病区是夏夏负责,之前我状态不好的时候她帮了我不少,反正回去也睡不着,我顺便搭把手。”   南弋关上阳台的门,背靠在栏杆另一边,问道,“为什么睡不着,有心事?”   吴乐乐苦笑,“哥,你明知故问。”   南弋摇了摇右手食指,“我不清楚你是新欢难搞还是旧爱难忘?”   吴乐乐瘪了瘪嘴,“南哥,你就别笑我了,我知道我没出息。”   南弋翻身,双手搭在栏杆上,和吴乐乐一起遥望对面居民区里星星点点的光亮,他说,“什么有出息没出息的,那些评价没什么意义,你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自己心里舒服过得去就行。”   吴乐乐沉默片刻,“可我怎么就是过不去?”   “新认识的朋友没有进展?”   吴乐乐叹了口气,“我就够幼稚够不靠谱的了,他比我小,刚开始挺新鲜,没两天就唠不到一起去了。”   南弋笑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就当多交个朋友,别要求太多。本来碰到三观一致处得来又互相欣赏的人就是一件概率很低的事,你太心急了。”   吴乐乐愈发丧气,“南哥,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跨不过陈旭这道坎了,怎么办?”   南弋侧首,拍了拍吴乐乐的肩膀,“你才多大就预言一辈子的事,会过去的。”   吴乐乐迷茫,“会吗?”   “会的,”南弋肯定,“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比你执着,比你眼瞎,比你犹豫不决,不也该忘的就忘了。”   吴乐乐也侧过头来,“哥,你也撞过南墙?看不出来。你多洒脱啊,我觉得你是那种说抽身就抽身,不给渣男一点儿回头机会的。”   南弋乐不可支,“可得了吧,前两天是谁怕我吃回头草来着?”   吴乐乐哂笑,“不是咱们不够坚定,是渣男脸皮太厚。”   南弋眉心跳了跳,多问了一句,“陈医生求复合了?”   吴乐乐吸了吸鼻子,“不算是吧,他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类型怎么可能主动求我。他向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他说让我别闹了,差不多了就搬回去。”吴乐乐说着说着自己都禁不住笑出声,“哥,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他跟没事儿人似的,发了好几百字小作文把我训了一顿,说我小肚鸡肠不理解他,说我败坏人家女孩子的名声。”   南弋皱眉,“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吴乐乐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我在他夜班办公室门外偷看到过他们两个接吻……是女孩主动的,但陈旭也没怎么拒绝。我没好意思说那么明白,反而给他倒打一耙的理由。”吴乐乐无奈地自嘲,“哥,你看,我就是这么没救,明知道他是个滥人,还是会放不下。人家给我发个信息,我就彻夜难眠,真是够贱的。”   南弋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好,毕竟按这个说法,他做过更贱的事。南弋想了想,“也不用太强迫自己,放下也好想明白也罢,总要一个过程。人也不是机器,没有删除键。”   “嗯,”吴乐乐深呼吸,“哥,跟你聊两句我就觉得敞亮点儿了。自从跟他在一起,他不喜欢我的朋友,我跟自己的交际圈子全断了联系,现在想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要不是遇到你,我估计得憋死。”   南弋揉了一把吴乐乐头顶被风吹起来的一撮呆毛,“那你有事就找我,别自己大半夜的吹风。”   吴乐乐低头,“我哪好意思总烦你,你工作本来就够忙的了,私人时间不得忙活点儿自己的事儿啊?”他撞了撞南弋的肩膀,“哥,你是狮子座吧?最近红鸾星动,弄不好该脱单了。”   南弋莫名其妙,“你能不能研究点儿靠谱的。”   “靠谱啊,星座很靠谱的,我跟陈旭一个处女一个射手,根本不合适,以前我还不信邪,现在应验了。哥,你得找射手、白羊或者水平座的。”   南弋不以为然,“我不找人,我最近想养狗。”   吴乐乐愕然,“养狗?什么样的,大型犬还是泰迪之类的?”他挠了挠后脑勺,“就咱们那工作时间,养狗应该挺费劲的吧?”   南弋思索状,“我想养个大型的,脾气不怎么好的,爱闹别扭的,但是本质挺粘人的。”   吴乐乐:“……哥,你逗我呢?”   南弋站起来,“没,我认真的。不早了,我回办公室,你也赶紧回家吧。”   南弋都走出去半天了,吴乐乐纳闷地掏出手机开始搜索,“什么狗体型大,脾气大,还爱粘人?”   南弋最近一周都是夜班,上午还要去医大实验室那边参与讨论,着实忙得不轻。那事儿,他也想,毕竟憋了大半年了才开荤,对于一个欲望正常的成年男人来说,不惦记才怪。但他得忍,一方面时间紧,客观条件不允许,另外人家还端着架子呢,他总不能太上杆子。   至于小邵总这边,是有那么一点儿端架子的意思,但日理万机也是同样的现实情况。距离月底的公开招标不足十天,项目组的会议他每天都要盯着,公司其他业务也进入最重要的第三季度,需要他协调处理的事务一眼望不到边。然而,这些困难对于一个历经三十年头次身体力行实操的男人来说,当然都是可以克服的。   邵禹第一天没有联系南弋,是他不愿意显得太猴急。第二天,他晚上十点半回到公寓,看了一部小电影,不由自主地在半路就将下边那位的脸换成了他记忆中那张成熟隐忍的面庞,脑海中的画面也自然而然地被真实的回忆代替。发泄倒是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剧烈,但是谁刚吃过了满汉全席,还甘心回头吃糠咽菜?邵禹悲催地发觉,还不如憋着,随着喷薄而出的ye体,身体里和精神里的一部分好像也被带出了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他渴望南弋的身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渴望。这种认知让他隐隐惊慌,那股被一纸协议暂时压下的失控感卷土重来。   邵禹躺在宽大柔软的床垫上,试图给自己寻找另外的途径。或许,他可以再找一个人试试?反正协议上的条款全部都是对乙方的限制,作为掏钱的甲方,不受约束。这个念头甫一划过,就被他赶出脑海。真要那样做,也太缺德了些,小邵总做人做事是有底线的。而且,他也做不到见个顺眼的人就能往床上带,不然这些年生往他身上扑的也不乏秀美动人之辈。他怎么单单就对南弋动了欲念,瞅着也不顺眼啊,邵禹至今也想不清楚。大概,还是得怪白翎给他种的草,太邪乎了。   就这样有的没的任由思绪天马行空,邵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三天,又忙到夜幕深重,他离开办公室之前,给南弋发了条信息,“刚下班,你在干嘛?”   南弋一个多小时之后回,“这周都是夜班。”   邵禹确认了一下日历,才周二,这是要活活把他闷出火疖子的节奏。小邵总气不打一处来,没再回复。不过恼归恼,这一周也是竞标前最紧张的时间段,竞争对手私下里小动作频繁,他几乎连轴转,也没有多少时间用来伤春悲秋。   时间撒泼打滚地就转到了周日傍晚,邵禹也不知道南弋的排班是从周几开始,明天上午是正式的公开竞标,按理说他不该分心。但邵禹多少有些按捺不住,他没抱什么希望地发了一条,“今天还夜班?”   南弋回的很快很简洁,“下班了。”   邵禹一愣,思考了一分钟,果断发过去一个酒店地址,“丽凯,1609。”这是他常年包的套房。   这回南弋隔了半个多小时才回他,“我十点半的高铁,去A市,明早开会。”   邵禹扫了一眼,差点儿把手机砸了。他合理怀疑,南弋在玩他。小邵总生气,非常生气。但他很快压下情绪,这才哪到哪,想拿捏他,没那么容易。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八点半,高铁站和酒店在城市两头,肯定来不及。   邵禹分析,南弋在多余的欲擒故纵,他最理智的做法是直接忽略不再搭理。一次让步,后患无穷。但凭什么啊,他们是协议P友关系,对方是有义务的。邵禹百爪挠心考虑再三,他拿出手机规划了一下路程,最后截了图发给南弋,“到我家,完事儿我送你去车站。”邵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让南弋来为难,就算是竹篮子打水,也要把破坏合作的锅甩出去。一番情急算计之下,他压根忘了,协议上还有一条,不得在指定酒店房间以外发生关系。   南弋正在家里收拾行李,他下班后被叫去院长办公室一直挨训到7点多,还领了个出差的临时任务,他也一肚子委屈没处说。匆匆在食堂吃了个晚饭,南弋赶回家简单收拾行李,这时候充分体现出住在单位门口的好处。   他回了邵禹一条之后,就埋头装箱子,临出门之前才又想起看手机。他刚才没工夫琢磨,实话实说回复的。但看到邵禹的图片之后,南弋即刻脑补出小邵总千回百转的心路历程。他恶劣地小心思转了转,又把提醒邵总违法协议的念头压了下去。   逗弄得狠了,再温顺的小狗也得咬人,何况本来就是条不好惹的狼狗。   南弋仔细算了算时间,埋头失笑,他回答邵禹,“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大概率会省略掉激烈的过程,我想写,但是…… 第36章 家贼难防   现代交通极度发达,除了不能够解决高峰期拥堵问题,城际之间的往来愈发通达便利。所以,南弋并不担心行程。但他也没有改签下一班车次的打算。有些事情,如果当人在主观意识上产生了放纵的苗头,是需要用客观条件来及时进行提醒和限制的。   南弋直到坐在高铁座位上的在这一刻,心跳都还是没有规律的。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激情四射的CHUANG事,二十五六岁那阵子白天持续不断地在简陋的手术室里一台接着一台地切开缝合,积攒到一个阶段经常会觉得身体里攒着一团火,只要发泄出来,连多讲一个字都是多余的。但他现在毕竟不是当时的状态和心态,他也愕然自己居然还会有看一眼就直奔主题的冲动。   他不得不承认,邵禹是一个聪明的善于学习的理想C伴。他们的身体很契合,以至于他在不那么熟悉的体位中很容易获得了新鲜刺激的快感。与平时的骄矜别扭不同,邵禹在床上不是沉默的类型,他会询问关注南弋的反应,会说粗鲁的话,会问幼稚的问题。   总之,有一点可爱。   只做一次,即便再长久而激烈,也是不够,无异于饮鸩止渴。然而没办法,列车时刻表摆在那里。在送站的短短十几分钟路程里,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对话,但仿佛能听到彼此不甘的剧烈的心跳。   南弋无暇顾及邵禹的心理活动,这种管杀不管埋不负责售后的行为令他有一丝内疚。但他内心所有的怦怦律动,在接过邵禹下车随手递来的袋子时,瞬间化为一下重过一下的节拍。此刻,他坐在最后一班空荡荡的高铁车厢里,将袋子中的各种药品、棉签还有软垫子一一拿出来又放回去。时快时慢的心跳渐渐复原,南弋在七月流火的夜色中心静了下来。   他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自以为是,邵禹冷静挑剔的外表下包裹着柔软认真的一颗心,换个人,也会得到同样的照拂。但他同时也不习惯妄自菲薄,起码目前得到关照的是他,一段时间之内不会换。人和人之间的际遇颇为微妙,他和邵禹磕磕绊绊走到这一步,从两相排斥到互相吸引,不清不楚欲盖弥彰,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留了退路。邵禹把一切做在明面上,而南弋则在心底刻下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往前一步或许柳暗花明,但他迈不开步子,邵禹是一个难得负责任的人,虽然有点自己看不明白自己的拧巴。只是,眼下不是好的时机,摆在情动意动之前的是重重顾虑。   南弋下车之后,邵禹没有立即开走,他目送那人匆匆进站的身影消失在闸口,自己将车开到停车场里坐了一会儿,直到过了发车时间。   艹!邵禹锤了一下方向盘。   小邵总心绪躁动难平,这种状态对他来说非常陌生,但他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联想,谁吃了个半饱能舒服?他还现巴巴地给人送站,谁家金主——算不上金主至少是甲方,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他怀疑,南弋就是他而立之年要过的一道坎儿。话说,医院的护士需要忙到这个程度,还要大晚上地出差?不是他职业歧视,实在是这股火无处可撒,既窝火又憋气。   邵禹独自回到公寓,在影音室转了一圈,索然无味,干脆洗了个澡上床。当他躺下来重新审视今晚来去匆匆的典型PY行径,心头那股不甘不愿的闷气早已不知不觉卸掉,唯余一缕理不清抓不住类似于惆怅的情绪。   邵禹无奈至极地苦笑着,意外入睡很快,一觉到天亮。   周一是个难得的晴天,不见雾霾。邵禹比闹钟提前苏醒,一夜好眠,神思清爽。其实,他能留给私生活的时间和精力不多,席卷裹挟的人生从来不给他懈怠的机会。   邵禹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往脸上涂抹润肤霜的间隙他略微走了点儿神,他记得昨天亲吻的过程中南弋下颌胡茬的触感。   邵禹很快收敛起柔软的念头,重新挂上波澜不惊的面具。他精心打理了发型,从柜子里挑了一套低调庄重的黑色定制西装。   今天的招标会在政府新落成的行政服务中心会议室进行,距离邵禹的公寓十几公里路程,司机和谢丹丹提前一个小时在楼下等他。按理说,这个项目前前后后都是魏然主持进行的,邵禹直接参与的不多。但今天相关部门的领导会出席,竞争公司的一把手肯定到位,他自然也不能落后。况且,领导是新到任的,办事谨慎高效,今天现场开标,全程公开以示公正。无论中标与否,打算在这个行业里混,就不能不先做出十足的姿态来。   早上,参与竞标的公司陆续将全部材料提交到位,邵禹这边由谢丹丹陪同项目经理做了最后的检查核对。他和魏然带着团队四五个人提前落座,和内业熟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扯皮。评标由专业团队在隔壁进行,这边领导平易近人地与大家座谈。因为后续还有一系列项目规划,这是个难得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主办方给了各家公司十分钟时间阐述各自优势和理念。   业内几家同行先后上台,邵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间或和自己人低声讨论台上领导的微表情。直到倒数第二个,也就是他们的主要竞争对手盛世科技的一个副总登台,随着他侃侃而谈配合着精美的PPT展示,邵禹这边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神色逐渐凝重起来。盛世本身的业务种类和他们公司趋向重叠,有些大方向的雷同类似无可厚非,就像前几个公司讲来讲去绕不出一个大的圈子一样。但是,如果每一项都恰到好处地领先那么半步,就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   盛世这边简短精彩的发言结束,主讲人下台之后,特意从邵禹旁边的过道绕路,客气且意味深长地朝他点了点头。   魏然手下的项目经理手心全是汗水,被魏副总拍了两巴掌才赶鸭子上架地走了上去,干巴巴地念完了自己哪哪都差一点儿的演示稿。   不出所料,一个五千万级的项目,最后他们以十万元标的之差,输了。   邵禹的办公室锁着门,他和魏然、谢丹丹呈三角形围坐在沙发上。   “邵总,我建议项目组全员排查,有人吃里扒外,这也太明显了,”谢秘书朝魏然示意了一下,“魏副总,我这人说话就是直,咱们这么多年一起走过来的,你别介意。”   魏然垂着脑袋,丧气地自嘲,“家贼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掏的洞,我哪来的脸介意,从我开始,前后接触过这个项目的十个八个人,谁也跑不了,宁可把人得罪光了,也得把老鼠揪出来。”   邵禹听着,半天没表态。   “邵总,你的意思呢?”丹丹是个急性子。   邵禹双手交叉搁在膝弯,微微摇了摇头,“现在再查,早就晚了,不如先想一想有人借题发挥,怎么应对。”   “对了,”魏然一拍大腿,“邵琦肯定会煽动股东问责,弄不好私下收买自己人搞小动作的事他也脱不了干系。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咱们一天天拼死拼活地卖力气,公司业绩好了,年底分红他不也跟着水涨船高,非要砸自家饭碗,吃饱了撑的。”   “他才没那么傻,”谢丹丹不屑,“准是在对家能能捞到更大的好处,这人做事根本没有底线,当初车祸的事他都敢下黑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没有证据的事不要提,”邵禹摆手,“反倒给别人话柄。”   魏然气愤不平,“有证据还能留他蹦跶到现在。”   “行了,”邵禹起身,“一个项目而已,没必要自己乱了阵脚,再难也比当初咱们在公司里打马虎眼那阵子强多了。现在就是好日子过得时间有点儿长,警惕性都磨没了。回去吧,动作麻利点儿该干嘛干嘛,要查证的私下进行,董事会那边我大不了挨顿数落,只要星河资本没有大的变动,其他股东邵琦就是再忽悠,也掀不起浪来。”邵禹挨个拍了拍两个人,“打起精神来,至少咱们铁三角稳固,大不了重头再来呗。”   “那倒不至于,”谢丹丹客观总结,“这十年谁也不是白积累的。”   魏然附和,“就是,咱们现在谁也不怕。”   亲自送两位心腹出去,关上房门的一刻,邵禹卸下了严丝合缝的伪装,复杂难言的情绪从晦暗的眸光中渗透出来。   他不愿意怀疑身边任何一个人,那跟断他的手脚没有区别。但他也不惮于孤身前行,反正他是从燃烧的车厢爬出来的,差点儿连这条命都丢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只是,被十足信任的同伴背叛,这种挫败感无论经历过多少回,仍旧诛心。   邵禹在酷暑夏日感到心尖一阵阵地发寒,他徒劳地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无济于事。他下意识地掏出电话,打开和南弋的对话框,打了一行字,在发出去之前才回过神来,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他习惯了公私分明,没必要互相影响。而且,他和南弋之间能说什么呢,只是没什么营养地闲聊两句,能解决什么问题?   可是,他也没有需要别人替他解决的问题,他只是想要找个人,平心静气地听他说几句废话而已。他浏览着冗长的联系人名单,莫名找不到更合适的对象。   在他再一次打开对话框之前,手机特殊的提示音响了一下。邵禹打开邮箱,林雨辰罕见地主动发了一封邮件给他。   邵禹关上了手机,踱步至办公桌后边,用电脑打开邮箱,仔细阅读过后,遵循惯性慎重地回复。   林雨辰正式通知他回国的航班时间,邵禹理所当然地承诺接机。他关上邮箱页面之后,点开了右下角的日历。原本漫长的等待,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略显仓促。 第37章 孙悟空也有年龄焦虑   白翎住的这栋别墅,是当初她嫁给邵禹父亲的新房。彼时,二婚带拖油瓶的老男人为表诚意,特意购买了城中最新开发的高档独栋,装修得金碧辉煌。最开始,邵禹并不住在这里,是婚后白翎做主把他接过来。用邵禹的话说,当初白女士是自讨苦吃,而他则是刻意添堵。后来,所有带有邵字头名下的房产全部冻结,这栋新房自然也未能幸免。扯皮了好几年的遗产官司尘埃落定之后,邵禹得到了一个空壳公司和他打小住的老房子。而这栋当初的婚房,则在几经转手拍卖之后,变得老旧破败。   邵禹经济独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回这个独栋重新装修,再次送给白翎。陈妈回来之后,三个人在这里住了几个年头,真正有了家的含义。但邵禹自嘲狡兔三窟,应酬或是工作繁忙的时候,一个月也回不来几回。白翎也理解,一个青年男人,是需要独处空间的。   白翎发现,邵禹最近回家的频率有所提高,居然连续两周不用她提醒,自动自觉地报道。陈妈乐在其中,做饭的劲头愈发高涨。白翎则没那么乐观,话里话外地敲打他。   “最近公司里不忙?”   邵禹顺着她调侃,“嗯,快倒闭了。”   白翎呛声,“那可太好了,三十岁就退休,人生赢家。”   邵禹被她噎了一下,自己往回找补,“我觉得还能挽救挽救。”   白翎冷飕飕地睨他,“一点儿生活情趣也没有,怪不得还没人要。”   “白女士,你差不多得了,”邵禹盘腿坐在沙发上,无奈地抱怨,“以前至少能聊上一会儿,现在三句话不离这个话题,难道咱们母子之间就……”   “得得得,”白女士压根不被他牵着鼻子走,“别给我道德绑架扣帽子,跟我说以前,以前你二字开头风华正茂,现在皱纹白头发都冒出来了,自己不照镜子的吗?”   邵禹一骨碌跳了起来,一阵风似地跑进卫生间,把端水果出来的陈妈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还火烧屁股似的。”陈妈笑嗔。   “嗯,孙悟空早晚也得穿秋裤。”白翎揶揄。   “你俩这打得什么哑谜……”陈妈一头雾水地走了回去,不打扰他们娘俩唠嗑。   邵禹好半天磨蹭出来,“白翎女士,你可不讲究啊,睁着眼说瞎话吓唬人。你说你好歹也是一艺术家,能不能不跟市井大妈似的,不是催婚就是催生。我有我的计划,OK?”   “你怎么计划的,说给我听听总可以吧?”白翎好整以暇地端量他。   邵禹眸光闪了闪,试探地说了一句,“我不就是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哪根心思不在你眼皮子底下?”他不该这么沉不住气,今天显然时机和气氛并不合适,但他有些心急,林雨辰日益临近的归期令他倍感焦虑。   白翎意外地没讽刺也没回避,她直直地盯着邵禹,问,“有句老话叫计划没有变化快,你听说过吧?”   邵禹愣愣地点头。   “邵禹,”有些话哪怕是亲密的母子之间也没有那么容易开口,白翎斟酌了好半天,还是觉得不吐不快,“其实,我一直挺庆幸的,你能长成今天这样,坚强乐观,没愤世嫉俗,三观也没长歪。”   邵禹不着调地拱了拱手,“感谢夸奖,我等着您的但是。”   白翎不客气地接上,一口气不停:“但是,人在二十岁的时候给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不能一辈子都不扩大。凡事三思而后行是好事,感恩念旧也是应该的。可这些跟感情跟过日子不是一回事,小时候分不清楚,现在不能再混淆。我也不是强迫你什么,我喜欢不喜欢赞成不赞成都不重要。你应该问清楚自己,你还是那个二十多岁躺在病床上没有安全感的青年人吗?不疼不痒的嘘寒问暖是你迫切需要的吗?这么多年相隔万里,对方也未必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渴望的是能跟你并肩同行的伴侣,还是只会攀附依赖的菟丝花?”白翎严肃地阻止邵禹反驳,“不用替谁解释,我只相信事实。你能花钱在国外安眼线,我也不是耳聋眼瞎。”   白翎火力全开,咄咄逼人。   邵禹无言以对。   疾病或多或少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性,尤其是在生死线上绕过一圈。白翎以往很少一次性说这么长一段话,句句犹如刀片。   今天果然诸事不宜,邵禹后悔操之过急,但也没有那么后悔。白翎的态度他心里有数,只是此刻摆到明面上来了。其实,他也不是个傻子,很多事堆在眼前,只要掀开滤镜一角,分毫毕现。不过,以往他没有主动打破滤镜的动力,心里的那个位置有一个人占着就比空着好。就像白翎所说,在个人生活领域,他给自己划定了一个掌控之中的舒适圈子,宁愿挤挤挨挨地墨守,这样他才会有安全感,他成长的过程中太缺乏安全感了。   他惧怕变量,更怕自己因为变量而踏出安全领地。可变量的出现与否,不由他主观决定。   原本是想躲回家里放空,暂时避开工作中的尔虞我诈。谁知道白翎女士哲学家上身,通透且尖锐,一点儿喘息的空间也不给他。邵禹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独居的别墅,辗转反侧,压力山大。以至于南弋隔天出差回来约他,小邵总完全忘了要矜持拿乔,一秒钟都没犹豫就答应了。   南弋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弥补之前的意犹未尽,问过贺恺,选了一家小众精致情调不错的东南亚菜,距离邵禹公司不远。南弋坐地铁到最近的车站,邵禹卡着点儿接他。他把车停在正对地铁站出口的街边等着,内心微微升腾起一团类似于雀跃混杂着期待的小情绪。当南弋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那一刻,邵禹心头有股破开乌云豁然开朗的冲动。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压下似乎是想要接吻的欲望。   邵禹自己是从单位出发,一身中规中矩的半袖衬衫西裤,南弋一看就是从家里赶过来,穿着宽松的T恤短裤。不过邵禹习似乎以为常了,瞧着还挺顺眼。他们满打满算认识不过两个多月,但有的人就是有一种潜移默化影响他人的能力。南弋整个人从外形到气质行为太具有包容性,导致这种变化很温和,过渡得顺理成章,以至于像邵禹这类草木皆兵警惕性过高的物种也不能够避免被温水煮青蛙。   反正早晚得脱,这样还方便一些,小邵总暗戳戳腹诽。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谁?所以,南弋关上车门之后,顺着邵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瞅了瞅,第一句话就是笑着调侃,“咱能先吃顿囫囵饭不?”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想起之前两次狗撵兔子的节奏。双方有过最密切的身体接触,无论口头上如何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心理层面自然滋生的亲近感消融了剩余不多的尴尬与隔阂。现在他们两个单独相对的空间里,自在了许多。   邵禹面颊微红,从鼻子里不软不硬地哼了一声,脑袋转向另一侧窗外,嘴角不明显地勾了勾,“白吃谁不吃。”他突兀地想起来,上一顿好像也是南弋结的,且价格不菲,邵禹顿生一种身份颠倒,自己总占人家便宜的羞耻心来。   “也没提前问你口味,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可以换。”南弋摆弄着手机,“我还不太习惯用国内的这些软件,饭店是朋友推荐的。”   “我不挑食,看评价不错,你朋友挺有品位的。”邵禹开了导航,随口问道,“你之前不在国内工作?”   南弋迟疑了一秒,“劳务派遣去过非洲。”他琢磨着,是直接找个机会坦白的好,还是再露点儿破绽?总这么圆来圆去的,他脑子累得慌。   邵禹没起疑,“真会挑地方。”   过了两个红绿灯再拐弯,就到地儿了。饭店规模不大,二层小楼,全部是预约制,门口有几个停车位。他们来的算早,邵禹停好车,旁边一辆车的客人也正好往门口走,狭路相逢的这一刻,南弋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冤家路窄的,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其实,他原本半低着头,没注意旁边,是邵禹一步跨过去挡在他身前的动作过于突兀,南弋愕然抬头,第一眼只是觉得好像在哪见过,没认出对方来。直到同样驻足的青年先开口,“又   见面了,难得邵总还没换人。”   哦,是送熊掌的少爷,南弋想起来了。   邵禹一反常态地反手握住南弋手腕,一开口就是警告对方,“说话注意着点儿,让我听到一句不顺耳的,连上回的账一起算。”   吃过哑巴亏的徐少爷怎么可能示弱,阴阳怪气地挑衅,“邵总也太霸道了吧,就算您最近被董事会追责气儿不顺,也不能见谁就往谁身上撒?这人啊,总没有一帆风顺的,该低头就得低头,您身边这位大哥看样子岁数也不小了,怎么不劝着点儿?”   邵禹冷冷地瞥他,“天天关注我公司的风吹草动,隔三差五你家长就去我家送礼,是还没死心吗?”   徐少爷被踩了痛脚,他妈的确不死心,还总想着讨好白翎,给他创造机会。   “别自我感觉良好了,”姓徐的意有所指,“你口味太特别,一般人迎合不了。”   邵禹很严肃地点头,“你说的对,我喜欢成熟稳重,尤其是能够自食其力的,你这种生下来就靠人养,连个工作都没有的寄生虫肯定理解不了。”   “你!”徐少爷气得指着人的手指都颤了,他印象中邵禹虽然骨子里挺瞧不起人的,但面子上起码过得去,不会这么盛气凌人,一点体面也不给人留。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反驳,邵禹已经牵着人进去了。   南弋全程没找着插话的机会,他也乐得旁观,这种被人完整护在身后的感觉,他这辈子也没几回,十足新鲜。 第38章 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   大步流星地走到包间门外,邵禹才想起松开南弋的手腕。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儿过激了,可他就是不想从那人的嘴里听到半句侮辱人的话。   两个人坐下,南弋让他点菜,邵禹象征性地点了两个,又把菜牌递了回去,南弋加了两个招牌菜和一个汤。   “火气这么大?”服务员退出去之后,南弋看着他,直接问道。   邵禹喝了口凉茶,余怒未消,“看见他就来气。”   “我的错,”南弋好脾气地安抚,“下回还是烧烤摊靠谱,碰不着这些公子少爷的。”   “关你什么事,”邵禹不乐意地瞅他,“你是不是习惯什么事都大包大揽?”   “是啊,”南弋大言不惭,“我成熟稳重,心胸宽广。”   邵禹:“……”得了,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总不能咽回去。   南弋见方才还火力十足的小邵总吃瘪,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邵禹绷了三秒钟,也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他矜持又别扭地给了南弋一个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的眼神,被破坏掉的气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回来了。   “要喝点儿酒吗?”南弋提议。   “我开车了,”邵禹犹豫,“不过找代驾也行。”他不好酒,但有时候心里憋了太多负面情绪,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不好发泄,酒精可以提供合理的出口。   “不用,我明天早班,就不喝了,我可以当司机。”   “我自己喝有什么意思?”   “我用这个陪你,”南弋指了指茶杯,“有时候形式重于内容。”   邵禹嘴上抱怨,“真能糊弄人。”行动上倒是诚实,他借口出去看看店里自己酿的果酒,顺道把账给先结了。他看过菜单,这里定价不便宜,有来有往也该轮到他了。   等邵禹带着酒回来,菜也上了两道。也没外人,不用那么多讲究,两人随意地开吃。   “最近工作不太顺利?”南弋表达适度关心,毕竟刚才在门口听了那么一出,不问反而显得刻意。   邵禹自斟自饮,水果酿的酒度数不高,他当饮料喝。   “从来也没很顺利过。”邵禹耸了耸肩。   “跟之前的事相关?”南弋指的是那晚邵禹在酒吧被算计。   “差不多吧,”邵禹大概解释,“家族企业从源头上就理不清,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一丁点儿事儿就恨不得闹得满城风雨,心思都放在歪门邪道上。”他很少和别人聊这些话题,有点儿干巴巴的,“我看惯了,总之绕不过那些小伎俩,都还应付得来。”   南弋眉心纠结,“做到下药的程度,报警也绰绰有余。”   邵禹又喝了一杯,“警察叔叔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用,我还是喜欢用我自己的方式处理。”   南弋听出邵禹不愿深谈的意思,有些事也不是说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他嘱咐了一句,“法治社会,安全第一。”   邵禹被他严肃的态度逗乐了,“虽然商场如战场,但那只是比方,我们一般输钱不输命。相比起来,我觉得现在的医患矛盾好像更危险一些。”   邵禹喝着度数不高的水果酒,眼神清澈没有醉意,但一抹薄红不经意间从他雪白的皮肤内里透出来。南弋有点儿理解了何谓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境,他收起一点目光,思考了一下邵禹的话,回答道:“你见到的是比较极端的情况,实际上没有媒体渲染地那么激烈。绝大部分的医生和护士能够保证职业操守,相对的,理智的病人和家属也占大多数。有些情况下,情绪问题在所难免,互相理解一下都能过去。”   邵禹认可,“也是,不也有追到家里给你送礼的吗?”适才的话题有些沉重,邵禹开了句玩笑。   南弋配合,“那叫送祝福,不叫送礼。”   “别说,那玩意好像有点儿用。”邵禹这句话说出去之后立马觉得不妥,人家那是求姻缘的,P友关系算不上姻缘吧?他怕南弋想多了,心虚地补充道,“你之前去酒吧不是还有人搭讪吗?”   南弋似笑非笑地打量他,漫不经心道,“我记得当地人说过,那个东西得供起来,每天按照他们那边的风俗习惯祈祷,才能起到招桃花的作用。外国游客买回去,一般都只是取个寓意,用来送给心上人,讨个欢心。”   “哦,这样啊……”邵禹好奇,“那你供起来了吗?”   南弋好笑,“你看我像有那个闲工夫还是少女心爆棚?放在抽屉里落灰呢。”   “……啊。”邵禹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气声,心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触动划过,不知是失落还是什么,在他抓住之前,消失无踪。   他们俩的见面,本质上应该目的性很明确,未见到对方之前,各自身体上的渴望与急迫心知肚明。然而,真正坐下来面对面吃饭聊天,却不约而同地将节奏慢了下来。心跳仍旧悸动,但也不急于一时半刻。反正邵禹乐在其中,回家没能卸下的枷锁,在南弋这儿仿佛有了着落。   这顿饭连吃带聊,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高峰,路上清爽不少。   南弋结账的时候被告知结过了,他没纠结,也没矫情地抱怨邵总是不是瞧不起人之类的。反而是邵禹怕被误会,主动交代,“上回是你结的,我不能总占你便宜。”   南弋从他手里接过车钥匙,打趣他,“您不是付过费了吗?”   邵禹反驳,“一码归一码,我的秘书说你太忙,还没开始走付款流程。”   南弋笑了,“我给你留点儿时间思考,我好像不值那个价。”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却没什么妄自菲薄的姿态。   邵禹权当听不懂,“没必要。”   南弋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他熟悉了一下车辆的操作,打着火之后问,“现在去哪?”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倒把邵禹问住了,他原计划是赶紧吃完饭直接去酒店,可他现在有点儿舍不得眼下的气氛,酒店的暗示性太强,回家的话又不符合协议规定,上一次是因为时间来不及,这次好像没有理由……   “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南弋提议。   邵禹大脑宕机了一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南弋路不是很熟,找错了两个岔口才驶入一条闹中取静的盘山路。他匀速行驶了一会儿,突然问邵禹,“我能开快点儿吗?”   小邵总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在脱口之前忍住了。他有过严重车祸的经历,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克服。直到现在,只要方向盘不是在自己手里,他坐车仍旧会心里不踏实。但他没来由的不忍心说不,南弋澄澈中闪着星光的眸子令他心尖颤动,隐隐竟生出些始料未及的期待来。   “好。”邵禹轻声道,右手抓紧了侧边的把手。   南弋将车窗降下来一点,循序渐进地提速。他的车技很好,尤其是山路拐弯处,总是在刚刚产生一点漂移的离心刺激之后很快又稳了回来。两个来回之间,建立了信任,南弋放开了速度,邵禹也放下手,大开车窗,任由劲风拍打面庞,尽情地享受久违的快感。好像开得足够风驰电掣,那些尔虞我诈纷纷扰扰就再也撵不上他们。   他甚至想喊,也就真的喊了出来。   “靠,爽!”一直到驶入山顶平台,两个人下车并排跳坐到机关盖上,邵禹依然意犹未尽。“你以前是不是经常飙车?”他困惑地端详南弋,这个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隐藏技能是他尚未察觉到的?   “青春期有一阵子叛逆,会借朋友的摩托车骑。”南弋拍了拍屁股下边的车身,“这么好的车没开过。”其实他的车技是在国外练的,但凡在丛林山坳中被反政府武装的子弹追过,这点儿盘山路跟玩儿一样。   邵禹这次不信了,“你少忽悠我。”   南弋仰头望着高悬的明月,“今晚是十五吗?月亮好圆。”   邵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又低头打开日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是十六。不过咱们运气挺好,看预报今晚应该云层很厚,可见度不高。”   “人生处处有惊喜。”南弋笑叹。   邵禹怔了怔,实话实话,“我还是喜欢所有事情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南弋收回远眺的目光,温柔的视线罩在邵禹拢在月色下愈加清隽的面庞上,他有感而发,“邵禹,很多时候幸福或许来自于满足,不来自于完美。”   邵禹还在琢磨南弋的话,一个意料之外的吻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唇上。轻柔温暖的触感,不带有情欲,像是怕亵渎了一般,一触即分。   南弋的吻似今夜的风,温柔缱绻,恰如其分。   邵禹只懵了一刹,便追随过去,他的吻要比南弋激烈得多,如烈焰似炙火,每一次都像是不窒息不罢休,很容易就擦枪走火。   艰难喘息的间歇,南弋逗他,“还去酒店吗?”   邵禹泄愤似地咬了一口,“你等得及吗?”   说他是狗一点儿也不冤枉,南弋咂着嘴唇上的血丝暗忖,“那,回家?”   邵禹破罐子破摔,“车够大。”   南弋笑得打颤,“你准备东西了吗?”   邵禹蓦地一僵,懊丧地一拳捶在机关盖上,“算了,只有护手霜。”他跳了下来,大口呼吸试图压下蓬勃而出的欲望。   南弋随之一跳,从身后抱住他,无底线地纵容,“没关系,够了。” 第39章 田螺小伙?   夜深人静的山顶,月光轻拂微风摇曳。放平的G63后排不算逼仄,但承受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人翻江倒海,则显然捉襟见肘。   车辆优越的稳定性能保障了安全性,但深入岩土的车痕则见证了这一夜的激烈与疯狂。   南弋几度怀疑自己的脊梁骨要在车玻璃上撞碎了,他两只手将皮质座椅攥出一道道透白的痕迹。   反复颠簸于山巅云端。   “……艹!小王八蛋!”南弋无奈中透着显而易见的纵容。   邵禹喝下的那点儿酒融入血液里,愈燃愈烈,手下每一寸肌理的触感都是饱满而生机勃勃的。他贪婪地占有,霸道地给予,锲而不舍,欲罢不能。   他在南弋耳畔恶劣地叱责,“骗子。”   “什么?”南弋如漂浮在狂风暴雨中的扁舟,予取予求,五感混沌。他曾经熟知作为掌控者的乐趣,却一而再再而三无可抵挡地沦陷于陌生的KUAI感中。   他睡过去之前,极力想要听清楚邵禹说了什么而不得。   邵禹最后恨恨地,“谁骗人谁是,Tolai。”就原谅你这个骗子一次。   两人相拥着歇了没多久,半睡半醒中,日升月落。南弋闭着眼问,“几点了?”   邵禹不情愿地掀开眼帘,扫了一眼腕表,“五点四十。”   “不行了,”南弋挣扎了两下,邵禹跟只八爪鱼似的不松手,南弋哄他,“乖,快点儿送我回去,上班要迟到了。”   邵禹几乎是挂在座椅外侧,不贴紧南弋就要掉到地上,两个人浑身汗津津地黏腻,他自己也觉得腻歪,但就是不想放开。“要不,别上班了?”他埋着脑袋,不过脑子的霸总言论上线。   可惜南弋不是能配合他的小白花,给不出类似“你养我啊”之类的回应。   “要不你再躺会儿,我叫辆车?”南弋以退为进。   责任感爆棚的小邵总最吃这一套了,立马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欸?”他摸了南弋一把。   “别闹。”南弋正在启动重组程序失败,腰疼腿软,散架着呢。   邵禹把手伸到他额头上,皱眉道,“你发烧了。”   南弋有点儿蔫,“没事儿,是天太热了吧?”他嗓子干哑得厉害,鼻子也略微不通气。   “大清早热什么?”还是在山上,邵禹脸沉了下来,他昨天最后原本打算拿出来的,南弋非说没关系,荒山野岭的,只用湿巾擦了擦。   南弋大咧咧地拍开他的手,“不至于,我什么体格?”他逞强地展示肌肉,胳膊还没弯到位,就带着浑身锐痛,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邵禹一声不吭地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到驾驶位开车。他昨晚喝的那点儿果酒,早在汗水中蒸发殆尽。   到南弋家附近的时候,时间虽然还早,但也没什么停车位。他辗转腾挪绕了好几圈,后视镜蹭到墙上,才找到了一个尽量少走几步的位置。邵禹将车熄火,跳下来,打开后车门,伸手要扶南弋。南弋早穿好了散落的衣裤,他的衣服是纯棉质地,昨晚虽然惨遭蹂躏,但现在看起来反而比邵禹身上皱巴巴的高定衬衫观感强一些。   他倚在靠背上,昏昏沉沉地歇着,邵禹开门的时候被热风扑面一吹,南弋艰难地眨了眨眼才睁开。   “到了?”南弋肉眼可见地有点儿懵,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外表极其违和的病态脆弱,自己却毫无知觉。他瞅了邵禹伸出来的手一眼,嫌弃道,“瞧不起谁呢?”   邵禹抿着唇线,也没强求,目睹他慢吞吞地下车,晃晃悠悠地往回走。邵禹沿路打包了两碗粥,又快步跟了上去。上楼的时候是真挺费劲的,南弋没再推开,邵禹扶着他上楼梯。   进门之后,邵禹问,“你自己能洗澡吗?”   南弋也无奈了,扶额苦笑,“真是不服老不行,洗澡应该还是能洗的。”作为一个有着近十年一线援助经验的无国界医生,什么样简陋破败的条件没适应过?这下可好,耍个帅哄个人而已,居然翻车了,落得弱不禁风似的,一点儿游刃有余的风度也不剩,里子面子都要掉光了。   他翻了套睡衣出来,头重脚轻地去了卫生间。   邵禹目送人关门,轻车熟路地从南弋家客厅角落里的小药箱翻出退烧药和消炎药来。又去厨房烧水,在外卖软件上叫了几样主食和小咸菜。他忙活半天,南弋才洗好出来。   “先喝粥吧,喝完了吃药。”   南弋瞥了一眼客厅的挂钟,打起精神走到餐桌旁,“我自己来,你也去洗澡吧。家居服在我柜子里,下层抽屉有新的内裤。”   “好。”邵禹也没客气,拿了换洗的衣服进去,他之前用过的毛巾、牙刷什么的还放在原处。他跟行军打仗似的,三下五除二出来,正赶上外卖敲门。他开门接了过来,南弋一碗粥刚吃了几口。   “还有这些,你看看哪个有食欲?”   南弋摇了摇头,“我喝粥就行。”   邵禹不勉强他,试探着问,“今天能请假吗?”   “不用,”南弋自嘲,“你看我糙老爷们一个,哪用那么娇贵?一会儿我吃了药还能睡一个多小时,你去上班吧。就算不退烧,走两步路到了单位有同事,比在家里强。”   怎么就比在家强,难道我就不如你那些同事?好像……真没可比性,人家可都是职业的医生、护士。邵禹脑补了一圈,丧气地闭上了嘴。   南弋喝了大半碗粥,又吃了药,起身朝邵禹摆了摆手,“我回屋睡一会儿,你走的时候不用告诉我。”   邵禹跟着他起来往屋里走。   南弋疑惑地睨了他一眼,邵禹摊开手心里的物件,“我给你上了药就出去。”   南弋没什么精力反对,老老实实地趴到床上,任由摆布。邵禹替他擦过药,提上裤子,南弋就着趴俯的姿势动也不动。他拖过来薄毯给人搭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大概是退烧药的作用,南弋这一个多小时睡得很沉。闹钟响了好一阵,才把他叫起来。他缓慢地翻过身来,平躺着放空了一小会儿,幸亏是身体底子不错,他自我感觉良好,烧退了大半,没有早上那么虚弱疲惫。   “靠,太掉链子了……”南弋起床,边往外走边自暴自弃地嘀咕,“大老爷们变娇花,挖个坑埋了得……啊!”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   邵禹仔细端详了片刻,“你退烧了?”   南弋饶是脸皮再厚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戏谑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见笑了,下回保证不争馒头争口气。”   邵禹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面无表情的神色里隐隐透着没来由的烦躁,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烦什么,大概率是嫌麻烦,他暂且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南弋刚刚退了点儿烧,平时见微知著的敏锐雷达完全失效,一脸懵B地注视着小邵总。   邵禹败下阵来,“那我先走了。”   南弋反应迟钝:“……好。”   邵禹穿上鞋,跨出一步,又回来,拎上门口的垃圾,关上了房门。   南弋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分析P友的行为逻辑,他今天上午有很重要的会议。下个月来考察的欧美医疗团队是重量级的,多位国际一流专家参与其中,卫健委的领导陪同,全程接待任务由他们医院负责。考察团队分量最重的人物是南弋的博导——温克尔教授,让他全权筹备招待事宜,大约有这层关系的考虑,据说教授给中方领导打过电话。但老头性格古板,现在还在生南弋的气,不怎么搭理他。   前期对接事务南弋亲力亲为,上传下达,从大框到细节已经基本定下来了。今天是第一次内部协调会,到时候需要出面配合的科室领导都会参加,由任院长亲自主持。   睡这一会儿回笼觉,南弋出了一身的汗,他又洗了个澡,头脑和身体都清醒了不少。南弋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快步下楼。刚下电梯,正准备去办公室穿上白大褂,就先被一个患者阿姨拦住了。   “南主任,我这血压怎么就是下不去,你帮我看看。”   “好的,阿姨,咱们去房间说。”   这一去就是四十分钟,幸好南弋习惯早上多留一些时间。他从病房出来,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前脚刚进去,后脚吴乐乐就举着个水杯跟了进来。   “主任早。”吴乐乐拖着腔调打招呼。   “你不是下夜班吗?”南弋忙着换衣服,没回头。   吴乐乐把他手里的保温杯和口服液放到南弋桌面上,朝他嬉皮笑脸地眨眼,“你一会儿开会带着。”   这副语气,这些东西,不用问也知道,他这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南弋没时间跟他掰扯,撂下一句“谢了。”就抓着文件和保温杯出了门。   开了一上午的会,下午又去院里几个实验室协调开放参观的时间,南弋连轴忙活了一天,回到自己屋里才后知后觉地瘫软到椅子上。   已经过了白班的下班时间,吴乐乐在门口探头探脑,“哥,你还不下班?”   南弋好笑地看他,“马上就走,你还有一分钟的八卦时间。”   吴乐乐关上门,好奇但有分寸地问,“南哥,你没跟邵禹说你是干嘛的?”   南弋一愣,“什么意思?”   吴乐乐捂嘴乐,“他嘱咐我帮你盯着点儿,别给患者吃错药打错针。”   南弋无语,给他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吴乐乐接收到信号,机灵地自问自答,“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这人什么眼神啊,等着吓他一跳。”   南弋倒没想那么多,阴差阳错的,最初他只是懒得跟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解释,后来谎言就像滚雪球。不过,他压根不觉得这算个事儿。他没力气跟吴乐乐多说,把人打发了,换衣服回家。   到了傍晚这个点儿,他又有点儿烧起来,自己诊断温度不高问题不大,吃药睡一觉就差不多了。南弋没什么食欲,干脆先回家休息,晚上饿了再说。   他开门进屋,意外地扫见门口一双不属于他的皮鞋摆得端端正正。南弋往里走了两步,看到餐桌上放着做好的一菜一汤,厨房拉门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围裙围着灶台转。   南弋觉得拉门玻璃也跟着转起来,转得那人背影都带着光环,……不会是他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吧?   ~~~~~~~~~~~~~~~~~~~~~~~~~~~~~~   作者有话说:   Tolai,西班牙语原意傻瓜、笨蛋,十五章南医生糊弄小邵总的话 第40章 计划外同居   邵禹又端了两个菜出来,才发现南弋被摄了魂似地站在客厅。   他眉心拧了拧,放下手里刚刚出锅的菜,上前两步,本能地想要抬起手摸一摸南弋额头,又在刚刚起了念头的下一秒控制住了动作。他故作随意地问,“你好了吗?”   南弋倏地回神,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好了,没事,”他大喇喇地笑,“我一百六十多斤的老爷们,不至于嘎嘣脆。你这是干嘛,怕我死在家里?”   “闭嘴。”邵禹横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不知道避讳吗?”   南弋无所谓地笑了笑,“小孩儿还挺迷信。”他打了个哈欠,“我先回屋歇会儿,真死不了,就算有什么也是我咎由自取,赖不着你,不用这么谨慎,你该干嘛……”南弋说不下去了,他从邵禹凝着杀人一般寒光的视线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倒是不怕,但他明明几秒钟之前还在其中见到了压都压不住的光芒。   南弋抿了抿干出裂缝来的唇瓣,“我,好像有点儿烧,你当我胡说八道,我换套衣服出来吃饭,你等一下。”南弋两步走进房间,用后背将门倚上,他心动过速,也许是高热带来的附加反应,也许是中午喝了两杯咖啡提神的后遗症……南弋深呼吸,他命令自己冷静,毕竟比人家大着好几岁,就算事态发展有点儿跑偏的倾向,他得负责拨乱反正过来。   昨晚是个意外,邵禹只是责任心作祟,反正没几天的工夫,及时行乐就好,别再整什么花活出洋相了……南弋很快换好衣服,心理建设到位地走了出去。   邵禹已经摘下围裙,坐在餐椅上,脸上是南弋熟悉的最初的冷静中带着骄矜的表情。什么光什么影的,小邵总两只漆黑的瞳仁中根本装不下不相干的人。南弋径自松了一口气,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赶紧吃吧,吴乐乐给我发了信息我卡着点儿炒菜下锅,时间刚刚好。”邵禹说得一派云淡风轻,直接就把队友给出卖了。   人家坦坦荡荡,南弋也不好意思矫情,他从来也不是被照顾的角色,就还挺不知道说什么好的。   “其实,你不用交代他的,我能上班就能搞定。就是个小感冒,啥事儿也不耽误。”   邵禹夹了一口菜放到自己碗里,“你们工作性质特殊,小心点儿没坏处。我没跟他说太多,应该不会误会什么。”   南弋:“……谢谢。”他用吃饭来掩饰词穷。   不得不说,邵禹的手艺虽然算不上大厨水准,但挺合他口味的。比医院食堂吃来吃去的寡淡味道多了居家的烟火气,南弋丢失了一天的食欲从坐下来那一刻开始复苏,不知不觉一碗饭吃了一大半。   “你去歇会儿吧。”南弋刚放下筷子,邵禹就开始收拾。南弋自己接了杯水,把药吃了。他坐到沙发上,打算等邵禹拾掇完了,再说声谢谢,然后送客。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在沙发上睡着的,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醒来的时候客厅的灯关着,他身上有一条薄薄的毯子。   南弋第一反应是邵禹走了,他心底一松又一紧,说不清楚什么滋味。   等他起身,才发现餐厅那边隐隐的光亮。邵禹在餐桌上办公,只开着厨房里边抽油烟机上的一个小照明,聊胜于无。   这一瞬间,南弋仿佛被很细小又很尖锐的针头在心房最柔软的地方扎了一下,骤然的疼痛过后,是绵延不去的颤动。   他没有打扰,但邵禹已经听到了声音,转过头来。   “醒了。”邵禹起身,打开了餐厅的小吊灯。   “啊,”南弋活动了下胳膊腿,“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   邵禹又坐回去,视线落回到电脑屏幕上,“生产队的驴发烧还得恢复两天呢,正常。”   南弋:“……”靠,算他自作多情,这人八成就是为了等着多怼他两句的。   行,吃了人家的嘴短,他忍了。邵禹看样子是在处理工作,总不好即刻撵人,他走过去,拉开厨房的门,打算装模作样地去冰箱里找找水果。他印象中应该是有两个上周买的苹果,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打开冰箱门的一刹那,南弋怀疑这不是自己家。向来空空荡荡跟摆设没多大差别的小冰箱里被塞得满满当当。   南弋顿了顿,拿了最外边的车厘子出来,洗了半盆,端出去放在餐桌上。   “借花献佛,不用谢。”他调侃道。   邵禹没抬头,随手取了一颗放到嘴里,南弋递了张纸巾过去,邵禹吐了核团着放在手边,没有再吃。   “还有工作?”南弋有点儿没话找话的嫌疑。   “嗯。”邵禹随口应了一声,瞅着也没什么聊天的欲望。   南弋索性自己吃了半盆水果,又摆弄了一会儿手机。今晚时间过得格外快,眨眼流逝到九点半。再不送客,难道要留宿?直到这一刻,南弋还在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暗自发笑。他真的以为邵禹是没好意思在他睡着的时候不打招呼离开,他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天真地等待小邵总完成工作。   怎么说呢,老司机也有看岔道儿的时候,何况他现在病中坐起,头脑还不是那么灵光。而且,邵禹的姿态轻松随意,瞧不出什么企图心……   不过,也太随意了点儿……压根不似半夜三更还坐在别人家里。   南弋开口:“不早了……”   邵禹强势打断:“我今天被董事会质询……”   “啊,啊?”南弋被吸引了注意力。   “国外投资方也派了监理来了解情况……”   “很麻烦?”   “有点棘手……”   南弋挠头,“那……”他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小邵总语调低落,“从早吵到晚,我偷溜出来的,要不得被他们车轱辘拖到通宵。”   怪不得好像一直都没听到手机铃声,平时邵禹很少有一晚上不接电话的时候,大概是关机了。南弋的注意力成功被带歪,邵禹再接再厉,“我住的公寓在公司对面……”如果你撵我出去,就是把我无情地推回暗无天日的职场困境,邵总的潜台词呼之欲出。他宛如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套独居的别墅,南弋被诱导着短暂的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有酒店这么一种玩意。   “要不”,南弋话赶话,“你在这儿凑合……”   “行,就这么地吧。”邵禹哪怕迟疑一刹都是对自己演技的辜负。   邵禹答应得太干脆,南弋心里没底,他说的留宿可不包括那事儿。不会是年轻人没“吃饱”,又拉不下脸来直说?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属实有点儿吃不消。   “这房子就一间卧室,要不……”   “你不用管,我睡沙发,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还得工作一会儿。”把所有的退路封上之后,小邵总聚精会神地敲击着键盘,愣是瞧不出一点儿心虚或是得意。   南弋呆坐了几分钟,刚才是他小人之心了。   现在,要是再反应不过来,他就是个傻子。纯粹地留下来住一晚,要比做那事儿暧昧且有含义得多。可坑就在那,他自己眼睁睁往下跳的,哪有资格埋怨共犯。   南弋默默起身,先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回房间取了个床单铺在沙发上,又留下一个枕头。   “早点休息。”他轻声说了一句,没有等回答,独自走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邵禹像是被按下了开关,手指停在键盘上。须臾,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双手垫在脑后,倚着靠背,闭上了眼睛。   邵禹对天发誓,他真的不是蓄谋不是存心,他什么准备也没有。他原本是打算确认南弋身体没问题,洗了碗收拾利索就离开的。他按部就班地做着家务,也没有管早上刚换过的衬衫西裤溅了一身的水和油烟味。他洗干净手拎了公文包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取了房间里的毯子给南弋盖上。   他俯身轻轻放下薄毯,又往下拽了拽。过于亲密的距离,让他清清楚楚看到南弋眼底的乌青和眼角不明显的细纹。这是一个成熟男人最不设防的状态,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突然迈不出步子来了。   诚然,南弋并没有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优越外貌,属于多看几次会顺眼的类型。他体格健壮,小麦肤色,浓眉深目,性格洒脱随性,又温和宽容。邵禹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当最初看不上的偏见消失殆尽,他越来越习惯于南弋的一言一句,一颦一笑。他喜欢听他说话,愿意看他吃饭,甚至是什么也不做不说,就像现在这样,单单处在同一空间,就油然而生一种没来由的归属感。   但他已然察觉,南弋从容平淡不修边幅的外壳之内不仅有令人欲罢不能的完美的肌肉线条,还裹着一颗五彩斑斓的心。在灯红酒绿的酒吧中,在深入浅出的交融里,在任意驰骋的激情下,他被吸引被蛊惑,直至月色下轻轻一吻……他动心了。   邵禹并不否认,偶尔的放纵情有可原,他认为自己尚未失控。只是留宿一夜而已,他没打算做什么。   邵禹及时打住所有遐思,他不愿意深想,有些事情想得越多越复杂。   他自我催眠,自己尚在安全范围之内打转。他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这辈子被栓牢之前绕着藩篱外沿走走看看,浅尝辄止而已。   除非对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么他或许会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要不要……   南弋会吗?邵禹想到那人退后的半步,心沉了沉。 第41章 谁是不速之客   邵禹在客厅坐了半天,房间里悄无声息。他不知道南弋睡着没有,他渐渐乏了困了。把自己整得无家可归似的有点儿假,但他在公司四面楚歌的境地倒是真的。邵琦借丢了一个大项目的由头,再次联系董事会里几个老古董向他发难,逼他解释追责。如果单单是他们刻意刁难,敷衍过去也就得了,掀不起什么实质性的风浪。但邵琦这次显然有备而来,不知他费了多大劲,居然说动了星河资本派了一个老外监事来干预公司下半年运营计划,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处处掣肘。   邵禹起身,到卫生间洗澡。盛夏的夜晚潮湿闷热,他脱下穿了一天的正装塞到洗衣机里,今早借穿了一会儿的南弋的衣服还搭在客厅沙发上,他接着凑合一晚就行,明早谢丹丹会给他送新的过来。   邵禹把控制水温的把手拧到一边,冰凉的水兜头浇下来,浇得他骤然一个激灵。南弋租的这间房子老旧局促,淋浴间方寸大小的地方,连转个身都费劲。墙面泛黄,喷头堵塞,哪哪都不得劲,就连他之前闻惯了的沐浴露,似乎也没了那股清新的木质香气。   “典型的及时享乐风格,住差劲的房子,把钱花在纸醉金迷的地方。这种人,岁数再大也不定性。”邵禹脑海里喜欢唱反调的小人儿适时蹦了出来,“你是不是忘了,那天他在酒吧的卡座里点了两个小男孩。”   “陪喝酒而已,又没做什么。”小邵总亲自上阵反驳。   小人儿跳脚,“那是被你打断了好不好?”   邵禹狡辩,“他是被朋友带去的,也许不是自己的意愿。”   小人儿阴恻恻,“第一次不是自愿,第二次可没人逼他,不是跟人家相谈甚欢?要不是被你截胡了,说不定人俩早相约……”   别说了!!邵禹在自己脑子里爆喝,一拳砸在摇摇欲坠的瓷砖上。他恨南弋好像荤素不忌,更怨自己欲求不满,就这样胡思乱想一会儿也能起立,真是刚开了荤的处男堪比FA情的狗,让自己都瞧不起。   须臾,瓷砖开裂,脱落下来,摔碎了。   邵禹关了喷头,认命地YING 着收拾残局。忙活了大半天,确定一点儿碎渣子也没留下,才胡乱擦干净身子出去,倒头把自己砸到沙发上。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半搭半悬空,内忧外患精疲力尽的小邵总就这么憋屈地睡了过去。   一墙之隔,南弋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到了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早上,谢丹丹来送衣服的时候他就醒了,但他磨蹭到邵禹出门才起床。   小邵总走得很早,还不到七点钟。南弋绕着他这一亩三分地走了一圈,对方没留下什么不清不楚的痕迹。枕头和毯子规整地叠在沙发上,南弋进到卫生间打开洗衣机,里边是他借给邵禹穿了两天的家居服,晾在阳台半干不湿的衬衫西裤收走了。   很显然,昨晚的留宿是个意外,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一时行差踏错,邵禹自己也想明白了,不合适。   南弋真情实感地松了一口气,他不抵赖,心里没着没落的空虚是有一些的。但他感谢对方,不至于逼他说不擅长的话,做不讲情面的事。   南弋叹了口气,把之前忽略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和邵禹用过的毛巾收拾起来,扔进了垃圾桶。他心不在焉的,没有发现浴室墙壁上缺了一角。   本身的体质健壮加上坚持多年的锻炼习惯以及艰苦生活条件的打磨,南弋的恢复能力非常强,包扣身体和心理两方面。昨晚虽然睡得不多,但他早起之后状态还不错,体温没有异常。   南弋换了衣服下楼。   “南医生早。”早餐摊主特八卦的高中生儿子放暑假在帮忙,看见南弋热情地打招呼。本来准备去医院食堂吃早饭的人停下脚步,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给我来根油条,一杯豆浆,一个茶叶蛋,一份小菜。”   “好嘞。”小伙儿麻溜地去取。   这一阵子客人不多,把南弋点的东西送齐了,小伙轻车熟路地坐下来唠嗑。   “南医生,咱们这个院里是不是搬来个大美女啊?”   “熊孩子,别打扰南医生吃饭。”他妈隔着几米吼他。   “知道了,”小伙阳奉阴违,转头捂着嘴小声跟南弋八卦,“我天没亮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那边,”他用手指了指,“停了一辆改装版的G63,那大轮毂,老帅了。”   “开车的是个美女?”南弋憋着乐。   “不是,”小伙煞有介事地摇头,“就刚刚二十来分钟之前又来了辆奔驰商务,下车一个大波浪美女提着衣服袋子,那细高跟走得可带劲了。径直就进了院里,没看清是哪栋楼,不一会儿美女陪着一个帅哥下来,帅哥自己开了那辆G63。”   南弋吸着豆浆,“那院里住的是帅哥啊。”   小伙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一瞅就是秘书来接总裁,这种配置,显然女主人至少得是个大网红级别的美女才行。不然,开G63的怎么会住这儿。”   “网红也挺挣钱的吧。”南弋回头瞅了瞅灰突突的旧楼。   “我就是说那个意思,美女颜值堪比网红,不然哪能吸引那么帅的有钱人夜宿贫民窟?而且估计刚认识时间不长,那车我之前也见过一两回,都没过夜。”小伙分析得头头是道。   贫民窟?不至于吧。疑似网红本红垂死挣扎,“年轻人想象力了也太丰富了,就不能是来看病的?这附近住了不少外地病人家属。”   “不是,”小伙很肯定,“,两辆车都是本地老牌子。”   “哎呦。”南弋还没接上话,高中生脑后挨了他妈一巴掌,“你是想当狗仔怎么着,一天天不干正事儿,净聊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一个大小伙子也不怕人家笑话。”大姐又给加了碟小菜,“南医生,让您见笑了。”   “狗仔怎么了?”小伙不服气,“娱乐行业是朝阳产业好不好。哥,你说是不是,他们老土,啥也不懂。”   南医生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就着豆浆送了送,都咽下去之后,点了点头,发出直击灵魂的拷问,“你开学高三了吧,成绩怎么样,目标哪所大学?”   “咳,咳咳,那个,那边有客人喊我,哥,我先去招呼,您吃好了慢走哈。”   南医生叹了口气,默默地掏出手机又扫了一碟咸菜的钱,溜达着上班去了。   又是上楼下楼开会沟通的一天,这两天把整个接待计划敲定,周五他要跟徐主任陪院长一起去首都向部委领导汇报。   临下班前从骨科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很意外地有人在门口等他。   “南主任,有空聊两句吗?”陈旭客气地问。   南弋点了点头,“可以。”   除了国际部,其他病区房间没有那么宽松,陈旭和另外一个老资格的副主任共用办公室,不方便说话,所以他们两个下楼,在院里就近找了个阴凉的角落。   “南主任……”陈旭又称呼了一声,语调客气得有点儿生硬。他确实跟南弋没什么交情,总共也没讲过几句话,上一次还是被见到他和吴乐乐吵架,想起来就怪丢人的。陈旭是那种典型的小镇做题家,成绩太优异了,从县里被保送到大城市的重点高中。从小到大做题严谨做人小心,一路披荆斩棘,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人生唯一的岔头,大概就是遇到了吴乐乐。   “陈旭,说私事的话不用这么客气,我比你大几岁,叫南哥或者南弋都行。”他从来都非常善于给别人制造台阶。   陈旭挺不好意思,“南哥,”他苦笑了一下,“怪不得乐乐喜欢你,信任你。”   南弋眉心不明显地拧了一下。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旭解释,“他对你是那种对哥哥对好朋友的信赖,我明白的。我这个人不是很会说话,您别介意。”   “没事儿,”南弋温和大度,“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直说,我也把乐乐当弟弟。”   “我,”陈旭犹犹豫豫,“我们吵架了,他跟我闹分手。”   南弋没有接话,太过于私人的事,他不方便评论。虽然同性结婚的政策已经落地,但是社会上大部分的人还是带着有色眼镜,不能接受。陈旭的家庭相对传统,压力大可以理解。   “南哥,我知道我找你帮忙挺突兀的,”陈旭的脸涨红了,全身上下紧绷着,一点不像是在工作中自信果断的样子。他是真的觉得难以启齿,但他没办法,“我找不着他,他白班夜班连着上,在医院里他躲着我,我也得考虑影响。他住的那个小区我进不去,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我实在……”   “那是需要我帮你带什么话吗?”南弋问。   “麻烦您能不能帮我劝劝他,我想见一面,他搬走的时候我们俩都在赌气,我有很多事没解释,我就是说几句话。”   “行,我试试。”南弋答应得挺爽快。   陈旭反而愕然,剩下的话憋在喉咙口,没有必要说下去。   “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乐乐自己什么意见,我发信息给你。”南弋掏出电话,“咱俩加个微信吧。”   “好,好。”陈旭赶紧也翻开手机屏幕,他的电话是个旧款,不是那么灵光,摆弄半天才打开扫码的页面。   加了联系方式,南弋朝他摆了摆手,走出去两步,又退了回来。陈旭还站在原地,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南弋拍了拍他的肩膀,“陈旭,我多说一句介意吗?”   陈旭摇头,“您说。”   南弋思忖片刻,“别把乐乐当小孩子哄,他早就长大了。”   陈旭先是一窒,随即理解了什么,如鲠在喉。   南弋回到国际部病房,吴乐乐果然还没走,其他人查房交接班去了,他自己在护士办公事整理东西。他最近排班不规律,哪里有需要哪里搬。即便不是自己当班,也经常早来晚走,能多干点儿就多干点儿。之前的处罚涉及自己的他没太在意,也没人再提起,但他心里总琢磨着弥补多少算多少。   “乐乐,”南弋推开门喊他,“能走了吗?晚上一起吃饭?”   吴乐乐愣了愣,随即咧嘴笑,“好啊。”   两人换好衣服下楼,吴乐乐问,“南哥,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南弋突然记起家里的冰箱,那一堆一堆的进口食材,总不能浪费。   “我昨天买菜买多了,你帮我吃点儿吧。”他说。   吴乐乐闻言一副欲言又止地表情,“哥,你不会是拿我当小白鼠吧?”   南弋瞥他一眼,“美的你,别想吃现成的。”   吴乐乐如临大敌,“啊?你还敢让我进厨房?我可不是什么田螺姑娘,咱俩还是点外卖吧。”   南弋被他气地啧声,“瞧你这点儿出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吴乐乐走这一路要买水果、零食都被他以“家里有”为理由拦下来了。   “哥,现在是大夏天,你准备冬眠吗,买那么多东西?”吴乐乐嘟囔。   “超市打折。”南弋头疼地应付。   他俩慢悠悠地上楼,刚走到楼道口,就看到南弋家的大门开着,里边还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吴乐乐脚步顿了下,不厚道地笑出声,“哥,晚饭有着落了。” 第42章 这样就好,不能更多   邵禹一大早提前到了单位,几个心腹自己人已经在办公室等他。   “邵总……”他甫一进门,大家迫不及待地七嘴八舌。   “那个叫詹姆斯的老头也太油盐不进了,他跟陆总原来就不是一个派系,陆总走了,他现在就牛起来了。昨天他把我们部门的三、四季度销售计划从头批到尾,我怀疑他压根就没了解过中国市场,全是些纸上谈兵老掉牙的观念。”销售总监率先抱怨。   陆野是星河资本的前任BOSS,不久前突然辞职。作为老牌投资公司,星河资本背靠陆氏集团,背后很多神秘的全球性投资人,结构复杂。对邵禹他们公司的几轮投资都是陆野在任期间拍板定下来了,如今人走茶虽然还没凉,但风向有变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何况他们自己最近状况不断,又是丢项目,又是泄密风波。   “外人好糊弄,他能待多久,反正钱已经在咱们账上了。最可恶的是家贼,还有那些什么忙也帮不上,就会跟着打秋风的墙头草。”行政主管刘副总说话也不客气。   被邵琦拿捏的股东,有一半是邵家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他们拿着手里那点儿小数最多个位数的股份,抱团凑到一起给邵琦添砖加瓦,私下里没少拿好处。邵琦也是头脑不灵光,自己手里的公司作得七零八落,不反省能力,一门心思认为是邵禹运气好,赶上了风口。当初要是他继承这个科技公司,保准比现在风光十倍百倍。所以,他在其他产业挽回无望的形势下,从隔三差五给邵禹添堵,逐渐过渡到这几年集中精力夺权。   “证据已经有一些了,要不要拿出来将他们一军?”谢丹丹看向魏然,“你那边没打草惊蛇吧?”   魏副总摇了摇头,“我忍着呢,看那家伙天天在我眼前晃,真是恨不得一巴掌乎他脸上。”魏然说的是参与之前政府项目招标的一个技术骨干,疑似内鬼。   “那人当初是秦经理推荐过来的,”刘副总之前管过人事,“姓秦的是邵琦的人,保不准吃里扒外的人不止他一个。”   “拔出萝卜带出泥,”魏然叹气,“到时候在外人面前丢脸,那老外回去还不知道怎么写评估报告呢。”   “你说他们图什么,”销售总监嗤之以鼻,“年底拿分红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眼疾手快。”   “咱们现在太被动了,”谢丹丹叹气,“一会儿会上他们准抓着这个事儿不放。如果竞标失败没有合理解释的话,锅就得邵总背。”   大家的目光集中到邵禹身上,邵禹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他说,“稍安勿躁,再观察几天。”他暂时还拿不准詹姆斯的立场,贸然把家里那点儿丑事都掀出去,后果不好把控。   这一天,从早上八点半开始的所谓协调会议,更像是针对邵禹的批斗大会。他这边的人几次三番争辩,都被邵琦二选一的逻辑绕了进去。要么承认内部人员被收买,公司涉及商业泄密这种刑事案件,不然就是邵禹领导能力欠缺,判断失误。总之,他是咬定了邵禹为了公司稳定,是不敢家丑外扬的。那么,占大比例股份的投资人一旦对他产生怀疑,那么公司未来的经营控制权,就有可操作性的空间。   几个木偶股东吹胡子瞪眼地搅和一天,詹姆斯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求邵禹复盘竞标流程,给出调查报告。   邵禹表面上虚心受教,认真反省,实际上故技重施,到了下班时间,找了个借口出门,就再也没回去。   同样的方式,第一次用是攻其不备,今天第二回,估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邵禹有预感,今天对面的公寓门口消停不了。   随意,他没打算回去,直接坐电梯到地下车库,车刚开出去拐了个弯,白翎的电话卡着时间打了过来。   “儿子,下班了吗,今晚吃什么?”大约是觉得前两天自己说话太直白伤了感情,白女士难得这么接地气儿地嘘寒问暖。   “啊,刚开完会,还没回家。”邵禹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原本就没想好往哪开,既然白翎主动哄他,他就坡下驴回老宅也行。   “那你几点到家,我和陈妈去给你送晚餐。”白翎风风火火道。   “啊?不用,我晚点儿去你那吧。”邵禹赶紧拒绝,公司里的糟心事儿他一丁点儿也不想让家人知道。   “你别折腾,我和陈妈反正也闲,你要是还忙一会儿,我们送去公司也行。”   “别,真别来。”邵禹一个脑袋两个大。   “你有其他安排?”白翎的语意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   什么样的借口可以立即打消白翎过来送饭的念头,还能让人喜出望外?邵禹只思索了几秒钟,就故意慢吞吞道,“你不是让我约会去吗?”   “约会?跟南弋?”白女士果然语调都拔高了三度,丝毫不掩饰兴奋地追问,“你们去哪?”   “我……去他家里。”邵禹显得略微有一点不好意思。   “去家里啊,家里好,那你快去吧,你早点儿过去,帮人家做个饭收拾收拾什么的,他们工作那么忙,”白翎女士整个一胳膊肘向外拐,“我们就不去添乱了,你也别加班,多待一会儿,晚上别来我们这儿,我和陈妈都要睡了。”   “…………”邵禹失笑,“我说,您这也太双标了吧。怎么着,他工作忙,我难道我是无所事事的闲人?”   “当然不是,我儿子年轻有为,勤劳踏实,宜家宜室,行了吧?”白翎边说边笑。   邵禹无奈,“得,您再多说两句,弄不好整出什么贤妻良母来。好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你早点下班,别磨蹭。”白翎又嘱咐了一句,才挂断电话。   邵禹放下手机,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既然牛已经吹出去了,为了避免白女士查岗,他就走一趟好了。反正现成的借口在那摆着,他给谢丹丹发了条信息,不用她明天带人去南弋那里修补瓷砖了。他亲自给家政服务公司打了个电话,行使VIP客户的特权,等他到门口,瓦匠师傅比他还早到一步。   邵禹出于畏难心理,没有提前跟南弋打招呼。他明白这样自欺欺人的行为既缺乏礼数又不体面,但总比被拒绝的好。邵禹觉得他大概是中了邪,内心衡量取舍的天平完全错乱,给自己找理由的行为显得幼稚可笑。可是,就让他幼稚一次,两次又如何。他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被迫催熟成长,他这辈子都还没愣头青过。   昨天的由头是探病,顺手做饭,所以进去也就进去了。今天虽然又不请自来,但他把持着分寸,让师傅进去忙活,他站在门边视线刚刚能捎到的地方监工。   所以,南弋和吴乐乐上楼的时候,门户是敞开的,防蚊虫的纱帘挡着。邵禹隔着一些距离和工人师傅搭话,声量颇高。   走在前边的吴乐乐好整以暇地回头看南弋,一脸坏笑,“原来家里有现成的厨子啊。”   南弋给了他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快走两步,掀起门帘进去。   邵禹也听到了脚步声,他本来想好的随意解释的话语,在看到南弋身后吴乐乐的时候,哑火了。   “这是修什么?”一瞬间的对峙过后,反而是心无杂念看热闹的那一个直接问出了现实问题。   邵禹错看视线,指了指卫生间,言简意赅,“修瓷砖。”他做好了临阵脱逃的准备,如果吴乐乐继续追问为什么是他带人到南弋家里修瓷砖的话。怎么遮掩,怎么辩解,话语权交给南弋。毕竟是他的同事,邵禹没有强迫他在亲友熟人面前承认什么的权利。   “昨天掉的?”南弋平静地问。   “啊?”邵禹惊愕,“啊,我不小心的。”   “你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南弋换好拖鞋往里走了两步,让吴乐乐带上门,“楼下五金店有瓷砖,我买两块自己补就行,不用这么麻烦。”他探头看了一眼,专业的师傅大材小用,正比量着大小在狭窄的淋浴间里贴贴补补。   “就好了。”师傅见有人来,礼貌地打着招呼,“小活,不麻烦。”   “师傅您辛苦了。”南弋取了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吴乐乐也煞有介事地凑前,“哥,这活你也会啊?”   南弋谦虚,“我整就是糊弄,没人家师傅干得漂亮。”   邵禹站在原地,脸色不好看,他怎么就没想到其实可以自己动手?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废物,这点儿事儿他明明也不在话下的。什么时候养成的资本家坏习惯,回去就把家政服务都辞了!   他进退两难,预料中的情境都被不速之客打乱了。不对,他才是那个不速之客。理智的小人催促他离开,及时止损,可双脚似被种在地上一般不甘心。   南弋从卫生间里出来,很自然地问他,“冰箱里那么多东西,今晚就不出去吃了吧?”   邵禹漆黑的瞳仁肉眼可见的闪烁了一下,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外露的情绪转换,南弋兀地无厘头地联想到,如果当初他领养了刘哥说的狗崽子,弄不好就是邵禹此刻的样子。   被顺了毛的大型犬矜持地点头,“有些放不久,不吃浪费了。”   吴乐乐两边瞅了瞅,“可别指望我,我什么水平你们也不是没见过。”   南弋白他一眼,“懂不懂什么叫重在参与?”   邵总大手一挥,豪迈道,“参与什么,你也别过来给我添乱了。”话音刚落,人已经挽起袖子轻车熟路地钻进了厨房。   吴乐乐使劲憋着表情,朝南弋竖了个意味不明的大拇指。   南弋无力辩解,困扰地摇了摇头,又钻进卫生间去给师傅打下手。 第43章 只是……   专业的师傅干活麻利又漂亮,不过半个小时,就把卫生间缺的一角瓷砖补得规规整整,除了新瓷砖干净得与老房子格格不入之外,没别的毛病。师傅离开之前,还把卫生间拾掇利索了,南弋根本插不上手。   另一边,邵禹牢牢占据着厨房阵地,也没他什么发挥的空间。南弋送师傅走后,进屋换了套背心短裤,趿拉着拖鞋到客厅陪吴乐乐边吃雪糕边看电视。中途,邵总送出了一大盘洗好的拼盘水果。   吴乐乐用口型无声道,“看不出来,还挺贤惠的。”   南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地喟叹,“还成吧。”   吴乐乐虽然开朗热情,不把南弋当外人,平时总爱开心无伤大雅的玩笑,也热衷于在护士站跟一堆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八卦,但这孩子本质上拎得清分寸,关键时候不招人烦。哪些话能说能问,什么时候该收起好奇心闭嘴,他收放自如。   同样,他也没有矫情拧巴的毛病,他问南弋,“哥,你找我来是有事要说吧?”   南弋摘了两个提子放进嘴里,这种进口水果看着水灵,其实吃起来没什么味儿。他嚼了两口咽下去,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南弋本质上对陈旭敢做不敢认的行为肯定是没有好感,但人家低姿态地拜托到他这里,他是不习惯拒绝的。   吴乐乐快人快语,“不是工作上的事,我最近还挺爱岗敬业的。”   “嗯,”南弋认可,“简直能评劳动模范。”   吴乐乐哂笑,“那就是个人的事儿呗,别告诉我陈旭找到你那儿了?”   南弋摊开手,给他他一个默认的表情。   “我艹,”吴乐乐直接爆了粗口,“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脸皮这么厚呢?”   南弋被他整无语了,回了他一个大拇指点赞。   吴乐乐把拖鞋踢掉,盘腿坐上沙发,“哥,我就不跟你道歉了,显得外道。但陈旭能做出这样的事,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之前以为他那种道貌岸然的人,自己嫌开口掉价,巴不得我赶紧自动自觉地倒地方。后来我走了,这人居然磨磨唧唧地一天天打电话发微信,真是没点儿出息。反正也赖我,我立场不坚定,没把话说死。我以为晾着他几天,他自己就该知难而退了。我实在是万万没想到啊,平时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谁在单位跟他面前提我他那眼刀恨不得吃人似的,现在好意思拉下脸来去求你,我也是醉了。”   这吴乐乐的嘴是真溜啊,语速又快,一激动起来说话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南弋脱离了十几年中文语境,最近才适应回来,差点儿跟不上节奏。   “他也没说太多,”南弋实话实说,“就是让我问问你,能不能给他个见面的机会,解释解释。”   “解释个屁,他还当我什么都没看见呢。”吴乐乐语气不屑,眼角却不争气地酸了起来。   “我暗示他了,别把你当小孩子忽悠。”南弋递了颗草莓过去,“我把话带到,见不见取决于你。”   “我知道了哥,我自己处理,保证他再也不打扰你。”吴乐乐接过草莓,恨恨地一口咬掉脑袋。   “不算打扰。”南弋话音刚落,还没开启下一句,邵禹拉开厨房的门,骄矜地瞥他俩一眼,“开饭了。”   吃饭不积极,态度有问题。何况忙了一天的医护工作者,那工作强度不是一般大。刚才还没太大感觉,这饭餐的香味一飘出来,南弋和吴乐乐腾地一下就都站了起来。   “我说邵总,你这红烧肉炖的,不输给品位斋老字号啊。”吴乐乐作为纯纯的蹭饭一族,不吝夸张地拍马屁。   邵禹本来不太顺的毛被他一句两句地捋平了,傲娇地客气一下,“家常菜水准。”   他本人口味偏淡,但他推测南弋是肉食动物,口味偏重,今天这一桌六个菜,四荤两素,个个堪称下饭神器,小邵总也算是拿出了看家本领。   “对对,”吴乐乐舀了两大勺红烧肉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家常做法比饭店里好吃,不腻。我最近天天吃食堂简直嘴里淡出鸟来,外卖也点不出花样。南哥,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来你这儿蹭饭啊?”   邵禹下意识想要解释,又用一口菜堵住了自己的嘴,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南弋那飘了飘。   南弋差点儿被噎住,赶紧喝了一口水缓缓,“我也不是经常有这个待遇。”   “邵总,”吴乐乐咕哝着,“人做一次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咱们得跟雷锋同志学习。”他背着南弋朝邵禹眨了眨眼,深藏功与名。   “咳,咳咳,咳……”南医生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口,这顿饭吃得颇为坎坷。饭后,他哪好意思再当甩手掌柜,主动刷碗收拾,把自己关进了厨房里。   吴乐乐叼着一颗饭后苹果,朝邵禹高风亮节地表态,“今天这顿就当我昨天通风报信的报酬,不用谢。”   邵禹淡淡地扫他,“吃饱了吗?”   “切,”吴乐乐噘嘴,“南哥还没撵我呢。”   邵禹的视线往厨房偏了偏,又收回来,“他不好意思撵任何人。”邵禹突然之间有些拿不准,他在南弋面前到底算不算有点儿特殊。默许了他的不请自来,是不是只是因为他不擅长对任何人Say no。   吴乐乐压下意欲多嘴敲打邵禹几句的念头,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出来,这两人的关系有猫腻,绝不是一开始地所谓帮忙做戏。他当然乐见其成,南弋独自一个人生活,需要伴侣,而邵禹除了人龟毛一点之外,各方面条件不错,人模狗样的,关键是生活作风上挺干净。但他话到嘴边了,又及时刹车。他兀自回想起第一次约南弋去酒吧的经历,他好像也没有那么了解人家,多嘴多舌地一旦误导了怎么办。   吴乐乐吐了吐舌头,“像谁好意思当电灯泡似的,帮我跟南哥说一声,我走了。”   邵禹目送吴乐乐关门,又把目光转回到餐厅,他隔着玻璃拉门,注视着南弋忙碌的背影。入伏之后,天太热了,老房子电路负荷不了,只能装小功率的空调。所以,南弋平时一个人在家基本上就是一条短裤的打扮。今天有客人,他套上了背心。南弋的背心是正常的黑色工字型款式,他肩背宽阔,胸肌发达,背心穿在身上就跟刻意要勒出肌肉的轮廓似的,格外显眼,比不穿还纤毫毕现。随着他刷碗的动作,从精壮的斜方肌到岗下肌、小圆肌,连接成生动流畅的弧度,最后隐没于纯棉布料里若隐若现的背阔肌。   其实,南弋这身打扮,邵禹之前也不是没见过。但两个人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之后,对方身体上的所有细节都被放大了,邵禹目之所及的皮肤、骨骼、肌肉,反映到大脑里,不由自主地在视觉效果之外附加上了光滑弹性的触感,甚至是汗水、体液以及发间沐浴露的味道。   邵禹无法忽视,南弋的身体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只是这样凝视着,就能感受到血液逐渐沸腾起来的热度和加快的呼吸。但生理上越是欲罢不能,他心里反而刻意冷却。如果说在今晚之前,他还能够掩耳盗铃,给自己找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托词,那么眼下,就在这一刻,坐在南弋这间寒酸的出租屋的客厅里,静静地盯着人家的背影,不愿离开……他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邵禹前所未有地恐慌,伴着隐隐的期待。   南弋说过,“幸福来自于满足,不来自于完美。”他后来反反复复仔细琢磨过这句话,他试图从中汲取勇气,跨出一成不变凡事追求计划之内的舒适圈。   他大抵是愿意冒险做一次这样地尝试,但前提是桥那端的人就算没他步子大,至少同样在靠近。   最初,他瞧低南弋的时候,很多事情似乎理所当然。主动权在他手里,但凡他要是屈尊降贵地招一招手,人家阖该屁颠屁颠上杆子迎合。可是,现在,随着对对方了解的加深,他不但没有那么确认,反倒心底没着没落。   南弋很好说话,对逢场作戏乃至P友的关系转变,逆来顺受听之任之。一开始,他犯了经验主义,擅自将南弋对他的纵容与迎合理解为好感使然,他觉得南弋大约似乎应该是对他有感觉有兴趣的,自己的主动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予。假设他意欲跨过这一步,不只是做P友的话,他的心意不会没人接着摔到地上。   可此情此景之下,他陡生疑虑,一切是不是他的自以为是,压根从头就会错了意?如果在感情方面南弋本身就是一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态度,只是刚好撞上的是他而已……   邵禹惯于将自己摆在旁观者的位置上筹谋一切,包括感情。他过往对林雨辰多年的惦记,也是以步步为营,砝码叠加为手段来审时度势,从而决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的。他从未置身其中患得患失,他控制不住思绪凌乱,顿觉自己叽歪得像个娘们。   南弋从厨房里出来,邵禹在接电话,说的是工作的事。他没找到间隙说话,忙活了一身油汗,干脆先去洗澡。南弋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按照肌肉记忆脱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加洗衣液,按下开始键,然后自己进到浴室冲凉,一气呵成顺理成章。等他洗干净要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没拿换洗的衣服。平时自己在家,直接光着出去就行,没有这个步骤。   南弋在要不要喊邵禹帮忙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几分钟,最终放弃。哪哪没看过,大老爷们矫情个什么劲。   于是,他围了条浴巾走了出来。   邵禹先是一愣,随即侧过头,“你怎么不穿衣服?”   南弋总是忍不住在他虚张声势的时候逗他,“我记得协议上说的,一周不超过几次来着?”   邵禹拧着眉头,“你生病了。”   南弋,“好了。”   邵禹天人交战,“没那么快好吧?”   南弋转身,“不信算了。”   邵禹挣扎,“真好了?”   南弋往房间里走。   邵禹攥紧了拳头,放开,大步跟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南弋大脑一松又一空。   只是P友,就简单多了。 第44章 试着勇敢一点   单薄的床板吱吱呀呀不堪重负,旧空调飘出的冷风根本吹不散淋漓的热汗。两个修长精壮的男人你死我活一般地剧烈运动,强度不亚于一场马拉松。   一轮过后,南弋自己连气都喘不匀了,还挑衅似的在人家半精神的物件上戳了戳。   “年轻人,再来?”他咬牙问。   邵禹心底似烧着一团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一点就着。但他不是重欲到失控的人,考虑到南弋的身体状况和工作性质,这一轮就过了十二点,实在不适合卷土重来。   南弋仰面躺着,他半趴在床上,两人侧身紧贴。邵禹放在南弋胸肌上的手恶劣地泄愤似的掐了一把,回怼,“中年人有点儿自知之明好不好?”   “嘶,”南弋被他掐得龇牙咧嘴,“说你是属狗的还不承认,不动嘴,手也不老实。”   “那我还是动嘴吧。”邵禹侧过头来,毫无预兆地吻了上去。从浅尝辄止,到攻城略地。刚才办事儿的过程太剧烈,落了这一环,小邵总是非常讲究流程完整的。   事前的接吻可以看做是前戏的一部分,促进双方进入状态。   他们俩都不是柔弱攀附的类型,两个龙精虎猛的男人事中的亲吻更类似于兽类撕咬,血性多于缠绵。   但事后再吻得难分难舍,怎么瞧都逃不脱一丝暧昧的氛围。   一吻过后,邵禹翻身躺到南弋旁边,反复地深呼吸来平缓心跳。   南弋大脑有些缺氧,茫然地盯着头顶的吸顶灯出神。他打P的经验不少,但接吻的次数寥寥无几。在他的认知概念里,P友之间并不需要这一环节。   盛夏潮热的夜晚,昏暗狭小的房间里,每一丝空气都裹挟着YIN糜慵懒的味道,让人一动也不想动。   邵禹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瘪了瘪嘴,“这灯,该换了。”   “嗯。”南弋无意义地应了一声。   “空调也破。”小邵总接着挑剔。   南弋默认。   邵禹有些得意忘形,“你以后别去酒吧了,省的钱够换个房子。”   “懒得换。”南弋随口道。   “床太窄了,热水器出水也慢。”邵禹意有所指地抱怨。   “我习惯了。”南弋说。   “我不习惯。”小邵总脱口而出,没过脑子。   南弋半晌没说出话来。   如果时间回到一分钟之前,邵禹百分之百会选择把这句话吞回去。但现在既然说都说了,他也认了。大概是被快GAN冲昏了头脑,邵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突然就不愿再思前想后了,他被一种久违的似乎不属于他的豁出去的冲动所支配。   “你不愿意折腾也行,我的公寓离你们医院也不远,或者地铁下一站那边有好几个环境不错的小区,我可以在那边租……买一套房子。”邵禹语气貌似随意,实则心跳如擂鼓,狂跳的速度不亚于十分钟之前激战正酣的时候。他现在再提什么酒店之类的,就太装B了,邵禹有点儿不敢想象,南弋当初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待他那又白痴又别扭又欲盖弥彰的所谓协议。   南弋压下想要抽烟的欲望,随后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那个,协议到下个月到期吧?”   果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邵禹瞬间哑火,“……你有劲没劲?”   南弋撑着胳膊起身,“太热了,我先去洗澡。”   邵禹蔫蔫地把手搭在额头上,不吭声。南弋起床,往卫生间溜达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擦在耳畔,格外清晰。他臆想中的另一半因为早早有了具象化的目标,所以一直不是南弋这种爷们得与他旗鼓相当的类型。可在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之后,他又想象不出如果不是南弋的话,跟别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有些感觉,就像是雨后的青草香,看不到实质的画面,但身处其中的人却无法忽略其强烈的存在感。邵禹觉得自己暗示得很明显了,就差直接跟南弋说,我不想只跟你做P友。他固执的自尊心作用,说不出口。   可南弋的回避同样显而易见,邵禹暂时判断不出,南弋是对他这个人没有进一步的兴趣,还是基于他过往的糟糕表现,对于他的意图持高度质疑。   南弋洗澡出来之后,邵禹已经换过了床单。   “我去洗了。”他低头错身走了过去。   邵禹进到卫生间,一眼就扫到他的牙刷毛巾都没了。他心底一沉,脸上有种火辣辣的被甩了巴掌的触感。小邵总大力拉开门,南弋正急匆匆地拿着东西过来。   “一次性的东西得换了,有新的牙刷毛巾,超市的普通款式,你凑合凑合吧。”   邵禹蓦地如被扎破撒气的皮球,悻悻地接过来,“内裤怎么办?”   南弋挠着后脑勺,“没有新的了,我都穿过。”   邵禹好似不耐烦,“都是男人,哪那么些毛病,洗干净的不就得了,我又不嫌弃你。”   南弋退后半步,促狭地笑了,“我怕你穿着大。”   “滚!!!”小邵总炸毛。   “哈哈哈哈哈。”南医生捂着嘴压着声量狂笑。   最后,南弋还是找了一条他就穿过一两次的内裤递了进去。他刚才不过是借题发挥转移视线,实际上邵禹什么尺码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小邵总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约胸围比他少了那么几厘米,其他部位不相上下。尤其关键之处,堪称天赋异禀。   总之一句话,具备一个优秀P友的基本素质。   R体关系要是就此戛然而止,怪可惜的。可是,有些事由不得他。他本以为邵禹的蜗牛壳够厚重够坚硬,顶多探出个小脑袋,遇到风吹草动是会立马缩回去的。他失策了,他好像低估了蜗牛的勇气和韧性。   邵禹洗完澡出来,看到了沙发上摆着的枕头和毯子。他赌气一般走过去拿了起来,进屋扔到床上。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话他虽然现在还说不出口,但已经迈出去的步子没道理再退回来。   “让一让。”邵禹推了南弋一把,“外边空调风太小。”这借口找的,客厅空调的制冷量比房间里的大。而且,这大三伏天的,南弋跟个小火炉一样的体温,正常该是避之不及吧?邵禹偏偏往上凑,一骨碌上床,背对人家倒头装睡。   南弋被他整无奈了,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电风扇,拿床头的纸巾擦了擦,放到邵禹那一侧的地面上,摆着头吹。   南弋回到床上,翻了几次身。过了好一会儿,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后天出差。”   邵禹没回答,南弋不确定他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翌日,南弋先起床,他本来打算跑完步买早餐回来,但他洗漱的工夫,邵禹也起来了。   “你几点上班,再睡一会儿吧?”南弋问。   邵禹有点儿恍惚,这种情境,就好像是两个人已经一起生活了许久。他昨晚睡眠质量意外地高,以至于早起瞅这所破旧的房子,哪哪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邵禹摇头,“不用了,你跑步吗?”   南弋,“嗯,想跑一会儿。”他顿了片刻,“一起?”   小邵总勉为其难,“也行吧。”   南弋找了件短袖T恤和短裤给他,邵禹车上有备用的运动鞋,两人一起下楼。路过门口的早餐摊,南弋刻意忽略摊主儿子张大成O型的嘴巴,目不斜视地带着邵禹快速通过,直奔后巷。   从小区和医院之间的路往北走一站地,是一个不大的社区公园,南弋平时就是在这里绕着公园外圈跑步。他们俩慢跑过去,相当于热身。甫一进入一大清早还没什么人的公园,邵禹胜负欲作祟,陡然提高速度。   南弋愣了一下,随即追了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近墨者黑,也变得幼稚了,床上让了主动权,这一刻他不想输。   一圈又一圈,邵禹初中的时候是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爆发力很好,前几圈都是他在领跑,南弋固定在三五米左右的位置跟随。很快,十圈过后,邵禹的速度逐渐缓下来,南弋仍保持匀速追了上来。二十圈过后,两人交替领先,心跳和呼吸进入瓶颈阶段。   大约第二十五圈开始,南弋先服软,“我到极限了,不跑了。”他估摸着他要是不说的话,邵禹能咬牙跑到肌肉损伤也不带主动喊停的。这家伙,也不知较的什么劲,幼稚死了。   “行吧。”邵禹回答的嗓音都哑了。   两人由慢跑到快走过度了两圈,才一点点停下来。邵禹去买了两瓶矿泉水,他们小口喝着,往回溜达。公园晨练的人渐多,相向避开的时候,难免偶尔身体碰撞。邵禹在接触到南弋滚烫的体温时,蓦地跳开。差不多耗尽的体能突然莫名其妙地暴涨,令他顿生能够再战三百回合的错觉。   邵禹无语了,他觉得自己大抵得了一种依赖性急症,没救的那种。   “体力不错啊,经常跑吗?”南弋没注意他的反常,扔了矿泉水瓶之后,打破了回程路上的沉默。   邵禹蔫不拉几,“要是不用给自己打工的话,我也许会当个运动员。”他反问,“你呢?”   南弋没个正经,“我这是在非洲大草原逃命练出来的。”   邵禹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你是去出劳务的还是去偷猎?”   南弋哂笑,“我去的地方又穷又乱,碰上什么状况都有可能。”   邵禹半信半疑,他大多数时候觉得南弋特别踏实可靠,但也经常会感到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开玩笑。   平淡稳妥和捉摸不透两种特质在他身上诡异地融合,越琢磨越拔不出来。   “那你能没缺胳膊少腿囫囵着回来,还挺不容易的。”邵禹附和了一句。   南弋抿了抿下唇,意味不明地吐了一口长气,“可不是嘛。”   很快走回到楼下,邵禹问,“吃完再上去?”   南弋犹豫一秒,“买上去吃吧,还得洗澡,抓紧时间。”   “也行,”邵禹从善如流,“你先上去洗吧,我买。”   “好。”南弋巴不得,三两步就没影了。   邵禹错愕地一顿,还以为谁踩了他的尾巴。小邵总莫名其妙地走到早餐摊前边,小伙蹭地两步蹿了过来,吓邵禹一跳。   这都什么情况,这附近是有什么磁场吗?小邵总实名困惑。   “您……”小伙眼珠子贼亮,无奈好奇心大胆子小,对着南弋那种平易近人的类型倒是敢噼里啪啦,一到邵禹面前就泄气了。小邵总就算是轻装上阵穿着随意,一旦离开南弋十米之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场立马上线,生人勿进。   小伙咽了口唾沫,最终只憋出了一句,“您吃点儿什么?” 第45章 水磨工夫哪家强   今天国际部这边有团队体检接待,南弋帮着协调忙活了大半天。他习惯了专注力极高的工作状态,所以一整天心无杂念,连午饭都是边打电话边在食堂糊弄一口。   南弋吃完了往外走,等电梯的人不多,旁边有两个骨科的护士在说话。   “盒饭是给陈主任带的?”一个小护士问身旁另一个。   “是啊,你都没看见,他那半边眼眶撞得多厉害。”手里提着几个餐盒的小护士夸张地比量着。   “陈主任那么稳重的性格,也会撞上门框?”   “谁知道呢,可能是走夜路不小心吧。”   “啧,那得是有多不小心,别是被他家那位挠的吧?”   “嘘,”小护士左右看了看,小声交代,“陈主任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还敢提。”   “切,有本事管好家里那位高调的啊。”   “最近不是没出现吗,行了,电梯来了,你可管住自己的嘴,别触霉头。”   南弋眼皮一跳,预感不好。他回办公室之前,特意往护士站那边绕了一下,吴乐乐在值前台的班,忙着跟病人家属交代出院事项。南弋不方便打扰,隔着几米的距离观察了一下,貌似没有受伤的迹象。   一直到下午下班之前,南弋才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他把刚交接班完事儿的吴乐乐揪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直接问他,“你跟人家动手了?”   吴乐乐理直气壮,“我打他了,他没还手。”   南弋头疼,“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法?”   吴乐乐嘴硬,“反正我先出了口气,他也保证不再打扰你。”   “那也算不上打扰,”南弋无奈了,“我是不是跟你们年轻人有代沟了,就不能好好坐下来沟通?”   “本来我也没想动手的,”吴乐乐恨声,“一看他那副窝囊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有本事劈腿就一条道走到黑啊,我敬他是条汉子,半路又打算吃回头草算怎么回事?”   南弋瞅着吴乐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突然问,“人你也打了,然后呢?”   吴乐乐一愣,“他要是再找我,我见一回打一回。”   那就是还能见的意思,南弋有点儿明白了,陈旭只要抗揍,吃回头草这事儿也不是全盘没戏。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主要是怕两个人矛盾升级再打出个好歹来,既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他也只能看破不说破。   “下次下手轻点儿,打人不打脸。”南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吴乐乐肩膀。   当局者迷,吴乐乐尚处于亢奋的斗鸡状态,闻言挑了挑眉毛,“我今晚就报个跆拳道班,揍他丫的。”   南弋好笑地往办公室走,他自己还一团乱麻整不明白呢,挂念人家年轻人的分分合合,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二十来岁的年纪,怎么折腾也伤不了大元气,大不了睡一觉,醒来照样活蹦乱跳。吴乐乐就是最典型的初生牛犊,失恋归失恋,伤心就伤心,拎得清也输得起。   说实话,他挺羡慕的。   南弋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刻起,他好像一夜之间就不得不直面年龄带来的力不从心。即便不是客观条件限制,从主观上来说,他也不再勇于且乐于冒险。他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但失去了面对生活的热情与意气。   大约就是从那场意外开始,他拒绝回忆,不愿承认。他是他们的儿子,他以为他骨子里与他们一脉相承,可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继承一丁点儿的洒脱无畏。他像是被困在了笼子里,余生只剩苟延残喘。   南弋换下白大褂之前,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当他看到屏幕上静静地躺着来自邵禹的未读消息提醒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吊着的靴子砸了下来。虽然不欲面对,但也好过总是提着心吊着胆。   南弋啊南弋,你也有今天,这就叫天道好轮回懂不懂,活该!   邵禹的信息发的非常直白,是个陈述句,“今晚我做饭,加班告诉我。”没有询问,没有选择项,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他现在再回一句加班,顶多能逃避个晚饭,还显得心虚露怯,不值当。   反正他明天就出差了,反正他们只是P友关系,至少邵禹并没有说出不可挽回的话。得过且过,装聋作哑谁不会,南弋伸手把前额的头发捋到脑后使劲拽了拽,“艹!”他没忍住爆了粗口,怎么就不按套路出牌呢?   南弋到家的时候,邵禹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了。桌上几个菜扣着盘子,看起来做好有一会儿了。   “我热一下。”邵禹说。   “不用了,天儿太热了,凉着吃也行。”南弋去屋里换衣服,他的背心都是一个款式,今天换了个灰色的。   “也是,”邵禹揭开盘子拿去厨房,又盛了两碗丝瓜汤出来,“汤是温着的,菜也不算太凉。”   南弋洗干净手,直接坐下来吃。“不凉,正好。”   邵禹有一瞬间的恍惚,对面身着工字背心拖鞋大短裤的男人低头吃着饭,餐桌陈旧狭窄,他的饭量很大,形象没那么完美,动作也不斯文,没有一点是他想象中家庭生活的样子。可偏偏就是在此时此刻,邵禹烦懑了一天的心绪平静了下来。他喜欢看南弋吃饭很安静很快的样子,喜欢他不矫情不挑食地包圆儿。余生要是就让他这样一日三餐的看下去,大约也没什么不好。   邵禹想,他一定是病入膏肓,没救了。   “你最近不忙?”南弋问。照今天菜色的精细程度,买菜处理加上烹饪,至少一两个小时,邵禹应该是下午就过来了。   “嗯,没去公司。”邵禹自己没什么食欲,把着一碗汤来来回回地端起来又放下。   “还是之前的问题?”   “差不多吧,烦。”邵禹夹了一口凉拌黄瓜,“我说你那菜长得也不行啊,没结出几个果子,全都蔫吧了。”   南弋往阳台瞥了一眼,“我不会侍弄,听卖种子的阿姨说的好像挺简单,实际种上了不是那么回事儿。那个佛手瓜,大概是结不出来了。”   “不一定,”邵禹翻着手机里的视频讲解,“可能是还没到时候,过两个月再看看。”   过两个月,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地,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饭后,依旧是南弋洗碗,邵禹嫌自己一身油烟,先去洗了个澡。南弋收拾干净厨房也去洗澡,等他出来的时候,邵禹正在书架上翻着他那些碟片。   “从国外带回来的?”他问。   “不是,”南弋用毛巾擦着头发,“朋友寄过来的。”他从国外回来的匆忙,行李基本上没收拾,本来就不多的物件散落在交战地,压根也没带回来什么。   “非洲朋友?”邵禹捏起一张他看不懂封面的碟片朝南弋晃了晃,“那边官方语言是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还是法语?”   “不一定,大城市说英语、英语、阿拉伯语的多一些,很多偏远地方,落后的村落说当地土语。”南弋走过来,接过东西看了看,“这部有英文字幕,要看吗?”   邵禹,“行。”   两个人并肩坐在缝补过的皮质沙发上,靠的不远不近,没有实质性接触,但能感觉到彼此体表散发的热量。   邵禹的确是被影片吸引住了,他没有看过类似风格的文艺电影。区别于好莱坞大片的精致唯美,这部电影画面显得粗糙,背景几乎全部是在荒凉广袤的草原上。颜值并不出众,或者说是不符合东方审美长相的男女主人公一路逃亡,躲过了敌人的追赶,逃出猛兽爪牙,避开风暴袭击,最后迷路在原始森林深处……当外在的迫急的威胁暂时消除,日复一日生存的困境更加考验人性和爱情。   邵禹在某一个节点按了暂停键,他转头问南弋,“他们最后不会互相残杀了吧?”   南弋慵懒地倚在沙发靠背上,想了想,“记不清了,好像没那么残忍。”   “你喜欢看这种片子?”   “哪种?”   “用现实打败幻想。”   南弋:“……我没什么幻想。”   邵禹怔了怔,随即用遥控器关上了电视。   “不看了?”南弋莫名觉得邵禹情绪不高,他戳了戳鼻梁,强行找补道:“这片子太压抑,我没怎么看过,我一般只看喜剧。”   邵禹侧首打量他,“看来你这朋友不怎么了解你。”他咬重了“朋友”两个字。   “嘶~”南弋牙疼,他明明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就像是有种捅了马蜂窝的错觉。下一刻,小邵总用行动向他证明,不是错觉。   能吃能睡能跑步能工作的体格用不着他再瞻前顾后,邵禹好似要把自己这几天憋屈的利息都讨回来,过了今夜没有明晚似的。   南弋灵魂出窍地望着天花板欲哭无泪,难道他记错了,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到期吗?   半睡半醒之间,邵禹趴在他耳边讲话,他问,“你的沐浴露为什么跟以前不是一个味道了?”   南弋下意识回答,“精油没了。”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第二天早起,邵禹已经离开。南弋没说自己出差多久,他也没问。没有暧昧的早起流程,不关心对方的行踪,这样才像是标准的P友关系。   南弋出神地呆了一会儿,觉得前途比较乐观,之前可能是他想多了或者是邵禹心血来潮。现在,跑偏的方向转回来,警报解除。   作者有话说:   本周加更两章,周日、周一都有 第46章 消失的他   在首都出差的日程马不停蹄,任院长和徐主任还有其他的应酬和会议安排,跟部委相关工作人员开会讨论、落实流程细节的工作主要由南弋完成。四天半的周期,几乎天天早八到晚十,连轴转。回到酒店以后,他还要把细节整理发送给美国协会那边对接的工作人员。往往一天下来,最早也要下半夜一两点才能躺到床上。   是以,他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想三想四,对于邵禹连续几天的音信全无,他也只是在每天入睡前在意那么一小下罢了。他们都不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也不是什么热恋的关系,各自有各自追逐的事业,偶尔凑到一起,默契地解决生理需求而已……   这样挺好……很好,心放回肚子里的感觉,踏实中藏着一点点落寞。南弋并不否认自己心底这点儿矫情,但他非常清楚,理智的成年人与激情四射的年轻人最大的区别不是在于不会产生情感悸动,而是懂得控制与收放。   最后一天工作结束得比之前早,南弋去商业街溜达了一趟,给科室里的同事带点儿点心特产之类的,这是惯例。他特意磨磨蹭蹭,吃了晚饭,又在商场里的书店待到关门,回去还是被任院长堵了个正着。他有理由怀疑,这位院长大人是不是在酒店前台安排了眼线。   该来的躲不了,他还没那个胆儿将人拒之门外。   “院长,您晚饭吃了?”南弋嬉皮笑脸地问候。   任赫飞抬起手表确认了一下,现在是北京时间二十二点整,给了南弋一个少说废话的眼神。   然而,飞眼抛给了瞎子,对面的人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徐主任呢,吃宵夜去了没带你?”   任院长哼了一声,“他看见你头疼。”   “可拉倒吧,”南弋大言不惭,“现在院里谁不知道我是他的左膀右臂,心腹爱将,走哪带哪,十项全能……”他编不下去了,显而易见,徐主任是不好意思欺人太甚,才没两尊大佛一块来施压,他该领情才对。   任赫飞没什么多余的客套,直接逼供,“你还要考虑多久,下个月温克尔教授过来,才没那么容易放过你。别说我胳膊肘向外拐,提前给你透个信儿,老头私下已经给我发过邮件,他自己加租了私人飞机,带着最先进的全套设备过来,少说少说小两百万花进去了。到时候你有本事就一直躲,让他全部打水漂。反正老爷子家底厚,这点儿小钱也不算……”   “行行行,您打住,”南弋耷拉着脑袋,“用金钱绑架人,不太好吧。”   任院长瞅着他,“我倒是愿意用感情用理智用科学……你小子不上道儿啊,连手把手培养了你整整十年的亲老师都搞不定你,我们这些上杆子认亲的所谓长辈哪敢造次。”   南弋被他怼得没脸,“您绕了我吧,地缝都不够我钻的。”   任赫飞不再啰嗦,站起来,最后跟他说,“我也不催你,满打满算剩下不到一个月时间,你自己好好考虑。当初你博士毕业从研究所偷跑出去,一头扎进非洲就抓不到人影。别以为老头是看在跟你爸的关系上才不记你的仇,他是真的惜才爱才。”   南弋点头,把人送到门口,他低声地说了一句,“院长,我真的挺打怵的。”南弋从来不是死要面子的类型,他不惮于承认自己的怯懦。作为过了而立之年的准中年人,他明白,面对别人打心底的关切,最好的回报不是感谢,而是报以同样的真诚。   他耸了耸肩,自嘲,“够怂的吧?”   “当然不是,”任赫飞回头,“这事儿换我身上也一样下不了决心。”他拍了拍南弋肩膀,“谁也没逼你立马做决定,但也不能纵容你一直拖着躲着,连检查也不做。”任院长挑了挑眉,傲娇道,“我们一群在教科书上也算能留下个名字的老家伙,还能真让你听天由命撞大运不成?你这是打谁的脸,没点儿数吗?”   “嗯嗯嗯,是是是,”南弋苦笑,“在下知错了。”   送走了任院长,南弋下楼抽了两根烟才回来。左思右想,写了封邮件发出去。   其实自打毕业以来,他隔三差五没少骚扰他的导师温克尔教授。但当初老头要留他在研究所待两年,他死活不同意,伤了师生感情,教授好几年都不搭理他。发出的邮件全部是已读不回,但遇到棘手的问题,温克尔教授会安排学生联系南弋给出意见,不直接回复他,脾气倔着呢。   他们师徒俩关系破冰是在那场事故之后,温克尔第一时间赶到,作为他父亲的挚交好友帮忙操持了一系列善后。之后,老头联系了救援飞机,直接将南弋接回医学院,不计前嫌,亲自照拂。   一年之后,南弋拒绝他制定的手术方案,执意回国,再次伤了教授的心。   “呼~~~”南弋长长地从肺腑底部吐出一口带着滋滋啦啦血丝的窒闷之气,这辈子他对不起的人里边,除去子欲养而亲不待早早过世的外公外婆,恐怕他的恩师——国际神经科学界泰斗温克尔教授名列榜首。   明天要赶早班机,就算天赋异禀不需要睡足十个小时,南弋也强迫自己尽量早睡早起。第二天早上,他提前联系好车到酒店送机,结果由于天气原因飞机晚点,他们临时改坐高铁,折腾了一整天才回到家。   加上往返,出门整整五天,他没有收到邵禹的只字片语。一切好像回到了山顶那个夜晚之前,若有似无的暧昧与似乎就要戳破的窗户纸全部烟消云散。   实话实说,隐约的失落是有那么一点儿随着时间增长的,他并没有自己理想中那样收放自如。毕竟,邵禹从外到内,潜移默化中戳到了他的心动点上。所以,南弋此刻更大的感受是庆幸和后怕,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定,对方鸣金收兵是最理想的解决方式。   院长大人体恤员工,批了他一天假。南弋还是按照生物钟早起,跑了步,到早餐摊吃饭。帮忙的小伙儿没来,听说是跟同学“特种兵”旅行去了,南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顿早餐吃得颇为消停。不然以对方的八卦精神加上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搞不好又发散出什么霸道总裁追爱的故事来。   回到家里,百无聊赖,他把床单、被套、沙发垫都拆下来扔到洗衣机里。整理了客厅书架上的书和碟片,看过的或是不感兴趣的收到床底柜子里。一通折腾下来,才不过八点多钟。他正在纠结是去办公室加班还是在家里工作,放在卧室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很意外的,电话是邵禹的秘书谢丹丹打来的。因为之前短信约过南弋两回,南弋以工作忙为由,拖延了过去。这次人家打来电话,他又正好休假在家,南弋说不出敷衍的话。横竖只是走个过程,他已经想到了更为恰当的处理办法。   下午,他洗了个澡,换了身稍微正式一点的半袖衬衫休闲裤,按照约好的时间,赶到邵禹公司。   谢秘书雷厉风行,将南弋接到小会议室,关上门,把准备好的协议拿了出来。   “南先生,这是您和邵总之前签订的协议,麻烦给我提供付款账号,我马上转账。您确认到账之后帮我签个字,这份协议就正式终止了。”   谢丹丹态度非常专业,并不因为工作的内容是处理老板私人的花边事务而打丝毫折扣,整得南弋本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自尊心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他积极配合,“请问,账号没有限制吧?”   “当然没有,以您提供的为准。”   “好,”南弋拿出手机,将一个详细的账户信息发到他和谢丹丹的对话框里,“麻烦把这笔钱汇到这个账户吧。”   谢秘书看了一眼,确认道,“看名头这是个公益基金账户?”   南弋点头,“是的。”   “您确认?”   “确认。”   谢丹丹,“好吧,我现在去汇款,您稍等。”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谢秘书回到小会议室,“已经打过去了,您查收一下。”   南弋把他签过字的纸张推过去,“我签好了,回去我会查的,应该没有问题。”   “好的,”谢秘书看了一眼签字没问题,“如果没到账的话您再找我。”   “谢谢。”   全程交接非常顺利,没有第三个人参与,那人连个面儿也没露。   南弋走到门口,他只是脚步略微顿了一下,并没有开口。   谢丹丹自然而然地询问,“您是想要跟邵总打个招呼吗?”   南弋想了想,“算了吧,不打扰他工作。”   谢秘书状似无意,“好吧,我也好几天联系不上他了。”   “联系不上?”南弋诧异回头。   谢丹丹面露难色,“是啊,邵总失联好几天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复,公寓也没人,我们公司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她叹了口气,“不该跟您说这些,不过也不是什么捂着藏着的事儿,那几个上蹿下跳的股东已经约了好几拨财经娱乐记者来公司采访,生怕家丑外扬的不够。”   “是公司经营遇到了问题?”   谢丹丹苦笑,“看来您并不太关注本地金融版面的新闻,拜某些小人所赐,我们家BOSS的负面消息经常出现在上面。”   南弋眉头锁起,下意识捏了一下手机。   南弋回程的路上,给邵禹打了个电话,同样是可以打通,但是没有人接听。   他发了一条信息,“你在哪?”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邵禹给他回了一个定位,是一个郊区别墅的位置。南弋匆忙下了地铁,按照定位打车过去。别墅安保非常严格,出租车没有业主报备没法进入。南弋在大门口下车,一路按照楼号找过去。   隔着百八十米的距离,他看到一栋别墅前边停着警车。南弋慌忙跑了起来,他还来不及赶到,就见到邵禹在左右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押送下,坐进了警车里。 第47章 看不到听不到   “嘶拉~~~”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你不要命啦?”警车司机探出脑袋吼了一声。南弋在车刚刚起步的时候冲过来拦下,他虽然情急之下有些莽撞,但还不至于不要命。   “抱歉,”他走到车辆后排位置,敲了敲车窗,警察摇下窗,南弋问,“我是邵禹的朋友,可以跟他一起去吗?”   警察还没回答,邵禹先开口,“不用陪我,你回家吧,等我处理完了……”   “你别说话,我没问你。”南弋急声打断,横了邵禹一眼。小邵总第一次见南弋强势,怔忡间真的闭上了嘴巴。   “他这种情况,是可以陪同的吧?”南弋追问。   警察看了他一眼,“可以,他只是协助调查,本人同意就行。”   南弋不等邵禹再开口,直接绕到前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他同意。”   其实他没想太多太复杂,这种情况之下,但凡是个认识的熟人,他也不会袖手旁边。哪怕帮不上什么,站在旁边杵着,多少算是个支持。   一路无言,警车直接开进了南城区公安分局。下车之后,负责把人送来的警察在前台做了交接,换了一个人将邵禹领进里边的办公室。   南弋在外边等待,他刚才跟着听了两句,大概是邵禹公司的一个副总赌博被抓,在审讯调查过程中,牵出了违规受贿以及贩卖商业机密等问题,通知邵禹来协助调查。   邵禹进去呆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肉眼可见的低气压加疲惫。   “可以回去了吗?”南弋站起来。   邵禹摇了摇头,“我还要去经侦支队那边,你……”小邵总吸取经验教训,没敢再做主撵人。   “我跟你去。”南弋说。   “……好,”邵禹不再推辞,“司机在外边。”   邵禹和南弋坐在商务车后排,他望向车窗外,过了好半天,没头没尾道:“是我公司的副总,我大学学弟,我最信任的同事、兄弟。”   南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种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刺的经历他大体能够感同身受,并不是用轻飘飘的语言能够开解的。他把手搭在座椅把手上,胳膊肘和邵禹贴在了一起。   他们到达经侦支队办公楼的时候,谢丹丹已经带着律师提前赶来。邵禹和律师短暂商量了几句,由律师陪同邵禹入内,南弋依旧在门口的座椅上等待,这一回有谢秘书陪她。   “对公司经营影响大吗?”南弋的打听很有分寸,没有问具体细节。   谢秘书也没藏着掖着,小声对南弋交代:“影响很大,被抓的是我们公司主管经营业务的副总魏然。根据现在查到的信息,公司之前丢失的几个大项目都跟他受贿泄密相关,他背后还和公司其他股东有私下交易。他是邵总一手带出来的心腹,却被他的死对头收买,公司里现在传言乌烟瘴气的。董事会不可能不追责,而且我们目前最大的股东是一个海外基金,他们的人正在公司督查运营状况,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暴这么一个大雷……”谢秘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前景不乐观。”   “我方便问一下是哪个基金吗?”南弋的关注点出乎意料。   “星河资本。”谢丹丹回答,“是陆氏集团旗下的海外投资公司。”   “陆氏?”   “对,就是那个人人都知道的陆氏。”   南弋点了点头,不再发问,谢丹丹的电话响了一阵子,她面色不太好看的接了几个。   南弋打开搜索引擎,先后输入邵禹公司的名字、邵禹的名字和星河资本,大致研究了一会儿。他之前完全抱着萍水相逢一场的心态,现在才发现,的确对邵禹了解得太少。网上关于他的信息,准确地说除去少量财经报道,绝大部分是是是而非的绯闻加黑料,一看就是常年刻意被人针对。怪不得假扮个相亲对象还要签协议,谨小慎微。   邵禹和律师在一个多小时之后出来,一个警察跟在他们身后,拿着几张单子到前台。南弋和谢丹丹迎了上去,律师和警察又说了几句话,同意邵禹签字。这里显然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南弋安静地陪在一旁,邵禹很无奈地余光与其对视须臾。   警察检查过文件没有问题之后,同意邵禹离开。他们一行四个人刚刚转身走到门口,就和另一方向三个人狭路相逢。   南弋不认识来人,但邵禹和对面走在最前边的人同时停住了脚步,显然是认识的。至于关系如何,只要看一眼便轻易猜得到,他们彼此射向对方的眼神都恨不得戳出三刀六洞来。   邵琦是在公司开会的时候被警察直接登门要求协助调查的,他的配合度没有邵禹高,好一顿摆架子,不坐警车,愣是等到律师赶来,才姗姗来迟。   “真有你的,”邵琦一看到邵禹就气不打一处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捣的鬼。真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心够狠。”   邵禹压根不想搭理他,“好狗不挡路。”   “你骂谁是狗?”邵琦气急败坏,“你才是不叫的狗会咬人,你明明早就知道……”律师在旁边及时提醒他,“邵总!”   邵琦反应过来,更是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邵禹,你特么的就是个祸害,小时候克死爸妈,你那个小妈也活不长了吧?现在整个家族都受你连累,你天生就没有富贵命懂不懂?”   “请您慎言。”邵禹的律师听不下去了。   “你算什么玩意儿,你替他工作也不怕沾一身晦气吗?”邵琦指着邵禹鼻子,“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永远倒霉个没完,你身边就留不住任何一个人,你特么地……”   邵禹整个人看似不动如山,实际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下一秒大概就要砸在邵琦喋喋不休的脸上。   南弋突然跨前一步,转过身用伟岸的身体挡住了邵禹的视线,伸出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耳朵。南弋专注地与邵禹对视,用口型告诉他,“不听狗叫。”   这一瞬间,邵禹有些神魂出窍。因为被捂住耳朵的动作,邵禹微微弯腰前倾,目之所及全部是南弋宽阔的胸膛,鼻尖是他身上熟悉的沐浴露味道,耳畔即便有杂音他一个字的废话也听不清楚。过往,他和邵琦大吵大闹过,对骂过动过手,他吃过亏也占过便宜。他在车祸之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雇用保安保护自己,邵琦轻易近不得身。但后来他发现,有些人跟癞蛤蟆似的,咬不着人膈应人。你只要看到他那副嘴脸,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感到反胃恶心。何况,邵琦实则非常了解邵禹,他清楚什么样的话即便离谱得要命,也能够深深地刺痛他。   邵禹这辈子从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被人用血肉身体构筑的屏障密密匝匝地笼罩住,一切纷纷扰扰,所有无形的利刃伤害全部被阻挡在外,他听不到也看不到。   邵禹恍惚出神了足有一两分钟,够了,足够了。他早就刀枪不入,偶得的维护像是偏财,不能贪心不足。   邵禹略一挣动,南弋顺势放开。他再望过去,已经有警察出来询问门口的喧嚣,邵琦被秘书和保镖拖拽进楼里。   短暂的闹剧过后,谢秘书带着律师回公司处理后续事务,南弋陪邵禹回家。路上他观察着,邵禹虽然情绪不高,但貌似也不至于失魂落魄,大约处于一个很不爽但能忍的临界点。南弋没有随便开口,有些情绪需要给当事人时间自行消化。   在与南弋小心探究的视线碰撞第三回的时候,邵禹自己先绷不住了。他有点儿幼稚又别扭地宣告,“别看了,我没那么脆弱。”   “是吗?”南弋顾忌着前边的司机,无声地调侃,“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邵禹瞪了他一眼,傲娇道:“我把他们送进去的,我哭什么?”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他原本打算再忍一忍的,但邵琦实在欺人太甚,逼他不得不当着外人的面掀桌子。   “哦~~~”南弋恍然大悟状,“邵总……”他夸张地竖了个大拇指。   “你,少来。”邵禹转头望向外边,嘴角强压着才没翘上来。他不得不佩服,南弋话不多,但总能在某一刻,四两拨千斤似的精准地卸下他心头沉重的锁。   到了郊区别墅,邵禹打发了司机回公司。他打开门,南弋毫不扭捏地换鞋进去。邵禹简单地带他绕了一圈,南弋问,“你平时住这儿?”   邵禹就跟失忆了压根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拿无家可归为由蹭住的那一档子事儿,理直气壮,“也不常住,跟市内的公寓一半一半儿吧。”   南弋意味不明地扫他一眼,算了,今天放他一马。   “我去楼上洗个澡,”邵禹告诉他,“楼下卫生间你可以用,一次性的洗漱用具和毛巾在洗手台下边的柜子里。衣帽间里有新的睡衣内裤什么的,我的号,你能穿吧?”   “可能……”南弋挑衅,“有点儿小?”   邵禹头也不回,“一边儿去。”   各自洗完澡,懒散地窝在沙发上。南弋摆弄着手机问他,“你家这儿周边外卖挺少的。”   邵禹终于找到机会反击,“你不能给我做点儿,刚才谁跟谢丹丹大包大揽,说负责陪我回来照顾我?”   南弋作势起身,“我敢做,你得敢吃,别反悔。”   邵禹吃瘪,认命般地站起来,扫了南弋一眼,“我做行了吧,你是我祖宗。”   邵禹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把做饭的琐碎当做负担,反而乐在其中。他做了三个简单的家常菜,电饭煲跳档的同时,菜也上桌。   两人闲散地聊了几句,南弋陪邵禹喝了一瓶红酒。酒后,油污的锅碗瓢盆交给洗碗机处理,省出来的时间默认用来做运动。   是南弋主动的,别的忙他帮不上什么,但作为P友的责任和义务执行起来没什么负担。邵禹依旧生猛,但激烈中间或逸出藏不住的珍视与温柔。   南弋一如既往地开始嘴上逞强,后来叫苦不迭,又欲罢不能。一会儿攀上山巅,一会儿欲sheng欲SI。   因而,他分辨不清,耳边那一句,“跟我在一起吧。”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第48章 想见你   邵禹早起,面对空荡荡的别墅,有好一阵子地五味杂陈,苦辣酸甜,说不出到底什么滋味。   他明确地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也不后悔说出了口。他更没法自欺欺人地认为南弋没有听到,他只是未做答复。这种时候的沉默,更大的可能代表无声的拒绝。   邵禹并没有他自以为地那样铜墙铁壁,他鼓起所有勇气却只敢借身体与情绪濒临失控之际做出类似于的告白,得到这样的结果,多多少少会被打击到。   邵禹犹豫了,在时机不对换个正式的场合再努力一次和知难而退于脸面尽失之前明智放弃这两个选项之间,他举棋不定。   但这不是火烧眉毛的难题,拖个几天大抵也还有迂回的空间。而公司那边,估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他再不出现,还不知道要被营销号写出什么新闻来。   邵禹实打实地头疼,这一次他好像没有以往那样迎难而上越挫越勇的心气儿了。从十几岁陡遭剧变开始,他的人生就没顺过。其中毋庸置疑有人为的因素作祟,但除此之外,也许果如邵琦所说,他的命格的确太差了些。   可无论遭遇过什么沟沟坎坎,哪怕是生死一线,他也磕绊着跨过来了。低落、失望、颓废偶尔有之,尤其是车祸后卧床那大半年。但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要不要认输放弃,一次也没有。或许年龄对人的心态真的会产生巨大影响,也可能是被心腹兄弟背叛的打击远远超越事业上的挫折,总之,邵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开始郑重地考虑卸下枷锁的可能性。   他被动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成自然的,误以为严丝合缝别无他选的人生方向,难道就不能变一变吗?   但考虑归考虑,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眼下一堆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邵禹不情不愿地起床,打理好自己,时隔一周,人模狗样地出现在公司。   这一呆,就是日以继夜的十天。   星河资本的特派员詹姆斯被邵禹晾了一周,已然心生怨怼,如今抓到这么大一个把柄,简直不遗余力地落井下石。在他连番消极汇报之下,星河资本冻结了原本应该在本月到账的投资款项。   如果说舆论的喧嚣和内部股东的自乱阵脚还只是隔山打牛,对股价有影响,但短期之内并不会造成致命伤害。但被切断流动资金,则是釜底抽薪,直接伤筋动骨,不仅大伤元气,如果接续不上的话,崩盘清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魏然参与赌博的案子持续发酵,被定为公安部重点督办案件,好死不死,那个地下赌场还有邵家几个旁支的股份在里边,其中不乏挪用的公款。而邵琦因为与魏然的私下交易牵涉其中,邵家旁支作为公司股东,又把上市企业卷进风波里。一整个千疮百孔,东墙西墙一起倒,邵禹就算是三头六臂,也不知道该从哪下手整理。   他的办公室从早到晚就没消停过,除去内部消耗,手头停下的项目需要对客户尽量解释交代甚至赔偿,还得随时随地配合警方的调查取证,星河资本总部那边也给他发来了质询公函……   动荡不安之际,大楼外边负责阻挡各路媒体和狗仔的安保打电话给他,邵琦在出事这么多天之后,终于在公司露面了。他带的人被拦下,倒也没叽歪,一个人径直坐电梯直奔邵禹办公室。   “弟弟,最近怎么样啊,”他堪称春风满面地推开门,佯做惊讶:“哎呀,大家都在,我是不是来的不巧,打扰你们了?”   “你眼瞎吗?”邵禹直接骂出口。他对邵琦没剩一丁点儿耐心,时至今日,那层脸皮早就撕破了,在场的中层哪有人不知道他们所谓兄弟,实际比仇人还眼红。   邵琦一反常态,跟听不懂话人似的,“火气不要这么大嘛,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是来帮你的。”   “你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谢秘书不小声的嘀咕。   “丹丹啊,”邵琦笑得人瘆得慌,“没事儿,美女在我这里有撒娇的特权。”   “你说谁撒娇?”外表柔美,内里女汉子的谢丹丹蓦地提高声调。   邵琦懒散地摊了摊手,“一个个的怎么都跟炸了毛似的,咱们公司还没破产吧?”   邵禹忍无可忍,也不想跟他在众人面前菜鸡互啄似的丢脸。他让谢丹丹带大家去会议室继续讨论,自己留下打发邵琦。   总裁办公室厚重的大门甫一关上,邵琦立刻收起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刻薄地挖苦道,“我的好弟弟,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邵禹心下一沉,这人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这里耀武扬威,那就代表他说服魏然抗下了所有,自己金蝉脱壳了。虽然这种局面他有心理准备,毕竟仓促之下他找到的证据链并不充分。但真到了这一刻,他既替魏然感到悲哀,也痛恨老天为什么不开眼,不降下雷电劈死这个人渣。   邵禹面沉似水,极力压抑着怒火。现在公司已经内忧外患摇摇欲坠,再爆出刑事案件,那就是中二十个亿的六合彩大奖也回天乏术了。邵禹忍着,他不能在办公室里动手,否则才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邵琦见掀不起什么幺蛾子,也不恋战。他双手撑着办公桌,凑近邵禹,阴恻恻道,“我今天就是来提醒你一下,赶紧该吃吃该喝喝,恐怕到了明天你就该考虑跳哪个天台了。”   邵禹明白他意有所指,他也不去揣测,明天而已,又不是活不到了。   翌日,星河资本新上任的CEO接受英国财经杂志专访,在谈到未来三年的投资计划时,表达了比较明确的风险控制倾向。之后,邵禹接到正式通知,星河资本将考虑对公司股份进行绝大部分转让及减持。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不是稻草,是参天古木。   邵禹接到南弋的电话五分钟之前,刚刚挂了白翎的视频。   有些事就算他想瞒,如今也瞒不住了。作为刚刚上市一年多的科技独角兽,当初有多万众瞩目多风光无限,现在就有多饱受争议多惨不忍睹。媒体向来是踩高捧低幸灾乐祸,何况邵禹从来不巴结他们,而邵琦常年养着营销号抹黑他。   墙倒众人推,这还没破产呢,便有所谓业内人士言之凿凿,等待寰宇科技的唯一出路就是天上掉馅饼,砸下个冤大头来接盘。否则,邵禹这位年少得志压不住场的总裁只能认栽。底下评论一色的水军唱衰,文明点儿的怂恿股东贱卖股份自救。最恶劣的,叫嚣着邵禹那张脸弄不好值半个小目标,不如投身富婆怀抱,卖身筹钱最快。   他身边唯一的富婆适才一句废话没有,清点了家里所有的家当,告诉他一周之内能变卖3000万现金出来。他怎么好意思伸手,那是白翎治病、养老的傍身钱。   邵禹瞅着桌面上屏幕闪烁的电话,半晌有些晃神。这些天他不是没想起过南弋,但他一直没有主动联系。一方面是还没思考清楚接下来该怎么走,而且眼下从早到晚焦头烂额,他实在分不出心思来捋明白。另外,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南弋只要不是断网,大约也该听说了他的困境。   拉不下脸来出击,人家打来电话,他没道理不接。   “喂。”邵禹调整了一下语气,接了起来。   南弋那边应该是在户外,能听到风声笑声还有鸟鸣声。他呼吸有些急促,正在大步走着,没有任何迂回,直接问道:“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说一声。我这几天在医学院赶实验数据赶得黑白颠倒,要不是听那帮博士生八卦,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南弋质问得理直气壮,邵禹琢磨,咱们俩什么关系,我怎么就该主动交代呢?他还没回话,南弋又补充,“我不是埋怨你的意思,你那边肯定忙得脚打后脑勺了,我就是说你该知会我一下,虽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叹了口气,“我确实也帮不上忙,刚才听说你公司的事又上网查了查,吓了一跳就赶紧打电话给你,打扰你工作了吧?要不我先挂了,等你晚一点不忙的时候……”   “不用等,”邵禹突然非常想见他,“我现在就不忙了。”   南弋诧异,“你不在公司?”   “在,”邵禹近朱者赤,觉得自己也该坦荡一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别磨叽,他大脑一热,“我想见你。”   南弋那边明显顿了一秒,但邵禹太激动没有注意到。   “现在?”南弋问。   邵禹深呼吸,“随时,找你方便的时间。”   南弋冷静了一瞬,“去哪,我家还是你家?”   邵禹勉强找到一丝理智,“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南弋还真是有点儿误会,他以为邵禹精神压力太大,运动一下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发泄方式。况且,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这种关系。   南弋困惑了,“那咱们去哪见面,我下午倒是可以出门。”   “哪都行,你想去哪就去哪。”邵禹手放在怦怦跳的心房上。   “好,”南弋灵光一闪,“我带你去个地方。”   邵禹轻轻阖上眼帘,“好。” 第49章 愿赌服输   南弋赶回医院,处理了几份积压的工作。出差回来之后,接待筹备工作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落实,他想当然地以为金秋十月他可以稍稍喘息那么一下下。谁知道医学院项目组那边突然出现进展,参与临床实验的几个病人相继提前产生良好反馈。这当然是绝对的利好,但组里好几个学生被派去参与下级医院的乡村医疗援助,还没回来,一时忙不过来。南弋这个后加入的客人自然不好推脱,他跟徐主任打了个招呼,正好也短暂地逃避一下最后通牒,出去透透气。   所以,他这十天都是在实验室和病房之间忙碌而充实地穿梭。偶尔……有时……好吧,南弋承认,好多次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邵禹,以及他GAO潮之前的那一句。   南弋深知,男人在床上的话不可信,精神与R体极度亢奋的状态下,肾上腺素刺激交感神经,说出什么样的海誓山盟都有可能。但综合前情后续,他又实在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邵禹是认真的,这份认真他恐怕要不起。   如果不是在实验室听到学生们八卦,又或者在他上网搜索的时候没有跳出那么多耸人听闻的负面信息,南弋极大概率不会主动联系邵禹。但现在情况不同,他没有犹豫,就像是那天他所说的,换任何一个熟识的朋友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没法袖手旁观。   提供不了实质性的帮助,至少关心一下,有机会的话稍作宽慰,这是人之常情。   邵禹已经提前在办公室的套间里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把自己拾掇利索。接到南弋发的定位,一分钟都没耽搁,就开车往那边儿走。他本来打算去接南弋的,又觉得自己这样磨磨唧唧的挺烦人。南弋不是女人,在老爷们当中也算粗狂洒脱的类型,不需要被当做弱势一方来照顾。不顺路,他还非要去接,既耽误时间又矫情。   总之,这一路上,邵禹脑子里忽上忽下,一会儿兴奋得好像奔赴婚礼现场,一会儿又忐忑得担心自己哪哪都掉链子。而立之年前个月,事业上的挫折没把他整崩溃,倒是感情这点儿事儿将他深埋心底剩余不多的愣头青气质完全激发出来。   邵禹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半个多小时到达了南弋发给他的地址,这里是一大片新兴商业公建,他把车停到外围停车场,在驾驶室里坐了一会儿,平复自己波澜起伏的心情。   “瞧你这点儿出息。”邵禹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打开软件,搜索附近的餐厅。择日不如撞日,犹豫不决不如听天由命。邵禹已经久违了这种好像胸膛有一把火在烧的豁出去一般的冲动,上一回大概是在上市对赌协议DEADLINE前两天他拉到起死回生的风投资金的时候。   既然之前表白得不够正式,他就再来一回。   他给南弋发了一条信息,“我到了,等你。”   南弋隔了两分钟回他,“马上下地铁。”   邵禹从车上下来,按照定位的序号一栋一栋找过去。他停在最靠东边一座规模最大,围墙高耸的独栋公建门口,硕大的外围院子将这一方独立的天地与周围隔绝开。邵禹做过建筑项目,打眼一瞅,别墅外墙很厚,特殊处理过,应该非常保暖隔音。   他正打量着,背后传来脚步声,南弋从马路那边走了过来。邵禹深呼吸,转身,尽量使自己显得水波不惊。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做到。在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思前想后地琢磨,一旦见到了,心不由自主地静下来。南弋就是有这种魔力,令他莫名心安。   他瞄了一眼南弋的穿着打扮,因为最近常驻高校实验室,还要跟病人及家属录像留存资料,他穿得比日常正式一些。长袖条纹衬衫搭配米色休闲西裤,比运动服要显身形。   “今天有颁奖典礼?”邵禹笑着打趣。   南弋瞥他一眼,心道,“还有心情玩笑,看来状态不至于太差。”   “嗯,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南弋顺着他调侃,“走吧,再不上去奖就让别人领跑了。”   邵禹听话地跟在身后,他也挺好奇南弋要带他做什么。   别墅大铜门前站着两个中式打扮的门童,看到客人,弯腰行礼,替他们推开大门。身穿旗袍的迎宾小姐袅袅娜娜地迎上来,把他们带往前台。   一个好好的运动中心,非得整得不伦不类的,南弋看到视频的时候就没忍住跟贺恺吐槽。无奈贺少爷品位独特,自我感觉良好。   他侧首低声跟邵禹说,“放心,是正经地方。”   邵禹好笑,“有多正经?”   南弋也笑了,他过去办理手续,让邵禹坐在沙发上等他。   这里是贺恺新开的一家私人运动会所,区别于声色犬马的酒吧,主打健康养生与极限对抗两大主题。现在还是试营业阶段,只接待邀请客户和贺恺及其他股东的朋友。两周之前,贺少爷就轮番轰炸地给南弋发刷屏的视频和照片,让他来体验射击馆和拳馆,提点儿意见。南弋一直没倒出工夫来,今天灵机一动,正好带邵禹来玩玩,释放一下,减减压。   上一回在酒吧,邵禹没看到他和贺恺在一起,南弋也就没再提。   南弋拿着两张通行证走过来,征求邵禹的意见:“这上边有游泳馆、健身房、禅修室,还有……”   南弋:“射击。”   邵禹:“玩枪的。”   两人同时出声,又相视一笑。   “试试去?”南弋问。   邵禹跃跃欲试,“好啊。”   会所经理亲自把他们两个人带到位于顶层的专业枪械室挑选装备,说实话,这里虽然有报批手续,但明面上通过审查的只是楼下那些常见枪械,国产95、92、格洛克、博莱塔、运动步枪等等。而这间屋子里,JUN用限制枪XIE随处可见,任君挑选。   邵禹眼神都亮了,直奔架子上一把古董级别的马卡洛夫PM。南弋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这个地方大概是选对了。他之前在邵禹的别墅里看到过不少照片,其中有一张少年在射击场上专注的侧颜。南弋遂推测着,投其所好。   会所经理很会说话,“您太有眼光了,这把枪是我们老板从俄罗斯JUN方带回来的功勋器械,据说前主人是位俄罗斯联邦英雄。还有这个,这个……”他又指了指陈列柜里的一把步枪和一把狙击枪,“也都是JUN用武器,上过战场的。”经理卖好,“这些都是贺总的私人收藏,对外人和会员不开放。今天他特意嘱咐我,带二位上来看看,瞧上哪一把,随便试。正好射击场没有预约,咱们可以敞开了过手瘾。”   南弋朝他温和地点了点头,“谢谢。”   邵禹彻底沉浸其中,没注意对方具体说了什么。   邵禹十几岁的时候,是个货真价实的枪XIE迷,正经爱好了好一阵子。可惜后来形势所迫,没时间没精力没钱,也就没那个闲情逸致了。有些东西一旦放下,哪怕条件允许,也很难再主动捡起来。   今天是个意外,邵禹喜出望外。他瞅得很仔细,每一把枪械都认真地阅读介绍说明,时不时跟南弋讨论几句,两个人都拿不准的地方就打开搜索引擎查一查。经理留下一个服务员陪同,任他们边看边唠边选。   “你也喜欢这些东西?”邵禹把托盘上一把手枪装了个七七八八,递给南弋继续。南弋调整了一下的弹仓位置,装上弹夹抬手比量了一下,肩平手稳,动作标准且潇洒。   “上大学的时候参加过射击社团,忘得差不多了。”南弋谦虚。   “那咱们一会儿比一把,我也很多年没摸过枪了,不算欺负人。”邵禹兴致勃勃。   南弋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行,我脸皮厚,不怕输惨了丢人。”   “别忽悠我,”邵禹警惕性还挺高,“一般你这种赛前给敌人灌迷魂汤的,都不好对付。”   南弋莞尔,“怎么还整出阶级对立来了,咱们是友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行不行?”   “不行,”邵禹抿了抿嘴唇,“还是得分个胜负。”   “好,”南弋无所谓,反正也是为了带他散心,“你说的算。”   “输了的得出个彩头。”邵禹眼中黠光一闪而过。   “什么彩头?”   “我还没想好,一会儿告诉你。”   南弋无奈又纵容地摇头,“你这是胜券在握啊。”   两个人没有用陈列室里的枪械,而是直接去枪房选用标准手枪。100米固定靶,十发定输赢。射击场地上配备专业的教练,帮助他们调整姿势、呼吸,每个人适应练习了一会儿。等到正式比赛,教练没有再干预。   南弋先来,他动作舒展,呼吸平稳,稳定性和专注力很高。邵禹在斜后方欣赏,一时间盯得有些出神。直到南弋摘下耳罩走过来,他才回过神来。   “帅吗?”南弋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至于吗,看呆了?”他松弛地开着玩笑,电子屏上显示的成绩中规中矩,他放水放得不着痕迹。   邵禹怔了一瞬,郑重地点头,“帅。”   南弋一赧,调戏别人的反被直球选手噎得没接上话。“咳咳咳咳,”南弋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该你了。”   邵禹收敛心绪,严阵以待。比起南弋的游刃有余,邵禹更加紧绷,因为他急欲获胜。   而实际上,南弋留的空间足够,邵禹不出所料地赢了。   邵禹最后一枪落下,南弋鼓掌,“漂亮。”   邵禹放下枪,摘下耳罩,拨了拨掉到额前的散乱发丝。   “我赢了。”他回头朝南弋笑得灿烂而张扬,点漆一般的眸子中如坠漫天星光。   南弋微微侧过视线,缓下心跳,“嗯,我愿赌服输。要什么彩头,你说吧。” 第50章 狭路相逢   邵禹卖了个关子,他想要彩头,但那要在他主动且明确地表白之后。一旦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与欲念捋明白,他愿意做追逐的那一个,把决定权交给对方。但习惯使然,邵禹整个决定虽然有冲动的成分,但他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反复衡量,把双方所有客观条件扔到天平上比较,自认为成功的几率比较大。   两个人竞赛过后,又试了试场地上的步枪和狙击枪。男人在有些方面至死是少年,摸枪时天然的荷尔蒙爆发,兴奋值飙升,南弋也不例外。所以,邵禹渐渐咂摸出来,刚才南弋放水的技巧和用心。他当然没有点破,心底熨帖且甜蜜的小悸动如噼啪的小火苗,星火燎原。   他对于自己表白的前景,愈加盲目乐观。   射击场当值的教练是特种兵出身,见到懂行的也格外手痒,陪着他们两个一起将有特点的器械和靶位玩了个遍。最后,教练建议:“我们部队里有一种双人配合射击,你们两个身材技术都挺合适,要不要试试?”   南弋在去战地之前接受过军事训练,在驻扎地晨练的时候也偶尔会围观营地维和部队日常操练。射击科目中的双人配合射击有很多种模式,教练所指的显然是互为支点肢体密切接触的那一种。南弋无所谓,其实一般两个男人应该都没有什么顾忌。但毕竟,他们之间不是纯洁的友谊,他还真拿不准,小邵总这种别扭的纯情青年在外人面前介不介意。   “要试试吗?”南弋问他。   “不了吧。”邵禹果然拒绝了,但却不是因为羞涩。他对南弋的身体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这倒不是说他会随时随地地对着人家发QING。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期待与对方任何形式的亲密接触,包括不经意的触碰、亲吻乃至上CHUANG。   但他必须克制,尤其是今天。到这一刻为止,他们仍旧是P友关系,他们之间的实质性转变是从ZUO爱开始,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实。再加上他第一次表白,为了给自己留有余地,选择了错误的不恰当的情形。综上所述,这一回他必须郑重对待,避免发生任何容易让南弋产生误会的细节。   有的人能够将XING与爱的对象完全分隔开,但邵禹做不到,前者他们自有默契,他今天要表达的是后者。   南弋压根没GET到小邵总脑袋里的千回百转,他单纯地以为人家是不好意思。   “行,那咱们别处转转。”南弋百搭。   他们两个没带运动的服装,所以从游泳中心和健身房走过,只是讨论了一下设备,约着下次再来体验。逛了一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个人正准备下楼,走廊另一侧厚重的金属门被人从内推开,邵禹打眼扫到了里边的拳台,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   “那边是?”他指了指,问南弋。   南弋眉心不明显地跳动,“好像是格斗中心。”   邵禹停住脚步,“可以去看看吗?”   南弋犹豫了,“貌似不对外开放吧?”   一直走在他们身侧陪同的服务人员开口,“那边的格斗中心确实不对外开放,只接待VIP客人。但是老板交代过,南先生和您的朋友是没有权限限制的。不过,”他顿了顿,“进到那边之前最好要更换服装,因为都是高端客人,只能参与,不能围观。”   南弋偷偷松了一口气,“那没办法了,我们今天没有准备,改天吧。”   “……好吧。”邵禹显而易见地有些失望,之前夜半救狗的那次经历,让他对南弋的身手记忆犹新。很好奇,但一直没机会再试试深浅。   电梯门“叮”的一声响,在邵禹迈步之前,南弋身手拦了一下。他在心底唾弃自己惯孩子没原则,可又不忍心见邵禹遗憾。原本今天的目的就是带人家来散心的,何苦送佛送到一半。   南弋回头问,“有新的运动裤可以提供吗?”   “当然,有全新的搏击短裤和拳击鞋,我去给您二位取几个差不多的尺码试一下。”   “好的,麻烦了。”南弋目送电梯门关上。他回头,邵禹正似笑非笑地乜他,“不用这么迁就我的。”   “得了便宜卖乖,”南弋无奈地瞥他,“提前跟你说好,我老胳膊老腿不抗揍,一会儿你和教练切磋,别带上我。”   邵禹心情很好地笑着,像是那种明知自己在无理取闹却被无限包容的孩子。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稀奇。   两个人各自规矩地背对背换衣服,却在转身相对的刹那,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虽然作为不止上过一次C的伙伴,对方身上哪一处不熟悉。但此一时彼一时,男人换上搏击短裤光LUO着上半身再拎着拳套,这种感觉,和床上运动不是一回事。   迄今为止,邵禹认为眼前这一身打扮,是最符合南弋气质的。为什么有的人身材可以如此健壮,肌肉贲张,性格却又无限温和包容?为什么胸膛宽阔的男人偏偏长了一把凝练的腰肢?长久以来的困惑在这一刻卷土重来,劈头盖脸。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了,这种赤裸裸的视觉刺激,让人很难不心猿意马。   南弋还火上浇油,不着调地在他胸肌上戳了一指头,“基础可以,再加把劲就能撵上哥了。”   邵禹被火舌舔了似的仓皇后退半步,目光躲闪地低声嗔怪,“少占口头便宜。”   两人在服务人员引领下往远处空的拳台走,这边几个台子已经被占了。裁判兼教练迎上来,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询问他们两个擅长的项目,是泰拳、自由搏击还是其他格斗类型,今天打算怎么玩?   “就练过一点儿防身的花拳绣腿,不专业,我们两个自己随便比划比划。”邵禹谦虚了两句,把目光投向南弋。   南弋推脱,“你和教练试试,我旁观。”   邵禹激将法,“放心,我会手下留情的。”   南弋犹豫。   邵禹再接再厉,把适才南弋的话搬回来,“咱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南弋长长地叹了一息,他发现自己很难拒绝邵禹。本就是个不擅长说不的性子,面对的又是他不想说不的人。   “少来,”南弋嘴硬妥协,“输了照样得有彩头。”   “没问题。”邵禹一掀围栏,潇洒地跨跳上去。他俯下腰,把手伸给南弋。南弋搭手,刚要借势上台,眼前人影一闪,有人一个健步冲过来,怒喝:“南弋,你疯了吗?”   安静的场地上蓦地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巡场的负责人刚要过来查看情况,在看到来人其中一位时,顿住了脚步,转而安抚其他客人。   南弋愣怔了一瞬,还没开口,邵禹第一时间从台上跳下来,挡在他前边。   “认识吗?”他话是问南弋的,但视线不虞地盯在对面的男人脸上。   “南弋,”男人深吸一口气,语调沉下来,“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在公众场合被如此指责,饶是脾气再好也被激出了火气。南弋从邵禹身后跨出半步,“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站在斜后方看了一会儿热闹的另一个男人过来打了圆场,“好了好了,难得见一面,都好好说话。”他跟真的刚刚察觉似的,“哎呀,这不是邵禹,邵总吗?什么时候过来捧场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邵禹眉心蹙到一起,“贺总,这是你的场子?”他余光瞄着南弋,一万个问号从脑海中如草泥马一般席卷跑过,当着外人的面,不便开口。   “是啊,”贺恺慢悠悠地,“还在试营业呢,就邀请了点儿朋友过来体验体验。”他意味不明地指了指,“这两位,都是我的发小。”他朝南弋挑了挑眉,“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没听你提过啊。”   南弋用眼神给贺少的演技点赞,“现在不就知道了?”   “也是,”贺恺大手一挥,“难得碰到,要不咱们……”   刚刚打断南弋动作的男人又打断了贺恺的提议,“南弋,你去换衣服,我要跟你谈谈。”   邵禹冷下脸来,“你是他什么人?”   男人针锋相对,“你又是他什么人?”   “朋,友。”邵禹一字一顿,他受不了别人在他面前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对南弋讲话。   “巧了,”男人不甘示弱,“我们除了是朋友,更是发小,还有……”大脑突然顿了一下,还有什么,他根本说不出口。肖继明深深地缓了一口气,及时从冲动的情绪中抽身而出,又恢复了他那副波澜不惊的世家做派,“不好意思,我刚才太着急了,语气有些重,请见谅。”他向邵禹点了点头,又转向南弋,“南哥,咱们之间就不说抱歉了,你了解我,我刚才真是被你吓了一跳。”   对方挑衅,邵禹绝不会示弱。但人家把姿态放低了,又是南弋的朋友,邵禹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他莫名其妙地烦躁,依旧讨厌这个人和南弋说话的腔调,让他不爽,很不爽。   “不至于。”南弋的回答有些敷衍。   肖继明能屈能伸,近乎低声下气道:“南哥,我真的有话想跟你说,耽误不了你太长时间,麻烦贺总行个方便。”他对邵禹客气道,“邵总,我借南哥十分钟,你不介意吧?”   邵禹非常想说介意,但他不能失了风度。只能向南弋的方向抬手,以示尊重对方意见。   南弋挺无语的,但他从来就不是忍心给别人难堪的人。   他自然地拍了邵禹肩膀一下,“等我一会儿。”   然后对肖继明点了点头,“走吧。”   作者有话说:   本周继续加更~~~ 第51章 掉马?   “南哥,我刚才是太急了,口不择言,你别见怪。”在格斗中心一个空置的咨询室里,肖继明再次诚恳地向南弋道歉。这是他能说出口的理由,而说不出口的是,他见不得南弋适才对邵禹露出的温柔宠溺的目光。虽然,南弋性格很好,貌似对谁都是个笑模样,可笑容与笑容是不一样的,眼神和眼神更是毫厘之差谬以千里。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曾经独享了这份宠爱许多年,绝不会看错。   和他分开之后,南弋身边有过人,甚至有一阵是走马灯似的人,有的他见过,有的没见过,但没有一个人是会让他心慌的。   那一瞬间,担忧和嫉妒同时劈头盖脸砸下来,使他短暂地失去了理智。外人面前沉稳成熟的年轻外交官,冲动地像青春期少年。可那股劲过去了,他很快意识到,南弋早就收回了给予他的特权,他不再有资格任性地讲话。   “嗯。”南弋随意地应了一声,目光没有同他对视。   眼前的场景,肖继明一身体面的衬衫西裤,金丝边眼镜更显斯文有礼,而南弋只着拳击短裤,光裸着上半身,对比不可谓不显眼。   “你要不要先去换一下衣服?”肖继明体贴地问道。   “不必了,你要说什么尽快吧。”南弋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实际上这已经是他不太客气的态度。   也是,就算是再大度的人,也未必会在前任面前云淡风轻,何况是曾经反复伤害过自己的前任。   肖继明胸膛泛起无边的酸涩,“南哥,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你刚才不该冒险的。我知道你总是喜欢迁就朋友,但你的朋友也应该有些分寸。”   “他什么都不知道。”南弋淡声道。他有些烦躁,想抽烟,手指在身侧捻了几下。   “哦,是吗?”肖继明不由自主地漫出了两分笑意,“那就不怪人家了。也是,我刚才情急之下来不及考虑,你怎么会随便跟什么人都说呢。”他凑近半步,打破安全的社交距离,恳切道:“南哥,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一直跟你联系,你都没有回复过。”上次要不是提前没打招呼,估计那顿饭也吃不成,南弋躲他跟躲瘟疫似的。他循序渐进的计划根本是竹篮子打水,连个起头的地方都找不着。   南弋无奈地退后半步,侧首打量了一眼,他发觉自己可能实在是脾气太好了点,才给了这人可以得寸进尺的错觉。他现在对肖继明即便没有爱也没有恨,但曾经两次摔在同一个坑里的窝囊挫败他忘不了,目前还能够平心静气地站在这儿听他讲话,完全是因为在国外出事的当口,人家作为大使馆工作人员实实在在帮助过他,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转身就翻脸。   但他见到肖继明就愤懑,继而膈应排斥,这种生理反应不由他控制。与其说是忌恨对方,不如归结为一看到他,就恨不得掐死不长记性的自己。少不经事的时候,自己为爱勇敢出柜,人家悬崖勒马,已经被涮了一回。兜兜转转在国外重遇,居然几句甜言蜜语就既往不咎,好日子没过上两天,在对方人深陷险境之际他一个医生陪着谈判人员鞍前马后地在反政府武装的驻地来回抗议奔走,人家脱险之后,立马通知他遇到了真爱……   啧,南弋简直不忍直视当年被猪油迷了眼蒙了心的恋爱脑傻B。他认栽了,也放下了,不代表愿意既往不咎地扮演好哥哥的角色。   “我挺好的,”南弋终于正视肖继明,“我的朋友也不是随便的什么人,今天是我邀请他过来的,把人晾在那儿不太好,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言罢,不待肖继明回复,南弋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肖继明一把拽住南弋的胳膊,又在对方回头之际松开了手。   “南哥,我只是想问问,你的伤怎么样了。”肖继明穷追不舍。   南弋耐着性子,“你不是看到了,生活能够自理,我也在逐渐尝试一些之前不太敢做的事,”南弋耸了耸肩,“暂时还没有倒霉地踩到边界线。”   “你不能这么不在乎,”肖继明不认同,“毕竟没有手术,东西还在那儿,风险很大,像刚才,你就不应该……”   南弋彻底回身,压着不耐,反问,“我难道应该躺在床上等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继明皱眉,“南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没脸说以前那些事。可就算抛开其他,我们至少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关系,我是真的关心你的身体。”   南弋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谢谢你的关心。”   “南哥,”肖继明突然抓住他手腕,“我错了,这次我是回来参加他的婚礼的,我当时真的是吊桥效应作祟,我现在完全放下了。”   南弋诧异地朝自己的手腕瞟了一眼,“你放开。”   肖继明深吸一口气,他在所有场合所有人面前装了这么些年的四平八稳,南弋是唯一能够让他卸下面具的人。当他认识到这一点是多么难能可贵时,已然失去。他赌南弋有可能心软,豁出去一把意欲挽回,“南哥,我不想放手,你要怎么样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呵呵。”南弋被他气笑了,他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肖继明,我给你脸了是不是?”南弋的声调彻底沉下来。   “哥,”肖继明死拽着不松手,嗓音颤抖,“只要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做什么都行,包括辞职回国,你在哪我就在哪。你的伤只有我了解,我来照顾你,未来就算有什么意外,我都可以跟你一起承担。”   南弋放弃挣扎,直视肖继明近在咫尺的脸,语调平缓,一字一顿,“照顾我?不需要。”   他斟酌须臾,冷淡开口:“你看到了,我现在能跑能跳,当初医生预言的可能性没有发生,就算是发生了,我也不可能为了避免所谓的风险,提前做一个战战兢兢的提线木偶。”他困惑地看着肖继明,“我不知道你这一番发言是出于后悔还是同情,是担心我这个孤家寡人卧床不起的时候无人问津还是觉得这是你吃回头草的机会。肖继明,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我能走几步就走几步,能像正常的人过几天就过几天。就算有一天我寸步难行,也不是为了等你,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打算跟你做朋友,明白吗?”   肖继明脸白如纸,“南哥,可是,可是你送过我王尔德的《自深深处》。”   “艹,”南弋爆了粗口,他纯粹是被当年文艺范地自己气着了。   南弋本不想把话说得刻薄,可肖继明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的捷径,实际句句踩在南弋的炸点上,他没理肖继明关于书的话题,径直道:“对了,我也不是什么都敢尝试,太累腰的不行。不过,最近我发现在下边的感觉也不错。”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肖继明战栗的瞳仁,直到他一点一点松开手指。看,谁说他没有攻击性,他从来都清楚怎么样能戳到人心尖最软最疼的那一块,一招毙命,他只是一直不忍心而已。   南弋觉得挺没劲的,“我说多了,对不起。”他这一次转身,肖继明没有再拦。   南弋换上自己的衣服,收拾了心情,才出去。邵禹不在,只有贺恺一个人站在拳台下边等他。南弋心一沉,却又没有很意外。   贺恺估计南弋没有喝一杯的兴致,直接带他去隔壁会客的包间说话,刚一进门,贺少就举双手坦白,“不赖我,我来的时候特意问过,经理说你们已经走了。我刚才去落实了,你们临时拐到格斗中心,下边的人汇报不及时,整差了。我批评过他们了,你要是不解气,我就把人开了。”   南弋斜睨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演,你给我继续演。”   贺少独角戏唱得没意思,慢腾腾地放下手,“我刚才说的是实际情况,不过,”他嘿嘿一乐,“修罗场挺好看也是真的。”   “什么修罗场?”南弋白他一眼。   贺恺幸灾乐祸,“前任跟现任啊,他们两个,刚才对视都要爆火星了,你没看到啊?”   “滚,扯淡,”南弋无语至极,“你无不无聊?”   贺少爷打开冰箱,开了瓶冷饮,招呼南弋自己拿,南弋压根没心情。   “渣男没有梅开三度的机会吧?”贺恺灌下半瓶饮料,“我看他刚才眼圈都红了,道貌岸然的肖少爷也有今天,过瘾。”   南弋坐到他对面,不留情面地戳穿,“那么不待见,你还求人办事?”   “别说求,”贺恺摇了摇食指,“是他自投罗网,我这块审批有点儿问题,他主动献殷勤,我给个面子笑纳而已。”   “人家缺你这三分脸面开染坊。”南弋不屑。   “我没脸面,我是沾你的光,”贺恺戏谑地噎他,“我不像你心胸宽广,我兄弟被渣男坑了,我记一辈子。他上杆子被我当牛做马使唤,我为什么要拒绝。”他不厚道地笑了,“你放心,就算是占了他天大的便宜,我也不会在你面前说他一句好话,猴精半辈子的肖公子,也该尝尝什么叫自讨苦吃。”   南弋头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跟我没关系,你小心玩脱了,我可不管。”   “你懒得管最好,你要是揍他一顿,我还放鞭炮呢。”   “行了,行了,甭贫了。”南弋一脑门官司,“别说他了,我没兴趣。”   贺恺哂笑,“不说他,那说谁?”   南弋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你跟他说什么了?”   贺少翘起二郎腿,“我以为你这么沉得住气呢,人没了也不问。”   南弋没说话,目光不善。   贺恺见好就收,南弋轻易不会翻脸,一旦翻脸他可吃不消。   “我也没说什么,”贺少爷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认真回忆,“他肯定得问我咱俩什么关系啊,我就实话实说,同学兼发小。”   “没了?”   “嘶~~~”贺少抽了口气,“那倒也不是,你们唠半天,我们闲着多无聊啊。我就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你学霸的成绩、以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白求恩式的职业经历……再就是抱怨了一下南主任回国入职日理万机,都没什么工夫搭理我……我保证,私生活我可一个字没提啊。”   贺恺每说一句,南弋的面色就沉一分,他复述过后,南医生恨不能抄根绣花针给他的嘴缝上。 第52章 行不行给句话   目送南弋和肖继明一前一后走出去的背影,邵禹浑身压着郁气。贺恺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息,主动邀请道:“咱们也找个地方坐会儿?”   这么傻站着好像不是个事儿,邵禹点了点头,“我先去换衣服。”   等他收拾停当出来,婀娜的迎宾小姐带着他直奔顶楼的VIP休息包房。甫一进门,邵禹被头顶硕大的水晶灯晃了一下。楼下瞅着还像个运动中心那么回事,楼上的包间则与酒吧会所异曲同工,珠光宝气,金碧辉煌。与其说是贺恺的品味庸俗,不如归结为,有钱人附庸风雅过后,最终免不了回归用酒色权钱彰显地位的物欲世界。   对此,邵禹深谙其道,刚才在楼下,他已经存了20W的会员卡。   “喝一杯?”贺恺朝酒柜里的一排红酒指了指。   “不了,今天还有日程,”邵禹客气道,“改天我做东请贺总。”   贺恺也不勉强,状似无意道,“他们那边估计得一会儿,咱们俩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吧?”   邵禹沉吟片刻,如他所愿地问道:“贺总和南弋,很熟?”   就等这一句,贺少那话匣子一打开,如滔滔江水,汹涌澎湃,意犹未尽。他本意只是替兄弟撑场面,在他眼里,南弋那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好男人,只不过遇人不淑,为人又太低调。肖继明那个渣男就不提了,南弋第二次与他复合的时候,贺恺差点儿与之绝交。而邵禹在他看来,也是够眼瞎的,这么长时间了,磨磨唧唧,不上不下。   他原本打算点到即止,但奈何南弋身上闪光点太多,稍微开个头,就没刹住闸。但他对灯发誓,他只不过是说的事无巨细了点儿,连南弋奖学金的额度都没记差,但他绝没有任何夸张虚构的成分,所以他不理解邵禹几乎绷不住的惊诧从何而来,而他的提前离场又如何解释。   邵禹匆匆留下一句,“我公司有点事,先走了,麻烦贺总帮我跟他说一声。”他甚至没有自己给南弋打个电话,或者发一条信息。他脑子很乱,乍然震惊之后,其实又没有那么匪夷所思。一切有迹可循,是他太先入为主,理所当然了。   邵禹一路将车开回郊外的别墅,他进屋直奔书房,打开了邮箱。他翻出压在大山底下的邮件,重新点开一路翻到底。除了第一页密密麻麻的个人信息,鼠标只要往下拉一点,就能看到详细的求学、就业经历。   谢丹丹的业务能力毋庸置疑,犯了巨大的经验主义错误的是他自己。   他太想当然,太自我感觉良好,太肤浅,太以貌取人,太没品了……他甚至为了查看林雨辰的偷拍照,莽撞地关闭邮件,再也没有打开过。   所以,他活该。   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说白了就是整个颠倒,他所有引以为凭借的优势,荡然无存。邵禹根本不好意思回忆自己最初是如何嫌弃人家的,那些浅薄庸俗的自我感觉良好……他想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除了极度懊丧与悔断肠子之外,多少也是有点怨气的。南弋明明有很多个机会点醒他的,偏偏用一个又一个的借口把他锤进了坑底。什么在非洲劳务,什么攒攒钱才能换个房子……可他也说过,自己不用给患者打针换药,他还在邵禹面前秀过流利的外语,两个人看电影的时候,来不及捋明白的晦涩翻译也是南弋解释给他听的……   邵禹彻底沮丧到无以复加,这种从始至终小丑只有自己的感受,真特么地艹蛋。但他没有钻牛角尖,南弋即便有所隐瞒,也是因为他最开始的又是瞧不上又是签合约的行为太过于不招待见,不值得人家以诚相待。后来的敷衍隐瞒,邵禹更愿意当做善意的玩笑,南弋一向待人宽容迁就,不该被恶意揣测。   话说回来,今天从贺恺口中得到的所有信息,也不过是佐证了一些客观条件而已。这些东西既重要也不重要,重要在于打破了邵禹一定程度上的盲目优越,不重要在于其实这些外在的高高低低并不左右他最终的决定。   邵禹认可并且衷情的是南弋这个人,并不会因为他是什么学历背景,从事什么职业而改变。他只是少了些优势傍身,相应的没有更多把握而已。本来他就没有百分百的胜算,毕竟第一次表白就没有回应。但邵禹循规蹈矩事事在计划中如履薄冰地过了这些年,南弋于他来讲,是意外之喜,是急欲抓住的偶然之幸。   他既然决计踏出这一步,断没有因这些附加因素半途而废的道理。成与不成,他豁出去了。   于是,在枯坐在电脑跟前,把邮件中的每一个字每一条信息反反复复阅读直至标点符号背后所代表的起承转合皆刻进脑袋里之后,他又将自己与南弋从第一次见面起,相处的所有细节仔仔细细地复盘琢磨。   南弋的经历无疑是丰富且耐人寻味的,与自己固守着一个内忧外患的家族企业不同,在“无国界医生”官网上可以轻易查到对南弋的个人介绍,邵禹心跳惊异之余,又好像与有荣焉,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最后,在时针转到下半夜1点钟之际,给南弋发了一条信息:“南弋,要不要试着跟我在一起?”   算他沉不住气等不及也好,不敢当面没有余地表达也罢,总之发出去就是发出去了。   邵禹等了一会儿,毫无意外地没有回复。南弋作息规律,应该是睡了。他把电话留在客厅,强迫自己回屋睡觉。他的世界里不仅有儿女情长,明天早上起来,等待他还有躲不开的阴谋算计。   同一时间,南弋的确已经入睡,放在床头的电话信息提示音响了一下,但他深陷梦魇,没有察觉。   傍晚,他拒绝了贺恺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头昏脑涨地从运动会所离开。   他不能真地把人家的嘴缝上,况且贺恺说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早晚捂不住的事实而已。与其说怪罪贺少爷多嘴,不如后悔自己没早点儿坦白多一些。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局面,纯属自找的。   南弋在晃晃悠悠的地铁上举棋不定。   他把电话握在手里,点开邵禹的号码,又合上。他调出微信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又全部删掉。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讲,他觉得这些隐瞒不对,但好像也无伤大雅。可他不知道邵禹是怎么样看待的,如果对方很介意,他不排斥诚恳地道歉赔礼。要是邵禹也没那么在乎,以他们之间P友的关系,他小题大做是不是也没什么必要?   他不清楚,邵禹的不辞而别没个交代,是生气了,还是真的恰好碰上了亟待处理的工作。毕竟他公司的现状危机四伏,回去紧急加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好打扰。   南弋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么下功夫地揣测另外一个人的心思,有点儿累,不太适应。   末了,他把电话揣回兜里。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事需要消化的时间和空间。今天就这样好了,他给对方留一些缓冲的余地。而他自己,烦躁得要命,也确实没有哄人的心情。   对于自己的口不择言,南弋是有一点儿后悔的。当初被耍得一脚踏空鼻青脸肿之际,他仍旧能扯着最后一丝理智,维持体面,没有跟肖继明说一句不得体的重话。今天,这又是何必呢?说到底,不过是人家把他试图回避的现实撕开来,怼到眼前,让他避无可避,所以他恼羞成怒,欲盖弥彰,失控了。   南弋啊,你可真有点儿出息,他无奈地自我唾弃。   坐着地铁,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才到家。南弋在楼下简单吃了口面,回家收拾卫生、给他的小菜园浇水施肥、做了一组运动,然后洗澡上床。他今天状态不好,刻意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9点多钟,就上床酝酿睡眠。   向来良好的睡眠习惯促使他入睡并不困难,但今夜潜意识作祟,许久不曾入梦的场景纷至沓来。   说是梦境并不准确,那是他封印许久的真实记忆。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悬浮于影像之外。   他见到目睹前车驶入雷区被炸得粉碎,目眦欲裂的自己,不过几秒钟之后,他所乘坐的车也受到袭击慌不择路侧翻滚落山地。   南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病床上昏昏沉沉,错过葬礼,错过告别,错过一切。   他重温了那个清醒之后既痛苦又庆幸的过程,他在外伤恢复大半意欲出院之际被告知,他的腰椎第四节和第五节之间卡着一块车体碎片,位置既巧妙又凶险,暂时不造成影响,却随时有可能导致瘫痪。他眼见着温格尔教授通宵达旦研究手术方案,而他在最后关头临阵退缩,逃跑回国。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人生遇到困难挫折之际,他总是习惯性地选择逃避。高中出柜导致与外祖父外祖母观念隔阂,他躲到国外读大学。感情受挫,他把一腔落寞藏到堕落随意的一夜又一夜风流之中。生死之际,他的恩师敢于把责任揽上身赌上职业声望,而他却没有勇气承担失败的后果。   南弋,你还算个男人吗?他在梦里质问逃上飞机的自己。   回国后,南弋第一时间申请工作,他积极地融入离开许久的国度,他努力装作一切正常,他一点一点尝试那些被警告禁止的事项。   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如果不是那些了解他担心他的人总是试图提醒他风险所在,他真的只想这样得过一日且过一日。   他甚至胆大包天地与人交往,做AI,他在混沌的画面中见到的不只是邵禹青涩激动的神情,还有自己死灰复燃的忐忑侥幸。   彼时,XING爱对他来说,不仅仅是释放,更是一种短暂的麻痹与救赎。所以,相应的,给予他救赎的人,大概也是特别的。   因而,当南弋早上醒来,看到邵禹的信息时,他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回复。 第53章 给我点时间   “南弋,要不要试着跟我在一起?”   南弋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句话,出神了好半天。他以为邵禹会沉默以对表达不满,或是质问他的诸多隐瞒,再不济也该暗示揶揄几句……他万万没想到,邵禹会跳过所有环节,直奔结果。   蜗牛一旦从坚硬地躯壳中探出柔软的身体,要比他想象中勇敢坚定得多。   而他,是不是也该试着稍微勇敢那么一点点……   “给我点儿时间。”南弋斟酌再三,回复道。   “多久?”邵禹几乎秒回。   南弋想了想,“两天。”   “好。”邵禹定了48个小时的倒计时闹钟。   他迈出了第一步,余下的顺其自然。   邵禹早上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整栋大楼一片愁云惨淡。不出所料,都等不及多看他两天笑话,邵琦迫不及待地亮出了底牌。他召集临时股东大会,把邵禹架在罪人的位置上。   “我昨晚和詹姆斯通宵视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邵琦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家都清楚,星河资本换了老大,像我们公司这种前任留下的项目,正是清理的重点。詹姆斯好不容易答应再帮咱们说几句好话,但是,”他把话锋和目光都转向邵禹,“公司之前的烂账,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邵琦果然跟那个詹姆斯没少暗通款曲,能勾结到这个份上,估计是下了血本。   吃相如此难看,逼宫逼得不留余地,就差直接说,用邵禹下台换资本支持了。   “交代是当然得交代的,”有人站出来貌似打圆场,“但是他们是不是也别把现金流卡死,现在几个项目都停工了,再这么拖下去,就算恢复投资,恐怕也是枯树救不活了。”   邵琦慢条斯理地接话,“三叔,人家国外资本讲究的是风险评估,让人家真金白银地继续掏钱,咱们总要拿出诚意来。不解决内部的问题,没有断臂求生的态度,对方是不会妥协的。”   “那他们的前期投资不是也打了水漂?”一个小股东问。   邵琦斜了一眼,“那叫及时止损。”   “好了,”邵禹懒得再听,他站起来,冷静道:“既然邵琦副总裁与投资方建立了沟通渠道,那就辛苦多费心,那边的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以大局为重。”   回到办公室,邵禹没有关门,邵琦随后走了进来。   “说吧,什么条件?”他不愿意多浪费一个字。   邵琦也难得没有拐弯抹角,“把你手里的股份折价内部交易,星河资本收百分之四十,我收百分之六十,你卸任,那边兑现前期投资,额外追加五千万。”   这是赶尽杀绝,一点儿余地不留的意思。如果邵禹同意,那么他拿着钱滚蛋,权利顺理成章交接。邵禹不同意,他就把条件透露出去,联合所有股东逼他就范。邵禹要是一意孤行,大不了鱼死网破。但邵琦笃定,这家公司是邵禹穷尽十年的心血,他舍不得放不下。哪怕是自己死,他也得让公司活。   “你给詹姆斯多少?”邵禹不留情面地戳破。   “呵,呵呵,”邵琦哂笑两声,“邵禹,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圆滑,你以为老外就不吃这一套吗?你所谓的按劳分配赏罚分明,压根就是细枝末节,人性原本就是贪得无厌的。魏然要不是不知足,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啊,”他语重心长地叹息,“还是太年轻,靠脑筋经营个小作坊还成,玩转上市企业就太嫩了,缺点儿手腕儿。”   “手腕儿?”邵禹嗤声,“像你一样,年年亏损到ST吗?”   邵琦这些年倒也有些长进,听了这样的话不再一点就着,反而慢条斯理道:“做生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急不来。一时的成败得失不要太计较,就像当时我看走了眼,接手的都是夕阳产业,你运气好,赶上了互联网这一波红利一样……”邵琦技术性地停顿片刻,皮笑肉不笑,“邵禹,你当初要不是急于上市,心太大,非要一口吃个胖子,也不会给自己留下如今的隐患。”他冷哼了一声,“你说是不是啊?”   邵禹气得牙根痒痒,他霍然起身,“邵琦,用不着你在这里给我当人生导师,我就问你,你私下答应给詹姆斯多少好处?”   邵琦不屑,“这个是重点吗?”   邵禹拳心攥到战栗,“我想知道你把我半辈子的心血倒卖出去多少,不可以吗?”明面上的股权交易他不认也得认,但背地里私相授受的部分他咽不下这口气。   “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邵琦提防着邵禹录音,根本不往话柄里钻。但他一副胜利者的语气,脸上写满了耀武扬威的你奈我何。他算准了,邵禹这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格,无论豁出去自己损失多少,也断然不会放弃几乎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这间公司。   “滚。”邵禹咬牙吐出一个字。   “时间不多,你好好考虑。”邵琦扬长而去。   邵禹目送他离开,困兽一般的愤恨神情消失殆尽,徒留一抹冷笑。   他按部就班地审批了系统里提交的文件,又和谢丹丹核对了仍在工期中各个项目的近况,工作日的一天,倏忽而过。晚上,他直接回对面公寓办公,谢秘书陪同。有一个越洋会议,约在了对方方便的时间视频通话,结束过后,已然是第二日凌晨。   “丹丹,”关闭通讯设备,邵禹闭着眼睛捏了捏眼角,疲惫道:“我再占用你十分钟时间可以吗?”   谢丹丹在整理会议记录,闻言放下手中的本和笔,合上电脑。语调轻松地问道:“听语气,邵总是有私事要探讨?”   邵禹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谁也没你脑筋灵光。”   谢丹丹点头,“那是,女人天生敏感,你找我说公事从来不用问句。”最近这一场硬仗打着打着,谢丹丹作为邵禹身边唯一剩下信任的人,默契与日俱增。谢秘书也不再严格恪守着上司下属的身份觉悟,偶尔在非工作时间也愿意跟他这位铁树老板唠两句闲磕。她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邵禹身上的人气儿和活气儿多了起来。   邵禹讨饶,“行了,谢秘书,我注意态度,以后多用疑问句,减少祈使句,行不行?”   “少来,”谢秘书不给面子,“我又不是老板娘。”   邵禹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谢丹丹探究的目光中开了口,“你觉得,南弋这个人怎么样?”   “南医生?”谢丹丹这个称呼一出口,就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邵禹宰了自己的心都有。   “嗯,就是他。”邵禹点了点头。   “怎么着,走心了?”丹丹老神在在地问。   邵禹爽快承认,“我喜欢他。”   谢丹丹思忖片刻,郑重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终于开窍了,不容易。”   邵禹泄气,“我跟你掏心掏肺,能给点儿有价值的意见不?”   “什么意见?”谢丹丹不解,“你不会是让我教你怎么追人吧?我虽然看得多,但我现在还单身,你觉得那些直男的招数有用?”   “也是,”邵禹一脸挫败,“我问谁不好,你一个油盐不进的钢铁玫瑰,还好意思说我不开窍。”   “哈哈哈,”谢秘书甩了甩她风情万种的大波浪,对于邵禹的评价接受良好,“我是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不感冒,但对比别人不敢说,比你肯定算是经验丰富,指导你绰绰有余。”   邵禹叹息,“那你倒是不吝赐教啊。”   谢丹丹侧首打量他半晌,“也难怪你动心,其实我看到南医生资料的时候,也挺感兴趣的,可惜他对女人没兴趣。从经历上推断,他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见面之后,有点儿意外,但感觉更好。我本来以为从事那种高尚且危险职业的人,身上至少有些跳脱或是与俗世格格不入的特质。但南医生恰恰相反,他很随和,有非常高的包容性,适合你。”   “但我未必适合人家。”邵禹心里没底。   “咱们邵总什么时候还学会妄自菲薄了?”谢丹丹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邵禹,你也很不错的。南医生值得你努力一把,真诚点儿,积极点儿,我看好你。”   邵禹被她逗笑了,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两分。“承您吉言,我再接再厉。”   “对了,”谢丹丹提醒,“我之前给你发过邮件,你给人家结的账,南医生让我打到了一个公益基金的账户里,你看到了吗?”   邵禹茫然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的事?”   谢丹丹给了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刀,“自己查去。”   邵禹让司机送走谢丹丹,他查了邮箱,正是他被警局带走协助调查的那一天。收款账户是红十字会监管下的一个分支基金,刚刚成立不久,在网站上能够查到,主要资助范围是非洲偏远地区的手工艺项目。   网上的资料很丰富,有许多在当地拍摄的视频素材。邵禹一个一个打开,认真地观看,在某一个视频的角落,他见到了类似南弋收到的那个工艺品的图案。   晚上睡觉之前,他打开倒计时闹钟,第一个二十四小时过得不算慢。   第二天,邵禹照常办公。显然他昨天的态度激怒了邵琦,后者小范围内透了口风,一大早堵门来鬼哭狼嚎落井下石者络绎不绝。邵禹一概笑脸相迎,说什么听什么,只是不表态而已。到了下班时间,准时起身离开,将拖家带口打感情牌的一窝老小留在办公室,大眼瞪小眼,没反应过来。   晚高峰出门,难免堵车。邵禹把车内的音乐声调大了一些,盖过此起彼伏的喇叭响。按得再大声有什么用,也不能飞过去。现代人的生活看似在科技的加持下日益便捷,但随之而来人的心也越来越浮躁,越快越不满足,愈简单愈焦虑。   邵禹自诩耐心不错,况且,他需要琐碎地耽搁来磨过余下的十几个小时。晚上睡觉之前,他照旧把电话留在客厅,他没有那么好的定力,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有没有来自对方的回复。   翌日清晨,邵禹径直在闹钟响起来之前两个多小时起床。他跑步、洗澡、吃早饭,按部就班地蹭过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   最后三十分钟,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手机捏在他手里,屏幕上打开的是他与南弋的对话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终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甚至不曾显示对方有过正在输入的状态。   与此同时,南弋在酒店的房间里,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醒来。 第54章 被打回原形的地鼠   南弋整理好这一阶段所有的数据资料,妥当地交接给从医疗援助一线完成工作赶回来的实验室伙伴,他在医大项目组的临时救场工作暂且告一个段落。   他换下白大褂,放进储物柜里。他是临近下午5点才赶到这边,所以忙完了交接,从实验大楼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初秋的夜晚,萧瑟料峭,南弋穿得单薄,但也没觉得冷。他漫步在还很热闹的校园里,忍着焦躁的意欲抽烟的冲动。   每一个年轻的生动的笑脸从眼前走过,清脆爽朗的笑声震得枝头桂花扑簌簌地落下。南弋静静地端详着,学生的自由和鲜活令他异常羡慕。   而他……南弋接了一只飘落的花瓣在手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就像一只刚刚积攒了一点点勇气试图冒出头来的地鼠,被一锤子砸了回去。   他松开手,花瓣落地,回归土壤。   南弋步行朝校外走,不期然迎面碰到一个不知道该如何界定的认识的人。   “南医生,这么晚了还在?”赵清华率先打招呼。   酒吧邂逅那一次,他跟南弋留了联系方式。过后,他主动发过信息邀请见面,南弋婉拒了。他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当即懂了。没想到前一阵子两个人在医学院的食堂偶遇,他是被校方请来做短期党课培训的老师,南弋是参与实验项目的编外人员,两个人在不是自己工作单位的地方相遇,怎么着看起来都挺有缘分的。   做不成炮友,做个聊天吃饭的朋友总还是可以的。所以,在医学院校园里频繁出入的这一阵子,两个人分别在食堂和校外的小饭馆约过一次午饭和一次晚饭,相谈算是愉快。   “赵老师。”南弋愣了一下,朝他摆了摆手。   “怎么了,情绪不高?”赵清华走近两步,打趣着问,“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   不仅在他眼中,好像在身边所有人的印象里,南弋都是随和而乐观的。大喇喇地,似乎没有什么愁绪低落的时候。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南弋搓了搓被风吹僵的脸颊,无奈地笑了笑。   “要不要喝一杯?”赵清华同病相怜似的,“我今天上的是晚课,被一帮老教授’围攻’了一四个多小时,有时候学生太好学也挺头疼的。”   南弋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他很疲惫,却不想回家。今夜这十几个小时,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儿煎熬。   赵清华开车,两个人去了市中心的一个新开的GAY吧。没有贺恺那里热闹,氛围更安静一些。两个不约而同地坐到吧台,各自点了酒。   “喝这么烈的?”赵清华指了指南弋的杯子,“今晚打算不醉不归?”   南弋抿了一大口,辛辣的刺激顺着咽喉一路向下,烧得他缓过点儿神来。   “我酒量还行。”他闷笑两声,“好像有点儿大言不惭了,要是真醉了,辛苦赵老师帮我找个就近的酒店扔进去,别睡大街上就行。”   赵清华把玩着他手里的小啤酒瓶,慢悠悠道:“你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不怕我趁人之危,可别忘了咱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哈哈,哈哈哈,”南弋控制不住地笑了好几声,“你可拉倒吧,你看我从头到脚,什么地方像能被人趁人之危的样子?倒是你,不怕我酒后乱性,也是有点胆量。”   “你会吗?”赵老师反问他。   南弋怔了怔,“不好说。”他曾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走肾不走心的日子,如果在那个阶段遇到赵清华,大约他是不会拒绝的。一个模样顺眼,分寸得当,懂事健谈的大学老师,是很不错的约P对象。可是眼下,他属实没有这个心思。   “就是不会的意思,”赵清华用他的酒瓶碰了碰南弋的杯子,“我说南医生,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不用考虑我的面子,有话直说就行。”   南弋从善如流,“是不会,所以你也别控制,刚才盯着的那个小男生就不错。”   “唉,人家有伴儿。”赵老师叹息。   南弋深表遗憾,“长夜漫漫,不急,走一个。”   酒过三巡,两人无语地对视,新开的酒吧热闹归热闹,可年轻的小孩太多。赵老师出去溜达了两圈,为人师表的实在不好意思下手。没办法,只能回来继续陪南医生死磕。   “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吵架了?”赵清华百无聊赖,问了一句。   “哪个?”南弋明知故问。   “不止那一个?”赵老师故作惊诧,“怪不得上一回,像要吃了我似的。”   “咳咳咳咳咳咳,”南弋被呛了一口,“不至于吧?”   赵清华耸了耸肩,“年轻人都占有欲强,容易冲动。”   “也快三十了,不算太年轻。”   “看着不像。”   “嗯。”南弋应了一声。他一直在避免想到邵禹这个人,像一只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借此躲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虽然,沉默也可代表拒绝,但相比与邵禹的勇敢执着,他值得一句哪怕是词不达意的解释。可南弋对着手机一个晚上,也打不出一个字。   赵老师敏锐地感觉到,他大概提了不太方便的话题,他没有继续说话,转而又要了一瓶酒。南弋已经喝了不少,但就像他说的,他酒量确实不错,但求一醉也有点儿难度。气氛尴尬了起来,他一个大男人,弄得跟矫情的小媳妇似的,忒没劲了。   南弋暗自腹诽,抬手跟赵老师提了一杯,“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南弋说。   不待对方追问,他主动道,“我以前是做临床的,多的时候,每天要排4-6床手术,曾经最长一次连续二十六个小时在台上。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抬病人的担架用完了又来抬我。”南弋开自己的玩笑,“就我这体格,七八个护士加起来都累得够呛,差点儿把我扔地上。”   赵清华顺着他的描述,似乎见到了那个场景,禁不住噗嗤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这么好笑?”南弋佯怒。   “不好笑,不好笑,救死扶伤,很伟大。”赵老师赶紧找补。   南弋没理他,目光聚焦在酒杯上,仔细看又好像焦点透过了晶莹的液体,不知落在何处。   他灌下一杯,继续道:“那时候,工作环境艰苦,强度大,危险性高,大家凑在一起也难免抱怨几句,什么自己瞎了眼,理想主义,到期立马卷铺盖回家之类的。可第二天爬起来,一个个又干劲儿十足,似乎前一天晚上说丧气话的不是自己。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坚持时间长的,有短的,也有人把性命交代在异国他乡。”   赵清华在南弋就职的医院网站上查过,有刚刚更新过的南弋的资料,八年无国界医生的履历赫然在列,因而他听到南弋的叙述,并无惊讶。   “你呢?”他适时提问。   “我……”大约是酒精的作用,南弋已经开了第二瓶威士忌,前边讲话的工夫,又半瓶下去。现在舌头不是那么稳,语调也有些迟缓,他像是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出了点意外,身体留下问题,不能再拿手术刀。”   这是南弋第一次在一个不知情者面前提到这件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地艰难。可如果换一个对象的话,面对邵禹,他大抵还是说不出口的。   不能再上手术台这件事对于他的打击,不亚于自体损伤带来的后果,但他没法说。当所有人都在耗尽心力去探讨怎样挽救他脆弱的腰椎,他又怎么能不知好歹地强求,我不仅想要恢复无隐患的健康,我还奢望重拾手术刀。   所以他临阵脱逃了,与其说是惧怕承担手术失败的后果,实际上也有不敢面对手术哪怕成功,他也将告别职业生涯的现实。   像现在这样,只能动口动笔,提供方案和经验,没法亲手上台的状态,日复一日,对他来讲是一种不可对人言的折磨。   这一切他无法改变,渐渐地也在努力接受。可就在他于阴暗无望的淤泥中攒够了一点点意气,企图露出水面喘息一口,试着重启停滞的生活之际,无情的命运就跟刷着他玩似的,时隔八个月的检查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昨天,鼓起勇气拨打了温格尔教授的视频通讯。以往,他都是发邮件和信息,给自己留有余地。不出意外的,只呼叫了两声,视频就被老头接了起来,劈头盖脸给他一顿痛骂。两个人维持了将近三个小时的通话,结束之后,南弋联系任院长,加塞替他安排了一个磁共振。   昨天出的结果,今天上午专家会诊。碎片的位置有移动,风险系数剧增。   南弋后来不记得自己又说了些什么,原来他的酒量远远没到千杯不醉。赵清华也喝了不少,但还保持着五六分清醒。南弋侧俯在吧台桌面上,他略微有些失落地注视了半晌。要是今天南弋没跟他说什么的话,他约莫自己还可以再努力努力。他讲得痛快利索,赵老师给自己默哀,这就相当于被发了好人卡,没戏了。   他认命般地找了个服务员,给了二百块钱小费,让他帮自己把南弋一起架起来,送到对面的酒店。南医生对自己认知准确,他这副强壮的体魄,还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赵老师实在不放心给他一个人扔在酒店,南弋醉得有点儿严重,幸好酒品好,睡得实,并不闹人。但还是有些担心半夜别出什么意外,他索性孤家寡人一个,就好人做到底了,合衣睡在另半边床上,陪了一整个晚上。   早上,他们两个是被南弋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宿醉的南医生头痛欲裂,闭着眼把电话摸了出来。   “南哥,你今天先别来上班,躲一下。”听筒里传来不知是谁的疾呼。 第55章 失恋了想S人   南弋急匆匆地跳上出租车,直奔单位。他刚才冲了个凉水澡,让自己快速清醒,又把电话拨了回去,详细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打电话给他的是急诊室的小刘大夫,又是之前闹过事的病人和家属,在骨科病房康复了一个多月,疗程期满,对效果不满意,非赖是医生的治疗手段有问题,给他治坏了。解释不通,胡搅蛮缠,去院里院外各个领导办公室堵门讨说法,纠集了一帮职业医闹上蹿下跳。   “真是破裤子缠腿,南哥,你还是躲一下吧,骨科的陈副主任跟他们理论被推倒了,手指骨折,跟那帮人没道理可讲。我今天正好轮休,我们主任通知我再多休一个班,他们还叫嚣着要找你,估计院里一会儿也会有人告诉你。”   南弋详细询问了病人的病情,小刘自上回邵禹提醒过后,就一直关注着,所以很详细地给南弋做了介绍。   南弋听完了,皱眉总结道:“他那踝骨是陈旧伤,当时急诊的时候我标注过。我还是去看看吧,就算是去警局或者申请医疗鉴定,咱们这边总得有个人能把情况说明白。首诊负责制,当时是我在现场,康复阶段是陈主任负责,现在陈主任伤了,我再不过去,医务科那边也很被动。”   “那我……”   “你别动,听你们主任的话。我也不是去自投罗网,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的能,我避开他们,直接去医务科,有需要会联系你。”   “……好吧。”小刘习惯性地点头,细数起来,他和南弋也没有熟到什么份上,对方也不是他的领导。但他潜意识里就是非常信任南弋,用他们急诊几个小大夫私下里开玩笑的评价来说,南哥这个人从头到脚,从宽阔的肩膀到胸膛,就没有靠不住的地方。   跟小刘说话的过程中,国际部徐主任的电话果然也打了过来,南弋交代两句,切换了通话。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徐主任汇报了一下,主任赞成。只是末了嘱咐了一句,“自己小心。”   “明白。”南弋苦笑。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纯爷们,被当做瓷器似的,这种感受真挺糟心。   他赶到院里的时候,闹事的人已经被警局带走,混乱暂时告一段落。他直奔医务科,正好赶上卫生局工作人员在了解情况。南弋有一个习惯,就是病例记载得事无巨细,非常详尽。这是他在落后地区工作养成的习惯,因为通常他们的出诊是流动的,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长时间。一个病人经他手术后,很可能后续治疗就要在当地落后的医院甚至是类似于卫生所的机构进行,他写得越详细,可能会提供多一点帮助。   当时接诊的时候,小刘向他求助,也是因为这个病人骨折部分陈旧伤和新生损伤重叠,还伴有血管畸形,病情比较复杂。小刘的出诊记录比较简洁,是按照急诊通常的规范,南弋补充了很多。现在这份病例和相关检查报告互相呼应,基本能够解决纠纷中病人提出的绝大部分无礼诉求。无心插柳的习惯起到了这样的作用,南弋有点儿哭笑不得。他自以为已经尽量了解适应了国内医疗现状,但内心的失重感如影随形。   南弋协助医务科的同事配合上级部门调查,一忙活就是大半天。情况基本肃清,但当时接诊的时候,他不仅语言指导,还亲自上手做了处置。他并不是当班的急诊医生,也不是专科的大夫,同事提醒他,病人背后有职业医闹撺掇,在找不到其他落脚点的情况下,可能还会反过头来揪住这一擦边球不放。南弋表示理解,以裁决结果和院里处理意见为准,服从配合。   他从医务科办公室出来,直奔骨科病房。陈旭裹着伤手查房去了,回到办公室看到南弋在等他。   “南主任。”他点了点头,把人让到屋里。   之前南弋听到一点风声,因为个人感情问题,陈旭把领导家的千金得罪了,那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比吴乐乐还能闹腾。陈旭这事确实做得非常不地道,风评一落千丈。他这位院里最年轻的科室副主任,还在试用期期间,眼瞅着年底的转正悬而未决,又赶上这么一出。颇有点祸不单行,倒霉点儿到了喝凉水都塞牙的意思。   这个闹事的病人安排到骨科病房康复治疗,由陈旭负责,虽然是院里的决定,但毕竟是一系列连带效应,南弋觉得自己撇不开干系。   “手伤得怎么样?”南弋径直问道,对于一个外科医师来说,手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小拇指骨裂,没那么严重。处理及时,应该问题不大。”陈旭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难掩疲惫。   南弋心放下一大半,他略微打量了一会儿,陈旭肉眼可见的整个人低气压,与过往虽古板严肃但精气神十足的状态大相径庭。   有些事,外人再唏嘘遗憾亦是徒劳。或许年轻的时候总要走点弯路,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可是回头之际,却未必有人等在原地。   还是那句话,交浅不必言深。   “那就好。”南弋在他对面坐下。   陈旭自己是专业人士,用不着嘱咐如何好好保养那些废话。他没有耽搁太久,喝了杯水,就白天的事简单探讨了几句,南弋以工作为由告辞。   陈旭将人送到门口,欲言又止,南弋等了等,他只说,“慢走。”   南弋坐电梯回到国际部病房,最近在医学院那边忙活,他已经好几天没过来了。   “南主任……主任……”走廊上路过的护士长和护士跟他打招呼,南弋一一回应。   他绕到值班室那边,探头看了一下。   “南主任。”夏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很吓人吗?”南弋无奈地笑了笑,“怎么看见我跟学生见了教导主任似的?”一般情况下,他都能和同事打成一片。夏夏这个小姑娘有些特别,在他面前总是有点儿拘谨。南弋略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坐下说。”   “您有事?”夏夏当然没坐。   “没有,我看看乐乐在不在。”   “刚才还在呢,他听说您今天去医务科处理纠纷了,一直挺着急的等着。”夏夏拿起电话,“要不,我问问他。”   “不用,”南弋拦下她,“我给他吧,谢谢了。”   “不客气。”夏夏认真回答。   南弋转身,听到后边怯生生的问,“南主任,您……”   “嗯?”南弋回头。   “您,没事吧?”夏夏很小声,南弋差点儿听不清。   “没事儿,”南弋大咧咧地,“有领导和医务科的同事顶在前边,我连点儿硝烟的灰都没沾着,让你们担心了。”   “那就好。”夏夏低头说。   南弋这边说着,那边给吴乐乐的电话已经拨通了。他朝夏夏示意了一下,往外走。吴乐乐没接电话,南弋还没挂断,他就从楼道里钻了出来。   “干嘛呢?吓我一跳。”南弋顿步。   “南哥,”吴乐乐嬉皮笑脸,“我这担惊受怕一整天了,你也不回来,要不是我的线报传来一手消息,我得捞你去啊。”   “哪来的线报?”南弋带着他往自己办公室走,“骨科病房那边的?”他关上门,似笑非笑地问。   “那你就别管了,我怎么也算个老人儿了,在院里有那么三五个消息灵通的好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吴乐乐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泡茶,“这回这包茶叶不错,又是你从老徐那顺来的吧?徐主任就是偏心眼,给你的都是好东西。”   吴乐乐回头,见南弋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桌子后面,他自己先心虚了,“南哥,你喝茶,败败火。”   南弋不给面子,手指点了点桌面,敲打他,“借我的茶给我败火,借关心我的名义打听消息,现在该下班不下班,还有什么心思啊,吴乐乐同学?”   “嘿嘿,”吴乐乐被戳穿也不急,他跟南弋没必要藏着掖着,拐弯抹角也给自己拐累了,干脆厚脸皮直接问道:“哥,你刚才去骨科那边了吧?”   “唉,”南弋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多装两秒钟?”   “怎么是装呢?”吴乐乐反驳,“我关心你也不是假的,这不是看你全须全尾地在这儿吗?”   “那你是问不全须全尾那个?”   “啊,”吴乐乐眨巴眨巴眼睛,“听说小拇指骨折了?”   “骨裂,”南弋没吊他胃口,细致解释,“你的消息源有偏差,没太严重,是小拇指,问题不大,预后应该不影响精细操作。”   吴乐乐整个人明显地释怀下来,他皱着脸道:“别笑我没出息,就算是只小猫小狗,认识那么长时间了,听说被王八咬了一口,也想知道死没死。”   南弋扶额,“你这张嘴啊!”   吴乐乐吐舌头,“我走了,省得再被你笑话。”   南弋无语,摆手示意他快走。   在办公室处理了一些积压的工作,又到食堂糊弄一口,等南弋躺在床上,已经接近零点。距离他答应回复人家的DEADLINE,整整晚了大半天。南弋其实原本是打算说点儿什么的,哪怕他没法接受了,他也应该跟邵禹说点儿什么,至少不是这样一个字没有,不明不白。他和任何人交往,基本上都是更照顾对方情绪的那一个,何况是骄矜别扭惯了的小邵总。这次,开头让邵禹抢了先,而他却连结尾也没有做好。   但人算不如天算,今天这一通闹腾下来,到了此时此刻,再去解释什么,宽慰什么……只要不是给予肯定答复,全都像是耍流氓。   南弋进屋,想把自己狠狠地砸到床上却被理智拦了下来,只能小心翼翼地躺下。大脑空白,生无可恋。   同一座繁华都市的另一端,邵禹这一天过得堪称波澜不惊。   他早上请假,去了老宅那边,陪白翎待了一上午,中午和陈妈一起准备午饭,吃过了之后还补了个下午觉。因为知道他公司的困境,白女士久违地慈母形象上线,东拉西扯的唠闲磕,一点儿都没提邵禹可能不喜欢听的话题。难得的家庭日,意外地舒心。   他临近下班时间才赶到公司,把谢秘书叫了进来。   邵禹捏着价值不菲的钢笔,目光有些放空,“那件事,你放消息出去吧。”   谢丹丹有点儿意外,“不是说再等等?”   “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邵禹拧眉,“陆总那边不会有变化。”   “那倒不是,”谢秘书提醒,“之前是你说的,多拖几天,看他们继续蹦跶,蹦得越欢,摔得越惨。”   邵禹放下手中的笔,“算了吧,看够了。”   谢丹丹疑惑,“怎么回事,告白不成功?”   她原意只是一句调侃,就算是猜对了,按邵禹的脾气也不会承认,之前跟她打听的那几句,大概已经耗光了小邵总为数不多的矜贵颜面。   谁知,邵禹破天荒地坦诚,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嗯,失恋了,躁得慌,想杀人。”   作者有话说:   本周继续加更,明天后天都更新 第56章 人设是用来打破的   谢丹丹有一瞬间觉得,邵禹面无表情的那句“失恋了,想杀人”,特别符合电影里悲情男二黑化的画面。接下来就该邪魅一笑,拔出刀来。可惜,他家老板这种闷骚矫情型的商务精英,演技到此戛然而止。   “下周有一个接机日程,一会儿发给你,麻烦到时候提醒我。”邵禹下一秒已经恢复如常,提笔继续在需要他处理的文件上签字标注。而这种如常却似乎不是回到昨天,前天,甚至这半年的状态。谢丹丹倏忽有一种错觉,邵禹身上那点儿好不容易沾上的鲜活的人气儿没了。明明是差不多的神态一丝不苟的表情,谢秘书莫名冷得慌。   她鼓起勇气,冒死直谏:其实吧,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一次不行话……可以再努力努力。”   邵禹签字的笔尖划过纸张,拖出长长的墨迹,半晌,他将文件团了团扔进垃圾箱,“再打一份过来。”   他义无反顾的勇气只有那么多,落空了就算了,就当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不会玩循序渐进或是退而求其次的游戏。   谢丹丹从老板的语气中察觉到寒意,兜兜转转,铁树不仅没开出花来,反而连冒出头来的三两棵枝丫也夭折了。眼前的BOSS,大约是那个十年如一日半机器人状态的邵禹又回来了,而面对那样的老板,她是不适合再说与工作无关且多余话的。   谢秘书从老板办公室退出来,投入提前启动的紧张程序中。下午,当邵禹给他发来接机信息的时候,谢秘书三观碎一地。她收回自己之前所有嗑CP的真情实感,权当跟着七上八下的关切喂了狗,打工人不配共情老板。   昨天中午,林雨辰破天荒地主动给邵禹打了一个电话。矜持而郑重地正式通知,他一周后航班到达的时间。   邵禹诧异地问了一句,“这么早,之前邮件里不是说还要一个多月吗?”   可能是太久没有语音沟通过,加上身处的户外杂音比较大,林雨辰并未听出邵禹语调中的平淡。大概除了家里人他对谁说话的口气差不多,以往,林雨辰是更接近于家人那个范畴的,现在有了变化。   “给你一个惊喜啊,晚了不就赶不上你的生日了吗?”林雨辰态度照旧,仿佛这五六年的时间和距离微不足道,稀薄的邮件联系也稀释不了年少的情谊。他清脆的声线少了些许娇憨,混杂了几分暧昧。   过去这么多年,在感情方面,邵禹一向能够分出去的精力少之又少。如果没有林雨辰这个人存在,抑或是不曾经历车祸后挣扎中被短暂温暖的时光,那么连这一丁点精力他都不会分隔出来。在极其有限的情感范围内,他维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林雨辰对他的若即若离,作为备胎吊着的意图,自以为高明,邵禹从始至终一清二楚。但他不在意,他有他的规划和目的,进退皆在可控范围之内。   邵禹从不曾预料到,会出现一个人,打破他所有的计划之中。林雨辰意外开启了他封闭心门的一小道缝隙,当他终于孤注一掷主动敞开心扉之际,那个人沉默地替他关上了。所以,他回不到之前的状态。   试过了求而不得,才搞明白按部就班的敷衍。   而他现在,敷衍不了任何人。   “好的,航班信息发过来,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作为朋友,该有的照顾差不了。   “我不过生日。”邵禹补充了一句,然后结束通话。   接下来一周,他在公司扔出一颗原子弹,威力直逼大洋彼岸。就在星河资本拿捏着撤资的当口,接盘侠出现了。一个名为QC创投的新兴风投公司,对于接手星河资本意欲出让的股份表现出了积极兴趣。这个QC创投成立不足两年,论名声和地位远远不如星河,背景神秘,专业的财经杂志都挖不到掌舵人的任何资料。但就是这样一个创立之初名不见经传的小风投公司,一出手便稳准狠,至今投资的六家创业公司全部在电商营销、娱乐游戏和生物医药行业,赶上了风口,四家完成上市,两家筹备中。虽然规模算不上巨大,但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堪称行业奇迹。   所以,这个消息一经证实,公司绿了二十多天的K线终于飘红。   这一次,邵琦比以往沉得住气。过了将近一周,才再次出现在邵禹的办公室。其间,他一直试图联系QC背后的BOSS而不得,甚至亲自去了一趟传说中的位于伦敦的总部,但吃了闭门羹。后来花了不菲的代价,通过对方之前投资的一个手游公司,搭上了QC在亚洲区的代理人,辗转证实了这个消息。   “邵禹,你是真够犟的啊。”邵琦双手拍在总裁办公室的班台对面,愤恨地盯着他。   邵禹眼皮都没抬一下,“如你所说,踩上点儿了,没办法。”   “这次你又签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邵琦阴森森地咬牙切齿,“要不是你上一回为了上市出让股权,也不会导致现在被动的局面,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邵禹瞥了他一眼,冷淡道:“我做什么事都是光明正大的,不用你来教我,你有意见董事会上提。你私下谄媚收买美国佬的行径,有本事也摊到桌面上掰扯掰扯。”   “邵禹!”邵琦勃然大怒,“你这只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知不知道为什么在邵家你这么不招人待见,你宁可把肉都上杆子送给外人吃,也不考虑家里人的利益,你这种里外不分的货色,活该众叛亲离。”   “呵,”邵禹用气声轻蔑地笑了一下,“邵家?家里人?太可笑了,你们这些欺负孤儿寡母的人渣也好意思叫家里人?”他把手从键盘上挪开,随意地交叉放在桌面上,“当初你们偷换遗嘱,把一个入不敷出的烂摊子扔给我自生自灭。现在结出果子来了,少了你们哪一个的分红?就算不感恩戴德,至少消停点儿当个寄生虫不好吗?自己没本事,还非要做搅屎棍,谁给你的脸?”   “你……你个小兔崽子……”邵琦气得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虽然早跟邵禹撕破了脸,但这样不顾颜面的破口大骂还是第一回。   “你什么你?话都讲不明白,还好意思来兴师问罪?”邵禹起身,高出一个头来的压迫感令邵琦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邵琦,你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只配做暗地里阴诡的勾当,永远登不上台面。你以为当年的账就那么算了?我告诉你,就算我把公司拱手让人,也不会再让你占到一丝便宜。我等着你败光家产流落街头的那一天,记得小心看路,不要被横冲出来的不长眼的车撞死!”   邵琦彻底懵了,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邵禹。倒是他自己劈头盖脸的发疯不是第一次,这人通常只会冷漠以对。邵禹向来是面冷口严,把所有想法压在心底的人。就算是针锋相对,最多限于生意上的事。当年的车祸他有所怀疑,但他这个锯嘴葫芦从来不曾当面质问过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邵琦自忖这绝不是自己说话最过分的一次,却像是捅了马蜂窝还是点燃了冰封的火山。   “你咒我?”他反击得极其没有底气。   邵禹嗤声,“我是好意提醒你。”   一场兴师问罪不欢而散,邵禹当即坐下继续处理事务,仿佛刚才宣泄情绪恶语相向的是另一个人。   这一周,他一反常态,高调地接受了几个专业财经媒体的访问,侧面承认了公司柳暗花明的前景。星河资本如果不同意转让,那么投资款就要到位,要是执意脱手,也得将停滞中的项目盘活起来,才好卖个理想价位。总之,形势豁然开朗,否极泰来。   邵禹下午提前离开,赶去机场接机。要不是谢丹丹排好了日程,他差点儿忘了。   飞机准时到达,林雨辰身着博柏利当季秀场最新款的风衣,翩翩然走来。   “邵禹,我回来了。”他站定在出口,姿态矜持,笑容收敛,端得是一副艺术家的高贵架子。在欧洲的一流乐团熏陶了这些年,的确与当年清贵却寒酸的气质大相径庭。林雨辰了解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所以他没有表现得过分亲昵。   “辛苦了。”邵禹点了点头,帮他拿过随身的行李箱,旋即转身,“走吧。”   林雨辰直把他的客气当做羞涩,毕竟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开过,但是这么多年邵禹保持着主动稳定的联系,背后意欲何为,他是清楚的。   坐上车之后,邵禹问他去哪?据他所知,林雨辰出国之前,变卖了家里唯一的房产,他也没有什么亲人在了。   林雨辰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邵禹没有异议,吩咐司机导航过去。   短暂的沉默,林雨辰适应了一会儿,首先说话。邵禹还是不多言的性子,他既有些失望,也感到一种熟悉。   “做了上市公司总裁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有一点儿俏皮,“我以为你会开那辆跑车接我。”他刻意提到那辆车,邵禹曾暗示过,他是唯一坐过副驾的人。   若是时间回到半年前,他现在或许真的会再次坐在那辆跑车的副驾位置上。可惜,车在半个月前被邵禹卖掉了。他决定跟另一个人表白之后,立即处理掉了所有不适合保存的物件,包括那辆车。   邵禹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他要求自己单方面屏蔽与那人相关的所有信息。于是,他随便换了个话题。   “吃午饭了吗?”   “你不说我还忘了,飞机餐好难吃,你带我先吃一点吧。”林雨辰丝毫不见外地撒娇。   邵禹心不在焉,“可以,你想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离开这么多年了。你选一个吧,你知道的,我不挑食。要环境好一点,有特色的。”   邵禹默了默,说了一个餐厅的地址。   到地方之后,林雨辰先下车,抬头看了一眼门头,困惑道:“我以为你会带我吃中餐呢。”   邵禹怔了一瞬,好像自己也刚刚反应过来,他牵强地解释,“这里环境还行,也挺有特色的。”   小邵总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一分钟之后,更加冰冻三尺。他在饭店门口,遇到冤家路窄的那个人,人家身边同样有人。 第57章 对不起   之前醉死在酒吧后的那一晚,南弋欠了赵老师一个大人情。当天早上他匆匆忙忙赶回院里,连酒店房钱都没来得及结。等他过后想起来,转给人家的时候,赵清华没收。   之后,两人时不时地微信上聊过几句。经过那一遭,赵老师彻底放弃SHUI南医生的想法,做朋友相处还挺舒服。约了几次饭,都碰不上时间,正好今天南弋夜班,赵清华上午没有课,俩人就凑了顿午饭。   南弋有请客的觉悟,却没什么创意,临时抱佛就就又来了贺恺介绍给他的餐厅。赵老师开车接他,两个人唠着嗑一起开过来。   “最近没去医学院那边?”赵清华问。   “嗯,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南弋望着窗外,略微有些走神。   “我也快结课了,还差个考试。”   南弋回过头来,打趣道,“别给你的学生出难题,小心假期被追到家里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老师一脸无奈,“以前总是嫌学生不用心,其实有时候学生太执着了,也很让人头疼。”   南弋笑了笑,“下次你再开课的时候喊我,要是我能空出时间来就去听,我出去太久了,很多观念有些断档。”   “你忙得跟陀螺似的,能有这闲工夫?”   南弋默了片刻,低声自语,“可能很快会闲下来。”   “什么?”赵清华没太听清,他还未来得及追问,就到了地方。他们在远一点的车位停好车,往饭店门口溜达。   南弋有点儿心不在焉,当他看清楚旁边碰上的人时,已避无可避。   当然,并没有躲开的必要,只是,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约邵禹也是同样的心情,四个人在门口同时驻足,气氛尴尬了几秒钟。   南弋刚要开口打个招呼,不管说什么,他是应该主动一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人抢了先。   “真是倒霉,”从里边往外走的几个人里好巧不巧又有老熟人在,徐少爷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儿,“我是不是跟你们两个八字……啧,”他蓦地打住话头,左右两边瞧了瞧,颇为意外又幸灾乐祸地笑道,“几天不见就掰了?果然还是我说的吧,鱼找鱼虾找虾,现在……”他再次打量着,“看着顺眼多了。”   “你话太多了。”邵禹冷冷地撂下一句,不再看任何人,径直朝里走。林雨辰好奇地观望了两眼,客气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跟谁示意还是礼数太周到,随后才跟了上去。   南弋刚才视线一直落在邵禹身上,没注意其他人。刚才打眼一瞅,不禁有点儿怔忡,这个清秀时尚的青年跟邵禹站在一起很养眼很协调,同样的秀色可餐。他无意识地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是什么心态,人家就不能跟朋友吃个饭了?瞎琢磨什么?是与不是跟你又有什么相关?   “他把你甩了?”被邵禹怼了的徐少爷没胆子追上去,只能对着南弋泄愤,他说的明明是问句,却也不需要对方回答,“我跟你说,这叫因祸得福,他那种吹毛求疵的麻烦精,普通人根本伺候不了。”   南弋不擅与人打口头官司,皱眉之际,赵老师先发制人,“你这人果然是话多。”   “欸,我帮你……”徐少爷话说一半就被自己朋友拽了出去,“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活该被怼。”   徐少爷不情不愿地出了门,“我不是管闲事,我跟他们这叫新仇旧恨冤家路窄,我……”   赵老师挥手在南弋眼前晃了晃,“都走了,要不,咱们换个地儿?”   南弋回过神来,“我都行,看你。”   赵清华失笑,“我又不认识他们。”   南弋抱歉地轻叹了一息,“那就甭麻烦了。”   林雨辰落后几步走进包间,邵禹已经跟服务员交代了几个菜,等他坐下,又把餐牌递给他补充。   “我又没来过,不了解,你点吧。”林雨辰试探了一句,“你常来?”   邵禹随手指了指,加了两个菜。“来过。”他简洁地回答。   一顿饭下来,邵禹没说几句话,但他问什么,也都有回应。看不出情绪好还是不好,反正也差不多的表情。林雨辰几次三番想提刚刚门口的人和事,又咽了下去。一方面,刚刚对面那两个人并没有太过于出众的地方,他不曾感到威胁性。另外,他得继续端着吊着,不然就会不值钱。他了解邵禹,也多方证实过打听过,对方这些年来身边都没有另一半。便是笃定了这一点,林雨辰才会在事业、感情长久没有起色,物质精神生活看不到更进一步的希望时,将他当做最后的避风港。   林雨辰是抱着被觊觎者的高姿态回来的,他从丰富的感情经验中总结出了颇为娴熟的欲擒故纵的技巧来。对付流连花丛的老手或许捉襟见肘,但应付惦记他这么多年的邵禹,该是绰绰有余。   “我吃好了,”林雨辰用餐巾纸优雅地沾了沾嘴角,轻柔道。   邵禹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吃的不多,但也没停下。此刻,他半垂着脑袋,林雨辰不大能看清神色。可能是他声音太小,邵禹没什么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邵禹的筷子拿起又放下,夹了几样东西到盘子里,都没有入口。林雨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算上中转延误的时间差不多一个日夜来回,之前强撑着风度,这会儿也有点儿耐不住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怎么不吃了,自己选的地方不合口味?”   邵禹反应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吃好了?”   林雨辰微嗔,“看这个状态,怎么好像刚刚长途飞行的是你啊。”   “不好意思,”邵禹起身,“我送你回去。”   邵禹结了账,大踏步走出饭店,没有回头。   南弋提前定了位子,在楼上靠窗的包厢里。微微洒下一点余光,就可以看到门口人来人往的光景。不意外地,他见到了邵禹和那个漂亮青年离开的背影。   南弋看到了,赵清华自然也没有错过。自君子之交的那一夜之后,两人是有一些作为朋友看重对方的。成年人交友,没有些契机,很难走心。他们都不是时间一大把的闲散人员,舍得花时间维持,便是认可彼此的缘分。既然真心交朋友,就没必要忌讳太多。   “闹别扭了?”赵清华眼神向楼下示意,随口问道。   这话让南弋怎么回答?他摇了摇头。   赵老师语重心长,“像咱们这样的少数人群,遇到合拍的不容易。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都是老爷们,该说开就说开了。今天这么一遭遇上,别让人家误会了。”他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好面子,吵架绝不低头。结果,硬扛了三个月,等想开了再去找,早被人挖了墙角。”   他朝那俩人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调笑道:“竞争对手实力不容小觑,南医生不要太轻敌啊。”   南弋哭笑不得,抓了他言语上的一个空子打岔,“赵老师现在也年轻,正当年。”   赵清华点到为止,也没有刻意打探的意思,刚要顺着南弋的说法转移话题,对方倒是诚恳地解释了一句:“不是闹别扭,也不算分开,没正式在一起过。”   赵清华略微诧异,“那天在酒吧遇见,那位像要吃人的眼神可做不了假,你好像也挺宠他的。”   这个“宠”字,太富有感情色彩了,南弋挠了挠后脑勺,“有吗?”   赵老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你这是当局者迷,你脾气好性格好,对谁都不错,但那不一样。”   南弋思索片刻,没有反驳。   短暂的对话被一通电话打断,赵老师学校那边临时调整了会议时间。两人抓紧吃完饭,原地分手,南弋自己打车回了医院。   原本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温格尔教授是建议他尽快住院,减少走动的。但南弋据理力争,无论情况如何,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概率问题。哪怕是发作的几率增加,也不是他躺着不动就能躲过去的。这玩意儿跟撞大运似的,也许他打场拳击没事,睡梦里翻个身角度不对反而惹祸。总之,在正式手术之前,他希望一切照旧。当然,能够避免的剧烈动作,他自己会注意。   教授和任院长通了电话,与其说拿这犯了犟脾气的小子没办法,不如承认各自心底的怜悯与纵容。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次温格尔教授跟着考察团来华,最大的意图便是说服南弋进行手术。毕竟,手术虽然有风险,但可控,最坏的结果是部分肢体丧失运动功能,不会危及生命。而任由不定时炸弹引爆,后果是不可预计的。   满打满算,也就在一个月之后。这是他自己人生的坎儿,却不是他不敢回应邵禹的全部理由。   邵禹这边将林雨辰送到酒店地下停车场,帮他把箱子送上电梯,没有跟着上去。他公司里还有很多事务亟待处理,而他也确实加班到晚上十点多。   独自回到公寓,邵禹洗完澡上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后,仍旧辗转难眠。今天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南弋身旁的人是他之前在酒吧见过的。他不愿意去揣测什么,可情绪如烈火烹油,无法平复。他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南弋的沉默已经给了他明确的答案,加上之前的刻意隐瞒,事实摆在那里,就算不是耍着他玩,至少对方没有认真过。   他阖该明智一点,悬崖勒马,给自己留点儿脸面。   可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见到那个人,他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   邵禹一骨碌爬起来,套上衣服径直开车出门。他把车停在狭窄的街巷外边,步行十分钟走了进去。   几番犹豫,邵禹停步在楼下。他抬头,熟悉的那个窗户里透出灯光。   邵禹拿出手机,发过去一句话,“南弋,你欠我一句回答。”   这一次,没有过太久,他就看到了对方反反复复正在输入的状态。   “对不起。”南弋隔了十几分钟,最后回了他三个字。   邵禹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句,“好,那就这样吧。”   他删除了与南弋的聊天记录,麻木地在夜风中站了不知几个钟头。直到离开,他一次也没有再抬头。自然也未曾见到,他站了多久,楼上房间里的人就陪了多久。 第58章 所托非人   南弋今天原本是夜班,他下午回家也没什么事,干脆就直接去了办公室。他本身就不是个能够偷懒的性子,现在更不愿意闲下来。结果,刚到那儿,就被另一个副主任抓着串了个班。于是,他处理了点儿工作,又挨个病房转了转,晚餐照例在食堂解决,然后溜达回家。   南弋早早地洗漱完毕,却没着急上床,甚至过了生物钟该睡觉的那个时间点。他潜意识里总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直到他看到邵禹站在路灯阴影下的身形,内心那点儿不安的躁动落了地。   没过多久,他握在手里的电话收到了讯息。   邵禹的勇气和执着超出了南弋的预期,他盯着屏幕上那短短的一句话,心底如被5.5号针头反复戳来戳去,伤口细细密密,疼痛与麻木纠结在一起,进退两难。南弋清楚,再一再二,没有再三。错过了邵禹附加给他的这一次机会,将是彻底的错过。   南弋自认为,虽然性格偏温吞,容易心软,却并非优柔寡断。   如果他只是理不清顾虑敞不开自己的心门,无法信任对方是不是一时兴起,他可以请求邵禹等一等缓一缓,用时间去证明用接触去破冰,他不能否认邵禹已经很接近他心理的防线。   亦或者他对生活对情感有着同样勇敢积极的心态,却面临残酷的现实。那么,南弋揣测自己大概率会如实坦白,对方有决定何时去留的权利。   但纷繁种种集中在眼前,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妥善应对,他疲惫且无奈。   “对不起。”南弋最终还是给了这样一个答复,为邵禹的争取和自己的逃避都画上句点。   他站在窗帘侧后方,注视着邵禹倔强地站了许久,而后离开。他走了两步到窗边,却很快连一丝背影也再望不见。   南弋静立片刻,转身上床。放下的同时有遗憾也有释然,他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也就该睡就睡了。只不过,他控制得了清醒时的大脑思维,却限制不住睡梦中脑电波的肆意妄为。   南弋很少做莫须有的梦,他浅层睡眠中出现的,大多是被强迫抑制的回忆。   那大约是出事前两天,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   医疗队在非洲东北部这个刚刚遭遇了武装冲突的村子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援助,和当地村民渐渐建立了信任。但他们刚刚收到总部的最新任务,在这里最多再待三到五天。   前一天上午,他母亲到一户手工艺者家出诊,听说了当地传统工艺中的美好寓意,抱着一半期待一半好心,母亲预定了一个祈求姻缘的绳结,第二天傍晚去取了回来。   南弋结束了当天的手术,惯例去父母所在的帐篷待一会儿。他大学毕业后便彻底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但由于专业区别,也不是总能和他们凑在一起,难得相聚的时间格外珍惜。   他边走着,烟瘾犯了,便点了一根。到帐篷附近还没有抽完,他就停在了外边。母亲是个保持了一辈子少女心的公主,是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鲜花、蔬菜的种子播撒培育的乐天派。她在艰苦的环境中尽可能过得讲究,南弋从不在她面前抽烟。   “就是这个,”南弋看到母亲的身影弯着腰不知道掏出了什么炫耀着,“据说能带来好的姻缘。”   父亲宠溺地附和,“太棒了,很适合作为我们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母亲歪着脑袋顿了顿,“你没有准备礼物吗,要占我的便宜?”   父亲讨好地笑,“我大半年没有离开这片土地了,总不能捡些弹片做礼品吧?”父亲有二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普通话不错,所以两个人私下一直用中文交流。只不过环境使然,只有他们夫妻俩在一起的时候才说中文,久而久之,颇有点不那么口语化。   “我不是跟你一样的吗,我都可以找到适合的礼物。”母亲有着类似小女生的情绪化,“你说爱我们的儿子,可是我并没有感受到。”   父亲冤枉,“我很爱你,也很爱他,我的爱不是用物品来证明的。”   南弋不是第一次遇到两人幼稚的拌嘴,但话题涉及到他,好像不太方便闯进去。但他倒也没什么偷听的尴尬,多等几分钟而已,懒得走来走去了。据他了解,这两位通常吵不过两个来回。   母亲很容易被说服,但又有感而发,她坐下来,伤心道:“我知道,你是爱我们的。可是,我那时候太任性了。现在我才有点明白,你最初希望我们丁克是有道理的。人的精力和时间很有限,是我执意生了儿子,却没有给他足够的陪伴和爱,所以……”   “不是的,”父亲蹲下来,仰头看着母亲,“留下他是我们共同的决定,遗憾和亏欠也是一起的。他缺少了很多爱,所以习惯付出,误以为自己不值得获取同样的回报。这是急不来的,我们要用很多很多时间,和很多很多的关爱去弥补。相信我,他只是暂时被困住了勇气与认知,才会用错误的方式去探索出路。对的人还没有出现,会过去的。”   “会吗?”母亲哽咽。   父亲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一定会的,你想一想,遇到你之前的我,不也是一团糟。”   “也是,”母亲破涕为笑,“你那时候是个十足的坏蛋。”   “为了你改邪归正的坏蛋。”父亲吻了他的女孩。   母亲娇羞地推了推。   南弋半捂着眼睛,笑着离开,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他不应该打扰。于是,他错失了那个礼物。   他眉心皱紧,缓慢地翻身,哪怕在睡梦中,他的神经也是紧绷而警惕的。白日里越表现得平静,内里的焦虑越无处释放。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他不过三十四岁,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他虽然并不觉得这个世界如何美好,但他也未悲观厌世。他希望活下去,健康地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地活下去。   他几番辗转,好似被魇住了,没有醒过来。脑海中的画面却转了个场,非常熟悉的环境,是他十六岁之前一直居住的医大家属楼。   其实,外婆名下还有不少套条件不错的别墅和商铺,南弋是在和律师交接遗产的时候,才知道的。两位老人朴素低调了一辈子,居住的房子是院里分配的,两室一厅,90多平方米,不算憋仄,但也谈不上宽敞。   他出国的前一天,后背被外公用鸡毛掸子揍出来的伤处还没消肿,外婆趁他睡着了,又进到到房间里,替他轻轻擦了一遍药。   老太太轻手轻脚地虚掩上房门,怕出声音,没有扣上锁。   昏暗的客厅里只点着一盏小台灯,外公手里拿着一本书,架着眼镜,好半天都未翻页。见外婆出来,古板的老头哼了一声,“慈母多败儿。”   外婆是很有涵养的大家闺秀出身,平时极少回嘴,这一夜却没忍住,“我不是他的母亲,不然一定把孩子带走,何苦被你这个封建家长糟践。”老太太默默地垂泪,“你也真下的去手……你怎么下得去手?”   外公气恼,“你以为我不心疼,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歪了路。”   外婆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老了,不懂年轻人的世界。我只知道,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孩子。难道因为他喜欢了一个人,就十恶不赦了?”   外公放下手里的书,沉默良久,起身留下一句,“所托非人。”   第二天清晨,南弋起得很早,坚决不让外婆送他,自己踏着一地清光离开了那栋承载了他整个人生的老旧楼房。这一次,貌似是他十几年顺从的成长经历中,唯一的叛逆。直到他从外边推上大门,外公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从楼洞口到大马路,南弋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不曾抬头,却能够敏锐地感受到背后注视的目光。   出国之后,学业非常紧张,前两个假期他都没有回国,但每天会保持给外婆打一个电话。后来的节假日用来了解和追随父母的脚步,更无暇他顾。本科期间,他挤出时间回家两次,好巧不巧全都赶上了外公出差,他只见到了外婆。其实也不算意外,外公本身就工作非常繁忙,他在家的时候也不是经常能见到。   后来,还是借外公到哈佛医学院交流的机会,一家五口克服困难,凑到一处吃了一顿饭。彼时,他那个不太受岳父待见的洋女婿吸引了南院士大部分的火力,他笨拙地绞尽脑汁,勉强用各种罕见的临床案例转移岳父挑剔的视线。而南弋在外婆羽翼保护下,未被波及。大家回避掉尴尬的话题,算是难得的一桌团圆饭。   老人回去后不久,就赶上了国内新型病DU爆发,大面积GE离。南弋鞭长莫及,好不容易想办法和母亲一同赶了回去,外公却在亲自率领团队夜以继日抢险救治病患的一线突发疾病,猝然离世。外婆不同意出国,独自生活了一年多,也郁郁而终。   人生至此的三十多年,他措手不及,一晃神的工夫,便只剩孤家寡人。   爱他的人,他爱的人,皆留不住。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明天入V,两章一起更新,谢谢 第59章 回头草有毒   南弋早上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睁开眼睛。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个体的得失悲喜而放慢脚步,成年人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伤春悲秋。   他简单洗漱过后,刚要换衣服跑步,又蓦地想起来,自己现在最好减少非必要运动。挣扎了几分钟过后,他还是换衣服下了楼,如果跑步有风险的话,那么走路散步亦然,岂不是只剩下卧床不起一条路?   敌人尚未发作,先自己把自己吓死,那他这大半年算白“叛逆”了。   南弋照例去小公园晨跑,一个人往那边慢跑的路上,他不期然地想到邵禹,想到那人别扭的表情和幼稚的胜负欲。人的惯性也是不靠谱的玩意儿,他明明独自来来往往了无数回,只是跟那人并肩过一趟,便不受控地历历在目。算了,想起来就想起来好了,又没实际去做什么。权当乐趣,生活已然如此艰难无趣,何苦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跑步回来,他路过早点摊儿,要了一碗豆腐脑和一根油条,加一盘小菜。大姐热情地端过来,小菜装得冒尖,差点儿溢出来。   “谢谢。”南弋赶紧接手,“儿子上学去了?”   “是啊,十一跟同学出去玩就没回来,”大姐笑嗔,“也就寒暑假象征性能帮几天忙,还净顾着拉着客人话痨似地捣乱,根本指望不上。”   南弋下意识往邵禹以往停车的街巷扫了一眼,回头笑了笑,“不算捣乱,挺有意思的。”   跟同事串了班之后,他这周剩下的几天都上白班。临近年末,是国际部相对清闲的时间段。除了急症病人之外,很多疗养、体检的外籍患者纷纷提前出院,免得错过岁尾的各种节日。往昔满满当当的病房,难得出现空闲,南弋早上巡房的效率提高了一大块。   今早,他在一个即将出院的老教授病房里嘱咐了二十多分钟出来,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迎面差点儿被送快递的小哥撞到。小哥捧着比他脑袋高出一大截的花束,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抱歉抱歉,哪位是吴乐乐,赶紧收一下。”   “哇喔,好浪漫啊。”在走廊陪病人散步的年轻家属赞叹道。   “啧啧,这得有好几百朵玫瑰吧,得花多少钱呐。”在国际病房见惯了世面的护工大姐也忍不住啧声。   “主角在哪,快出来让我们瞻仰瞻仰。”各个病房听到动静先后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不会又是吴乐乐的吧,他这是招惹了哪个富家千金?”路过的小护士低声讨论。   南弋刚要帮快递员一把,吴乐乐不知从哪嗖地一下蹿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花束,打发了快递小哥,艰难地捧着,扔到一般没人路过的楼梯间角落里。   “我告诉保洁大爷来处理了。”他撂下一句,又钻回到休息室,关上了门。   南弋趴在护士站的台子上,跟护士长面面相觑。   “南主任,”护士长挺护犊子的,“不好意思,我们会帮他处理好的,不会影响工作。”   南弋点了点头,“让乐乐有空到我办公室一下。”   南弋等了没多长时间,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进来。”他说。   “南主任。”吴乐乐规规矩矩地推门,没有探头探脑。   南弋视线离开电脑屏幕,望向他,“坐啊。”南弋失笑,“我还没说什么呢,怎么整得跟罚站似的?”   “我错了,”吴乐乐神色严肃,两腮气得一鼓一鼓地,“因为个人私事影响工作,您批评我惩罚我吧。”   南弋一个指头戳着额头,无奈地问他,“现在是你的上班时间吗?”   吴乐乐一顿,“我下夜班了。”   “怎么还不走?”   “我怕又出什么幺蛾子,我在这儿等着自己处理啊。”   南弋眉头不明显地蹙了蹙,他原本以为是吴乐乐新招惹了热情的追求者,可看这表情和架势……他试探着问道:“不会是陈医生的手笔吧?”   吴乐乐嘴一咧,欲哭无泪,“你说他是不是精神有毛病,我知道我以前经常没分寸缠着他,可他也用不着报复心理这么强吧?”   “……”南弋属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让人家注意影响那一套说辞他说不出口,院里本来也不禁止医护人员收发快递,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无法避免人情往来,以前也发生过医生护士和病患之间擦出火花的浪漫故事,只要没有妨碍病房正常的工作和秩序,没有人会吹毛求疵地挑毛病。至于回头草能不能吃这个话题,他只有失败的经验和顾虑,可这个世界上回头草和回头草也千差万别,他噎个半死,不代表别人不可以。   南弋思忖片刻,温和道:“有什么事还是说开了好一点,不然你也不能总是不下班吧?”   吴乐乐肉眼可见地不耐烦,“我等他下了班再说,本来就一堆差评了,还当自己是个香饽饽?再嘚瑟下去,非得被开除不可。”   南弋见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似的烦躁犹自未觉,也不打算多嘴提醒。   “去吧,注意分寸,”他操心叮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南弋盯着吴乐乐离开的方向怔忡了片刻,那些被生活善待着被爱滋养着成长的孩子,身上总是蕴藏着无限的能量。他们敢爱敢恨,不怕折腾,有足够复原的活力。哪怕是同样有毒的回头草,吃了又如何?   第四季度剩下最后不到两个月,寰宇科技的投资方转让事件在经历了大张旗鼓的风波过后,很快陷入僵局。之所以原地踏步,不外乎利益得失谈不拢。星河资本、寰宇股东、QC创投,三方对峙,没有让步和割肉的话,很难达成意向。一旦转让计划流产,相当于在资本市场上公开处刑,不再有回旋的余地。   而鼎足而立的三方之中,QC尚未入局一身轻松,星河资本只当将盘子里的弃子废物利用,同样不慌不忙。只有寰宇科技,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输不起。换句话说,为这事吃不下睡不着着急上火的人不少,但他们只会将压力转嫁到邵禹身上。让那些唯利是图的小股东自己出血,那他们宁可抱残守缺,不到破产清算那一刻不撞南墙。   说到底,还是这些年邵禹纵出来的。躺着挣钱的日子过惯了,他们认准了邵禹这个大股东不可能扔得下自己亲手打拼的心血,其他人等着坐顺风车就好,何乐而不为。   所以,即便最近邵琦消停了一阵,但邵禹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   林雨辰按捺不住主动邀约两次,皆被拒绝。邵禹是真的非常忙,他也没说出什么必须见面的理由。之后,林雨辰心里愈发没底。在刚刚回国的第一个周末,他去过白翎居住的老宅,只见到了陈妈。原本他也没想太多,可在喝过茶,久等主人不回,被客客气气打发离开之际,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差了,从楼上琴房传出的钢琴曲并不像是碟片里的声音。   高中时候,他逢年过节作为身世可怜的好朋友被邵禹带回家招待,他记得陈妈是非常热情和蔼的。而白翎虽然端着艺术家清高的姿态,但礼数上也总是客气周到,临走还会给他准备不菲的红包和礼品。乃至邵禹车祸最初,他日夜照顾之际,他明明感受得到,白翎是打从心底认可了他的。虽然他后来收到梦寐以求的录取书不辞而别,却也不至于因此被记恨上吧?毕竟,邵禹待他一如既往,这些年也没有淡过。   人但凡心虚,就会不受控地往悲观方向发散思维。于是,林雨辰不请自来,到了邵禹公司总部。前台不敢擅自做主,给谢丹丹打了电话请示,谢秘书正陪老板与汲汲营营的各方唇枪舌战的间隙,回复把人带到接待室等候。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中间有总裁办的小姑娘来给他换过茶水。林雨辰表现得很有耐心和修养,不曾催促打听,只是要了一本杂志,慢悠悠地打发时间。间或觑到半透明的门外频繁路过装作不经意打探的目光,暗自得意。他这次回国签约经济公司,从纯艺术圈踏了半步到娱乐圈,虽然尚未赚到几个钱,但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满足。   这一趟等得再久他也不在乎,亲自验证了邵禹是真的忙到没时间,总好过他自己在家胡思乱想。   又过了半个小时,楼上下来一个小秘书请他去总裁办。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林雨辰刻意低下头避开,电梯门却在刚要阖上的一瞬又被人在外边按开。   邵琦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艺术家,好久不见,怎么不搭理人啊?”   林雨辰快速吞咽,深吸了一口气,“邵总,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邵琦轻轻哼了一声,松开手,“好啊,有空咱们叙叙旧。”   随着电梯门再次关闭,林雨辰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来到邵禹办公室的时候,旁边还有两个人在汇报工作。他进来之后,邵禹示意他稍等一会儿,他抓紧布置了两句,底下人匆匆离开。   “找我有事?”邵禹开门见山。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这边太忙了,有点不放心。”林雨辰微笑着说道,丝毫不提他等了多久。   这话听着有点暧昧,邵禹径直回答:“谢谢,没有必要,以后有事提前给我打电话,不要来公司。”   林雨辰一愣,表情顿时有些委屈,没有说话。   邵禹连轴转了48个小时,白天带着面具周旋,晚上配合合作方的时差继续斡旋,脑子有点儿木。他知道自己话说得太直白,但的确没有精力旁敲侧击。含糊其辞地造成误解,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加班时间太长,有点头疼,语气不好,你别介意。”他缓和了一下气氛。   “没有,我今天亲眼见到了,哪能还不知道你的工作状态,是我唐突了。”林雨辰顺着台阶走了下去。“我没什么事,就不多打扰了。”   他起身往外走,又突然想起什么,怕邵琦使坏,他先打了个预防针,“刚刚在走廊碰到你那位堂兄……”林雨辰抿了抿嘴唇。   邵禹也跟着站了起来,“他说了不好听的话?”   林雨辰垂首默认。   邵禹叹了口气,“对不起,他是冲着我的,你别往心里去。”   林雨辰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小气,离开这么久,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熟人,对你格外上心了点儿,你不要有压力才好。”   邵禹GET到了关键词,林雨辰应该是希望自己帮他拓展人脉的意思。作为朋友,这是他可以做到的。   “下周有个婚礼,你有时间陪我一起去参加吗?”邵禹问。   林雨辰喜出望外,矜持道:“我看一下档期,尽量空出来。” 第60章 你再给我偶遇试试!   周六的早上,吴乐乐开车来接南弋,一起去参加同一场婚礼。他们是从不同渠道接到的邀请,要不是聊天的时候吴乐乐多嘴提了几句,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巧合的事。   今天婚礼的主角是一对同性伴侣,恰好赶上刚刚颁布的新婚姻法法规,格外引人瞩目。据吴乐乐八卦来的消息,夫夫双方原意是去国外低调领证,只邀请有限的几个至亲好友观礼。实际上,他们也是这样做的。但新郎之一身份实在特殊,最终与家里协商妥协,还是在国内办了一场。   吴乐乐的邀请函是他爹削尖了脑袋,辗转巴结,才跟陆家远亲搭上关系,得了一份。而南弋则是因为捐了两笔不菲的款项到新成立的基金而获邀,该基金是陆家二少爷,也就是婚礼的当事人之一送给伴侣的心意。这项基金挂靠在红十字会名下,以资助非洲偏远落后地区的手工艺传承工业为目的。南弋是通过之前送给他临别赠礼的非洲艺术家偶然得知,他本来没打算来的,但是那位艺术家正好是基金执行理事会成员,他特地嘱咐这边的同僚借婚礼的机会替自己邀约感谢。   基金的主人陆野亲自给南弋打了电话邀请,南医生不好意思拒绝。他对吴乐乐的说法是,他去替那位艺术家朋友送贺礼。说起来,新人夫夫中的另一位和他也算是有些瓜葛渊源,他大概了解对方喜好,提前准备了一个国外知名摄影师的限量版签名影集作为礼品。   “南哥,多亏了有你,我妈才放我出来,”吴乐乐开着他烧包的最新款特斯拉跑车,手舞足蹈的比划,“不然一定得被她拖去各种献殷勤。陆家的婚礼,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去了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   南弋乐了,“你好好开车,注意安全。”   吴乐乐放下一只手,“没事儿,我是老司机了。”   “照你的说法,我这样谁也不认识的,去了岂不是更抓瞎?”   “你不一样,你替朋友去送礼,对他们也无所求,顶多算观众。”吴乐乐哂笑,小嘴噼里啪啦不停,“我从小就把他们那一套打法当猴戏看,可好看了。不过,我也是栓了链子的猴子之一,没办法。我妈知道我失恋了,差点儿没给我排出一条长龙的相亲名单来。她总觉得,我喜欢男人就是因为遇着陈旭昏了头,是能改过来的。我一会儿去了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说我有领导要伺候,反正他们认为能受邀去到现场的各个都是人物,你也确实是我的领导,不算撒谎。”   南弋还没机会开口接话,就被车上蓝牙传出来的手机铃声抢了先。   屏幕上闪烁一串数字,没有备注姓名。刚才还眉飞色舞的吴乐乐同学瞟了一眼车载大屏,果断伸手点了挂断。一秒钟之后,呼叫铃声再度响起,吴乐乐又给挂了。如此这般,没有十轮也有八轮下来,吴乐乐无奈了,任由铃声一直响,连挂都懒得挂。   如果说一开始还怀疑,现在南弋几乎确认,电话是陈旭打来的。   “南哥,你说男人是不是都爱犯贱啊,上杆子的不要,非得人家甩他二里地再哭唧唧地追上去。八成是降智的网络文学看多了,以为什么追妻火葬场很流行。”   吴乐乐义愤填膺,压根儿没发觉,他这话把自己和南弋也骂了进去。这让南医生如何回应?况且,他从乐乐愤慨的表情之下,察觉出一点外强中干来。   “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呢。”南弋好脾气地劝了一句。   仿佛呼应他的帮腔似的,电话呼叫在停了不到两分钟之后,再度响起。   吴乐乐勉为其难地接了起来,“我看他到底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   通话被接通,陈旭愣了两秒,“乐乐,你在家吗?”   “关你什么事?”   “……周末了,我想约你看电影。”   “你谁啊你约我看电影?”吴乐乐蓦地提高声调。   陈旭那边却不急不缓,“我就是个正在追求你的普通人,不看电影也行,你说做什么都行。”   吴乐乐一口气被憋得上不去下不来,“我参加婚礼,没空。”他又把电话挂断了,这一次陈旭没再打来,而是发了几条信息,吴乐乐没看。   适才也不知他是没把南弋当外人还是忘了切换,反正整个对话过程都是外放出来的。此刻南弋再刻意避嫌不去提起,则显得太生硬了。   于是,他说,“陈医生还有这样一面,在单位看不出来。”   “可不是吗,”吴乐乐不能再认同了,“我跟他过了五六年我都没发现,他还能这么无赖。以前的事他一个字不提,就真好意思跟失忆了似的,玩什么重新追求的把戏。我问他早干什么去了,你猜他怎么回的?”   “怎么回?”南弋是十分合格的听众。   “他说之前同性婚姻不合法,他现在是响应国家号召,你说扯不扯。”吴乐乐苦笑。   南弋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出来。   “南哥,你别笑话我。”   “不是笑话。”   吴乐乐点头,“我知道你不会,可之前我还劝你别吃回头草,现在好了,这事儿摊我身上了。”   南弋安慰他,“人和人不一样,不具备可比性。”   “我明白,”吴乐乐拎得清,“我就突然想起来了,有点儿感慨。一千个渣男还有一千种渣法呢,自己遇到啥样的也得见招拆招。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这句话自然有道理,可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马。”吴乐乐脸上褪去气恼,透出几分迷惘。   “你很好,”南弋坚定道:“要不要回头是你自己的事情,别人没有权利评价。”   吴乐乐思索半晌,点了点头。他说,“南哥,你也听过那句话吧,就是没有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听过。”   “所以,就算我最后接受他,那他也不是我放弃的那个人了。”   南弋略微诧异地抬头,咂摸了好一会儿,手动给吴乐乐同学点了个赞。   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位于近郊的一栋占地庞大的私家庄园。这是最早的陆氏老宅所在,后来陆家本家人丁单薄迁居市中心,这里便只留下专业团队打理,没有主人居住。到了陆骁作为家主接手,逐渐在内里兴建马场、高尔夫球场、酒庄……但只作为私家接待使用,不对外经营。因而,这次用来举办陆家二少爷的婚礼,是这座古老庄园首次对外亮相。   大门外的安检程序严格,第一道关口是提前申报的车辆牌照才可以进入,之后验证邀请函。从大门到主楼有一段曲折蜿蜒的道路,大概有个两三公里。路两边全部是高大繁茂的珍贵树种掩映着一片一片的天然草坪,哪怕是深秋季节,依然绿意盎然,瞧着清新自然,实际上懂行的人都看得出,不说植物的购买成本,就是这一年一年下来的维护打理费用,恐怕要抵得上小规模上市公司的一年净利。而漫山遍野新铺上的绿草,显然是为了装点婚礼从国外订购回来的,也就活这几天而已,颇为奢侈。   吴乐乐咋舌,“怪不得我爸我妈谄媚,陆家这种老钱家族果然挥金如土。”   南弋也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表示认同。庄园古堡这种东西,瞅着神秘壮观,实际上就是烧钱的无底洞。对比陆氏的大手笔,他格外庆幸自己把继承而来的法国酒庄、葡萄牙城堡租赁出去的正确性。   吴乐乐在安保的指引下,将车统一停在距离主楼百八十米远的停车场里。他的最新款电动轿跑混在一堆五颜六色扎眼的豪车堆里,也显得朴素起来。   门外设有先进的太赫兹安检,在不打扰宾客的前提下,危险物品无所遁形,保障会场安全。   婚礼规格高场面大,但实际人数并没有很多,本市乃至国内外政商领域的人物,陆家只请了交往最为密切的老朋友,两位新人的私交不多,加上陆家庞大的分支以及个别吴家这种生拉硬套的,一共席开二十桌。   主楼大堂挑高优越,硕大的水晶吊灯从六米开外的棚顶倾泻而下,光彩夺目,美轮美奂。签到处布置的简约清雅,中间是接待宾客的礼台,两侧分别做了小型的布展。   前台聚集着几个宾客,吴乐乐拖着南弋先看展览。左侧是一个摄影展,作品均出自名为许清荎的摄影师,也是今天另一位新人。南弋良久地驻足在一个展架前,这个区域展出的全部是战地摄影作品。   “看不出来,”吴乐乐啧啧称奇,“这位许摄影师长得闭月羞花似的好看,居然做过战地记者,这片子拍得真不错。对了,南哥,你之前也总去战地医援吧?你们认识吗?”   南弋顺着吴乐乐所指,目光落在新人的婚礼照片上,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这位许摄影师,便是肖继明移情单恋的对象。南弋之前见过照片,今日一见真人,果然天人之姿,才貌双绝,名不虚传。他倒没有矫情的所谓自愧不如,他只是用男人客观的目光审视,这样风采的人物,谁见了能不欣赏?   意志不坚定者混淆了分寸也正常,他理解肖继明了。   南弋便是在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之下,不期然觑到了远处同样玉树临风的一对璧人。   他心房不由自主地快速跳动,与见到许清荎影像的释然不同,南弋很难对邵禹和他身边的青年报以类似的心态。毕竟,他强迫自己放手,几乎已经用尽了气力。   什么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天就是看他不顺眼。   见不着就得了,一天天在眼前晃,谁能做到平心静气?   南医生又燥又怂,在心底炸毛:再出现在我面前试试?办了你! 第61章 良缘天定   “南哥,”吴乐乐扯他西装袖子,“那边那个是邵禹吗?”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们到底什么情况?他身边带了个小白脸算怎么个意思?”   “我们没情况。”南弋收回目光,顺便收敛起自己不消停的心跳,欲盖弥彰地回答。   “怎么可能,就他那副拽样,没想法的话会跑到你家做饭?”吴乐乐一针见血。   “那边没人了,咱们去签到吧。你不是还得去家里人那边打个招呼,时间不早了。”南弋强行转移话题,吴乐乐一头雾水地被他扯了过去。刚刚签完字,他妈的夺命追魂CALL就打了过来。   “宝宝你到了吗,怎么不回信息?”吴乐乐捂着听筒,皱眉朝南弋用口型说:“我一会儿回来。”   南弋松了一大口气,赶紧朝他摆了摆手。他不急着进会场,反正也没有认识的人,不如在外边溜达一会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南弋前脚刚出门,后边就有人快步跟了上来。他停在主楼外的树荫下,回头一瞅,来人出乎意料。   “你好。”林雨辰带着善意的笑容,亲切地打了个招呼。   他刚才一直跟在邵禹身边,虽然对方没有他期待的热情体贴,但也尽职尽责地帮他介绍资源。直到邵禹蓦地顿住脚步,视线盯住门外熙熙攘攘人群中的一点。他跟着扫过去,没有发现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他原本以为邵禹看错了,后来再定睛瞧了瞧,才察觉那边站着一个他也见过的男人。   在他看来,南弋外形并没有多么出色,最多算是清爽顺眼。而且,他身材高大健壮,太爷们了点儿,不该是邵禹欣赏的类型。可林雨辰莫名地,就有点儿心慌。正好邵禹的一个熟人过来打招呼,要跟他聊两句。林雨辰善解人意地离开,跟着南弋走了出来。   “你好。”南弋礼貌地回应。   “你也嫌里边太喧闹了吗?”林雨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这样的动作放在他这个年龄的人身上来做,是不合适的。但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快三十岁的年纪依然保持着少年感,倒也不算太牵强。连带着自来熟似的娇憨语气,亦不令人反感。   “办喜事,难免的。”南弋很好说话。   林雨辰不着痕迹地端详,“我们之前见过吧?”他做沉思状,“哦,我想起来了,是我回国那天,在邵禹带我吃饭的餐馆门口。”   实话实说,林雨辰的演技并不僵硬,只是在走南闯北见惯形形色色人群的南医生面前,就有点儿不够看了。但南弋从来不是刻薄的人,他平静地承认:“是的。”   “那你应该是邵禹认识的人了……”林雨辰提到邵禹名字的时候语调亲昵,“那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在门口遇到了他不喜欢的人,气氛不好。再加上他可能是心疼我长途旅行太辛苦了,不愿意耽搁时间才没有打招呼,你别介意,我替他道歉。”   南弋属实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这种好似外婆喜欢看的宫斗剧戏码,完全不适合他。其实,他从林雨辰急吼吼地明示暗示中,很容易得出结论,他和邵禹之间并没有确定关系,不然不至于草木皆兵。南弋只要反问一句,即刻便能让对面这位优越感十足的青年下不来台。   可他不善于说那样的话,他只是尴尬于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陷入此般云里雾里疑似争风吃醋的境地。   “不至于。”南弋心底默叹,面上依旧客气地回答。但也仅此而已,他没兴趣继续对话。电话适时响起,打给他的是今天的新人陆野。南弋趁机表示自己有事先离开,将林雨辰一肚子的旁敲侧击留在身后。   林雨辰长久注视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他一个劲地开解自己,这样一个明显比邵禹年龄大又貌不出众的男人,何惧之有。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心底直冒寒气,他确信自己的猜测,这人一定和邵禹之间有着特殊的关系,不然邵禹刚刚不会是那样失常的反应。而且,南弋该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若是他怼回来,林雨辰反而会放松心弦,不至于如此紧张。   适才寥寥几句,南弋身上的宽润包容的气场,是他无法视而不见的。   “南医生,”陆野迎了几步出来,“这是我的爱人许清荎,我们都非常感谢你对基金会的支持。”陆野此言发自肺腑,这个专项基金是他送给许清荎的礼物,为了赶家中算定的婚礼日期,运行得仓促了些还没有对外宣传。虽然款项来源不是问题,但如果全部是他自己和陆氏的资金注入,或是以陆家人的面子博得赞助,则显得诚意和分量不足。南弋两笔金额不小的捐赠恰如及时春雨,解了短暂困境。   其中一笔,是从邵禹私人账户划拨出来的。陆野与邵禹私交甚笃,本以为是承了朋友的好意,却没想到也是南弋的手笔。不过邵禹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并未解释具体缘由,陆野也不方便打听太细。   许清荎站在陆野侧后方,朝南弋点头,略微腼腆但友好地微笑。   南弋和陆野握着手,“分内之事,我也去过非洲北端战地,却没有想到这样有意义的援助方式。你们二位有心有爱,我只是搭了顺风车而已,算起来该是我说谢谢的。”   “南医生太客气了,”许清荎难得主动和陌生人说话,“我听朋友提过您医术超群,我还记得有一个叫JOMO的小男孩,特别爱踢足球,他告诉我他摔断的腿就是中国的伟大医生替他治好的。那时候,你们的医疗队刚刚离开那里。”   “JOMO……”南弋有些费力地思索着。   “你别为难他了,”一道爽朗的笑声从侧边传过来,笑声的主人随后而至,肖继明大步跨到南弋身侧,伸手揽在他的肩膀上,“经我们南医生妙手回春的患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哪记得住啊。”   “这么多?!”许清荎惊诧了,“之前只是听说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工作量巨大,很辛苦,”他转头朝陆野道,“相较起来,我们拿相机的就差距太大了。”   “是他夸张了。”南弋余光不虞地睨肖继明,后者没什么反应。   陆野也自然而然地伸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革命分工不同,你们一样伟大,是我们老百姓的仰视对象。”   许清荎无语,小声嗔他,“别贫了,丢不丢人。”他实在有点儿困惑,在外人面前一贯庄重沉稳的小陆总,最近怎么越来越高调了。门外的影展也是他偷偷筹备的,许清荎要是提前知晓的话,必然不同意。他自忖,远远未到办个人影展的水准。   陆野即刻了然伴侣心中所想,哈哈一笑,“我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言语失当之处,二位见谅。”   肖继明抢先回道,“这里也没有外人,陆总大喜之情可以理解,我们只有羡慕的份。”   陆野对肖继明谈不上好感,但人家帮过许清荎的忙,他面上不会过不去。   “肖先生说笑了,姻缘天定,各有因果。二位年轻有为,大义博爱,定有良缘等在前边。”   肖继明暧昧地紧了紧搭在南弋肩上的手掌,“承您吉言,我们今天沾了喜气,估计好事也不会太远了。”   南弋被他揽得十分别扭,肖继明话里话外的隐晦暧昧也令他异常反感。但这个姿势和动作如果不是先入为主的话,在外人看起来并没有超越两个普通男人的社交范畴。他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小题大做,到时候肖继明面子下不来,也给新人添堵。   “您二位快去忙吧,我们静候观礼。”南弋合情合理地结束对话。   “好,那我们失陪了。”陆野也很爽快,再次诚恳道谢之后,携许清荎返回宴会大堂。   南弋低声,“放开。”   肖继明不情不愿地拿开手,“南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南弋见不得他一个大男人低眉顺眼的样子,毕竟是自己从小照顾了那么多年的弟弟。他自己的事尚且一团乱麻,理不清楚,更没精力应付不相干的人。现在只要肖继明不是太过分的话,他其实也不剩太多情绪。要不是赶上他从国外回来休假,他们三五年也见不上一次,整得急赤白脸的挺没意思。   “没有,”南弋无奈道,“你正常点儿,别招我,我懒得计较了。”   “那我想跟你说会儿话行吗?”肖继明顺势,“正经事儿,工作上的事儿,我保证。”   南弋默叹一息,“行吧,出去说。”距离婚礼仪式还有一会儿时间,他谁也不认识,晃来晃去也不合适。吴乐乐估计被他父母扣下了,刚给南弋发了条道歉短信。他孤零零一个人,与其再遇到“情敌”不知所云,不如就勉为其难地跟肖外交官聊聊工作。   南弋当先向外走,肖继明心情不错地跟在后头。   邵禹目之所见的场面,便是南弋和前任亲密地勾肩搭背,二人与两位新人谈笑甚欢。然后,相约离开,不知所踪。   他拼命压下意欲追出去的脚步,心底狠狠唾弃:邵禹,你不要自取其辱。   他从南弋出现在这里的第一刻便注意到了,那人的确不够亮眼,可他没道理地就是能够从一簇簇光鲜亮丽的人群中,一眼把人挑出来。然后不受控地,余光随之转动。   邵禹心不在焉地应酬了个大概,心绪不宁地逡巡,便目睹了之前一幕。   在喧嚣的人潮中央伫立片晌,末了,他凉凉地自嘲,“拖泥带水,有完没完,活该!”   主持人的倒计时宣告婚礼仪式即将开幕,邵禹放下纠结的心思,找到林雨辰一同落座观礼。   陆野与许清荎,本是龙凤之资,并肩于台上的璀璨灯光下,更显珠联璧衬。谁不赞叹一声,天作之合。   今日仪式简短而庄肃,宴席珍馐豪奢。山珍海味叠加,美酒佳酿充盈。   回程的车上,林雨辰蹙眉沉思,他想不通,像邵禹这般矜持稳妥的生意人,怎么能在婚宴上喝得酩酊深醉?   宴会过程中,林雨辰并未发觉邵禹醉了。他只是见这人对于敬酒寒暄来者不拒,诧异于邵禹这些年激增的酒量。直到离席,邵禹瞧着都是思维清晰,步履稳健的。   直到车辆开出庄园大门稍远,邵禹才叫司机停车,他弯腰杵着一棵树干,吐得昏天暗地。   林雨辰眸光几经纠结,大概今天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时机。 第62章 我不要面子的吗?   林雨辰在车上取了矿泉水,下车递给邵禹漱口。他手掌虚虚地意欲拍打邵禹后背,那人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抬手挡了一下。   司机稍等了一会儿才下车,和林雨辰一起将邵禹扶到后排座椅上,才又发动汽车。   “邵总,我们是回公寓还是别墅?”司机为难地问道。要是车上只有邵禹一个人,去哪倒是无甚所谓。这多了一位客人,司机也不敢擅自做主。   他问了两遍,邵禹都没什么反应,可见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司机是服务他的老人儿,一般若是此种情况,邵禹一定会事先交代清楚,除非这场醉酒纯属意外。   林雨辰替他回答,“回别墅吧。”   司机等了一会儿,邵禹彻底昏睡过去,他只能照做。   绕过四分之一个城市,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林雨辰一路上不停地做着思想斗争,他到底是应该保持高高在上的矜持,还是抓住时机将生米尽可能煮成熟饭。据他判断,哪怕没有太实质性的进展,以邵禹的自律和责任感,一旦发生了一定程度的亲密接触,他们在关系上必然会有所突破。   如果说没有潜在竞争对手的话,他不至于急不可待,但南弋的存在带给他不可忽视的危机感,他不想等下去了。   车子驶进别墅前院,邵禹睁开双眼,依旧醉意朦胧。林雨辰请司机帮忙将人扶到大厅沙发上,随即将人打发离开。   邵禹仰倒在靠背上,眉头紧皱。   “难受吗?喝点水吧。”林雨辰从冷藏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邵禹下意识伸手,抓了个空。林雨辰试探着伸手扶着他的脑袋,把水递到嘴边。邵禹喝了两口,坐直了身体,令对方亲密的动作停在半空。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邵禹意欲起身,晃了一下身形又跌了下来,说话间呼出浓浓的酒气。   “这还没事?”林雨辰佯怒,“你跟我客气什么,我还能扔下个醉鬼不管吗?”   邵禹头痛欲裂,眼前人影晃动,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我要洗澡。”他自顾自说道。邵禹有轻微的洁癖,即便不甚清醒,也受不了自己这一身发酵了的酒味儿。   林雨辰豁出去,“我帮你。”他双手插到邵禹腋下,几乎是一个面对面紧贴着密不可分的姿势。   邵禹懵了一晌,挣扎了一下,“不用你。”但他醉得实在厉害,挣动得动作被林雨辰奋力压制住。   “不用我,你想要谁?”林雨辰直直地盯着他迷茫的眼神,唇角试探着从邵禹面庞擦过,醉鬼根本没什么反应。   “想要,谁?”邵禹混沌的大脑如缺了润滑的齿轮,费劲地转着,却找不到正确答案。   林雨辰羞恼地扯他,“想也没有用,今天只有我,你只能要我。”他不堪重负地架着邵禹往浴室折腾,醉鬼不配合,嘟囔着“别碰我。”磕磕绊绊,推推搡搡,勉强走了几步,两个人一起跌坐一团。   白翎输入密码开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样的场面。她面沉似水,落后一步的陈妈反应快半拍,扯着报信的司机赶紧上前几步将邵禹搀扶起来。   “哎呦,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陈妈让司机扶着人,她业务熟练地打开刚才顺路从药房买的醒酒药,给邵禹灌了下去。“这个外国药好用吗?肯定不如我的醒酒汤。”   白翎气血翻腾,一阵阵后怕,要是司机打电话的时候她不是正在附近小区的好友家中做客,没有及时赶过来……   林雨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怔然片刻,迅速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   “阿姨,你们怎么过来了?”他调整到最适宜的神态和语气,温文中带着一丝乖巧。   白翎正在气头上,勉强压下口出恶言的冲动。她不屑于维持表面的客气,指着邵禹对陈妈道:“给他推进去洗个凉水澡清醒清醒。”   “阿姨,还是不要吧,”林雨辰连忙出声,“这样的天气,着凉了可不是小事。”他说着上前一步意欲掺和,陈妈哪能给他机会,“不劳您大驾,老婆子我还中用。”随即和司机一起架着邵禹进了卫生间,陈妈转头锁上门。几秒钟之后,传来邵禹低沉的抗议。陈妈也是一肚子气,一点儿不惯毛病,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白翎也没闲着,去邵禹房间找了换洗的衣服,敲门送了进去。转身出来,又去厨房开始煮粥。邵禹的胃溃疡严重,曾经喝酒喝到胃出血过。他和陈妈这几年费心盯着,才堪堪养回一点底子。   林雨辰被当做空气一样无视,饶是脸皮再厚教养再好,也提不起热脸贴冷屁股的兴致。他回想起之前的登门拜访,白翎也一定是在家的。林雨辰悲愤莫名,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凭什么要走,他赌气坐在沙发一角,玩手机打发时间。   这大概是三十年来,陈妈对邵禹最不体贴的一次。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敲打,“太太说的对,阖该让你脑子清醒清醒……”末了,见邵禹穿着湿透的衣服跟落汤鸡似的,还抿着唇不吭声,又软下心来,调热了水温,留下衣服,嘱咐司机帮少爷暖和暖和。   陈妈从卫生间出来,路过客厅沙发,权当没看到坐着一个大活人。她并不清楚白翎具体为什么不待见林雨辰,但他充分信任太太有正当的理由。太太喜欢南医生,就是南医生适合少爷。被白翎念叨的次数多了,连带着她也早就爱屋及乌。   她去到厨房,把厨具从白翎手里接过来。   “你哪干过这个活啊,快去歇着吧。”陈妈往外撵人。生活最窘迫那阵子,白翎也是东奔西走到处演出赚钱养家的那一个,家里家外的活儿,她还不如邵禹上手的多。后来状况好了,更不需要她动手,何况是生病之后。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白翎面色不虞,她厌恶见到客厅里那个多余的人。   “怎么不是,你最近……”   “嘘。”白翎急着低声,“你怎么答应我的?”   “好好,是我老了记性不好。唉,什么事都赶一块儿了!”陈妈往外边瞥了一眼,“这里是你儿子的家,你顾忌别人做什么?”   “也是。”白翎反应过来,她倒不是顾忌,是纯愤恨膈应,看到林雨辰那张貌似人畜无害的脸就忍不住火冒三丈。但有些事,当初没挑明,她也没有证据,现在贸然说出来只会导致胡搅蛮缠。她阻止林雨辰接近邵禹,不止这一个手段。   适才的应激情绪过去,她也平静下来。   白翎把搅动米粥的锅铲交给陈妈,自己走了出去,一屁股端坐到沙发正中,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她只看固定的音乐频道,此刻正播放维也纳一个知名交响乐团的演出。   “这个首席小提琴是叫林迪卡吧?年龄不小了。”白翎突然说道。   林雨辰有些受宠若惊,深吸一口气,淡定道,“是的,我们之前有过交流,她是一位很有天赋的艺术家。”   “有天赋的人很多,大多耐不住寂寞。”白翎目不斜视,“有的吃不了苦半途而废,有的挖门捣洞寻找捷径,还有的,”她冷哼了一声,“干脆走上歪门邪道,说他们是搞艺术的,简直侮辱艺术两个字。”她说话的当口,演出中间插播广告,是一个综艺节目的预告,其中有一个早年艺术世家出身的大提琴演奏者正在搔首弄姿地卖弄风情。   林雨辰自然听得出白翎夹枪带棒的讽刺,他从欧洲古典乐团退出回国签了娱乐经济公司并不是什么秘密,对外的新闻包装无论把重点模糊在归国发展还是时尚潮流上,其实本质就是白翎所说的急功近利。林雨辰也不是没听到过这样的负面评价,只是当面从一个长辈口中说出来,对方还是自己意欲交往对象的母亲,就好似挨了一巴掌,一股被羞辱的恼怒砸得他眼冒金星。   林雨辰豁然起身,情绪激动,“白阿姨,我一直很尊重您。您也知道,我父母早逝,没有人来教导我,我是自己摸索着长大的。要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您是长辈,指出来我会改也会感谢。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您,让您这样针对我。”   这一番控诉入情入理,堪称道德绑架。   白翎终于分出一丝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林雨辰倏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白翎不可能知道。就算她有过猜测怀疑,也一定没有证据。不然,邵禹怎么可能和自己保持这么久的联系?   他强迫自己不要吓自己,“阿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白翎懒得跟他多费一句口舌,“你走吧。”   “我不走,”林雨辰表现得理直气壮,“请您把话说清楚。”   “你……”白翎正憋不住火之际,邵禹从卫生间里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他头疼还是没有缓解,但眼中已然清明不余醉意。陈妈一顿操作猛如虎,便是淹在酒缸里的耗子也得醍醐灌顶。   他是醉酒不是失忆,所以问了司机两句,略微一合计,就串联起了前因后果。眼下的场景,他实在没心思梳理,只想清净下来睡一觉。   邵禹对林雨辰道:“你先回去吧,今天麻烦了,我让司机送你。”   林雨辰委屈无奈地眼神一闪而过,隐忍道:“好。”   两个人向外走,白翎出声,“邵禹,你留下。”   邵禹回头,“我送一下客人。”   白翎站起来,表情严肃,“客人也分是谁,你作为一个有交往对象的人,应该懂得避嫌。”   自从白翎生病之后,邵禹除去开玩笑之外,几乎从来没有逆过她的意愿。可此时此刻这一句,径直戳在他肺管子上。   邵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不还嘴,垂首向外又走了两步。   “我让你站住,”白翎愠怒,“你跟南医生在交往,就离其他动机不纯的人远点儿。”   “……”邵禹沉声,“这事一会儿再说行吗?”   白翎不依不饶,“现在当面说清楚,免得有人钻空子。”   “我……”林雨辰红了眼眶。   “邵禹,我让你说话!”白翎将他逼到没有退路。   邵禹没办法,实话实说:“我和南弋从来没有正式交往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什么?”白翎压根不信。   邵禹破罐子破摔,“我和南弋往来,是为了安抚你的,假的。”   “你,你……”白翎一口气接续不上,晕倒在沙发上。   “妈!”邵禹怛然失色地冲了过去。 第63章 我心里有人   陆野作为陆家二少爷,曾经短暂执掌过星河资本一段时间,他和邵禹惺惺相惜的交情便是那时候建立下来的。这是有据可查的财经大事件,外界知晓的人不少,邵禹受邀来参加婚礼理所当然。但大半年之前,陆野突然辞去包括星河资本CEO在内的诸多职务,对外宣称私人原因,具体缘由无从查证。而邵禹的寰宇科技随后遭遇星河资本计划撤资,直到现在三方对峙,又是近期城内的焦点事件。所以,邵禹今天仅仅跟陆野打了个招呼而已,没有更多互动,免得招惹是非,在大喜的日子增添麻烦。   他低调地坐在大厅一角,但媒体和圈子里八卦的触角却不放过他。总是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仪式开始前的一段时间,邵禹的目光却始终虚虚地落在大门口。他下意识找寻的那个身影,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是和前任一起离开了,还是……   邵禹强制自己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喝下一杯来人敬的酒。有一就有二有三,哪怕林雨辰在旁提醒,架不住邵禹来者不拒。宴会提供的酒醇香浓厚,原本并不上头,可奈何邵禹喝的又多又急,强撑着坚持到婚宴结束,回家的过程他属实记得不太清楚。   邵禹并没有责怪司机向白翎报信,就算不被打断,他都醉成那样了,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家里人过来也好,他可以趁势与林雨辰断开干系。   可事件发展超出他的预料,白翎的激烈反应他始料未及,悔之晚矣。   在急救室外的走廊上,吓掉了魂儿的陈妈也不敢再隐瞒,一股脑全都跟邵禹交代了。白翎一个多月前身体就出了状况,但当时恰逢邵禹为公司的困境焦头烂额,白翎一边筹钱一边把自己的事压了下来。她不能在国内住院,免得邵禹分心。她原本打算过一阵子就用旅行的借口出国做检查,谁知祸不单行天不遂人愿,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计划。   白翎今天是急火攻心导致的迷走神经晕厥,短暂失去意识。送到医院后,很快便清醒过来。但见邵禹和陈妈凝重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被出卖了。   算了,也不能让时间倒流捂住陈妈的嘴巴。   “陈妈,辛苦你帮我回家拿换洗的衣服吧。”从急诊被转送到国际部病房之后,交接的医生已经跟她交代了接下来需要安排的一系列检查,她短时间之内是出不去了。   “欸,好,你好好歇着。”陈妈嘱咐邵禹,“别惹她生气了。”   邵禹无声地点了点头。   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带上门,招呼等在门外的司机送她回家。   病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白翎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岔子。之前邵禹虽然没有跟他明说,但后来几次提起南弋,那份欲盖弥彰的在意,她不会看走眼,这孩子是动了感情的。她承认自己有些太心急了,以至于失了风度和耐性。可她时间不多,她迫切地希望邵禹和南弋安定下来,从而彻底摆脱林雨辰,不然她走也走不安心。   事已至此,她急也没有用了,反而平静下来。   “你先回去休息吧,”白翎视线望向窗外,“自己胃不好自己知道,以后别喝那么多了。”   “我在这儿陪你。”邵禹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白翎转头看他,“我能走能动的,不需要照顾,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咱不赌气了行不行?”邵禹服软,诚实卖惨道:“白女士,不是我故意气你,我也努力过了,是人家看不上你儿子,没办法。”   “什么?”白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南医生?怎么会?”   邵禹喟叹一声,“你也知道他是南医生,南主任,可他一直没告诉我,我还当人家是做护士的,学历不高,工资不多……我跟个傻子似的。”   白翎语气缓和下来,“我以为你知道的。”   “嗯,”邵禹应了一声,“不怪人家,是我先入为主,狗眼看人低,我活该。”   白翎坐直了些,距离邵禹更近,“这说的什么话,南医生不会介意,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不误会的无所谓,”邵禹平静道:“我跟他表白过,他拒绝了。”   白翎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才确认她没有听错,“要不,我帮你……”   “您就别掺和了,”邵禹苦笑,“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您给我留点儿脸面成不?”   白翎沉吟半晌,遗憾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喝水吗?”邵禹问她。   白翎摆了摆手,面色沉重。   邵禹失笑,“我说这位女士,不过是失恋而已,我都没怎么样,你甭愁眉苦脸的行吗?你儿子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没人要,你等着,转年保准给你带一个像样的回来。”   白翎闻言眸光一闪,“你不要套我的话,那个人我坚决不同意。”   邵禹心底生疑,面上不显,“您不是不讲理的人啊,这么一棒子把人打死,总得给个理由吧。”   “我不喜欢他。”白翎直接给了结论。   邵禹试探,“我记得以前带他回家吃饭,您还说这孩子没爹没妈,懂事得招人疼。”   “以前是以前,”白翎难掩反感,“好好的乐团不待,回来签什么娱乐公司,急功近利,乌烟瘴气的。”   邵禹听出白翎这是在找借口,但她既然这么多年憋着不说,自然有她的顾虑,邵禹不敢逼迫。   “有道理。”邵禹作势附和。   白翎眯了一下眼睛,“你不要敷衍我,你保证不会和他继续往来,最好绝交。”   邵禹无奈,“做个普通朋友也不行吗,大家毕竟认识很多年了,我的朋友也不多。”   “他算什么朋友?”白翎不松口。   “他帮过我,”邵禹还是起身给白翎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那时候要是没有他,我可能真的放弃康复了,现在说不准还坐在轮椅上呢。”   白翎脱口而出,“他那是做贼心虚,你当他真好心?他……”白翎兀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紧张地找补,“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你帮扶的,遇到事情,不该知恩图报吗?”   邵禹眉心皱得更紧,仿佛有一条朦胧的线索从眼前骤然划过,他看得着却抓不住。他还想再说几句,被敲门进来的护士打断了。   一个叫做夏夏的年轻护士推车进来,替白翎测血压、体温等事项,耐心温柔地交代明天各项检查的注意和准备。白翎拉着人家东拉西扯了一会儿,陈妈赶了回来,带着简单的厨具和食材,轻车熟路地往病房套间的冰箱和厨房里放。   人一多,气氛一下子冲散了。白翎催促邵禹:“你快回去休息吧,公司里那么多事,别跟着操心了。我这里前几天就是各种检查,陈妈陪着我就行。”她在邵禹不放心的目光下保证道:“已经住进来,主治医生你也见过了,我还能藏着掖着什么?等结果出来告诉你,治疗方案也得你签字。”她给了陈妈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跟着劝道:“是啊,回去吧,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外间就一个小床,都留下谁也睡不好。”   邵禹:“……好吧,我明天再过来。”他捕捉到白翎不着痕迹地,松懈了一下的肢体语言。   又商量了一会儿这几天陪护的安排,邵禹不可能只让陈妈一个人照看,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抽身不开,就还是请护士帮忙联系了两个倒班的护工,餐食包给之前用过的专业营养餐团队。   诸般琐事安排得差不多,白翎再次开口撵他的时候,邵禹不再推辞,开门走了出来。他拐到电梯间,林雨辰正在角落里打电话。他的视线一直盯着走廊的方向,所以邵禹甫一出现,便看到了。他脸上惊慌失措一闪而过,旋即挂断电话,半垂着眼眸,显得委屈吧啦的。   “你怎么还在?”之前着急忙慌的送人去医院,邵禹锁门的时候,林雨辰跟在身后,后来也没有上车。他大概是从别墅区的园区里走出很远,才能叫到车,跟着赶来了医院。   “我不放心,”林雨辰低声,“是我惹阿姨生气了吗?”   邵禹微微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他按下电梯,“我先送你回去吧。”   邵禹叫了公司另外的司机来接他,他此刻要是自己开车估摸着应该还算酒驾。   “去哪?还住酒店?”   “嗯,”林雨辰主动对司机说了酒店的名字和大体位置,他转头道:“在国外攒了一点儿钱,我把之前出国卖了的老房子买回来了,得收拾收拾才能搬回去。”   “哦。”邵禹的回答略显敷衍。   一路上没有其他的对话,到门口下车之前,林雨辰不甘心,“邵禹,我有话想跟你说,上来坐一会儿好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一直低垂着脑袋,放在侧边的手掌紧攥成拳,轻微颤抖着。   邵禹默了好一会儿,直接道,“我心里有人……你还要说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后天继续加更,加更,吼吼 第64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婚礼当天,南弋给了肖继明讲话的机会,他也的确说的大部分是跟工作相关的事情。南弋一年前因为受伤仓促离开,很多手续没有办理,肖继明常年和无国界医生组织打交道,一些方面帮得上忙。   南弋理智层面在认真地听他叙述,也有回应。但他在潜意识里,不期然地走了神。南弋非常意外地察觉,他能够心平气和地与肖继明沟通了,内心没有一丝波澜。时间回到大半个月之前,上一次见面,他尚且做不到。   其实,他早就明白,他对肖继明的感情过于复杂,附加了很多本不该混淆在一起的生长痛。最初他意识到自己小众的取向时,这个整日粘着他南哥长南哥短的跟屁虫还没桌子腿高。后来,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谁追谁,肖继明说想找个人试试看,南弋觉得既然这么巧都喜欢男人,那么与其让别人欺负他,还不如自己继续护着。   至于后来悲壮的出柜,他更愿意归结为自己因为迟来的积攒的叛逆而爆发,所以肖继明的临阵退缩,他也可以理解。毕竟,对方和他不同,是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一大家子捧在手心长大的宝贝小儿子,不像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缺爱缺到执拗,需要通过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亲密关系来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   原本断在这里,顶多算一场年少轻狂,南弋只是后悔没有更好地斟酌与外公外婆沟通的方式,伤了老人家的心,追悔莫及。但他对肖继明,没有怨恨。   时隔六年后的战地重逢,所谓再续前缘,恰巧开始于他十分迷茫压抑的阶段。雄心壮志是一回事,真正穿梭于炮火纷飞的异国他乡,又是另一回事。内心积压了许多对环境的焦虑,对世事无常的无力,对战争的痛恨,对病患的同情……他亟需外部的力量,给他支撑,给他走下去的勇气。肖继明适时伸出了手,他犹豫再三,接住了。虽说动机不算纯粹,但他对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付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所有人都说他识人不清?他偏要证明。   因而,那样猝不及防的荒唐的结束,才令他格外意难平。   彼时,肖继明被反政府武装困了多少时日,他就在外围奔走了多少个日夜。他一个拿手术刀的医生,灰头土脸地跟随谈判人员来来回回往返出入敌营,无数次暴露于武装分子的枪口下。那种心急如焚,度日如年,脆弱的神经在悲观与乐观中反复横跳,一点风吹草动便如坐针毡的经历,其间种种折磨不亚于困境中的人质。   是以,这一次,他不仅被伤了心,也失去了一部分走下去的信仰。   当然,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有工作,有责任,有各种卸不下的担子……个人的情绪波动只能够默默消化。   可有些东西越是掩盖下去,愈是陈年发酵,腐烂成疤。   他用了很长时间,尝试了很多方法……他辗转于最危险的地方,他连轴不停地给自己排满手术,他风流放荡得过且过……然而,并没有实际用处。当他亲眼目睹亲人遭遇惨剧,自己躺在病床上万念俱灰,误以为心跳不会再有波动时,肖继明出现了,他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恨意。他大概恨的也不是这个人,而是自己无处安放收不回又送不出去的一颗心。   他这半生以来,被外公外婆养育长大,由于巨大的年龄鸿沟,很早就担心他们的离去。他渴望父母的关爱陪伴,他原谅、接受、追随,他与自己和解,可依然留不住。   他爱过,恨过,追求过,放弃过,最终孑然一身。   可就在当下,此时此刻,另外一对令人艳羡的同性情侣的婚礼上,他毫无预兆地放下了。   南弋本性豁达,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不然连番打击下来,哪还能好人似的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   觉察到自己心态的变化,他先是感到讶异,随之释怀,好像压在心口太久的大石头被氧化风干,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骤然成灰。只是他不敢去确认,这样的质变,是因为时间的作用,是见到许清荎之后感同身受地理解……还是另一个人给了他曾经求而不得的笃定与勇气,哪怕他已然错过。   南弋没有再进入会场,而是通过户外大屏观礼,之后,提前离开。他给吴乐乐发了一条信息,交代了一下。庄园的服务配套完善,他随便找了一个服务员帮忙,就有古董电瓶车将他送到庄园外的马路上方便叫车的地方。   南弋直接回家,简单收拾了行李。他第二天要出差到首都,与卫健委的相关工作人员一起迎接考察团。陪同专家们完成前三天的会议交流,然后再带队返回本市,继续其他参观和科研流程。   温格尔教授作为此行最大咖位的贵宾,备受瞩目。然而老头出了名的醉心学术,性格孤僻脾气古怪,人尽皆知。所以,他要求自己的行程脱离大部队之外,私人飞机往返,无需接送,无人提出异议。毕竟,他能同意出席考察,已经超出主办方的预料。   私人飞机准时停靠在机位上,当温格尔教授和自己随行的两个助手出现在VIP通道出口时,南弋硬着头皮挥了挥手。年轻的助手,也是南弋读博时实验室的学弟威廉看到他,兴奋地冲上去拥抱。而倔强地老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快步走过,不屑于施舍半分余光。   威廉无奈地耸了耸肩,指着教授背影,用他蹩脚的中文提醒,“还在生你的气。”   南弋无奈地苦笑,两个人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温格尔根本无视南弋开来的车,径直上了助理定好的商务车,后边还跟着一个货车,单独运送他携带而来的设备。   威廉为难地瞅着南弋,南弋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吧,不然老头脾气上来了,你也得被扔下。”   他目送两辆车离开,也转身开车跟了上去。将他们护送到酒店,确认入住没有问题,南弋跟威廉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早点休息,就离开了。长途飞行耗时耗体力,今天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接下来两天,考虑客人调整时差的需求,会议日程安排得较为松散。温格尔教授除了要出席最开始的欢迎仪式,并在之后的论坛现场发表讲话之外,还有几项私人行程。威廉自作主张把老师的详尽日程表发给了南弋,南弋挑了他们在首都逗留的最后一个晚上,敲开了酒店套房的房门。   是威廉给他开的门,这个套房里有两间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客厅。他陪教授住在这里,另一个助理住隔壁。威廉朝门虚掩着的书房努了努嘴,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南弋在客厅里站了一根烟的时间,然后敲了敲门,不等里边应声,大概率老头也不会应声,他厚脸皮地及推门走了进去。   “Professor。”南弋称呼。   比他预计的情况好了很多,老头没继续晾着他。温格尔教授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放下手里的文件,抬头打量他两眼,操着发音标准的京腔揶揄,“果然这里的水土养人,没良心的白眼狼也过得不错。”   教授的父亲曾做过驻华大使,母亲是通讯社的记者,他的青少年时代在中国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由,在回国读大学期间他才会与南弋的父亲一见如故,友谊长存。用他父亲打趣的话来说,“你的professor找我做朋友八成是别有用心,为了练习中文口语。”   之前有过一次破冰的视频通话,南弋心里已经有底了,赶紧顺着教授的话讨巧,“过得不好,后悔了,早就想回去。”   南弋这话忽悠的成分偏大,两人心知肚明。但他潜台词里的道歉,是诚恳的。当初,比起他面对未知结果的怯懦逃避,其实教授背负的压力某种程度上不比他小。他早已轻易不上台,他的每一台手术都将被记录在教科书中。如果逝去挚友的独子在他的手术台上长眠不起或是留下终身残疾,那么对于教授的声望及心理不啻于沉重打击。   这些,南弋都懂,他仗着老头的偏爱,躲了大半年,够了。   温格尔瞪他一眼,“少跟我油腔滑调,说正经事。”   “欸,遵命。”南弋从善如流地坐下来。两人就南弋最新的检查结果交换了意见,下一步是否手术、什么时候手术这些问题,还需要等回到院里,把教授带来的设备与环境适配上,做进一步检查再研究决定。   教授给他详尽展示了这次带来的尚未投产的尖端人工智能探测机器,并分享了几个成功的临床案例,南弋心里略微有数。   末了,温格尔阖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敲打他,“这回要跑提前打个招呼,我不逼你。”   南弋郑重地点了点头,“保证做到。”   “嘶,”教授牙疼,“你小子到底有没有点儿胆量,竟给你老子丢人。”   南弋垮下脸,实话实说,“弄不好下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我不得好好掂量掂量?”   教授伸手在他脑袋上不留情面地狠拍了一下,“出息。”到底也不忍再苛责,毕竟,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南弋起身告辞,嘱咐老头儿早点儿休息,六十多的人了,得服老,气得教授又想伸手打他。   出门之前,温格尔突然叫住他,“等等。”   “您还有吩咐?”   教授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斟酌了一会儿,南弋耐心地等待着。   “有件事,我想他们应该没来得及告诉你……”老人缓慢开口。   南弋心脏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张了张嘴,“啊……您说。”   “当年,你母亲第一次到他非洲医援的时候,染上过时疫,后来有惊无险,但身体状态不好,不容易受孕。”朋友爱人的私事,本不该他多嘴,温格尔教授起身,走到南弋面前,艰涩道:“你父亲没有排斥过孕育下一代这件事,他是怕你母亲有压力才提出希望丁克……”教授用他不太擅长地类似于慈爱的力度拍了拍南弋的胳膊,“你的到来,是被所有人期待的。” 第65章 如隔三秋   翌日,由于天气原因,首都大量早班机滞留。   南弋陪温格尔一行待在设施齐全条件舒适的私人飞机上,并不耽误工作。他们趁等待的时间,和任赫飞院长那边开了个视频会议。教授了解到医大尖端实验室刚刚完成设备更新,与他携带的仪器匹配性更高,最终决定将临时病房安置到医大那边。   雷雨过后,延误的航班陆续起飞。   教授的私人飞机没有安排专职服务人员,琐事由他的两个助理分担。起飞后不久,年长的女助理到后舱去给他们准备餐点,威廉额外取了一个垫子递给南弋,让他放到腰后边。   “谢谢。”南弋接了过来。   “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威廉注视着南弋的目光难掩炙热。   南弋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又不是客人,不用照顾我。”   威廉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当年这位小师弟在项目组追他追得惊天动地。可惜,彼时南弋尚不解风情。后来,威廉也曾利用假期追到南弋执行医援任务的灾区,但南弋仍旧没有接受他。   “为什么,我不符合你的审美吗?”英伦小帅哥哭得眼睛通红,愤愤不平地指着南弋当时的炮友,“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南弋不记得自己具体是怎么回答的,大概就是哄孩子一般劝他,做P友只能一时,同门情谊才是一辈子的。威廉的假期有限,而南弋那个阶段几乎睁开眼就站在手术台上,根本不具备风花雪月的条件。后来,他们一直也没有断联系,南弋把教授惹火了之后,全靠威廉从中穿针引线。   “他喜欢照顾你。”老头不动声色地扔出威力巨大的手雷,不仅把南弋震懵了,一向大方的威廉也有点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温格尔教授白他一眼,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是谁威胁我说,这一趟我要是不带你来就辞职的?事到临头,又整遮遮掩掩那一套?”   威廉白皙的皮肤骤然泛红,快速地说了一连串的英语,翻译过来就是,他明明是请求不是威胁,教授不要欺负他中文不好就乱扣帽子。   “既然来都来了,还搞什么拖泥带水?你喜欢他,想追他,就算他真的坐轮椅了你也不嫌弃,但是在那之前最好打几P……”   “咳咳咳咳咳。”南弋刚刚喝一口的水直接进了气管,差点儿没呛得憋过气去。   威廉赶紧帮他拍了两下,无可奈何地抱怨,“Professor,您是帮我,还是害我?”   一辈子孤家寡人的温格尔,理解不了所谓的情情爱爱。老头一脸严肃,“我只是帮你说出心里的话,我带你来是工作的,其他事情你们快一点解决,不要占用额外的精力和时间。”他又转头朝向南弋,“你呢,现在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吗?如果没有的话,你身边也不剩什么亲人,术后谁来照顾你?”   南弋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教授,这不是一回事。”   老头儿摆手,“不要跟我摆那些大道理,我说的是现实问题。威廉以前还小,不定性,我也不是很赞成你们。但这几年,他在我眼皮底下成长,经过了几段不成功的恋爱,大概也成熟了,知道自己要什么。你认真考虑一下,听说在这里同性婚姻合法,他提前咨询过相关事宜,带着身份手续过来的。”   南弋:“……”   话已至此,威廉也不再扭捏,“南弋,你有交往的对象吗?”   “……没有。”   “那你考虑一下我。”   南弋实在骑虎难下,但他又不能拒绝得太直接,威廉帮助他很多,他不能当着老师的面打人家的脸。虽然,他们这位Professor很可能GET不到那个点。   “这件事,我们有空再说好吗?”南弋轻叹了口气。   不待威廉继续追问,他们的brunch准备好了。多了一个人在场,有些话题就不方便再说了,教授也不至于一点儿人情世故不懂。   飞机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三个多小时到达,以至于原本安排的行程取消了一项。而温格尔教授牵挂着实验室那边的情况,一下飞机就亲自押送设备过去,一下午待在医大,与工程师一起调试。医大这边的尖端实验室申请到了专项基金,刚刚完成了升级改造,仪器装备的领先程度虽然不能和教授自己的实验室媲美,但也差距不大,其中不少国产优质设备,引起了温格尔的极大兴趣。老头中英文夹杂,与医大这边的学术带头人相谈甚欢,到了傍晚仍旧大有意犹未尽的架势。   教授的脾气大家都清楚,学术交流他非常重视,对人情往来没什么兴趣。但今晚的欢迎宴会,由任院长那边主持,本市政府的高层领导参加,南弋领了任务,务必保证教授出席。于是他软磨硬泡,加上威廉帮忙协调,他们终于在宴会开始前十分钟,抵达了酒店。   南弋带温格尔教授与考察团的其他学者汇合,一同入场,任院长和医大的校长各自带领下属等候已久。简单地互相介绍和寒暄过后,市长携本市医药领域的企业家团队准时赶到,大家移步宴会厅就餐。任院长陪同市领导招待温格尔教授在内的几个领军学者,南弋则负责安排其他成员。这次宴请为了深入交流,没有安排在大型会场,而是定下了酒店中餐厅的几个包房。一切安置妥当之后,南弋来到威廉和教授的另一个助理所在的房间,这一桌上还有医大的老师、博士和卫健委跟过来的工作人员。   近些年,商务宴请中的酒桌文化大幅度收敛,但总有例外,若是这一桌上占主位的人好酒,那大概率其他人也逃不掉。好巧不巧,卫健委的副处长和医大的一个教授正好是老同学,多年未见,不喝两杯说不过去。带动着桌上的氛围热烈,其他人也不好意思不作陪。酒过三巡,喝开了,一桌上的人迅速热络起来。   威廉本来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年轻人,性情开朗真挚,很容易受环境影响。他金发碧眼,唇红齿白,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不少,再加上磕磕绊绊的中文,格外显得可爱,谁都喜欢逗上两句,很快成为桌上的焦点。被几句好客夸赞的话语吹捧过来,威廉对端起的酒杯照单全收,兴之所至还唱了一段苏格兰民歌小调,引得满堂喝彩。宴会未至半路,客人已然醉意盎然。   南弋最开始还提醒着,但他以接待工作为由退拒了敬酒,自然也不方便替威廉挡酒。后来实在没办法,眼瞅着小孩儿要被喝到桌子底下还兴致高昂,主动讨酒喝,劝也劝不走,温格尔教授的另一个助理又是一个年龄不小的女性,指望不上,南弋只能破戒,试图替他挡几杯。本来大家都是同行业的中的佼佼者,各自把持着身份,也不至于谁为难谁,直到南弋端起酒杯,对面与他年龄相仿,一直没太有存在感的男人站了起来。   “南……”他技巧性地停顿了一下,“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南医生?南主任?”这句似笑非笑的问话,不了解内情的人听不出什么槽点,但他身旁的医大教授偷偷在桌子下扯了扯他的袖子警告。   南弋客客气气地回答,“您可以叫我南弋。”   “这不好吧,我们在学校里讲究个礼数,一般习惯称呼职位或者职称,哪有直呼姓名的?尤其是对您,要是被校长知道了,我可没法儿交代。”男人话里有话,南弋听懂了。其实,这些背后嚼舌根的议论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说过。最初,任赫飞让他到医大空降至成熟的项目组,他就预料到了要有流言蜚语。他也清楚,国内医学专科院校学术压力普遍很大,一个萝卜一个坑,把他塞进去,多少会影响人家之前的排列秩序。   “许老师,不至于为个称呼小题大做,你还是和那位英国小帅哥喝一杯吧,你本科的时候不是还去人家学校交流过?”医大的教授打了个圆场。   “是我吗?”威廉一听到英国两个字自动亢奋,趴在桌子上逞强,“我喝了,你们随意。”   南弋无奈地把他手里的小酒盅取下来,威廉朝他醉眼朦胧地笑。   “我替他吧,”南弋举杯,“我这位师弟性子直,酒量浅,大家见笑了。”   “替酒也不是不行,”那位许老师一直没有坐下,“但凡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酒桌上有酒桌上的规矩,我想您可能回国不久,对很多规矩不是很了解。”他反复强调的词语,之前没听出潜台词的也反应过来了。   这含沙射影的,还能再明显点儿不?   南弋好脾气道:“请许老师指教。”   “指教不敢,不过替人挡酒,三杯抵一杯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   “许老师!”医大另一位教授忍不住出声提醒。   “明白了,”南弋爽快地点头,“就按这个规矩来。刚刚是我僭越了,先自罚三杯。”南弋就着威廉的酒杯,一口气三杯一两出头的茅台灌了下去。   “好!”酒桌上看热闹最爱这一口,有人禁不住叫好。   许老师不阴不阳地,“好酒量,那我是先敬客人,还是敬您?”   南弋又给自己满上,“随意,都一样。”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不可能制造矛盾,何况他本身也不是跟别人针锋相对的性子。而且,南弋相信,能够让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在酒桌上发难,估计他在不知情之下,该是给人家的添了很大的麻烦。事已至此,尽量平息下去就好。   南弋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刚要拿起来,威廉皱着眉抓住他的手腕,满杯酒洒出三分之一。   “学长,你不能喝。”威廉大着舌头咕哝出的话,只有南弋领会到了含义。   他自己把洒出来的酒复又满上,摸了摸威廉金色的卷发,低声安抚道,“没事。”   南弋没有多余的话,一气呵成又是三杯。他略微顿了顿,“刚才算是替威廉谢过许老师抬爱,我自己再……”   “哎呦,不巧,打扰各位老师的雅兴了。”包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本市医疗协会会长带着协会的几个领导和十几位行业内知名企业家敬酒,正好到了这一桌。人群熙熙攘攘的进来,有人一个不小心碰洒了南弋手中的酒杯。   南弋愕然一扫,隔着几个人的距离,门口一道修长的身影侧对着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起来,他大约有好多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 第66章 是谁自作多情   那天,邵禹就那样猝不及防直言他心里有人,林雨辰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车不方便停在酒店门口太久,就在邵禹示意他下车之际,他豁出去道:“没关系,我们可以试试。”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不能临阵退缩。   邵禹给了他第二个意外的回答,他说,“好。”   回到酒店房间,林雨辰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想不明白,邵禹对他执着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眼瞅着在他回国之际,对那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动了心。他在医院走廊上等了很久,自然见到挂在墙上的国际部副主任南弋的照片和介绍,所以,白翎为什么推崇这个人,他心里有数了。邵禹大概率受其影响,但这人居然拒绝了邵禹,可见眼光不咋地。   林雨辰这些年经过了年少时的好高骛远,被异国他乡的现实鞭打磋磨之后,不能更明白,邵禹这种私生活严谨清白,又在当打之年白手攒下不菲身家的优质股,可遇而不可求。这种条件,即便是脑满肠肥,上杆子着生扑的少男少女也不在少数,何况邵禹身姿挺拔,相貌俊朗不输流量明星。如今再想起自己当年嫌弃人家的刻板迟钝,实在是有够烧包加不自量力。可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没出去走这一遭,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甘心安分。但现在尘埃落定,他彻底想清楚,比起虚无不定的事业,邵禹就是他最理想的归宿。因而,面对邵琦的再次威逼利诱,他拒绝得很彻底。他看穿了,那人也不过虚张声势,若是真有证据在手里,还能容他推三阻四。   既然邵禹给了他试试的机会,他必然要抓住,到了这一步,高高在上吊胃口那一套是该放下了。可恰逢这样不好的时机,邵禹公司那边与风投的试探拉扯他有所耳闻,而白翎又刚刚入院,量他满腹心思技巧,也要装作善解人意懂事乖巧。嘘寒问暖的消息自然少不了,邵禹有时回的很简短,有时不回。见面的邀请被拒绝过两次,他还没有再试探。   邵禹这边倒也不是有意冷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同意试试,那么至少也该表现出诚意。奈何,他公司医院两边拉扯,焦头烂额。   下午,谢丹丹刚刚把星河资本那边开出的最新加码递过来,邵禹简直被气笑了。论趁火打劫的野心,这帮金融投机分子真是不逞多让。谢秘书放下文件,见邵禹没有其他吩咐便转身离开了。   比起之前那一段破釜沉舟的境遇,现在虽然瞧着前景未卜,但其实他们心里是有数的。但谢丹丹反而更怀念前一个阶段的邵禹,那个在连轴加班头眼昏花的状态下,还会小心翼翼地问她如何追人的BOSS,莫名地可爱。然而,随后从接机开始,事态的发展打破了谢秘书最后私藏的少女吃瓜的情怀。果然男人根本靠不住,前两天还一副铁树开花情深懵懂,转头就换了对象。那之后,她每收到一条关于老板私生活安排的指令,都在心底暗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现在,回归机器人状态的老板工作效率更高,月底奖金也没亏待她。可谢秘书没了同BOSS共情的那份热情,机器人是不需要共情的。   邵禹原计划今晚去林雨辰家里吃饭,他已经安排了谢丹丹帮他准备乔迁贺礼。但前两天拜托帮他联系首都医生的朋友突然回了讯息,世界范围内治疗白翎病症首屈一指的人物恰好到访,今晚将在本市酒店出席招待晚宴。邵禹不从事医疗行业,但他这位朋友是协会副会长,他给的消息绝不会错。   邵禹用邮箱接收了关于专家的最新介绍,自己又上网研究了一个下午。虽然朋友也提醒他,这次行业考察,对方团队明确规定,其间不接受病例看诊。但这样的机会他不可能错过,白翎目前出来的几项检测结果都不理想,他抑制不住地心慌。   傍晚,他跟随朋友混在协会率领的企业家队伍里,参与了宴请,也顺利见到了那位美国专家。但就像朋友提前知会他的那样,专家的助理明确回复,可以接受咨询和排期,建议邵禹带家人去美国的医院排期就诊,考察期间不会破例。   这位专家邵禹早有耳闻,白翎之前的第一次手术他就试图联系过对方,可专家的排期至少半年以上,病患根本等不了。今天下午,他也提前咨询过对方所说的医院,等待时间甚至比那时候还要长。如果这趟中国行他都插不上队的话,去了美国更是白搭。   朋友已经尽力而为,这些学术界知名的大人物,一举一动都在聚光灯下,不是简单靠人情或是金钱能够左右的。朋友让他稍安勿躁,再想办法。   邵禹半路走出包间,意欲下楼透透气。   他路过走廊的时候,正好透过敞开的门缝,看到南弋被人针对的一幕。他听了几句,短暂地离开,回来的时候,瞧见南弋的手放在一团金毛上边。   南弋的酒杯被一个高大的男人不小心碰掉在地上,男人十分不好意思地赔礼,“抱歉,抱歉,瞧我毛手毛脚的。”   南弋隔着好几个人,目光落在停在门边的人身上。   他回神道,“没关系,是我没看到。”   包房里一下涌进来许多人,顿显拥挤。会长给大家做着介绍,焦点转移,一时也没有人再注意南弋这边。就连一直咄咄逼人的许老师,也和熟人搭上了话。   冒失的男人拿了张纸巾,在南弋毫无痕迹的衣服上比量两下,“弄湿了吧,要不要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南弋下意识“嗯”了一声,刚要抬腿往门外走,威廉一把拽住他的西装下摆,“学长,我要喝酒。”   南弋低下头,耐心道:“不能再喝了,喝多了会头疼。”   “Headache?”威廉在自己脑袋上抓了一把,又牵着南弋的手往他头上放,“这里有东西在跳。”   南弋迟疑一瞬,“稍等一下,我一会儿回来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威廉一个劲地摇头,两只手扯着南弋不放,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身子一歪,倒在南弋肩上。   南弋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人架住,旁边的助理阿姨也过来帮忙。   阿姨示意南弋先送威廉回去,教授这边她会多留意。   南弋没办法,点了点头,他余光觑向门边,那人不知何时已然离开。   南弋不太敢使力,招呼了一个服务生过来。酒店楼上安排了房间以备临时状况,他和服务生一起将威廉送入其中一间。   服务生前脚刚走,威廉又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茫然打量四周,南弋从卫生间出来,递了个热毛巾给他。   “擦一擦。”南弋说。   威廉仰着脸不动,闭上了眼睛,暗示南弋帮忙。南弋没惯着他,直接把毛巾盖在了他脸上。   威廉咕哝了几声,乖乖地擦了脸,又擦了手。   服务生去而复返,拿来了南弋要的解酒药。南弋打开一瓶,让威廉喝下去。   “南弋,”威廉很少直呼其名,“我,有点热。”   南弋起身,调低了空调温度。他手还没从按钮上放下,蓦地感到背后贴上一副滚烫的身躯。威廉顾及着南弋的腰伤,只是虚虚地环着他,没有使力。   南弋转头,威廉的唇凑上来,他垂首避开。   “威廉,放开我,”南弋沉声,“你喝醉了。”   “没有,”威廉委屈,“为什么我不可以,很多人可以,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他的痴心妄想是南弋经年惯出来的,他可以帮他盯实验,帮他改论文,迁就他很多不合理的要求,为什么就是这件事不可以?   南弋深吸一口气,“你希望和我是那种一次性的关系?”   “不是,”威廉怔了,“我不是,我要什么,南弋,你清楚的。”   南弋把搭在他腰上的手扯开,转过头直视对方红通通的眼眸。他之前一直说不出太绝情的话,因为在他看来,威廉只不过是不定性的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他不能再给人误会的余地,他缓声道:“威廉,我有一个阶段生活得有些混乱,那不是健康的状态,都过去了。未来,我也许会有伴侣,但他无需负担我的人生。我不可能因为要找一个照顾自己的人,而仓促地不负责任地确定一段关系。我们之间,无论以前还是以后,只能是同门师兄师弟的关系。你现在不清醒,等你酒醒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说了,我没有醉。”威廉紧咬着下唇,他也是被追捧惯了的天之骄子,只在南弋这里屡次求而不得。主动到这个份上,还是被推开,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强人所难。   南弋默叹,“好,既然你没醉的话,我就先走了。”   “不要。”威廉倔强地挡住去路。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南医生在吗?”是刚刚离开的服务生,“楼下的客人有事情让我通知您。”   两人对视一眼,威廉让开半步,颓然坐回到床上。南弋开门,服务生说是有人告诉他,考察团的客车在地下停车场发生剐蹭,让他去看一下。南弋没有多想,给了服务生几百块钱小费,让他帮忙照看半醉不醒的客人。   南弋赶去停车场,事故非常轻微,司机已经处理完毕。他也不知道,是谁通知的楼上。   南弋回到宴会楼层,一番折腾下来,加上酒意上涌,他也有些灼热且疲惫。烟戒了,他只能去卫生间打算洗把脸清醒清醒。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那道熟悉的身影倏地闯进视线。邵禹正站在大理石台前,慢条斯理地洗手。   他瞥了镜子里的影像一息,低头,没有说话。   南弋呼吸滞了滞,刚才,在包间里,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有话要跟邵禹说的。可这一刻,他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气氛随着持续的沉默暗淡下来,邵禹很慢很慢地洗干净手,抽了张纸巾擦好。再抬头,他眼中没什么温度,冷声道:“我该称呼你南医生,还是南主任?”   作者有话说:   本周连更五章 第67章 往事如烟   邵禹站在酒店楼下花园的围栏旁,手指夹了一棵烟,是刚才一堆人互相敬烟敬酒时,不认识的人塞给他的。他拿到手里,没有点燃,也没有扔掉。   北方深秋的夜风凛冽刺骨,他只穿着单薄的西装外套,却也不觉得冷。心底一股燥热烦懑无处发泄,积怨成焰,火烧肺腑。   他讨厌那人跟没脾气的泥人似的,被人怼了也云淡风轻。可他更恨面对陌生人尚且游刃有余,碰到他连一个字也欠奉。明明普普通通一个糙老爷们,先有道貌岸然的前任、酒吧认识的熟男,这又来了个金发碧眼的师弟……怪不得瞧他不上,压根人家就没闲着。   于是,他用同样的语言讽刺,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另外的含义。所以,南弋如他所料,无言以对。可如愿见到那人窘迫尴尬,他又觉得自己像个讨不到糖就恶劣地耍赖的熊孩子,没劲,特没劲。   他心头的火气不是口头上占了上风就能够缓解,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往南弋的嘴唇和身上打量,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服务员敲门是否及时,那位借醉逞凶的外国佬到底碰了他哪里。   邵禹掐断了手里的烟卷,狠狠地碾了一下。   “糟蹋东西干嘛?”适才碰掉南弋酒杯的高大男人走了过来,语调散漫,“没想到啊,你小子也有为情烦恼的一天。费劲吧啦的,也不多聊几句。”他嘶了一声,“我没猜错吧,你看上的是那个医生?”   “少管闲事。”邵禹跟他多年关系,说话不用客气。   “啧啧,”男人嬉皮笑脸,“我说邵禹,你爱好够特殊的,喜欢男人就算了,还乐意被‘压’?”他用口型轻声说了那个字?   “滚!”邵禹极其不耐烦,“关你什么事,正经事没解决呢,少说些有的没的,我没心情。”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帮你去盯着那美国佬的助理,套套话,看看还有什么路子没有。你不愿意待就先走吧,别在这儿上演苦情戏了,人家也看不着。欸,怎么还打人呢?”男人作势躲开邵禹扬起的巴掌,后退两步,笑着道,“人我也帮你盯着,再出状况通知你。”   邵禹烦躁地摆了摆手赶人,却没说拒绝的话。   他把手里碾碎的烟草扔到垃圾桶里,去到酒店一楼的卫生间洗了洗手。他必须找点事情做,不然他不敢保证自己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疯狂举动来。   司机问他去哪,他顿了半晌,说出了一个地址。   林雨辰最初告诉过他搬家的时间,当时他直接把家政的名片推了过去,回复他秘书会安排。林雨辰拒绝了,他解释只是想请邵禹过来坐一坐,搬家的事他自己可以搞定。   之后,他又邀请过一次,直至今晚邵禹同意一起晚餐,然后失约。   半个小时之前,林雨辰问他,应酬结束了吗,有没有喝酒。   司机按照邵禹说的大致找到了地方,但具体的楼号和单元,他早就记不得了。邵禹下车,独自溜达了一会儿,原本以为以前来过那么多回,尤其是有一个期末给林雨辰补课的时候,几乎连续来了一个月,他多少会有点熟悉的感觉。可惜,他绕着周边走了一遭,也不知是当时就没有上心,还是环境变化得太快,他终归一无所获。   邵禹给林雨辰打了电话,描述了自己所在位置。五分钟之后,林雨辰从对面一个门洞冲出来,跑到邵禹面前。   “呵,呵……”林雨辰没穿外套,喘息着呵出白雾来。“你怎么过来了,晚饭吃了吗?”他兴奋地去扯邵禹的衣袖,后者前行两步,不着痕迹地避开,“我来看看,快走吧,挺冷的。”   林雨辰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快走到前边带路。   “小心一点,”他在楼道中侧身而过,提醒道:“这种老房子,邻居在过道放的东西太多,感应灯也不好用,你跟着我,别绊着了。”   “嗯,”邵禹点了点头,“怎么想到回来住,能习惯吗?”   林雨辰停在三楼的一户门前,用指纹开锁,“习惯啊,有什么不习惯的,我才出去多久,还不到这里生活年头的三分之一。”他在门口接过邵禹的外套,随手挂上,给人摆好拖鞋,“我就是因为在外边太想家了才会回来,公司提供了公寓,我不爱住。”他深深地望着邵禹,“还是这里有家的感觉,那些回忆别的地方找不到。”   邵禹往里走,在客厅里端详了一会儿。   “这个笔筒记得吗?”林雨辰指了指柜子里的一个摆件,“这是有一年你带我去超市买零食送的赠品。还有这个,是咱们在学校门口喝冷饮抽奖中的。”林雨辰没有在邵禹的表情中窥到期待的反应,一时有些窒住了。   “之前的买家会保留这些东西?”邵禹略过摆件,指了指沙发、柜子之类的家具。就算他对细节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但这些家具的年头一看就不短,整个房子的观感与当年似曾相识。就好像中间过渡的五六年,并没有人住过似的,刻意地维持着原样。   林雨辰心下一惊,口中解释道:“这里不是学区房嘛,买家买来给孩子上户口用的,一直空着。我也是要买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是不是挺幸运的?”   邵禹不置可否。   林雨辰小声落寞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年一定要出去?”   邵禹眉心一拧,“为什么要怪你?”   林雨辰眼帘半垂,语带哽声,“你知道的,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出国深造古典音乐,我父母对我寄予厚望。要不是为了给我攒学费,他们也不会出意外。”他调整着呼吸,缓缓道:“他们去世之后,我有多不容易才把小提琴坚持下来。所以我一定得出去,不然一辈子也放不下这个心结,就算是死了,都没法去他们面前交代。”林雨辰急欲剖白,“不过我出去了,也算学有所成。在学校,他们说我是来自东方的弗雷德曼。我进入最古老的乐团,我就算距离首席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我享受每一次演出的过程。”   听起来很美好,可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源没有财富的年轻人,要站稳脚跟已然费尽心力,何谈上升与发展。表面光鲜高雅,实则微薄的收入根本没办法维持体面的生活。   邵禹背对着他站着,林雨辰无法观察到他的反应,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白日里从鲜花和掌声中获取的成就感,不足以安慰午夜梦回里的孤单。国外再好,不是我生根的地方,那种漂泊无依的虚无感非常折磨人。我想家,想念这里的一切……邵禹,我想……”   “出去没什么问题,”他未吐出的最后一个字被邵禹堵在口中。   邵禹转过身,冷静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不辞而别。我又不会阻拦你,况且,”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当初我一个坐轮椅的人,拦也拦不住。”   林雨辰瞪圆了瞳仁,异常惊诧,“不辞而别?我什么时候不辞而别了?我给你打了电话,没人接。我走的那天发过信息,你没有看到吗?”   邵禹微微侧首打量着他,“是吗?”   林雨辰激动地掏出电话,“你看,我们的对话我一条都没有删除过,不管换了几个手机。当时怪我,走得匆忙。我承认我胆小,我不敢当面跟你告别,我怕一旦舍不得我就走不了了。”他把手机屏幕怼到邵禹眼前,“你看看时间,就是我走的那天,这个做不了假的。”   邵禹接过来,很仔细地审视。他确定,自己要么没有收到过,或者被删除了。   林雨辰十足冤屈,“我知道当时你还没有完全康复,我不该急着走,对不起。如果阿姨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我有成见,我给她道歉。”林雨辰未尽之言的意思是,他的电话和信息记录被白翎故意拦截了。邵禹前后斟酌,也的确是这种可能性最大。   “不用了,”邵禹语气温和下来,“她现在不方便见外人,我会找机会问清楚的。”邵禹相信,白翎不是不讲理的人,不可能单纯因为林雨辰求学离开而针对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外人”两个字刺痛了林雨辰的神经。他径直走到邵禹身边,仰头道,“我听你的,只要你了解,不生我的气,我就什么都能忍。”   邵禹退后半步,“我没生过气。”   林雨辰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今天这么晚了,你要不要……”   邵禹玉直的身体倏地一僵,他闪身脱离触碰,随后向门口踱步,“是很晚了,我先走。”   “邵禹!”林雨辰绷不住情绪,落空的指尖止不住地战栗,“是你答应过的……”所谓的试试,就是这么个试法?他不懂,不接受。   邵禹顿住脚步,“你有权利随时结束。”言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清晰的关门声如一巴掌扇在脸上,林雨辰像雕塑一般呆立片晌,然后,将目之所及处的所有物件砸到了地上。 第68章 同病相怜   最近几天,南弋睡得不是很踏实。这对常年于炮火中锻炼出来的稳定神经状态来说,堪称不寻常。他每天早上醒来,也说不清是做了梦还是始终浅眠,总之头脑不算清明。本来他是打算全程陪同考察团行程的,但从第二天开始,就被温格尔教授扣了下来。由于教授这边临时更改了实验配套,后续除了要落实他的检查和手术事宜之外,也还有不少交流项目需要重新对接。   所以,任院长拍板,兵分两路,他亲自带队推行原计划,包括几场学术汇报交流和几台示范性联合手术。而南弋专职沟通协调医大那边,配合教授的课题调研和实践。   实际上,温格尔带来的两个助理非常能干,医大这边从上到下又高度重视全力配合,真正需要南弋操心的事情不多。而教授显然刻意交代过,把他调过来,主要是为了术前筹备。老头儿的良苦用心,他不能再辜负。所以南弋乐得清闲,每天早睡早起,调整状态。该做的检查尽早做,养足精神,放宽心。   再次躺到冰冷的仪器床上,南弋觉得自己几乎要习惯了,就是那种类似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畏。   由于目前病变情况有些复杂,异物边缘增生结合骨囊肿引起破坏,穿刺数据需要空运急送到国外实验室做精准分析,结果还要几天才能出来。经过这大半年的折腾,南弋自忖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宠辱不惊。   所以,他不急。   现在除了面对威廉偶有尴尬之外,没什么其他分神的事,而这个问题需要时间来淡化。   综上所述,南弋找不到他夜难安寝的缘由。思来想去,有且只有一事辗转伏枕。   他给自己立的FLAG,若是再偶遇那人,怎么着来着?   那日婚宴过后,吴乐乐被他妈强制带回家教育,加上叫陈旭纠缠得闹心,他干脆休了几天年假。所以,当他发现再次住进他们病房的白老师,居然有个跟邵禹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动作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着实吓了一跳。   实话实说,他倒是有那么点儿印象,关于邵家的八卦传闻没少编排邵禹有个年轻漂亮的后妈,守寡了还甘愿带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拖油瓶。但一来吴家扒进权贵圈子不久,这些留言早就淡了。另外,他一个年轻男孩,即便听到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心。之前的相亲,隔着好几道介绍人,他妈也没见过白翎。是以,他不曾亲见,对不上号。   他赶紧拿出电话,把这一惊天发现通知了南弋。无论南弋否认过几回,吴乐乐潜意识里总觉得他跟邵禹没那么简单。   隔了一会儿,南弋回了个电话过来,语气上倒是听不出什么特别,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白翎的病况。   当天下午,南弋时隔一周再次出现在病房里。   “南主任,”护士长跟他打招呼,“你不是接待考察团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今天日程不紧,回来处理点资料。”南弋耐心回答,但脚步不停,急速地走了过去,护士长关切的问询来不及开口。   南弋到他自己的办公室,输入权限调出白翎的详细病例。他翻看了一会儿,眉头不由自主地紧了又紧。   南弋起身,穿过长长的走廊,敲响了病房的房门,好半天无有应答。   夏夏在隔壁听到声音,探出头来。“南主任?”她疑惑地叫人。“您找白老师吗,她出去了。”国际部病房这边管理更加人性化,白翎目前的情况,可以短暂外出。   和夏夏一起整理房间的吴乐乐闻声跟了出来,“南哥,你怎么回来了?”就他们三个人的场合,他一着急,没注意称呼。   南弋朝他点了点头,问夏夏,“病人什么时候出去的?”   夏夏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点左右,晚上的药没有带走,也没签外出过夜申请,她说她大约六点钟会回来。”   “好,那你们先忙。”南弋转身又回了自己办公室。不出十分钟,忙完手头工作的吴乐乐过来找他。   “南哥,你怎么了?”吴乐乐关上房门,大惊小怪地凑过来,“最近没睡好?你看你眼底跟被人揍了似的,脸色也不好看。”   南弋无奈地睨他,“能好好打个比方吗?”   吴乐乐大咧咧,“你自己照照镜子,这帮外国佬不让人休息的吗?”   “不是,”南弋实话实说,“我自己做了个小检查,有创口。”他刚做完穿刺四天,但按理说卧床的时间够了。今天出门,跟教授打了招呼。   “啊?你病了,怎么不说一声?”吴乐乐惊诧。   南弋嗔他,“一惊一乍的,老毛病,腰不好。”他生活中有些刻意避免给腰部造成压力的行为,吴乐乐在他那住过几天。大概是身为医护人员的敏感作用,他问过,南弋没说得太明确,但也没否认。   “那你还不老实呆着?”吴乐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因为我白天给你打的电话吧?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还说跟人家没关系?”   南弋平心静气,“我就不可以是单纯地关心病人?”   吴乐乐不给面子,“你是吗?”   南弋失笑,“……不全是。”   吴乐乐意味深长地与他对视一会儿,再次败下阵来。南弋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要是全盘否认的话,吴乐乐自然得继续跟他掰扯。他大方地认了,倒叫人不好再言语为难。   乐乐老神在在地重叹一声,老实交代他下午整理的情报,“这次的原发病灶位置是肺,有骨转移迹象,从目前几项检测结果来看,基本上可以判定低分化恶性肿瘤,发展速度快。楼下肿瘤科戴主任组织医大那边的教授过来会诊了几次,也和首都医院的专家视频连线研讨过,大家意见还是挺一致的。暂时不具备手术条件,下周开始先口服靶向药。”   南弋没开口接话,这些他从病志能够推断出,他等着对方往下说。   吴乐乐倒也不卖关子,“菲利普教授在哈佛医学院实验室的项目,上半年有重大突破,升级靶向药还处在保密阶段。但业内有说法,据说药效提升幅度非常可观。”   南弋明白了,为什么会在欢迎宴上偶遇邵禹。   他思索片刻,问道:“协会的汪副会长你认识吗?”   那人是业内的二代,传承深厚年轻有为,家里从事医药行业的历史传说中能追溯到封建社会末端。   “我家跟他家好像有生意来往,年节见过两回,能搭上话。”   “好,我前两天在宴会上见过他,但互相没有留联系方式。”那日过后,南弋找到服务员问了当天的一些情况,大体有所猜测,这位带着一群人以莽撞的形式阻止他被灌酒的副会长或许是受人所托。有些事不宜过度揣测,他更愿意当做是某个别扭的先生不欲为人知的善意。他心底被激起的微末波澜无从回应,不需回应。   他现在也不是为了回应。   “我想找他了解一些事情,你照实说,他应该会明白。”南弋说。   吴乐乐平日嘻嘻哈哈,但在正经事情上从不含糊,“好,我一会儿就打电话给我爸。”他又仔细端详了南弋一会儿,“南哥,你脸色真的不太好,赶紧回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跑腿还是帮忙的,你得随时喊我,要是跟我客气,我可真翻脸了。”   南弋没什么心情,但还是逗了他一句,他不习惯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别人。   “怎么翻,翻一个我先看看。”南弋笑问。   吴乐乐严肃谴责,“我认真的,你甭打哈哈。”   南弋舒一口长气,“知道啦。”   “没什么事,那我先出去,等联系上了人,我告诉你。”吴乐乐抬脚往外走。   “等等,”南弋追问,“你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状况?”   吴乐乐瞬间明白南弋关心的是陈旭缠着他的事,他耸了耸肩,“习惯了,就那样吧。工作都快保不住了,还一天天给自己找事,纯属有病。”他语气貌似轻松,神色不自觉地凝重。   “工作保不住?不至于吧。”陈旭业务能力很强,在年轻一代医生中是佼佼者,“跟之前的医疗纠纷相关吗,那件事他没有责任。”南弋客观评价。   “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吴乐乐在南弋面前还是卸下了那股伪装,恨恨道:“他那个性子,不想说的事刀架脖子上也没用。我去医务科打听过,也问不出什么来。可能是很多事情赶一块了,他也是活该。”   “你也别跟着上火,我是当事人之一,我去问比较恰当。”   “我没上火,我凭什么替他上火,”吴乐乐像只色厉内荏的小公鸡,“这是你问我,我才说,平时我压根想不起来。”   “嗯嗯。”南弋看破不说破地挥了挥手。   他瞅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还早,先去食堂吃了口饭。他回来后不久,还没再次去白翎的病房拜访,后者先一步敲响了他的房门。   “白老师。”南弋赶紧将人让进来坐下,泡了杯热茶递过去。在一个行业浸染太久,心态难免陷入某种惯性。比如,他惯常以一种悲悯的带有责任感的医生角度来对待病人。但最近一年,南弋在调整,他更多的时候,能够带入同病相怜的对等共情。   “南医生,”白翎没有太过寒暄,她说:“我是邵禹的养母,上一次没有表明身份,非常抱歉。” 第69章 事不过三   白翎的开场话题令南弋产生了片刻的错位感,他突然不知道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上。他原以为,这场聊天可能会在后半部分扩展到他们之间除去医患关系之外,相关联的那个人身上。但他未曾料到,白翎会直接跳过在医院里最应该被探讨的话题。   “您言重了。”南弋谨慎地答复。   “南医生,”白翎选择了比较亲切的称呼方式,“突然说这些,我是不是有些唐突了?恳请您理解一个做母亲的迫切心情,虽然我没有生育他,但……”她放下手中的热茶,很认真地说道,“我很在乎我的儿子。”   南弋略微困惑,他非常体谅白翎爱子心切的心境,但从优先级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比她的治疗更紧迫。   “南弋,”白翎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这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希望邵禹觅得良人,幸福顺遂。但我明白,感情的事是不能够有一丝一毫勉强的,不应该受到任何因素干扰。所以,你千万不要有负担,更不要在乎我生病的事情。今天正好凑巧碰到你,不然我也打算给你打电话约个时间见面。我希望在疗程开始之前来谈这件事,不然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说话,不合适。”   南弋宽慰道:“不会的,目前靶向药的针对效果不错。刚才我在食堂遇到肿瘤病房的戴主任聊了一会儿,他对您接下来的治疗持乐观态度。”   白翎点了点头,表情上没有明显的变化,就好像比起对邵禹的挂念,她自己的病情并不足道。抑或者是,病人对医生的惯性话术产生了质疑性免疫。   南弋在心底叹了口气,诚恳道:“您有想要沟通的事情,可以随时找我,不必太多顾虑。”   白翎苦笑了一下,“谢谢。我今天只是以一个关心儿子生活的普通母亲的身份来找你,如果你们之间确实互有好感的话,我想说一些事情给你听。我说完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如何选择,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不会再参与或干扰。要是完全只是邵禹单方面自作多情,也请你直接告诉我,我会规范好自己的行为,绝不再逾矩叨扰。”   白翎的语速不快不慢,她在表达清楚后,直直地望向南弋,使他的迟疑无所遁形。   论揣度人心,白翎比他不仅有性别上的天然敏感优势,亦没有白白多吃几年食盐。   南弋在沉默片刻之后,败下阵来。   他坦诚道:“您请说,我洗耳恭听。”这一句,没有迂回敷衍,相当于正面承认了白翎所给出的第一种可能性。   白翎凝重的目光闪了闪,泄出一丝如释重负。   “我下午出去,是和我的家人,吃了一顿饭。”白翎重新端起南弋给她续了热水的茶杯,抿了一口,“我说的家人是白家,我的母亲和哥哥,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她解释道。   南弋缓缓颔首,示意他在聆听,不做打扰。   白翎的视线从南弋面上移开,虚虚地落在玻璃窗上,好似望向窗外的风景,仔细端详却又没有明显的焦点。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彷如经年郁气,施施然道,“在你们面前,我也不太够资格倚老卖老。不过,我自己走过这些年,还是会忍不住感慨一些往事。虽然,再给我一次机会,应该也不会改变选择,但至少会做得更委婉温和一点,不至于伤害自己的亲人。”   白翎垂首停顿几息,再抬头,语调轻而徐,仿佛不忍触碰那段记忆。   她说,“邵禹爸爸走的那时候,我也刚刚二十多岁,结婚没有两年。因为遗产官司的原因,家里所有的动产不动产都被冻结了。我们临时租了一处民居,陈妈的老公适逢重病,她回去照顾的那一年多里,家里只有我和邵禹两个人。准确地说,大部分时间是邵禹自己生活。我接了很多全国各地包括国外的演出,一方面是为了维持生活所需要的收入,大概也有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逃避心理作祟。现在回想起来,挺对不起孩子的。不过,邵禹真的很省心,那个年龄段别的孩子都青春期叛逆什么的,他在学习上生活上却一点儿没让我操过心。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就是他关心照顾我多一些,我除了交学费之外,没尽过多少身为人母的义务。就连挣钱这一项,邵禹也很快就超过了我。他打工挣的钱,不比我的演出费少多少,我都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做到的。”   白翎回敛视线,用手指拢了拢额边飘散的碎发,感慨道:“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当妈的总是看自己儿子哪哪都顺眼,夸不够。南医生这么优秀,你的母亲大约会与我有同感。”   南弋温和地笑了笑,“我本科之前是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身边长大的,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不太多。不过我的母亲的确与白老师有相似的地方,你们都是内外兼修的优秀女性。”   “啊……”白翎惊喜地气叹,“得到这样的评价,我很荣幸。”   南弋莞尔,“您太自谦了。”他的应答简约诚挚,令人心生熨帖。但同时,白翎也隐约领悟到南弋并不打算发散这个话题的意图。不知是单纯地不欲将对话的内容引向更复杂的方向,还是不方便提及。   “耽误您不少时间了,我长话短说。”白翎再开口,语速快了一些。“我们刚刚搬去出租屋那一阵子,我家里人频繁地找我,他们原本就对我自己选择的这桩婚姻诸多不满。当时,我不接受他们的意见,态度很强硬,一度闹到要登报脱离亲属关系的程度。现在想想,真是有够不成熟。我父亲至今还在生我的气,所以如今我和母亲、哥哥见面,也会选择在外边。当年闹得最僵的一段时间,我先是不接电话,后来干脆换了号码。我早出晚归,演出地点不定,他们在乐团找不到我,就来出租屋附近等。我家也算是文艺世家,我哥哥做事讲究体面,不会打扰孩子。只能三更半夜在楼道里等我,还真被他等到了。”白翎重重地愧叹,“我能理解,家里人也是为我的后半辈子考虑。他们希望我解除和邵禹的监护人关系,回到家里生活,找机会再婚。至于孩子,白家可以安排人照顾,即便在遗产官司中一败涂地,也补偿他稳定的物质生活,还会负担他继续读国际学校或者出国留学的费用。”白翎挺无可奈何地摊开手,“其实,我哥哥给出的建议并不苛刻,某种程度上比我这个无能的继母要可靠得多。但是,”白翎眼圈泛红,“我特别庆幸自己当初义无反顾地拒绝。有一点我是确认的,邵禹那头小倔驴,如果我真的走了,别说白家的钱,就是我自己的,他也不会再动一分一毫。”   南弋与其对视一息,他完全认同白翎的说法。   白翎停顿了须臾,不是不知该如何接续,是有些事对她来说,经年之后再次提及,依旧后怕心疼到五脏六腑揪在一起。   她声带轻微颤抖着道:“我不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彼时又被生活压力磋磨得有些焦头烂额。是以,许多细节我就算注意到了,有些困惑,但却没有深究缘由。比如,邵禹比以往更勤快,哪怕是期末考试睡不上几个小时,只要我回家,也总会先做好饭,里里外外整理干净,连最简单基础的家务也不让我动手。还有,他原本是个话不多的孩子,但也是从那一天之后,我每次出门之前,他都会非常郑重地送到门口,说一句再见。”   白翎哽咽起来,“我也是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那天,我们的对话他听到了。他,他……”南弋明白了,他试图走近安慰,白翎却摆了摆手拒绝,她要把话说完,“他把我的每一次离开都当做不会再回来而告别,但他从来不曾开口挽留,连问也没有问过。那一年,他还不到十六岁……”   白翎的确如她所言,只是说了一点她在意的往事,并没有干涉或是打探其他。   南弋将他送到病房门口,顿了两步。白翎告诉他,邵禹今晚加班,不会过来了。   “我知道了,您好好休息。”他转身离开。   这样也好,当下若是径直遇到的话,南弋不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如果说,几天之前晚宴中的种种,还只是在他表面平静的心湖激起片刻涟漪,不至于压不下。那么,今天白翎透露的过往,却仿似一枚深水炸弹,直接从底层轰塌了他的心防。   他从最初便意识到,邵禹是个对待身边的人与事表面冷淡无谓,实际较真执着的性格,他不该招惹。可潜意识作祟,他放任到几乎失控的那一步,才无情地按下暂停键。   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让那样一个少年时期隐忍至此的男人,给了他三次反悔的机会。   可惜,他全部辜负了。   窗外不知何时起飘落一片又一片雪花,今冬第一场初雪悄然而至。 第70章 姗姗来迟   邵禹最近几天都住在办公室的休息间里,来回往返公寓的时间他都嫌浪费。   星河资本提出的转让价格堪称狮子大开口,一时传得沸沸扬扬,QC那边干脆不再回应,技术性拖延。这样下去,最急的是寰宇科技本身。资金流的捉襟见肘无法缓解,手头刚刚恢复的几个项目再次陷入停滞,股票市场因为利好信息而飘红的趋势只维持了不到一周。   如此这般起起伏伏的形势,将原本一门心思趴在邵禹身上吸血的小股东们的心思激得七上八下,格外活跃。之前以为穷途末路,只有踢掉邵禹讨好投资方一条道。QC创投的横空出世,彷如一阵强心剂,刺激着投机者的脆弱神经。可惜,做惯了寄生虫的人往往缺乏魄力与决断,又得陇望蜀好高骛远,很快便错过了套现离场的机会。   现在,形势再次焦灼下来,前景未卜,一个个肠子都悔青了。   具体业务荒废十之六七,工作日的夜晚,楼里只剩下邵禹办公室这一层灯火明亮。   谢丹丹捧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   等他低头签字的空档,谢秘书一丝不苟地汇报着其他事项。   “邵琦那边坐不住了,之前偷偷接触的几个买家,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听说他在家里砸碎了两个古董花瓶。”   邵禹头也没抬,“按照原先的计划,在市场上放出我手里百分之二点五的股份,价格要低过他的报价几个点,但也不要太夸张。”   谢丹丹挑眉一笑,“知道,意向买家我都保持着联系。”她不屑地轻笑,“到时候,估计他得气得跳脚,柜子里剩下几个赝品也保不住了。”   “可是,”谢秘书还有担心的地方,“要是QC那边接受报价的消息透露出来,他没有动作呢?握稳手里现在的股份跟着坐顺风车,他也能赚不少。据调查公司可靠消息,他被追的赌债就快要把剩下两个半死不活的公司掏空了,这边的股份是他最后翻身的资本。”   “不会,”邵禹笃定,“他不仅贪得无厌,而且蠢得一根筋。这么扑腾多年下来,唯一取代我的机会,他绝不会错过。到时候,”邵禹抬头,“会有人推他一把。”   谢丹丹了然地点了点头,有些事邵禹虽然没有说得太透彻,但通过要她去查的蛛丝马迹,足够推断。之前打定主意公事公办的谢秘书再次泛滥了一小点同情心,他的铁树老板原来不算大猪蹄子,只是个被人屡屡算计不得不以牙还牙的倒霉蛋。   “六七年前的事,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不好查。”谢丹丹晃了晃手里剩下的几张纸,“其他的两件事,如你所料,都在这里。”   她递给邵禹,“这份是中介那边的阴阳合同和口供,根本不费什么工夫,给了点儿小钱,他们就全都和盘托出了。”谢丹丹挺无语的,“这个林雨辰实在是有够幼稚,在中介留一份假合同,交易市场没有备案,有什么用?这不就跟掩耳盗铃一样吗,这样别人就能相信,他出国留学的钱是卖房子换的?”   邵禹快速地在纸上浏览一遍,“我当时信了。”   “那是你没起疑心,没去查,他利用了你的信任。对了,”谢丹丹补充,“中介说,当年事隔不久,其实就有人去问过,但是他们刚收了林雨辰的好处,对方又是正经打听,他们没好处是不会惹麻烦的,就没多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早忘了对方的特征。”   “没关系,我心里有数。”邵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当初追查这件事的人应该是白翎。至于白翎还确认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他也猜到了大概。毕竟他当时的状态非常差,不忍心用残忍的真相刺激他情有可原。白翎手里可能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所以直到现在也只是摆明态度。不过,她低估了邵禹对她的信任程度,这一点,还挺让人心里不舒服的。   谢丹丹把手里最后薄薄的一张通话记录放在桌面上,“邵琦主动给他打过两次电话,有一次确实是你提供的日期,白女士入院那天。但是通话时间都不是很长,两分钟之内。然后,他第一次用新办的号码打给邵琦,是在你去过他那个房子之后的一天。”   邵禹默了几秒,“好的,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今天上午林先生来过,应该是因为邵琦在工作上给他下绊子的事,找你告状。”谢丹丹问他,“以后也拦着吗?”   邵禹摇了摇头,“他会给自己选一条自以为聪明的路。”   南弋跟温格尔教授磨破了嘴皮子,给自己多争取了一天假期。他一大早刚到上班的时间,就堵在医务科门口,手里提着刚刚顺路买的一堆奶茶。在医院这种偏严谨的工作环境下,每个部门有自己的为难之处,就算是私下关系再近,也不好给人家添麻烦。医务科涉及医疗纠纷的案子大多敏感,所以吴乐乐没问出个所以然很正常。而南弋算是当事人之一,跟踪了解进展不违规。   其实,那桩纠纷前几天已经下了仲裁,患者胡搅蛮缠的要求全部驳回,还挺大快人心的。现在情况是,陈旭进行了反诉,要追究对方故意伤害的责任,所以,相当于结不了案。医务科话里话外的意思,虽然算不上指责,可也有一点抱怨的意思。如果医生受到了严重侵害,理应一追到底。但就这件事的具体情况来说,院里多少有些认为陈旭在小题大做。适逢他的转正投票没有通过,有人举报他生活作风问题被监察室约谈了两回,种种因素叠加,科室领导觉得他是故意找事,存在对抗心理。   从医务科走出来,南弋颇为头疼。这件事发展到这一步,愈发复杂。他站在自己的角度,有理解陈旭的成分在里边。但他既不是决策者,也不是执行者,更没有资格规劝当事人。南弋回到国际部的病房,向吴乐乐大体透露了概况,又嘱咐他与陈旭好好谈谈,行事不要冲动。   南弋盯着吴乐乐临走关上的房门好半天,陡生巨大的无力感。但他只允许自己消沉一小会儿,勇气这种东西是可以传染的,他至少要解决眼前能够使上劲儿的事务。   南弋按照吴乐乐给他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表明身份,请汪霖副会长方便的时候跟他通个电话。   不到五分钟,那边直接打了过来。   南弋接起来,“汪副会长您好。”   “南医生您好,叫我汪霖就行。”对方十分爽快。   与聪明人沟通事半功倍,两人心照不宣,直奔主题。汪霖把他掌握的信息和在菲利普博士那边碰到的钉子一股脑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这些正是南弋关心的问题。全程对话中,他没有一个字提及邵禹,但他们各自明白,对方会尽全力。   最后,汪霖才主动表态,“你放心,今天的通话,我会保密。”   南弋有点儿哭笑不得,“汪霖,我比你大几岁,就不客气地这样称呼了。我和邵禹不管以后怎么样,起码也算是朋友。我没打算瞒着他,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戏剧情节。我这边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因为这件事涉及因素比较复杂。我会尽力去沟通,也麻烦你这边保持关注,咱们有消息随时联系。至于邵禹,我有进展会尽快通知他,你也不用刻意瞒着,该怎么着怎么着,谢谢了。”   汪霖顿了几息,“好的。我多嘴一句,南哥,你办事讲话对我脾气,有机会咱们见面聚聚,我这里好多邵禹的糗事,保准让你满意。”   “哈哈哈,”南弋笑得爽朗,“好。”   他挂了电话之后,思索良久,拨出了威廉的号码。这件事,他绕不过温格尔教授,只有教授出面,菲利普那边才有可能给指一条尽可能便捷的道路。南弋在自己导师面前已经是没脸没皮的状态,让他生磨硬赖,也豁得出去。但这些年,威廉没少在他和教授之间穿针引线,他不能过河拆桥。况且,这孩子自从那天醉酒之后,就有点儿躲着他。这种尴尬的局面需要有人破冰,南弋责无旁贷。   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能听出威廉那头略微不自然的语调。小孩大抵还是脸皮儿薄,南弋也不废话,就跟以前一样,直接把要问的事情扔出去,丝毫没有生疏见外。   威廉认真地听完,给出意见,“学长,这件事很难。”   南弋,“我知道,在国内插队的可能性非常小,不仅是菲利普教授,据我所知,邀请咱们家老温会诊的一长串名单里,不乏国字头的人物。一旦开了个例外的口子,就相当于得罪了余下的大多数。我没报这么不切实际的希望,教授如果能够考虑患者病情的急迫性,在美国医院那边稍作通融,就很不容易了。”   威廉认可,“是的,我和菲利普教授的助理还算熟悉,就由我先跟他沟通一下情况,你再拜托老师出面,比较合适。”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南弋没有跟他说谢。   “学长,病人是你心里那个人的家属吗?”他面前打开的电脑上,是南弋发过去的病例。   “……是。”   “你们在一起了?”   “还没有。”   “为什么还没有呢?”威廉问得理所当然。他能够接受南弋心有所属而拒绝他,但他不明白,中国人的恋爱都是含蓄而扭捏的吗?南弋以前并不是这样。   南弋:“……”对啊,为什么还没有呢?是他把水到渠成的事情搞砸了。又没有被判死刑,提前唱什么苦情戏?   “学长,你变得胆小了。”威廉一针见血。   南弋失笑,“你说的对,我去改正。”   脱口的这一句话音落下,他自己先怔了一刹。坠在心头的阴霾骤然轻省,云开雾散,雨霁空晴。 第71章 东隅已逝   “南主任,您要出去?”夏夏在走廊上见到南弋,侧过身让出本来就足够宽阔的走廊,规规矩矩地打着招呼。   “嗯,回家一趟。”南弋回答。   “您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夏夏望着南弋下意识勾起的唇角,忍不住问道。   “呃……”南弋迟疑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算是吧。”   “那……”夏夏小声,“恭喜您。”   南弋步调轻快地走过,冲她摆了摆手,“谢谢。”   傍晚,他去白翎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补上了昨晚来不及探讨的话题。病人的情绪忌讳波动,所以在未得到确定答案之前,南弋没有提他将要联系菲利普教授这件事。聊天中途,白翎在病房里接了一个电话,南弋能够清晰地听到对面邵禹的声音,他说他今晚忙完了会过来看看。   以往,白翎大概率会阻止,今天她欣然同意。   南弋回到家,先到小阳台溜达了一圈。虽然北方的冬天已经结不出什么果子来,但一场初雪过后,他意外地在土里发现了两棵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绿芽。南弋饶有兴致地用厚塑料做了个简易的小棚子扣到花盆上,弄不好明年开春真能长出仨瓜俩枣来。比起他母亲当初期待在沙漠种出玫瑰,南弋觉得自己这点儿盼头更靠谱一些。   随后,他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冒出青茬的胡子刮干净,略微打理了一下头发。虽然一会儿到了医院还是要罩上白大褂,但南医生难得讲究,把自己熨烫得最笔挺的衬衫从柜子里取了出来,套在身上。   对着镜子左转右转,南弋有些泄气地在自己的胸肌上戳了戳,“才几天没练你,真是不争气。”自言自语过后,又无奈地笑了,“南弋,瞧你这点儿出息,当自己孔雀开屏啊?”   他换下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衬衫,又随手套了件卫衣。哥行走江湖靠的从来不是花枝招展,况且这一点拿到邵禹面前纯属本末倒置。   南弋走到客厅,打开储物柜的抽屉,把放在角落里的物件取了出来,揣到兜里。   南弋刚把外套从衣架上取下来,门外响起门铃的声音,他对着猫眼看了一下,禁不住发出一声果然如此伴着无可奈何的慨叹。   他又迟了。   他预计到邵禹很可能会找他,为了白翎的事,邵禹不会顾忌所谓的面子或是其他因素。之前,他把希望寄托在汪霖那边。无果之后,南弋无疑是另外一个选择。   南弋打开门,邵禹安静地站在门口   两个人上次见面还是在酒店的洗手间,邵禹讽刺了他一句,称得上不欢而散。   “进来吧。”南弋往旁边让了让。   邵禹顿了两息,“不了吧,我有事请你帮忙,说两句话就走。”   “进来。”南弋扯了他一把,“你说两句就走?我还得说几句呢。”   邵禹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踉跄,一只手在南弋胳膊上撑了一下才站住。他眉心直跳,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被南弋不按套路的打法瞬间整得七零八落。   对于要不要来找南弋这件事,他没什么踟蹰。别说能搭得上话的是南弋,就算是邵琦,为了白翎,他也该求就求,在所不惜。   但要说没有心理负担,不现实。毕竟他这种背了三十年蜗牛壳的人,几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探出脑袋示好,被彻底拒绝的感受,堪称刻骨铭心。   他知道南弋不会像他那样幼稚,用尖锐的刺掩藏受过的伤。两个人之间不依不饶的一定是锱铢必较的那一个,人家压根没在乎过。但对方愿不愿意,能不能帮这个忙,他属实没有把握。   他现在看南弋,有一种陌生的虚无感。白纸黑字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经历与成就,他始终无法套到南弋身上。倒不是依旧看低人家,其实在相处中的很多细节,南弋早就展示出出类拔萃的素养,是他眼瞎而已。但与此同时,南弋的性格和处事过于随和温吞,与所谓精英履历,显得格格不入。   邵禹顺藤摸瓜,在网络上找到一些南弋在“无国界医生”医疗援助现场工作的图片。有些是在简陋的手术室,有的干脆就是露天……照片中的南医生大多数时候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眸中有他熟悉的温暖慈悲,也有他不曾见到过的锐利锋芒。   “愣着干嘛?坐啊。”南弋侧首打量他,“不至于这么生疏吧?”他把手中外套挂了回去,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过来。   “没有茶叶了,凑合一下吧。”南弋把水杯放到邵禹面前,自己坐到对面单人位的沙发上。   “谢谢。”邵禹下意识碰了下水杯,但没有端起来。   “是为了白老师的事来找我?”南弋主动问道。别说是邵禹,就算换任何一个人,他也不希望对方在他面前为难尴尬。   “是的。”邵禹倒也没再扭捏,顺势把白翎的病情和他在菲利普教授那边得到的回复言简意赅地说了。   看样子,汪霖并未跟他说什么。也可以理解,男人和女人的思维不同,越是关系好的兄弟,反而尽量避免掺和彼此的感情生活。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尽力联系。”南弋实话实说,“在国内请菲利普会诊的机会不大,因为这次考察之前,团内专家有过共同认可的协议,他没法破例。而且,阿姨的病情比较复杂,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问题的。所以,请他尽可能提供便利,短期内在美国住院就诊,是比较切实可行的方案。”南弋下午已经接到威廉的回复,菲利普教授之前的一个转化成果正好借助了温格尔的论文数据,欠了一个人情。而且,据他助理透露,回国之后的一个月之内,菲利普教授给自己预留了两周假期。在剑桥医学院排队预约的病人,是没有办法拖延的。但教授私人假期时间,可运作的空间很大。因而,他心里有些底,但在百分百确认之前,也不好把话说死。   “我尽快按这个方案努力落实,一旦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可以吗?”   邵禹眼眸微微睁大,有一两秒钟的无措。在他预想的各种情况中,的确南弋答应帮忙的比重最大,用吴乐乐的话说,就没听南弋拒绝过谁。但他太干脆直接了,几乎没有多一个标点符号的拿捏,不曾推辞一二,亦无为难卖好,邵禹无从接续。   这样的办事风格虽然很南弋,但邵禹不习惯。他常年生存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连公平交易都是奢望的环境中,他也早已染上一码归一码,不拖不欠的习性。例如最初,他把一切交易写在合同条款中,量化了彼此的得失义务。   斤斤计较的是他,打脸的也是他,最终一地鸡毛。他知道那一套在南弋这里行不通,但南弋   南弋此般雪中送炭,无有所求,很难不令他杞人忧天。毕竟,邵禹没法真的把南弋当做只是普通认识的朋友。他很难不把对方的慷慨大度与他之前告白失败相关联,如若真算是一种补偿方式的话,邵禹不接受也得接受。   南弋从邵禹貌似平静的神情中察觉到三分苦涩七分憋屈,他大抵能猜到缘由。   “邵禹?”他在等对方的答案。   邵禹收敛情绪,“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作为病人家属,照顾好白老师的身体和情绪是你最重要的责任。另外,在出国治疗的方案确认之前,还是要按照院里医生的建议做准备。当然,靶向药物的疗程可以稍微延缓几天,等到菲利普博士最终给了回复再做安排。这方便如果有异议的话,我可以去和戴主任说明情况。”南弋交代的很详细,但也很官方。   他知道邵禹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这种恶劣地好似互相试探的兴致,上一次出现大约要追溯到他二十岁之前。   邵禹正了正本就挺直的脊背,“我的意思是,菲利普教授那边,我总不能干坐着等着天上掉馅饼。有需要付出的成本代价,无论是什么,麻烦你跟我直说。”   南弋在心底叹了口气,“邵禹,我的老师和教授那边有一些人情往来,他很大可能会考虑通融。至于我与我的导师之间,是不需要成本代价的。”   “我明白了。”邵禹深重地一呼一吸,一字一顿,“那,你,呢?”   “难道你还要签合同付款?”南弋眉心不明显地蹙了蹙,反问道。   “我总不能坐享其成吧?不合适。”以他们如今的关系来说,邵禹固执地认为不合适。   “那你就当给我给机会说几句话吧。”南弋语气很轻,但目光却非常郑重地落在邵禹脸上。一刹那地对视之间,重愈千斤。   邵禹霍然起身,“不早了,我先回去,今晚陈妈不在,我回病房看看。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话,改日再聊,可以吗?”他的神情和语速并没有失常,但南弋从邵禹几乎僵硬的肢体语言中读出了警惕与排斥的意味。   也好,邵禹曾经给过他三次机会,他凭什么要求一帆风顺?   他想说,但对方不想听,他没有权利也不忍心逼迫。大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南弋有这个心理准备。   “好,不急。”他随之起身,“我送你。”   邵禹绷直的肩臂角度不自觉地落下几分,他点了点头,朝门外走。   南弋将人送至楼道,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楼梯角。   他大体能理解邵禹的抗拒,自己在这个时候试图旧事重提,属实欠考虑了,不合适。不要说邵禹现下有没有心情来思考这些,就单拿如今的状况来讲,就算他没有协恩图报的意思,也免不了让人多想。   南弋把手放到兜里,用手指摸索着绳结的纹路,自嘲地叹了一息。他这是怎么了,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分寸感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回到房间,下意识来到窗边。邵禹刚刚走到小区入口,对面有人迎上来几步,看样是在等他。南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基本可以断定,是那个三番五次出现在他身边的出众青年。   他突然有些拿不准了,邵禹的抗拒,或许缘由比他以为的简单。   作者有话说:   本周,日更喽~~~连更七章 第72章 没救了   狭窄昏黑的楼道中,感应灯反应迟钝,人都走过了,才半死不活地闪了闪。   邵禹一步一个台阶,步履镇定地落荒而逃。   在南弋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无法克制自己几乎要蹦出喉咙口的心跳。他其实来不及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在惧怕什么。直到仓促离开,快步下楼之后,他依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邵禹在楼道阴影里站了一会儿,平复下来不规则的心跳。他怕自己想多了,更怕的确只是他想多了。他脑子里有些乱,他以为自己至少能够拿得起放得下,这些天他勉强暂时做到了。哪怕是今天走这一趟之前繁复纠结的心思也没有引起警觉,所有的表面的平静在见到南弋那一瞬间便已瓦解。   邵禹自知,在感情上,他是迟钝而固执的。但他以往并没有什么机会来检验自己固执的程度,原来认准一个人,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左右收放。之前的克制,完全是基于尊严的强行束缚。如果人家对他无意,他做不出纠缠强求的事来。但若是南弋有万分之一的动摇,他不惮于重新审视。   只是,此前的拒绝,他要一个合理的说法。   这些都是后话,南弋实际上并没有说出什么,他没有给对方说话的契机。   邵禹现在唯一确认的事实就是,眼下不是谈他们之间任何话题的好时机。白翎的病情对他来说是目前最最重要的事情,除此之外,他还有经年吸血的痼疾需要彻底剜掉。这些占用了他大量时间和精力去解决,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到个人情绪里。   邵禹低头疾步向外走,猝不及防差点儿撞到迎面而来的人身上。   “你怎么在这儿?”邵禹诧异地问,他旋即皱眉朝医院的方向觑了一眼。   “我没有去打扰阿姨,”林雨辰赶紧解释,“我只是从医院出来看见了你的车,有些意外,所以往这边走了两步。医院停车场里现在有很多空位置了,你为什么停这么远?”   邵禹闻言下意识就欲扭头往南弋家窗户的方位望,他及时打住。有些复杂的情况他必须自己处理干净,不会让南弋搅和进去。   “我过来的时候,没有车位。”他敷衍道。   “那也不用停这么远吧?”林雨辰任性追问,丝毫不顾忌他出现在这里的借口也很容易被拆穿,从医院离开,根本不用必经这里。他就是故意找到邵禹的车,有目的地跟来的。上一次,邵禹告诉他,他有随时可以结束的权利。但他不可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结束,他现在站在天平的中心,必须选择把砝码放在一端,他已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也不接受平白无所获地出局。   情感上,他依旧倾向于邵禹,所以,他给对方,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我现在开回去。”邵禹避而不答。   “你不问问我去医院干什么吗?”林雨辰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邵禹眼眸眨了眨,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哪里不舒服?”还不待人回答,他又催促道,“晚上挺冷的,咱们上车说吧。”   林雨辰:“……好。”   两人上车,邵禹缓慢地开向医院停车场方向。   林雨辰主动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的腱鞘炎犯了,同事介绍的医生今晚值夜班,我刚刚来看过,他说情况还挺严重的。”   “那就先治病,”邵禹安慰道,“如果是担心工作的话,可以把合同发给谢秘书,让公司法务替你处理。”   工作?拜邵琦所赐,他的工作合同已经被束之高阁,相当于雪藏。他原本还有几分求助于邵禹的意思,只是一直困于如何解释邵琦为什么会针对他。现在他完全不打算说了,如果他最终导向利益的话,那么就要演好最后一出戏,邵禹最好什么也不知道。   而邵禹这两句安慰,好似在解决实际问题,实际却不带有感情色彩。   “不必了,我自己解决。”林雨辰冷静道,“邵禹,你确实跟我说过,你心里有其他的人。但你既然决定跟我试一试,总要表现出基本的诚意。”   “对不起,我最近烦心事太多,情绪上做不到。要是……”   “要是我觉得受不了,”林雨辰打断,“随时可以提出结束是吗?还是这一句。”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理解你,阿姨的病情和公司里的纠纷哪一个都比我重要。可是,并不是我主动纠缠你的。邵禹,你这样召之即来爱答不理,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消遣的玩意还是备胎?”   “没有。”邵禹否认,“令你产生这样的错觉,我非常抱歉。”   “如果我不愿意结束,我要求你认真地对待我们的关系……”   邵禹径直答应,没有一秒的犹豫,“可以。”   林雨辰不再有所期待,“好,我再信你一次。”   “这么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我今晚要留在医院。”   “别麻烦了,”他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这边叫车很方便。”他推开车门下车,“快上去吧,别让阿姨等急了。”林雨辰朝邵禹乖巧地摆了摆手,转头抹去面上所有伪善的表情。   同一时间,邵禹的目光骤然冷下来。适才的随意与迟疑尽数消失,林雨辰是一个十足的投机者,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早晚的事。邵禹只是顺势,推了他一把而已。   南弋昨天打电话约温格尔教授见面,对方意外地居然去参加了考察团的官方活动。他没多想,只当老头也有未泯的好奇心。第二天,他直接杀到医大这边的实验室找人,谁知又扑了个空。   南弋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他把电话打给威廉。   “威廉,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学长,我不清楚,你的病例资料全部是教授亲自沟通,我没有权限。”   “你知道老师在哪吗?”   “他在实验室吧?我被他派出来外联,没有跟他在一起。对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菲利普博士的助理联系了我,好像是老师已经跟他说了这件事。不是我透露的消息,菲利普教授是个很严格的人,可能是他的助理报告给他,他自己送上门。”   威廉的中文做不到丝滑严谨的程度,用词不准确,但南弋听懂了。   他道了谢,约晚一点再详谈。随后,又调出温格尔教授的号码。两次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南弋锲而不舍,第三次才被接起来。   “老师,我在实验室旁边的办公室等你,你要不过来,我就不走了。”   电波那端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呼吸声证明有人在听。   “……混球。”对面挂断了通话。   南弋无奈地苦笑,他的猜测八成要成真了。要说没有失落与惧怕,怎么可能,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命运抗争一把。不过,他大概也是有些习惯了,老天爷总是看他不顺眼,就别想有顺顺当当的时候。   他太了解温格尔教授了,在学术领域是高山仰止的存在,实际性格就是个小孩儿。这次,换他缩头逃避,那么必然是情况超出教授把握范围。   他坐在这间没有锁门,桌上资料铺陈混乱,显然主人刚刚匆忙躲出去的临时办公室,有些茫然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出五分钟,老头不知从哪个角落跑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囔,“小兔崽子,胆子肥了,敢威胁人。”   他推开房门大踏步走进来,一屁股做到办公桌后边,气鼓鼓地与南弋大眼瞪小眼。   “老师,我的……”南弋刚要说话,温格尔教授强势岔开,“你要帮忙的病人,菲利普那边我说好了,他的助理会安排具体事务,下个月初他回国之后先不休假,到时候我要是抽得出时间,也会过去配合。”   这……与其说是他们师生清深,老头给面子,不若当做病急乱投医的补偿。这是情况有多严重,难道他没救了?   “大恩不言谢。”南弋歪着脑袋,没心没肺地拱手。   温格尔一脸严肃,“目的达到了,还不快走,我这边还有很多事,非常忙,有没有点儿眼力价?”   南弋厚着脸皮一动不动。   教授转过头,打开笔记本电脑,不再搭理他,但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半天也没有动。   “老师,”南弋规规矩矩地称呼,“情况很糟糕是吗?一年前你骂我是缩头乌龟,现在怎么还不如我?”   “谁不如你?”温格尔气得拍桌子,却没什么威慑力。   南弋打破砂锅问到底,“手术成功率不高,还是压根不能手术?”   温格尔教授噎了一息,气急败坏地起身,“就你聪明,就你什么都知道。一年前成功率是百分之六十,谁让你给我跑了的?”老头就差气得跳脚,在南弋面前来回踱步,伸出手恨不得在他脑袋上狠拍两下,又悻悻地背到身后。   “究竟是什么情况?”南弋扶额,“您绕得我头晕。”   “什么情况,你说什么情况?”温格尔教授泄气,“低于百分之三十的手术我做不了,你找神仙去吧。”   南弋忐忑不安的心悬停了片刻,或许是时间和挫败的压力达到了临界值,事到临头,反而催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孤勇来。   他说,“……老师,我父亲是不是曾经说过,有时候,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试一试?” 第73章 一步之遥   三十多年前,温格尔教授也还只是那所国际知名的医学院中耀眼但青涩的本科生之一。他天赋超常且眼高于顶,放眼整个学院,唯一稍微看得上眼的便是那个有着二分之一中国血统的,据说是从少年班一路跳级直升上来,年纪很小,却在成绩上能与他不相伯仲的活跃分子。为了保持纯熟的中文不要在回国后日渐荒废,他勉为其难地与这位混血同学建立了目的不那么纯洁的友谊,一交往就是几十年。   温格尔性格高傲,在学术研究和临床实验中,常年保持严谨甚至于苛刻的作风。而南弋的父亲欧文则恰恰相反,他精力充沛,思维活跃,始终怀揣童心与悲悯之心。当初,他提前修满学分,本科毕业之后没有选择接受教授早早抛出的橄榄枝继续深造,而是一心投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风里来雨里去,至今仍是学院里津津乐道的牛人事迹之一。温格尔教授年迈的导师直到前几年还时常提及欧文,往往难掩遗憾惜才之情。   是以,南弋虽然亦天资聪颖,但在研究生阶段便拜入温格尔门下,之后稳稳当当读到博士毕业,老头那是相当满意的。时不时就在电话里跟欧文炫耀,比起他俩这对浪漫跳脱不靠谱的父母,他的高徒踏实稳重,明显传承他的风格更多一些。至于南弋博士毕后突然步他父亲后尘,放下科研投身公益组织的事,温格尔则将责任一股脑地推在欧文身上,气得差点儿与之绝交。   此刻,南弋看着他,并不很深的瞳仁中心似乎有光芒闪烁。他说,“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试一试。”   恍惚之间,老人短暂地失神,分不清面前坐着的究竟是学生还是故友。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   南弋随即垂首,再抬头又是一副云淡风轻大大咧咧的模样。   “老师,我开玩笑的,医学上容不得侥幸,我清楚。父亲的话语境不同,实验探索和实际临床实际存在巨大差异,我不该混为一谈。”他双手交叉搭在膝上,微微侧过目光,“我相信您的专业判断,要不这件事就先放一放。您把检查结果发给我,我也再慎重考虑考虑。”   刚才的一时直言是他冲动了,他不能强迫教授打破坚持了大半辈子的原则,更不能令其背上沉重的负担和责任。如果他坚持冒险的话,温格尔十有八九会妥协。可一年前的错误是他自己犯下的,如今造成的后果也该由他来承担。所以,再次放弃的决定最后只能由他来做。   温格尔教授也很煎熬,他没好气地打发人,“你先走,我还没考虑清楚。报告发你邮箱里,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再跑这辈子就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遵命。”南弋起身,嬉皮笑脸地打趣,“您放宽心,说不定我运气好,一辈子就跟那玩意和平共处了呢?咱们干这一行的,也没少见过医学解释不来的奇迹,您说是不是?”   教授无语至极,“快走,我看见你就闹心。”   南弋回到家,先是又和威廉通了个电话,把菲利普教授那边的回复搞清楚。教授的确已经答应,把原有的假期做出调整,尽量配合治疗。具体事务由他的个人助理全权安排,助理已经和威廉对接过一轮,索取白翎的病例和资料。   “这样吧,”南弋想了想,“今天不早了,不方便打扰病人休息。明天早上,我去院里当面告知病人。这是好事,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然后,我把病人家属的联系电话发给你,后续对接工作就麻烦你帮我落实了,包括出国之后到那边医院的安置。有任何问题的话,你随时通知我。”   “没问题。”威廉答应得很爽快,本来他和菲利普博士的助理就有私交,这件事并不复杂。但是他有不明白之处,也就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不直接帮助那个人,这是你做成的事情,他应该感动的。”   南弋叹了一息,“威廉,中文里的感动这个词,和感情是两码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威廉很认真地琢磨了几秒钟,“学长,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我帮助了你,但是不能作为讨好的条件是吗?”   “呃……”南弋失笑,“威廉,你的中文退步了,讨好这个词不合适。”不过,小孩已经能够自然而然地提到这个话题,他实在老怀甚慰,年轻人的恢复力令人羡慕。   “哼,我以后不需要中文了。”威廉傲娇地反驳了一句,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南弋学长,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今天下午我问教授,他不回答,还给我的论文挑了一大堆错误出来。真是越老脾气越古怪,不讲道理。”   “还没有,”南弋对吃了挂落的小师弟心怀歉疚,“他是关心则乱,急脾气,你多担待。”   “为什么这么慢?”威廉困惑,用英语嘀咕了一句,质疑老虎不在家,实验室的家伙们大概率是放羊了。   “赶上假期了吧,”南弋转移话题,“上次烤鸭味道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威廉心思单纯,“中国的外卖太方便了。欸,为什么我的门铃在响?”   “只有门铃响吗?也许还有烤鸭在叫。”南弋哈哈大笑。   威廉夹着手机开门,拎进来一大包美食,“学长万岁,我爱你。”   “打住。”南弋招架不了,“快去跟大家分一分吧,烤鸭凉了口感会大打折扣。”   “折扣?外卖是有折扣的吗?”   “嗯嗯嗯。”南弋好笑地结束了这通鸡同鸭讲。   老房子的取暖大多差强人意,但南弋一向属于体热的火炭类型,入冬以来并不觉得冷。但最近,也许是因为下过了雪的缘由,气温骤降。尤其今夜,整个房子透出浸入骨髓的寒凉,南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怔忡了片晌,到客厅的储物柜里翻出了空调遥控器。自从夏天过后,他就没再开过空调。遥控器没电了,换过电池才结束罢工。   沉闷的房间里,许久不曾工作的空调发出噪音与异味,南弋开窗通了一会儿风,却直到整个室内的热气散了个干净,也无济于事。他冻得浑身激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无奈地起身关上了空调,也关上了窗户。   南弋无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   他打开电脑,邮箱里静静地躺着检查报告。以往一目十行的专业素质蓦地卡壳,他有点儿看不清楚上边的文字和数值。   南弋看报告分析做笔记,一直做到下半夜两点。过去的将近一年时间,无数个人为了他的事情付出了精神上与智慧上乃至心理上的努力,无论结果如何,他更需要对这件事认真负责。   多年脱离科研一线,虽然他的临床经验和水准大幅度提高,但对一些最新最尖端的仪器和技术,谈不上十分了解。温格尔教授发过来的报告非常复杂,既有传统影像和分析结论,还包括复杂的动态模拟和预测。他用了三个多小时才堪堪读明白百分之八十,总结了一些问题,发过去请老师解答。   一来一回,颇有点回到反复修改博士论文的校园时光。   等他洗了个热水澡上床,直至睡着,已经接近凌晨。   心里有事挂着,他早上醒的不算晚,但也过了晨练的时间。他在楼下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当早餐,匆匆赶到医院。   在办公室换上白大褂,南弋直奔白翎的病房,猝不及防,毫无心理准备地与开门出来的邵禹撞了个迎面。   邵禹基本上都是在傍晚的时间来探病,这一点他了解过。昨日也的确如常,他只是没有料到,邵禹会在这里过夜。   “你……”南弋大脑有一刹那的宕机,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你怎么了?”邵禹眉心拧到了一起,面色不善地反问他。   “我?”南弋有点儿懵。   邵禹迅速地抬手在他额头上触碰了一下,又立马离开。   “你发烧了,不知道吗?”   “啊?”南弋也反手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后知后觉,确实是热,而且他嗓子又肿又痛。外公外婆对他的养育科学得当,他本身底子也好,从小到大体质一直不错,小打小闹的感冒也很少有。上一次发烧,还是在山上和邵禹……那一回。   昨晚他脑子里一直挂着心思,早上起来的那些不适被他下意识忽略掉了。   南弋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那我不进去了,免得影响病人。”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瓣,“菲利普教授那边有答复了,我和你说一下吧,你等等,我去戴个口罩。”   “必须现在说吗?”邵禹问,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怒气。   南弋不确定是不是他烧起来的脑子不清醒,产生了误解。   “你如果忙的话,过一会儿打电话说也行。其实,就是那边同意帮忙,我把助理的……”   “现在不说会死人吗?”邵禹冷冷地打断。   南弋彻底懵了,“……大约,不会。”   “护士,”邵禹朝路过的查房护士喊道,“这里有人高烧,麻烦你带走处理一下。” 第74章 一念之间   邵禹静静地站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前,透过门扇上狭窄的玻璃窗长久凝视。   单人病房里,刚刚睡醒的病人倚靠着床头翻看着文件。进去不久的护士长手指着上边的文字朝南弋解释着,后者试图拔下手上的针头,护士长拦了一下。南弋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护士长又是笑又是无奈地摇头,妥协地伸手帮他把吊针拔了下来。   果然,他的工作不需要给患者打针。邵禹突兀地,无厘头地,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南弋曾经开玩笑对他说过的话。   南弋按了几秒钟手上的胶布,又认真地询问了几个问题,思考片刻,然后在手中文件上签上了意见。他把签字笔盖上盖子,别到纸张上边,确认不会掉,才又递还给对方。   这个人,所有待人接物的细节永远温和妥帖,令人如沐春风。自己当初到底是眼瞎到什么程度,才会产生那样狗眼看人低的错觉……抛却一切外在附加因素,仅仅从本身为人处世的姿态和性格来说,南弋无疑是具有相当人格魅力与吸引力的。邵禹的沦陷,早于揭开种种真相之前。正如白翎所说,他倾心爱慕的人,首先得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   如果,他不曾肤浅地以貌取人,不曾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甩出一份又一份可笑的合同,不曾错过倾慕爱恋的过程以不慎重地所谓PY关系开始……那么,他的表白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这边完事儿了,南主任退烧了,您进去吧。”护士长客气地对他说道。   “谢谢。”邵禹整理纷乱的心绪,推开房门。   南弋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两人一起落座在沙发上。临近年关,国际部的很多患者出院,病房空了出来,南弋临时占用,挂了退烧药,休息了大半天,睡了一觉。他身体素质好,傍晚这会儿已经复原,唯余些许疲惫,看不大出病态。尤其眸光,沉静如水,再无半点儿病中懵懂恍惚。同样,小邵总亦从容沉稳,仿佛上午冒邪火管闲事的压根不是他。   跳过寒暄的步骤,南弋径直交代正事。其间,他给威廉打了一个视频电话,当面把事情交接明白。   挂了视频,南弋把威廉的电话号码和微信都推给邵禹。   “威廉会尽快帮你安排和菲利普教授的助理见一面,后续到美国那边的就诊,他们两个也会协助,你放心。”   “……谢谢。”邵禹很郑重道。   南弋淡笑,“收到了,再说就见外了。”   “嗯,不说了。”邵禹点了点头。   “估计顺利的话,你们需要提前过去做检查,很可能要年前动身。”南弋翻着手机日历,“我前两天和戴主任聊过,他的意见也是越快越好,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治疗。”   邵禹眉心不明显地动了动,“好的,我尽早准备。”   南弋用目光询问他,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   邵禹迟疑,“你……注意身体。”   “嗐,”南弋大咧咧地抻了抻胳膊,“昨晚开窗忘记关了,有点儿着凉,没事儿了已经。”   邵禹目光有些怔然,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人,脱下职业属性极强的白大褂,只穿着舒适随意的卫衣牛仔裤。他貌不惊人,不拘小节,粗犷而恣意,温柔且洒脱……一言以概之,纯爷们一个,24K如假包换。从他意识到自己的取向那一刻起,邵禹潜意识中认可的另一半形象一直是纤瘦白净斯文俊秀小鸟依人的,类似林雨辰,总之与南弋哪哪都挨不上边儿。   可惜,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大耳光。白月光扑到墙上不抵蚊子血,而被忽视的藤蔓疯长,扎根肺腑,枝繁叶茂。   邵禹站起来,南弋偷偷在心底松了半口气。   “你那晚要和我说的是……”他还是问出了口。   南弋剩下的那半口凝住了,他缓缓垂下头,深深地吸气,又徐徐吐出。   “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些财经新闻,本来打算问问你公司的事,”南弋笑容诚恳,“后来想到我也不懂,问不到点子上,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别跟着添乱了。”   前后短短几十个小时,颇有点儿物是人非的意味。有些未曾说出来的话,大抵就得嚼碎了咽下去,再无出头之日。南弋从不是矫情的苦情戏男主,若是他和邵禹之前便挑明了确认交往关系,那么他不会做出隐瞒或者出逃那种偶像剧里才有的多余情节,该一起面对的,就一起面对。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就完全没有必要强拖人家下水了,他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说一点儿也不遗憾肯定是假的,南弋不是圣人,他怎么能不渴望身边有一个亲密的爱人陪伴。但理智的神经一下一下敲打着他,幸好没有说,这样对谁都好。   “……哦,”邵禹端详了许久试图从对方面上找到破绽而未果,他转身向外走,“公事我可以处理好,多谢关心。”他语调平淡客气,背对着人的眼底却写着明晃晃的困惑与不甘。他就是固执地揣测,南弋当初要说的,绝不是这几句话。但他倒也没有特别后悔,眼下不是谈情说爱的恰当时机,恐怕南弋也是顾虑到这些。当务之急,他必须尽快收网处理掉一干魑魅魍魉,再陪白翎去美国安顿好。他们都不是急于一时的热血青年,他相信细水长流,徐徐图之。   不久之后,他即将为自己此刻的自以为是付出终其一生追悔莫及的沉重代价。   邵禹走到楼梯口,兜里的电话再次响起。   “喂,”他接了起来,“刚才在医生办公室,不方便接电话。”   “没关系,我这边完事了,”林雨辰善解人意道,“你要是还忙着的话,我就继续等好了,反正也不急。”   “不用了,现在可以走。”邵禹抬腿迈入电梯,“我们在一楼大堂集合吧。”   邵禹到达一楼,林雨辰比他晚了几分钟。   “阿姨那边情况还好吧?”他关切地问。   “嗯,挺顺利的,年前可以安排出国。”   “这么快?”林雨辰愕然。   邵禹叹了一息,“是挺仓促的,没办法,病情发展得太急,等不了。”   “那你走得开吗?”他真情实感地担忧。   邵禹眸中黯然一闪而过,攥了攥拳心,似在这一刻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定似的,“走不开也得走。”   “我……”林雨辰低声,“可以陪你。”   邵禹为难地看他一眼,“等她情况稳定一点的吧。”   “……好。”林雨辰委屈得恰如其分。   “你的手腕怎么样?”邵禹转了个话题。   林雨辰抬起手递过去,“理疗了几次,好像是强一些了。公司也实在拿我没办法,把病情拿来做文章宣传了一波。”   邵禹轻轻地在他手腕上托了一下,“量力而行,不用强求。”   林雨辰莞尔,眨眼笑问,“你养我啊?”   邵禹一本正经,“你需要吗?”   林雨辰定定地瞅他半晌,并不能从邵禹沉静的目光中寻到明显的破绽。但他还是窥到了不同,与刚刚面对那个男人时的情绪流露,完全不同。   “我开玩笑的,”他收回手,心底最后一丝动摇被恨意代替。“咱们别站在这儿说话了,去吃饭吧。”   “好。”邵禹应得利落,“去你一直念叨的那家老菜馆,我定了位。”   两人并肩从医院正门走出去,形貌匹配,相得益彰。大步流星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南弋离开了窗台。   不咸不淡的晚饭过后,林雨辰主动道:“你还一堆事情要回去处理吧,不用送我了,不顺路,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也不回公司,”邵禹犹豫,“家里也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打理。”   林雨辰以退为进,“你不用管我,我知道现在情况特殊,我没事的。”就算是确定了交往关系却毫无实质进展,被冷落被忽视,也只能忍耐下来。   “要不……”邵禹踟蹰几息。   林雨辰非常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还早,要不你去我那坐坐,陪我收拾收拾吧。”邵禹最终道。   林雨辰暗自吐息,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那好吧。”   邵禹带林雨辰直接回到他在郊外独居的别墅,这倒是个意外惊喜。   林雨辰进门,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厅,一派恬淡宁静。   “这么拘谨干嘛?”邵禹换下外套,拖了一个箱子出来,“你帮我看着装点衣服吧,我有个着急的邮件要回,先去下书房。”   邵禹这一忙活,就是一个多小时。林雨辰早已根据季节,从他柜子里取了衣服分门别类规整地放到箱子里。   邵禹出来的时候,敞开的箱子在客厅地面,林雨辰坐在旁边柔软的地毯上,倚着沙发打瞌睡。   邵禹蹲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取了个毯子搭上,没有把人吵醒。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不一会儿,浴室响起水声。   邵禹洗了个澡,换上居家的衣服出来,林雨辰堪堪惊醒。   “不好意思,”他揉了揉眼睛,“我最近习惯早睡。”   邵禹拉了他一把,“可以去客房。”   林雨辰矜持地拒绝,“我还是回去。”   邵禹也没有勉强,“我送你。”   “不用了,一来一回太麻烦。”林雨辰坚持,“我自己叫专车好了。”   邵禹皱眉打量,林雨辰已经打开手机下单。   他给物业打去电话,报备了专车的车牌。   目送车辆离开,邵禹径直回到书房,看似一切如故,但他压在鼠标和键盘之间的一根状似头发的丝线,移位了。   驶入主干道的车上,林雨辰面对一连串的信息,把电话拨了出去,他直白道:“消息绝对没有问题,你答应我的事,也该兑现了。” 第75章 飞来横祸   深沉的夜幕之下,专车行驶至中途,调头转了个方向。   邵琦在会所包房里搓着手来回踱步,纵欲过度的脸上交错着亢奋与质疑。   林雨辰甫一进门,他就打发走了门外待命的服务员。   “你不会是伙同他坑我吧?”邵琦阴鸷的目光在林雨辰身上来回逡巡。后者不慌不忙地坐下,打开自己手机上的银行软件界面递过去,“你给我个账户,我转给你一起操作。”里边是他加上上周卖房子到账的资金,全部身家。   “你不是对我的经济状况很了解吗?”林雨辰挑衅道。曾经一度,他最憎恶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拒绝邵琦送他出国的那笔钱。但现在无所谓了,结果都一样。   邵琦扫了一眼,颇有点儿瞧不上,“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事成了他加倍赔给你不就得了。”   林雨辰豁然起身,“那你就什么也不做好了,他现在低价出手的股份,谁都知道是白捡的便宜。等QC和星河之间的交接正式公布,翻几番你自己心中有数,差不多也够补上你的窟窿了吧。一点儿风险也不用担,”林雨辰轻蔑地睨着他,“你也不要再做多余的梦。”   邵琦被他堵得一顿,但他没心思计较,眼下的确是他从邵禹手中取得寰宇科技控制权的绝佳,抑或是最后的机会。他试图去想象了一下,如果邵禹知晓股份是被他操纵收购的,他前半生所有的努力最后还是给他邵琦做了嫁衣,将是如何致命一击。他不敢深想,只是开了个头,就激动得心脏狂跳。   但是,他手里没有那么多现金流,可供拆借的途径之前已经用遍了,只剩下高利贷一条路。   邵琦又翻开林雨辰之前拍照发给他的信息,“谁说我不敢冒险,这种压上身家性命的事,我不得慎重点儿吗?”   “邮件是我趁他洗澡,用软件恢复找到的,信不信由你。”林雨辰起身,“你不替我操作也行,本来我也没有抢人家心血的野心,我就正规交易股票,坐等升值好了。”   “等等,”邵琦还在犹豫,他好不容易从QC那边挖来的内部消息也的确印证了对方于这桩交易势在必得的态度。但资本的运作没有人情可言,有星河的前车之鉴在,潜在风险是必须要排除的。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也不会允许邵禹继续一家独大牢牢掌握话语权,其手中非法代持的股份只能处理掉。   可邵琦怀疑,“邵禹真的舍得完全退出?”   林雨辰耸了耸肩,目光冰冷,“大概是心灰意冷了吧,他这种控制欲和自尊心极度膨胀的人,能够容忍你们一个个骑到他头上吗?”   邵琦思索片刻,在林雨辰出门之前,咬牙道,“合作愉快。”   林雨辰回头,“我答应你的做到了,邵总的承诺呢?”   邵琦讥诮地笑了笑,“一个医院里的大夫而已,玩他不跟耍猴一样简单,剧本就按你说的来。”   林雨辰颔首,“谢谢。”谁让他竹篮子打水,他自然不会白吃了这个哑巴亏。他要让邵禹后悔,各种意义上的。   邵琦透过窗户,目睹林雨辰的身影隐入夜色。他无法遏制地大脑充血,赌徒往往在这个阶段是最上头的。他笃定,命运照顾过他一次,他信了林雨辰给的路线,成功的制造了那场车祸。虽然很可惜没要了邵禹的命,至少在遗产官司执行的关键阶段把他困在了床上。这一次,这个人大约还是会带给他好运吧。   邵禹用大半个月时间处理了明里暗里繁杂的交接手续,出发去美国之前一天,他去到位于临市的监狱。   魏然的案子判了之后,他第一次来探监。   “……”魏然拿起电话,一个字还没出口,大老爷们先低头,哽咽声逐渐转为低泣。   邵禹无奈皱眉,“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昨天,”魏然吸了吸鼻子,“昨天……我老婆给我打电话了……我,我……”魏然哭得说不出话来。   邵禹轻叹了一息,“那是你应得的溢价部分。”公司上市之前,为了确保绝对的控制权,魏然和谢丹丹以及公司几个心腹元老,分别替邵禹违规代持了一部分股份。也正得益于此,这一次分散交易才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这部分的收益,于情于理,邵禹可以不做分配。   “我,没脸……”   邵禹起身,“就当扯平了,咱们再无瓜葛。”   在他举步维艰的创业阶段,大家一起并肩走过。后来,走散了,走岔了,有人走错了路,便再也回不了头。   邵禹走出监区大门,罕见地抽完了一根烟才上车,驾驶位上的谢秘书嫌弃地噤了噤鼻子。最近半年,所有的敏感交易都是谢丹丹替他对接的,同时还要时不时通过各种真真假假的途径往外放消息。至今一切顺利,居功至伟。   物质上,邵禹自然不会亏待她。而目前他身边,也仅剩这唯一一个能够交心信任的帮手。   邵禹茫然地觑着路边倒退的树木,难得感慨,“我做人,好像有点儿失败啊。”   谢丹丹目不斜视,“看哪方面。”   “算是众叛亲离吧……”在与资本的来回拉扯中,绝大部分的人理所当然地选择利益最大化。当然,这是无可厚非的。   “我觉得算。”谢秘书不避讳地点头,“凡事有得有失,你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精力都用在了经营企业上,人际关系的确是你的弱项。你在别人面前展现的形象一贯是理智的趋利避害的,带出来的队伍自然而然也是同样的现实的势利的价值观。难道还指望有人跟言情剧里的脑残情节似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不计代价地跟你表衷心?真有那样的人,你反而应该警惕。”   谢丹丹条分缕析,义正辞严。   邵禹无言以对,“……”   谢秘书面对老板的尴尬,适时安慰道:“不是也有成功的方面吗?三十岁实现财富自由,即将目睹宿敌与背叛者一败涂地……还不够?”   邵琦的怀疑是有道理的,邵禹根本不可能将自己多年打拼拱手相让。哪怕,未来他不会再将人生的重心放在事业上,但不代表他会对资本与利益妥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才是邵禹的风格。可惜,人总会倾向于对自己更有利的臆测。邵琦如果能够控制住冒险的赌性,把自己的质疑坚持到底,不至于输得裤衩都不剩。他做梦也预料不到,QC的背后最大的股东是陆野,而陆少爷唯一的合伙人便是邵禹。他终其半生斗来斗去的对手,早已为自己开辟了新的战场。   所以,在邵禹成功套现之后,QC会立即公布终止收购。届时,邵琦从地下钱庄高利借来的资金所兑换的股票,将即刻沦为一堆出不了手的烫手山芋。   撬动杠杆者,死于贪婪。   至于公司里其余打算坐收渔利的小股东和高层,并非无路可走。寰宇科技本身造血能力并没有丧失,大家肯齐心协力解决部分现金流问题共渡难关的话,手里几个高净值的项目足以起死回生。   只不过,这一切都不再与邵禹相关。他放不下的,是呕心沥血的日日夜夜,从来不是某一个具体的承载体。   私人飞机起飞之前,白翎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用不用这么大阵仗,陈妈陪我去就好了。我们是去哈佛医学院,那边什么样专业的双语护理人员找不到,干嘛非得在国内自己带?再说了,既然一起过去,就都正常坐飞机好了,摆谱给谁看?”她狠狠地白了邵禹一眼,“我也不是过去就要手术,你跟着能帮上什么忙?你那个公司的危机不是还没过去吗,就这么打肿脸充胖子……”   “妈……”邵禹仅用一个字,就成功地打断了白女士所有的理直气壮。   “我把公司卖了,”邵禹平静地交待,“留在国内也没事做。未来可预见的时间之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你治病。”   “卖,卖了?”白翎惊诧地眼睛都瞪大了。   “嗯,”邵禹点头,“卖了不少钱。而且,我之前入股了朋友的投资公司,业绩不错。没有大的意外的话,算是可以提前退休了。治病的钱不在话下,”他朝白翎挑了挑眉,“你儿子的本事你还怀疑吗?”   白翎张开嘴巴,又阖上,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邵禹自顾自继续:“还有,我对林雨辰没那种想法了。我之前想岔了,以为你只是不喜欢他的生活作风。后来,你发病那次之后,我才换了个角度仔细琢磨过。是我太迟钝了,你那么反感他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分得清谁更值得信任。”他对白翎直言不讳,“前一阵刻意和他维持关系,是因为我做了个局。他要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就不会掉进去。”实际上,邵禹已经得到了答案。而结果,也即将在他们的飞机起飞之后揭晓。   白翎缓了缓气息,从愕然中回过神来,她长叹一口气,“车祸那年,你住院的时候,我听到他在走廊上打电话,你出事当天的行程是他透露出去的……对面的人一定是邵琦,他收了邵琦的钱。”白翎鄙夷地轻哼了一声,“我找他对峙过,他死活不承认,非说是我听岔了。我没有证据,那个时候,你……”邵禹徘徊在抑郁颓丧的病态中,把林雨辰当做求生的一缕光亮。   邵禹不可谓不震惊,他即便有过大体的猜测,但真相仍旧比他预计的残酷且直接。   他默然良久,苦涩地动了动唇角,“算了,都过去了。”   飞机疾驰过冗长的跑道,直冲云霄。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手持匕首的歹徒闯进了医生办公室。 第76章 祸不单行   南弋使出浑身解数,先后说服温格尔教授、任赫飞院长这两尊大佛。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即便是业内泰斗,对于南弋目前的病况亦束手无策。之前,情况较为乐观,手术成功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值得冒险一试。而经过大半年的衍变,如今手术价值降低,不甘心亦是徒劳。   说起来是天方夜谭,颇为讽刺,但一番论证下来,貌似听天由命碰运气,的确是眼下暂时的最无奈的上佳选择。南弋将责任与抉择完全担在自己肩上,谁的人生谁来负责。眼前的进展虽然是消极的,可不变的是变化本身,岂知再过半年一年会不会有转机,又或者技术手段有所突破。   南弋在承诺尽量保证身体安全的前提下,恢复正常工作。   年前,整个医院除了急诊之外,难得大部分科室稍稍松缓了几分。而国际部的病房,提前一个月空出了大半。另外两个副主任家在外地,春节前后值班的工作就由徐主任和南弋交替包揽下来。   这天,距离中国传统农历春节不足半月的普通一日。南弋一早赶来医院,进行例行查房和早会。   “白老师出院一周了,说是今早直飞美国,昨天家属过来做了最后的交接。该复印的病例和能够提供的材料我们都准备齐全交给家属了……”夏夏循例汇报着,“护士长这边也强调嘱咐过,我会一直和病人家属保持联系,后续如果有需要我们……主任……南主任?”   “……好的,”南弋回神,“你们辛苦了。”他揣在兜里的手,下意识在手机屏幕上摸索了两下。他突兀地想到,和那个人最后的联系是前两天,邵禹在微信上发了一句“腊八快乐。”而他的回复,是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南弋在办公室梳理之前考察团的一些汇总报告,敲门声响了两下,门被推开一个小缝。   “南主任,方便打扰一会儿吗?”来人是骨科病房的刘主任。   “方便。”南弋赶紧起身,把人迎了进来。   刘主任身后还跟着一个客人,他回首指了指,“这是我一个朋友家的亲戚,艺术家,拉小提琴的。手腕伤了,来找您讨教一下治疗方案。”   从刘主任身后闪出的身影令南弋一怔,随即温和地摆了摆手,“哪谈得上讨教,您这是拿我开玩笑呢。”   林雨辰的手腕属于顽固性职业病范畴,治愈困难,复发频繁,但其实挺常见,并不算什么疑难杂症。所以,当他提出听说国际部的南弋主任临床经验丰富,想要找他看看的时候,刘主任挺意外的。不过,院里都知道南弋是任赫飞院长的嫡系爱徒,本人性格又极为平易近人,有个机会打交道,有来有往不是坏事。因而,刘主任爽快地把人带了上来。   “不开玩笑,人家可是慕名而来。”刘主任的寒暄刚开了个头,就被一道急促的铃声打断。他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脸色骤变,连忙撂下一句,“麻烦南主任先帮忙瞅瞅,我回科室一趟。”话音落下,人已经跑了出去,徒留屋内两个人不尴不尬。   “请坐。”南弋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到桌子对面。   比起南弋,林雨辰反而显得更自如一些,喧宾夺主道:“您也坐。”   南弋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礼貌问道:“您好,方便介绍一下具体病情吗?”   林雨辰微微侧首盯着他看了半晌,南弋很有耐心地任由他打量。   末了,林雨辰象征性地抬了抬手腕,似笑非笑地慢悠悠道,“老毛病了,好像也没什么治疗价值。每一次医生说的话都差不多,医学手段只是辅助,主要靠多休息保养。我的专业是小提琴演奏,除非我不演出不工作,否则怎么保养?总不能跟女人似的,找个靠山当寄生虫吧?”他扬眉顾盼,“南医生,你说是不是?”   南弋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也理解大概是个什么缘由,但这人和邵禹之间具体的瓜葛,他无从得知,也并不关心。从第三个人身上寻求两人之间关系的症结,是颇为幼稚盲目的行为。他不推荐且不赞同,可仅针对他个人,不该也无法强求他人。   “方便告诉我一下姓名吗?”南弋跳过之前的话题,打开电脑屏幕,点开医院系统,“我先查一下病例。”南弋说。   他好半天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疑惑地将目光从电脑屏幕转到林雨辰的脸上。   “有什么不方便的吗?”南弋问。   林雨辰一张雪白俊俏的巴掌脸肉眼可见地鼓起来,愤恨夹杂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渐渐压不住地从眸底翻涌而来。比起他对南弋背景处心积虑地调查了解,这个人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林雨辰根本不信,他认为这是南弋在装模作样,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他。   南医生的直男思维属实很难理解到这一层,他莫名地挠了挠后脑勺,费劲地揣测,“名字不方便……艺名还是?”   林雨辰尽量端着的表情裂开,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南弋,你这样有意思吗?”   南弋完全没有激化矛盾的意图,他很不擅长与人针锋相对,没必要。南医生眉头拧紧,勉强从一头雾水中缕出一道线头,他对这种情敌找上门的戏码缺乏经验。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咨询治疗吧?”南弋的语气,是一个无奈的陈述句。   林雨辰对于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不屑于回答。   南医生拿出哄未成年患者的好脾气,“如果是私事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再约个下班的时间?”   不着痕迹地向并未关严的门外瞟了一眼,林雨辰终于开口,“用不着这么麻烦,就三两句话的事。”   南弋摊开一只手,做了礼貌推让的姿势,“请讲。”   “我是为了邵禹的事来的,”林雨辰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他算得上青梅竹马,虽然中间分开了几年,彼此需要再度适应,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技术性地断在这里,南弋却不明白该如何接。   “既然是时间问题,”南弋失笑,“恐怕我也左右不了时间。”   林雨辰将南弋不那么好笑的幽默感径直误解为不怀好意的挑衅,他目光狠戾,“咱们都是男人,就别搞云山雾罩那一套了。你要是对他有兴趣,大不了公平竞争。我不明白,是老男人都喜欢玩欲擒故纵,还是……”   南弋被气乐了,“我好像有点听不懂。”他不认识也不了解林雨辰,当然也不确认他和邵禹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只是习惯性地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其他人造成负面影响,尤其是邵禹。南弋打从心底祈愿邵禹觅得良配,他即便做不到心无波澜,至少真心实意地祝福。   南弋努力诚恳地解释,“我和邵禹是有过……”有些事情要用语言准确地表述出来似乎挺难,南弋绞尽脑汁,“某种程度上的交往关系。但时间很短暂,并且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不清楚是我的哪方面行为还是什么别的事情给你造成了这种错觉,我是在有目的的欲擒故纵。要是你不相信或者有任何疑问的话,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跟邵禹直接沟通的好。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我认为不应该受……”   南弋蓦地中断对话弹起身,走廊里传来巨大的吵嚷声和你追我赶的脚步声。   他刚刚站起来,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边一脚踹开,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举着匕首冲了进来。   南弋本能反应拉了林雨辰一把,将人护在身后,自己挡着他往办公室后侧退步。电光火石之间,林雨辰突然推开南弋,自己跨步向前,伸出手去直迎向凶器。   “你!!!”南弋大惊喝止,他单手直劈向挥刀的手腕。但他之前被林雨辰推得偏离方向,动作终归慢了半拍,虽然把歹徒的匕首打落在地,林雨辰的手已经被划伤。目测看不出轻重,青年白着一张脸捂着右手,鲜血从指缝涌了出来。   凶器落地之后,歹徒趴在地上企图捡起来。门外蜂拥而至三五个人,当先一个果断将行凶者扑倒在地,随后而来的同事七手八脚地帮忙,压得人动弹不得。僵持了没有两分钟,之前便接到报警的医院保卫处人员携带装备赶来,手脚利落地把人五花大绑控制起来,带出门去。   这时候,被挤在门外的刘主任才觑到屋内情况。   “有人受伤了。”他喊了一句,旋即便看到护士长指挥两个护士把林雨辰架出去紧急包扎。   “南主任,你没受伤吧?”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关切地问了一句,又自问自答,“好像没有伤口,您受惊了,对不起,我改日当面赔罪。”   南弋迟钝地反应过来,现在说话的人正是刚刚冲在最前边制服歹徒的——陈旭。他转身出门,直直撞上赶来的吴乐乐。   吴乐乐上上下下端量,一拳锤在他肩膀上,“你不要命是不是,我打死你得了,我……”陈旭抓小鸡一样揪住他两个腕子,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把六神无主虚张声势的小公鸡拎了出去。   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南弋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去而复返。   “南哥,你没事吧?”吴乐乐人未至,声先到。   南弋还保持着适才的姿势,一动未动。直到吴乐乐诧异地走近,他低叹了一声,“乐乐,我好像动不了了。” 第77章 人去楼空   大洋彼岸的世界一流院校,氛围严肃且开放。师生们刚刚度过圣诞节假期,旋即投入新一轮紧张的学习与工作。即将到来的中国传统农历春节,在远离华人聚居的地方,关注度不高。   菲利普教授之前为了到中国考察的日程推后了休假,如今又揽上一桩手术。虽然其敬业度和积极性不受影响,但迫切希望早结束早度假的心情可见一斑。   白翎一行抵达美国之后,直接被菲利普博士的助理接到医院。一系列检查全部走优先通道,堪称无缝连接。而在病人做检查的期间,邵禹则被带到菲利普博士位于医学院核心大楼的尖端实验室,听取由博士本人讲解的治疗方案,并观看动态模拟手术过程。菲利普教授绝大多时间都待在实验室里,为了迁就他,很多不需要大规模人员参与的会议就直接在里边进行。由于进出实验室需要消毒换装,携带物件不方便,邵禹把自己的私人物品一直锁在柜子里。当谢丹丹联系到他本人,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邵禹第一次朝临时雇用的私人助理冷下脸来。   他脚步匆匆地从实验室走出来,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走之前把全部事项交代得清清楚楚。如果是涉及大局的收购问题,找他的不应该只有谢丹丹,陆野会联系他,而谢秘书也一定会立即马上与他取得沟通,不该只是让助理在他方便回话的时候告知。   邵禹从柜子里取出手机,邮箱里有新邮件提醒,手机微信里也有谢丹丹转过来的热搜新闻。内容千篇一律,概括来说,就是本省排名第一的三甲医院发生恶行伤人事件。而每一篇社会新闻的标题和主要内容全部都在强调,意外发生的当口,被袭击的医生推病人挡刀,导致身为小提琴演奏家的病人手部受伤。医患关系本就敏感,医生如此恶劣的行径引发热议,舆论被刻意引导,对当事医生的谩骂谴责铺天盖地,甚至远远超越行凶歹徒所受到的关注。   南弋的个人信息遭到人肉搜索,邵禹拨号过去,电话已经打不通。   迅速浏览完毕,邵禹面沉似水。   他拨了视频电话回去,谢丹丹接了起来。   “怎么回事?”邵禹问。   “公司这边一切顺利,QC退出的消息按计划两天后正式发布。”谢丹丹顿了顿,用简洁高效的语言阐述,“这边有另外一件事,我觉得应该跟你汇报一下。事情是三天前,你们飞往美国那天发生的。现在了解到的具体情况,我汇总发邮件给你了。当时我和陆总的助理正在做最后的股份梳理确认,没有及时关注到社会新闻,抱歉。医院里发生的恶性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边派人收集情况去了,也还没有确定的回复,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再发给你。但是,”谢丹丹有理有据地推测,“负面新闻全部一边倒地将事件描述为医生无德且发酵迅速,并不符合自然传播规律。”   “南弋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邵禹瞬间醒悟,林雨辰在用这种方式报复他。   “警方还没有发布详细的警情通报,只是呼吁市民不信谣不传谣根本不起作用。医院方面在当天发表声明否认网上流传的谣言,却好比火上浇油适得其反,医院的官网和微信公众号全部被键盘侠攻陷了。”   邵禹阖上双眼,眉头拧成一团。他反复深呼吸,迅速思考过后,慎重安排道:“今天提前公布QC退出的消息,”计划中留下几天的余地,是为了将赌徒的期待值拉满,梦做得越美,才能摔得越惨。他用一个他十多年打拼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公司去做诱饵,当然是期望尽可能给对手致命的越狠越彻底的一击。然而,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可以适可而止。“陆总那边我去协调,尽快落实。后续事务你这边不用再跟,我会跟陆野商量,由他的团队把控善后,你集中精力去处理医院那边的事。托关系催促警方尽早公布真相,沟通医院主管部门,看看还有什么能够配合帮忙的地方。此外,最重要的是挨个联络被操纵的营销号,背后无非邵琦常年合作的那几个公关公司。消息出来之后,邵琦和林雨辰就会自顾不暇,估计没有精力也没钱继续搅和。你去对接他们,能收买的收买,不老实的直接起诉,尽可能平息舆论,不计成本。”   谢丹丹又问了几个操作方面的问题,那边和温格尔教授的视频会诊已经开始,有人催他,今天要确认手术方案。邵禹迅速且笃定地回答了谢丹丹的问题,又给南弋打了个电话,依旧关机。   他无奈地发了一条消息,又用最快的速度和陆野通了一个电话。好在这几年建立的信任足够,关键时刻不至于孤立无援。   邵禹锁上手机,换上无菌服,消毒过后,再次进入实验室。术前会议开了将近六个小时,事关生死,邵禹不敢走神。好在菲利普博士去年有两个与白翎病况相似率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成功案例,其中一个病灶更复杂难度更大。方案基本确定下来之后,邵禹离开实验室。   他取出手机,没有南弋的回复。   通往病房的路上,邵禹算了一下时差,又拨打了几个号码。吴乐乐和之前一直跟他保持联系的国际部叫夏夏的护士都没有接电话,只有急诊室的小刘大夫立马联系上了。一听邵禹是问南弋的事,小刘立马激动起来。他掷地有声地为南弋辩解,但邵禹问了几个关键问题,这孩子压根不是当事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不过,他告诉邵禹,院里最开始就发表了声明,是站在南弋这一边的,并且各个科室主任也传达了院里的精神,要求他们克制情绪,静待警方调查结果。   “不管外部舆论怎么抹黑,在医院内部,大家同仇敌忾,没有人会为难质疑南哥,你放心。”   小刘说他也联系不上南弋,国际部全员被下了封口令,大概也问不出什么。   挂了电话,邵禹稍稍缓了口气。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吴乐乐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南哥是被人陷害的,其他事无可奉告,暂时不方便联系,不要再打。”   邵禹盯着这一行字,很容易瞧出吴乐乐带着负面情绪。但对方既然这样说了,他没道理胡搅蛮缠,人家也没义务回应。   邵禹头疼,他在白翎病房门前站了一会儿,自认为调整好了表情才推门进去。   白翎只瞟了他一眼,“有什么事直说,我也不是第一次住院,用不着藏着掖着。”   邵禹愕然,“白女士,您从哪看出来的?”   白翎歪头觑他,“嘴角都要掉到地上了,我瞎了吗?”   陈妈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会有问题呢,不是说这个美国教授很厉害,世界第一,从来没失过手吗?”   邵禹用拇指和中指捏着太阳穴,这时候他恐怕敷衍不过去,不说明白,白翎很难不想岔了。   他坐到病房套间的沙发上,斟酌了一会儿,认真道:“手术方案已经出来了,时间定在三天之后。方案很详细,我一会儿慢慢跟你们说。疑点和难点都有相应的技术排除,手术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邵禹单手举起,“我发誓,没撒谎没隐瞒,不然我现在带你们去找教授,您自己问清楚,这边没有欺瞒病人的规矩。”   白翎目不转睛地与之对视,邵禹坦然以对。   “那你苦大仇深地做什么?”白翎戳他脑袋,陈妈松了一口气,进厨房盯着她的老鸭汤去了。   邵禹捂着脑门,恍惚了片刻,“我好像做错事了。”   “公司那边有状况?”   邵禹摇头。   “那是?”   “……我,低估了人性,疏忽了一些问题……”邵禹吐字有些艰难,“现在,有人在替我承担后果,我……”邵禹的头低垂下去,声音哑到如被砂纸打磨过。   白翎也怔忡了须臾,他印象中,车祸恢复之后,她没有再见到过邵禹这样低落的情绪。   白翎走过去几步,把手掌轻轻抚在邵禹头顶。“很担心的话,你就先回去,反正手术也不是你做。”她试图开玩笑调节邵禹的情绪,“你不在这儿监工,人家医生护士压力还小一点。”   邵禹摇头,闷声道:“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你的手术重要,而且,我回不回去,并不影响处理事情。”彼时,他虽然心急如焚,但理智压过了冲动。国内的事情他不会袖手旁观,可他本人回去处理和交代谢丹丹处理,后者反而更快速且更职业一些。此外,他在心里衡量过后得出结论,白翎的手术迫在眉睫一锤定音,而对南弋造成的伤害,他回国之后还有时间想办法加倍弥补。   从邵禹的角度来分析,他的判断合情合理。可惜,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在他预料之中。自以为的来日方长,也许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不过有一点,邵禹的预计没有偏差。经年累月地与邵禹的负面传闻斗智斗勇,谢丹丹处置这种问题驾轻就熟,手段老练有效。   当林雨辰发疯一般冲到办公室,歇斯底里地要求邵禹给他一个交代的时候。   谢秘书仅用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她说,“当年不是邵琦拿枪指着你的脑袋逼你的,今天也一样。”   出事之后,邵禹调整了作息,与国内保持密切联系。谢丹丹告诉他,警方公布了调查结果,南医生清者自清。那些兴风作浪的无良媒体,由医院出面一个不落的起诉。绝大部分当即偃旗息鼓,谢秘书花了很小的代价,使其将功补过,推动舆论全面翻转。   邵禹终于放下半颗心,睡了半个囫囵觉。   白翎的手术总体成功,过程中有一点意外,最终有惊无险,只是术后观察的时间延长了一周,也导致整个恢复期被拉长了。   等到白翎出院,转入当地条件好的疗养院,邵禹才放心回国。   前前后后,用去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他每天都会尝试拨打已经关机许久的号码,一如既往地无法接通之后,再发一条信息。一百天如一日,不曾收到回复。邵禹也尝试过其他途径,始终无法联系上南弋。   他心底萦绕的忐忑如影随形,直到回国之后,他遍寻医院和出租屋,找不到南弋这个人,甚至没有他离开的丝毫线索。   这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第78章 海角天涯   春寒料峭,华灯初上。邵禹熟练地在狭窄的街巷中找到一个空位,把他的吉普车严丝合缝地塞了进去。没办法,他尝试过找一个收费的停车场未遂。他认交钱,却没人收。老旧小区环绕的憋仄巷道,根本没有批准收费停车的条件。他只能每天打游击似的,不厌其烦地寻找犄角旮旯。有时候甚至要绕上十圈八圈,才能在步行十分钟以上的三条街之外勉强找到容车之处。   他从G63上迈步下来,锁上他这台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庞然大物。其实,他是有想过从车库里换一台轿车的,可挑来拣去,又觉得哪一台都缺了点儿什么。   邵禹两只手揣在兜里,步伐缓慢地往回溜达。偶尔抬头四顾,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他。他不愿意被低落的情绪所裹挟,恍然片刻,便又低下头走路。   回国这两个多月以来,堪称他打从十几岁起,最悠闲的时光。寰宇科技彻底与他切割开来,未来是生是死,与他再无丁点儿瓜葛。而QC创投一直由专业的团队打理,除了极其重大的项目之外,日常运营连陆野本人都不太能插得上手。小陆总基本维持半家庭煮夫身份,大部分精力用来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家许摄影师。作为第二股东的邵禹,自然也没多少事务缠身。可惜,他也情愿回归小家庭,但是他没有。   今天下午,他第三次去贺恺的运动会所,终于把人堵着了。这六十多天,南弋身边亲近的人挨个被他骚扰个遍。   贺恺倒也不是刻意避开他,他自己也一肚子怨气没处撒。据他所说,意外发生之初,他收到过南弋一个报平安让他不要担心的信息。当时他在忙,过了个把小时才看到。然后匆忙拨打回去,这人就失联了,再也没个动静。   “也不是第一回,以前他当那个无国界医生的时候,经常人间蒸发。个没良心的玩意儿,屡教不改……”   邵禹反复在脑海里咂摸贺恺的话,难得找到一点头绪出来。之前,他去过几次国际部病房,也拜访过徐主任,打听过护士长,得到的答案都是南弋因为私人原因,办理了停薪留职,具体去向不清楚。   最有可能了解内情的吴乐乐竟然也离职了,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人。   当初的恶性事件,起因是由于患者家属寻衅滋事,也就是曾经到南弋家门口泼过油漆的那家人。后来所谓医疗事故经过仲裁,家属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就一直怀恨在心。骨科的陈旭医生还要反告他们伤人,这家人本就是无理取闹的败类,走投无路之下不择手段。又被邵琦和林雨辰收买加挑拨,才演出了那么一场铤而走险泼脏水的大戏。   如今,真相大白法网难逃,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违法犯罪的行径付出代价。   陈旭和吴乐乐一起辞职的消息很容易打听到,但他几经辗转,方才确认他们俩去了临省的一个私立医院。   邵禹当天便驱车几百公里前往,在医院大门口径直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到了下班的两个人。   陈旭跟他打了个招呼,在吴乐乐的示意下,找了个买菜的借口先行离开。吴乐乐把邵禹带到医院两条街之外的一个小饮品店,敷衍地点了两杯奶茶。   甫一坐下,邵禹还没开口,吴乐乐先扔出一句,“姓林的那个祸害是冲着你来的吧?”   “是。”邵禹没有辩解什么,“对不起。”   吴乐乐吸溜一口奶茶,恹恹地摆了摆手,“这话你跟我说不上,再说了,有些事不是解释和道歉能够弥补的。”   他把头转向窗外,手里捏着吸管下意识地戳了又戳。   吴乐乐想起南弋紧急手术之前,没有人能够签字,是院长赶回来签的。他又想到,整个术后恢复期他怕南弋看到新闻影响心情,可左堵又防的,还是百密一疏。南弋表面看起来不在意,反过来还在安慰他们。实际上,他没有发泄途径,身边连个宣泄情绪的亲人也见不到。   他还想着,仓促进行的手术难度极大,即便是温格尔教授远程指导,任院长亲自操刀,依旧险象环生。由于异物位置特殊,切开包裹之后与预计中误差巨大,手术一度陷入僵局。最后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决心,放手一搏,谁也不敢推测结果。果然,术后,南弋有三天的时间腰部以下全无知觉。当时,几乎要认定了手术失败,下半辈子只能与轮椅相伴。度日如年的七十多个小时里,白日里面对任何人,吴乐乐没有见过南弋消极抱怨,他总是把大难不死挂在嘴边。他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多嘚瑟了一年多,该知足。吴乐乐也相信,南弋打心底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可他好多次半夜睡不着爬起来,都能看到南弋病房里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在垃圾桶里找到过包裹严实烟头。   还好,随即柳暗花明,罢工的脊柱神经渐次复原。医学奇迹也好,虚惊一场也罢,吴乐乐自忖做不到感同身受。可就连他,也不敢回忆那三天好似接受人生判决似的无力与绝望,何况是南弋。   顺利度过最初的术后高风险时段,南弋的康复速度超出预期。用任院长的话来说,这次算是因祸得福。南弋是在病灶隐藏期间受外力导致突变,手术及时,直接规避了神经压迫丧失运动功能的阶段。理论上来说,无需长时间复健。而实际上,他也的确不到一个月便能下床走动,五十多天的时候,肢体功能恢复百分之八十以上。   南弋出发去温格尔教授那边做复查的时候,拒绝了院里指定的随行看护。那是吴乐乐第一次见到南弋据理力争,语气不急不缓,礼数有加,但就是咬定了一个结论不松口。气得任院长原地打转,一个劲儿叱责他翅膀硬了,白眼儿狼。   吴乐乐走神了好半天,手里的奶茶纸盖都要被他戳烂了。邵禹没有打扰,只是坐在对面静静地等待。他之前就察觉到,吴乐乐对他的态度是在克制某种怨愤。他完全理解,这一遭祸从天降一大半是他的责任,可他却在最紧要的时候拍拍屁股飞去国外,现在姗姗来迟地赶回来轻飘飘地说一句对不起,谁差你一句道歉?别说怼他两句,就是骂得狗血喷头,邵禹也觉得自己活该。可此时此刻,他隐隐发觉自己错过的仿佛不止是这样,但他又抓不到具体头绪。   “你走吧。”吴乐乐转过头,直白道:“你来我这儿无非是要问南哥的去向,”他撇了撇嘴,“我就算知道也不想告诉你,况且,”他无奈又憋屈地叹了口气,“我也确实不知道。”   邵禹蹙眉,“之前,还发生了什么其他事情吗?”   吴乐乐白他一眼,“无可奉告。”   至此,邵禹寻人的最后一个可靠途径也断了。其实,如果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查出境记录什么的,要找到一个人不算难,只是要花费时间和金钱而已。可他突然就谨慎胆小起来,他无端揣测,如果使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方法去追踪南弋的足迹,欠缺诚意,对方一定会很反感。   他刻意去忽略一种更大的可性能,南弋之所以在他的世界里消失得如此彻底,大抵对于他是否会寻找,如何寻找,压根是不在意的。   邵禹三十年的人生中,维持了一半时间的高负荷运转。与此同时,他也习惯了按部就班一切尽在掌握的处事风格。因而,甫一松闲下来,工作无事可忙,生活无有头绪的状态令他抓狂,极其不适应。   但他必须慢下来,强迫自己去适应。由于他自以为是带来的判断偏差,他需要承担后果,并且用耐心与赤心去真诚弥补。   在找寻的过程中,邵禹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他总是根据自己已知的条件,像制定竞标方案一样去预演过程与结果。他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他需要确认自己排除障碍,达到理想的状态,才允许进入下一个环节。   可实际上,他所谓的障碍不但没有清除,反而从意想不到的方位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从底层逻辑上就错了,他用理性的商业思维去预测事件发展的方向,他不懂人性,忽略七情六欲的影响。他连林雨辰都看得一知半解,何谈了解南弋。他幼稚地认为对方既然对他同样有意,就该给予他时间与必要的等待。   这一次,他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在感情的道路上的一窍不通,他亟待去学习去争取,却不敢再笃定任何结果。   这边寻人茫然没有头绪,美国那边也不消停。陈妈偷偷打电话告诉他,邵禹前脚刚走,白翎后脚就瞒着他办理回国手续。   这一次,邵禹没有想当然地反对。他买了最早的航班飞过去,和康复团队深入探讨了回国继续疗程的利弊,又与白翎心平气和地谈了谈,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白翎在美国完成当前疗程,然后由两位康复医师陪同,回国疗养。   “就这样?”对于邵禹好说话的程度,白翎有点儿不适应。   “你不是想家吗?”邵禹手里削着苹果,“我咨询过菲利普博士,病人的情绪对预后效果影响还是挺大的。”   白翎眯了眯眼睛,夸张地拍着心口:“儿子,你终于长大了。”   邵禹挑眉,“什么意思?”   白翎轻哼,“以前你只会告诉我,这边的康复条件是最好的,不要感情用事,更不用考虑费用。”   邵禹十足窘迫,“……有吗?”   他在这边陪着白翎复健了几天,又提前安排好了回国事项,才离开。   回去后的第一件事,邵禹立马找到中介,幸好南弋提前退租的房子还没找到下家。   “哎呀,您运气真好,别看这一片房子老条件不怎么样,但离医院近,全国各地来看病的人从来没断过,房源不好找的。这一套是租客临时退租,之前房主在国外度假,有人看上没来得及联系,不然……”   邵禹忽略掉耳边的喋喋不休,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   南弋退租的时间,在他回国前一周。中介又拿出之前的合同给他证明,邵禹手指落在签名的位置,沉默良久。   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不是他的臆测。输入密码开门的那一刻,他无处安放的心,短暂地找到了归处。 第79章 徐徐图之   中介小伙陪邵禹验房,他当先上楼,半侧着身子殷勤道:“”这楼里条件一般,但房子是好房子,南北通透,冬暖夏凉。房主夫妻俩是早年移民的医生,很好说话,前一个租客也是对面医院的大夫,退房的时候我来看过,保持得很干净,绝对可以拎包入住。”   邵禹脱口,“他为什么搬走?”   “啊?”小伙没听清。   “……你之前说,租客是提前退租的。”   “是啊,南医生原本签了三年的长租合同,我也挺意外的。不过,他通知我的时候已经跟房主沟通过了,给了补偿,在我们这儿就是走个手续交接钥匙。那天我正好休假,没见到他,大概是工作调动什么的?咱也不好意思问啊。”   小伙挺健谈,走到门口一指,“防盗门都是他换的,应该也是打算长住吧。对了,密码你之后可以自己改……”小伙边说边打开包,寻找记着指纹锁密码的纸条。   “滴”的一声,随着邵禹输入六个数字,门开了。小伙懵了,“你……这……”   “之前的房客是我的……朋友,”邵禹平静道,“我来过。”   “哦,怪不得……我说呢。”小伙恍然大悟,当即为邵禹不看房子就交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干这一行的,善于察言观色是基本技能。“这是备用钥匙,您在这儿签个字。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您有事儿随时喊我。”小伙直觉,邵禹不是那么希望别人跟他一起进去。   邵禹推开房间的门,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南弋生活简单,当初住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添置多少物件,顶多就是在阳台搭了个小架子。如今搬走了,除了衣柜空了些之外,一切如常。   邵禹踱步到客厅,推开通往小阳台的门。架子还在,可一应植物不知是因为自然地挺不过冬天还是被人为地清除了,总之除了一小盆自生自灭的仙人掌之外,别无他物。   邵禹把这一小盆顽强的被遗弃的绿植转移到客厅里,与之对视良久,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房子在交接以前被妥善地收拾过,不需要大规模清扫,只是空闲了些日子,积灰不少。邵禹掏出手机摆弄外卖软件,收货地址是收藏过的,不用重新输入。他买了几样清洁用品,照例加了红包,不出二十分钟就送了过来。   邵禹脱下外套,取出随身小箱子里的家居服换上,随即把新买来的抹布在盆里洗干净,开始逐个房间清理。擦干净灰尘、扫地拖地,然后又单独把厨房和卫生间打扫一遍,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邵禹得有个十年八年没自己动手做过全套的家务,手上逐渐从生疏到熟悉,额头冒出薄汗淋淋,在供暖期尾声,倒也没感觉到老房子的潮湿阴冷。   他打扫完毕,换上自己带来的床单、被套、枕巾,又去洗了个澡,重新换上衣服,才珍而重之地躺到床上。可惜了,所有的味道都是他带来的,邵禹深呼吸了几口,觉得自己既没劲又像个变态似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从床上爬起来,把箱子里余下的衣服和私人物品摆放到位,随后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摆弄手机。   他翻着附近能点的外卖,下意识地猜测南弋会喜欢吃哪家。翻来翻去,又懊丧地倒扣上屏幕。他努力回忆之前和南弋一起吃饭的经历,除了得出对方似乎不挑食这个结论之外,一无所获。   邵禹被自己气笑了,他当初是怎么好意思表白的?就他这自我感觉良好的水准,被拒绝得一点儿也不冤枉。   邵禹住南弋住过的房子,按他的作息晨练,吃他习惯的早餐……以往如果有一个人跟他说,未来他会像小说里的恋爱脑白痴一样做类似的事情,他大概会建议人家去精神科做检查。可事到临头,他做得自然且甘愿,只因为这样能让他的心静下来一些。   在得不到音讯的时日里,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缺漏的功课。   他也和楼下卖水果的阿姨聊天,听阿姨遗憾地抱怨,南医生怎么说走就走,请他帮忙开药的钱还没来得及送过去。   楼上的大爷半夜犯病,家属在楼道里一吆喝,他帮着左邻右舍一起给抬到医院里去。大爷的老伴不无怀念地念叨,“之前南医生在的时候,小打小闹的病症,都不用送过来。”   邵禹逗过楼下的狗,喂过小区的流浪猫,给旁边邻居家的小孩讲过数学题……在日复一日的烟火中,他终于渐渐理解了南弋说过的那句——“幸福来自于满足,不来自于完美。”   他放慢了脚步,但绝对不可能放弃寻找。在南弋医院同事那边没有收获,邵禹又辗转联系了一面之缘的刘哥,约见贺恺正赶上对方出国考察,他甚至找关系要到了肖继明的邮箱地址,就连南弋在酒吧认识的那个大学老师也没落下……经历了屡次怀揣期望到一无所获,渐渐地倒也心平气和。   只要他找下去,找到人只是时间问题。   而他一定会找下去。   但找到了又怎样,他还有机会吗?邵禹很少去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他不得不承认,人生中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去按照计划掌控的。   感情也好,缘分也罢,他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力不从心。   终于从贺恺那里得到一点启示,但邵禹没有急于确认南弋是不是回归了“无国界医生”组织,这并不影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体验着南弋的生活,同时也希望去了解他的事业。不过,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南弋从本科起便出国留学,博士毕业后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这个全球最大的独立医疗救援组织在中国唯一一个办事处设在香港,而南弋之前归属日内瓦行动中心,参与援助项目集中在非洲西北部和南美地区。这些,是从官方资料上能够查找到的。看似一清二楚,实际上距离他的生活和认知圈子天差地远。   随话说,隔行如隔山,他们又相隔了真实的万水千山。   在邵禹极其有限的几个朋友中,与这个行当最贴边的就是汪霖。两个人是高中同学,他知道对方家里世代从医,他现任本市医疗协会副会长。但以往,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个概念而已。   他把汪霖喊到家里来,亲自做菜招待。   汪副会长在导航的帮助下,费劲地停好车,走到门口,先打了一个电话。   邵禹打开门的第一瞬间,汪霖感叹,“靠,你真的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小子要报十多年前愚人节的仇呢。”   邵禹把人让人进来,皱着眉心思索,“愚人节什么仇?”   汪霖把他打包的几个卤味搁到桌子上,四处打量着道,“就我装迷妹给你写情书的事儿呗。”   邵禹点了点头,“忘了,不过现在又想起来了。”   汪霖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座,拱手求饶,“错了,我错了,邵总您大人大量,还是继续忘着吧。”   邵禹把厨房做好的菜往桌子上端,认真道:“这里没有邵总,我现在不担任任何企业的管理职务。”   汪霖被他噎得一窒,又转头看了看,憋不住道:“哥们儿,你要是有什么难处直说,有我一口吃的……”   邵禹径直打断,“行,我负债五千万,一会儿给你个卡号。”   汪副会长蓦地被截断了话头,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不过,听了这句他反而放下心来,真要是负债累累,邵禹就不会这么说了。而且,邵禹陪白翎去美国手术之前给他打过电话,两人聊得很具体,汪霖推测过,要是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这一趟根本负担不了。所以,同学圈里虽然有人以讹传讹,谣言邵禹公司遭资本抛弃,股东欠债被拘捕什么的,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今天走到门口,虽然也有点儿开始困惑,但现在又觉得完全没必要。邵禹这个人,如若真的经营受挫,一败涂地,那这会儿不是奔波在谈项目的路上就是喝倒在拉投资的桌面上,哪来的闲情逸致窝在这么个小房子里,亲手烹饪来招待他。   汪霖顿了顿,翻了个大白眼,“那请问你这是唱的哪一出,霸道总裁爱上灰姑娘,体验民间疾苦来了?”   邵禹咂摸着他说的话,半天没开口。   “我艹,”汪霖震惊,“不会是被我猜中了吧?灰姑娘在哪?”   “不是灰姑娘。”邵禹给了他一记眼刀。   否认的是身份,而不是这件事本身,不就代表了默认?汪霖往窗外一撇,对面医院他熟悉啊,旋即联系上下文,恍然开窍,“你不是追人家南医生追到这儿来了吧?”   邵禹表情没什么波动,“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南医生年轻有为,配你小子绰绰有余。”   汪霖嘴上说着,心底却开始打鼓。他和南弋只有一面之缘,后来通过一次电话。成年人交往,除非刻意伪装,否则品性对不对撇子很容易感受得到。实话实说,汪霖对南弋印象极好。他清楚邵禹的取向,出于关心朋友的角度在业内对南弋略作打听,没什么负面评价。原本,他是打算找机会进一步熟悉熟悉来着。结果,考察团刚走没多久,他还没倒出工夫来,猝不及防就出了那桩病人家属伤人事件。   他有持续关注着,也辗转得知,南弋已经不在医院工作。所以,邵禹这明显守株待兔的行为,很可能竹篮子打水啊……思及此,汪副会长的五官皱到一起,实名担忧。   邵禹把他这个老同学就差写到脑门上的思想动态瞧了个透彻,他也懒得解释,“菜齐了,陪我喝点儿。”   “欸,”汪霖爽快地应道,“今天我豁出去了,必须舍命陪君子。”   两人闷头喝了几轮,邵禹在汪霖试探着开口之前,率先问道:“你了解‘无国界医生’那个组织吗?给我详细讲讲。”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见,还是不见? 第80章 远在天边   一晚上的时间,汪副会长掏心掏肺地给邵禹科普了他多年积攒的专业知识,同时抓心挠肝地参谋怎么能替他搭上线。说实话,汪霖虽然了解一些客观情况,毕竟他这么多年接触过的医生里面,也有十个八个短暂参与过该项目的。   但南弋所归属的“无国界医生”组织分支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亚非、拉美的偏远贫困地区,条件艰苦,任务繁重,人员流动性非常大,别说他们隔着万水千山的够不着,就是同属组织内部,也经常会有互不相识或是失联的情况。   即便是纸上谈兵多,但汪霖的建议还是给邵禹开拓了思路。他婉拒了汪霖帮他找关系打听线索的提议,他需要的不是暂时的水落石出。就算现在明确让他查到,南弋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角落做医疗援助,他可以冒冒失失地赶过去吗?人家在天灾人祸横行的地区从事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事业,他能够以什么样的身份,又抱着怎样的目的前去打扰?   在无数个夜晚,前前后后复盘与南弋相处的短暂时光。他一点点理解,那些为人处世的宽厚从容大概有一部分是性格使然,或许还有经历赋予的成长与历练。他不确认南弋为什么突然离开,总归与之前的无妄之灾脱不开干系。早先遇到的医患矛盾,南弋处理得冷静克制,但邵禹隐隐觉得,对于国内的医疗环境,他多少有些不适应。这一次事件无异于雪上加霜,邵禹甚至不太敢揣测,南弋最后究竟抱着一份怎样的心态离开这片他曾经成长在这里如今又了无牵挂的土地。   因而,他若是拿那些小情小爱叽叽歪歪的由头来不依不饶,别说南弋烦不烦感,他自己都臊得慌。   急人所急,爱人所爱,他至少要找到一个途径,使他的行为实现价值,而不是纯粹添乱。   第二天早上,邵禹要去对面医院开一些管理严格的稀缺处方药,周末带去白翎回国后住的疗养院。   他原本打算去医院食堂买个包子对付一口,走到楼下,猝不及防地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招呼:“帅哥,你住这儿?”   邵禹脚步一顿,往那边瞧了瞧,确认早餐摊上的年轻人是在跟他说话。   他停驻,点了点头,正思索着对方是不是招揽客人的意思,小伙大大方方地凑了上来,“你是南医生的朋友吧,我见过你。”他朝邵禹眨了眨眼睛,特意咬重了“朋友”两个字,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邵禹顺势坐下,干脆地答了一个字,“是。”   小伙裂开嘴笑得意味深长,之前他掉过一次链子,没敢跟邵禹搭话,这回可得找回来。   “吃点什么?跟南医生一样?”   邵禹晃了个神,“……好。”   小伙到餐车那边取东西,被他妈妈敲了一下脑袋,争辩了几句什么,好半天才端着托盘回来。他帮邵禹把早餐摆到桌子上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到对面,从兜里掏出一个物件来。   邵禹愣住了,下意识抬手,又停在半空。   年轻人大方地将东西递到他手里,自来熟地解释道:“南医生收拾房子那天,我正好去楼上送外卖,看见他房门敞开着。他没找搬家公司,就自己在那忙活,刚好我们收摊了也没啥事,我就把我爸我妈叫上去帮忙。他……”小伙挠了挠后脑勺,“好像走得挺匆忙,东西都不要了,托我们捡些有用的留下,剩下的送给收废品的大爷。这玩意是我妈在抽屉里看见的,觉得好看,当时南医生有点儿出神,我妈问他这是什么,能不能拿走,他也没听见。”   他偷偷捂着嘴低声道,“我妈那人粗线条,后来我把她支开了,赶紧跟南医生道歉。他说没什么,就是个国外少数民族求姻缘的吉祥物,他之前试图送给一个人,但没送出去,所以不方便再给别人。”小伙观察着邵禹的表情,继续道:“我妈听前不听后,逮着‘求姻缘’几个字,大惊小怪地勉强人家。你也知道南医生那个人,很好说话,最后只能说他留着也是浪费制作者的心意,嘱咐我妈别太当真,就把东西留下了。”   邵禹静静地听着,半晌,抬手往前送了寸许,似乎是个要将物件还回去的动作,可手指却还紧紧地攥着。   “你是他的朋友,也算半个物归原主吧。”小伙转头偷偷觑了一眼,“我妈没看见,她整日里忙忙叨叨,随手挂一边,早晚丢了。”   邵禹思索片刻,遵从本心收下了。   “谢谢。”   “嗨,这有什么客气的,本来就不该拿人家的东西。”小伙目光炯炯,带着善意的探究,“你现在住这里,是等他回来吗?”   邵禹些许茫然,他发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   好在对面的青年是个天生的话唠,等不及答复便自行接续起来,“我看南医生的意思,貌似短时间之内回不来,不然也不用急着退房子。他说他以前工作的地方有个挺紧急的项目,要去遥远偏僻的环境……”   邵禹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桌子上分量不小的早点,再次道谢离开。热情的小伙朝他摆了摆手,大有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仗义感。   他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虽然既定的靠近方式不会动摇,但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迫不及待。   邵禹在药房取好药,回到国际部病房,本来打算去主任办公室当面道谢,却正赶上徐主任到院办开会了。他就发了条信息表达,没有主任的特批,他一次只能拿一盒药,来来回回太费劲。   邵禹在国际病房走了一圈,与面熟的医生护士都打了一遍招呼。以往,他完全是作为病人家属的身份。现在,在其他人眼里依旧,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声声“谢谢”当中,蕴藏着他另一份真挚的无法直言的感谢之情。   邵禹坐电梯下楼,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却在清早喧闹的医院大厅中被一声很小声的“等等”所拦下。   邵禹转身,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朴素低调的女孩正有些踟蹰地盯着他。邵禹反应了一下,才看出来,这人是国际部那个叫夏夏的护士。以往见到都是穿白大褂,他对人家长什么样子印象不深。但是白翎这边的病例和资料都是夏夏帮忙准备的,她也一直和邵禹保持着联系,关注病人近况,所以不算陌生。   邵禹回国的时候,白翎让他给医院里的不少医护人员都带了礼物,包括夏夏。但他没有找到人,不同于一朝被蛇咬的谨慎,院里从上到下对南弋去向三缄其口,护士长倒是告诉过他,夏夏请了长假。   “你找我吗?”邵禹略微诧异地问道。   “邵先生,”夏夏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虽然语调有些拘谨,但没有再犹豫,“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我请你。”邵禹爽快应允。   两人步行到街角,最近的咖啡厅还没有到营业时间。   “要不开车走远一点?”邵禹征求意见。   夏夏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还要到院里办手续,只占用您一点时间,在这里说方便吗?”   “当然。”邵禹从善如流。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安静的角落。   夏夏鼓起勇气问道:“邵先生,我可以跟你讲南弋主任的事情吧?”   邵禹失笑,“为什么这么问?”   夏夏是个敏感而谨慎的人,她虽然有自己较为笃定的判断,但还是怕自己多此一举。她说,“在意一个人的话,眼神总是不一样的……”   邵禹默默地叹了一息,“就像你会一直关注他,是吗?”   夏夏惊了一瞬,目光躲闪开去,片刻,又转了回来。互相试探的两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不知道南主任手术的事吧?”夏夏跳过刚才的话题径直问道。   其实,她没有预料到今天会在医院碰到邵禹。她是来办离职手续的,虽然没有勇气真的像南弋那样完全投身公益医疗事业,但是她也可以在国内做力所能及的事。不过,既然遇到了,她觉得有的话说一些也无妨。毕竟,南弋对他撒了善意的谎言。面对她的表白,南弋说,如果他喜欢女孩的话,一定会接受的。被拒绝的人有被安慰到,可惜夏夏很清楚,他不会喜欢女孩,他有在意的人,他走得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得那样了无牵挂。例如,明明说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却还是拿走了桌面上的仙人掌。   夏夏思维有些发散,但邵禹没有催促他,他被“手术”两个字震得心肺剧颤,回不过神来。   在国内,人们习惯用七月流火来形容夏季灼热的气候。但在地球的另一端,有的地方不仅常年潮湿闷热,更遭受着战争炮火的摧残,滚烫的空气里遍布硝烟尘土,犹如火上浇油。   凌晨五点,南弋打开综合服务车的门,走了下来。   换班的华人同事朝他招了招手,“南医生,你才睡了两个小时怎么就起来了?”   “睡饱了。”南弋伸了个懒腰,笑道:“以前在手术室里席地打盹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这么好的条件,两个小时足够生龙活虎。”   对方被他的精气神所感染,南弋从来都是团队定海神针般的力量支柱。   “对啊,你就是我们的福星。自打你回来,咱们队的运气也太好了,设备药品源源不断,我昨天打电话去三队那边,他们都要羡慕哭啦。”   南弋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助理又抱着包裹跑了过来。南弋无奈地接过来,连问都懒得问了。他找了个借口离开,到没人的地方掏出电话拨了出去。   那边几乎是秒接,“啊,南,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吧啦吧啦……”   南弋疲惫道,“Oberon,上次遇到的时候,我觉得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们都很忙,这里物资欠缺,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南,你在说什么?”对方操着蹩脚的中文,“我按你说的,什么也没有做,我以为你打给我,是奖励我的听话……”   “什么?”南弋一脑袋问号,他突然福至心灵,从最近一系列的不寻常中,缕出一条隐隐约约的线来。   他喊来助理,让对方去查最近增加的赞助企业的详细资料。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当邵禹从临时会议场所返回驻地时,远远地凝望过去,他以为那道萦绕在暮夜沉雾中的身影,又是他望眼欲穿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继续加更 第81章 人生若不如初见   这一趟,运送物资的车队被安置在距离交战地相对远一些的镇子里。虽然条件依然破败简陋,但至少半夜被流炮袭击的可能性降低了不少。整个队伍里,大概只有邵禹没有松上一口气,因为他离南弋更远了。   最近半年,他以赞助企业代表的身份辗转追随,却总是差了点儿运气。经常是他刚刚抵达,医疗队那边已经更换任务地点。他无法擅自行动,更不能以权谋私,所以他兢兢业业地完成一次又一次地医疗物资筹备和运输,在间或擦肩而过的珍贵机会中,留下自以为无伤大雅的问候。   后来,即便他偶然得知,南弋一直猜错了方向,也只是略微遗憾,没有多余地联系。   此刻,夜深了,他从五公里之外的临时政府大楼回到征用的民居,脑子里正盘算着医疗队的急需资源清单上的物资储备状况……这里气候恶劣,晚上浓雾笼罩,又闷又潮,他心里想着事,视线可见度又不高,但只是一个抬眸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平房前边徘徊溜达的身形。   “怎么了?”和他一起开会回来的同事问道。   “那边,”邵禹心跳蓦地加快,“是有个人吧?”   同事瞥了一眼,“欸,还真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人都跑光了,不是武装分子吧?等等,我给那边打个……”   “没事,是我认识的人。”确认了不是自己的幻觉,邵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他这边的动静不小,正踱步抽烟的人碾灭了烟头,驻足等待。   “你……”邵禹没出息地哽住了声音,喉结止不住地颤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弋笑容温暖平和,“怎么,认不出了吗?”他抬手在自己来不及刮掉的略长的胡茬上拍了拍,松弛地自嘲道,“是邋遢了些,您凑合着瞧吧。”   对比邵禹板正的短袖衬衫和笔挺的西裤,他胡子拉碴T恤短裤的打扮的确太随意了点。但看在邵禹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他的一丝不苟道貌岸然是抱着时时刻刻期待着忐忑着的心态。他动机不纯,别有所图,才会在颠沛流离的环境中挤出箱子里的一个小角落带上手持的蒸汽小熨斗。而反观南弋的不修边幅,才是心无杂念一心扑在这片土地上的正常状态。他肤色更健康了,头发没有仔细打理,身上一看就是匆忙套上的宽大T恤和短裤,但他眼中有光——深邃而璀璨的光芒。   邵禹又突兀地想起他们之间的初见,那时候南弋只是因为仓促赶路而形容没那么鲜亮而已,比起现在随性恣意的打扮堪称规整,可他却眼瞎地分不出鱼目与珍珠。此时的心境天差地别,悔不当初。   人们皆向往,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便一路顺遂。大约只有他,想从南弋脑子里删除掉最初的记忆。   邵禹纷至沓来的思绪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闪回,噗通噗通狂跳的心也自然而然地沉静下来。南弋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只要靠近他,便会令人心安。   邵禹摇头否认南弋的自嘲,却也没有继续寒暄,“进去坐坐?”他问。   刚才并肩的同僚也走了过来,刚要打招呼,表情竟在看清楚南弋的那一刻古怪起来。   “你好,我是附近医疗队的医生南弋。”南弋大方地伸出手。   “啊,南医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对方弯腰伸出两只手握了过来,倒显得比南弋还要礼貌热情。   南弋赶紧报以同样的礼数,余光瞥到邵禹脸上稍纵即逝的别扭表情。   “南医生,我不是客气,真的经常听到您的大名,还见过照片,今天有幸得见真人,明天够我去总部吹一壶了……”   “……哪里哪里,不至于吧?”南弋哭笑不得。   三个人边说边往房子那边走,邵禹刻意走到中间,隔开好奇探究的目光,又赶在对方再次开口之前打断,“我和南医生有点事情要聊,今晚的会议重点咱们明天再落实。”言罢,不待人家回答,便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南弋朝对方歉意地笑了笑,快走几步跟上了邵禹。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邵禹心头那股郁气倏忽散开,继而懊恼起来,明明每天都在反复做心理建设,一旦重逢,要在南弋面前显得更加成熟可靠,怎么还是会轻易地被影响到情绪。   进到房间,邵禹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这边用电不太方便,喝这个行吧?”   南弋接了过去,喝了小半口,悠悠道:“当然行了,没有综合服务车之前,我们的淡水经常供应不上。”   邵禹顿了一口气,垂眸道,“其他医疗队也会陆续配备,有的已经在路上了。”   “谢谢。”南弋由衷道。   一时无言,气氛凭空滞涩起来。南弋起身,走到他进门就看到的桌上的仙人掌旁边,伸手轻轻触了一下,感受着尖刺扎在指腹的微微钝痛,他喟叹道,“我这个人总是丢三落四,当初把它从办公室带出来的时候,想的是,大半年时间就养活了这么一个植物,不带走可惜了。不过走的时候太匆忙,还是落下了。”   “你想要的话,还给你。”邵禹声线低沉,“但是你得小心,不要被伤到。”他也是在频繁接触医疗队之后,才了解到外科医生受伤的话风险很大,尤其是在瘟疫病毒肆虐的地区。   “不用了。”南弋没有片刻迟疑。   气氛陷入沉默。   邵禹的声音片刻之后才从背后响起,“我租下了那间房子。”这句话脱口之后,他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原本就该更坦率一点的。   南弋心尖好似被重物敲击了一下,虽然他对邵禹的行为目的有所猜测,但到底没有那么自我感觉良好。可这一句,无疑是在肯定他的推断。是的,我是为你而来,这样的坦白太沉重了。这里不是风花雪月的欧洲大道,助理查到邵禹的足迹令他心惊肉跳。即便是致力于投身慈善事业,但邵禹的专业技能并不对口,说白了不是这个行当里的必要环节,出钱出设备已经是善莫大焉,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这也是南弋急匆匆赶来的原因,他以为不告而别是对那段短暂纷扰最恰当的中止,他预估错误,他欠邵禹一个解释。   可在他斟酌着开口之前,邵禹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他说:“不是我跟别人提起的。”   南弋懵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刚才那个人反常的反应。   “哦,我知道。”南弋从来没往邵禹身上想过,那样好面子矜持的一个人,怎么会到处跟别人说自己的事情。“这边人员流动性大,我的工作范围不固定……”作为临床经验丰富的全能型选手,他经常是哪里需要哪里搬,也会频繁地和其他医疗队视频联系。见过但不记得的人很多,不奇怪。   “他刚到这里半个月,没有见过你。”邵禹直言不讳。   “啊?”南弋彻底摸不着头绪了,真情实感地皱眉。   邵禹解答了他的疑惑,“这边驻地医疗中心有一个叫Oberon的医生,他把你的照片挂在办公室墙面上。走廊区域的隔断是透明的,走过路过的人都能看见他经常对着你的照片,上,香。”   邵禹语气平淡到带着一股不管别人死活的意味,南弋瞪大了眼睛,“给我上香?”   他刚回来的时候见过Oberon一回,那家伙听到消息特地从别的组调过来,急赤白脸地追着他要求恢复P友关系。还信誓旦旦地表达,失去才知道珍惜,如果南弋愿意的话,认真谈恋爱也行。那家伙脑子一根筋,情真意切地,不然南弋一开始也不会把邵禹那些小动作都按错了对象。   应该不至于被拒绝了,就咒他吧?南弋实名困惑。   “嗯,上香。”邵禹云淡风轻,“后来我纠正过他了,在中国,给神仙上香才是为了许愿,其他的则是……他现在撤了香炉,不过大幅照片还在,但凡去过办公区的人,大概都见过。他还很乐于跟别人普及你的辉煌简历,像个粉丝,挺有意思的。”   南弋又好气又好笑,他试着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尬得浑身鸡皮疙瘩。与此同时,他也从邵禹貌似波澜不惊的叙述中,咂摸出点儿酸味来。   “我和Oberon认识五六年了,在学校的时候一起做过各自导师的联合项目,后来又在医援里遇到。那时候……”南弋退回两步,又坐回到客厅简陋的沙发上,他岔开腿,手指交叉搭在双膝上,是一个坦诚且开放的姿态。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记得之前好像提到过,我有一阵子压力比较大,那时候年轻,也不太懂事,做过很多错误的选择。我和Oberon,”他直视邵禹,冷静道,“有过一段炮友关系,但现在只是朋友。”   现在只是朋友……邵禹的关注点莫名地落在这一句上,他有理由怀疑,南弋这一句是对他的明示。   邵禹在南弋视线达不到的方位,攥了攥拳心,圆钝的指甲陷入手掌而未觉。这个类似于拒绝的开场铺垫令他日日夜夜构筑的心理防线稍许撼动,但不至于崩塌。邵禹只是难免丧气,继灾难性的第一印象之后,时隔这么久,他好像又有将重逢的氛围搞砸的趋势。   “我知道了,你不用跟我解释。”邵禹尽量显得成熟大度,“不是我主动接近他的,是他看到我是中国人,就拉着我练中文。”邵禹自忖已经足够克制,不然在Oberon滔滔不绝地表达他对照片上的中国男人的思念之情时,他早该翻脸,按照他们西方的传统决斗了。   南弋侧首打量几许,“你没糊弄他吧?”   邵禹蓦地被戳破伪装,他低头憋不住地闷笑两声,“我告诉他,你说的各自安好是再也不要联系的意思。” 第82章 爱情不是全部   闷热的夜晚,陌生国度里的一个偏僻落后的村镇中,临时征用的民居憋仄破败,门窗斑驳,沙发的弹簧陷下去就弹不起来,笨重的摇头落地扇嘎吱嘎吱,吹不散窒闷的空气。   邵禹置身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一切的一切仿佛都与他背道而驰。而偏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垂头笑了好半晌,笑声低沉但却难掩愉悦,好似真正开怀一样。   南弋有短暂的恍惚,不忍心打破这瞬间的和谐融洽。可他调动话题,感染情绪,打破立在他们中间无形的屏障,目的不就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吗?一个人冲动就够了,他作为年长者,有理智规劝的义务和责任。   “咳,”南弋技术性地轻咳了一声,“邵禹,有些事我没来得及说清楚,大概让你误会了。”   邵禹心下一沉,该来的总要来,他的预感没错。   他深呼吸过后,平静地抬头,“好,你说。”   南弋习惯性地抓了抓脑后几棵呆毛,先是无奈地失笑道:“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居然一声不响地跑到这儿来,我也是服了你了。”在他的印象中,邵禹虽然有些龟毛傲娇的小纠结,但总体来说算是个堪称理性的成年人,不该做出如此出格的行径。   “打扰到你了,对不起。”邵禹小声加了一句嘀咕,“谁是孩子。”他陪白翎在美国手术的日子里,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三十岁生日。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是少年老成的典型代表,被叫“孩子”的经验,这辈子没有几回。但南弋每次这样称呼,他并不反感,反而有种隐约的满足。   “不是小孩儿了,还竟干没谱的事儿?”南弋白他一眼,“尼日尔是什么样的局势,你怎么能跑到那边去?”   邵禹一板一眼,“你不是也去了。”   南弋瞪他,“我是职责所在,打的就是这份工。”   邵禹理直气壮,“作为赞助企业代表,我也签署过承诺,竭尽所能将物资送到这个世界上急需的任何角落。”   南弋被气笑了,语气却冷下来,“你是出钱的,不是出力的,押送运输有专业的人去做。”   邵禹见南弋似乎真的动了气,他不再争论,老实地闭上嘴巴。   但不说归不说,不代表他被说服了。南弋知道,这家伙主意大着呢。所以,有些事他必须说清楚,即便可能会伤到人。   南弋在心底默叹一息,他放下双手,挺直了脊背,郑重道:“邵禹,我没把你当外人,有些话就直说了,说错的地方你担待着。”   邵禹与之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南弋平日里的工作几乎是连轴转,除了必要的工作上的沟通,他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说多余的话。长年累月下来,嘴皮子都有点儿不利落。而且,他本身就没什么花言巧语的天赋,此刻更无暇迂回委婉。   他说:“邵禹,如果你的目的是做慈善回馈社会,那么方式有很多种,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并不明智。”南弋话说得还是含蓄,其实他主要的贡献是协调资源整合物资,这些事情在后方就可以处理。至于跟随运输队亲力亲为,实际上,他并不能起到比司机或是工人更多的作用。一旦遭遇天灾人祸,反而是个累赘。   邵禹非常清楚,所以他经过了系统培训,他一直在努力适应和学习。即便做不到如南弋那样不可替代,至少不要成为负担。但这些不是核心问题,多说无益。   “要是为了其他的目的,就更没有必要了。”南弋还是说了出来。   邵禹沉默以对。   开弓没有回头箭,南弋开诚布公道:“我得先跟你道个歉,当时从国内离开得确实比较匆忙,但这不是理由。是我考虑不周,我侥幸心理作祟,以为不告而别就一了百了了,是我不够坦荡。”   邵禹听得皱眉,但他没有打断。   “给你造成的误解,非常抱歉。”   “误,解?”邵禹低声重复。   “对,误解。”南弋再次肯定,“我从你的角度复盘了之前的事,你大概以为我是气愤不甘,却又囿于体面不好发作,多少有些负气吧?”   邵禹没有直接回答,但这也是一种默认。任谁被牵连那样的无妄之灾,愤慨抱怨都是应该的。只不过南弋性格使然,做不出睚眦必报的事罢了。   南弋苦笑,“我也是这两天才反应过来,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你那样理解情有可原,是我太草率了。”他直视邵禹双眸,庄肃道:“邵禹,我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对于你,从始至终不存在迁怒和怨恨,你完全不必抱有一丁点儿弥补的念头。”   邵禹怔住了,平静的表面下是肺腑里掀起的波涛汹涌。现在就像是,他藏在透明外壳下的病灶,被强光照射得一览无遗。而南弋是唯一执刀的医师,却对他说,他的病源根本不是自己臆想的那么回事。邵禹下意识情愿相信,因为即便是负面缘由,但那是他能维持的与南弋之间仅存的牵绊。可当下,南弋作为医生客观冷静的一面不容置喙,他本能地抗拒,却又无能为力。   虽然突如其来,南弋甚至还没有具体解释,但他一瞬间便被说服了。过往种种阴差阳错皆是起源于他的自以为是,南弋主观上从来没有诓骗他的意图。所以,这一次,他说是邵禹错了,便是错了。   “那件事舆论发酵的时候我正在手术恢复中,”南弋提到手术两个字,邵禹面上并无异色,那他应该是知情的。“所以,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等我基本康复,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警方公布了案件详情,教唆者行凶者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虽然,这事的出发点可能跟你有些关联,但你也是被蒙在鼓里,并没有参与,你也无法预测左右不了别人的行为。而就实际影响来说,绝大部分的压力和情绪都由院里的领导和同事分担了,我反而是受波及最少的。”   南弋在一点一点打消邵禹误会的源头,“如果你在打听我去向的过程中受到阻挠,不是我叮嘱的,”南弋无奈地摊了摊手,“可能是大家那一段时间太紧绷,习惯性地避免谈及。而且,我辞职后的去向,也确实没有几个人清楚。”   邵禹木然地缓慢地颔首,示意他在听。   “还有,”南弋打算一次性交代明白,“我的腰伤是在冲突中发作的,这个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当时手术情况虽然紧急,但从结果来看,我是因祸得福。”南弋诚恳道,“在那之前,我已经放弃手术,就连我的导师也暂时没什么办法。异物的压迫可能随时随地诱发不同程度的后果,手术风险很大,而现在的结局,可以说是不敢想象的理想。”   如若之前没有遇到夏夏,不知道南弋躺在病床上其实是了解外界喧嚣的,也不知道手术一开始差点儿被判定为失败,那么此时此刻,南弋避重就轻讲述的,便是他未曾看到的事件另一面。   这一切完整流畅,合情合理,逻辑清晰,南弋也只是对于节外生枝的细节稍作隐瞒,并非全然为了宽慰他。理解到这一层,邵禹感到疲惫且无力。   他顿了顿,问道:“你的腰伤,是之前拒绝我的原因吗?或者说,是原因之一?”   “……”南弋一下被他问住了,这家伙到底把关注点放在哪?之前,对话一直是按照他的思路进行,却在这一刻被邵禹一个问句带偏了。他火急火燎地赶来,全盘心思都放在怎样打消邵禹没必要的愧疚,赶紧把人撵回去上边。   南弋沉吟三秒钟,给出了答案,“当时是,主要原因。”他和邵禹短暂相处期间,好巧不巧地,曲解重重,一开始是他懒得解释,后来是他一走了之,总之责任在他。因而,眼下邵禹问出这个问题,他没法回避或是敷衍。他必须直面且承认,他曾经动过心。曲折如昙花一现的过往,并不是只有邵禹一个人付出过真实的情感。   “现在呢?”邵禹好似得到了某种鼓励。   南弋更头疼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他是跟安置病人的车一起过来的,那边交接完毕就得返回,时间并不充裕。只能长话短说,有话直说。   他思索须臾,“邵禹,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儿不近人情,但是……”他不受控地嗓音略微发紧,可该说的依然要说,只是加了两句铺垫。“年轻的时候,我一度认为,选择这份工作更多的是源于赌气成分,气我父母生而不养,我好奇他们投身的事业是个什么样子。后来,虽然改变了很多观念,但始终没有彻底想通。”   他收回落在邵禹身上的目光,觑向窗外雾蒙蒙的夜色,语意也缥缈开去,“事故最初,我从战地简陋的病床上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怕自己再也上不了手术台。而这次康复过程中,这依旧是我全付心思所在。”   他最后说,“在某些人的生命里,爱情不是全部,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邵禹平静而笃定,“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 第83章 两难   一场没有完结的对话被催他返程的来电打断,明早还有手术安排,南弋必须离开。坐在颠簸的救护转运车上,茫然地望着天边一轮残月,他耳边反复回响邵禹最后说的一句,“以后我想试试。”   “靠!”他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随手锤了一下前边椅子的靠背,“试什么试,恋爱脑有意思?好好做你的霸道总裁不行吗?”   “Nan,what’s the matter”隔着好几排坐在驾驶舱副驾位置的同事听到动静,回头问他。   南弋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It’s nothing.”   邵禹一直目送着接南弋的车驶离,直到连扬起的尘土都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按部就班地简单洗漱过后,躺到床上,不出所料,很难入睡。   那个人,总是有本事轻而易举地颠覆他所有的预期。他忐忑懊恼,以为自己不被欢迎,不敢轻易打扰,只能暗戳戳地搞些力所能及的小动作。谁知,南弋居然送上门来,又一次推翻他擅自得出的结论。   今天所有的对话全部在他认知之外,南弋对他并无怨恨责备的情绪,听起来怎么都该算是利好,可他却丝毫庆幸不起来。   他理解南弋所说的,在面对巨大变故的时候,人更容易看清自己内心真正所求。他过往想岔了很多事,所以当迈过沟沟坎坎,得以重新拾起手术刀时的那份心无旁骛,邵禹努力感同身受。   人生阶段不同,邵禹也曾把全副身心投在周而复始的事业中,虽然他并不享受那个过程,最后也称不上功成名就。但至少,他现在能够抽身而出,追逐自己心之所向,是该感谢那一段奋斗与积累的。   只是,他不会再重复。   现在,他财富自由,时间充裕,白翎的身体状况也很稳定,心态是前所未有的自由交织着执着。   既然对南弋来说,感情不是现阶段的必需品,那么就由他来追逐。邵禹内心渐趋平和,诚然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人生追求同样无所谓黑白对错,遵从本心罢了。谁也无法界定,为事业拼搏就比爱情至上高一等。   邵禹思及此,忍不住把自己逗笑了,仿佛青春期关上的那个窍门,迟来十多年才打开。俨然有一种老黄瓜刷绿漆,强行装嫩的嫌疑。   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部分想法,人的思想和行为境界还是有高低之分的。他不是没做过慈善,之前也常年以白翎的名义资助红十字会。但那些流于表面的甚至是跟风似的商人行径,与南弋这种常年奔走在这个世界最危险最贫瘠的地方,用自己的学识和双手做真正拯救病患于伤病痛苦中的作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现在,他勉强接近试图成为一份子,但他从思想根源上并没有那么的无私无畏且无所求,而实际贡献方面,他也仅仅是出钱的意义多于出力。但这些不重要,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心甘情愿为之付出能力范围内的所有努力,过程中的踏实与满足,带给他的是全新的未曾有过的体验。   既然南弋不以奉献为傲,那他同样不必以追随为耻。   邵禹私以为,南弋曾说过的,能带给人幸福的“满足”,他大约摸到了轮廓。   和邵禹见了一面之后,南弋颇为头疼了几天,暂时没想到更好的劝说理由。本来抱着把人劝回去的目的走这一趟,却反而好像打开封印推了一把似的,打通了这家伙的任督二脉。人家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早请示晚汇报,间或发上一两条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冷笑话,看得南弋脑门上青筋直跳。   但也仅仅止于此,邵禹把握着分寸,并不会过多干扰南弋的工作和生活,也没有刻意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倒是南弋的助理按照他的要求,经常汇报运输分队的动向。   之后不久,他所在的医疗队接到紧急任务赶赴布隆迪。那里刚刚遭受一轮结核病爆发,这种在国内早已被控制的疾病,在非洲很多贫困落后的国度依然肆虐。并且,瘟疫导致动乱,投机分子趁火打劫,火灾爆炸频发,到处是流离失所的伤患。   原定为期一个月的医援,医疗队实际上待了三个多月。这期间,每个人几乎都是满负荷工作,南弋更是下了手术台就抓紧时间睡会儿,完全无暇思考其他。邵禹大概也了解到他的行程,没有过多联系,只是早晚各一条问候信息加天气预报。南弋看到了会回复,他们这种特殊工种,失联会让人联想到很多,无谓担忧。但他往往不能回复得很及时,这里电力系统不稳定,即便配备了先进的综合保障车,但优先保证医疗和官方通讯,他的手机经常性的不是没电就是没信号。   而无论什么时间收到南弋的几个字或者有时候只是匆忙的一个表情,邵禹都会在几秒钟之内给出答复。   最初,南弋并没有发觉,毕竟他急急忙忙扔下手机,不是补觉就是被别的医生叫去会诊。直到连轴转了两个多月,支援的队伍赶到,才得到半天空档。他属于精力旺盛型,稍稍补了一个多小时的睡眠,在营地冲了个凉水澡,难得放空一会儿。   他刚刚给邵禹比南北极还冷的笑话回了一个“呵呵”,那边立即弹出一句,“不忙吗?”他刚要回答,助理打来视频,交接的病人有一项数据异常,接手的医生不敢轻易处理。南弋仔细了解过情况,给出建议。这一来一回,用去了半个多小时。等他再答复,邵禹又几乎秒回。   南弋好奇地往上翻了翻,意外地发现了这条规律。这就……还挺难做到的。   “二队昨晚到了,我们喘口气。”   “今天没有手术了?”   “正常应该是没有,但是我前天做的一个小朋友,术后回家照顾得不好,有轻微错位,下午我得再去看一下。”   “你不是今天凌晨才下台,睡一会儿吧。”   “睡过了,不困。”   “那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   “话说,古代人如果得了近视看不清楚东西,就会去找郎中看病……”   当然,邵禹的笑话依旧冷得令人发指,而他们的对话也很日常。没有腻歪的表情达意,不矫情不暧昧,字里行间更像是老友之间的闲话家常。   但日积月累之中,南弋的胸腔渐渐不受控地升腾起丝丝缕缕的触角,奔往四肢百骸,伸向四面八方。他孑然一身很久,疾病与事故带走了他所有血脉相通的亲人,就像是跟这个世界断了关联。虽然也有情同手足的发小和朝夕相处的同事,可那并不足够。他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个性,也接受事已至此的现实,所以他与命运妥协,他坦然面对。   可人终究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不是机器。那种如被关在密闭容器里一般的孤寂感,彷如被放逐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任他心再大,终归在夜深人静的某一个瞬间,逃不脱被失落无望裹挟的坠落。   他总是自我安慰,手术的成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至少他得以重返热爱且充实的事业。他把每一天的24个小时填得满满的,并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此日复一日,直至生命意外结束或自然结束的那一刻。   他不知道邵禹能不能够理解,于他而言,当前情形之下,和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发展一段相濡以沫感情的意义,不仅仅是一段关系而已,更意味着他将重建与这个世界断裂的密切牵绊。南弋自忖,虽不算感情丰富的人,但也不孤僻厌世。因而,他毫不排斥这样的前景,准确的说,应该是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况且,这个作为纽带的人是邵禹,本就令他心动过,遗憾错过的对象。   可他做不到一意孤行,义无反顾。在他这个年龄,总是会瞻前顾后地多想一些。他对邵禹所说,感情不会排在取舍的首位,不是敷衍人的谎话。他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职业归属,不会轻易改变,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具备过普通人生活的客观条件。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对方的感情,无异于吊着人家,只有索取,没有对等的付出。一个远在天边生命安全尚且无法保证的爱人,要之何用?   至于邵禹用实际行动所表达的意图,他还是那个观点,不适合,不长久。邵禹专业所长和兴趣所在不是这里,靠一腔激情一时爱恋,能维持多久?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如他父母那般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结果又如何?他身处之地不是世外桃源,他注定了要奔波在这个地球上最危险发生意外概率最大的角落。以爱之名,拖另一个人同行,他不忍心,做不出。   他也是在一年多之后,才逐渐降低做噩梦的频率。亲眼目睹的那场爆炸如余生挥不去的阴霾,盘桓在他心底最深最暗处。   他也曾企图揣测过,如果人生能够重来,父母各自会不会有另外的抉择。但那永远只是捕风捉影,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南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邵禹唠着,间或思绪发散到北冰洋去。他手中电话蓦地连震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他以为是邵禹打过来的,接起来却猛地听到一嗓子哭腔。   “南,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中国来的土豪?” 第84章 月儿圆   “南,我终于打通你的电话了。我很伤心,我上个月提交了申请,可我没有获得机会去你那里……”Oberon东一句西一句震耳欲聋,南弋不得不把听筒稍稍拿远一些。虽然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讲究逻辑顺序,但南弋发现,他的中文明显进步很大。   等那边第一轮轰炸结束,南弋有条不紊地反问,“我先回答你哪一句?”其实,南弋之前最头疼的就是,这家伙为表达诚意,非要坚持跟他用中文沟通。   Oberon滞了滞,“邵,你的同胞,你是因为他才拒绝我,对吗?”   “不是。”南弋照实回答。   他听到Oberon笑了好几声,显然是理解有所偏差。但南弋没法跟他解释,否则一定会越描越黑。   他无奈扶额,“还有事吗?”   “对不起。”Oberon又跳入下一个话题。   “为什么道歉?”   “我之前把你的照片放大在办公室,那样很不好。”Oberon急急道,“我想的太少,我没有为你想,你是优秀的医生,是专家,不应该被……闲话影响……我,很不对,南,我很抱歉。”   南弋略微诧异,据他了解,Oberon这孩子的思维非常直线,是个天真的技术性人才,他自己绝对想不到这一层。不然,也干不出对着照片上香的事儿来。   “谁跟你说的?”南弋问。   Oberon沉默了几秒钟,难得他考虑到了不想为情敌说好话。但架不住面子上过不去,“是,邵。”他不情愿道。   “他还说了什么?”   “我们,公平竞争。”   南弋简直哭笑不得,“你让他接电话。”   “你怎么知道?”Oberon惊呼,证明了南弋的猜测。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另一个声音,“我在。”   南弋叹了一口长气,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奈与纵容,“你别欺负老实人。”   邵禹平淡中夹杂着不明显的委屈,“是被他缠着当口语练习机算欺负,还是嫉妒他随时随地可以打电话算欺负?”   南弋脱口,“你也可以打。”   “你会接吗?”邵禹紧接着问。   “看见的话,当然会。”   “好。”   南弋:“……”他直觉邵禹有什么地方跟之前不一样了,可他无法一下子准确地捕捉到。   其实,Oberon这虎孩子当着邵禹的面把电话拨出去,不在他预料中。邵禹也只是灵机一动,顺势给南弋找一个自洽的理由罢了。这个电话如果是他直接打的,南弋大概率也会接,他很难把事情做绝,但他又容易内耗。这一轮,邵禹打定了主意做主导者,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由他来推进的,责任也自然该由他来负。   虽然不那么光明磊落地获得了官方许可,但实际上两个人能通话的机会很少。南弋的手术间隙短暂,而邵禹也经常奔波在信号不稳定的郊野乡村。他至多是在平日里的对话中,插入几条语音,与文字相比,聊解思念之意罢了。   邵禹第一次与南弋长时间通话是在中秋节的晚上。   这个中国传统佳节在国外并不如春节广为所知,团队里华人不多,大家分散着忙碌,顶多也只是在碰到面的时候默契地互相祝一句“节日快乐”。   邵禹这边刚协调了一批抗生素,紧急送往五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半废弃的矿区。山区路况糟糕,多盘山路,无法连夜赶回来,只能原地住宿一晚。天气还算不错,晚间不冷不热,他们把车里的空间让给随队跟来的两个女性医生,其他人搭帐篷过夜。   刚才正忙碌着,邵禹第一时间感受到贴在外套内袋里的手机震动,他赶紧拿出来,是南弋回复他早上的信息。   他打字,“在搭帐篷,稍等。”   等全都忙活完,邵禹和同僚打了个招呼,自己走到不远处的小溪流旁边,找了块平滑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再次打开手机,看到南弋回他了两条,“不急,你先忙,我没事。”第二条,“今晚为什么睡帐篷?”虽然医援项目所在地大多条件简陋,但会有基本的住宿和必要的保障。况且邵禹大多数时间应该留在临时指挥部帮助协调物资,只在人手紧张的时候才会参与押送。   邵禹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他抬头望着圆满的月盘,给南弋回了一条语音,“你那边忙吗,可以通话吗?”   他自己在心里倒计时三十秒,之后,不待南弋抉择,他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被接起。   邵禹有点儿失落,对月苦笑,“南医生,今天可是中秋啊。”还不待他胡思乱想,南弋拨了回来。   视频接通,南弋被毛巾盖了半边的脑袋出现在镜头里。   “刚才洗澡呢,三天没洗,时间长了点儿。”他边擦着头发边解释。   邵禹觑着对面蓬乱的头发、间或露出的五官,舍不得眨眼。南弋胡乱擦了两下,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支着手机。   邵禹:“你回驻地了?”   南弋:“你在哪?”   两人同时发问。   “下午刚回来的,有两天休假。”南弋先回答。   邵禹不无遗憾,“可惜了。”原本这一趟紧急任务轮不到他参与,但原定运送的货车坏在返程的路上,其他车辆也都有既定的任务,药品储藏时间有限,这边又有危重病人急需,他们便紧急组了一支备用小队。由于对地形不熟,耽误了一些时间,不然是能够当天往返的。   南弋看清楚邵禹周边的环境,心里五味杂陈。   “你那里有月饼吗?”邵禹先问他。   南弋点了点头,“小于妈妈提前寄过来的,上周就到了,他刚才取回来,给我和四队的一个医生分了分。”小于是南弋的助理,他除了在一线执行任务之外,也兼任整个行动中心的科研负责人,很多实验性质的项目需要参与协调,忙不过来,所以办事处派了一个助理协助他。   “那你替我也吃一块吧。”邵禹笑吟吟地看他。   幕天席地,多半是压缩饼干充饥,有什么好笑的?南弋心里堵得慌,“我吃不下。”   邵禹很好说话,“那你帮我留着。”   南弋泄了气,起身走到单人宿舍门口的桌子上,把手机屏幕转过去对着桌面,“有五仁儿和豆沙的,你喜欢哪个?”   邵禹想了想,“五仁儿的吧。”他推测南弋更习惯甜口的月饼。   “行。”南弋拿起来咬了一口,把内里的满满的馅料怼到镜头前,“我替你尝了,五仁儿的味道不错。”   邵禹也不恼,声调温柔着带着戏谑,“我以为你会留给我。”   南弋三两口就吃完了,喝了一大口水顺下去。   “想吃,国内……”他刚起头的几个字,邵禹突然打断他,“其实,如果不知道你会回去的话,我这个中秋还过得挺开心的。”   南弋瞥他,“没睡过荒郊野地?”   邵禹无视他的揶揄,“我们傍晚赶到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已经持续高烧四十度好几天了,打了针温度才降下来。随队的小柳医生说,要是再晚半天,弄不好就会烧出什么后遗症来。”   南弋职业病作祟,“什么原因引起的高烧?”   邵禹愣了愣,回答道,“应该是外伤引起的,这里是一个半废弃的矿区,上周发生了坍塌,连带着靠近的民居也垮塌了几间,不少人受伤。当地村子里有个类似于咱们那儿卫生所的小诊所,那里的医生求援,他们可以处理外伤,但药品储备不够。”   南弋还在下意识思索,邵禹把话题绕了回去,“刚才我还没说完呢,和你们常年把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护人员不一样,这种眼瞅着一个生命因为你的努力而被留下,这种感觉,怎么说,对我们普通人来讲,很震撼,挺有成就感。”   “南医生?”邵禹点了点屏幕,“是不是太小儿科了?”   “不是。”南弋回神,他不得不暂时收敛那些意欲规劝的话,今晚月色很好,能看出来,邵禹的情绪也不错,他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做太扫兴的事。   “也不夸我两句,唉。”邵禹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   南弋心道,我哪敢啊,这成就感都冒出来了,再夸几句,彻底扎根在这儿可怎么整?   邵禹太理解他的顾虑了,旋即换了个话题,“对了,那部电影我看到结局了。”早餐摊小伙给他的除了那个手工艺品之外,还有一摞南弋留下的碟片。   “哪部电影?”南弋一时没想起来。   “就是我们两个一起看到一半的,”邵禹提醒他,“结局是男女主角适应了荒野生活,在原始丛林植根发芽,生了一堆小野人。”他透过屏幕与南弋对视,视线胶着中,南弋看到他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月光和自己。   “还挺浪漫的,是不是?”邵禹问。   南弋怔仲一瞬,反应过来他在暗示什么,理智地提醒,“你好像生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邵禹拼命压制,怕把人惹毛了,忍下了那句,“要不你试试?”   他笑够了,转头仰望了一会儿,南弋也走到窗前,凝注同一轮圆月。   无论未来如何,此情此景,刻骨铭心。   “南弋,中秋快乐。”邵禹说。   南弋深吸一口气,“中秋快乐。”   野外不比驻地,虫蚁风雨皆有危险,南弋催邵禹回到帐篷,提醒他规避风险,提前挂了电话。他这边还来不及思考点什么,就被总部一个临时视频会议占用了时间,等会议结束,已经是十二点了。说是休假,对于他也不过是换个工作方式而已,集中处理不是那么紧急的积压事项。   到下半夜两点,邮箱里还有一部分邮件没有回复完,他强迫自己关上电脑睡觉。这一晚,他睡得极不安稳,脑海中杂七杂八的讯息东一头西一头,焦虑混乱。   早上,南弋稍微起得晚了点。他正在洗漱,房门被急促敲响。匆匆忙忙漱干净嘴里的牙膏泡沫,南弋跑过去开门。   小于冲了进来,“老大,出事了。上一周,反政府武装那边隐瞒了埃博拉隔离区有人出逃的消息。”   南弋心房猛地一沉,“知道行动轨迹吗?”   “具体还不清楚,但现在人在矿区。没有坍塌事故,我们被骗了。”   南弋大脑嗡地一颤,一片空白。 第85章 一念地狱   南弋怒火攻心,有那么一个瞬间,恨不得拎把枪冲去事发地。然而,他必须冷静,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里是非洲动荡地区,很多事没有道理可讲。   他心急如焚,一直拨打邵禹的电话,始终无法接通。   和基地负责人一起去往临时政府办公楼的路上,他才了解到现状。政府军已经连夜派军队前往该地实行强制武装隔离,为了舆论和人员的可控性,切断了附近的基站讯号。   “咱们送药过去的小队有四个人,也被滞留在那里。现在,我们的诉求是,第一,尽快派医疗队进驻,科学防疫治疫。第二,把我们的人接出来,单独隔离。第三,恢复通讯,我们要知道疫区的真实状况。”   南弋作为专职人员,日常与当地政府及军事部门直接接触不多,但大体形势他是了解的。这里的临时政府与反政府武装经过长达两年多的内战,各方牵扯,刚刚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对峙局面。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任何变量导致外部势力插手。   “诉求能够实现吗?”南弋问。   “很难。”负责人实话实说,“在这里,法理和人情都说不通,能够制约他们的只有武器和利益。联合国的施压重不得轻不得,一旦失去对话的通道,他们甚至做得出泯灭人性的事来。”   南弋的心一沉到底,对局面的绝望和对病毒的恐惧如两只手紧紧攥压着他的心脏,拧出血沫。大脑中反复闪回着每一个来到非洲医援的工作人员必经的培训科目,展示埃博拉传播率和致死率的PPT画面铺天盖地,压得他呼吸困难。   抵达临时办公大楼院内,他们被荷枪实弹的军人带进去,医援基地负责人和其他领域的少数决策者一同进入会议室,南弋则被送到随行人员等待的房间。   原本这件事轮不到他操心,是小于机灵,打探到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南弋仗着在组织内的老资格豁出脸去,硬是破例违规跟来的。可来了又怎么样,别说他个人的能力太渺小,根本无法对局势造成影响。就算是他所属的组织本身,在谈判中也常年处于弱势,不具备话语权。除了抗议和谴责这种对当局来说就是虱子多了不咬人的细枝末节,别无倚仗。   但他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坐以待毙。负责人的手机在进入会议室之前被没收了,他没有第一手的消息来源。但身处这间屋子里,来来往往人员的神情和只字片语都是线索。结局无非好坏两种,所以,南弋也做了两个预案。   他私下联系了知名的雇佣兵团队,这个不难做到,这地方当权机构既然不讲道理,那也有不按规矩的生存法则。谁的拳头硬,谁就可以为所欲为。   南弋之前是真的不曾料想过,他竟然有一天会万分感谢当初千方百计营救肖继明所遭受的磨难和积累下来的经验。他也从未像这一刻般庆幸,他有足够的财富支撑,才不至于真的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医生。   火力保障靠钱可以解决,但能够处理埃博拉感染的独立医疗团队却千金难觅。南弋几乎掏空了明里暗里的资源,堪堪组成半支勉为其难的小分队待命。涉及疫区的危机事件,比单纯的袭击或是绑架要复杂得多。作为现存最致命病毒之一的埃博拉,非单薄的人力可对抗。   预案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备选,南弋心知肚明,真到了不得不火拼抢人那一步,结果未必理想。他祈祷谈判顺利,可一旦确定官方无计可施,他也不会拖泥带水。总之,他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听天由命。   用最短的时间做好了一切能做的布置,南弋怕自己这边随时有可能发生变故,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当局为隐瞒内情,非法扣押谈判人员。他通过中介机构,提前付好定金,电子合同往返留存,在小于那备案一份。万一他这边失联或是到了他预定的最后时间结点,拜托对方全权代理,按照合同细则监督执行。小于毕竟年轻,南弋还联系了替他处理遗产事务的资深律师飞过来,从旁指导协助。   未雨绸缪到极致之后,只剩下等待,一分一秒皆是抓心挠肝般的煎熬。   房间里零星坐着十个八个来自不同职能部门金发碧眼的国际友人,大家偶尔搭讪几句,但都没什么有价值的实质性内容。门并未上锁,从内向外能够看到有规律的巡逻士兵。到了傍晚,有人来通知他们,安排了休息的房间。大部分人随之离开,南弋和另外两个人拒绝,要求留下来等消息,也获得了允许。   随着时间缓慢的流逝,对局势愈加悲观的预测和对病毒蔓延的客观推断这两座压在他心头的大山铢积寸累滴水成冰,几乎耗尽南弋周身一点一滴的热血。他强打精神,实在生理上困倦来袭就眯上个把小时,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不能垮,他肩上扛着责任。   他们的通讯明面上并没有被限制,大约三十多个小时过去,楼上会议室还没有传来确切消息,南弋先接到了一个外部电话。   “南医生你好,我是汪霖。”对面急匆匆的自我介绍,“邵禹现在那边什么情况,你知道吗?我已经两天联系不上他了,白阿姨这边我还瞒着呢。”他是邵禹档案里填的紧急联系人,也是他在国内事务的代理人,平时邵禹每天会跟他保持联系报平安,保证白翎那面一旦有情况汪霖能够及时联系到他。   “汪霖你好,我知道。”南弋存了他的电话号码。   汪霖粗中有细,虽然火急火燎,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南弋话音有所顾忌。他也放低了声音,“我现在和陆氏集团的小陆总在一起,他也是邵禹的朋友。我们在国内听说了一点情况……你那边一定更了解内情,我们现在能做什么,方不方便透露?出人,出钱或是其他什么,我们竭尽全力,你尽管提。”   “好,”南弋听懂了,“我们邮件联系。”   汪霖刚才短短几句暗示了不少,他们最早就白翎的病例有过邮件沟通,存了地址。这一趟过来之前,南弋匆忙中拎上了他的防窥加密超长待机笔记本电脑,颇为给力。   几封邮件来回,双方互通有无。汪霖那边联系不上邵禹之后,拜托陆野想办法。陆野从英国政府层面得到尚未公开的小道讯息,最先发现这边疫区扩散漏洞的是一个德国记者,目前该记者已经回国,所以国际社会得到准确消息,只是时间问题。   无疑,这算是一个利好。   南弋也把这边的进展和他私下的计划跟对方通了气,汪霖在简短的文字中用一连串的问号表达了他对南弋胆大包天的震惊。真的可以这样?雇佣军靠谱?这得花多少钱,南医生,原来你是隐藏的土豪啊?他发出了数个疑问,又自问自答,小陆总让你别管我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问你我们能做什么,包括包机赶过来或是什么我们想不到的只要能帮上忙,你照直说。   南弋全盘考虑过后得出结论,如果当地政府武装妥协,那么按照国际惯例,由WHO主导整合派驻医疗抢险队伍进驻隔离区是最靠谱的方案,比他们单打独斗要高效保险得多。但是如若当局一意孤行油盐不进的话,那么他就把人抢出来。之后的医疗配套不足够,勉强保障短距离封闭运输,回国入境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就近能找到接收国稳定隔离治疗的话,则后顾之忧会小一点。   陆野当即表态,这部分他想办法尽快落实。   于绝境中得到支持,无异于雪中送炭,然而南弋的心却一秒钟也落不下来。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是现况的真实写照,即便谈判最后的结果不差,眼下耽误的每一个微小的时间刻度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南弋算幸运,在非洲区域内完成了十几个医援项目,几次与致命病毒擦肩而过。   但他清楚得记得,培训课程里用详尽的案例反复强调,埃博拉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级别病毒之一,致死率在百分之五十到九十之间,病毒潜伏期是2-21天,但通常发病集中在5-10天。被感染的患者陆续出现恶心呕吐、全身酸痛、体内出血、体外出血、高烧等症状,最后并发多器官衰竭……   他实在痛恨自己的好记性,连主讲人痛心疾首的表情都在眼前分毫毕现。他丝毫不敢去推测,邵禹和其他同事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有没有被感染,有没有发病,有没有基本的生活保障……这些忧虑如万蚁噬心,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墙上挂着一个老旧的西式挂钟,指针滴滴答答,每一下都如重锤般敲击着南弋紧绷的神经。就在他险些放弃希望,打算提前通知雇佣兵团行动之际,楼上终于传来了集中的脚步声。   漫长而激烈的谈判告一段落,互有妥协。   基地负责人略过来龙去脉,直接通知他算是利大于弊的结论。   南弋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动不了,迟来的超越生理极限的疲惫铺天盖地。 第86章 没有消息是好消息   稍作停留,无关人等被“请”出办公楼,打道回府。最终谈判结果是,临时政府勉强妥协,允许世卫组织派驻医疗队进驻,但所有人员一视同仁,通讯也暂时不会恢复。   “控制住疫情是根本,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有利局面了,”负责人在回程的车上摇头叹息道,“幸亏那个德国记者跑得快,不然消息递不出来,他自己也未必有好下场。虽然说有国际法摆在那儿,但这里的政客跟土匪无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赖到家了。”   “嗯,辛苦了。”南弋目光落在车窗外灰蒙蒙的雾气中。   “你也不要太担心,”他伸手过来拍了拍南弋的肩膀,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位负责人从香港办事处调过来不久,曾与南弋父母共事过不短的时间,也算看着他经历变故,成长成熟。他没跟南弋打官腔,“我能力有限,你要是执意非得加入……”   “不用了,”南弋摇头,“陈叔,之前是我太冲动,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抱歉。”疫情防控不在他专业范畴之内,这样严肃的事情也容不得任何个体任性干扰。   “道什么歉,我倒是希望你偶尔冲动一点,才有个年轻人的样子嘛。”   南弋苦笑,也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否认“年轻”这个定义。   回到基地之后,他来不及休整,直接奔赴医疗队驻扎地。计划中的两天休假意外延长,助理小于已经尽量帮他协调,还是有几个手术非他不可,等不及。这也是他差点儿提前启动预案的原因之一,他的思想和身体好像被撕成了两半,身处疫区的邵禹和他的病人,哪一头都牵动着他的神经,却又力不从心。   对,力不从心,就是这个词……自己手术后卧床的时候,他即便焦虑,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仿佛握紧了拳心也什么都抓不住似的。巨大的恐慌如潜伏在心底的怪兽,一旦让它抬起头来,就会吞噬掉仅剩的热乎气。   “南哥,你要不要多休息半天,病人的手术可以安排到明天早一点。”小于试探着问道。他跟了南弋这么久,从来没有见到过他那样焦急失态。他曾经有一度认为,自己的这位上司就是那种传闻中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勇士。毕竟,他刚来没多久,就遇到南弋给一位HIV病毒携带者手术,术中由于配合的护士过于紧张导致擦伤。在陪南弋检测和等待窗口期的过程中,他情绪既紧张又低落,反而需要南弋开玩笑疏导。现在,虽然明面上南弋已然恢复正常工作节奏,投入术前筹备会议的状态严谨专业,但小于了解他,能够从蛛丝马迹中分辨出不同来。   南弋坚持得有些勉强,他眼眸里常常能够感染别人的光芒被一层隐约的雾气盖住了。   而很快,小于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南弋让他提交申请,顺利完成手里的几个手术之后,他要求返回基地调整一段时间。   其实,这里的医生大多不是常驻的,基本上最多参与为期两年左右三到四个项目就会离开,像南弋这种植根于此,连休假都吝惜的外科专家凤毛麟角。   以前小于问过他,这么高强度高危险性的工作,他是怎么保持旺盛精力的。当时南弋很淡然地半开玩笑地回答他,趁年轻多走多做一些,等老了干不动了,强度自然就下来了。   “如果是休假的话,基地条件有限,不如回总部……”小于建议,“总部那边消息也会更灵通一些。”   南弋直言不讳,“这边离得近,万一出状况,方便一点。”   小于想到了南弋转给他的那些合同内容,吐了吐舌头,但愿别再出什么状况。   “基地那边有好几个实验项目,你要是回去的话,恐怕脱不开身。”   南弋顿了一息,“有点事做也好。”   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这至多只能当做旁观者的聊以自慰,根本无法安抚当事人的牵肠挂肚。南弋一直和国内的汪霖保持着联系互通有无,他通过温格尔教授搭线到WHO那边询问消息,也利用自己的资源试图找到当地的联络途径。   但是,短期之内,疫情控制区严格执行只进不出的政策,没有一点风吹草动透出来。他能得到的有价值的信息寥寥无几,且严重滞后。   被多方证实的第一条讯息,便是个十足的坏消息。   由资深病毒学专家带队的疫情防控小组进驻之后的第一轮筛查,确认了十六个感染病例,其中包括一位“无国界医生”组织成员。仅此而已,再无更具体的细节,而这已经是一周以前的状况。   回到基地十天,南弋白天在实验室和会议室之间往返忙碌,除了翻看手机通讯的频率高一些之外,看不出太多异样。每个夜晚来临,他严重失眠,药物调节效果有限。   睡不着的漫漫长夜,总是忍不住千丝万缕的遐想。三十多年人生中,他面临过许多岔路,但凡有一个选择变更,大概都会避开如今的局面。他宁可没有回国,没有遇到过邵禹,但又忍不住回想从相识到他离开,不过短暂的时光。南弋分不清,到底是那段磕磕绊绊的相处本身早已在他心中刻下未曾意识到的深切痕迹,还是现在的状况加深加重了原本的分量。   但无论如何,两个人的情感瓜葛,赔上一条生命的价值,是不值得的。   他私下决断,这次要是侥幸无恙的话,他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把邵禹送回国内。或者,不用他煞费苦心,在经历了这样一番劫后余生之后,但凡是个理智的正常人,都该后怕,亟需回归到至少安全稳定的生活中去。   届时,他大抵会有些不可避免的失落与矛盾吧,人性的软弱与自私他也不能够免俗。但与此时此刻心头无法承受的重量相比,再多的失落也是能够忍耐的。   今天下午的多方视频会议严重超时,南弋没有赶上食堂的晚饭。左右他也没什么食欲,就在宿舍楼下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个面包拎上楼去。楼道的感应灯时好时坏,他拐到门前了还没亮,以至于被黑乎乎的一团人影吓了一跳。   “南,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住在宿舍呢。”从外派任务匆忙赶回来的Oberon大呼小叫,“我刚刚给于打了电话,他让我在这里等,没有错。”   基地作为中转站,驻扎人员没有多少,流动性很大,所以宿舍大部分是空着的。不然就按他这大嗓门,半栋楼的人都得被喊出来了。   南弋无语地摇了摇头,“进来吧。”   他把面包放到桌子上,取了个一次性纸杯,倒了白开水递过去,“只有这个,凑合吧。”   Oberon盯着他观察了片刻,南弋半垂着眼帘,看不情神色。   “你的朋友,邵,的事情,我听说了。”难为Oberon小心翼翼,“我联系了在WHO工作的师兄,他说有消息会尽快的告诉我。”   “谢谢。”南弋点头。   “南,”Oberon犹犹豫豫,“……”   南弋突兀地打断他,“Oberon,你明天有工作吗?”   Oberon愣愣地,“没有,我有三天假期。”   “那陪我喝两杯吧。”南弋起身,从柜子里拎出一瓶二锅头,这还是中秋节那一次,小于的妈妈寄来几大箱子食品里边夹带的两瓶,分了他一瓶。   Oberon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视死如归道:“……好。”   没什么下酒菜,桌面上凑数的一个干面包加两块月饼谁也没动。南弋不说话,一杯接着一杯,Oberon压根随不上节奏,二两酒下肚,头晕眼花,嘴都瓢了。   “南,我告诉你,你不要轻易接受他,他……”丰富的汉语储备好似被酒精稀释了,Oberon抓耳挠腮,“他不诚实。”   “是吗?”南弋试图求一醉而不得,漫不经心地回应。   “他现在很危险,我也很担心,我把他当做朋友,”Oberon大着舌头吐槽,“可是,他狡猾很多,他骗我说了很多你的事……”   “什么事?”   “就是很多在这边的事,你去过的地方,你参与过的项目,你喜欢的……嗷,”Oberon懊恼,“我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还是他告诉我的,你喜欢看电影,种植物,是吗?”   “……是吧。”南弋有些恍惚。   “那,他没有骗我,”Oberon脑子转不过来了,“他还教我中文,很有耐心……”他醉眼朦胧地抬头,“他不是要公平竞争吗,南,”Oberon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在逗我?”   南弋失笑,唇角不觉地翘了翘,这大概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唯一一瞬间松弛的表情。   “也可能是在逗我。”南弋无奈道。   他没再给趴到桌子上的人倒酒,自己喝光了剩下的二锅头,睡了个稍微囫囵一点儿的觉。   第二天,南弋被电话叫醒,有一个远程会诊,临时通知他参加。或许是滴酒不沾的时间太长,南弋发现自己的酒量明显退步,睡了大半个晚上,还是有宿醉未醒的迹象。因而,在手机屏幕晃了两下,显示来电信息是“邵禹”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了。 第87章 限时陪伴   来电实际只响了两秒钟不到,再拨回去,便是无法接通。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南弋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只是一直将电话攥在手心里。   两个人第一次正式通上话,是在两天后的凌晨三点半。   “喂。”南弋接起来一个陌生号码,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从不拒接任何号码。   “没睡?”邵禹意外地问出口,随即匆忙开口,“我没事,你放心。”   然后,电话便挂断了。   南弋保持着将听筒放在耳边的动作良久不动,直到确认不是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邵禹的一句报平安,重愈千斤,足够压垮他心底盘桓着的影影绰绰的吃人巨兽,却又留下硕大的空洞,无处填补。   事实证明,每个人都有自己游刃有余的领域。邵禹虽然于医疗业务堪称门外汉,但多年经商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情世故审时度势的能力在绝境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出事当天,邵禹在与南弋通话过后,被南弋絮叨着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他倒也真上了心。本是晚上例行多绕了两圈,还真被他发现村民鬼鬼祟祟的心虚踪迹。虽然来不及逃出去,他们几个先尽量远离人群,分散开来,施行了自我隔离。待到几个小时,军队趁夜抵达之后,经历了最初束手无策的数个日夜,缺医少药,生活必需品匮乏。邵禹利用自己金主的身份,软硬兼施,持续不间断地与带队军官沟通。直至医疗队进驻,逐渐打开缺口,邵禹辅以威逼利诱,最开始是见缝插针借助医疗仪器联网的需要,蹭信号求援。后来,利用运输便利,在医药用品中夹带进现金金条用于收买疏通,加上外部压力渐趋平稳,只要他们行为不出大格,执行封闭任务的当地军队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些生活上的方便。   这些,都是南弋在事情过去之后许久才陆陆续续了解到的。   彼时,在接到一个电话之后,他便不再每天持续无效拨打邵禹的号码,以免造成麻烦。南弋攒够了所有的耐心,安静地等待。   前几天,先是不定时偶尔响起的电话,南弋每一次都能够接到,但对面却不一定来得及讲话。有一回,南弋甚至能够分辨出邵禹仓促把电话揣到兜里之后,对面传来呵斥的说话声。随后几天恢复了音讯全无,南弋稍微踏实了一点的心绪再次上下翻腾。   直到一个普通的无眠之夜,专属铃声再次响起。   南弋第一时间接起来,他习惯性地不讲话,免得错过邵禹要说的重要信息。   “怎么不说话?”邵禹问他。   南弋心尖莫名跳了一下,“你先说。”   邵禹笑了,“这次不用急,我刚送了一袋金条过去,大概够唠几块钱的。”   南弋酸涩难言,“这么贵啊。”   邵禹声线尽量保持平稳,但依然能感受到尾音的颤抖,为了能和南弋讲上一通不受限制的电话,他几乎用尽了浑身解数。   “算物尽其用吧,给医疗队和隔离人群换了不少食物进来。我算看明白了,人不容易被穷死,饿死倒是不难。”   “也是,”南弋顺着他,“金条又不能吃。”   邵禹闷笑两声,贱兮兮地问道,“南医生,采访一下,我这趟大难不死的话,有没有什么奖励?”   “有。”南弋一眨眼的工夫都没有犹豫。   “什么?”邵禹追问。   “奖励你回家。”南弋斩钉截铁。   邵禹:“……好吧。”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闭嘴。   邵禹如此干脆的应承,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南弋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应该是欣慰吧,只是舌尖有些发苦,一时不知再说点什么好。   “怎么没声了,话费挺贵的。”邵禹玩笑似地打破沉默。   南弋默叹一息,“怕吗?”他轻声问。   邵禹思索须臾,诚实道,“怕啊,我也不是视死如归的战士,怕得要死还差不多。”   南弋吸气的声音清晰可闻,“知道怕了,就该吃一堑长一智。”他话说得重,邵禹却从中听出了仿佛要满溢出来的酸楚。他本意是打算撒娇卖惨的,他知道这一招对南弋十足的好用。可当他真实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邵禹便舍不得了。   “嗨,我谦虚着说呢,你还当真了。”邵禹插科打诨,“只是个病毒而已,又不是被人拿枪指着脑袋。别说不是一定会感染,就算是,不也能治吗?医疗队来得很及时,处置专业,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死亡病例,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本身基础病严重。这里数我身强力壮,哪能那么没出息呢。”   “甭贫了。”南弋显然没信,刻意平淡的语调中压抑着汹涌的后怕。   “不信?”   “不信。”   “南弋,”邵禹声音严肃了几分,他说,“我是在鬼门关前走过的人,别把我想得太脆弱。”   南弋怔然片刻。   有些话,邵禹是准备留待以后有机会,面对面掰扯清楚的。但有时候,形势所迫,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也没必要欲言又止的。跟南弋的心理负担相比,其他事情对他来说都没那么重要。   “我之前跟你提到过吧,就是没说的那么仔细。那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吧,车祸挺严重的,”邵禹冷静地叙述,“据说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在ICU住了半个月,下过三回病危。”   南弋静静地听着。   “醒了之后,大脑血块清理得不干净,压迫肢体,好一阵子没法下床,也说不清楚话。我就是在那一阵子对林雨辰产生的错觉,”邵禹平静地提及这段经历和这个人,“当时也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每天陪着我鼓励我,渐渐地就养成了一种依赖的习惯。我也是在他这次回国之后,才调查清楚,当年我的行踪是他出卖给邵琦的,所以那时候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也不知道是为了监视还是真的有点儿愧疚。我也不是蓄意报复,我给了他选择,但是也利用了他。我没料到他会怨恨到你那,这件事不管怎么说,责任都在我。”   “你道过歉了。”南弋提醒。   “是,我明白。”邵禹继续,“我今天提这件事,不是为了说那些没有用的车轱辘话。我真实地面对过死亡的恐惧,这种事当然不是这次有经验下次就会应对得当,但至少是有一些心理准备的。我说我完全不怕死,那纯属吹牛,可我更怕死得糊涂。你,明白吗?”   他郑重道,“南弋,你不要想太多,更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意外是人力没有办法控制的,我就算不是在这里遇到这件事,谁又能保证在地球上任意一个角落就不会遭遇自然灾害、火灾、车祸或是什么疾病、猝死之类的……”   “好了,”南弋忍无可忍,“你别胡说八道了。”   “行行行,”邵禹举起一只手,意识到南弋看不见又放下,“我不胡说八道,你也别胡思乱想。这边情况稳定,隔离期预计再维持二十天,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就会陆续解封。”   “我知道了,你们不要掉以轻心。”南弋下意识叮嘱半句,“算了,医疗队的专家比我在行,你老实听话。”   邵禹发笑,“你听听,什么叫老实听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嘱咐幼儿园小孩儿呢。”   南弋琢磨了一下,好像也是,他关心则乱,“对不起,我没注意。”   “你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这叫知错不改。”邵禹嘴上抱怨着,情绪却透露出一丝愉悦,“算了,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让你占那大几岁的便宜又不会掉块肉。”   “我以后注意。”南弋不擅于争辩。   邵禹被“以后”这两个字取悦到,“随便你,在我这里,你随时都有任意说什么做什么的特权。”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好听的话信手拈来。南弋茫然地捏了捏太阳穴,明明一开始是在讲正经事的,他不知道怎么就绕来绕去被带入了暧昧的氛围和情绪里。他有些懊丧,大约是自己最近实在是睡眠太少,脑子不清醒,才会一路被牵着鼻子走。   他接不上邵禹的话,做PY的时候尚且放得开,现在说不清道不明,反而处处掣肘。理智警告他,照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在这段关系中节节败退,失去掌舵权。其实,该了解的关键信息邵禹已经交代完毕,这时候最理智地表达态度的方式是结束通话。可南弋如何开得了口,他盼这通电话盼得有多望眼欲穿,他骗不了自己。   就这一次,纵容些吧。   “你明天没有手术安排吗?”邵禹不待南弋为难,主动转移了话题。有些事过犹不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懂。   “没有,”南弋照实道,“我最近在基地办公,没有手术安排。”   “也好,”邵禹理所当然,“手术还是要心无杂念,做不到的话,别勉强自己。”   南弋反驳,“明天我就回项目上。”   “别啊,”邵禹为自己据理力争,“我这边通讯还是不稳定,你要是再跟之前似的,一天三四台手术,又得断了联系。”   南弋很容易妥协,“我随口说的,这边有个实验得盯着,我短期之内不会离开。”   “那你也不能总睡这么晚。”邵禹管人家管得理直气壮。   “不算晚,”南弋姿态松弛地倚着床头,望向天边皎洁的弯月,“我有日夜颠倒的职业病。”   “有病得改,自己多大岁数了不知道吗,还当好事炫耀?”   “你不是也没睡?”   “嘿,我这不是刚刚大出血,得唠个够本才行。”   “那我不得陪你唠出双份的?”   “嗯,也是。”   南弋语速逐渐慢下来,他印象中两人没再说什么要紧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不曾冷场,谁也不打算挂断。最后,他实在不记得自己怎么就说着说着睡着了。一觉到天亮之后,他翻看记录,这段通话持续了六个小时。 第88章 一眼万年   那一晚过后,南弋就算记不清所有琐碎的话题,但邵禹答应过隔离解除后会回国,这一句他记住了。就好似一颗定心丸,打消了他诸般顾虑。   形势确如邵禹所预料,随着疫情控制得当,临时政府借机得到国际社会额外援助,执行任务的军队这边也捞到不少油水,隔离区的各方面待遇有所提高。解除封闭在即,明面上通讯仍旧受到限制,实际在最后一周,除了感染病毒的一名年轻大夫仍在治疗中之外,邵禹和其他两个同僚已经提前恢复通讯。   他卡着南弋吃过晚饭的时间,把电话拨了过去。   “晚上吃了什么?”自由近在眼前,这几天邵禹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有些亢奋。   “土豆泥、烤鸡,还有当地蔬菜拌的沙拉。”基地的饮食既有本土特色,但整体风格还是照顾大多数人口味的西式快餐。样式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邵禹每次问得详细,南弋习惯了。   “你呢?”   “还是套餐盒饭,不过今天有金枪鱼罐头,口味还不错。”这人一贯双标,自己报喜不报忧。   “柳医生情况怎么样?”   “昨天的检测结果刚出来,各项指标趋于平稳,应该可以转院。”邵禹如实报告,他即便不说,南弋也要问,“村民那边有三个老人和孩子没熬过去,其他感染者也跟柳医生的恢复进程差不多。”   “知道了。”   邵禹问,“你回宿舍了吗,方不方便视频?”   他今天特地去溪水边酣畅淋漓地洗了一通,又让医疗队的医生用剃刀帮他把半长的头发剃到贴头皮,短是短了些,但他自忖五官HOLD住,至少比之前清爽利索不少,不至于跟难民似的。其实,他对自己的形象也还是不满意的,但他等不及了,哪怕是视频里见一见也好。   经历过生死线上的分别与仅仅是距离上的远隔,在心理上造成的焦灼感不可同日而语,他就算嘴上不承认,但心底迫切想要见到抓到南弋的小火苗愈演愈烈。   南弋半晌没有回复。   “在吗?”邵禹听得到他呼吸的声音。   南弋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目之所及是他眼底的乌青和晦暗的神色。   “算了吧,这边信号不稳定。”他找了个自以为不算蹩脚的借口。   邵禹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压着心尖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意,“也行,反正用不了几天就见到真人了。”   南弋没有接他的话,他不能无休止地沉沦下去。   邵禹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不等我吧?”   南弋回避了这个问题,“你的入境手续已经办妥了,陆总和汪霖那边出了不少力。不过还是得绕路第三方,更稳妥一点。”   “还应该即刻就走,省得夜长梦多,是吗?”   南弋再次沉默,无异于默认。   “呵,哈,”邵禹被他气笑了,他被这些天南弋的配合蒙蔽了,差点儿忘了这人温和的外表下自有他固执的一面,“你不会以为我回国之后就不会再……”   “邵禹,”南弋打断他,“成年人不要做逞强的决定,既然回去了,就跟朋友家人好好聚一聚,他们为你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   邵禹一字一顿,“在你眼里,我到这里来做的所有事都是冲动逞强,没有意义,是吗?”   南弋感觉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像心底有个声音试图阻止他说下去,但事已至此,他不把话说得狠一点,根本达不到目的。他缓缓阖上眼眸,两秒钟之后睁开,他冷静到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有没有意义不是由我来判断,我只是觉得成年人做事起码要衡量明白利弊。我还是那句话,你和你背后的企业对公益事业资金和物质上的支持是难能可贵的,但这里不少一个你这样缺乏经验专业也不对口的司机。邵禹,”他把话说绝了,“你也知道,我不是很会说拒绝的话,但你的一系列行为对我来说造成很大的压力。如果只是单纯的心理影响,我会想办法自己疏导。可类似这样的情况,以后也许还会发生,我很难坐视不理。这种负担已经严重干扰到我的工作,我想这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局面。”   “意外随时随地可能发生,这不是你的责任,你没有必要硬往身上揽。”邵禹企图挣扎。   “你说过,你是为我而来。”南弋反将了他一军。   邵禹骑虎难下,这句话他承认和否认都会被抓到话柄,他从来不曾预料南弋会如此犀利。   “……”   “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南弋第一次主动挂断电话。   邵禹听着耳边“嘟嘟嘟”的断音,久久回不过神来。   从这一刻开始,南弋不再时刻不离地攥着手机。基地配备对讲,工作上的安排大多会先联系小于,以往他的私人通讯工具利用率并不高。他趁着还有热水供应,洗了个澡,按时上床。自从确认隔离区情况,知道邵禹没有感染病毒那一天开始,他便不再失眠。今天也只是略有反复,入睡稍微慢了点儿而已。   常年辗转于炮火流弹之中,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根本无法开展工作。南弋曾经不止一次地面对帐篷外浓烟滚滚,内里的手术有条不紊,他的手被同事们戏称为比机器还要稳定。南弋也自认为,算是有颗处变不惊的大心脏。毕竟,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格,又亲眼目睹过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画面。他私以为,如今所流行的所谓“钝感力”的概念,还挺符合他的现状。   因而,内心那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涩只是暂时的,总会过去。   可他控制得了清醒时的神志,却无法把握潜意识。   是夜,月沉星稀,乌云滚滚,半夜下起了当地罕见的瓢泼大雨。半梦半醒中,南弋仿佛回到了一个同样潮湿的夜晚,梦中的人与物却不似现实。   “妈,”南弋掀开帐篷一角,“你找我?”   “小弋。”眉眼含笑的妇人起身走过来,亲昵地扯着南弋的胳膊把人往里拽。   常年野外生活风餐露宿的艰苦在她眼角唇边刻下纹路,但仍旧能分辨出往昔的柔美俏丽,更可贵的是,她眸光清亮透彻一如少女。   “你过来,”母亲把他带到帐篷中央的小桌子前,小心翼翼地一只手拎着挂绳,一只手拖着穗子,“看,编制得精美吧?”   南弋打眼瞅了瞅,很奇怪,他好似对这个物件分外熟悉,每一个交叉的纹路犹如被反复触摸过,进而印在脑海里。   他附和道,“好看,很衬你。”   “什么啊,”母亲佯怒地觑他,“这是我给你求来的,据说挂在房间里,求姻缘很灵的。”   “啊?”南弋一脸无奈,“姻缘?不用吧。”   母亲侧首打量他,“你不喜欢?”   南弋按着妇人双肩,动作轻柔地把人按坐到椅子上,他找借口道,“但凡这种求仙拜佛的东西,不得好好供起来才能显灵吗?我那里脏乱差的,你也不是没看到。估计管姻缘的神仙一看,干脆直接给我除名了。”   “胡说什么,”妇人叹息,“心诚则灵,不在乎那些的。”   南弋嘴快,“可我的心也不诚啊。”   妇人神情肉眼可见地难过起来,南弋赶紧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这种事情随缘 ,你别想太多,我以后会注意的。”   “小弋,”妈妈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她秀气的眉毛拧了拧,做母亲的,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这样的事情。   “我会调整的。”南弋听懂了。虽然他没有很高调,但不稳定不涉及感情的单纯身体关系,在长辈看来很难不担心。   南弋母亲叹了一息,“我只是心疼你,这样很累的,本来工作就很辛苦了……”她单手抚了抚南弋面庞,“我的儿子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南弋噗嗤笑出声来,“妈,你这是王婆卖瓜啊。”   “我这还是谦虚了呢。”女人流露出骄傲的语调。   南弋摇了摇头,失笑道,“我也希望像你和父亲这样,遇到情投意合的伴侣。可惜,我的取向本来就小众,就算是侥幸遇到了,人家恐怕也不愿意跟我天南海北地奔波。就,再说吧。”   母亲小心翼翼地朝门外瞟了瞟,捂着嘴巴凑近南弋耳边,小声道,“其实,我最开始也想把你爸拐带回中国的,可惜没有成功。”   南弋怔了怔,在睡梦中没有那么多顾虑,他脱口问道,“那你后悔过吗?”   “我……”   一声炸雷,将南弋由梦境中惊醒。他恍惚半晌,才从虚幻中脱离。实际上,那一晚,他不曾进入过帐篷,错过了礼物,无从弥补。   他缓了片刻,起身,投入一如既往地忙碌工作中去。   邵禹到底没有他自认为地那样脸皮厚,他没有再主动联系南弋。跟随医疗队回到基地中转休整的那天,他走便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不出所料,南弋出任务未归。他很不愿意自以为是地当做人家是为了躲他,和南医生的工作相比,他恐怕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离开这个国度前的12个小时,他给南弋发去了航班信息。南弋出诊的位置在距离基地五十公里外的一个村子,往来临市机场大概三小时车程。   邵禹在安检门外等到最后一刻,被催促着转身,落寞地走了进去。   破落的机场外,伴随着飞机轰鸣,跑道上一连串的烟尘腾空而起。南弋被四散的尘嚣眯了眼,待他揉干净混杂着灰土的生理性水渍,再睁开双眸,只来得及觑到天边一缕隐约的残影。 第89章 归心似箭   邵禹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夹烟的手指在电话屏幕上划来划去。最近一个月的对话框里,大多是他隔三差五的撩闲,南弋并不会每一条都回复。   回国后的第一天,他便忍不住了。其他的事情还是次要,起码保持着稀薄的联系,让他确认那个人是安全的。不然,他恐怕多一秒也待不下去。   南弋大概也抱着同样的心思,没有彻底拒绝他的“骚扰”。话说得重了点儿是情非得已,但不至于拉黑,老死不相往来。他做事向来体面,如果真那样绝情,反而透出心虚来。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往的P友都能处成哥们,要是在这儿破例,不更显得欲盖弥彰?   对于南弋的心理活动,邵禹是这样妄加揣测的。   所以,他也不说什么暧昧的招人嫌的话,又恢复到聊天气发冷笑话的循环里。   阳台门被人拉开,又关上。陆野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个易拉罐抿了一口,另一只手递给邵禹一个。邵禹接过来,把烟卷狠吸了两口,碾灭,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他走回来,转了个方向,和陆野一样,面朝外,胳膊搭在栏杆上。他打开易拉罐,同陆野碰了一下,一口干掉半个。   “悠着点儿,那位还等着你送呢。”陆野朝客厅努了努嘴,汪霖早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邵禹回国之后,第一时间先做了全方位的体检,又陪了白翎两天。然后和陆野约在公司谈了一轮,当即一拍即合,随后马不停蹄地跑各种手续,这还是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坐一起喝酒。他家里空置太久什么都没有,今晚借陆野家的地方,说好了一醉方休。他俩还没怎么地呢,汪副会长先自己把自己喝趴下了。   刚才陆野去书房接了个电话,他百无聊赖出来吹吹风,透口气。   “放心,”邵禹顺着他的目光瞄了一眼,“我保准把他扛走,绝不打扰你小别胜新婚的二人世界。”   “还说呢,”陆野笑嗔,“你小子狗撵兔子似的,他半个月的行程愣是压缩到十天。”   邵禹诚恳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们家许大摄影师了。”   他这趟回来,是为了落实两件事。第一个,他要成立盈利性质的公关安保公司,承接第三世界国家的项目。第二,他想自己出资并主持运营一个公益基金,公关公司未来收益和他在QC创投每年的股份分红作为基础保障。在水深火热中身体力行地扑腾了大半年,又经了一遭死里逃生,他敏锐地观察到慈善事业中缺乏的安全保证,也寻找到以商养捐的长久途径。不出所料的话,这将是他未来下半辈子的主要事业。   作为合伙人,他需要跟陆野交代清楚动向。正好,陆野之前为许清荎成立的基金并没有太多精力打理,暂时挂靠在红十字会下边。两人一合计,不如将基金更名,独立出来,由邵禹来亲自打理,陆野放心。而多一个资金雄厚的出资人,对于基金本身来说,也更加积极稳妥。陆野第一时间给远在欧洲出差的许清荎打了电话征求意见,自然是水到渠成。   后续涉及改名、增项等一系列手续,有一些能够代办,但绕不过许清荎签字。考虑到邵禹归心似箭的迫切心情,陆总家的许摄影师压缩了行程,明天赶回来。   “辛苦是有点儿辛苦,不过我也希望他早点儿回来。”陆野噙着笑,“你说说,咱们俩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跟憋屈的小媳妇似的。”   邵禹侧首睨他一眼,“就算是小媳妇,您也是名正言顺的,我还差得远呢。”   “啧,”陆野牙疼,“邵总,咱不至于吧,这是典型的怨妇口气啊。”   “嗬,”邵禹低头,也被自己整无奈了,他哂笑两声,“人生艰难,还不让人发泄两句?”   “怎么着,不会是打退堂鼓了吧?”陆野逗他。   “怎么可能。”邵禹长吐一口气,“这辈子就算要吊死,我也认准了他这一棵树。人家要是横竖不领情,大不了孤独终老呗。”   陆野审视他,“没把握还要孤注一掷,不像你的作风。”   邵禹叹息,目光飘远,“感情这玩意不是做生意,我既没经验,又绕了很多弯路。现在,除了一根筋地走下去,我找不到别的途径。我不敢停顿,这是条单向的路,只要我松了一口气,我怕就连人家的影子也抓不住了。”   陆野认同地点头,“既然认准了,就不要犹豫。别像我,冲动赌气,错过的时光,这辈子都没办法挽回。”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都三十岁了,我们也没有你们之间的感情基础,经不起折腾。”邵禹略显迷茫,“我不怀疑自己的决心,下半辈子都赌进去了。我只是看不清出口,他身上罩着的壳子太沉重,我又总是在横冲直撞,我们两个都很累。”   陆野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只见过南医生一次,貌似没什么发言权。不过,我还是多说一句,我们现在都这个年龄了,过往经历所打下的烙印是刻在骨子里的。如果找不到症结所在,打不开缺口的话,大不了豁出去钻进去,跟他一起扛。”陆野又自己小酌了一口,扫了一眼邵禹不离视线的手机,“我的经验是,只要脸皮够厚,南医生那样性格温和的人,大约跟我家小许差不多,早晚得落你手里。”   这种事,总是旁观者清。邵禹失联的那一阵子,南弋的种种反应,足以说明问题。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站在峭壁两端,明明目之所及只有唯一的一条路,但要在中点汇合,却不得不各自跨越脚下的障碍,经历艰难曲折的靠近。   “去你的,”邵禹锤了他一拳,“说得我跟你似的,居心不良,老谋深算。”   陆野耸了耸肩,不做反驳。   其实,他们两个认识多年,很少讨论感情方面的事情。今天是因为喝了酒,又混杂着之前公私一体的规划,便顺势多说了几句。毕竟,以南弋和许清荎名字结合的基金已然落定,于公于私,陆野都希望邵禹精诚所至,得偿所愿。   许清荎回来之后,各项手续办得顺风顺水。但涉及基金和公司两方面事务,纷繁复杂,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邵禹这次回国,主要目的是把架子搭起来,招到骨干团队。处理好前期事务,他把后续在国内还需要筹备的事项一股脑交给谢丹丹,他定了机票,带着新招的助理,先行返回。   启程前一天,邵禹回家吃饭。白翎康复状况良好,上个月已经出院回到老宅。之前他在非洲遇险的情况,一直瞒着白翎和陈妈。但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坦白,包括自己之后的安排和计划,也一股脑地和盘托出。唯一有可能对他的决定造成影响的就是家里人,她们是他的责任。   不过,与他预料的大差不差。陈妈在白翎情况稳定之后,也到了要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而白翎,则比他还要想得开。   “我这么说可能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白翎调侃他,“反正你也不喊我妈。”   “妈。”邵禹叫得干脆,没一点儿负担。   “切,卖乖。”白翎瞟他一眼,“叫了妈我也得说。你的人生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虽然有所交集,但我们应该是彼此的后盾,而不是牵绊。我是真真切切在阎王殿门口打过两回招呼的人,你说的那种刻骨铭心死不瞑目的遗憾我完全能懂,我也有。所以,你就去撒开膀子追求你的挚爱,千万别有顾虑,我也得弥补我错过的青葱岁月。”   当时,白翎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邵禹相信她是有感而发,但多少也该有安慰他的成分在。直到他推开房门,看到玄关堆放成山的行李。   白翎:“你怎么回来了?”   邵禹:“陈妈呢?”   “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一阵子,我明天飞加州。”   邵禹一头雾水。   白翎兴奋地解释,“我联系上之前伯克利的导师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当年我可是拿了Offer的,为了结婚放弃了。教授现在自己不带学生,但是他帮我推荐了老师。我得赶紧飞过去,提前准备。”   白翎打算读博的事他倒是了解一些,但没想到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你要走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吧?”邵禹扶额。   “我又不是未成年,”白翎点数着她的箱子,“本来打算起飞前告诉你的,在机场吓你一跳。谁知道你走之前还要回来,我可没工夫给你做饭。冰箱里是空的,要不咱们俩外卖解决吧。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吃点儿,减肥大计先放一天。”   邵禹哭笑不得,乖乖听话掏出手机,为他们母子俩点了顿践行大餐。他让白翎退了预约的送机服务,第二天一起走。   邵禹带着助理,任劳任怨地搬运白翎的一干行李,事无巨细地交待他在那边临时找到的接待,忽略白翎中年叛逆,寻求自立而不得的抱怨。   邵禹目送白翎坚定洒脱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他暂时收起多余的思虑,与有荣焉。   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转机飞行,落地开机的一刻,邵禹电话里涌入持续不断的来电提示和信息。   其中,来自南弋助理的未接来电有十二个。   邵禹心里咯噔一下,六神惶遽。   作者有话说:   我要是给写BE了,会挨揍吗?吼吼 第90章 遗言   “哐哐哐,”南弋从里边用拳头砸着铁门,“water,water,water……”他坚持喊了好几分钟,嘶哑的嗓音早已没了愤怒或是期待,口中呼喊的也从长长的一段话,到几个单词,到最后只剩下这一个。每隔几个小时敲门表达几乎不再会被满足的需求,更像是一种做给自己看的仪式。   他不认命,不想死。   他们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十多天,具体的日子从换到这座幽暗封闭的牢笼里开始,就计数得没那么准确了。所有的通讯、计时、医疗工具,甚至是身上的一包纸巾都被搜刮没收,看不到太阳东升西落,不定时开启的大门透进来的光线刺激着久处黑暗中的眼仁儿,往往还分辨不出门外的世界今夕何夕,大门就会再次关闭,   饥渴、恐惧、绝望裹挟着愈加脆弱的神经,苦不堪言,度秒如年,若是自己再不给自己提口气,怕是难以为继。   最开始的几天,他们也是受到过礼遇的,但如今的处境,亦在南弋预料之中。   有些事,冥冥中大概自有天意。   当病人家属辗转联系上基地负责人,希望他主刀手术的时候,还没到南弋这一关,负责人率先予以拒绝。虽然作为公益医疗组织,救死扶伤于危难之中是行动宗旨,但一切也要遵章办事。用大家的话说,心太软的人其实做不了这一行,当你目之所及的土地上到处是破败的建筑和被疾病伤痛摧折的人群,靠一腔热血,是徒劳无益的。   每个医疗队有自己既定的援助项目和周期,像南弋这种稀缺的外科主刀医生虽然经常是哪里需要哪里搬,但那也是在组织协调范围之内,综合考虑排期、环境、病情、人员设备配套、其他因素等一些列外在条件,综合取舍。而这个病人,被拒绝的原因便是在其他因素之中。   但家属锲而不舍,通过另外的渠道联系到总部,病人的资料迂回曲折还是递到了南弋手里。   总部给了点压力,基地负责人替他扛了一回,但这种情况之下,医生有一票否决的决定权。政治元素是最为令人头疼的变量,尤其是在形势最复杂的关头,病人家属已经没有安保能力,弄不好,不仅是医生本人,还要连累团队。但斟酌再三,南弋最后还是答应了。仅仅因为小姑娘的病例上清晰地记录着,九年前,她出生三个月之后,第一次经历的抢救手术,是南弋的父亲亲手做的。所以,这一回,南弋做不到袖手旁观。大约,这也是家属执意联系他的缘由吧。   等待手术的小姑娘叫妮雅,家乡在东亚一个动荡的国家。她短短不到十年的人生,经历了异常的跌宕起伏。三岁之前,她出生在本国,父亲身居高位,母亲名门闺秀,她是最小的女儿,备受宠爱。即便疾病缠身,但治疗及时,被照顾得妥帖,顺利成长,无忧无虑。一场动乱打破了往日的格局,国家四分五裂,她的生活从此天翻地覆。之后,她随父母政治避难,流亡于世界各地,留在本国的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先后遇难。   就在三个多月之前,又一场政变重洗了国内格局,女孩父亲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人物再次被多方聚焦。内外博弈,波诡云谲,局势每一刻都在变化,福祸难料。   终于在手术方案确定前两天,所在国临时政府顶不住压力,以利益交换的形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出卖给了国内的敌对势力。   所以,武装部队从天而降的时候,隐蔽的简陋的手术间里,手术正在进行。   当然,所谓的敌对也不一定便是你死我亡。在平民百姓的世界里,尚且没有永远的敌人,何况是政客。   进一步或许撕破脸,退三尺亦可能相得益彰。   因而,最初,对方是于强势中给予了一定礼遇的。手术没有被打断,但完成的并不顺利,病灶位置隐蔽,比预计中复杂。术后,在女孩父亲的争取下,带队军官与国内当权者商议,承诺配备医疗团队,即刻启程前往第三方国家秘密谈判。   这个阶段,南弋是有机会退出的。他考虑了几分钟,送走了自己的助手和护士,独自留下。女孩很可能在几天之内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风险极大。而就算是业内顶尖的专家,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接手,他是唯一最适合的人选,没有半途而废这个选项。   他心底非常清楚,从这一刻起,他的性命就与这个颠沛流离的家庭绑在了一起,也许柳暗花明,为职业生涯又添浓重的一笔,或者,悄无声息,埋葬于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这些,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只是一个医生,所做出的是基于职业和人性的选择。   女孩从角落里挪动了几米,坐到南弋身旁。她的第二次手术效果良好,并且在双方拉锯谈判阶段得到了充足的资源,身体恢复得很快。   可旦夕祸福,幸与不幸,如何界定。   在那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先是每天早上离开的父母,晚上不一定会返回。后来,身边剩下的一个秘书和照顾她长大的阿姨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几天之后,他们被关进这样一个封闭的监狱,两个房间一个客厅,角落里有一个小卫生间。有窗户的那个房间被锁上了,另外一个里边放着一个狭窄的小铁床。南弋让女孩睡在房间的床上,但也仅有这点照顾而已,没有被褥枕头,连基本的食物和饮用水也没有稳定保障。   经过这十天半个月的相依为命,妮雅对南弋从最初的陌生忌惮,到唇齿倚靠。小女孩很聪明,也学会了在南弋将匮乏的淡水和食物让给她时,撒谎说自己吃不下。只是,她成长于颠簸的环境又体弱多病,没有很多额外的时间用于学习,日常生活中和父母用母语交流,学了一点藏匿地区的方言,英语磕磕巴巴能说的很少,她和南弋之间语言沟通困难。   此刻,两人并排坐在客厅地面上,倚着墙壁。妮雅昏昏欲睡,她康复期需要服用的药品和营养剂早就断了供给。从大约两天前开始,逐渐降低频率的最低保障投喂也彻底取消。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南弋心知肚明,他们没有沟通过,他不确定妮雅猜到多少。任她再早熟懂事,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刚刚从病魔手中逃脱,即落入死神的下一个圈套,何其残忍。   不多时,妮雅手支着脑袋,杵在膝盖上,睡着了。这是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大抵也睡得没有那么踏实。小姑娘断断续续重复着梦话,南弋仔细听过去,有一句是:“Nan,I’m afraid.”这是要在心里重复多少遍,才会在睡梦中,用自己不那么熟悉的语言说出来。   可实际上,这些天他和妮娜断断续续比划着的有限交谈中,她不曾说过这一句。南弋猜测,生于这样的家庭中,她是不是自打懂事起,就被教导过,是不可以直言恐惧的。   不知道又过了几个小时,大铁门再次开启,这一次吱吱呀呀,两边的门扇都被拉开,但没有强烈的阳光射进来。   外面的世界同样漆黑一片,只有一辆军用车驶离不远留下的微弱光亮。妮娜的父亲手里提着一个油灯和几张纸,她的母亲带着看起来沉甸甸的篮子。   两人走了进来,大门在他们身后轰隆一声闭合。南弋随之眨了一下眼睛,他听到了命运审判的声音。此时此刻,心头除了尘埃落定的沉重之外,亦突兀地升腾起一点点庆幸。他欣慰地看到他们夫妻两个人一同回来,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的画面。职业使然,在极致的贫困和生死线上,他见过太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背叛与抛弃。在人生的终点,目睹些许美好的情感,不失为一种安慰。虽然,他并不置身其中。   由于油灯的光亮,房间里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   男人很有礼貌地向南弋道谢又道歉,邀请他一起用餐。他一直是这样温和而体面的,即使这几天下来,脸部有明显得凹陷和黑眼圈。女人也依旧浅笑嫣然,只是,望向女儿的目光中,隐隐透露着深深的愧疚与不舍。但她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说,就像之前任何一个曾经平静的夜晚一样,和女儿一起吃饭,陪她洗漱,给她梳头发,哄她一起安眠。   男主人目送母女二人进入房间,替她们带上了房门。   客厅中央有一个算作茶几的小桌子,有些低矮。他们刚刚就是在这上边吃了一顿堪称丰盛的晚餐,现在已经收拾妥当。   妮雅的父亲席地而坐,把纸张摊在桌面上,又从兜里掏出了两支笔。他把其中几张纸和一支笔郑重地递给南弋,告诉他可以写点什么,但并不保证能够传递出去或是留存下来。   简单交代过后,他自己开始埋头落笔。如此跌宕起伏的一生,该是有许多值得交代的人和事吧。   而对于南弋来说,这几天他也已经想得很多了。作为他这样一个仍旧对世界和人生有所期待,并没有打算主动放弃生命的普通人,被迫接受死亡的结局,恐惧和遗憾不可避免。但无可奈何的是,他无数次拷问过自己的内心,如果回到可以抽身的那一刻的话……   无论多少次,结果都是他不会改变决定。   想明白这一点的同时,他突兀地联想到自己一直无处探寻的问题,若是预知命运的话,他的父母,大概率也是不会后悔的吧。   他捏着手里的笔思忖良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泛起涟漪。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段话,又该写给谁,写点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加更 第91章 我来了   职业使然,南弋对于遗书、遗嘱之类的东西并不陌生,他在入职最初,前几次出任务之前,也曾按照惯例写过。   后来,受他那位热烈跳脱的父亲影响,按父亲的逻辑,有想到要对亲人说的话当即就要表达,不需要变成冰冷悲伤的形式。再后来,外祖父祖母相继去世,父母也意外离开,这次再回来,所谓遗书,他就是想写也不知道写给谁看。遗嘱倒是有,很简单,把他们没捐干净的财产一股脑再捐一轮罢了。   现下,密闭的环境,昏暗的灯光下,他面对白纸一张,在脑海里把跟他有交集的亲朋好友过了个遍,从贺恺到肖继明,从温格尔教授到威廉,甚至想起了吴乐乐和赵老师……三十多年人生,走马灯似地在眼前晃过,却又都虚浮着,落不到实处。   理智拒绝落笔,手却不听话,于是他写下了开头的称呼。   “邵禹”两个字清晰地出现在纸面上那一刻,南弋呼出一口气,心静了下来。写就写吧,就当是说给自己听。他大概不会真的留下,给对方增加无谓的负担。但他的确有未曾言说的遗憾,这一刻他不得不对自己诚实,这辈子曾经遇到了对的人,却阴差阳错,擦肩而过。   午夜过半,房门蓦地被推开,妮雅突发高烧,呼吸不畅,陷入昏迷。南弋做了最基础的急救,凭经验判断,很可能是急性会厌炎。不及时用药的话,非常危险。   南弋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回答他的却是妮雅父亲的沉默和母亲的泪水。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大约他们在衡量,日出之后即将面对的死亡方式是不是比这样的窒息而死要更加残忍。女人边擦着眼泪边双手合十祈祷,男人扶着她的肩背低语安慰。   南弋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政治立场和信念,能够促使人放弃不单单是自己,甚至加上至亲至爱的性命。要么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仰,抑或是孤注一掷的最后博弈。   可作为医生,他之所以落到如今的处境,不正是因为他同样拥有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干扰,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也不会放下的职业信仰吗。   于是,南弋跨到铁门前,竭尽所能地拍打求救。“Help!……Help the girl……!Help her!…… ”   不出预料,任他如何声嘶力竭,全部石沉大海。一门之隔,内里仿佛被遗弃的孤岛,得不到外界的一丁点儿反应。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妮雅的母亲回到房间陪伴她,父亲走到距离南弋几步远的距离,试图劝阻,却又说不出话来。南弋喊到声音嘶哑再发不出音调,拍到手掌肿胀无以为继。他缓慢地滑坐到地面上,侧身倚着铁门,用肩膀一下一下地撞着,仍未放弃,不会放弃。   男人表情难过而纠结,他蹲了下来,试图止住南弋的动作。   他摇了摇头,语音哽咽,“I’m sorry.”高大的男人身体和声音一起颤抖起来。   南弋无力地叹了一息,他喘息片刻,抬手朝房间指了指,用口型气声断续道:“Listen…… to ……what your…… daughter said.”   时间仿佛在感官中停止了运转,所以南弋也分不清楚,当男人再次从房间中走出来,到底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他只隐约从他的眼底察觉到迷茫与复杂,又一点点隐去,恢复到另一种笃定中去。   男人稍微整理了下皱起的衣衫,从容地抬手在铁门上敲了两下,用他本国语言说了一句话。不过片刻,锁链哗啦啦地响,大门应声开启。   这一回,等候的时长出奇得短,当一辆救护车载着几个医护人员手提急救药箱出现时,南弋还没有完全适应外界的光亮。   他仍旧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单手抬着胳膊挡在眼睛上。他从缝隙中缓慢地眨了眨眼,好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影从他身旁闪过,直奔房间。这种情形并不突兀,原本双方就是在一条绷到极端的弦两头较量,毋庸置疑,彼此手中握着随时拿捏对方的条件。南弋悬浮的心脏落到实处,不管接下来如何,当下这一刻,应该是有人比他还在意女孩的性命。   眼前的光亮突然被靠近的身影挡住,南弋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让开的意思。他慢慢放下胳膊,困惑的半掀眼帘,骤然间愣住了。   那人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背后万丈光芒笼罩,仿佛从天际走来。   邵禹半蹲下身子,手轻轻拢在南弋的后背上,克制道,“我来了。”   接下来的半日,做过一系列基础身体检查,南弋和妮娜母女俩被转移到当地一间小型医院的两间病房里。虽然仍旧是自由受限的关押状态,但条件无疑改善了不少。   最后一拨医生和护士离开,邵禹起身拿起他刚刚要到的冰块,用纱布包着,放在南弋的手心上消肿。   南弋心不在焉地任由他摆弄,等到走廊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远去,终于有了一点独处的时间。   “你怎么还不回去?”南弋抱着侥幸心理催促着问。   邵禹放下他的右手,托起另一只轮换着来。闻言,漫不经心地反问,“这里是随便进出的地方吗?”换句话说,能千方百计借着提供稀缺药品这条线来到这里,命运就与这场政治赌局绑到了一起。千里之外的那个陌生国度最终政局的走向,决定了他们的生死存亡。   现在的状况与当初他被隔离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邵禹也不是没有努力尝试过营救的可能性,但就个人或是一小个团体所能够调动的资源来说,和一个国家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没有可行性。   排除万难来到南弋身边,已经是他不计代价能够做到的极致,还要绝大部分感谢运气。   南弋默然,他何尝不清楚,从见到邵禹的那个瞬间,确认不是梦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了然这里边的轻重。他只是不死心,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而已。   此时此刻,相对无言,他能够说点什么?去埋怨邵禹的感情用事不理智?他说不出口,那样无用的矫情的卖乖的话语,有多少实际意义?他也做了同样的事,即便目的和缘由不同,结果没什么区别。或者感慨感谢感动以至于当面拥抱,互诉衷肠?他还没心大到这种程度。勉强压下的对死亡的畏惧,以为自己想开了认命了,在邵禹来到这里之后,又被全盘推翻。   南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错开目光。   邵禹几乎能够揣测到南弋的心态变化,他这一步,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于对方而言,压力可想而知。可他除了庆幸之外,没有一丁点儿懊悔。这些天辗转难眠的痛苦和心口查不出病灶的疼痛都在靠近南弋的一刹消失殆尽,仿佛在深山密林中迷失多年的人,终于找到了指引他回家的光亮。邵禹从未如此确认,没有这个人的下半辈子,他毫不期待。   “南弋,”他近乎无赖地断言,“你休想摆脱我了。”   晚上,他们挤在病房狭窄的卫生间里冲凉。南弋的手不方便,邵禹穿着T恤进去帮忙,没几下,就SHI透了。   “TUO了吧。”南弋斜睨着他。   邵禹从善如流地BA了自己的上衣,彼此赤LUO相见。最初,他们是从这样程度的坦诚开始的,没道理又忸怩回去。但邵禹发誓,这一秒之前,他都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忙而已。毕竟,经过长久的等待和乍然重逢,他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波涛起伏,一下午脑子都乱糟糟的,直到现下,都还生怕是自己望眼欲穿,生出了幻觉。   下一秒,南弋提起膝盖,给了他一击。   “你干嘛?”邵禹惊了一下,“别乱动,你还伤着呢,闹什么。”   南弋心口窝着一团郁气,“你不想?”   邵禹愕然,“……没,内个工夫,想……”   南弋蓦地将他撞到冰冷的瓷砖上,恶声恶气,“老子想。”   ………………   简陋的热水器很快消极怠工,喷洒下来的早已是冰凉的冷水,可没人在意。两只猛兽如置身久旱突降的春雨中,恨不能发泄出一整个寒冬的燥郁,分不出一毫的精力来关闭水流。   南弋被邵禹反制住,淅淅沥沥的水幕模糊了他的视线。   “你为什么要来?”南弋不甘心地问。   邵禹动作不停,恨声咬在他耳畔,“我不来,怕你再整出什么吊桥效应。”   南弋即将攀上高峰的神志浑浑噩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邵禹在提及他失败的过往。这种情形下话题牵扯前任,威力不亚于CUI情或是下毒。   南弋抿紧了上下唇不接话,他不想被弄死在这里。   事后,清理擦拭干净,邵禹半拖半抱着将人整到床上。他小心翼翼避开南弋肿胀的双手,得了便宜卖乖卖乖地埋怨,“你看你,受伤了也不老实。”   南弋哑口无言,谁叫他招惹人家。   邵禹去要了一套干爽的病号服给南弋换上,又仔细地替伤口重新上好药。他倏地想起什么,从他挂在门口的外套里袋掏出一个小瓶子,他拧开,递给南弋。随后,目不转睛地欣赏对方的瞳仁从迷茫到不可思议到聚焦惊喜的过程,十分有成就感。   瓶子里装着的是一点精油样品,以前南弋家里的沐浴露之所以有特殊的味道,便是兑了这种精油。不必多问,南弋不是那种在生活上很精致的人,这种味道大概对他具有特别的意义。   邵禹也是偶然找到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南弋接到手里,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母亲喜欢的,她留下的不多,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出处。谢谢。”   “本来刚才想拿给你用的。”   “不早说。”   邵禹大言不惭,“你没给我机会。”   南弋老实闭嘴,蒙头倒回床上。   邵禹嘴角压不住坏笑,合衣从另一侧上床,手自然地搭在南弋拱起的脊背上,心底莫名安宁。两个精壮的成年男人挤在窄小的病床上,压得床架吱呀轻响,整夜酣睡。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正文完结 第92章 最近的距离(正文完结)   这一段在生死未卜的前提下,度过的堪称平静的时光,多年后南弋再回忆起来,那些不确定的不安早已淡去,唯余相依相伴的印记。   “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在邵禹的反复强调下,南弋被洗了脑。刻意忽略掉巨大的隐患不去思量的话,竟然难能可贵地得到一把完全闲适的光阴。   他们两个在过去的人生中,有一个重大的共同点,那就是学业和工作占据了几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生活。被称作工作机器,亦不为过。是以,在一旦完全没有外界干扰的环境下,无事可做悠闲地躺平,还真就算得上一种新鲜的体验。   前两天,照顾南弋老胳膊老腿开发过度,邵禹陪他懒在床上,纯靠唠嗑打发时间,竟然也不觉得无聊。好似两个意外开发出话痨属性的工作狂,恨不能补上前三十多年彼此错过的分享。   南弋在邵禹的要求下,事无巨细地从他幼儿园开始回忆,都是些生活琐事,调皮捣蛋的经验。   “你也干过这种事?”邵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南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贺恺出卖我的时候没提过吗,他可是最早发现我‘蔫坏儿’一面的。”   邵禹撇嘴,“他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像我多眼瞎似的。”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自嘲地笑叹了两声,“不是好像,的确是瞎。”   南弋头疼,他伸手揉了一把邵禹的脑袋,“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当时就那么给我定的性,我总不能上杆子解释,我读过书,我会做手术,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废柴吧?”   邵禹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轻哼了一声,“少来,你就算不解释,也别忽悠我啊。谁说自己去非洲出劳务,谁说工资低租不起房子的?”   南弋憋不住笑,“四舍五入,也不算忽悠吧。我那活儿不就是在非洲打工吗,收入还没人家出劳务的高呢。”   邵禹气哼哼地咬字,“南,医,生,南,主,任……”   南弋见好就收,举手妥协,“我信口雌黄,我不讲究,我错了。”   邵禹不吐口。   “欸,嘶~~~”南弋皱眉,反手往腰上摸了摸。   邵禹失笑,“南医生,咱这演技能再浮夸点儿不?”   “能。”南弋视死如归,“除非这事儿咱翻篇了。”   邵禹喟叹,“贺恺真是没说错。”   南弋顺势翻了个身,斜趴在邵禹腿上,心安理得地享受按摩服务。   他埋汰队友毫无负担,“贺恺那家伙,上学的时候心思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了,不是到了期末雇人黑学校的网站,就是篡改食堂菜谱。幸好他念完本科就回国了,不然再替他打几次掩护,我弄不好也得被劝退。实践证明,人各有所长,他虽然不是读书的料,但那些聪明才智换个路子用到经商上边,如鱼得水。他爸这两年都不得不承认,当初不如不逼他出去,光恶补语言就浪费了一年多时间,要是让他早点儿继承家业,他也早享几年清福。”   “你们一起出去的?”邵禹问。   “我先走的,”南弋认真回忆,实话实话,貌似并没有什么炫耀的意图,“他混到本科毕业证那年,我硕士都念一半了。”   邵禹话锋一转,“为什么决定出国?好像你有竞赛成绩,出去之前还参加了B大的冬令营,医学院的保送名额希望很大。”   “呃……”南弋一个头两个大,之前在那种情形之下,邵禹提了一句,被他敷衍过去。但很显然,这回糊弄不了了。他直觉,邵禹并不是单纯地因为吃醋。毕竟,从他对待Oberon的态度来看,小邵总对于情敌还是具有一定包容性的。   “想出去见见世面。”南弋垂死挣扎。   “你在国内见的世面不少。”邵禹语气淡淡地,可南弋莫名感到阴风阵阵。好像他要是再不坦白从宽,后果不堪设想。   他硬着头皮,“那时候,就……”南弋咽了口唾沫,算了豁出去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年纪太小不懂事,容易冲动,就,就跟家里老人‘出柜’了……”   “还挺勇敢。”邵禹语意不明。   “哪里,哪里,”南弋谦虚,“那叫匹夫之勇。”   邵禹按在他腰背的手停了动作,片刻之后,他说,“我这次能来,肖继明也帮了忙。”   南弋保持着趴俯的动作,好半天才捋明白。他开始一颤一颤地笑,弄得邵禹都快按不住他了。   “笑什么?”邵禹眉心拧成麻花。   南弋不用抬头,就能够想象出他的表情。既不愿意替情敌说好话,又怕自己胜之不武,更担心等出去以后南弋知道了,影响他大无畏的形象……总之,骨子里还是那个纠结矫情的配方,是南弋最初认识他的模样。   南弋卡着分寸,赶着在邵禹抓狂之前笑够了,他磨蹭着往上趴了趴,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客气地反手拍邵禹一下,示意他的按摩继续。   南弋闭着眼睛,姿态完全放松地享受着,慢悠悠地懒散道:“我知道了,那我出去以后,先谢谢他。然后再臭骂他一顿,谁让他多管闲事的,也不知道拦着,还帮你。来的过程中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下半辈子不得守寡,他赔得起吗?”   南弋语调拖得慵懒,理所当然似的,“守寡”这种促狭意味浓厚的玩笑字眼,让他用混不吝的态度讲出来,显得笃定中透着霸道的占有欲。   邵禹心尖最后一小捧波澜被南弋轻易击碎,纷纷扰扰落定。他压也压不住翘起的唇角,得了便宜还卖乖,忍着笑意骄矜地叱责,“胡说八道。”   两三天之后,邵禹带来的箱子经过重重检查被送了过来。之前形势紧张,他一个人带着药品被放了进来,随身的其他物件全部被扣押着。这一变化,释放出利好的讯号。   两个人蹲在病房的空地上,打开邵禹的箱子,一半是各种常备药品和替南弋带的里里外外换洗的衣服,另外一半有个小影碟机、碟片、书籍和桌游卡片,还放着两个小哑铃。   南弋一样一样拿出来,憋笑憋得肚子疼,“大哥,你是来度假的吗?”   邵禹白他一眼,“谁知道你这儿情况到底什么样,要待多久,不得做各种准备?”   充了一下午的电,两人晚上并排挤在床上看影碟。片子是南弋随手抽的一张,看了十几分钟,晦涩难懂。   他偏头问邵禹,“你喜欢这种风格?”   邵禹甩锅,“Oberon推荐的。”   南弋无力吐槽,“他多不靠谱你不知道?”   邵禹吃瘪,“总比我强吧?”   南弋愕然地盯着他看,等着解释。   邵禹磨磨唧唧,“我长这么大,看过的电影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十几岁之前,不懂什么是电影,之后一段时间生存艰难,哪来的闲情逸致。再之后,每天的24个小时恨不能掰成几瓣来用,何谈娱乐消遣。   邵禹的前三十年人生,几乎被这一句话定了基调。南弋心下了然,心疼地拍了他一巴掌,拍得邵禹龇牙咧嘴。   “你真是,没轻没重的。”小邵总别扭地抱怨。   南弋又去翻了翻,换了一张国内的文艺片,两人看得昏昏欲睡。屏幕里说,“在你的人生里,每个遇到的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或长或短……”   邵禹迷迷糊糊闭着眼,毛茸茸的脑袋砸在南弋肩头,“他说的不对。”   “嗯,不对。”南弋宠溺又无奈地瞅他。   “他们都是一段,我不是……”   南弋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是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下辈子也得算上……”邵禹太困了,尾音傲娇却也黏糊得听不清楚。有些话,清醒状态下还真不好说出口。   南弋一向不信鬼神,不慕前世今生,他往下沉了沉肩膀,让邵禹倚得更得劲儿些,他低声哄道,“好,你说的算。”   三年后,南弋结束一天的课程,匆匆忙忙地从教室走出来,随着人流往食堂赶。   “南老师,你上次说的案例我在WHO的官网上找到了。”相熟的学生跟在他身后追问。   “是吗?”南弋耐心地搭话。   “那里边写得太笼统了,没有详细的数据,我想引用到论文里,您还有资料吗?”   南弋想了想,“好像在旧电脑里有备份,我回去给你找一下。”   “谢谢谢谢,南老师,你简直就是我们的救星啊,你……”   学生们的吵嚷被南弋的电话铃声打断,南弋掏出手机,按了接听键。   “嗯,刚下课。”他笑着说道。   “南老师被查岗了,我们不打扰了,88。”熊孩子一哄而散。   “怎么这么晚?”邵禹不乐意,“食堂晚饭都不剩什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南弋摇头。   这两年,邵禹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公关生意蒸蒸日上,高水准的安保和医疗团队供不应求,但同样也会面临人才困境。他干脆和国内高校合作委培,其他业务课程有保障,只是有经验的实践课的导师难找,南弋只好勉为其难自己顶上。高校校长抓到他块香饽饽怎么可能轻易放手,所以从最初不好意思推辞的讲座、交流开始,逐渐发展深入到代课、参与课题。导致他现在的时间一半用在国内,一半参与医援项目。而邵禹反而常驻亚非,俩人过上了异地恋生活。   “方便视频吗?”邵禹那边环境嘈杂。   南弋四下看了看,在校园里,但周围人不多,邵禹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挂了电话,拨了视频通讯过去。   画面接通,邵禹本人并不在屏幕上,南弋目之所及是一片一片的红海。邵禹把镜头推近,南弋才看清楚,树木上挂满的是灯笼加红色的绳结,和他当初获赠的那个差不多样式。   “看到了吗?”   “嗯。”   “今天当地两对新人结婚。”邵禹走到一边,把镜头转过来对着自己,他从内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在屏幕前晃了晃。   南弋怔了片刻,“怎么在你那?”   邵禹反问,“本来不就是要送我的吗?”   南弋承认,“嗯。”   邵禹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这是他略微紧张的表现,“那个……”他刚出口两个字就顿住了。   南弋如有所感,他站定了脚步等着邵禹说下去,对视的目光中满是温柔的鼓励。   邵禹挠了挠脑袋,“靠,看我这点儿出息。”他深呼吸过后,再次开口,“其实,准备挺久了,也有别的方案。但今天走到这里,遇到了,我就突然一秒钟也等不及了。”   “南弋,我们结婚吧。”他冲口而出。   南弋站在茂盛的榕树下,夕阳余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倾泻下来,映得他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好啊。”南弋没有丝毫犹豫,温柔地坚定地回答。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完结了,不知道说点儿啥好了。   感谢收藏追更评论的小伙伴,你们是我码字的最大动力。   内个,这篇想些的基本都写了,也可能有一篇番外,容我捋捋。   下一篇正在写小流氓+小少爷,点个收藏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