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结婚十年》   作者:久陆   文案:   方言跟桑奕明结婚十年,桑奕明天性冷漠,所以婚后十年里,方言一直都是默默等待付出的那一个   日子平平淡淡,两人从没红过脸   方言以为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一定是有爱的,他以为简单生活才是真,他以为桑奕明是爱得深沉   直到第十年他才知道,原来这十年一直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桑奕明一直在将就他,将就这场婚姻   继续将就下去,还是放手?   方言决定放桑奕明自由,主动提出离婚   桑奕明却不同意了   方言铁了心,决定不再唱一个人的独角戏,开始了发疯逼离婚的道路   天冷了,方言不再嘘寒问暖,一张机票飞去海岛,老公千里追妻,只远远见了老婆一面   桑奕明生日,方言不再端茶添衣,收拾包袱回了娘家,老公在他卧室地板睡了一夜   结婚纪念日,方言不再鲜花红酒,又一次甩下离婚协议,去了派对狂欢,准备独自美丽   桑奕明匆匆赶到,一脚踹开手快摸到他老婆屁股的男人:滚开,他已婚   说完,桑奕明扛起方言就走   方言:你还不同意离婚吗?一直将就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桑奕明直接把方言关进后排车座,低头吻上去:不是将就,我爱你,你要离婚,我要疯了   桑奕明(攻)x方言(受)   标签:HE、酸甜、日常向、婚后追妻 第1章 冷,真冷……   方言半个小时看了十几次手机,外面的天都快黑了,他中午发给桑奕明的两条信息都还没有收到回复。   方言盯着他们的聊天页面放空了半天,页面最上面是他昨天晚上发给桑奕明的,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半小时之后桑奕明回晚上要跟客户吃饭,让他不用等他,早点睡。   他昨晚自己随便煮了碗面对付了一口,吃完也没早睡,自己找了部老电影,没什么心思地循环播放了三遍桑奕明才回来。   下面就是他今天中午发过去的两条,一条是他拍了一张窗外操场的雪景照,今年的第一场雪。   一条是问桑奕明晚上回不回家吃饭,问他想吃什么,方言下班后准备从菜市场走,天气预报说明天也是大雪,应该出不了门,他准备多买点菜。   一直没收到回复信息,方言想,桑奕明可能还在忙,或者是又在开会呢,所以没看见他信息,现在快年底了,他工作多。   方言已经自动给桑奕明找好了完美借口。   发给桑奕明的下雪照方言点开放大看了好几次,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年来得都要晚,方言记得去年是十一月中,前年是十一月初,大前年更早,十月末就下了第一场雪。   今年都已经快十一月末了还没看见雪花,方言盯着天气预报瞅了一个星期才等来今年的第一场雪,中午刚飘雪花的时候他就兴冲冲拍了照片发给了桑奕明。   那会儿才刚开始往下飘雪花,还没有积雪,现在再从办公室往外看,窗外已经白茫茫的一大片,拖天拽地朦胧混沌,昨天路边还光秃秃死气沉沉的梧桐树枝条涂满了沉甸甸的深白色。   风大,雪也大,树杈上厚厚的一层积雪被风吹落,很快又迫不及待垒了一层,不留丁点儿喘息的时间。   但在方言眼里,他的世界里多了一些关于白色的生机感——   他就是在深冬的大雪天里遇见桑奕明的,他爱死了那之后的所有冬天。   只是桑奕明不知道。   方言摁灭手机屏幕倒扣在办公桌上,这周的课已经上完了,今天是周五,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他可以再整理一下下周要用的教案。   其实教案早就整理好几遍了,没什么要添减的,方言看了一遍,又把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翻了过来。   手机屏幕亮了,是人脸感知亮的,不是有新消息。   方言摁灭手机又摁亮,屏保是他跟桑奕明当年的结婚照,两个人穿着一样的黑色西装,胸口戴着新郎的红色胸花,他们肩膀靠着肩膀。   那天之后,他们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   照片里方言笑得很开心,那张明媚的脸好像蔓生植物一样,攀缠着明媚的憧憬,都是关于桑奕明的。   桑奕明则是生性不怎么爱笑,但方言还是能看出来桑奕明嘴角上扬起来的那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其实方言也不知道桑奕明嘴角的那点儿笑是不是他看多了,然后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方言看着看着还是没忍住也跟着一起笑了,他的性格温柔又内敛,偏偏长了一张很有风情又张扬的脸,所以不管他多安静,走到哪里都不容易让人忽略。   他笑起来的时候两个眼睛弯弯的,右眼眼睑下面的那颗泪痣好像无意间沁进月亮里的黑色水晶,还长了钩子,能主动抓人的那种。   方言的睫毛又长又密,内窄外宽的双眼皮往上勾着,笑没露齿,上唇红润有形的唇珠还贴着下唇,半长的头发散着垂下来,几根黑色发丝贴着白皙的下巴,特别好看。   对面办公桌的数学老师刘琦早就知道方言已经结婚了,但猛地这么一看,整个人还是愣住了,盯着方言看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打趣他说:“方老师,你这一个小时都快把手机盯出个洞来了,是不是在等明哥信息呢?”   方言的心思这么容易被人点破,有点儿不好意思,把手机揣进兜里,拿起笔假装继续整理教案:“今天下雪了,拍了张照片发给他。”   “你们可真好,”刘琦还没结婚呢,满脸羡慕,“我听主任说,你们都结婚好多年了。”   方言眼睛还是笑,点点头说:“对,都快十年了。”   “快十年了?方老师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刘琦只知道方言结婚很多年了,但真没想到他已经结婚那么久了,方言不过才三十出头。   “大学毕业就结了,21那年结的。”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方言声音很小。   刘琦眼睛瞪得老圆:“21?21在我看来还是个小孩儿呢。”   方言笑:“你今年也才25,看21的就是小孩儿了?”   “反正比我小的都像小孩儿,”刘琦大大咧咧的,甩了甩手,“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一毕业就结婚的了,大家都想多玩儿两年。”   因为对方是桑奕明啊,方言想,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桑奕明,从小就偷偷放在心里的人,他以为这辈子都只能放在心里了,没想到21岁那年,让他逮到了一个能跟桑奕明结婚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了。   但这话方言没说出来。   -   -   一直等到下班,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走了,方言也没收到回信。   刘琦是最后一个走的,看方言还在,问他怎么还不回家,又问他是不是没带伞,她从包里掏出雨伞,说可以一起走。   方言确实没带伞,但他刚刚就看见刘琦男朋友在办公楼下等着她呢,他就不跟过去当电灯泡了,随便扯了个慌,说待会儿有人来接他。   刘琦笑着问是不是桑奕明来接他,方言点点头说是,又跟她挥挥手:“雪大,注意安全,下周见。”   刘琦一手拎包一手拿着伞,边往外跑边说:“下周一见方老师。”   没有人来接他,方言不觉得什么,而且他也用不着人来接。   一直听不到楼道里的脚步声了,方言才拨通了桑奕明的号码,电话没打通,那头关机。   从学校到家不到两公里的路,平时方言都是走路上下班,今天风大雪大,一从办公楼出来,风雪兜头往他脸上一吹,鼻梁冻得生疼,眼泪都快吹出来了。   方言把羽绒服上的帽子兜在头顶,又把衣领竖起来,下巴使劲儿往里缩了缩,弯着腰一头扎进风雪里,一路往公交站跑。   五年前方言出过一场车祸,留下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症,那之后就不敢开车了。   因为这个,桑奕明重新买了套房子,搬到了他学校附近,当时方言是不同意的,就算不能开车,坐地铁跟公交也很方便,搬家离桑奕明的公司就远了。   桑奕明最后还是坚持搬了家,那之后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半个小时,方言每次回家总是会想起这些来。   方言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头歪着抵着玻璃窗,心里还在想,桑奕明今天晚上可能又不会回来吃饭了,但因为没收到桑奕明明确说不回来的信息,所以心里还是藏了点儿希望。   今天下雪,他希望桑奕明能早点儿回家。   方言在心里掰着算了算时间,他们已经整整42天没在一起吃过晚饭了,也两个多月没做过了。   从晚饭直接想到了床上,方言觉得心虚,他又不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在公共场合想这个,有点儿烧脸,闭着眼又把下巴跟冻得发红的鼻尖往衣领里藏了藏。   他跟桑奕明都已经结婚快十年了,虽然别人都说男人三十也正是好时候,需求依旧旺盛。但他跟桑奕明做的频率从结婚之后就一直很少,最近桑奕明天天加班,每天回家都是后半夜,更没心思做别的了。   偶尔早上兴起,为了不耽误上班,就算有反应也得早点儿起床才行。   雪天路滑,很多车加塞,公交车司机一路骂骂咧咧,一个急刹,方言的身体惯性往前冲,把他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拽了出来,方言一下子抓紧自己的座椅,不敢再走神儿。   之前那场车祸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下了公车之后方言的心脏还跳了半天。   方言上的不是回家的公交,直接来了桑奕明的公司。   他有一年多没来过了,前台的姑娘换了张新面孔,问他有没有预约,方言摇摇头说没有。   “抱歉,得有预约才能上楼。”前台姑娘说。   方言刚想解释他跟桑奕明的关系,桑奕明的助理陈哲彦下楼出了电梯就看见方言了,看方言好像正在着急跟前台解释着什么,他直接跑过去,恭恭敬敬地问:“方老师,您来了。”   方言一看是桑奕明的助理,立马把话头转了过去:“陈助,我来找奕明,他手机一直打不通。”   陈哲彦有点儿纳闷:“方老师,桑总没跟您说吗?他去法国出差了,中午的飞机,现在估计在飞机上,所以手机打不通吧。”   方言愣了愣,被冻得通红的脸表情也更僵硬了,站在那木了半分钟,但他不想被人看出他的窘迫,万一公司里再传出他们感情不和的消息就不好了,赶紧调整好情绪,给自己找补。   “说了说了,”方言弯腰拍了拍裤缝上的雪,再站直时已经扯出了一点儿笑,“你看我,今天实在是太冷了,都冻懵了,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他上午就给我发信息说要出差。”   陈哲彦看了看外面的雪,知道方言不能开车,之前他按照桑奕明的安排接送过方言几次,又问他:“外面雪太大,我开车送您回家吧。”   “不用不用。”方言摆摆手,陈助手里还拎着公文包,不是要下班的模样,应该是晚上还有工作安排。   陈哲彦晚上确实有其他的工作安排,法国那边的合约出了点问题,桑奕明是临时决定出差的,很多工作还需要他继续跟进处理。   方言又把衣领往上扯了扯,遮住自己小半张脸,头发一垂,上半张脸也遮了个七七八八:“陈助你先忙,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说完,没等陈哲彦准备再安排其他车送他回去,转身自己先走了,一开始还算沉稳的脚步,在出了公司大门后越来越快,最后小跑着下台阶。   方言心里一直提醒自己要小心湿滑的台阶,想着想着脚下突然一滑,到底是摔了一跤。   他怕被人认出来,又抓着帽子紧了紧,把脸藏得更严实了,不管胯骨跟小腿那里裂开了一样的疼,赶紧撑着胳膊爬起来跑到路边,招手拦了辆正好开过来的空出租。   司机把车稳稳停在方言跟前,方言低头瞅瞅自己,因为摔的那一跤,羽绒服跟裤子上都是雪,他站在门边,连鞋上的雪都拍干净了才拉开后排车门坐上去。   司机一脚油门扬长而去,台阶上方言摔那一跤拖出去的那段凌乱的痕迹跟脚印,很快又被大雪重新覆盖,没有新的脚印踩上去之前,是一段新的白茫茫,看着冰凉的。   出租车开出去有一会儿了,方言才发现后排车座是湿的,他的裤子也洇湿了一片,屁股跟大腿根儿那凉飕飕的,他又往旁边挪了挪,也是湿的,最后又往前坐了坐,屁股只搭了一个座椅边,手把着前排椅背。   司机顺着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说:“今儿拉了一天的客,后排车座早就湿了,我车开过去的时候老远就看你摔了一下,嘶……我看着都疼,你上车之前我隔着玻璃喊你不用拍鞋上的雪,你可能没听见,一直拍了半天,多冷啊。”   “我没听见。”方言压着声音应了一句,眼睛随意瞥向窗外。   方言就算听见了,也还是会拍,他向来最怕给别人添麻烦,能做好的地方尽量做好,不管是对谁。   司机开着广播,信号不太好,电流音呲呲拉拉的听不清,司机问他有没有想听的。   方言摇摇头,说没什么要听的,司机就把广播关上了,又跟他闲扯了几句。   雪天路滑,堵车,一公里的路开了二十多分钟,一路走走停停,旁边车道上的车有的打滑,出租车司机也是好几次急刹又急转。   方言心脏一阵一阵跟着狂跳,他又掏出手机看了几次,他知道飞法国现在肯定还没落地呢,而且他手机声音调到了最大,有信息电话也不会错过。   像现在这样等桑奕明的回信,已经是方言这么多年养成的无意识的习惯了。   车里开着空调,方言搓了搓又疼又痒的掌心,摊开手指才想起来,刚刚从台阶上摔下去的时候,右手手心直接摁到了台阶棱上,虽然没蹭破皮,但手心连着手腕那里还是红了一大片,看着已经肿了,后知后觉到现在才感觉到疼。   “是不是冷啊?”司机看方言一直搓手,又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方言偏开头,隔着都是雾气的玻璃看向外面被风雪模糊之后的建筑轮廓,喃喃一句:“冷,真冷,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新年好呀,一个酸甜口的婚姻文,求个收藏呀,鞠躬感谢~ 第2章 自己老婆自己问   方言一到家就钻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洗完擦水的时候才发现小腿跟脚踝都青了。   他用手指在那片青上摁了摁,有点儿疼,不摁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火辣辣的。   晚上被风吹得头发沉,方言想找药涂也懒得再动弹,胃里灌了一肚子风,晚饭没吃也没什么胃口,浑身又酸又累,穿好睡衣胡乱擦了两下头发上床就躺下睡了。   半夜里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响了一声,方言掀开盖在头顶的被子,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几下才摸到床头上的手机。   等他眯着眼看清屏幕上有桑奕明发过来的一条未读微信时,一下子就醒透了,腾地一下坐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起猛了,方言眼前一阵黑,胃里还有些反胃想吐,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立刻解锁打开微信。   桑奕明发过来的是条语音消息,21秒。   方言点开白色语音条,一开始只有乱哄哄的背景音,听起来是在机场,他把手机贴在耳边,两秒后桑奕明微微有些喘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你晚上去公司找我了?我刚下飞机,临时决定来出差,走得太急就没跟你说,我现在在法国,大概一周后回去,晚上不用等我了,早点儿睡觉,晚安。”   语音条后面几秒钟是有人跟桑奕明说车到了,桑奕明说了声好。   语音听完,方言又点开听了几遍。   他很喜欢桑奕明的声音,低沉的嗓音很有质感,好像浮动在湖面上的绸缎压上了石头在往下沉,他听够了才抿着笑给桑奕明回了几条信息。   “国内是凌晨,法国时间现在应该是傍晚吧。”   “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忙完要好好睡觉,等你回来。”   “晚安。”   -   方言感觉自己又睡着没多久,手机一直在响,他还沉在梦里,眼皮重得怎么都睁不开。   栖南是半个小时之后来的,进卧室的时候嘴里还叼着根烟,一看床上躺着的方言满脸通红,一脑门的汗,头发湿哒哒的一缕一缕贴着脸颊,枕头都被汗湿透了,呼吸声也很重,下唇还有些干裂。   他走到床边,手心往方言额头上一放,果然是发烧了,看样是烧得醒不过来了。   栖南立马把烟掐了,拍了拍方言的脸,喊了他几声。   “方言,方言,醒醒,能起来吗?要不要去医院?”   方言烧糊涂了,半天才撑开眼皮,看清是栖南在拍他脸,想张嘴说话,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喉结动了动吞了口口水,嗓子疼得像在冒火,嘴唇动了半天才勉强发出一点干哑的声音出来。   “哥,你怎么来了啊?”   “我不来你今儿得死床上,都快十二点了,姥姥给你跟桑奕明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们都不接,她着急了就让我过来赶紧看看,还好你放在姥姥那有一把备用钥匙,要不然我还进不来。”   栖南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儿:“你这烧大了,你家药箱放哪儿了?”   方言撑着胳膊要坐起来,刚一动,很快肩膀又塌下去软在了床上,伸出手指了指客厅方向:“在客厅,电视旁边的柜子里。”   栖南出去找药箱,方言扯着被子又盖住了自己的头跟脸,继续睡觉。   栖南找出退烧药跟感冒药,又烧了壶水,端着水跟药进卧室时看见方言蒙着头在睡,他把水杯放在床头,一把扯开被子。   “起来,吃药。”   “哥,我想睡觉。”方言不想动。   “吃完药再睡。”栖南的性子可不怎么温柔,直接把方言从被窝里薅出来,但一看方言烧得通红的脸,还是放软了脾气,催着他把药吃了。   “桑奕明呢,怎么家里就你自己啊?生病了也不知道照顾你一下,周末还上班?”栖南又往卧室外看了一圈,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一句比一句声大,语调里都是对桑奕明的不满。   胶囊卡在嗓子眼儿那,方言又仰头喝了几大口水,下意识维护桑奕明:“他昨天中午就去法国了,出差,过年了,他公司里忙。”   栖南还是忍不住:“忙忙忙,一忙忙十年,就他最忙了,美国总统都没他忙,这都几回了,生病了就你自己在家。”   方言忍着嗓子疼,继续出声维护:“去年他的公司遭遇危机,今年好不容易才注入新的资金,欧洲那边的业务才开展起来,这一年他总是早出晚归,是真的忙。”   栖南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知道他不管说什么,方言始终都是顺着桑奕明的,其他的他也不说了,反正日子是他俩自己过的,至于酸甜苦辣咸,冷暖自知。   方言要给姥姥打个电话,但他现在这个公鸭嗓,姥姥听了肯定着急,他让栖南给姥姥打,说自己没事儿,就是睡过头手机静音了。   栖南烧水的时候早就给姥姥回过电话了,照实说的,但怕老人家担心,只说方言是吹风感冒了,睡觉没听见电话铃声。   栖南又说:“我妈还想着让你们去家里吃饭呢。”   方言翻了个身,侧躺着,被子里的身体蜷缩成个虾米,闭着眼有气无力地问:“小姨旅游回来了?”   “昨天晚上刚回来,带了好几个行李箱的东西,给各家的东西都分好了。”   栖南又伸出右手4根手指:“她还花四千块钱买了四块儿黑乎乎的石头,她跟我爸一人一块儿,姥姥姥爷一人一块儿,说那卖石头的人说了,那石头能治病,能降血压降血脂安神助眠,我说她肯定被人给骗了,她还不信,我等找人看看石头里有没有有害物质,没有的话就让他们自己戴着玩儿,有害我就直接给扔垃圾桶里。”   方言噗嗤一声笑了,一笑嗓子就开始发痒,咳嗽了一声说:“小姨回回出门儿都得上一当,还当当不一样。”   “可不,去年在景区买的那个翡翠手镯还在箱子里压着呢,鉴定的人说那个手镯是染过色的,戴了对身体不好,这次她给你俩也带了不少东西,等你好点儿去我家吃饭。”   方言撩开盖在眼睛上的湿头发说:“奕明说了,他得一周后才能回来,我感冒了就先不去了,别再把你们给传染了,等他回来之后,我俩一起过去。”   “桑奕明桑奕明,你脑子里就一个桑奕明。”栖南没好气地又摸了摸方言的额头,退烧药还没起作用,头还是滚烫的,摸了他一手心凉汗。   方言大脑昏昏沉沉,没有丝毫要遮掩自己的意思,还笑眯眯的:“可不,我脑子里都是他。”   栖南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卧室去厨房煮粥,他设置了定时,看冰箱里还有东西,又简单炒了两个菜。   他下午还有事儿,但还是等到方言退了烧,粥也煮好了才走,走之前提醒了好几次让方言起来吃饭。   方言嗯嗯啊啊应着,等栖南一走,又睡了过去。   栖南刚刚拍了一张方言躺在床上的照片,转头就发给了桑奕明。   桑奕明回得很快,问他方言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那么红。   栖南坐在车里叼着烟,噼里啪啦打字,下手很重:自己老婆自己问,问我干啥?   -   -   方言晚上才醒,栖南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问他好点儿没,又提醒他吃饭。   还有好几个桑奕明的未接电话,他先给桑奕明回了电话。   这次电话那头接得很快,没等方言说话呢,桑奕明的声音先传了过来:“是不是生病了?”   “我哥跟你说的?”方言一想就是,肯定是栖南说的。   “嗯。”   “我没事儿,就是感冒了,”方言想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些,清了清嗓子,但最后还是夹了点儿小心思,再开口还是哑哑的,“发烧了,头有点儿疼。”   “吃药了吗?”   “吃过了,我哥还给我煮了粥炒了菜。”   “多吃一点饭。”   “好,”方言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我现在就起床吃饭,你呢,还在忙吗?”   桑奕明看了看时间:“待会儿要跟客户吃饭。”   “那你先忙。”   桑奕明没说话,也没挂电话,两头都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尽量早点处理完早点儿回家。”   因为桑奕明的那通电话,方言心脏又飘起来了,胃口也跟着好了,把栖南炒的菜放在微波炉里一热,又吃了一大碗粥,胃里热热的,整个人也舒服了不少。   他给栖南跟姥姥都回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好多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风变小了,雪花在风里悠悠地打着转往下飘。   方言站在阳台上,打开窗开了一条小缝儿,手指刚一伸出去,冷气瞬间顺着指尖往他身体里爬。   方言冷得一哆嗦,很快缩回手指,又把窗关好,笑着搓了搓手。   同样都是冷的,但昨天那股莫名的,关于冬夜里的不安跟落寞,现在已经全没了。   方言哼着小调儿进浴室洗澡,这回他仔仔细细把头发吹干,发青的小腿上也涂了药,又把被汗湿透的枕头换了一个。   方言的情绪总是很容易被桑奕明带动,看不见等不着人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听见他的声音了,一下子又好了,心里满满的。 第3章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方言按时吃药,周末休息了两天就好了,后面的一周他每天数着日子过,数到第13天桑奕明才回来。   桑奕明回来前没跟方言说,方言的学校是寄宿学校,今年是他第一次带初一班主任,周四晚上上完晚自习,又去宿舍查过寝才回家。   他不知道桑奕明晚上回来了,从学校出来后慢悠悠走路回家,路上还想着到家之后要给桑奕明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上次电话里桑奕明还说尽量早点处理完工作早点回来,结果比他最开始说的一周都要久,这几天桑奕明也没怎么给他发信息,只问他感冒好了没,没说工作的事,不知道他那边是不是还很忙。   方言一路上都想着桑奕明,刺骨的北风都感觉不到,很快就到了家,钥匙插进锁眼儿里一拧,方言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记得早上出门锁了一圈儿,现在用钥匙一拧就开了,不用想,肯定是桑奕明回来了。   方言打开门,客厅灯果然开着,他一眼就瞅见桑奕明的皮鞋规规整整放在鞋柜旁边,玄关还立着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上面搭着一件长款驼色大衣。   客厅里没有人,方言换好拖鞋,连外套都没脱就往房间里走。   桑奕明在浴室里洗澡,隔着门能听到里面哗啦啦的水声。   方言压了压捂在鼻子上的围巾,走到浴室门边贴上去敲了敲门,语调忍不住上扬:“你回来了。”   浴室里的水流声停了,桑奕明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门外贴着磨砂玻璃的人影轮廓,“嗯”了一声,又问:“今天周四,你晚上上晚自习了?”   方言听着浴室里桑奕明低闷的声音沾了水一样,湿漉漉的,他听笑了:“我上完晚自习查完寝才回来,你是几点回来的?”   “下飞机就回来了。”   “你回来也不跟我说,吃饭了吗?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吧。”   “好。”   “想吃什么?”   “简单一点就行。”   “面行吗?”   “行。”   哗哗的水声继续,方言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桑奕明的睡衣放在床头,他一出来就能看见。   桑奕明洗完澡打开门,方言刚走到卧室门口,扭头看了一眼。   桑奕明没穿衣服,只在腰上围了条白浴巾,手里拿着毛巾正在擦头发,脖子上的水珠正顺着性感凸起的喉结在往下淌,停在胸口那。   他擦头发的时候小腹紧绷着,八块腹肌的轮廓清晰得很勾人,一直映在方言的眼睛里。   桑奕明常年健身,35岁的人身材保持得极好,他个头高,腿也长,身上练出来的肌肉不算薄也不夸张,在方言眼里是恰到好处的完美,他看了十年也还看不够。   方言直勾勾盯着桑奕明的身体看,垂在身侧的手指捻了捻,他还记得自己的指尖贴着桑奕明胸口跟小腹时候的感受,指尖下的肌肉紧实有力。   热的,冷的,黏腻的,喷张的,所有模样他都碰过。   方言看着看着喉咙开始发干,舌尖抵着牙膛从这边滑到那边。   越看越燥。   桑奕明穿好睡衣上衣,才发现方言还在盯着他看,方言还穿着羽绒服,围巾还捂着嘴跟下巴,红红的鼻头露在外面。   “热不热,羽绒服脱了吧。”桑奕明解开浴巾,穿好内裤,拿起睡裤边套边说。   方言摘了围巾,脱了羽绒服放在沙发上说:“你这次出去了13天呢。”   “有这么多天吗?”桑奕明随意说了一句,他没特意数过日子。   桑奕明眉睫是弓样,眼睛很深,没有任何表情跟情绪的时候异常淡漠,他看谁都是远远的,所以哪怕是方言,也总是分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变化。   “有,我数着呢。”方言声音不大。   桑奕明穿好睡裤又走进浴室,把刚刚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出来扔进了阳台的洗衣机里,摁了开始键。   方言跟了上去,从身后贴着桑奕明,伸头往洗衣机里看:“有没有需要手洗的,我待会儿给你洗。”   桑奕明说:“需要手洗的我洗澡之前就洗过了。”   方言抬头看,桑奕明的内裤跟袜子果然都已经晾好了,连他昨晚换下来懒得洗的内裤也都洗好了。   桑奕明没留意身后,突然往后一退,后背直接撞上了方言。   方言鼻子被撞得发麻,“唔”了一声,身体往后退,一把就抓住了桑奕明的胳膊。   桑奕明握着方言的手腕扶稳他:“小心点儿。”   方言笑着说“没事儿”,他们贴得很近,方言闻到了桑奕明身上的味道,悄悄吸了口气。   桑奕明刚洗过澡,身上都是家里沐浴露的熟悉味道,是淡淡的茶树香。   方言眼睛弯着,摸了摸鼻子:“我去给你煮面。”   桑奕明转身,方言已经离开了阳台。   -   -   冰箱里还有姥姥煲的鸡汤,上上周末方言感冒发烧,姥爷天天在家做好吃的,时不时就让栖南给他送一趟,有时候直接送他家里,有时候中午直接送到他学校。   其实方言早就好了,栖南送了几次也送烦了,这周一中午撂下饭盒之后又撂下一句“生个病看把你给娇气的,想吃自己回姥姥家吃去,我不给你送了”。   方言乐得不行,送栖南出了校门,说他晚上自己回姥姥家吃,不用他送了。   昨天晚上说不给他送饭的栖南又颠颠儿地送过来一大份鸡汤,方言还没喝,现在正好给桑奕明煮面。   桑奕明嘴挑得很,结婚前方言没进过几次厨房,在姥姥家都是他打下手,掌勺的是姥爷,姥爷嘴也挑,所以自己练了一身好厨艺,做饭也不让其他人碰。   刚结婚那会儿,方言油盐酱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结婚后没出两年,什么菜到他手里都行了,不过他行的菜大多数都是桑奕明爱吃的。   方言煮面很好吃,桑奕明喜欢吃细面,火候得控制好,面要煮得软硬适中,黄澄澄的鸡汤香味又足,荷包蛋白鼓鼓的,看着就有食欲。   “吃饭了。”方言冲着卧室方向喊了一声。   桑奕明把浴室跟阳台都收拾好了才出来,他的吃相很好看,吃面也没什么动静。   方言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桑奕明的头发还是湿的,平时白天出门前会打理一下,现在软软地垂下来贴着额头,配着那身浅灰色的棉睡衣,人看着比平时温和了一点,也近了一点儿。   但也只是一点儿而已。   方言看他吃到一半,想起来桑奕明的行李箱还放在玄关那没收拾呢,站起来说:“你吃,我去给你收拾下行李箱。”   桑奕明放下筷子,想说我待会儿自己收拾就行,但没等他开口呢,方言已经跑过去了。   桑奕明的行李箱里装的大多都是换洗的衣服,他这人爱干净,哪怕是出差也不会积攒脏衣服,都是当天换下来当天就洗掉,再用酒店的烘干机烘干。   方言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收进衣柜,又把充电器跟刮胡刀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放在该放的位置上。   大衣得干洗,方言准备明天早上去学校的时候顺便带着送去楼下的干洗店,他把桑奕明大衣里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里面东西不多,就一盒烟跟一个打火机,十几张欧元跟一个没拆的口罩。   方言把大衣挂在玄关衣架上,显眼,明天他出门就能看见。   桑奕明吃过饭把碗拿进厨房洗,顺手收拾厨房。   方言收拾完行李箱,又看见沙发上放着一个黑色的高档礼品袋,包装非常精美,一看里面的东西就很贵重。   方言眼睛一亮:“这个是送给我的吗?”   厨房门关着,桑奕明没听清方言具体说了什么,就没应声。   方言以为桑奕明没出声就是默认了,坐在沙发上直接把礼品袋给拆了,袋子里面放着一个正正方方用包装纸包好的礼物盒,系着红丝带,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桑奕明每个节日都会给他准备礼物,情人节,生日,结婚纪念日都不会落。   但方言也知道,桑奕明送他的礼物都是他让陈助准备的,很多时候桑奕明自己都不知道送给他的到底是什么。   去年陈助在他生日的时候送过来一支古董钢笔,方言写教案习惯用钢笔,但他不舍得用,一直放在家里。   桑奕明有一天看见了,还说这个钢笔挺好看的,问他在哪里买的,方言只是笑笑没说话。   以前桑奕明只要去外地出差,一般都会带上陈助,只要他们有时间,回来的时候必定也是有礼物的,所以方言这回自然而然也就以为沙发上的礼物也是送给他的。   桑奕明从厨房出来,看见方言把礼品袋给拆了,袋子上的封装条也撕开了,他走过去,从上往下盯着方言挺立的鼻梁问:“你怎么把这个拆了。”   方言刚打开最里面的盒子,里面是一块很闪的钻石手表,看起来很像私人订制款。   他刚刚还在想,这次桑奕明没带陈助一起出差,所以这回的礼物肯定是他自己挑的,心里正高兴着,就听到头顶淋下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质问。   桑奕明这声的语气跟平时问他“早饭吃了没”,“是不是生病了”一样,听不出来到底有没有生气。   方言呆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不是送给他的礼物,心里咯噔一下:“抱歉,我以为这个是……”   方言还没说完,桑奕明开口说:“这个是法国的朋友托我带回来的,是他送给他妈妈的生日礼物。”   方言手心里还拖着那块华贵的手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后背有些发僵,小声说:“抱歉……”   桑奕明没再说别的,只说:“没事儿,是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我跟他说一下,原价赔给他。”   方言喉结动了动,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下唇,他没看桑奕明,手心里的手表带凉凉的,手指也是凉的,他又拖着手表小心翼翼放回盒子里:“我来赔吧。”   他知道这块手表一定很贵很贵,光是上面的钻就很大很闪,更是镶了一圈,可能他这些年的积蓄加起来都不够。   “真没事儿,”桑奕明弯腰把盒子盖好,“时间不早了,早点儿睡吧。”   桑奕明随手把礼物盒推到旁边,站起来转身往卧室走,走了几步发现方言没跟上来,回头看他。   方言还坐在沙发上盯着手表盒在发呆,头低着,桑奕明这才仔细看了看方言,半个月没见,他的头发又长了一点儿,都有点挡眼睛了,该剪剪了。   方言坐得很直,但肩膀是塌着的,对着他的那半张脸都在阴影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桑奕明叫他:“方言?进来睡觉。”   方言慢慢抬起头,对上桑奕明又深又远的眼睛,身体里有什么也跟着往远处抻了下。   他又道了一遍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第4章 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方言洗澡的时候还在想桑奕明到底有没有生气,应该是生气了吧,自己私拆了替朋友带给妈妈的礼物,还是那么贵重的。   等他湿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桑奕明已经找出剪刀跟罩衣,坐在穿衣镜前的凳子上在等他,看他洗完了,冲他招招手:“过来,坐这儿,你头发太长了,挡眼睛,我给你剪剪。”   方言站在浴室门口没动,仔细观察着桑奕明的表情,很平静,跟平时一样,看着好像已经把刚刚的事彻底忘了。   桑奕明看他不动,又催他:“过来啊,剪完了该睡觉了。”   方言笑着“哦”了一声,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再提,走过去坐好。   桑奕明把剪刀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先把罩衣给方言穿好。   因为方言小时候对理发店有一些不好的记忆,一直不喜欢去理发店剪头发,头发长了也不管。   方言还上高中的时候,桑奕明有一次在方言姥姥家院子里看到过她给方言剪头发,当时他只是隔着半开的门缝瞟了一眼,心里还想过,方言姥姥真是什么都会。   结婚之后看方言头发长了,桑奕明还总是催他去剪,但方言总是嘴上应着,就是不去,太长了就在脑后扎个小揪揪,但散下来的时候就很挡脸,人看着也不精神。   后来桑奕明看他就是不去理发店,就问他是不是想留长发,方言摇头说不想留长发,桑奕明也不再催他,学方言姥姥,自己在家给他剪。   桑奕明第一次说要给方言剪头发,方言也不抗拒,还乐乐呵呵的,洗完头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都不问问他会不会剪头发,是完全信任他的姿态。   方言的头发一直都是半长的,桑奕明一开始只会给他剪短,说不上乱也不算太差,没什么型,全靠方言那张脸撑着,什么发型都能驾驭,早上哪怕不用梳子特意打理,洗过头一吹,随手一捋一抓就已经很养眼了。   后来保持一个月给方言剪一次头发的频率,桑奕明已经相当熟练,现在已经会打层次了,哪里该短哪里该打薄他都知道。   方言闭着眼,桑奕明把湿头发先给他梳开,很快梳起一捋头发,手起手落,剪刀咔嚓咔嚓一下下开剪。   漆黑的碎发掉在地上跟罩衣上,有的碎头发还落在了桑奕明的拖鞋上,他看见了也不在意。   桑奕明剪头发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每一下都剪得很认真,所有注意力都在他手指间方言的那一根根不软不硬的发丝上。   二十分钟就剪好了,方言睁开眼抖了抖罩衣上的碎发,桑奕明用海绵给方言擦了擦,但脸颊跟脖子上还沾着不少碎头发。   桑奕明把罩衣解开,拍了拍方言肩膀:“再去洗洗,有碎头发。”   方言站起来摸了摸被头发扎得发痒的脖子,说了声“好”。   桑奕明低头收拾东西,打了个哈欠,方言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这回方言没在浴室里磨叽,洗好时桑奕明已经把地板上的碎头发都处理干净了,脸朝着浴室侧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呼吸均匀。   方言怕吵到桑奕明,轻手轻脚拿起吹风机进了浴室吹头发。   前前后后折腾了小半宿,方言弄好已经12点半了,躺进被子里后习惯性往桑奕明热热的身上靠,一把搂住了桑奕明的腰,另一只手拉着他胳膊,脸颊贴着他手臂闭上眼睡了。   这一觉方言睡得不踏实,做了一宿梦,一个接一个,梦里他又私拆了桑奕明的礼物盒,桑奕明很生气,冷着的脸把梦里的方言吓得不轻。   第二天方言被闹钟吵醒,桑奕明已经出门了,他的公司远,平时比方言早出门半小时。   方言吃完桑奕明给他留的早餐,哈欠一直不停,手里攥着纸团一直在擦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但出门前没忘把桑奕明的大衣拿去干洗店。   一路上方言都心不在焉,第一节课前发信息问桑奕明,昨天的礼物他朋友有没有说怎么处理的。   桑奕明说他朋友说了不介意,送给自己妈妈的不是别人,拆了也没事儿。   方言终于松了口气,又问:“我下班后去精品店重新买新的包装再给包一下吧。”   桑奕明回:“不用,我已经让人重新包过了,也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方言:“那就好。”后面还加了个小熊打滚撒娇的表情图。   下课后他又问桑奕明:“晚上回家吃饭吗?”   桑奕明很快回:“今晚回去吃饭。”   -   -   刘琦上午有三节课,上完就是中午,这姑娘有什么事儿都放在脸上,愁眉苦脸的,回办公室饭也不吃。   方言刚从食堂回来,坐下一抬头就看见她盯着窗外托着脸在发呆,一脸愁,问她怎么了。   办公室里也没别人,刘琦耷拉着脑袋说:“我男朋友昨天晚上跟我求婚了,但我还不想结婚,所以就没答应,但拒绝之后心里又不得劲儿,我俩谈了好多年了。”   “你不想结吗?还是不想跟他结?”方言问她。   刘琦双眼空洞,长长叹了口气:“我没想过别人,我只是有些害怕结婚。”   “为什么怕?”   刘琦说:“我怕结婚之后感情就变质了,我身边有太多这样的例子,我有两个同学都已经离过了,没离的,有了孩子之后就凑活着过,我恐婚。”   刘琦想到方言结婚那么多年了,又问他:“方老师,你跟我说说呗,你跟明哥当年是怎么结婚的?是冲动吗,还是顺其自然?婚后你们又是怎么保持新鲜感的,有没有什么秘诀或者建议?”   “我,我们……”方言眼睛虚虚地盯着半空,支吾了两声,只含含糊糊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一直挺平淡的。”   不是方言不想说,而是他实在说不出来什么,他也给不了刘琦什么好的秘诀或者建议。   这个话题绕得方言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哪怕他现在已经跟桑奕明结婚这么多年,方言一想起怎么结婚的这个话题,还是很没有底气。   因为他当年跟桑奕明结婚的方式,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不是先谈恋爱,然后水到渠成之后才结婚的。   他当年听栖南说桑奕明要去相亲,背着书包从学校直接跑到了桑奕明公寓门口,堵住了要去相亲的桑奕明:“奕明哥,你是要去相亲吗?”   桑奕明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打了领带,一看就是要赴约的打扮,手里拿着车钥匙,正准备出门,那么帅的脸看着气喘吁吁突然跑过来的方言皱了皱眉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言都快哭了,头低下去又抬起来,然后又低下去,不敢看他,鼻头一鼓一鼓的,他那天做了21年里最疯狂的事。   “你宁愿跟陌生人结婚吗?你如果想相亲就跟我相吧,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儿的,你如果想结婚,就跟我结吧。”   方言后来抬起了头,下巴很倔地扬着,说那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桑奕明的眼睛看,每个字都跟刚从土壤里长出来的苔藓,还是潮湿的,裹着颤栗的细水珠。   他平时不会这样一直看着桑奕明,那天他打破了以往看他时保持的适当距离跟时间,所以他也还清楚地记得桑奕明总是冷淡的脸上浮现出的惊讶。   桑奕明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才多大?”   方言大声反驳:“你不也才25吗?那你着什么急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桑奕明绕过方言想走。   方言一把扯住桑奕明的胳膊,伸开双手堵在门口,因为过于激动,胸口起伏着,书包从肩膀上滑下来,他直接摘下来抱在胸口:“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说,我跟你相亲,你别去相别人,你今天不能去,我不让你去。”   方言张开两条腿,书包放在地上,两只手扒着门框,桑奕明站在那没动,只是沉默。   方言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半天之后桑奕明叹了口气:“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心思。”   那天桑奕明没能出门,也没去相亲,因为方言一直抱着书包坐在他家门口的地毯上堵着他,导致他下午的会也没开成。   方言一坐就是一整天,桑奕明让方言起来方言也不起,晚上抱着书包困得直点头。   桑奕明打了一天工作电话,晚上洗完澡出来,方言头靠着门已经睡着了,桑奕明抱起睡着的方言进了客房。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方言只知道桑奕明跟他爸妈之间吵了一架。   再后来,他们还是结了婚。   方言再想起那些,依旧感觉他跟桑奕明结婚的那段时间就像做梦一样,他以前只敢在梦里想想,后来居然成了事实。   要是让方言自己总结一下他们这快十年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平平淡淡,无波无澜,相敬如宾。   因为没有经历过激情期,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七年之痒跟倦怠期。   他的记忆里,两个人自打结婚之后好像从来没有红过脸,也从来没有吵过架,可能互相都因为什么生过气,但都不怎么表现出来,过一夜就过了,第二天照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其实方言以前也不是没羡慕过别人,不说远的,就说他哥栖南跟李凌赫,他们两个人是大学里认识的,当年谈的时候可是相当轰轰烈烈,你追我赶,打架翻脸,分手了又复合,哭天抹泪借酒消愁天盟海誓的时候可真不少,他也是一路在旁边看着他们这样过来的。   现在栖南跟李凌赫也结婚好多年了,也是平平淡淡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的烈火可烧了。   方言曾经好奇,问过栖南跟李凌赫现在的状况是什么样的。   栖南不太愿意多说,只是抽着烟,抽完了说一句,七年了,可能痒了吧。   方言不太能理解栖南说的七年之痒,因为他没经历过,但他知道栖南没以前那么自在了,时间长了也不再羡慕他们。   再说了,其实一直平平淡淡的没什么不好,细水长流才能长久嘛。   看吧,他们流着流着就流了快十年了。   方言前几天才在网上查过,结婚十年是“锡婚”,谐音“惜婚”,是让人更懂得珍惜的意思。   他当然会珍惜。   十年啊,方言一想到这个数字就觉得挺了不起的,裹不住的甜蜜都溢在眼睛里了,亮晶晶的。   他又想,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论贫穷、富裕、健康或疾病,我都会陪伴你,爱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这是方言跟桑奕明婚礼誓词,这誓言没什么稀罕的,几乎在每个人的婚礼上,都要在宾客跟神明面前来上这么一套词,郑重又郑重。   但在以后整天被打磨的生活里,誓言会一天天被消耗磨损,当初是怎么被高高举起来的,之后就会在某一刻重重落下。   那句誓言也不过是给当时那个珍贵的时刻,烙下滚烫火热的一印。   以示尊重。   但对方言来说那不一样,那句话从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开始,就深刻地烙在了最软的那块心尖尖儿上,每次一想起来都是热热的。   他牢牢记着,捧着,信奉着。   十年里,一天比一天坚定。   作者有话说:   他们怎么结婚的后面都会细说~   撒泼打滚求海星求海星~伸手~ 第5章 我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晚上他们没回自己家,姥姥听说桑奕明回来了,喊他们回家吃晚饭,下午就给方言跟桑奕明分别打了电话,说小姨跟小姨夫也去。   桑奕明从公司走,正好从方言学校路过,下班后准备先接上方言,然后带他一起回去。   周五晚上学校放假,校门口停满了来接孩子的车,桑奕明的车开不过去,最后停在附近商场的停车场里。   方言按照定位找到桑奕明的车,副驾车门打不开,趴在车窗玻璃往里看,发现桑奕明不在里面。   他给桑奕明打电话,桑奕明说在商场里买东西,正往外走。   方言往桑奕明说的一号门那走,远远看见桑奕明推着满满的购物车,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袋子。   只要桑奕明有时间跟方言一起回去吃饭,给长辈带的东西必定不会少,姥姥家还养了狗跟猫,购物车里还塞了不少猫粮狗粮。   方言快步走过去,接过桑奕明手里拎的袋子:“你买了这么多东西。”   “给姥姥姥爷跟小姨小姨夫的。”桑奕明说。   方言又打开自己手里的购物袋看了眼:“水管,买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一个长下坡,桑奕明两手推着购物车往下走:“小姨夫说姥姥家浴室洗手盆下面的水管坏了,让我带个扳手跟新水管回去,晚上换上。”   方言姥姥姥爷还是住在老城区带院子的老房子里,十多年前城市规划,那一小片被划分成了老住宅保护区,所以都没拆。   在那更早之前,他们一个大院里住着三户人家,方言跟姥姥姥爷,桑奕明跟他爷爷,还有一户是外地的,在那里租房子住过几年。   后来就只剩方言姥姥跟姥爷老两口自己住,他们已经习惯了住小院儿,不愿意搬到楼房里,老房子养个猫猫狗狗也方便。   下班晚高峰,又是周五,通往老城区的主干道堵车严重。   方言坐在副驾驶,一边看桑奕明开车,一边跟他说着白天学校里的事。   班里谁又调皮捣蛋了,用宿舍的洗脚盆盛满了一大盆雪放在教室里,藏在自己的桌子底下。   结果正上着课呢,洗脚盆漏了,教室里又热,雪很快化了一地。   那堂课是方言的数学自习课,他发了试卷给他们做,他坐在讲台后面,总听见若有若无用脚踩水的声音,心里还在想教室里哪来的水。   周五上完课就放假,学生的心思总想着往外跑,容易兴奋,所以教导主任周五下午总会在各个班级外面的走廊上来回检查。   他们学校是市重点,教导主任也是出了名的严厉,到了他们班,从后窗玻璃看见了最后一排藏在桌子底下那盆化了一半的雪,直接敲门进来,直奔那个还想把洗脚盆往里藏的学生旁边。   “你弄那一盆雪干什么的?”   方言人温柔脾气好,平时跟学生关系也好,很多孩子在他面前都很皮。   他是第一年做班主任,其他班主任经常教他,让他多板板脸,要是平时不厉害一些,管不住那些跟猴儿一样的半大孩子。   方言试了几次,他板着脸的时候很生硬,说话也是硬邦邦的不自然,试了两天就放弃了。   他很护自己的学生,只要不是原则性跟严重的违规违纪问题,孩子平时玩玩闹闹,皮点儿就皮点儿。   他赶紧从讲台上下来,赶在教导主任开口前,一巴掌拍在学生桌子上,把人叫起来站着,沉着脸先把人给狠狠训了一顿,又在教导主任要把人拎出去之前,先让他去外面拿拖把把地板上的水都擦干净,还罚他下周值日一周。   那孩子也是个聪明的,端着洗脚盆麻溜儿跑了出去,很快拎着水桶跟拖把回来了,乖乖拖地。   既然班主任已经批评过罚过了,教导主任也不再说什么,提点了两句就走了。   下课的时候那皮孩子凑到方言跟前,双手抱了抱拳,很仗义地说:“谢方老师救命之恩。”   方言卷着书在他头上敲打了一下:“别嬉皮笑脸的,再有下次,直接把你拎教导主任那去。”   “不敢了不敢了。”   桑奕明一直听他说完了才问:“方老师,你在学校能镇得住那些孩子吗?”   “应该……能行,目前看都还挺老实的。”   方言摸了摸耳朵,眼睛放在桑奕明把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上,桑奕明开车很稳当,跟他的人一样。   -   -   虽然堵车,方言跟桑奕明一路上说着话,也不觉得慢,很快就到了姥姥家。   姥爷正好做完了最后一道排骨端上桌,看他们一进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呼他们快去洗手吃饭。   姥姥走到门口接过他俩手里的东西:“又拿这么多东西,上次带的我跟你姥爷还没吃完呢,下次别乱花钱。”   “你们留着慢慢吃,”方言拍了拍礼品盒,“每样儿都是两份,一份是给小姨跟小姨夫带的。”   “好,他们走的时候我让他们带着。”   小姨新烫了头发,正在客厅跟着视频在学跳舞,小姨夫弯着腰,拿着手机在她前面给她拍视频。   俩人很有默契,小姨夫跟着小姨的步伐跟手势变幻,很会运镜。   “小姨,你这新烫的头好看,这小卷儿洋气。”方言闭着眼瞎夸。   小姨乐呵呵的,边跳边用手摸了摸乌黑的卷发说:“我家楼下理发店的Tony说,现在就流行这个。”   “托什么泥什么?”小姨夫没听明白,指挥小姨,“你快别摸你那头羊毛卷儿了,拍子都跳乱了,不满意你还得让我给你重拍。”   小姨夫说着,又分神看看桑奕明,喊了他一声:“奕明啊,水管跟24号的扳手买到了吗?”   “买到了,”桑奕明拎起袋子放在客厅里,“在袋子里呢。”   小姨夫举着手机跟着小姨的舞步又往前贴了贴,给了个近景镜头:“好,吃完饭咱爷俩儿把浴室的下水管给换一下。”   桑奕明应了声“好”,起身去浴室洗手,姥姥提醒他说浴室水管坏了,让他去厨房去洗。   方言脱了外套,扫了眼客厅也往厨房走,又问:“小姨,我哥跟凌赫哥呢?他们还没到吗?”   “你哥说晚上不来,他在工作室加班,凌赫去外地出差了。”   小姨夫拍完视频,先发在了家庭群里,栖南最先在里面竖了几个大拇指,李凌赫紧随其后,发了几个鼓掌。   方言兜里的手机叮地一声响,掏出来也在群里跟着竖了几个大拇指。   小姨又把视频上传到了视频软件上,@了家族群里的所有人,吆喝他们去给点个赞。   方言撸起袖子挨着桑奕明,两个人用一个水流,湿漉漉的手指时不时碰在一起。   他一直都很喜欢桑奕明的手指,又长看着也很有力量,指甲剪得很短,中间的骨节并不明显,热热的水流滑过他弯着的手背,水珠又落在下面的方言的手指上。   水温明明正好,但还是烫得方言整个人微微瑟缩了一下。   只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又让方言有些心猿意马。   当年他并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第一次从桑奕明的身上想到了性,就是因为桑奕明的手,第一次做关于性的梦,也是因为桑奕明的手,第一次吻的,还是桑奕明的手。   方言洗着洗着慢慢倒吸了口气,很轻,没让桑奕明发现,在失控前收回手,抽了张纸巾擦干水,站在旁边,一直等桑奕明也洗完了才一起进餐厅。   饭桌上姥姥使劲儿给他俩夹菜:“多吃点儿,看你俩都瘦了。”   方言捂着碗说“够了够了”,他吃不了那么多,姥姥又给桑奕明夹:“昨天才回来的?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多吃点儿。”   桑奕明“嗯”了一声,低头吃菜,方言吃不了的,也夹到桑奕明碗里,桑奕明自然而然夹起方言的菜塞进自己嘴里慢慢嚼。   姥爷以前也是教师,又问起方言学校里的事:“你这么老实,带班主任管得住那些孩子吗?”   小姨是个直性子,什么都是直接说,夹了一筷子皮蛋咽下去就说:“爸,你可太小看他俩了,他们就表面看着老老实实的,那可是实打实的闷不吭声憋大屁的大人物,当年把家里人瞒了个底儿朝天,谁都不知道他们在一起过,一上来跟我们说他们要结婚,惊得我们好几天都没吃好睡好。”   小姨夫也接了话头:“当年我们是真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俩人走路都是一前一后的,方言一直跟在奕明屁股后头,像个小尾巴,我们还以为他俩只是哥俩儿好呢。”   提到这个话题方言就心虚,咳嗽一声,余光偷偷瞄着坐在身侧的桑奕明。   桑奕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接话,只安安静静吃饭。   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小姨看着方言又说:“当年你刚毕业,就说要跟奕明结婚,你姥姥可是连着哭了好几宿,一直拉着我的手,边抹眼泪边自我检讨,问我是不是她这么多年没把你照顾好,所以一毕业就想要结婚,就想走,她觉得对不起你妈。”   姥姥在桌子底下踹小姨的腿:“这都多少年了,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你现在看看他俩多好啊,从来都不吵架不红脸的,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他们当年就是年少轻狂,情不自禁了,谁年轻还没疯狂过。”   疯狂是真疯狂,但事实跟他们说的不一样,方言心脏直跳,赶紧跳过疯狂这一话题,揽着姥姥胳膊说:“姥姥你对我最好了。”   姥爷喝了两盅酒,还想着疯狂的话题,话题又扯了回来:“是,谁年轻的时候都疯过。”   姥爷又开始聊他们自己年轻时候疯狂的峥嵘岁月,什么下乡插队,什么挨饿挨处分,什么挑粪掏鸟,最后跟门不当户不对的大小姐也就是方言他姥姥偷偷谈恋爱。   结果两家长辈都反对,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两个人直接私奔去了南方。   最后他们私奔了三年多,方言妈都两岁了他们才带着孩子回老家,既然孩子都有了,两家长辈也就不再说什么,补办了一场酒席,算是把婚事给办了。   姥爷喝了酒最爱追忆往昔,自己的往昔追完了,开始追别人的。   他举着酒杯,又把疯狂的话头递给了桑奕明:“方言嘴太严,我们问不出来,你们当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好的?”   桑奕明放下筷子,两只手虚虚攥着,拿到桌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我们……”   他话没说完,方言往姥爷碗里夹了块排骨:“姥爷你吃菜,排骨做的太好吃了,我最爱吃你做的排骨。”   话题被一方言这么一打岔,姥爷低头吃了两块排骨,说着说着又把话题扯到了做菜上,炒个西红柿也能聊两句人生哲学,也没再继续问桑奕明跟方言的往昔。   桑奕明一直沉默吃饭,如果不是长辈主动问他,桑奕明很少插嘴说话。   以前他们都是住在一个院儿里,姥姥姥爷也是看着桑奕明从奶娃娃长起来的,自然也知道桑奕明的冷性子,并不在意他热不热络,在自己家里,怎么舒服怎么来。   吃过饭,桑奕明跟小姨夫两个人开始修浴室水管,方言在旁边打下手,帮忙递递工具。   方言看着认真换水管的桑奕明说:“我记得第一次见你那会儿,你也帮姥姥修过水管。”   桑奕明不在意地反问了一句:“有吗?”   “有啊,”方言说,“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特别冷,水管都冻住了,还是先拿热水浇开的。”   桑奕明又反问:“夏天,怎么会下雪?”   方言说:“不是夏天,是冬天。”   小姨夫也在旁边跟着点头:“对,我也记得呢,是冬天,下了老大的雪。”   桑奕明手上动作没停:“太多年了,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浴室太小,小姨夫一转身,浴室里三个人就站不开。   方言往外面走了一步,没看身后,不小心撞到了放在地上的工具箱。   工具箱敞着,里面横七竖八放着不少尖锐的工具,方言脚踝碰到了电钻头,疼得他嘶了口冷气。   桑奕明还在认真拧水管,两个人都没留意他,小姨夫开着玩笑说:“你姥爷说了一辈子第一回见你姥姥时候的场景,这么说你第一次见方言,肯定对他没想法,要有想法肯定记得。”   桑奕明扭头要扳手,方言忍着疼弯腰把扳手递过去,替桑奕明说话:“我那年才多大,要有想法那还得了?”   小姨夫一拍自己脑门儿:“糊涂了,你那年才十四。”   方言蹲在地上揉着还疼的脚踝,从两个人的腿缝间看着桑奕明深刻分明的侧脸,眼睛都不眨地说:“这么多年,不记得很正常,我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呀宝子们~ 第6章 他不争气地很想哭   修完水管,方言蹲在院子里,一手拿着火腿肠,一手拿着猫条,喂姥姥家养的狗跟猫。   狗叫大俊,是条又肥又壮的大金毛,老欺负胆子小的花猫元宝,吃完自己的火腿肠,手欠,去拍元宝的脑袋,不让元宝安心吃猫条。   元宝馋,想继续吃,又被大俊拍的烦,但又不敢冲大俊呲牙,一会儿缩一下脑袋,嘴里呼噜呼噜两声,抬起猫爪子在脸上蹭一蹭,伸出舌头继续舔。   方言用手拍了一下金毛脖子:“大俊,再欠以后就没火腿肠吃了,不给你买了。”   大俊还是欠,又拍了一下元宝。   方言把元宝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继续喂他吃猫条,大俊吐着舌头围着他们转圈甩尾巴,时不时抬起爪子搭在方言手上撒娇,方言握着他爪子摇两下。   桑奕明没一会也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根刚拆开的火腿肠,冲大俊一招手,大俊立刻收回搭在方言胳膊上的爪子,摇着尾巴往桑奕明身上跳,三两口就把火腿肠吃完了。   方言说:“你就惯大俊,总欺负元宝。”   桑奕明摸了摸大俊脖子:“闹着玩儿呢,没真的欺负元宝。”   元宝吃完猫条从方言怀里跳下去,也去找桑奕明,桑奕明转身进了屋,大俊跟元宝跟在他屁股后边从门缝挤了进去。   还有我呢,方言扭头看着关好的门心里笑着说,怎么不管他?   门一关就看不见桑奕明了,方言又往旁边挪了挪,隔着落地玻璃往客厅里看,桑奕明自己忙自己的,握着手机在打电话,大俊跟元宝都围着桑奕明在转。   说来也奇怪,桑奕明虽然性子冷,对谁都不热乎,但是姥姥家养的小动物都喜欢他,看到他就总往他身上黏。   方言搓了搓发冷的手,心里想,他跟猫猫狗狗也一样,从见过桑奕明之后,也是喜欢黏着他。   方言没进屋,一直坐在外面的石台阶上。   晚上空气干冷,在外面坐久了,风吹在脸上皮肤像是裂出了细纹。   他头顶就是照明灯,投下来的单薄影子静静地铺在台阶上,方言扯了扯袖子,随手抓了一把堆在墙根儿的积雪,两个手来回倒着团了团,最后那团雪攥着攥着成了结结实实的冰坨,化了的雪聚成几滴水,顺着他虚握着手指的指缝间往手腕上淌,洇湿了袖口。   冰水已经被方言握得不算太凉了。   回去路上桑奕明专心开车,方言一直看着窗外。   这两天没下雪,白天太阳大,路两旁树枝上的积雪都化了,支棱起来的树杈看起来轻盈了不少。   但没了那层软绵绵的白色,看着也更尖锐,也没了那些关于白色的洁净跟生机感。   霓虹灯透过玻璃窗闪在方言脸上,他的眼睛跟着光,时明时暗。   从车窗里看,这座城市的夜晚好像是半透的,方言能看到,却又不能完全看清。   这种模糊不定的视觉感受让方言觉得不太舒服,虚无的缥缈感压得他透不过气,好像有什么他想抓却怎么都抓不住。   方言不喜欢这种感觉,很快收回视线,又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看向桑奕明的手。   可能是刚刚半透的城市给他的感觉还没消失,所以桑奕明的手指在他眼里也慢慢变成了半透明,方言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却也看不到更多了。   桑奕明半透的手指,突然让方言想起了以前的事。   有些记忆并不会被时间磨损,比如关于桑奕明的,方言伸出手还是能摸到,如果仔细感受一下,也依旧光滑鲜润的。   -   -   那年冬天,方言背着书包跑了,一个人摸黑从爷爷奶奶家走了十几公里山路去了火车站,手里攥着一大把没被他那个染上赌瘾的爸爸要走哄走或者是骗走偷走的零钱,买了一张去姥姥家的火车票后只剩下六块五毛钱。   那一路对方言来说是忐忑又漫长的,他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在局促的混合着各种酸败气味的绿皮座椅上没吃也没喝,火车哐当哐当一直往北开,他一直看着车窗外满眼的绿慢慢变成了光秃秃的干黄色,又从干黄变成了满眼的白,直到窗外的雪越来越厚,越来越白,最后白到刺眼。   火车车厢里有暖气,方言看着那些雪,整个人冷得抖了一下,抖完又开始后悔。   他昨晚从那个混乱的,充满酒气跟暴力的家里跑出来时,没想过姥姥姥爷能不能接纳他,或许他从一个不待见他的地方,又去了另外一个不待见他的地方。   方言还没想好下了火车之后各种情况的应对方法,列车员报了下一站站名,方言掀起麻木酸胀的眼皮缓缓抬起头,双眼充血呆滞,盯着车厢上面滚动的红色又完全陌生的城市名字。   对一切的陌生跟茫然,还有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关于姥姥姥爷的温暖记忆,还是让他坚持坐到了他要去的也是这趟列车的终点站。   火车停稳,车厢一节节车门打开,外面的冷气冲淡了里面的味道,方言是最后一个背着书包顺着人群下车的人。   耳朵里那些跟他妈妈说话时一样的口音让方言感觉到了一丝亲切感,从小到大他也愿意学妈妈说话,所以他也会说这里的话。   方言迈腿下车前想,如果他开口说话,应该没人会把他当成外地人。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腿在迈下火车的那一刻,差点儿被外面的冷风掀一跟头,方言只穿了一件薄大衣,北风堵着他的鼻子跟气管,连呼吸都难。   方言吸了口气,缩着脖子抓紧了肩上的书包带,跟着人群往外走。   好不容易快走到出站口了,方言又定住了脚。   以前他来姥姥家时都很小,不记得具体的街道跟地址,只知道这个离他一千五百公里的北方城市的名字。   他贴身的内裤里缝了个口袋,里面装着他妈死之前给他留下的一张存折,他妈闭眼前一直嘱咐他,不能把存折给他爸,不能把存折给他爷爷奶奶,让他自己千万留好了,以后上大学的时候用。   但方言身上现在能用的只有六块五毛钱,他出了站也不知道该往哪走,钱也不够,就往旁边靠了靠,后背贴着墙站在过道上。   从出口掀开的厚毛毡帘子往外看,外面还下着老大的雪,出去的人都是猫着腰往外走,风往里吹,隔得老远也冷得方言一哆嗦。   方言没再干等,拦路问了好几个大人,第八个人才愿意把手机借给他用一用。   方言是偷偷跑的,姥姥姥爷不知道他来了,他们在老家参加亲戚孩子的婚礼,小姨一家也都去了。   方言哆哆嗦嗦说他来了,现在在火车站,说完这句话就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回复,也在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想通过细微的声音来判断姥姥姥爷的态度。   他想,如果这里也待不下去,他就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一些,随便找个地方,然后自己生活吧。   姥姥一听是方言的声音,差点儿当场哭出来,嘴里说着我可怜的言言,又让他赶紧找个暖和的地方等一等,她们马上就去接他。   姥姥都忘了自己在两百公里开外的地方,从热闹的酒席上蹭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还是姥爷把她拽住了,说两百多公里的路,就算坐最快的车,也得三个多小时才能到,而且外面在下暴雪,高速可能已经封了。   姥爷给同住在院子里的另外一户人家打电话,结果偏房那户也不在家。   还是栖南用他妈妈的手机,给前两天刚放了寒假回家的桑奕明打了电话,拜托他去火车站接一下他弟弟。   桑奕明听完栖南的话,问话很简洁:“叫什么?男的女的,多大了,长什么样儿?”   “男孩儿,我弟,叫方言,14岁,从南城来的,他长得……”   栖南卡壳了,最后找出一张方言的照片发给了桑奕明。   桑奕明盯着手机上收到的那张小孩儿照片,沉默了几秒钟才问:“我不觉得照片里的人有14岁,你弟幼儿园毕业了吗?”   那时候的智能手机还没有那么普及,姥姥姥爷的手机里都没有照片,只有栖南妈妈的手机里存了一张方言小时候的照片。   栖南在姥姥家的相册里见过方言长大后的模样,斩钉截铁地跟桑奕明说:“我弟是等比例长大的,跟小时候一样白白净净,胖乎乎的可好看了,你按照片里的人找就行。”   他还想补充点什么,那头的桑奕明已经挂了电话,捞起床边的羽绒服跟钥匙就出了门。   -   -   姥姥挂电话时说了,一会儿就有人来火车站接他。   方言怕一直待在出站的过道里看不见人,紧了紧衣领就出了站,外面的雪一下子呛糊住了他的脸,猫着腰走也没有用。   他小时候来姥姥家都是夏天,一直听妈妈说过,老家的冬天很冷,但方言不知道会这么冷。   现在是正中午,头顶的天是深灰色,零下十几度,鹅毛大雪这个词不足以形容外面的雪,方言第一次体会到了在书里看到过的白毛风到底是什么样,乱刮的北风里卷着雪沫刮进他脖子里,冷得方言上下牙撞在一起咯吱咯吱直响。   风也不仅仅是他妈妈曾经形容过的刺骨感,是尖刀直接一下下往骨头上扎,方言毫不怀疑,自己可能会被冻死。   他躲在大石柱背风的地方,原地不停跺着脚,还得竖着耳朵听,睁着眼睛看,他怕错过待会儿来接他的人。   方言不知道跺了多久的脚,突然听到有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在出站口那里喊。   “从南城来的方言,从南城来的方言,方言请到服务台,你哥哥在找你。”   “从南城来的方言,有没有从南城来的,方言,方言在吗?听到请到服务台,你哥哥在找你。”   ……   方言一开始没听清喇叭里喊的,一直等到工作人员喊到第三遍才听明白,喊的好像就是他,他就是从南城来的,他叫方言。   方言赶紧跑过去,工作人员看他还是个孩子,直接把他领到了服务台,要脱自己身上的军大衣给他穿。   方言拒绝了大衣,边跑边想,喇叭里说是他哥哥在找他,那来的人应该就是栖南。   服务台后除了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方言没找到栖南的身影。   椭圆形的服务台拐角旁边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方言不认识他,男人穿着一件到小腿的长款黑色羽绒服,蓝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头顶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方言只能看清他的下半张脸。   那是一张介于少年跟成熟男人之间的脸,更偏向少年感多一些,但宽宽的肩膀又是妥妥的大人,羽绒服肩头上落了雪,双手插着兜,直直盯着他看,好像在通过他的脸在辨认什么。   方言不敢跟他长时间对视,迅速躲开了视线,走近服务台,刚想开口问我哥哥呢,男人先开了口:“方言,男,十四岁,从南城来的,是你吗?你姥姥姥爷让我来接你回去。”   跟栖南说的不一样,不白不胖还很瘦,头发长到把眼睛跟眉毛都遮住了,这么冷的天就穿了一件薄大衣,脸跟嘴唇冻得发紫,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沾了雪的帆布包,跟照片里那个奶呼呼的小娃娃也不一样,倒像个小乞丐,所以桑奕明不确定,出声跟他确认。   桑奕明用冷冷清清的声音把方言的基本信息都说了一遍,方言才又看向他,反应过来他就是喇叭里说的来接他的哥哥,但不知道他是哪个哥哥。   方言又想,或许是他没见过的亲戚家的孩子,想开口叫声哥,但冷风灌了一肚子,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是你吗?”一直没听到回答,桑奕明又问了一遍。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起伏,但方言还是下意识以为他没听到回答所以不耐烦了,被冻得还在微微发抖的双腿突然并拢,脚尖动了动,身体整个正面朝着男人的方向,声音从发紧的喉咙里挤出来:“是,我是方言,男的,14岁,从南城来的……”   方言尽量用跟妈妈一样的语调回答,试图用这种方法来拉近关系,但他的声音很小,舌头被冻得捋不直,说出口的腔调不南也不北,还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最后牙齿咬着舌尖紧抿着嘴唇。   方言又在心里回忆了一遍男人的声音,男人其实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不带口音,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沁了层雪,化了之后像雾,很浓的能挡住很多东西的雾。   男人好像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也不在意他此刻的窘迫跟不自然,只自我介绍了一句:“我是桑奕明,你姥姥姥爷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让我来接你,走吧。”   方言还仰着头看他,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在火车上哐当了一天一夜的心脏,望着黑色帽檐下那双半透的看不到底的眼睛,忽然颤疼了一下。   他不争气地很想哭…… 第7章 不洗澡不许睡我的床   桑奕明跟服务台的工作人员道了谢,脱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让方言穿上。   “不用不用,我不冷。”方言摆摆手,他不想再给人添更多的麻烦了。   桑奕明平时并不管那么多,但是他既然答应了栖南帮忙接人,也不想看见人被冻死,又把衣服往前递了递:“穿上,我们要走了。”   方言低着头不再推脱,赶紧穿上羽绒服,带着桑奕明体温的衣服很暖和,方言套在身上的那一刻,忍不住舒了口气,捂到嘴边的衣领上还带着他说不出来但又很好闻的味道,可能是洗衣皂。   羽绒服太长了,直接拖在地上,方言用手拎着两边往上提,他怕把别人的羽绒服弄脏。   桑奕明里面只穿了件蓝色的厚毛衣,他把耷拉在胸口的那截围巾又往脖子上围了一圈,往上扯着盖住嘴跟鼻子,闷闷地跟方言说了句“走吧”,长腿一迈,几步就离方言很远了。   方言跟旁边工作人员说了好几声谢谢,两只手提溜着羽绒服小跑着跟上桑奕明,他的书包背在羽绒服里面,后背鼓出了一个大包,跑起来看着傻乎乎的。   火车站门口除了来接人的,拉住宿的跟出租司机也在一直吆喝,住宿的喊“一晚25带热水”,出租司机喊“市区内一律十块钱,拉满人就走”。   桑奕明随手招了辆刚下了人的空出租,带着方言上了车,司机还想去拉人,桑奕明说我给你钱,让司机直接开车。   司机张口要四十,桑奕明不想跟陌生人拼车,说了句好,又报了家里的地址。   “四十?这么贵?”方言跟桑奕明一起坐在后排座椅上,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偏着头小声跟桑奕明嘀咕了一句。   桑奕明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司机听见了方言的嘀咕后说:“我的车如果拉满四个人正好四十,你们包车也得四十,而且这么大雪,路上多滑啊,收你们四十不算多。”   方言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坐在后排座椅上,但余光一直留意着桑奕明,想从他的脸上捕捉到情绪变化,好让自己做出正确的应对,尽量不再给他添麻烦。   但他一直看了很久,也没从桑奕明脸上看出什么来。   桑奕明兜里的手机响了,是方言姥姥给他打的,桑奕明先说了几句,又把手机给了方言。   “言言,你们到家了吗?”   “姥姥我在出租车上呢。”方言还是紧绷着神经,压着呼吸听。   “姨姥家孙子结婚,我们中午在她家喝喜酒,离家有200多公里,现在外面大雪,高速封了,今天晚上我们回不去,你先在奕明家睡一晚,我们明天尽量早点儿回去。”   姥姥又跟方言说了半天,嘱咐了不少话,都是关心他的,方言被冻僵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应了几声好,一直跟姥姥说到司机停车才挂电话。   方言把手机还给桑奕明,又跟着他下了出租车,看着桑奕明的宽宽的后背小声说:“哥,谢谢你。”   桑奕明面对这个陌生的称呼,头也没回,直接否认说:“我不是你哥。”   “姥姥说你是桑爷爷家孙子。”   方言以前暑假来姥姥家,还记得隔壁住的桑爷爷,也知道桑爷爷有个孙子,但是他从来没见过,桑爷爷孙子暑假都回自己家,方言想了想又改了口:“那……谢谢奕明,哥……”   桑奕明随他怎么叫,开锁进门就靠上了墙边的暖气片,手贴上去,方言脱了羽绒服,背着书包也靠上了暖气片。   一双通红的大手,挨着一双发紫的小手,小手学着那双大手,手心手背贴着暖气片翻来翻去。   方言被冻紫的脸慢慢缓了过来,紫色变成了带着湿气的红。   -   -   桑奕明爷爷今天也不在家,桑奕明随便煮了两碗面带着方言吃了。   方言吃完饭不敢乱动,桑奕明给他倒了杯热水,之后就自己忙自己的,两个人都不说话。   晚上方言要住下,桑奕明觉得很烦躁。   爷爷的房间不让人进,桑奕明的房间平时也不让人进,现在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人,还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桑奕明一想到脏小孩儿晚上要睡自己的床就浑身不舒坦,但现在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总不能把脏小孩儿赶到冰天雪地的院子里吧?   天一黑桑奕明让脏小孩儿去洗澡,方言从椅子上站起来,夹紧双腿跟肩膀说:“我我我,我不用洗。”   桑奕明看着他,淡淡地说:“不洗澡不许睡我的床。”   方言立马改了口:“我洗。”   桑奕明的东西向来不给别人用,他从储物格里找出一块新的香皂跟新的毛巾给了方言。   他又教方言用热水器,往左拧是热水,往右是凉水,这些方言都知道,跟他原来家里的一样。   方言出来的时候很想多带一些自己的东西,但是晚上山路不好走,要是让爷爷奶奶或者他二叔发现他半夜跑了,被抓回去还得挨一顿打,所以不敢带太多东西,包里只有两套换洗的睡衣,跟几件薄衣服。   他找了套看起来最干净的睡衣,又拿出缝在内裤上的存折收进书包最底下压着,拎着睡衣进了浴室。   热水淋在身上很舒服,方言闭着眼,仰起头对着水流,他能感觉到热气在往他身体里透,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方言很想多洗一会儿,但又不敢占用浴室太长时间,也不敢用除了桑奕明给他的香皂跟毛巾之外的别的东西,快速洗完,又用那块香皂洗了自己刚换下来的内裤跟秋衣,拧到一滴水都不会往下滴才拎出来。   脏小孩儿洗完就不脏了,桑奕明看着洗干净后的方言,头发跟脸上的灰没了,湿头发盖住半张脸,从鼻子跟下巴能看出来一点从前白净的影子。   方言的脸颊还是很红,浴室里都是热气,方言嘴唇没闭紧,上唇珠轻轻点着下唇,微微张着嘴呼吸。   桑奕明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方言挽着袖子的干瘦手臂上,能看得出来他的皮肤底色是很白的,但是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成片或者成条状,有新也有旧的淤痕,触目惊心。   明显是长期被打出来的,桑奕明皱了皱眉,别开了眼。   他看看方言手里捏着的湿衣服,指指暖气片旁边的晾衣架:“湿衣服晾在那,薄衣服几个小时就干了。”   方言点点头:“好,谢谢。”   桑奕明的房间跟床都很大,房间里的东西虽然多,但是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方言洗完澡就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后背也不贴着椅背,他让自己的屁股跟身体尽量缩小占地面积,看着阳台上并排摆着的两盆仙人球,上面都是刺。   -   -   桑奕明找了床新被子跟枕头,放在床边:“你晚上用这个。”   “好,谢谢。”方言站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谢,他除了谢也说不出来别的。   方言睡觉很老实,侧躺着紧紧贴着床边,他本来人就瘦,这么躺根本不占地方,跟身后的桑奕明隔得能再睡一个半人的距离。   但桑奕明还是睡不着,睁着眼睛瞪着头顶,他不习惯身边有人,哪怕方言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但他心里清楚,他的床上是有别人的。   方言太累了,心里提醒自己睡觉小心点,别往后,但也别掉下去,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桑奕明一直到后半夜才睡,早上一睁眼已经十一点多了,方言已经起了床,昨晚盖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枕头也放在被子上,靠床沿的那半边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好像没人睡过一样。   这一点让刚睁眼就看到屋子里坐着一个人所以很不舒服的桑奕明稍微好了一些,破天荒地关心了一句:“饿不饿?”   “我不饿。”方言说完,肚子里咕噜叫了一声。   桑奕明正准备做饭,方言姥姥一家都回来了,一大家子都拥在桑奕明家里,客厅里都站不开。   方言站在最中间,乖乖挨个叫人,姥姥看着方言现在的模样,手心捧着方言下巴,又摸摸他的头发,看着那张跟自己大女儿长得一样的脸,一把抱住方言,眼泪哗哗往下淌。   “言言咋瘦成这样了?之前一直都是白白胖胖的,”姥姥又摸摸方言的头发,揽着他脖子不撒手,“头发都这么长了。”   小姨在旁边哄着:“都别哭了,我们先回家。”   姥爷跟桑奕明说了声谢谢奕明,桑奕明没说什么,他已经把方言的包跟衣服都从卧室拎到了椅子上,双手插兜站在那,一副着急送客的模样。   栖南看了眼桑奕明紧闭的卧室门,他可太了解桑奕明了,他小时候就坐了一下桑奕明的床沿,桑奕明一把把他从床上掀了下去,两个人差点儿打起来,桑奕明当着他面就扯下床单出去洗了。   现在桑奕明能让方言在他家睡一晚,还很有可能睡的是他的床,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着急送客也能理解。   姥姥揽着方言的肩膀往外走,出门前又扭头说:“奕明,待会儿去家里吃饭。”   桑奕明直接拒绝:“我就不去吃饭了。”   所有人都知道桑奕明的脾气,他既然拒绝了,那就不是客套,他是真不去,姥姥也不说什么,只说待会儿做好饭给他送过来,桑奕明还想拒绝,他们一家人已经走了。   栖南出了门还在惊讶,自己昨天竟然能想到让那个万年冰块桑奕明帮忙接人,但仔细想想让他接更放心,桑奕明这人虽然臭毛病一堆,但是人相当靠谱。   方言一进姥姥家就抢着干活,看小姨夫拿着扫帚扫地他说他扫,看小姨帮忙摘菜他也过去帮忙,看栖南收拾卧室,他也跟去抻被子,还进厨房给姥爷打下手。   一家人都看得出来,方言这是不自在,也是在害怕,姥姥在旁边心疼得不行。   小姨用手捅了两下栖南,让他多带着方言玩儿,孩子之间有话说。   栖南不用人说,他就比方言大两岁,小时候暑假也是跟方言一起都在姥姥家,虽然好几年没见了,但兄弟之间的感情没少,也心疼这个变了太多的弟弟,一直领着他在房间里玩儿。   姥姥一会儿进来看一眼,看方言头发太长,总是用手去撩挡眼睛的头发丝,又拉着方言回了自己房间。   姥姥以前听方言妈说过,知道方言不去理发店的事,找出雨衣跟剪刀:“以后姥姥给你剪头发。”   她心里都是对方言爸爸方成山的怨气,但当着方言的面,那些不好听的都藏在肚子里。   方言十岁那年他妈妈就没了,当时他们就想把方言接回来,但是方成山说什么都不放人,说方言是方家的人,而且他这个当爹的还在呢,怎么能去姥姥家,简直是让人看笑话。   第一年没接回来,他们第二年跟第三年再去的时候,方成山都说方言去参加夏令营了,他们连方言的面都没见着。   孩子接不回来,姥姥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是亲爸,再怎么都会把自己孩子照顾好的,现在再看方言,她只气自己当年不坚决一点。   昨晚方成山已经给他们打了电话,问孩子是不是在他们家,方言姥姥态度很明确,不会让方言再回去。   孩子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会一个人大冬天的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来找他们。   方成山态度也很激烈,说方言是他们方家的种儿,方言可以在姥姥家过寒假,但是过完年开学后必须回去。   方言姥姥也放了狠话:“除非我死了,否则方言你接不走……”   姥爷做好了饭,小姨夫又从外面买了几个热卤菜,方言头发也剪好了。   小姨摸了摸方言的脸,夹了一大块刚出锅的红烧肉,吹了吹喂给方言:“我们言言还是这么俊,多吃点饭,多长点肉,很快咱又是白白胖胖。”   姥爷把他炒的菜跟卤菜都拨出来一点,装了冒尖一大盘,又拿了两个大馒头放在另一个碗里,让栖南去给桑奕明送过去。   栖南刚想接,方言已经快他一步接了过去:“姥爷我去送吧。”   栖南想跟方言一起去,姥爷把他叫住,又另外拿了一个大碗,让栖南给偏房另一户人家的孩子送过去,也是盛了满满一大碗。   “够了姥爷,”栖南在旁边说,“朝岸宁还没十岁,吃不完那么多。”   姥爷说:“半大小子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别看人小,胃口大,小宁家里大人不在,没准儿早饭就没吃,你这些都给他端过去。”   栖南望着窗外已经走远的方言,叹了口气说,他没大人那么多要顾及的,气得不行了:“方言看着就没长个儿,方成山他一个亲爸也能这么虐待孩子,姥爷你没看见,那么细的小胳膊上青青紫紫一大片,我妈瞅见了,把方言偷偷拉进屋里给他抹了药,没让我姥看见,要不然我姥还得哭一通,方成山简直不是人,就是个畜生。”   姥爷点了根烟,坐在灶台边抽:“方言以后就在家里了,不让他走了。”   栖南端着碗往外走:“肯定不能让他走。”   -   -   桑奕明看着送饭过来的方言,头发已经剪短,也终于看见了一直藏在头发下那双又圆又黑的眼睛,人看着精神不少,不像小乞丐了。   他接过方言手里的盘子跟碗:“谢谢。”   方言跟着桑奕明进了客厅,站在餐桌边:“盘子实在装不下了,还有个芹菜炒肉姥爷就没给你夹,你要不要吃,吃的话我再去给你弄点儿来。”   这么大一盘子菜,桑奕明吃不完,说了句“够了,不用夹”。   方言背着手说:“好。”   桑奕明看方言还不走,问他:“你还有事儿吗?”   方言摇摇头:“没事儿了。”   “你吃过饭了?”桑奕明问。   “我还没吃呢。”方言答。   桑奕明头一次说话这么委婉,两秒钟后憋出一句:“那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   方言心里暗叫一大声不好,桑奕明这是在赶他呢,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人的情绪反应还算敏感,怎么现在到了桑奕明这里反应突然变迟钝了。   可能是跟他待了一天一夜,桑奕明去火车站接他,桑奕明把衣服给他穿,桑奕明给他做了饭,他还用了桑奕明的浴室,睡了桑奕明的床。   对一个茫然又充满警惕的傻孩子来说,这些都是最亲密的行为,也让他忘了一些害怕,少了一点迷茫。   桑奕明对他那么好,所以他都忘了保持该有的距离。   方言转身就往门外跑,边跑边说:“我先回家吃饭,我吃完饭再来找你玩儿。”   桑奕明:“……”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不是一直都是回忆,回忆会插在中间,一两章或者两三章这样~ 第8章 你不能带走方言   (上)   昨天的大雪凌晨才停,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都还没来得及清理,方言踩着脚印往回跑,偶尔有一脚踩偏,雪直接没过了他的脚踝,新的松软的咯吱声在脚底下颠簸,很好玩儿。   栖南也从偏房出来了,方言叫了声哥,叫完哥才看见栖南身边还跟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盯着他问:“你是南哥弟弟?他大姨家的表弟?”   方言点点头,礼貌回应:“对,我是,你好。”   “你好,我叫朝岸宁,我是南哥小弟。”那小孩儿挺着小胸脯,声音高高的,盯着方言。   “哦。”方言简单应了一句,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那小孩儿好像在跟他示威?也可能是他想多了,他看着比自己还小呢。   栖南一巴掌拍在朝岸宁后脑勺上:“行了,不用你送,外面挺冷的,赶紧回去吧,把门关好,晚上你爸妈要是还不回来,就去我姥家吃晚饭。”   朝岸宁一点都不客气:“好啊南哥,我晚上跟你一起吃饭。”   栖南跑出来,揽着方言脖子进了门,两个人在门口铺的厚毛毡地毯上跺了跺脚上的雪,方言闻着饭菜香,肚子又开始叫。   “饿坏了吧,赶紧进去吃饭。”栖南拍拍方言胳膊。   “是饿了。”方言笑着摸摸肚子。   方言在火车上没吃东西,昨天他吃了两碗桑奕明煮的面,桑奕明问他够不够,他其实还没吃饱,但又不好意思多要,就舔着嘴角说已经饱了。   今天早上桑奕明一直在睡觉,他醒了就老老实实坐着等桑奕明,也没感觉到多饿,现在被饭菜香一勾,前胸一下就贴上了后背。   姥姥跟小姨给方言夹了一大碗菜,方言端着碗,心里提醒自己要慢慢吃,注意点形象,但吃着吃着就变成了狼吞虎咽。   “慢点儿吃,”姥姥又给他倒了杯水,“小心噎着,慢慢吃。”   “好。”方言嘴上说好,下筷速度还是很快。   太饿吃东西是感觉不到饱的,等胃反应过来,方言才发觉自己吃撑了,想跟小姨夫还有栖南拿着铁锹去院子里铲雪,腰都弯不下,一直在打饱嗝儿。   栖南打开房门,发现桑奕明已经把三家门口的雪都铲出了一条能走的路,手里还握着铁锹,在铲从院子通向大门口的路。   “奕明,辛苦你了。”小姨夫握着铁锹过去一起铲雪。   “顺手。”桑奕明哼哧哼哧没停。   -   -   他们住的是个大杂院,没别的优点,就是面积大。   剩下的一段从院中间到大门口的雪路看着不远,三个人一起还是铲了小半天,最后消化完的方言跟朝岸宁也一起跟过去帮忙,几个人连院门口也清出了一大片干干净净的地方。   原本这个大院儿整个都是桑奕明家的,之前他家出了点事急用钱,就把大院从中间一划,卖出去了一半。   姥爷当年正准备买房,看中了这个宽敞明亮的大庭院,直接就买了下来,带的那几间偏房用不上,装修之后就租了出去,所以大杂院现在住着整三户人家。   后来在这里住久了的方言,总结了一下他们这个大院儿里完全不一样的三家特点。   他们家人口最多,平日里进进出出都是和和气气,姥姥姥爷也都是爽快人,跟街坊邻里关系处得好,每天来往都很热闹。   朝岸宁家就是鸡飞狗跳加鬼哭狼嚎,朝岸宁是个淘崽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爹妈天天在他屁股后边追,只有一个人能治得了他,那就是栖南,栖南说的话,朝岸宁奉为圣旨。   桑奕明跟他爷爷两个人是一样的性子,他们家最安静,如果他们自己不出声,没人知道房子里还住着两个人。   一个大院儿,三个世界的碰撞,方言觉得特别有意思。   后来他最爱钻的,还是桑奕明家。   铲完了雪,方言带着栖南在院子里堆雪人,朝岸宁爸妈已经回来了,朝岸宁在家里挨完训,从厨房拿走了炒菜的铲子,凑到栖南身边也一起堆。   姥姥隔着玻璃一直往外看,边和面边说:“到底是孩子,玩儿起来就好了。”   小姨说:“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方言跟朝岸宁相处了没一会儿就感觉出,朝岸宁有点儿排斥他。   朝岸宁一直粘着他哥栖南,想方设法不让栖南跟他堆一个雪人,栖南如果过来帮他,一两次可以,次数多了朝岸宁就会不着痕迹地从中捣乱,霸占着栖南。   栖南是个大大咧咧的,心思没那么细,也不知道俩小孩儿心里的小心思,他都快冻疯了。   今天栖南的任务就是带着这两个小的玩儿,心里还想着,这样能让方言跟朝岸宁多熟悉一下,多认识个朋友。   方言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但一个人堆雪人到底是比两个人慢,看着朝岸宁快成型的雪人也急了,转身就去敲桑奕明的窗户:“奕明哥,出来玩儿啊,出来堆雪人。”   桑奕明隔着玻璃说:“我不堆。”   方言继续:“可好玩儿了。”   桑奕明:“我不玩儿。”   方言锲而不舍:“我堆了个你。”   桑奕明一下打开窗户:“你堆了个谁?”   方言嘴边的白哈气都进了屋子,笑着重复:“我堆了个你。”   桑奕明往外看,除了栖南跟朝岸宁在堆的已经成型的雪人外,他只看到了一个高高的,顶上被拍平的梯形雪堆,上面连个头都没有。   桑奕明:“……”   方言给他解释:“肩膀那么宽呢,像你。”   桑奕明:“……”   桑奕明受不了方言把那个无头的梯形雪堆说成是他,出来跟他一起堆,半个小时就把方言的那堆雪弄得有模有样,比朝岸宁跟栖南的雪人好看有型多了。   方言进屋找了东西给雪人扮上,黑帽子,蓝围巾,大眼睛,他冲着朝岸宁得意地笑笑。   朝岸宁并不在意,继续拉着栖南小声说话。   下午姥姥跟小姨带着方言去了附近的商场,给他买了不少新衣服,生活用品也都买了新的。   晚上姥姥拉着方言在屋里说了不少话,她也看见了方言身上的伤,又抱着他哭了半天。   在方言试探着说自己想留下来之前,姥姥就已经开了口,说不让他走了,以后就在家里,他们养他。   睡觉前姥姥又拿给方言一千块钱当零花钱,里面有小姨给的五百,十四的孩子也算是大孩子了,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姥姥让他自己平时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钱不够再跟她要,以后栖南有的,他也少不了。   方言自打他妈妈没了之后被掏空的心又被慢慢填满,他找出压在书包底下的存折,拿出来给了姥姥,里面有他妈留的五万块钱。   姥姥不要他存折,但说给他收着,当年方言妈妈也给了姥姥一张三万的存折,姥姥一直留着,想着等方言成年之后,连那份一起都给他。   -   -   方成山一周后突然来了,外面的天还没大亮,从被窝里拽着方言胳膊就往外拖。   方言就穿了一身秋衣秋裤,不想被抓走,挣开方成山的手,满屋跑躲着他。   姥爷去小广场晨练去了,家里只有姥姥一个人,手里拿着个铁锹,拦着方成山不让他动方言。   “我敬您是长辈,”方成山冷哼一声,“但方言是我儿子,我今天必须得带他回去。”   方成山在家里被自己爹妈跟弟弟没少数落,方言放了寒假就被他爸送到了山里的爷爷奶奶家,孩子是在爷爷奶奶跟二叔身边跑的,他们先倒打一耙,骂方成山平时太惯孩子,所以方言才这么无法无天,竟然连自己家都不要了往外跑。   他们还说男孩子皮,就应该多打一打,不打不成器。   方成山这几天在牌桌上又总是输钱,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被人这么一骂又一撺掇,本来想等过完年开学前再来抓方言,结果脑子一热,第二天就买了张火车票来了。   方成山隔着桌子狠狠瞪着方言,常年被烟油熏得发黑的手指指着方言就骂:“小兔崽子,真是反了天了,回去就打断你的腿,我看你还敢往哪跑。”   姥姥被气的血压蹭蹭往上飙,披头散发护着躲在自己身后的方言,吼了回去:“方成山,你今天除非把我弄死,否则你别想把方言带走。”   这样满屋子跑根本抓不住方言,而且还有人护着,方成山站在门口堵着,一手插着腰,一手从兜里掏出烟盒叼了根烟点着就抽。   方言盯着他爸那张被烟雾模糊的脸,心里只有陌生跟恐惧,他这次如果被带回去,可能真的会被打断腿。   只是想想,方言的两条大腿已经开始抽着在疼。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抓住,绝对不能被带回去。   (下)   “我不跟你回去,”方言哭着控诉,“我在爷爷奶奶那只能干活饭也吃不饱,我多吃一口饭二婶儿就用指甲掐我大腿,二叔家两个小弟也总欺负我,就算开学回家了,你除了喝酒就是打牌,输了就回来打我,赢了就出去喝酒,喝完酒回来还是打我,我不跟你回去,我不跟你回去……”   方言越说越怕,姥姥在旁边哄着也不管用,方言哭得直抽气。   趁着方成山眯眼抽烟放松警惕的空档,方言直接从他胳膊底下窜了出去,方成山伸手想去抓他,夹烟的手只扫到了方言的衣领,烟头把方言的秋衣烫出一个洞。   方言疼得喊了一声,缩着脖子越跑越快。   方言推开门往院子里跑,方成山从后面追,姥姥紧跟着要去抓方成山胳膊。   大门拴着,方言手一哆嗦没打开门,眼看着他爸要追上来了,方言一扭头又往里跑,姥姥在后面拖住了方成山的衣服,方言直接冲向了桑奕明家。   桑奕明被吵醒,刚想出门看看怎么回事,就听到方言在外面猛拍门哭着喊奕明哥救命,立刻给他开了门。   朝岸宁一家也醒了,朝岸宁爸妈披着衣服出来一看,方言姥姥拉着一个拿着铁锹的男人,从身后死拽着他的衣服,但她力气太小,摔在地上,在院子的雪地里被拖行了好几米。   朝岸宁爸妈也不管方成山到底是谁,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方言姥姥被人欺负了,俩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把方成山薅住,抽走了他手里的铁锹扔在地上。   朝岸宁也跑了出来,扶起方言姥姥,从后面拽住方成山一条腿,整个人趴在地上的雪里,四个人架着方成山,不让他动。   方言快速穿好桑奕明一件羽绒服,躲在桑奕明身后出了门,冲着方成山嚷嚷:“我不跟你回去,我死都不跟你回去。”   方成山想揍人,但他现在一步也动弹不了,嘴里的烟头也晃掉在地埋进了雪里。   这么多人拽着他,方成山不再挣扎,很快冷静下来说:“好,我不带你走了,你过来。”   “你真的不带我走了?”方言用胳膊蹭了蹭脸上的鼻涕跟眼泪,不太相信,所以也没听他的话过去。   方成山咬着牙:“是,我不带你走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院子里的人这才隐隐约约听明白,这个男人是方言的爸爸,想带方言回家,方言姥姥不让,他们就这么打起来了。   听方成山说不带方言走,方言姥姥才松开方成山,朝岸宁爸妈也跟着松了手,朝岸宁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   方言从桑奕明身后往前站了站,但手还紧紧拉着桑奕明的胳膊袖子,不敢动。   方成山盯着方言,喘了几口气,就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方成山压着的火气直冲天灵盖。   所有人都没想到方成山后面的动作,更没人想到,亲爸会对自己亲儿子下那么狠的手。   方成山快速捞起地上的铁锹,抡圆了胳膊就往方言身上砸。   铁锹是侧面朝下的,方言人傻在原地,恐惧让他血液倒流,双腿发麻,闭着眼忘了去躲。   还是桑奕明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揽住方言的脖子带着他往旁边躲,方言躲过了铁锹,但桑奕明自己没彻底躲过去,在灰蓝的天空中闪着银光的铁锹砸在了桑奕明的左胳膊上。   桑奕明身上的衣服很薄,被铁锹划开一道,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后面的一切在方言眼里,好像电影里一帧一帧定格的慢镜头,他的头被一个有力的胳膊搂着,身体往前倾倒。   但他还是从带着残影的缝隙中看到了桑奕明胳膊上流出来的血,还冒着热气,血湿透了他的衣袖。   桑奕明疼得闷哼一声,传进被压着耳朵的方言耳中,好像有一把来自天外的尖锐鼓槌,直接在他脑子里重重地敲了一下。   红色的血滴在白色的雪里,立刻就烧出了一个红色的小洞,血一直往下滴,红色的小洞也越来越多,最后聚成了一小片红色的大洞,空气里绕着发冷的腥甜血气。   那样极致刺眼的白色跟红色,齐齐扎着方言的眼,方言从喉咙里撕出一声像个濒死小兽一样的尖叫,惊得院子里所有人都是一抖。   方成山打错了人,看着那些血傻了眼。   后面的一切都非常戏剧性,但方言掀开桑奕明衣袖,看到那么长一道往外翻着的伤,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桑奕明身上。   后来的事都是栖南告诉他的,院子大门打开,方言姥爷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桑奕明爷爷。   桑爷爷看着院子里一片混乱,桑奕明蹲在地上,胳膊上在淌血,方言姥姥冲上去查看桑奕明的胳膊,朝岸宁爸爸摁住了院子里的方成山,抢走了他手里的铁锹。   朝岸宁妈妈以前是医生,检查之后确定桑奕明胳膊没有骨折,赶紧回屋拿了药箱,给桑奕明伤口消毒清创,指挥方言姥爷去叫隔壁开出租的王大爷,桑奕明的伤口需要去医院缝针打破伤风。   桑爷爷以前在部队里当过侦察兵,骨子里的韧劲儿跟敏锐都还在,他一眼就锁定了院子中间那个陌生男人,还有院子里那把锹刃沾着血的铁锹。   “是你把我孙子打伤的?”桑爷爷迈过大门槛,那双饱经沧桑的眼跟满是皱纹的脸,像战场上杀敌杀红了眼的老将军,吓得方成山双腿发软。   更让方成山害怕的是,桑爷爷左手真的握着一把短筒手枪,右手高举着长筒机关枪,两把枪枪口都慢慢对准了方成山。   桑爷爷一步一个厚重的脚印,越走越近,方成山再也撑不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着桑爷爷磕起响头,哭着喊着老爷子饶命,差点儿尿裤子,边哭边解释说他不是想打他孙子,他是想打自己儿子,铁锹不小心抡到了他孙子身上,是意外,还喊着他会赔偿。   -   -   隔壁王大爷把车开到门口,带着桑奕明去了医院,出租车里坐了四个人,坐不下的人另外打车。   桑奕明在医院缝针打完破伤风,又在病房里挂消炎水,方言一家人都来了,姥姥姥爷一直在跟桑爷爷还有桑奕明赔不是,是他家的事连累了桑奕明,害他受了伤。   栖南也很感慨,想去戳桑奕明缠着纱布的手臂,但他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他怕桑奕明再把他掀一跟头,只说:“之前我跟别人家孩子在院子里打架,你的门可是关得严严的,怎么说咱俩也是一块儿长大的,你都不帮我一下,这回真仗义。”   桑奕明说:“你那是欠揍。”   “嘶……”栖南笑笑,“怎么说话呢?”   姥姥也拆栖南的台:“你把人揍了,又被人揍,有来有往挺公平,你不冤枉。”   方成山拎着东西去医院想和解,桑爷爷说什么都不和解,一定要告他故意伤人,但桑奕明说他愿意和解,但是他有条件。   方成山哈着腰凑到病床前,问是什么条件,无论什么他都答应。   桑奕明看看一直站在他身边,两个眼睛早就哭成核桃只剩下两条缝的方言说:“以后不许再来我们大院儿,你不能带走方言。”   方成山以为桑奕明会开口要钱,甚至是狮子大开口,来的路上就打好了讨价还价的腹稿,可万万没想到桑奕明的条件是这个。   按理说桑家顶多算个邻居,是个外人,管不着他们家的事,现在偏偏他的铁锹砸到了桑奕明,现在桑奕明就有了开口的机会。   对这个条件惊讶的不止方成山一个人,方言一家人也惊到了,只有方言,往桑奕明身边靠得更近了,攥着桑奕明的手指不松手。   其实桑奕明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听到了方言冲他喊救命,也亲眼看到了方成山往方言身上抡铁锹的样子,他猜,方言如果跟着他爸回去,定然没什么好日子过,所以突然就说了这个要求。   他也知道,就算他不提这个要求,方言姥姥姥爷还有他小姨一家也会想方设法把方言留下,但他还是说了这个条件。   方成山犹豫了一下,桑爷爷犀利的眼睛往他身上一瞪,方成山立刻就答应了,保证以后不再来,当天下午买了张票,灰溜溜坐上火车跑了。   他更怕桑奕明的爷爷,摸不透老爷子的来头。   只有大院儿里的人知道,桑爷爷手里的枪是假的,他退休后闲着无聊,在附近找了个工作。   他们街区有几户不住人的大院儿,经常被拍戏的剧组租走当场地用,桑爷爷就在剧组里帮人看管服装道具,他拿的那两把枪都是拍戏用的仿真塑料枪,只是枪拖坏了,他带回家准备自己修一修。   一场闹剧匆匆上演又匆匆结束,那个冬天,方言总是会从清晨深渊一样的噩梦里惊醒,醒了之后就抹着眼睛往桑奕明房间里钻,一定要掀开他的袖子看看他的手臂。   当他冰凉的手指碰到桑奕明温热的体温,确定他还好好的才肯罢休。   后来的很多很多年,在一次又一次的触碰里,围着方言的热浪也一次比一次烫,他对桑奕明也越来越贪婪……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下一章回到现在时……   我们已经三万字了,马上要申请榜单了,求个收藏海星跟评论呀,让我涨涨人气上个榜,鞠躬,感谢感谢~ 第9章 变得一样不好吗?   方言晚上洗完澡坐在桑奕明肚子上,胳膊撑着床上半身半趴着,卷起桑奕明左手的睡衣袖子,摸了摸他手臂上那条从外侧一直蜿蜒到内侧的疤痕。   桑奕明的身体不是疤痕体质,他的身上一直都很干净,三十五年,只在手臂上留了那一条能看出缝过针的疤。   最开始那两年疤痕是很明显的暗红色的,看着吓人,后来暗红色变成了浅红色,现在已经微微泛白。   桑奕明手臂缠着纱布的那段时间,方言看见桑奕明就红眼眶。   因为这个,栖南那段时间没少调侃方言:“你怎么跟个被桑奕明欺负过的小媳妇儿似的,看见他就红眼睛。”   方言手背蹭蹭眼睛就开始嚷嚷:“你才小媳妇儿呢。”   “行行行,我小媳妇儿。”栖南一手拖篮球,一手拉着朝岸宁,抬抬下巴对着桑奕明说,“小媳妇儿你看着,我去打篮球去了。”   “我不看。”桑奕明转头回了屋。   “他就找你,不跟我去篮球场。”栖南说完,已经拉着朝岸宁跑远了。   桑奕明把门从里面反锁,不让方言进去。   方言只要一进去,就会没完没了问他好了没,疼不疼,能不能动,要不要喝水,他还有一只胳膊能用,还是惯用的右手,方言却把他当成彻彻底底的残疾人,就差把饭喂进他嘴里。   桑奕明眼里,方言缺少边界感,他觉得烦。   他的耳边从来都是安静的,现在突然多了个小蜜蜂一样嗡嗡嗡个不停的人,他不习惯,后来直接把方言关在门外,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彻底隔绝门外的一切声响。   方言不知道桑奕明听不见,趴在门边还在不停地跟他说话,就怕桑奕明有什么需要,桑爷爷不在家,其他大人都有事,他就是这个大院儿里桑奕明唯一可用的人。   面对桑奕明,向来敏感的小方言头顶的雷达突然失效,变成了一个绝对的死心眼儿,他看不出来桑奕明烦他,就那么一直在门外的冷风里自顾说着话,巴巴地候到了桑奕明手臂拆线的那一天。   到了现在,方言有时候还是会问他“疼不疼”。   “这个问题你问过我无数次,早就不疼了。”桑奕明半靠着床头的枕头上,左胳膊被方言握着动不了,右手握着手机在回工作信息,因为方言在他身上趴着,他单手捏着手机,打字速度很慢。   方言低下头,在桑奕明左手手腕上轻轻吻了一下,吻完也没离开,又从手腕一直往上吻到那条疤痕的边缘,湿红的唇瓣贴着那条疤往上蹭,好像没有尽头。   方言张开嘴咬了一口,牙尖压上去不疼,反而痒痒的,湿滑的舌头没那么老实,时不时伸出来,在那阵痒意上加了把细细的文火。   桑奕明编辑好信息点了发送,左手掌心反扣住了方言的后颈,一下下捏着,眼底都是方言颈后晃动起伏的细腻皮肤。   方言熟悉桑奕明的身体,从捏着他后颈的手指就能感觉到,桑奕明有了反应。   -   -   虽然他们结婚十年,说起来在床上的频率一直不高,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太多。   刚结婚的头两年方言读研,一直在学校里住,所以哪怕他们领了证,办了隆重的婚礼,也没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   他们跟以前一样,像朋友,像兄弟,像邻居,唯独不像已经结了婚的爱人。   他们在床上的第一次,是在结婚后的第三年,方言主动的,趁着桑奕明醉酒,不算霸王硬上弓,但也算是半勾半引。   这些年桑奕明的公司遭遇过几次危机,忙起来晚上就直接住在公司里,或者公司附近的公寓。   桑奕明每天都回家,还是从方言出过车祸之后。   方言那年小腿骨折坐在轮椅上,需要人照顾,桑奕明每天都会准时回家,在他恢复的那一年里,他们有大半年没有做过。   所以十年时间,这么一段一段分开看,他们在一起的次数真不算多。   只是方言不明白的是,明明桑奕明在床上也是喜欢的,这些方言从他的反应里就能判断出来。   但桑奕明总能把自己的欲望控制得很好,基本上保持一周一次,忙的时候两周一次,一夜一次,最多两次。   身体的欲望是情感最直接最原始的出口,但桑奕明的身体里像有个坚固的围栏,他的欲望都在那个圈好的圆圈里,偶尔会在边缘徘徊,却从来不会跨出去太远。   -   -   这次也一样,一次结束。   每次过完太过接近白雪一样的发白时刻,方言都有一种站在泥泞地带乱晃的错觉,他的周围是吞人的泥潭,但他心里却渴望自己的身体能再次摔进去。   待会儿他们会重新洗个热水澡,再换上没有任何暧昧腥味儿的干净床单。   明明已经结束了,方言也很累,浑身都没有力气,但他还是想再来一次,在桑奕明起身要下床的时候,方言撑起胳膊,双手从侧面抱住了桑奕明的腰,鼻尖在他肋骨的位置上磨。   方言的身体并不完美,车祸不光给他的心理造成了严重的创伤,他的身体也到处都是细细碎碎或大或小的伤疤,小的已经变浅看不出来,深的依旧很深。   这几年方言一直不愿意过多裸露自己的身体部位,夏天就把家里的空调冷气开得足足的,很执着地穿着长衣长裤。   “怎么了?”桑奕明扭过头,从方言往后抻着的衣袖下看到了遮不住的疤,扯了扯身后的被子往方言身上盖了盖。   方言嘴里那句“我想再来一次”的话,在桑奕明给他盖好被子的那一刻,瞬间被他咬住生咽了回去。   “没事儿,你去洗澡。”方言很快收回手臂,重新躺好,把自己的身体尽量都缩进被子里。   方言的右手臂上也有一条弯弯的疤,乍一看跟桑奕明左胳膊上的疤像是对称的。   他以前忍不住想过,桑奕明每次看到他身上的疤时是什么感觉,都在想什么,是不是也跟他一样,会心疼,还是会难过?   但很快方言又摇了摇头,他不能这么想。   桑奕明身上的疤是当年为了保护他才落下的,经过经年累月梦里梦外的沉淀,在他的记忆里依旧裹着那个清晨的冷风跟刚冒头的青灰色晨光,   而他自己身上的疤,是他几年前自己开车走神儿,出了车祸导致的,两个性质完全不一样,他不能要求桑奕明跟他是一样的心境。   那也不公平,而且没有必要。   但方言也曾经因为这些丑陋的疤困惑过,视觉是人最直接的感官,本来桑奕明在床上好像就不感兴趣,现在他一身的疤,可能更没兴趣了吧。   就连他自己都不喜欢。   桑奕明洗完澡出来,放在床头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工作电话,他接了电话去了书房。   方言等他出去了才进浴室,不停搓洗自己的身体,直到把浑身的皮肤都搓红了,也没能把那些碍眼的疤擦掉。   去年他还每天都认认真真,一天两三遍擦去疤的产品,光是买过的药膏就有十几种,现在已经不擦了,用了一半的药膏都在柜子里收着。   -   -   方言洗过澡换好床单,轻手轻脚推开书房门,从门缝往里看,桑奕明在书房里打视频会议。   桑奕明戴着耳机,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重新看向屏幕,继续说话。   桑奕明说的是法语,方言听不懂,猜他应该还在处理法国那边的业务。   现在他们这边是晚上,法国是白天,平时那头也不会在晚上打扰桑奕明休息,这次估计是急事。   方言把书房门带好,转身回了卧室躺下睡觉。   他闭着眼睡不着,放空大脑之后,无意间想起了栖南说过的话。   栖南说,桑奕明这个人,很难给他定义,他对身边的所有人都一样,好像没谁在他的世界是个例外,但是别人如果对他好,他也会在行动上回报,只是他骨子里依旧跟谁都不亲近。   但爱情跟婚姻这种东西不一样,太缥缈,虚幻,无形,甚至多变。   两个人的婚姻不是人情往来,不是你给出去十分,就一定能同样得到十分。   栖南还说:“小言,你可以跟桑奕明做一辈子的朋友,做一辈子的邻居,做一辈子的兄弟,但你如果跟桑奕明结婚,以后可能会很辛苦,你们俩不一样,你们俩真的不一样。”   方言当时不明白栖南说的不一样到底是什么,也无法预知他们的不一样在以后的生活里会意味着什么。   21岁的方言只有一个想法,不想让桑奕明跟别的人相亲结婚,光是想想他就痛苦得要死,他甚至后悔自己太过胆小懦弱,他应该大胆一些,早一点跟桑奕明坦白。   结婚时间久了之后,方言慢慢懂了一点点栖南说的那些。   他曾经在结婚最开始那几年,尤其是在跟桑奕明发生过实质性关系之后,胸口里一直被火燎着的乱蹦跶的心脏,尤其渴望轰轰烈烈跟疯狂,羡慕栖南跟李凌赫肆无忌惮吵架拌嘴,吵吵闹闹甚至一地鸡毛的日子。   但他跟桑奕明激烈不起来,也吵不起来,有了问题大概率都是用互相沉默来解决,方言一开始不是沉默的,但桑奕明的回馈并不多,慢慢的,他也就变得沉默了。   现在的方言,已经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是方言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正在一点点被桑奕明影响,他在逐渐压抑自己的欲望,就连呼吸的节奏都想跟桑奕明尽量保持同频。   方言偶尔会有强烈的感觉,他跟桑奕明在某些方面慢慢变得一样了。   两个人在一起,变得一样不好吗?   方言暂时还没想通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10章 真帅   这个月底又到了方言进行心理诊疗的时间,车祸后他就一直在进行心理治疗,一开始一周一次,这半年固定在一个月一次。   心理医生是桑奕明给他找的专家,方言一开始还很抗拒看心理医生,时间长了,他慢慢变得喜欢来这里。   那些他说不出口的话,在王医生面前都能说出来,方言并不是一开始就愿意说,但总要有个出口才行,人不能总憋着,憋着憋着就容易憋出毛病来。   向阳的心理诊室宽敞明亮,上午的太阳正好,从那扇干净的落地窗照进来铺在木色地板上,空气里好像都带着阳光的味道,窗台那摆了一个新的花瓶,里面插着灿灿的鲜花,舒缓的钢琴曲在诊室里慢慢流着。   “王医生早。”   “方老师早。”   方言一进门就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从地铁站走过来吹了会儿冷风,发紧的身体很快放松下来,走到可躺的蓝色沙发椅上坐下。   “昨晚睡得好吗?”王医生四十几岁,他不穿白大褂,平时穿着很随性,跟他见面像见个老朋友。   在王医生这里方言不需要顾虑社交性的交流,捏了捏鼻根,看起来很疲惫。   “不太好。”   昨晚方言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好几次像是脚下突然踩空一样惊醒,一醒手就往身侧摸,一直摸到第五次,才摸到桑奕明的手。   桑奕明在他身边,这回方言终于不再醒了,但梦又一个接一个,早上闹钟响,方言头昏脑胀像是没睡过一样,浑身酸疼。   酸疼不只因为做了一宿的梦,也跟昨晚他跟桑奕明做过一次有关。   桑奕明每一下都奔着好像没有下回一样去的,方言身体软,什么姿势都被打到最开,第二天不酸疼才怪。   王医生给了他一些提高睡眠质量的建议,又问:“想喝点什么?”   方言说:“果汁吧。”   王医生让助理送进来两杯鲜榨果汁:“你上次还说我这里的果汁带着点苦味儿,这次我让人换了一种,你再尝尝。”   “谢谢,”方言接过果汁道了谢,喝了一口,“好喝,这次的我喜欢。”   “我也觉得这次的好喝,”王医生也喝了一口,扭头往门口看了眼,“今天也是自己来的?桑先生没陪着你吗?”   “他今天有事,我自己来的。”   “坐地铁?”   “对,地铁。”   “最近工作怎么样,当了班主任之后学校里的事还顺利吗?”   方言笑:“目前还能应付。”   方言喝完果汁,摸到沙发旁边的按钮,放低了椅背,闭着眼躺在沙发上跟王医生继续聊。   他今天穿的是个圆领白毛衣,躺下之后还把袖子往下扯了扯。   王医生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最近有没有继续用祛疤膏?”   “不再用了。”   “现在能接受身体上的那些疤痕吗?”   方言摇摇头:“依旧不喜欢,平时穿着衣服眼不见为净,但洗澡的时候总会看见,我还是觉得那些疤很丑陋,甚至厌恶,很想遮住。”   “你要知道,不要对伤病对身体的创伤带有羞耻感,身体不完美,不是一种错误。”王医生说。   “王医生,我明白你说的,但要彻底克服,很困难。”   “慢慢来,你现在还想去掉吗?”   “应该……还是想的。”   “前段时间我朋友爬山不小心摔了,腿上也留了疤,他还给我推荐了一种新祛疤药膏,据说挺好用的,你要不要试试?我回头把药膏名称发给你。”   方言搭在沙发边的手拿起来,交叠着放在肚子上,右手习惯性摸了摸左手的无名指,说了句“好啊”。   至于能不能坚持使用,方言也说不准,之前用过的那些大多只用了半管,虽然有在变淡,但总归是无法彻底消除。   王医生也注意到了方言一直摸左手的动作,上个月方言来的时候手上还戴着婚戒,现在已经空了,无名指根有一圈在逐渐消失的白色戒指痕。   “方老师今天怎么没戴婚戒?”   方言摸手指的动作一顿:“戒指圈口大了,我拿去让人改一改。”   “原来如此,你跟先生最近的感情方面怎么样?”   方言想了想,实话实说:“跟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平静如水,无风无浪。”   “你喜欢现在这样的婚姻状态吗?”   方言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说:“我们的婚姻一直挺稳定的,这么多年都是。”   王医生说:“但你并不是完全享受或者喜欢这样的状态对吗?有没有跟先生沟通过这个问题?”   方言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方老师有寒假,跟桑先生有没有什么旅行计划?”   “暂时没有,他比较忙。”   “你们性生活的频率呢?”   “也跟之前一样。”   ……   诊疗结束,方言穿好衣服离开诊室时,视线又不自觉地往窗台上的花瓶上看了一眼,里面的花很漂亮,他刚刚闭着眼跟王医生聊天的时候眼前一直晃着那束花。   “王医生的花是在哪里买的?”方言看着花瓶问。   王医生把方言送到一楼,给他指了路:“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新开了一家花店,里面的花很漂亮。”   -   -   方言先去了王医生说的那家花店,自己挑外加店员推荐,搭配了两束以百合为主的花。   一束是粉色系的唇彩百合,搭配莫多玫瑰花,一束是绿调百合搭配淡绿色洋桔梗,无论是花色还是花瓣纹理都跟店员仔细讨论过。   绿色系那束适合桑奕明的办公室,方言准备先送到桑奕明公司,那束粉色的,他准备待会儿带回家。   他让店员帮他包装好两束花,又买了一只新花瓶,桑奕明的办公室里从来不放花,可能没有多余的花瓶。   -   -   有了上次的事,桑奕明的助理陈哲彦早就交代过前台,方老师是他们老板的爱人,如果方老师来了,直接送他到桑奕明的办公室。   这次方言一进去,前台的姑娘就笑着迎了出来:“方老师,您来了,我帮您拿着花吧。”   方言笑着打了招呼,说了声谢谢,又说:“我自己拿着就行。”   姑娘直接把方言带到电梯里,给他刷了卡,摁了桑奕明的办公楼层:“桑总在楼上,您直接上去就行。”   桑奕明给方言开的门,接过了方言手里的花。   方言兴冲冲给他介绍,从搭配到纹理再到香味,还有从店员口中听到的,都跟桑奕明说了一遍。   方言说了不少,桑奕明对花不了解,只是安静听着,没应声。   等方言再往里走,一眼就看见了桑奕明办公桌上多了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显眼的红玫瑰。   “我还以为你办公室没花。”   “刚放了没两天。”   桑奕明的办公桌很大,方言把两束花都放在桌子上,桑奕明问他心理咨询那边怎么样,方言说挺好的。   他没说王医生最后还问他要不要提高见面频率的事,说可以调整到两周一次。   方言明白王医生的意思,这就意味着他最近的状态不好,方言自己也感觉到了,之前在王医生面前什么都能说的他,这次有所保留。   方言慢慢走到办公桌那头,不着痕迹地把插着玫瑰花的花瓶拿起来,放在了离办公桌很远的窗台上。   桑奕明的办公室带着休息室,方言又捧着自己带过来的花瓶,拿进去洗干净又装上水,把那束绿百合拆开插进花瓶里,又调整了几遍,各个角度看都满意了才停,花瓶放在离桑奕明很容易就能看见的位置上。   桌子上落了几个花瓣跟绿叶,桑奕明抽出纸巾擦干净扔进了垃圾桶里。   方言想着王医生给他的多跟先生沟通交流的建议说:“我觉得你的办公室更适合绿色。”   “那以后就放绿色的。”桑奕明不关注这些,什么颜色都行。   “好啊,下次我再给你买绿色的。”   方言坐在桑奕明对面,跟桑奕明说了会儿话,偏头又看了眼窗台上的玫瑰花,他没直接问,貌似不经意地开口:“那束玫瑰花是陈助买的吗?陈助的眼光挺不错的。”   “客户送的,陈助就插花瓶里了。”   方言会问那束花谁送的,也是好奇,毕竟桑奕明办公室以前还没放过花,还是红玫瑰。   桑奕明虽然性格冷淡,但他的长相跟财富这样的硬件条件明晃晃在那摆着呢,人只要往那一站,哪怕冷着脸不说话,狂蜂浪蝶也是上赶着往上扑,所以不管是桑奕明结婚前还是结婚后,追他的人一直不断。   方言也一直都知道,但他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有必要,因为桑奕明一直都是个板板正正的人,不会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儿。   桑奕明对于那些追他的人从来都不搭理,哪怕是有人在他眼前脱光了把腰杆儿扭出了花,只要别人不碍着他的事儿挡着他的眼,他一个余光都不会多给,在他眼里那都是空气。   大胆跟他表白的,他也是没什么反应,直接拒绝,而且桑奕明有一些轻微的脸盲,哪怕第二次再见,还当对方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   方言还记得,桑奕明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学弟猛追他,情书鲜花小浪漫,使出了浑身解数,次次被桑奕明冷着脸拒绝。   那个学弟一直都是众星捧月的人物,骄傲惯了,从来都是别人在他屁股后边追,第一次主动追人就碰到了桑奕明这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儿,还被他三番五次当众拒绝。   小学弟面子上挂不住了,但已经跟身边的朋友放出了大话,说一定要把桑奕明追到手,哪怕是追不到手,也要睡到手才甘心。   他后来直接发给桑奕明一张半裸的背影照片,还有酒店跟房号,恋爱谈不成,就约p。   方言那年十六,栖南跟桑奕明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国庆节栖南带着方言去学校玩儿,俩人顺便去桑奕明学校给他送东西,都是姥姥让带的。   栖南手机没电了,方言就用桑奕明手机给姥姥打电话,电话一挂,就看见了那条赤裸裸的邀约信息。   那是方言第一次受到冲击,他曾经无意间在网上看到的小黄图跟视频在他眼前胡乱蹦跶,还没反应过来呢,桑奕明把手机抽走,看完信息直接把人拉黑。   “奕明哥,你晚上要出去吗?”   “不出去。”   “有人约你呢。”   方言不是小孩儿了,自己心里那些对桑奕明不一样的心思,已经开始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学弟那条信息那么暧昧直白,就差直接说我晚上想跟你睡,方言就算再没经验,也知道那人约桑奕明去酒店是去干什么的。   方言当时还在想,大学生果然不一样,这也太直接了,又愤愤地想,这不只是直接,还很不要脸。   但他一想到桑奕明跟别人在一起心里就发堵,那天栖南走的时候没能带走方言,方言就赖在桑奕明身边,桑奕明去哪儿他去哪儿,半步不离。   桑奕明还是烦有人跟着他,还是个甩不掉的跟屁虫,但他没办法,总不能把这个邻居弟弟给赶出去,半天前这个邻居弟弟还给他带了不少东西,所以只能由着方言,反正他自己忙自己的,只要方言不丢了就成。   晚上发信息的学弟直接来了桑奕明宿舍:“你是不是不行?”   桑奕明直接回怼:“你是不是有病?”   学弟涨红着脸:“你……你说什么?”   桑奕明没搭理他:“赵文,你如果再给我发信息,我就不客气了。”   学弟都气哭了,不是因为桑奕明放的狠话,而是桑奕明压根儿都不记得他的名字。   “我不叫赵文,我叫孙泽。”   桑奕明把人推出去,啪一声关上了宿舍门:“我管你叫什么,滚出去。”   看热闹的舍友看着梨花带雨的漂亮学弟被轰了出去,都看向桑奕明,感慨一声:“卧槽,无情……”   方言站在桑奕明身边,心里偷偷乐,眼睛悄咪咪钉在桑奕明身上拔都拔不下来。   他奕明哥拒绝别人的时候,真帅啊。 第11章 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桑奕明忙完了进休息室洗手,准备带方言出去吃午饭,下午他没有工作,吃完饭可以早点儿回家。   这时陈助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又进来了,这花还是客户送给桑奕明的。   方言站起来往门口走,想接陈助手里的花:“陈助辛苦了,又是客户送的吗?把花给我吧,我来插花瓶里。”   陈助没想到方言来了,抱着花站在门口没动,躲开了方言伸过来的手,眼睛往花中间那张卡片上看了一眼。   送花的是同一个客户,法国那头的,对方连续送了好几天,平时也没有夹过什么卡片,唯独今天有。   卡片内容他已经看过了,但卡片可不能让方老师看见。   除了对桑奕明,方言对别人的反应一直都很敏感,已经看出了陈助的闪躲,笑着说桑总在休息室洗手,然后伸手捧过了陈助手里的花,没给陈助再找借口的机会。   陈助已经没机会抽走花里的卡片,方言接过花的那一刻就看清了卡片上的字,一共就两行。   桑先生,期待我们下周末的晚餐夜晚   希望你喜欢我送的花。   落款是个英文名,Alek。   有意思,方言心想,还是一只洋蜂蝶。   陈助收了几天的花,虽然客户那头什么都没说,但他觉得,这就是奔着他们老板去的。   但他们老板自己不说,陈助也不好在旁边瞎提醒,直接蹦到老板面前说,法国那个客户对您有想法,所以总送您红玫瑰。万一是他多想了就不好了,而且本身法国人就比较奔放,所以送花也没什么。   而且,就算是真的对他们老板有想法,只要没人去直接捅破窗户纸,老板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些。   现在那张卡片怎么看都有点儿暗示,偏偏还让方老师看见了,他赶紧解释一句:“法国那头的客户,法国人比较热情。”   方言听得出来陈助的解释,这种送花的事儿太多了,都不算什么,笑着说:“花也很热情。”   -   桑奕明洗完手出来,方言已经把窗台上的那个插着红玫瑰的花瓶换上了新的花,他手里还拿着两枝,正在左看右看琢磨着怎么插才更好看呢。   卡片就在办公桌上,桑奕明看见了,也明白了那头客户一直送花的意思。   他上一次去法国出差就感觉到了,明明合作的项目出了问题,对方一直说不着急,他到的前几天,除了一起吃饭,就是在法国各地到处转,原定七天左右的行程被整整往后拖了好几天。   后来他实在不耐烦了说要回国,对方才愿意坐下来跟他谈,要不然还得再拖几天。   他走的时候还剩下不少细节问题,不愿意再跟他们磨洋工,直接定了机票,后面的问题电话沟通。   方言把最后两枝花插好,桑奕明一抬手招呼陈助:“把窗台上的那个花瓶拿到别的地方去吧,我桌子上已经有花了,跟客户说,以后不用再送了。”   陈助得了令,赶紧跑过去捧起花瓶,连带着被方言拿出来的那束一起抱着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方言还站在窗边,背对着桑奕明,28楼视野开阔,窗外一层叠着一层的冰冷建筑跟尽头的灰色天空隔出不太分明的连接线。   他翻开手掌心看了看刺疼的手指,右手食指指腹插花的时候不小心被花刺扎了一下,他用力挤了挤,指腹上一小点红血珠冒出来,又快速用拇指直接捻掉了。   看着手指上蹭出来的那点浅红色印子,方言皱了皱眉,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了呢?   人一旦开始别扭的时候,哪怕是自己意识到了,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来那个拧巴劲儿,好像有股结实的麻绳在那头硬拽着他一样,他想转身,可是方向不对,绳子就在他身上又绕一圈。   他越挣扎绳子捆得越紧,所以必须得停下来歇一歇,然后自己找机会解开绳子才行。   *   两个人下楼出去吃饭,桑奕明说了附近一家餐厅,问方言吃不吃,方言说行。   方言从上了桑奕明车开始,话头明显变多了不少,一路上都在跟桑奕明说着细细碎碎无关紧要的话。   他指着外面被风吹歪的树乐了半天,说去年的暴雪很多树都倒了,说街口有个男的踩着积雪滑倒,交警去扶他,谁家淘孩子把书包挂树上了,一条拉布拉多用爪子使劲儿在底下扒树呢。   桑奕明开到餐厅楼下停好车,方言往上看了看餐厅的招牌,又说他突然不想吃了,他想吃别的,桑奕明又把车开了出去。   方言说吃点别的,但又没想好具体吃什么,两个人开着车慢悠悠在附近兜了好几个圈。   方言一直在网上搜餐厅评价,最后选了一家老北京涮羊肉。   大冬天的,吃点儿热乎的心里舒服。   今天太阳虽然大,但是风干,方言一下车就摸了摸发紧的脸:“待会儿吃过饭我们去商场一趟吧,我想买个新的擦脸的,感觉之前的那个不好用,擦完当时挺保湿,北风一吹脸还是干。”   “好,我们吃过饭去。”桑奕明说。   已经过了中午饭点儿,店里没有太多人,两个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能看到窗外。   菜一上齐,方言慢悠悠涮着肉,铜锅里的白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他烫好了肉,先给桑奕明夹了一筷子。   方言吃饭速度很慢,刚刚还想着大冷天吃热乎的心里头舒服,等热乎的真进了肚子,他才发现胃口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而且他的麻酱蘸料调咸了,韭菜花酱也放多了。   他又不想浪费,又去拿了个空碗,把蘸酱倒出来一半,又从锅里盛了勺汤,这回不那么咸了。   服务员过来问他们要不要点烤羊肉串儿,方言问桑奕明吃不吃,桑奕明说点几串儿吧。   方言把菜单翻了一面,反面都是烤串儿,他拿起笔点了几样他跟桑奕明喜欢吃的,最后笔尖顿在某个地方,抬起头看着对面被铜锅往上冒的白气模糊的桑奕明的眼睛。   “你要不要吃几个羊腰子?”   本来方言就是随口一问,说出口之后又觉得不对劲,好像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就在方言想完这个之后,心里的东西确实开始跑偏,昨晚那些在床上的画面在白气里晃,桑奕明身上那些潮湿的热度跟淅淅沥沥的春雨一样,一直浸着他。   只有在跟他做的时候,方言才能真真实实地感觉到,桑奕明就在他眼前,是他能够得着,能摸得到的人。   桑奕明失控的时候喜欢咬他的耳垂跟喉结,粗重的呼吸声像海浪,暴风里高高卷起来的海浪,会把他吸进漆黑幽暗的海底。   但桑奕明总是会在那一刻冷不丁地退出,每次方言被抛到高处,下一刻就会重重地摔下去,桑奕明又会在下面的某个安全地带稳稳地接住他。   他知道他退出了,却不会抛下他。   一次一次又一次,这很矛盾,但方言没有办法。   方言隔着铜锅盯着桑奕明发呆,桑奕明也一直回看着他,嘴里还嚼着东西,咽下去后才拒绝。   “不吃,那玩意儿膻。”   “那我就不点了,”方言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握着笔继续点串儿,“我也不喜欢吃这个,又腥又膻。”   吃过饭桑奕明带着方言去商场买擦脸的,快到商场了,方言又看着窗外说:“算了,我们还是回家吧,我懒得下车了。”   “擦脸的不重新买了?”   “我在网上买吧,快递直接送到家还省得麻烦了。”   桑奕明刚要拐进停车场,听他这么说,收回了要打转向灯的手,照直往前开。   路上有些堵,方言话又说了半天才问:“你会不会觉得我烦?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的。”   这个红灯很长,前面还堵,桑奕明听方言突然这么问,偏头看了他一眼。   方言此刻的眼睛太热了,那里面的温度失常得厉害,能把人直接烧着。   桑奕明抬手撩起方言落在脸颊上的发丝:“不会烦,下午又没什么事儿。”   红灯变绿灯,桑奕明收回手,把着方向盘继续往前开车,刚刚撩方言头发丝的动作那么自然,但方言还是顿了一下,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莫名劲儿,一下子就没了,干透了。   方言想要的不多,只要桑奕明多给他一点儿关注就行,所以只有一句不烦,就轻轻松松把他刚冒头的别扭劲儿给摁了下去,还顺带着抚平了上面刚浮起来的褶皱。   方言靠着椅背,像条脱水之后又跳进湖里的鱼,能呼吸了,也能动弹了。   他终于不再看窗外,不再说那些零零碎碎的他自己说完下一秒就忘的东西,扯了扯安全带侧了侧身子,肆无忌惮看着开车的桑奕明。   自打方言不再开车之后,反而喜欢看桑奕明开车,原本桑奕明就极帅极认真的脸,开车的时候会更专心几分,人看着也比平时热乎点儿。   只有认真,没有冷,让人着迷。   “你那个法国客户下周末要来吗?”方言笑着问完,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角,等着桑奕明说话。   桑奕明开到路口,稳稳拐弯:“我不喜欢跟客户谈工作之外的任何事,如果Alex有过界举动,这个项目我就不做了。” 第12章 随你   吃完涮羊肉,方言一身的羊肉味儿,一到家先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都是洗衣液味道的睡衣才去插花。   他把插满花的花瓶跟窗台上的那两盆仙人球放在一起,仙人球还是桑奕明以前家里的那两个,听桑奕明说,那俩仙人球比他还大。   方言又给仙人球浇了一次水,哼着小曲儿,打开购物软件在网上买了一套新的护肤品跟刮胡刀。   护肤品是他的,刮胡刀他买了两个,他跟桑奕明一人一个。   这么多年,方言的很多习惯都是随着桑奕明来,他以前都用电动刮胡刀,结婚后学着桑奕明用手动刀片刮胡刀,因为桑奕明觉得刀片刮得干净。   一开始方言用刀片还刮伤过两次,下巴上带着血道道出门,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桑奕明还特别爱干净,干净的空间才会让他舒服,所以方言还得时刻提醒自己多注意。   从他跟桑奕明正式住在一起之后,方言也提醒自己七八年了,早就成了习惯。   方言也算是很爱干净的,永远都是干净清爽的模样,以前跟栖南一起住在姥姥家,只要是夏天,换下来的脏衣服一定会及时洗,但是冬天就没那么勤,两三天或者一周才洗一次。   自从他跟桑奕明结婚之后,不管什么天气什么季节,换下来的衣服一定会及时洗掉。   但他就算再习惯,是人都有累了想偷懒,有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太好不想动弹的时候,只要人的神经放松下来,身体里的惰性基因就会轻易占据上风。   方言自认为自己没什么特别的,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   他也会有想在家里蓬着头发,不修边幅不用那么精细,不想洗脏衣服就堆在脏衣篓里,哪天想起来哪天洗,不想擦地了,哪怕是看见地板上落了烟灰也不去擦,厨房的碗偶尔会积攒两天,洗过澡的浴室地板上都是水,洗手池边会甩上水珠。   就比如上次桑奕明去法国出差,没跟方言说具体什么时间回来,方言就偷懒了,前天夜里换下来的内裤没洗,他一回家,桑奕明已经给他洗完晾好了。   今天桑奕明在家,方言也忘了,他听到浴室里手洗衣服的声音,趿拉着拖鞋赶紧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桑奕明果然在帮他洗内裤呢。   浴室里没开通风,里面都是白色的热气,镜子都糊住了,桑奕明腰上依旧只系了个白浴巾,在洗手池边正在给他手搓内裤,满手的泡沫。   “我洗完澡忘了洗了。”方言探了个头进去,讨好地说。   “我给你洗,”桑奕明冲掉泡沫拧过水,又提醒他,“下次内裤换下来要及时洗,还有袜子。”   “好,我知道了。”方言走进去,接过桑奕明手里的内裤,自己拿去了阳台。   方言晾好衣服没立刻出去,靠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正好栖南给他来了电话,他就干脆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接,眼睛盯着仙人球上灰青色的冷刺看。   -   -   “你明天晚上有空没?”栖南电话里问他。   “明天周一,我不确定,哥你是不是有事儿啊?”   栖南说:“是有事儿找你,不过不是我,我们工作室新来的那个摄影师你还记得吗?上次聚餐你还见过,就那个酷酷的,耳朵上打了一圈儿耳环,刚留学回来的大学生。”   栖南说的那个人太有个性了,方言还记得:“我记得,叫舒承对吧?”   “对对对,就是他,舒承说他最近有了一个新的灵感,想拍一组以人物表现为主题的创意摄影,觉得你的气质跟他的主题很搭,他想请你吃个饭聊聊,想让你给他当模特。”   栖南有个工作室,专门搞创意摄影,这几年在业内名气越来越高,工作室也签约了不少创意摄影师,经常全国各地到处办摄影展。   方言寒暑假都会去栖南工作室帮忙,主要是打打杂,接待接待客户,帮着摄影师搭建场地,或者在摄影展上跑跑腿,所以对他们的工作内容跟流程也很了解。   他们拍的东西确实都很有意思,但拍摄人物一般都需要专业的模特,所以方言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哪行啊哥,我又不是专业模特,相机对着我一照,整个人好像被绳子捆住了一样框在那个框架里,手脚都僵硬,路都不会走了。”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而且你学校里那么多事儿呢,一开始压根儿都没想着来问你,我直接拒绝了好几次。”   栖南呲着牙挠了挠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但那小孩儿实在忒烦人了,磨了我好几个星期,就快跪地下求我了,说想跟你当面聊聊,让你先听听他的灵感跟主题再说,要不说刚毕业的孩子心气儿就是高,他觉得只要跟你当面聊过了,你肯定就能答应,你要是有空就一起吃个饭,至于行不行的,你到时候直接跟他说,我看他是铁了心,除非你当面拒绝,要不然不罢休。”   栖南这么一说,方言也就答应了吃饭,不过周一晚上不行,具体哪一天有时间,他得现看。   栖南把方言的微信推给了舒承,反正他们见过,工作室聚餐也一起吃过一次饭,只是没有私下的联系方式,栖南那头忙,让他俩自己单独约时间。   方言跟栖南打电话全程外放,桑奕明洗完澡出来就在阳台跟客厅连接处那擦地板跟沙发缝,擦干净了也不转移地方,耳朵一直朝着阳台,哪怕隔着玻璃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看方言挂了电话,拉开阳台跟客厅的连接窗就问:“是什么主题的人物摄影?”   方言没想到桑奕明会站在他身后,吓了他一大跳,身体一哆嗦,捂着胸口扭头“妈呀”一声,缓了几口气皱着眉瞪着桑奕明:“你咋站我后边,不声不响吓我一跳。”   桑奕明还是那个问题:“是什么主题的摄影?”   “我哥没说,我还不知道呢。”   方言说着,越过桑奕明侧身进了客厅,踢掉脚上的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准备挑个电影看。   舒承拿到了推送的名片,立马就加了方言,方言十分钟后才看到通过了申请。   舒承微信名就是本名,头像也是他自己,不愧是摄影师,头像拍的很酷,方言听栖南说过,这孩子今年好像才20。   舒承一直握着手机在等,看见方言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立马发了条信息过来:“言哥,你哪天晚上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方言回:“我这周时间不太确定,等我确定好再跟你说。”   “好嘞,谢谢言哥,我等你消息,随时候着。”   “对了,能跟我说说是什么主题吗?”   “这个我想到时候当面给你看,我还特意整理了一份资料,我保证你肯定会喜欢我的灵感。”   方言笑笑,心想,这小孩儿心气儿是高,到时候他拒绝的时候最好委婉一点,别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桑奕明擦完地板去洗了手,走到沙发边把方言踢掉的拖鞋摆正,坐在方言身边跟他一起看电影,是部悬疑片,他看过,再看就没有看点了。   “人物类摄影?”桑奕明又问。   “对。”方言认真看电影,心不在焉地回答。   说起来,桑奕明跟栖南的工作室曾经也有一些业务上的往来,他们前两年做了几个创意广告项目,需要一些创意摄影素材,还是找栖南拍的。   桑奕明去过几次栖南工作室,当时他工作室的签约摄影师还没那么多,只有一个是专门拍人物的,据说还拿过不少奖,拍的都是以“黑色”为主题的人物摄影。   桑奕明在栖南工作室墙上看到过几幅,男模特几乎是全身赤裸,身上的皮肤都画满了油彩,双眼紧闭四肢舒张躺在一个白色的浴缸里,颜色的最极致运用确实很艺术,摄影师的主题介绍听着也很深奥,但他欣赏不来。   “你想去拍吗?”桑奕明又问。   方言动了动僵硬的背,眼睛从电视机上移开,偏头去看桑奕明:“你不想我去吗?”   “随你。”   方言挑了挑眉,又收回视线,继续看电影。   他听不出来桑奕明那声“随你”是想他去还是不想他去,听起来是不带任何情绪色彩的,也许真的就只是表面意思。   随他。 第13章 腐败,破碎,氧化弯曲   桑奕明向来不干涉方言的生活,也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方言以前还总在桑奕明面前絮絮叨叨,说学校里的事,说他的朋友,说他的计划跟安排,得到的回应少了,他现在说的也就少了。   至于方言呢,除了认识桑奕明的几个大学室友,还有他的助理之外,对桑奕明的社交圈了解的也不多。   桑奕明的父母一开始极力反对他们的婚姻,也不喜欢方言,所以方言连桑奕明的父母也没见过几次,就更别提旁的了。   周一开学第一天,学校里事儿多,周三晚上方言才抽出空答应跟舒承吃饭。   舒承脖子上有两只蓝色蝴蝶纹身,大冬天也露着脖子,两只耳朵上都打了一圈儿银色耳环,贴着头皮的寸头也很酷。   这个酷小孩儿实在是太热情,方言没想到舒承会直接在他学校门口等着他,甚至还给他带了见面礼。   因为栖南,方言虽然答应了吃饭,却是抱着拒绝的心态去的,毕竟他对拍照一窍不通,所以一开始没收礼物,但舒承说知道他学校里忙,还抽时间跟他吃饭,礼物不算贵重就是一点儿心意,所以让方言一定要收下。   方言不好再拒绝,要不然就显得矫情了,他收了礼物,想着待会儿吃完饭他结账,这样就算拒绝了也不会不好意思。   本来约好的八点,方言班里的一个男生跟隔壁班的一个孩子打起来了,他处理完才出来,现在都快九点了,让人等那么久方言有些过意不去。   “是不是等很久了,我自己去就行。”   “我就住你学校附近,南哥跟我说你不能开车,我没什么事儿就过来了。”   舒承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上一次方言参加栖南工作室聚餐的时候就看得出来,舒承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两句,很会活跃气氛。   “上一次聚餐我有事儿走得急,本来想留言哥联系方式来着。”   方言客套了一句:“现在有了,以后有事儿常联系。”   “行嘞,”舒承笑着说,“言哥只要不嫌我烦就行。”   -   -   舒承问过栖南关于方言的口味,选的餐厅也是方言喜欢的,方言还没吃晚饭,饿得厉害,吃了半天才想起来问舒承为什么想要找他拍,又问他摄影主题是什么。   舒承兴致勃勃掏出手机,把自己整理的资料拿给方言看。   上面都是一些图片,各种枯树,各种各样碎掉的陶器,各种各样看着就没少经历风吹雨打的烂金属,图片旁边还有舒承自己写的标记跟说明。   树的名称,年龄,陶器的种类,陶器碎掉之前原本的形态,还有烂金属回收重新锻造的过程,跟锻造完成后锃亮发光的新模样。   “我想拍一个系列的拟人化摄影,”舒承一张张给方言看着他拍的资料照片,“一共分为三个部分,腐败的白桦树,破碎的陶瓷,还有氧化弯曲的金属,说白了,就是纯粹通过人物跟少量其他物品的组合来表现。”   方言听完就说:“这太难了,而且我不是专业的模特,平时都很少拍照,要我来表现这些植物,陶瓷,还有金属,这用人体怎么表现的出来?”   “能的,一定能的,我想拍的这个系列专业的模特可能真的体现不出来,因为模特太专业,反而失去了这些东西最空白的那部分特性,哪怕是尽量模仿,也会显得刻意。”   舒承谈起自己的创意跟灵感很兴奋而且信心十足,他身体往前倾,胸口贴着餐桌沿,耳朵上那一串金属耳环撞在一起碰出清脆的声音。   “言哥,不瞒你说,我的灵感就是从你身上来的。”   “我?”方言有些不可置信,“你刚到我哥工作室没多久吧,我们统共就上次聚餐见过一回,得有一个多月了吧?”   “对,上一次工作室聚餐你喝多了,半闭着眼,仰着脖子靠在椅子上,右手还捏着一个透明的酒杯,酒杯口往下垂着,有一滴酒顺着杯沿滴在你的裤子上,就是那一幕让我有了最开始的灵感,只是当时我没有深想,这一个多月那个灵感一直在我脑子里闪个不停,最近才终于成型,言哥你身上带着那样的气质。”   方言在想,舒承说的他身上的气质到底是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舒承想拍的那三个系列,腐败的白桦树,破碎的陶瓷,还有氧化弯曲的金属,重点不仅在拟人化上,而是在于前面的形容词——   腐败,破碎,氧化弯曲。   这些词在方言看来,都是正在消亡的状态,所以舒承说的他身上的气质,可能就是这些消极的气质吧。   可方言并不觉得自己像,他努力回忆上次栖南工作室聚餐的事。   一个多月前,天儿还不那么冷,他只用穿一个薄风衣就行。   方言酒量还不错,但他平时很少喝酒,那天气氛也好,他跟栖南工作室的人也都熟悉,所以谁找他喝他都没拒绝,最后喝着喝着就有点儿喝多了,但不至于失态。   那天晚上桑奕明说要去接他,但饭吃到一半,桑奕明又给他发消息说有事儿,让他吃过饭自己打车回去。   方言心里是知道的,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真的很不值一提,而且接不接的有什么呢?不用放在心上。   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儿,不受控制的酒意还是直往上冲向脑门儿,集中在那一个点上然后戳着他。   方言到现在还记得,被酒精浸过的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叫,他想停止,但没有用。   如果非要找个形容词,刚刚舒承照片里的那些形态也算合适。   破碎的,腐烂的,弯曲氧化的。   但没那么严重,至少过了那几秒钟后,他就恢复了正常。   方言不会让那样会吞噬人的情绪持续太久,就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一旦感觉到苗头不对,就会强迫自己去调整,再善后。   他坐直身体,手心搓了搓脸,有人过来给他倒酒,他笑着把酒杯递过去,又干脆地喝两口。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调整好状态之前的那个瞬间里,被舒承看到了。   栖南工作室聚餐,栖南作为老板,免不了被其他人一杯一杯敬酒,聚餐结束,栖南是被李凌赫接走的。   李凌赫走前还问方言要不要送他回家,方言摆摆手,明明桑奕明不会来,但他还是跟李凌赫说桑奕明会来接他。   后来所有的人都走了,就剩他一个,方言在酒店卫生间里吐了两次,坐在酒店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等酒醒了一点儿才打车回家。   ……   方言收回思绪,不想承认:“那天是因为喝了点儿酒,头有点儿晕。”   舒承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立刻就察觉到方言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拦在了方言开口拒绝之前说。   “言哥,你先别急着拒绝我,你再想想。”   吃过饭,方言想去结账,被服务员告知舒承已经结过了。   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方言有点儿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没有直接开口。   -   -   方言到家都快12点了,桑奕明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正在放广告。   电视声音很小,方言一进门桑奕明就听见了:“回来了。”   “嗯。”   “打车回来的?”   “舒承送我回来的。”   “怎么不跟我说,我可以去接你。”   “我记得你今晚有饭局,就没跟你说。”方言脱了羽绒服外套,换好拖鞋,拎着礼物袋回了房间。   方言把礼物盒放在床头,他有点儿累,刚想坐在床边喘口气,屁股都快挨上了,又想到桑奕明不喜欢穿着外面的衣服直接坐在床上。   他手心撑着膝盖直起身体进了浴室,洗完澡,方言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又手洗了内裤跟袜子,所有的事都弄妥后才躺进被子里,陷进床上的那一刻,方言舒服地呼了口气。   桑奕明等洗衣机里的衣服洗好,晾好了才回卧室,看着床头柜上包装精美的礼物袋问:“这是谁送的礼物?”   方言都快睡着了,听到桑奕明的声音,脚底突然踩空,双腿一蹬就醒了,揉了揉眼说:“是舒承送的。”   “你答应他拍照了吗?”   方言睁开眼,桑奕明手插在裤子口袋站在床头,方言从下往上看着桑奕明说:“我还挺喜欢他那个主题的。”   “是什么主题?”   方言跟桑奕明说了,桑奕明认真听完,脸上温度不高,还降了几分。   腐败,破碎……那几个词放在一起听着就不太舒服,好像蒙着死亡的黑雾一样,而且把这些东西跟方言结合在一起,不好。   桑奕明第一次说了自己的建议:“别拍了。”   方言:“为什么?”   桑奕明:“听着不吉利。”   方言:“可是我已经答应了舒承。”   方言确实答应了,就在舒承送他回来的路上,舒承又跟他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腐败的树不会重新复活充满生机,破碎的陶瓷不会复原毫无瑕疵,氧化弯曲的金属可能会永远埋在烂泥里,他之所以想要用拟人化的手法来拍,并不是只要让人看见那些衰败跟死亡。   正相反,他要用人物来体现消亡中的重生,也只有人才可以表现出来,他想拍人身上的韧劲跟力量,能够涅槃重生的力量。   这番话说服了方言,方言犹豫了一会儿,下车之前还是答应了。   说不出来为什么,从正在消亡的状态里走出来,对方言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桑奕明听方言说已经答应了,也没再说别的,手指不经意地在礼品袋上扫过。   “他送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拆开看。”被窝里太舒服,方言揪着被子动了动身体,打着哈欠说,“你帮我拆开看看吧。”   方言说话的同时,桑奕明已经从礼品袋里拿出了里面的长方形礼物盒,快速打开。   “是只品牌钢笔,”桑奕明捏着钢笔看了半天,又说,“挺漂亮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去年买的那支古董钢笔好看。”   方言幽幽睁开眼,转了个身背对着桑奕明,他已经没那么困了,但眼皮还是半合着。   “奕明哥,那支古董钢笔是你送我的,每次你都是让陈助准备礼物,连送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方言视线虽然是软的,仍然带着很多的执着,现在那些执着都含在那个称呼里了。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桑奕明了,自己叫完,自己倒先受不了了,鼻子一酸,快速闭上眼…… 第14章 不许牵我的手   奕明哥,奕明哥,奕明哥。   十来岁的方言天天追着桑奕明屁股后边喊,他追着喊了一段时间,也能感觉到桑奕明烦他。   他来姥姥家那年,桑奕明已经上大学了,只有节假日跟寒假才会回大院儿陪着爷爷,所以方言能见到他的时间并不多,能见一面不容易。   桑奕明喜欢独处,平时也是独来独往,朋友也不多。   方言总觉得他很孤单,所以哪怕桑奕明烦他,他还是会没皮没脸地贴上去,经常是热脸蛋儿贴个冷屁股。   他不管那么多,烦就烦吧。   哪怕桑奕明去上学,不在他身边,方言也会把奕明哥挂在嘴边,一天到晚没完没了。   栖南那时候总斜着眼啧他,用巴掌拍方言后脑勺儿:“到底谁是你哥,天天把桑奕明挂嘴边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亲的。”   “你是我亲哥,”方言咧着嘴笑,“他是我奕明哥。”   “那我俩谁好啊?”栖南抱着胳膊逗他。   “你们俩不一样。”方言说。   “我们怎么就不一样了?你跟我说说。”   方言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他心里知道反正是不一样的,如果真要说一个,那就是见到桑奕明的时候,他的胸口总跳。   还有一点方言不好意思说出口,自打他在桑奕明手机上看到那条学弟赤裸裸的邀约短信之后,他晚上总做梦梦到桑奕明跟别人在一起。   醒了方言就是一身冷汗,胸口那里还是狂跳,不止跳,还闷闷的,被石头压得透不过气来止不住的难过。   栖南最后问了一个古老的选择题:“如果我跟桑奕明同时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哥你是游泳队,”方言瞅着他,“哪用得着我救啊?”   所问非所答,那就不是栖南想要的答案,气得他又在方言脑门儿上弹了脑瓜崩,找出相机去叫朝岸宁起床,说要去拍一些冬天清晨野外的风景,又甩下一句:“找你的奕明哥去吧,是我不配。”   方言知道,栖南不会真生气,就是逗他玩儿,他转头真的去找桑奕明了。   姥姥已经做好早饭了,喊他们先吃饭他们也没听见。   -   -   这个寒假桑奕明回来得晚,昨天小年才回来。   一进腊月,方言就一天天撕着挂历等着桑奕明,只要放学回家,就用姥姥手机给桑奕明打电话,桑奕明如果不接,他就发信息。   问他冷不冷,问他学校什么时候放假,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还说想跟他玩儿。   桑奕明电话不怎么接,信息倒是会回,都很简洁:不冷,已经放假了,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去,不想跟你玩儿。   因为那条“不想跟你玩儿”,方言郁闷了好几天,连着好几天没给桑奕明发信息,但那点儿郁闷的情绪没过一周就自己消化完了,继续给桑奕明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桑奕明说买了小年那天的火车票,方言是在小年前一天放的寒假,小年那天早早就起床去了火车站,等了5个多小时。   哪怕春运期间人多,哪怕桑奕明把自己捂得很严实,哪怕他穿着人群里最低调的黑色羽绒服,方言还是一眼就从乌泱泱的人群里认出了桑奕明,在接站的人群里踮脚高举着手,不停喊桑奕明。   “奕明哥,奕明哥……”   桑奕明没想到方言会来火车站接他,站在出站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方言仰着下巴凑上来。   方言这两年已经吃回了小时候白白的模样,虽然不再干干瘦瘦,但也没再胖过,少年抽条快,吃的都往高处长,身高已经快到他下巴了,就这么仰着头,刚冒头的春笋一样的脸上还带着一节一节最新鲜的少年气,少年的脸在正午的阳光里,蒙了层金色的雾边。   方言要去接桑奕明手里的包,桑奕明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说了声“不用”。   方言又想去拎他手里的行李箱,桑奕明也说不用。   方言讪讪地收回手,在鼻头上摸了摸,又把手揣进兜里,问桑奕明累不累,桑奕明说不累。   “不累你怎么还有黑眼圈儿?”   “……你话真多。”   两个人一问一答,很快打上车回了大院儿,桑奕明今天回来,桑爷爷特意请了一天假,做了饭等着桑奕明,看方言跟着桑奕明一起进的屋,又去添了一双碗筷。   方言吃的不多说的多,一直叨叨,说他学校里的事,说他期末考试成绩不怎么好,问桑奕明能不能帮他补课。   桑奕明头也没抬:“你哥不是在家吗?”   这话就是不愿意给他补课,方言识趣地不再问,继续说学校里的数学老师,那个老师以前教过桑奕明,特严肃,方言还被罚站过。   桑奕明忍无可忍:“安静一会儿,吃饭。”   方言“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闷头吃饭。   晚上天没黑,方言就被桑奕明赶回了家,说他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他需要好好休息。   -   -   过了一夜,天才刚亮,方言早饭都没吃又跑过来敲桑奕明家的门。   桑奕明已经醒了,听到方言在外面敲门不想给他开,扯着被子蒙到头顶,叹了口气闭上眼。   最后是桑爷爷给方言开的门:“小言这么早就过来了。”   “桑爷爷早,”方言大步迈过门槛儿,径直走到桑奕明卧室门外,继续敲门,“奕明哥,你起床了吗?”   桑爷爷看了他一眼,知道桑奕明这是不愿意给他开门,让方言在客厅里坐着等会儿。   剧组要到后天才收工,桑爷爷这几天晚上还得住在那边,又回卧室收拾了几件衣服,走之前好心想提醒下方言,桑奕明的门不好敲开,可能一整天都不会出来,让他早点儿回家。   但他张了一半的嘴,看见方言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两个眼珠子都定在桑奕明卧室门上,嘴角还挂着笑,最后没说出口,任由他等着,小孩儿等急了自然就回家了。   桑奕明十点多才从卧室出来,他中午跟高中同学约了吃饭,洗漱完背着包就要出门。   方言等了一晚上外加一上午,才看见几分钟就要走,跟着桑奕明一起出了门。   “你去哪儿啊奕明哥?”   桑奕明走得太快,方言在后边追,小跑了几步还没追上,突然冲上去直接拉住了桑奕明的手,握住了桑奕明垂在身侧的三根手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   桑奕明被他一牵,也不往前走了,感觉到贴着他手心柔软细嫩的触感,手指像是过了电,立刻甩开方言:“你要干什么?”   “我跟不上你,你慢点走。”   “我有事儿,你别跟着我。”   “我今天没事儿,我跟你一起。”   “我跟同学吃饭,你跟着我干什么?”   方言还想说,桑奕明接到电话,同学家里突然有事,中午不能去吃饭了,又跟他改约了时间。   电话方言也听见了,笑嘻嘻说:“现在能一起了吗?”   中午两个人一起在新开的烤肉店吃饭,方言说他请客,桑奕明不会让小孩儿掏钱,吃过饭还是他结账。   下午方言也一直在桑奕明家里,姥姥来叫了两次,方言开玩笑说晚上就住桑奕明家,不回去了。   桑奕明当他是空气,方言就在桑奕明卧室里待着。   这一天方言过得太得意,忘了桑奕明的脾气跟忌讳,在桑奕明卧室里转了几圈儿,累了就直接坐在他床沿上,晃了晃腿,又走到桑奕明书桌边,随手翻了翻他倒扣在桌子上的笔记本。   里面写的东西方言看不懂,可能是课堂笔记之类的,他又往后翻了翻。   桑奕明一直在客厅找东西,没留意方言,等他一回卧室就看到方言在翻他笔记本,虽然里面没什么秘密跟隐私,但他非常讨厌别人动他东西,尤其是在他没允许的情况下。   “谁让你乱翻我东西的?”桑奕明一下抽走方言手里的笔记本,大力合上甩到书架上,“砰”地一声,又拽着方言胳膊把他拎起来。   桑奕明一转头,发现床也被人坐过,有个屁股的凹陷,他脸更黑了。   方言道歉,还是被桑奕明撵了出去,外面天黑了,方言在他家待了一整天,也该回家睡觉了。   方言没走,一直在门外道歉,说我下次不敢了,他一直没听到桑奕明的应声,就在桑奕明卧室外的屋檐底下等着,冻着。   姥姥姥爷以为方言晚上真的睡在桑奕明家,没出来看他,桑奕明以为方言敲不开门自然会走,后来是戴着耳机睡着的。   桑奕明平时睡觉很少半夜醒,那天晚上半夜突然惊醒,一摘掉耳机就听到自己卧室窗外不停跺脚的声音,还有打哆嗦的声音。   他想到方言竟然还在外面,脑子都快炸了,外套也没穿,打开门薅着方言的胳膊,把他拽进屋里的暖气片旁边。   方言站不稳,踉跄了两下,一屁股坐在暖气片旁边的板凳上。   他嘴唇都冻紫了,缩着脖子手心贴上暖气片,身体还在哆嗦。   “你是傻子吗?大半夜在外面站着干什么?”桑奕明快气疯了,“谁让你在外面的?我不是让你回家吗?你能别烦我吗?”   方言冻坏了,又被桑奕明这么一凶,心里的委屈劲儿一上来,眼眶一下就红了,赶紧低下头,不敢看桑奕明,手心手背来回倒着贴着暖气片,慢慢调整自己乱糟糟的呼吸。   “我怕你还生我气,”方言吸了吸鼻子,“道歉就要有诚意才行。”   桑奕明也意识到自己话重了,他跟个小孩儿计较什么呢?叹了口气。   “我如果半夜没醒,你就准备在外面冻一晚上吗?”   方言也听出桑奕明放软了语气,小声说:“冻不死人。”   桑奕明更生气了:“待会儿暖和过来就回家睡觉。”   方言鼻子里“嗯”了一声,鼻头还是酸的。   他也是有自尊心的,向来都是个敏感的人,如果是别人这么跟他说,他早就走了,以后也不必来往。   但是桑奕明不一样,可能是从他在那个大雪天去火车站接他开始的,他的大衣太暖和,他的胳膊上因为他,永远留了一道永远去不掉的疤。   所以桑奕明不一样,不管桑奕明说多冷的话,方言都可以自己消化干净。   方言手暖和了,但身体里还没有,搓了搓手指,眨了眨酸涩的眼,喃喃一句:“怎么对你,我就成了个死心眼儿呢?”   “你在嘀咕什么?”桑奕明没听清。   “没什么。”   方言耷拉着脑袋,仰头就是窗外的黑夜,又因为屋子里太亮,所以方言的眼睛里,外面的黑也不过只有玻璃窗框出来的几个正方形那么大小。   桑奕明伸出三个手指,给方言立规矩:“以后……不许坐我的床,不许乱动我的东西,还有……不许牵我的手。”   方言啊了一声,桑奕明问他:“不行?”   方言赶紧说:“行。”   不坐他的床,不乱动他东西,手也不能牵了吗?   方言还记得中午短暂的那一握,桑奕明高,手指也长,跟他冷冰冰的性格不一样,虽然外面零下十几度,但是他的手心一直都是暖的,也很有力量感。   碰到桑奕明手的那一刻,方言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刚从腐叶中爬出来的甲壳虫,第一次嗅到了鲜嫩草叶的清凛味道,只是他还没嗅够呢,就被甩开了。   从甲壳虫,方言又想起了那个给桑奕明发短信的学弟,那是方言第一次从桑奕明的手指,联想到性。   十七八岁的男孩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学校的生理课,同桌藏在数学练习册里的裸体杂志,胆子大的同学还私藏了不少小片儿,私下里三五成堆开着玩笑讨论生理问题,还有同学邀请方言一起看小片儿。   方言拒绝,也不跟他们一起讨论。   从杂志上的裸体,又闪回到桑奕明的手指。   握着桑奕明手指的感觉方言已经体会过了,那抚摸呢?甚至更多的碰触……   想着想着就歪了,方言立刻打住拐了弯儿的思绪,摸了摸发热的脸,又偷偷瞄了一眼桑奕明的手。   桑奕明坐在床边,看起来还在气。   床单已经换了新的,桑奕明两个手心撑着纯蓝色的床沿,手指骨节曲着,能看到手背上绷着的筋,手腕外侧的骨头微微凸起。   修长,有力,温暖的,带着绿色青草味的所有想象。   方言想,桑奕明的手,如果以后都不能再握,真的是太可惜了。 第15章 你能不能多看看我?   后半夜开始下雪,呼呼的北风贴着窗户玻璃吹。   这一晚桑奕明睡得不踏实,心里虽然清楚方言已经回家睡觉去了,但他总感觉方言还在窗外冷风里吹着,总要仔细听听才行,睡一会儿醒一次,醒一次就听一听。   好不容易外面的天蒙蒙亮了,桑奕明也彻底醒了,又认真听了一会儿,确定他家门外甚至院子里都没有人。   桑奕明又躺了一会儿,天大亮后他看了看手表,这几年只要他放假回大院儿,方言只要在家,必定天天早上来敲门找他玩儿。   都说三岁一代沟,他们差了四岁,不知道为什么方言总是黏着他不放。   今天没来敲门,他想,可能是昨晚他的话说重了,伤到了小孩儿的自尊心,所以就不来找他玩儿了吧。   不来也好,清净了。   因为桑奕明的手指,方言做了一宿梦,睡得很沉,八点多了还没醒,姥姥姥爷给他在锅里温着早饭就一起去公园遛弯儿去了。   方言一醒就脱了裤子冲进浴室,洗完澡又开始洗裤子,脸上一直浮着不正常的红晕,不敢去回忆昨晚的梦。   他意识到自己是喜欢桑奕明的,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跟依赖,同时他也知道,他这是纯纯的单相思暗恋,更不敢说出口,桑奕明只当他是个邻居弟弟。   桑爷爷中午带回来两框橘子,是剧组发的,橘子太多,他分成了三份,另外两份他让桑奕明送给邻居。   桑奕明先给朝岸宁家送过去一份,又拎着一兜子去了方言姥姥家,大门开着条缝,他自己推门进去了。   浴室门开着,方言正在里面洗内裤,冷不丁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桑奕明站在沙发旁边往他这边望。   梦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方言吓了一跳,他心虚,昨晚做了一些有的没的的梦,虽然梦里的场景很模糊,也并非真的在梦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困在一个巨大的不会破碎的彩色泡沫里,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耳边是风吹麦浪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   方言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就是桑奕明,梦里那些虚幻的像水一样的触碰,还有燎着他心脏的温度,都来自桑奕明的手指。   明明客厅里的桑奕明什么都看不见,方言还是捂住了内裤,红着脸低下头,用脚尖勾着浴室门边关上了门。   方言那脚很用力,门关上时“砰”地一声响,桑奕明皱了皱眉,把橘子放在桌子上:“给你拿的橘子,我放桌子上了。”   “好,谢谢奕明哥。”   方言声音有些哑,情绪不高,这好像因为昨晚的事还带上了怨气?桑奕明没多想,放下东西就走了。   一连三天桑奕明都有事在外面,方言也没在早上再去找过桑奕明,平时两个人在院子里碰见了,方言就跟他打声招呼,叫一声“奕明哥”,桑奕明点点头就算是回应。   以前方言心里似是而非,蒙在雾里的状态,还能让他肆无忌惮没有顾虑,但自从意识到心里想的什么之后,反而收敛了不少。   方言知道桑奕明不喜欢总是粘着他的人,小孩儿没经验,只看过几本书几部电影,自己一点点摸索着去试探,控制自己出现在桑奕明面前的次数,但又不能完全透明,要不然桑奕明就记不得他了。   方言心里的十八弯,桑奕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只不过过了一夜,方言就不再跟以前那样总烦他了。   -   -   虽然桑奕明不在家,但方言对他的行程了解得很清楚,控制距离的第三天他就忍不住了,他听桑爷爷说桑奕明去了冰场,他也找出床底下的滑冰鞋,打了辆车直奔冰场。   方言今年冬天才学会滑冰,栖南教他的,但他的技术不怎么好,只能顺着滑,转弯还不怎么稳当。   桑奕明在方言一进冰场就看见他了,但没理他,自己滑自己的。   方言小心越过几个人,假装不经意间滑到桑奕明身边,冲他挥手:“奕明哥,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你怎么来的?”   方言找了个借口:“我今年冬天经常来,我哥刚教会我,年二十八冰场就要关门过年了,所以今天就过来了。”   桑奕明没说话,方言继续追着他问:“奕明哥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   “冰场旁边有家火锅店,上次你请我吃烤肉,这次我请你吃火锅。”   “不吃。”   “好吧。”   桑奕明加快了速度,方言说话带喘,只能拼命往前追,最后控制不住速度,就快要从身后扑到桑奕明身上。   他紧急转了弯道,避开旁边滑冰的人,直接冲到了围栏上,右脚一拧,摔了个底儿朝天。   桑奕明听到声音赶紧回头,想拉方言一把已经来不及了,方言摔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   桑奕明跟周围的几个人把方言扶起来,方言右脚扭了,很快就肿了,一摁就疼。   桑奕明背着方言,脖子上挂着两双冰鞋,往冰场旁边的诊所走。   “要不我下来自己走吧,你扶着我就行。”虽然方言嘴上这么说,但他胳膊还紧紧搂着桑奕明脖子。   方言不重,桑奕明背着他不吃力,他说:“这样走快,你一瘸一拐要走到什么时候?”   “我重不重?”   “不重。”   “你还想吃火锅不?”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吃火锅?”   方言的心思并不在火锅上,他就是想跟桑奕明多待一会儿,他说话的时候,呼吸都喷在了桑奕明脖子跟耳朵上,桑奕明歪着脖子蹭了蹭发痒的耳朵,不耐烦地说:“你别说话了。”   桑奕明一凶,方言乖乖闭嘴,不再说话,但是呼吸依旧都在桑奕明脖子里。   这无法控制,桑奕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好在诊所不太远,走了五分钟就到了。   老大夫给方言做了检查,骨头没事儿,就是扭了,他给方言开了药,让他回家多休息几天,提醒他少走路。   方言在脚踝上抹了药,身上立刻带上了淡淡的药味儿,桑奕明又背着他往路边走,打了辆车回了大院儿。   方言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他脚扭伤的那几天里,桑奕明要比之前关心他,一天能来他家好几次,问他要不要帮忙。   方言姥姥姥爷都在家,上厕所方言单脚蹦着也能去,只要不把着力点放在右脚上就行,但既然桑奕明来了,方言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支使起桑奕明来不客气。   让他帮忙倒水,让他扶着上厕所,让他帮忙拿数学作业,还趁机让桑奕明给他补课。   桑奕明发现方言的成绩并不是他嘴上说的那么差,反而成绩很好,有的问题是故意装不懂来问他,后来就不给他补了。   诊所老大夫开的药好使,方言用了几天就好了不少,但他又装了几天,假装不能下地。   桑奕明如果看见他,就会过来扶他一把,方言一直装到了年后。   初三早上方言起得早,出门接小姨跟小姨夫,因为高兴,腿忘了装,小跑着出了门。   他没想到桑奕明就隔着玻璃窗正在看他,那天之后桑奕明彻底不管他了,一直到回学校,都没再搭理过方言,后面连续几个月都没再接过方言的电话,也没回过他的信息。   方言一开始怎么都想不明白桑奕明的突然变化,无意间得知,桑奕明那么冷着他,是发现了他装瘸骗人。   -   -   后来方言再也不敢用这样的方式装可怜来讨桑奕明的关注,哪怕是结婚后生了病,反而隐忍的时候更多。   方言答应了舒承拍摄,连续几天放学后就去栖南工作室,跟舒承讨论后面的拍摄问题。   舒承跟方言说模特费用,方言怕自己拍不好到时候再耽误人家,一开始说不用,而且这钱是从栖南工作室走账,用不着。   栖南让舒承就按照正常请模特的钱来,他俩再签个合同,这也是给舒承一个安心,舒承总怕方言会半路反悔,合同一签他心里也踏实,自己可以专心搞创作。   方言也明白了舒承的顾虑,跟他签了合同,他也没准备反悔,既然都答应人家了,就好好给人拍。   方言平时上课,舒承的拍摄也不着急,他还需要自己加强场景细节,就把拍摄时间都定在了周末跟后面方言的寒假时间。   签合同那天晚上方言吹了风,而且这一周办公室里好几个老师咳嗽,最近流行性感冒,虽然都戴了口罩,但方言也觉得自己躲不过去。   果然,第二天早上嗓子就又疼又痒,起床先找了几粒感冒药跟消炎药吃了。   药不顶用,方言中午开始发烧,他在学校卫生室拿了退烧药,中午吃完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晚上又是他的晚自习,结束后查完寝才出校门。   虽然已经不发烧了,但方言浑身没力气,校门口街边能看见的只有他一个人,北风一吹,也吹胀了方言身体里的疲惫。   他很想给桑奕明打个电话,说他现在不太舒服,外面刮大风,很冷,但电话没摁出去他就挂了。   值班的门卫王大爷看有人一直站在路边,拿着手电筒出来往他身上一照,认出是方言,喊了他一声:“方老师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呢,这个点儿不好打车吧,你进岗亭暖和暖和。”   方言抬起手,曲着手指压了压鼻梁上的倦意,拖着腿进了岗亭。   王大爷给他倒了杯热水,方言道了谢,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喝了半杯才稍微暖和了一点儿。   “怎么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王大爷问。   方言放下水杯说:“有点儿感冒。”   “这个天儿就容易吹风感冒,可得小心,”王大爷又往他杯子里添了热水,“上一周我也是发烧,浑身疼了好几天,那滋味儿不好受,你生病了怎么不让家里人来接你?这大冷天儿。”   方言笑笑:“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挺近的,平时我都走着回去。”   “冬天走回去多冷啊,你这脸色很差,叫辆车吧。”   方言掏出手机说:“叫过了,车还没来。”   人脸识别手机解了锁,页面还在叫车软件里,等方言看清暗骂自己一声,真是傻透了,刚刚他只点开了叫车软件,根本就没下单。   下单后车来得很快,方言又道了谢才出岗亭。   到家的时候,书房门开着,桑奕明还在里面处理工作。   方言路过书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桑奕明跟他对视,问他冷不冷,方言说冷。   方言越过书房,在卧室门口定住脚,眼神有些呆滞,又退回书房门口:“什么时候忙完?我们睡觉吧,我今晚有点儿累了。”   桑奕明说:“很快了,你先睡,我待会儿就过来。”   方言自己回卧室洗了个澡,换下来的衣服也不管,直接躺下睡了。   他迷迷糊糊听到桑奕明给他洗衣服的声音,他很想说,要不明天再洗吧,我现在难受,你能不能陪陪我。   那些话方言都是在梦里跟桑奕明说的,梦里他问桑奕明,门卫大爷都能看出他脸色不好,你怎么就发现不了呢?   他还说,桑奕明我是真的难受,这次不是装的,装那一次就够我长记性的了,再也不敢了。   桑奕明,你能不能多看看我? 第16章 总归是有爱的吧?   “方言,方言醒醒,你发烧了,起来把药吃了。”   桑奕明躺下后才发现方言呼吸不正常,脸上的红也不是因为冷,往他额头跟手心里一摸,滚热的。   方言还在梦里,猛地被桑奕明晃醒,梦里的情绪还在继续,质问声差点儿直接喊出口,借着床头昏暗的小夜灯,最后看清了坐在床边端着水杯的桑奕明,质问声噎在嗓子眼儿,堵得他心里难受。   方言抬手想摸摸桑奕明的脸,但他躺着够不着,只在桑奕明睡衣角上揪了一下,很快手指又垂下来。   “你发烧了,先把药吃了。”   方言撑着胳膊坐起来,喉咙又干又疼,他扯着喉结咳嗽了两声,桑奕明端着水杯,把胶囊送到方言嘴边,示意他张嘴。   方言只是盯着桑奕明手指捏着的那三粒胶囊看,就是不张嘴。   “怎么了?”   “胶囊噎人。”   “那就一粒一粒吃。”   桑奕明捏起一粒,方言乖乖张开嘴含进去,喝了几口水仰头吞了胶囊,然后又含下去第二颗,再喝几口水吞下去。   等到三颗胶囊吃完,水杯里的水也喝完了,方言冒火的喉咙被水一润舒服了不少,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   “现在几点了?”方言用手背抹了两下嘴角的水渍。   看方言手就要沾到被子上,桑奕明立刻从床头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手。   “12点半了。”桑奕明说。   方言“哦”了一声,他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被子里方言盘着腿,两只手摁在脚踝上,偏头看着桑奕明。   桑奕明放好水杯,小夜灯没关,只是调暗了一点,一扭头就看着方言直勾勾看着他。   方言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没系,领口大敞,右侧衣领歪到了肩头,露着平直的锁骨跟一大片胸口皮肤,因为光线暗,方言的胸口像是蒙着一层正在融化的黑色沙雾。   桑奕明把方言领子往上扯好,才掀开被子躺进去:“明天要不要请假?”   方言跟着躺好,钻进桑奕明怀里,鼻头蹭了蹭桑奕明胸口,笑着说:“不用,明天周五了,下午上完课就放假了。”   方言吃过药后睡得很好,后半夜起风下雪也没听到,梦里总有手贴着他额头,那感觉让他很安心。   第二天早上闹钟准时响,方言在床上翻来覆去赖了会儿,直到桑奕明进来叫他起床。   平时这个时间桑奕明已经去上班了,今天还没走,方言麻溜儿爬起来:“你还没去公司啊。”   桑奕明走到床边,在方言额头上摸了摸,确定他已经不发烧了。   “起来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去学校。”   方言快速穿衣服洗漱,桑奕明煮了小米粥,又在楼下买了几个包子,两个人安静吃着早餐。   “这段时间流行性感冒,你也多注意。”方言提醒桑奕明。   “好。”   “你不会被我传染吧?”   “没事儿。”   “要不要吃点药提前预防一下?”   “不用吃。”   ……   下过雪后的天又高又蓝,阳光也格外耀眼,没人踩过的银白雪地亮得刺眼。   桑奕明把方言送到学校,问他晚上还要不要去工作室。   方言下了车,弯着腰跟桑奕明说:“舒承说来接我,我晚上去我哥工作室,今天晚上会试着拍一下,找找镜头感。”   桑奕明说了声“好”,没等说完方言说完就把车窗升了上去,方言的尾音瞬间被夹断。   桑奕明掉头去公司,方言揣着手站在路边,一直等到看不见桑奕明的车了才转身进学校。   -   -   办公室里的人都戴着口罩,咳嗽声不断,方言忘了拿口罩,他对面的刘琦从抽屉里拿了两个口罩给他。   “方老师戴上吧,这一波太严重了,我平时体质挺好的,这次也没躲过去。”   方言戴好口罩说:“我昨天就已经开始了。”   “要不要冲包板蓝根?”刘琦从抽屉里掏出一大袋板蓝根,“我这里有一大袋儿。”   方言笑笑:“我儿也有好几包,还是上次你给我的。”   方言不知道桑奕明那里有没有药,又给他发了条信息,桑奕明一整天都没回他。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方言先回自己班里看了看,周五放假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没十分钟就没人影了,最后一个同学要锁门,看方言在,跟他打了个招呼也跑了。   方言锁了门才往外走,他手机一直静音,掏出来一看,才发现40分钟前桑奕明就给他发了信息。   “我还在上次那个停车场,我送你去你哥工作室。”   舒承也给方言打来电话,说校门口那条路车太多,他还在路口,开不进去。   方言往停车场跑,跟舒承说了抱歉,他才看到桑奕明的信息,没提前跟舒承说让他白跑一趟,他让舒承直接去工作室,待会儿在工作室见。   舒承说了声好,掉了车头先走了。   方言一路跑到停车场,找到桑奕明的车坐上副驾,脸上的笑挂不住,喘着说:“你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等多久了?”   “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刚到,先吃饭还是先去工作室?”   “我哥说订了餐,让我直接过去就行。”   栖南工作室人都下班了,只剩几个人还在忙,栖南手里拿着相机,对着进门的桑奕明跟方言抓拍了一张照片,拍完就拿过去给桑奕明看。   “桑总来了,真是稀客,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免费送你张照片,看看怎么样?”   栖南很久没见桑奕明了,见面就损他一通。   “我送方言过来。”桑奕明不在意栖南的话,看着栖南相机方框里的他跟方言。   他走在前面,看着镜头,方言落后他半步,没留意栖南的镜头,低着头走路,光影在他脸上打出不明的柔软分界线。   方言的脸真的很适合拍照,只是随手一拍,就能轻易抓人眼球。   栖南指着镜头里的方言说:“我以前就觉得方言上镜,他的脸怎么拍都好看,小时候我让他给我做模特,他死活不愿意,他害羞,怕镜头。”   方言也凑上来看,他看的是镜头里的桑奕明:“你好像瘦了点儿。”   栖南拍拍方言肩膀:“天天见也能发现他瘦了?你别太爱。”   “哥,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栖南把桑奕明介绍给工作室里的人,舒承知道桑奕明是方言的爱人,放下手里的活从办公室出来,伸出手:“桑总您好,我是舒承,这次言哥的摄影师。”   “桑奕明。”   桑奕明也介绍了自己,跟舒承握了下,不着痕迹地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舒承,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两个耳朵上挂了一串儿耳环,一身特立独行混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的少年,松开手的时候皱了皱眉。   桑奕明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舒承,他想不通,方言不是专业的模特,面对镜头还会害羞,就像他们结婚的时候,全程跟拍的摄影师几次抓拍到的都是方言低头闪躲镜头的表情。   他不知道方言为什么会答应给舒承做模特,桑奕明又想到了舒承送给方言的那支钢笔,方言第二天早上就带去了学校,不知道方言在学校里有没有在用。   栖南叫的餐一到,几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边吃边讨论。   桑奕明没怎么吃,舒承说起自己的创意来滔滔不绝,把目前自己已经成型的想法一股脑儿都说了一遍。   方言认真听完说:“这是你的创意,我没有拍摄经验,我会尽量配合你。”   舒承快速扒了两口饭,围着方言转了一圈儿:“言哥,如果你的头发再长一些就好了,发丝垂下来挡住脸的时候,半遮着眼睛,无神又有神,拍白桦树那个系列的时候,可能头发长一点会更容易表现一些。”   没等方言说话,桑奕明就说:“他头发太长显得人很没精神,不留。”   桑奕明拒绝得干脆,方言有些尴尬,接过话题:“到时候拍摄的时候再看,有需要我会配合。”   桑奕明不再说话,舒承继续说着拍摄计划:“我们这次拍摄有一些是外景,第一个白桦林系列,我想去一趟大兴安岭,拍一下冬雪里的白桦林,时间不急,我想等到言哥你放寒假的时候再去拍,具体的拍摄时间,都按照言哥时间来。”   桑奕明说:“冬天的大兴安岭,冷的时候能有零下三十多度,你确定要去那里拍?”   舒承说:“只要有雪就行,可以挑个天儿好的时候。”   方言说:“好,就这么定了。”   -   -   今晚不是正式拍摄,舒承给方言试镜头,让他先找找感觉适应一下。   摄影棚里,方言站在幕布前,舒承随手抓拍方言,桑奕明站在角落,全程严肃观看。   “言哥,你就当镜头不存在,随便干点儿什么都行,明天我们会先拍一些简单的画面。”   舒承尽量让方言放松,话是这么说,方言总会不自觉地看向桑奕明,摄影棚的光都在他身上,桑奕明站在阴影里,他看不清桑奕明脸上的表情,只能靠猜测。   桑奕明不高兴,不想让他来拍,方言看出来了。   如果是以前,方言只要感觉到桑奕明不喜欢,他一定会拒绝,哪怕违约,但这次不一样,一是他真的很喜欢舒承的这组创意,二是,他这次不想顺着桑奕明的意愿来。   在舒承的慢慢引导下,方言逐渐放松身体,刻意忽略掉角落里射在他身上的压迫性视线,状态也越来越好。   他本就上镜,随手一拍就给人一种欲说还休的无边无尽感,有太多的画外音能在方言脸上体现出来。   舒承太喜欢镜头里的方言,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毫不掩饰自己对方言的欣赏,夸得方言最后都不好意思了。   舒承听出方言有几声咳嗽,没拍多久就结束了。   方言第一次试拍效果不错,舒承给方言看刚拍的照片,又跟方言说了声辛苦了,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回办公室先处理照片。   栖南也跟方言说了一些拍摄技巧,方言都认真听着。   桑奕明去了隔壁的休息室抽烟,栖南撞了撞方言肩膀:“桑奕明好像不高兴,你俩吵架了?”   “没吵架,”方言起身,“我去看看他。”   桑奕明靠在窗边的栏杆上,边抽烟边看手机,看方言进来就碾了烟头。   “你晚上是不是有事儿?”   “没事儿,”桑奕明收了手机,“拍的感觉怎么样?”   方言挨着桑奕明也靠上栏杆:“挺好的,我挺喜欢。”   “可以不拍吗?”桑奕明问得随意。   “我合同都签了。”   “多少违约金,我付。”桑奕明这句没那么随意,听着很严肃。   方言望着他笑了:“奕明,我是跟我哥签的合同,你觉得我哥会要我违约金吗?这次是我自己想拍。”   桑奕明的手机响了,方言看清了屏幕上亮着的名字,Alex,是那个给桑奕明送花的法国人。   桑奕明没接,方言提醒他:“你电话响了。”   桑奕明摁断电话:“你再考虑考虑,零下三十多度的外景,多冷啊。”   电话又响了,桑奕明还想挂断,方言说:“你如果有工作就去忙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家就行。”   桑奕明还是摁了电话,直起腰说了声“好”,没再多留,大步出了门。   方言一直盯着门看,好像上面还留着桑奕明离开时关门的残影,他又开始后悔,桑奕明已经挂了电话,他心里也明明不想桑奕明走。   没过半分钟,休息室外有人敲门,方言以为是桑奕明回来了,小跑到门口快速拧开门把手,眼里的期待扑灭,门外的人不是桑奕明,是舒承。   “桑总刚刚走了?”   “走了。”方言转身走回窗边,又朝着舒承抬了抬下巴问,“有烟吗?”   舒承掏出兜里的打火机跟烟递给方言:“言哥,桑总是不是不想你拍?”   舒承这是怕方言会反悔,方言明白他的意思:“放心,这个系列我肯定跟你拍完。”   方言点着烟眯着眼抽了一口,他会抽烟,但是平时没有烟瘾,兜里也从来不放烟,心里烦的时候才偶尔抽一根。   他咬着烟蒂含在嘴里,说不清的苦涩压住了舌根原有的麻木感往喉咙里钻,方言喉咙一阵痒,弯腰咳了几声。   方言上半身倾着,手臂撑在栏杆上,打开一条窗缝,风带着烟往方言眼睛里卷,呛得他眼睛疼,他眨着眼往停车场方向看,桑奕明已经走到车边了。   桑奕明没着急上车,倚着车门也点了根烟抽,猩红的光点在冬夜里闪着冷光。   这还是方言第一次这么明确拒绝桑奕明的意见,平时都是顺着他来。   方言想,这次他没听桑奕明的,所以桑奕明此刻是不是跟他一样,也觉得烦呢?   方言知道,桑奕明从小就烦他,也不知道在一起这么多年,现在是爱多一点,还是烦多一点。   很快方言就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解释——   就算他们当初结婚不是因为互相爱着,可是已经结婚这么多年是事实,没吵没闹过,没有大风大浪互相折磨过,细水长流长长久久才是真,就算养只小猫小狗也应该有感情了。   所以,桑奕明对他,总归是有爱的吧? 第17章 老公,你朋友吗?   桑奕明先开车走了,栖南问后从休息室出来的方言:“桑奕明不跟你一起吗?”   方言找了个借口:“他有事儿要忙。”   栖南“啧”了一声:“桑总大忙人。”   栖南工作室另外一个合伙人江米乐拍完外景回来了,看到方言也在,老远就跟他挥挥手:“方言也在啊,你今儿怎么来了。”   “我晚上来跟舒承试拍一下,明天下午正式开拍了。”   “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行,只要不紧张就行。”   “你这张脸紧张啥,那不随便拍,我早跟你说,你真的特别适合镜头。”这好像是栖南工作室所有摄影师公认的事实,方言的脸很有故事感。   方言跟江米乐也已经认识很多年了,跟他很熟悉,开着玩笑说:“你们再说我可要飘了,明天开拍我就坐地抬价儿。”   江米乐笑着举起手机的相机:“那我可要趁你火之前多拍几张,我都已经能预见,舒承的这个系列一拍完,到时候我们真不一定能请得起你这个模特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方言在休息室里延伸出来的闷痛感已经好了很多。   江米乐扭头问还在摆弄相机的栖南:“你那忙完了吗?”   栖南放下相机:“我们忙完了,对了,你拍完外景怎么不直接回家?”   江米乐看向别处说:“不想回去,走吧,我们一起出去喝点儿。”   栖南这才看出江米乐心情不好,方言心情也不好,他又拉上工作室里还没走的舒承,几个人都没开车,直接打车去了最热闹的酒吧。   方言在车上话变多了,说着说着就说起了桑奕明,栖南又想到桑奕明黑着脸走出工作室大门的模样,小声给方言支招。   “你不要那么老实,今天晚上回姥姥家睡,晾他一下,让他着急着急。”   “我们又没吵架,我干嘛晾着他?”   刚刚只能算是意见不合,方言自己心里补充,他们只要各自冷静一下就好了,更不需要晾着彼此。   坐在副驾的江米乐也插了一嘴进来:“南哥你就别给支烂招儿了,婚姻里最怕隔阂,晾久了,反而容易出事儿,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跟李凌赫呢。”   方言很同意他的说法:“米乐说得对。”   -   -   周五晚上人多,酒吧上下两层,二楼已经满了,几个人坐在一楼最后一张空卡座上。   摩登装饰跟闪烁的昏暗彩灯能让人很快放松下来,江米乐点了不少酒,方言吃了药不能喝酒,点的果汁。   江米乐喝的最多最快,一杯接一杯,很快就又加了次酒,他的速度,哪怕是酒量好的栖南也跟不上。   栖南抽走了江米乐手里的酒瓶:“你怎么了,喝这么凶。”   “最近……创意想不出来,难受。”江米乐勉强笑笑,用手挠了挠头,脸色不好。   “米乐哥,我觉得灵感不是想出来的,”舒承右手五指捏在一起,做了一个烟花绽放的手势,“是啪的一下,蹦出来的,哥你光之前拍的那些,就够老多人踮着脚够上半辈子的了,没灵感就休息休息。”   舒承来的晚,很多事还不了解,但栖南跟方言却是知道的,江米乐这个人有个专门的灵感来源,那就是他的爱人周连青。   可能每个艺术家心里都有一个自己的缪斯,周连青就是江米乐的缪斯,是他的灵感源泉,江米乐这些年的创作离不开周连青,方言还记得他曾经说过,如果没有周连青,他的镜头是死的,他什么东西都拍不出来。   所以方言很快意识到,江米乐说自己没有灵感,其实是在说,他们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   江米乐喝得眼眶通红,栖南感觉到他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不是跟连青吵架了?”   江米乐又喝了杯酒,他一开始没想说,出来玩儿就是放松心情的,但几杯酒下肚,心里那些东西憋不住了,而且他的情绪想控制也控制不住,身边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不对劲。   他放下酒杯,两只手心搓了搓脸,手放下来时双眼充满了红血丝,空空的:“不瞒你们,我要跟周连青离婚了。”   “什么?”方言跟栖南都被惊到了,舒承更是被嘴里的酒呛了一大口,咳嗽了两声。   “我准备跟他离婚了,”江米乐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故作轻松地说,“反正这个世界上离婚的人那么多,现在不过多了我们两个而已。”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栖南着急了,“跟我们你还憋着,有什么不能说的?到底怎么了?”   “说出来不好听,上周我晚上拍外景,中间头疼一直没有状态就提前结束了,我听见他在跟人打电话,他外面有人了。”   “操。”栖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手边的酒杯差点儿震掉。   方言眼疾手快扶住酒杯,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桌子上的酒。   “你确定不是误会?”   “不是误会,他已经跟我承认了。”   舒承在旁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果说摄影跟创意,他可以聊很多,但对婚姻,他没有经验,就在旁边给他们倒酒倒果汁。   在方言的眼里,江米乐这人活得一直很通透,想要什么很清楚,无论是他的创作还是生活,以前方言羡慕过很多人的爱情故事,江米乐也是其中之一。   江米乐喝多了,语无伦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婚姻跟爱情这个东西,都需要一个新鲜感跟新鲜期,过了就是过了,但我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出轨,我膈应,不离不行。”   “我们在这个圈子里,见得多了,他妈的,好像只要不勾三搭四就是好男人,只要喝完酒脸上不带口红印儿,不带香水味,不他妈把人放你跟前膈应你,就算是好男人了,凭什么啊?”   栖南说:“放我也忍不了。”   “方言,南哥,你们说,结婚久了是不是就都干净不了?”江米乐还在想着这个好像没有答案的问题,“谁的精神世界干干净净?你没办法打扫的一尘不染,但我真的受不了,我们以前明明那么好过。”   栖南陪着江米乐骂了一会儿,又跟他喝酒,方言在这个话题上插不上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举着果汁杯跟他们碰杯。   方言这些年见了不少人的悲欢离合,只是他不常思考这些事,因为他跟桑奕明没有这样的阶段,他不知道怎样平稳度过从感情高潮到感情平淡的过程,听着就很难熬,熬不过去了就像江米乐这样要散了。   他跟桑奕明之间,好像更多的是一种适应跟习惯,但习惯又是一剂毒药,一点点侵蚀着他,他的触角一点点伸进了桑奕明的那片土壤了,然后再也没拔出来过。   江米乐说:“我们是腻了,没有激情了,不管他是图新鲜还是图刺激还是彻底变心,我都受不了,我们这两年上床都很少,既然不是我,自然就是别人,操……”   ……   江米乐又说了一些,方言依旧没有发言权。   江米乐喝得太多说想吐,栖南跟舒承赶紧扶着他去了卫生间,方言起身也要跟上去。   只是他一站起来,一抬头就看到拐角的卡座上坐着两个人。   背对着他坐着的,就是两个小时前擦着他肩膀离开的桑奕明,坐在桑奕明对面的,是个看着很年轻的外国男人,不用想,应该就是那个Alex。   方言端起手边的杯子往桑奕明的卡座走,法国男人先看到了方言,确定他是朝着他们的方向,举起手里的酒杯冲方言笑着示意了一下。   方言也对他笑了笑,加快脚步。   那个法国男人长相出众,微卷的棕色头发,欧洲人的深眸高鼻,微微带着蓝调的眼睛好像看什么都很深情浪漫。   虽然方言平时不在意追桑奕明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但直接挂在他眼皮子底下的,这个男人还算是少数之一,还这么不巧,被他给撞上了。   可能是被江米乐说的那些刺激到了,也可能是被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弄得心神不宁,方言不可能做到毫无反应。   桑奕明注意到Alex对着别人举杯示意,但没想到是方言,他看着方言愣了半天,往卡座里面挪了挪,给方言留了个位置。   “你怎么来了?”   “我跟我哥他们一起来的,”方言侧身指了指他们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去,还贴着桑奕明腿边往里挤了挤,“老公,你朋友吗?给我介绍介绍呗。”   桑奕明被方言突然又自然的那一声称呼叫得后背一麻,从尾椎骨升起一阵酥麻,顺着脊背头顶攀爬。   方言很少这么叫他,更准确地说,平时在生活里方言从来没这么叫过他,但在最开始,他们婚后第三年的那个醉酒夜之后,方言在床上总这么叫他,贴着他耳边,舌头往耳朵里钻着说,有时候贴着他唇边说。   热情的,沙哑的,潮湿的……   但这几年,方言在床上也没这么叫过了,一直都是奕明,或者奕明哥,规规矩矩方方正正。   桑奕明有瞬间的失神,没听清方言跟Alex说了什么,回神后就看到方言举着酒杯,在跟Alex碰杯。   等酒杯送到嘴边,方言才闻出来,他手里端的是酒杯,不是他的果汁,他刚刚一着急拿错了,拿的是栖南的那杯酒,他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就在方言假装仰头抿着杯口时,桑奕明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拿走了他手里的杯子:“吃药了,别喝酒。”   “不喝。”   “你刚刚喝了?”   “没喝。”   -   -   江米乐喝多了,栖南结了账,跟舒承带着醉倒的江米乐先走了,既然桑奕明在这,方言也不用他们管。   法国男人不会说中文,方言不会说法语,一张卡座三个人,桑奕明除了一开始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之外,全程沉默喝酒,也不给他们翻译。   方言跟Alex各说各的,两只手都用上了,连猜带比划,方言一点儿都没从法国男人身上看到追求有夫之夫被对方爱人撞到的窘迫,两个人竟然聊得很和谐。   他又不得不感慨一声,这个男人心理素质也是绝了,喜欢了就上,现在貌似又对桑奕明无感了,因为Alex最后一句话方言听懂了,Alex说他明晚的飞机回法国,还祝他跟桑奕明幸福。   方言跟他说了谢,祝他一路顺风。   从酒吧出来,方言还是问了桑奕明:“你从我哥工作室出来后,就跟他来喝酒了?”   “没有,只是在酒吧里碰巧遇见了,Alex说他今晚的计划是在酒吧里带走一个男人过夜,看起来他的计划并不顺利,被我们耽误了。”   方言大笑两声:“我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的。”   桑奕明不知道方言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总之他没发现哪里有意思,所以没发表意见。   “那你晚上,是准备一个人来喝酒的?”   桑奕明也没说话,打开手机叫了代驾,带着方言回了家。   桑奕明洗澡的时候就把方言拽进了浴室,脱了他衣服,把他反压在冰凉的墙壁上。   水流汹涌,方言眼前一片空白,不断上扬着脖子也无法呼吸,砸在脚背上的水珠破碎声清晰可闻。   他又想起了江米乐晚上说的话,性是感情的润滑剂,亲密关系需要性的滋养,但时间长了,琐碎的生活会让你变得麻木,性也会麻木。   说好听些,两个人平平淡淡细水长流,不需要通过做爱来表达。但说白了,其实就是时间长了,腻了,然后你再自欺欺人,自己给枯燥平淡味同嚼蜡的婚姻跟感情包装了一层华丽的外壳,你一旦有勇气把那一层外壳给撕下来,就能看见里面早就枯败凋落发黑,还散着阵阵腐烂味道的内核。   但他跟桑奕明不算在这一类里,方言也无法给他们归类总结。   他们的关系也有外壳吗?   如果撕下来,里面是华丽的还是不堪的?   方言不想再想这些,因为今晚的桑奕明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像个凶狠的豹子。 第18章 是你自己有离婚的念头   方言很累,但一直没睡着。   虽然他们洗过澡,被子床单枕头也换了新的,浴室地板也已经被桑奕明擦的没有水珠,但方言还是能闻到桑奕明身上若有若无的黏腻气味,像被大水淹过,哪怕洪水退了,痕迹都还在。   方言攥着桑奕明空空的无名指玩儿,从指腹捏到指根,摸摸他的手指骨节,再用力握住。   现在的气氛太好,方言借着房间里残留的热度问桑奕明:“你为什么不戴我们的婚戒?”   桑奕明并不是一开始就不戴戒指,婚礼上两个人交换了对戒,那天之后两个人始终都戴着。   桑奕明是在后来的某一天突然摘掉的,方言回忆了一下,那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五年,因为桑奕明突然摘戒指是在他出车祸之前,所以他印象深刻。   最开始桑奕明摘戒指的那几天,方言以为他还会再戴回去,但桑奕明没有。   等方言想开口问了,又不小心出了车祸,在医院里的那段灰暗时间,方言也顾不得想别的,整天满身药水味进行康复训练,就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的身体跟状况,更不会再开口问桑奕明为什么摘戒指,那一拖就又拖了这么多年。   方言的戒指是上个月改圈口才摘的,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很介意桑奕明摘掉婚戒,要不然也不会在戒指圈口改好之后也没戴回去,他感觉桑奕明好像完全不在意他戴不戴,从来没问过。   方言还在捏桑奕明手指,桑奕明没有正面回答方言的问题,只说:“我明天早上戴上。”   方言一听,没等明天早上,直接掀开被子爬起来,把床头柜里的戒指盒拿出来,像婚礼那天一样,两个人互相给对方戴了戒指。   方言一直把桑奕明手指上冰凉的戒圈搓热了才说:“以后别摘了。”   桑奕明说:“好,不摘了,睡觉吧。”   方言心满意足,闭上眼拱进桑奕明怀里,在他下巴上亲了下:“晚安。”   -   -   拍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方言早上睡到自然醒,桑奕明已经做好了早饭,穿戴整齐坐在餐桌旁边等着方言。   “你要出门吗?”   “待会儿回家一趟,我妈妈生日。”   “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   方言一拍脑门儿,放下筷子回了卧室,找出抽屉里的礼物盒。   桑奕明妈妈的生日礼物他早就准备好了,两个月前他陪小姨逛街,在商场看中一条珍珠项链,桑奕明妈妈喜欢珍珠,他就直接买了一条,想着等桑奕明妈妈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   “这个是送给阿姨的,”方言把礼物盒推到桑奕明手边,“一条珍珠项链,你帮我带过去吧,祝阿姨生日快乐。”   桑奕明“嗯”了一声,又说:“今天晚上我住在家里。”   “好,你多陪陪叔叔阿姨,要是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嗯。”   方言安静吃饭,等着桑奕明能再说点儿什么,比如你拍完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之类的,但桑奕明什么都没说。   方言知道,桑奕明家里就算真有事儿,可能也不会跟他说。   对于双方家庭,他们还保持跟之前一样的相处模式,桑奕明会跟着方言回大院儿,但方言不会跟着桑奕明回他爸妈家。   方言这些年还是管桑奕明爸妈叫叔叔阿姨,不是方言不懂事儿不改口,而是桑奕明妈妈不让他叫。   当年他们结婚,桑奕明爸妈强烈反对,最后会出席他们的婚礼,完全是不想让亲朋好友跟商业伙伴看笑话,但是刻意省略了中间给父母敬茶改口的环节。   他们不认可方言,不让方言叫爸妈,所以方言也从来都没改过口,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跟桑奕明一起回过家,一直叔叔阿姨这么叫着。   但是长辈生日,方言还是会准备礼物,想着或许以后的某一天,他爸妈总是能认可他们的。   桑奕明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跟他爸妈也不怎么亲近,方言小时候在大院儿里就见过桑奕明爸妈几次,也听到过桑奕明爸妈跟桑奕明吵架。   桑奕明爸妈埋怨桑奕明大学毕业后不听家里的安排,对自己父母也冷冷淡淡,埋怨他太自我太冷血,后来他们突然宣布要结婚,方言也听说桑奕明爸妈跟他闹得厉害。   方言在大院儿里住了那么多年,只有桑奕明爸妈来的时候,那个安安静静住着爷孙俩的房子里才会闹出点儿动静,还都是争吵声。   每次桑奕明爸妈来大院儿,最后都是桑爷爷把桑奕明爸妈赶走的。   方言心里也明白,桑奕明这些年对父母更多的是责任,现在桑奕明爸妈上了年纪,他们的关系才缓和不少。   所以在桑奕明爸妈是否认可他这件事上,方言也并不强求,他就做好一个小辈该做的事,其他的不勉强,一切顺其自然。   跟他结婚的是桑奕明,又不是他爸妈,在这一点上,方言更在意的是桑奕明的态度,所以看得很开。   桑奕明出门前没拿餐桌上方言准备的礼物盒,方言趿拉着拖鞋追到楼梯口送了过去。   电梯没到,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   “你下午去拍?”   “下午过去。”   “好,别忘了吃药。”   “嗯,路上慢点儿开车。”   谈起拍摄的问题,桑奕明的态度明显比昨晚缓和了不少,没再说反对的话,方言明白,这是桑奕明向他妥协了,不再干涉。   -   -   桑奕明一走,方言就给舒承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下午拍摄前他还要准备些什么。   电话快挂断舒承才接,嗓子哑得话都说不清。   “言哥,今天我不行了,昨晚我们带着米乐哥回来,我们仨又喝了半宿,南哥跟米乐哥还没醒呢,我实在起不来了,头疼,第一次喝这么多。”   说着说着电话那头“呕”了一声,听着是舒承爬起又要去吐。   方言把话筒拿远了一些,开了免提。   “你们这是喝了多少,昨晚在哪儿睡的?把地址发我一下,我给你们送饭过去。”   舒承说了他们的位置,那是栖南在工作室附近的公寓,栖南偶尔会在那边过夜,方言也在那边睡过几次。   方言买了不少吃的,门锁密码他知道,自己一打开门,先被满屋刺鼻的酒味儿熏了一大跟头,手扶着门框,往后仰着身体站了半天才进去。   客厅里满地的空啤酒罐,垃圾桶也被踹翻了,方言捂着鼻子踩着干净的地方往里走,鞋也没换。   两个卧室门都大敞着,江米乐躺在主卧床尾,两条腿耷拉在床沿边,次卧床上没睡人,舒承直接躺在地板上,栖南穿着衣服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的毯子有一大半都拖在地上,几个人的呼噜声一声接一声。   方言进来一会儿就受不了,先打开客厅窗户通风透气,又找出扫帚跟垃圾袋开始打扫。   他边扫地边嫌弃,扫帚越过栖南身边,方言往他小腿上踢了踢,让他抬抬腿,栖南嘟囔了两声翻了个身,腿抬起来,方言快速扫完栖南腿边的垃圾。   方言嘀嘀咕咕半天,都是吐槽的话,没一会儿自己就笑了,以前他上大学的时候,跟宿舍里的人喝多了也这样,六个人把宿舍造得像猪圈,比现在还脏还乱,那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跟桑奕明生活久了,真看不惯这么乱的家,果然,糙爷们儿真让人受不了。   他又禁不住想,桑奕明以前看他们,是不是也这么嫌弃?   方言下楼扔了三次垃圾,窗户开了半天,屋子里终于没那么难闻了。   他又烧了两壶热水,那三个糙老爷们儿终于醒了,轮着去浴室洗了洗,出来拆开方言带来的饭狼吞虎咽。   江米乐喝的最多,吃了几口又去卫生间吐了一次。   栖南吃饱了,仰头歪在沙发上,捏着酸胀的额头问方言:“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好几个小时了。”   “桑奕明呢?”   “他妈生日,他回家了。”   舒承一听,很过意不去:“言哥你早说,我们可以把拍摄时间往后挪,耽误你事儿了。”   “不耽误。”方言说,他没解释自己不用跟着桑奕明回家。   三个人吃完饭还想继续睡,栖南拍了拍沙发边,让方言困了随便躺。   方言实在受不了,看他们都没事儿,自己先走了。   他不想回家,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走,坐在公交站的椅子上给桑奕明发信息,问他吃饭了没。   桑奕明很快给他发了一张家里餐桌的照片,照片上有十几个菜,方言能认出一半菜都是桑奕明做的。   方言给他发:“我想吃你做的油闷虾了。”   桑奕明回:“回去给你做。”   看完桑奕明的回信,方言捂着手机笑了半天,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   桑奕明爸妈家就在隔壁市,不算太远,坐高铁半个小时就能到,他现在很想见桑奕明。   方言下高铁的时候天已经擦了黑,他又去超市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拎着上了出租车,直接报了桑奕明爸妈家地址。   方言手里的东西很多很沉,有点儿勒手,走得很快,老远就看见楼下停着桑奕明的车。   他加快脚步从桑奕明车前绕过去想上楼时停了脚,微微一侧身,往桑奕明车边走了几步,趴在玻璃窗往里看。   他准备的珍珠项链礼物盒还放在前面的中控台上,桑奕明没带上去。   方言多敏感,很快就能想明白,早上桑奕明是故意没带礼物,不是落下了,应该是他妈妈不要他带的东西,所以桑奕明干脆就不带上去,但又怕说出来他难受,所以什么都没跟他说。   方言低头瞅瞅自己手里拎的礼品盒苦笑一声,有些后悔自己一个冲动就来了,他现在没吱声突然上门,这样挺讨人嫌的。   方言转身想走,假装自己没来过。   刚刚他太想见桑奕明,考虑得不周了。   -   -   方言刚迈了一步,听到身后有下楼梯的脚步声,同时听出了桑奕明妈妈的声音。   “不是说好今天晚上住下吗?怎么这么着急就走?”   “方言那边还有事,等我有空再来。”   方言不想讨人嫌,立刻往旁边退了退,闪到一辆高大的越野车后退到昏暗的墙角,躲在一棵都是雪的老槐树后边。   桑奕明妈妈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桑奕明:“这里面是香肠,你带回去跟方言一起吃。”   桑奕明把香肠袋子放进车里,桑奕明妈妈站在车边跟他说话:“对了,你跟方言最近挺好的吧?”   “挺好的。”   “那就好,我们也不是看不上方言,当年我们是气你不听爸妈安排的更适合你的人,跟从来没在一起过的方言结婚,现在已经这么多年了,爸妈只希望你好好过日子,下次带着方言一起来家里吃饭。”   “好,我下次带着方言一起来。”   桑奕明从车里拿出礼物盒:“这是方言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那怎么才拿出来?”   桑奕明说:“我怕你又不要,糟践他心意。”   桑奕明妈妈拿出珍珠项链仔细看了半天:“这个珍珠好看,我喜欢,替我谢谢方言。”   方言在角落里都听见了,这一起一落的挺折磨人,正想着怎么才能假装不经意地从墙角走出来,像是刚刚才到的模样。   方言刚一抬腿,就听桑奕明妈妈又说:“那些年我们不接受方言,是你自己有离婚的念头,要不是那年方言出了车祸,你们估计已经离了,现在既然都挺过来了,就好好过日子。”   桑奕明打断她的话:“妈,以前的事就别提了。”   “好,我不说了,你自己也说过,你这性格跟生活习惯,除了爷爷之外,你跟谁都亲近不了,跟谁过都是将就凑合,再怎么样,十年都将就过来了,两个人能习惯彼此也就能长久,这也算是你们的缘分……”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文案部分正式开启……   还有我们已经七万字了,感谢一直陪伴言言跟小明的宝子们,下一章就入v啦,不出意外的话周五晚上会双更6000加,暂时求不养肥,让我冲个上架榜单,转圈儿鞠躬,转圈儿感谢~ 第19章 你已经放弃过我一次了   桑奕明妈妈也知道自己说多了儿子烦,不再说那些老黄历,又嘱咐他:“天黑,路上慢点儿开车,到家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好,你上楼吧,外面冷。”   桑奕明妈妈跟他挥挥手,转身上了楼,桑奕明坐在车里没着急点火,降下车窗点了根烟慢慢抽。   方言傻站在墙角,他的角度,那缕青烟从桑奕明戴着婚戒的手指中间往上,浮动在路灯投下的光影里,那股烟很像是什么东西将灭未灭,就连绕在鼻尖的冷气里都多了闷黑的死寂苦涩味。   桑奕明抽完一根烟,下车把烟头碾灭扔进了垃圾桶里。   方言看他下了车,努力缩着自己的身体,不想让桑奕明看见他,但他身体一动,手里的礼品盒就扫到了旁边的一堆冬青树,弄出了一阵不小的窸窸窣窣声。   桑奕明虽然只是余光里瞥到了一抹不清不楚的轮廓,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躲在角落里的人是方言,他往墙边走了几步,想再确认一下。   方言看见桑奕明朝着他这边走,后背用力靠着墙,很想直接钻透墙壁然后消失,但他此刻退无可退,只能被迫迎着接下来的一切。   方言脚下就踩在雪窝里,积雪直接没过了脚踝淹到小腿,裤脚里早就进了雪,被他体温融化的水顺着袜子往脚底下湿,冻得他骨头生疼。   桑奕明越过槐树迈过绿化带,踩着雪进去,叫了方言一声。   “方言,你怎么在这儿?”   方言脑子里还循环着桑奕明妈妈刚刚说过的那些话,那些他从来没听说过的话硬生生团成了乱麻球一下子胡乱塞进他脑子里,还混着冷风跟带着倒刺的毛边儿,磨得方言脑子乱成了一盆浆糊。   那阵乱糟糟里,方言能分辨出一丝丝后悔,他后悔自己偷跑过来。   “方言……”桑奕明看方言不动,冲方言伸出手,“出来,别站在那了,我们回家。”   方言呼吸很短很急,上一口的气还没呼完,下一口已经挤到了胸口跟嗓子眼儿那,让他没法儿做出正常的反应,话也说不出来。   他就那么呆呆地望着桑奕明的手,他还记得昨天夜里给桑奕明戴了戒指,他还说,以后不能再摘了,桑奕明也说以后不会再摘了。   桑奕明看方言不动,弯腰要去拉方言的手,桑奕明无名指上的戒指,随着他的动作在方言眼睛里划出了很亮的一道口子。   方言闭了闭眼,终于有了反应,躲开了桑奕明的手,强迫自己恢复镇定,拎着东西从墙角快速走出来。   他把东西放在脚边,又使劲儿跺了跺脚,弯腰拍掉裤腿上的雪沫,里面的雪沫怎么都拍不干净,反而越拍化得越快,他袜子跟裤脚都已经湿透了。   “我本来想来看看叔叔跟阿姨。”方言不拍了,站起来干巴巴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一句又解释不了,他为什么偷偷躲在墙角。   桑奕明拎起地上的东西放进车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方言说完,又很小声重复一遍,“刚刚才到……”   “怎么来的?”   “坐高铁。”   “今天不是有拍摄吗?”   “舒承跟我哥他们昨晚喝多了,早上都没起来,所以拍摄就取消了。”   “怎么不跟我说?”   “我本来……是想来见见你。”   桑奕明问一句,方言回答一句,方言说完这句之后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方言上了车,桑奕明把空调温度调高,方言把大衣领子竖起来,拉链拉到最顶端,头一低,下巴跟鼻子都捂在衣领里,只露了一双被冻麻的眼睛。   桑奕明开车依旧很稳当,车厢里很安静,方言耳朵里都是跟衣领的摩擦音,夹着汽车高速行驶中的风声。   一直等到上了高速,桑奕明才又开口问方言:“下次拍摄是什么时候?”   “还没跟舒承定下来。”   “下次我陪你去。”   方言看向窗外,不管他们再怎么往前也没有尽头的黑不停在往后退。   他说:“再说吧,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拍,万一到时候你忙。”   其实方言想说的是,不用他陪着。   桑奕明手指用力握了把方向盘:“那等你定好时间,我们再说。”   方言没应声,转了转手指上昨晚才戴回来的婚戒,终于还是回到了他不想但又不得不面对的话题上。   “五年前,你突然摘掉戒指,是因为想跟我离婚,对吗?”   桑奕明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沉默着就等于默认了,因为方言说的是事实。   方言转戒指的手指顿住,好像戒指烫手一样,突然弹开手指,眨了眨空洞洞的眼,断断续续问:“那后来,你怎么……没跟我提离婚的事啊?”   这个问题他没等桑奕明回答,方言就想起了刚刚在角落里听到的他妈妈说过的话,自问自答:“因为我后来出了车祸,所以你没跟我提。”   桑奕明终于听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方言好像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年他想过要离婚的事。   有什么即将失控的情绪在身体里乱蹿,桑奕明压不住,他问方言:“书房里那份离婚协议,你没看到过,是吗?”   方言没听懂桑奕明话里的意思,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望向开车的桑奕明:“我没有看过什么离婚协议。”   桑奕明没说话,方言继续问:“我应该看见过离婚协议吗?还是……你以为我看见过离婚协议?”   “你车祸手术结束后,我回家拿你的换洗衣服,我看到书房桌子上的东西都散在地板上,离婚协议也在地上,我以为……那时候你看到了……”   -   -   车祸给方言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所以车祸前后的事方言都记得一清二楚。   人总是在经历过天灾人祸之后,开始复盘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跟每一个细微的却能影响到结局的选择,试图从心理上重建,好像这样就能让时空扭转时间倒流,从而避开那些祸端跟每一个错误的选择。   车祸之后方言躺在病床上,也总会想,如果他前一天晚上没喝酒误事,如果他睡前检查了闹钟,如果他出门没忘带书房里刚批改完的期中考试卷子,如果他不中途折回家拿,那他不会在那个路口碰到那辆大货车。   方言那天早上开出去没多久,发现没带试卷掉头回家,离开书房时胳膊肘碰倒了书桌上的东西,很多桑奕明的文件跟书都掉在地上,但他来不及收拾,更没留意地上散了一份桑奕明已经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书桌上的东西是我不小心碰掉的,我赶时间去学校就没捡,我也没看见离婚协议。”   “我以为你出车祸,是因为……”   桑奕明没把话说完,他的陈述对方言来说有些残忍,桑奕明迟钝的情绪感知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点,原来方言这些年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今晚听到了。   方言已经能正常思考,身体里的敏感神经也在重新建立连接,很快理出了前后的所有因果,包括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你一直以为,我是因为看见了那份离婚协议,情绪崩溃所以才出的车祸,是吗?”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淡淡的草木香气却让方言觉得很冷,好像他整个人都埋在冻土里,放在腿上的手冷得发抖,他只能用力抓着自己的裤子,每说一个字都很艰难。   他给自己陈述了一遍事实:“你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离婚,就被那场车祸那么压了下去。”   -   -   两个小时他们就到家了,方言还是觉得冷,先进了浴室。   热水没能让方言的身体化冻再暖和过来,顺着他脚踝浸进骨头里的寒意彻底凝在了身体里。   方言自嘲地想,他怎么忘了呢,桑奕明的性子,对什么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所以哪怕是想要跟他离婚,也是悄无声息地准备,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他有过丝毫察觉。   桑奕明妈妈说得或许是对的,或许不管谁跟桑奕明在一起,都不能让桑奕明满意,他以前也经常感觉到桑奕明对他的无奈,所以他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去习惯桑奕明的习惯,努力去适应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让自己变得安静,他想让桑奕明满意。   他以为只要时间够久,两个人在一起总归是有感情的。   是他想错了,在桑奕明的世界里,他也不是那个例外。   方言自认为了解桑奕明,现在才明白,他其实什么都不了解。   他以为的十年和谐婚姻,他以为的平淡生活才是真,他以为的细水长流,甚至期待跟桑奕明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日子,这些全部都是他的自以为是跟一厢情愿。   原来他们之间并不是无风无浪,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方言脚下十年的平静,十年才筑建起来的夯实,就这么轻易被掀翻打碎,脚底下没了实物,他连站都站不稳。   原来桑奕明这十年,一直在将就他,将就这场婚姻……   -   -   桑奕明在方言洗完澡后也进了浴室,他洗完澡又把两个人的衣服洗好晾好,擦干净浴室地板,洗了手才出来,走到床边。   方言头发还有些湿,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桑奕明。   “起来把头发吹干再睡吧。”桑奕明说。   方言没动,桑奕明坐在床沿边:“方言,我真的不知道那年你没看见离婚协议,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看见了离婚协议才会出车祸,但不管是因为什么,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桑奕明掀开被子想上床,方言突然转身,浑身都是拒绝:“我今晚想自己冷静一下。”   桑奕明沉默了半晌,松开抓着被子的手:“好,我今晚睡客房。”   桑奕明打开衣柜,找明早要穿的衣服,方言靠在床头,看着桑奕明的后背。   桑奕明的肩膀还是那么宽,那年冬天方言第一次见他就觉得桑奕明的后背很有力量,现在依旧这么认为。   房门打开,桑奕明拿着衣服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大床方向,又慢慢把门合上。   方言虚虚地盯着重新关严的房门,视线再贪婪看久了也会失帧。   他低下头,看着无名指上的婚戒笑了自己一声:“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放弃过我一次了……”   作者有话说:   老桑当年为什么会同意跟言言结婚,还有他后来为什么又想要离婚,后面都会说的宝子们……   谢谢宝子们支持,后面还有一更,鞠躬感谢~ 第20章 我们离婚吧   方言一夜没睡,一直在想桑奕明那年要跟他离婚前,除了摘掉了结婚戒指外还有哪些变化。   没有了,方言想了一夜,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们明明还像往常一样。   虽然桑奕明并不是每天都回家,偶尔加班晚了会住在公司附近,但要是他让桑奕明回家,那天晚上必定会见到桑奕明。   他们会一起起床,一起吃饭,然后各自开车去上班。   要非说还有什么不一样,就是那段时间他们都忙,学校里要期中考试,桑奕明公司签了不少合同,所以他们在床上的频率减少了。   那是方言记忆里关于那段时间的一切,而真正的事实是,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车祸,桑奕明应该已经按照他自己的计划,跟他提了离婚。   他们现在或许已经天各一方,哪怕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在路上偶遇是极低的概率,万一真的发生了,他们作为彼此的前夫,会上前打个招呼,互相问一下对方的近况,然后挥挥手,再各奔东西。   过了五年,方言对这些毫不知情,仍旧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五年前早就该落下来的锤子,在他以为自我幸福的这一刻突然重重地落下来。   方言没有任何准备,眼眶里的东西再也没能兜住,低下头的瞬间,眼泪滴在方言手背上。   “这他妈到底算什么呢?”方言低低骂了一声。   湿漉漉的手背就快蹭在被子上的那一瞬间,方言脑子里因为惯性蹦出来的第一想法还是,桑奕明不喜欢被子上沾上脏东西,他的手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高高地抬了起来。   方言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发麻的手,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可笑,像个小丑一样。   这么多年,好像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那就是面对桑奕明时,偶尔蹦出来的那些患得患失跟自我怀疑。   只有那些才不是他的错觉。   桑奕明的记忆跟他不一样,桑奕明是以为他看到了离婚协议,但在车祸恢复健康之后,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过书房里的离婚协议,桑奕明自然会认为他是不想离婚的,而桑奕明更不会在他脆弱的时候再提离婚。   所以,桑奕明现在还会跟他平平稳稳地过日子,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仅仅是出于车祸之后的一种责任,但那些责任与爱无关。   方言笑出了声,哪来的爱呢?   当年是他突然冲上去,打乱了桑奕明要相亲结婚的计划,结婚的前两年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终于跟桑奕明在一起了。   结婚第三年,桑奕明还在跟他保持距离,也是他死皮赖脸上赶着,趁着桑奕明喝醉酒之后上的床。   再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多年。   现在想想,他怎么那么贱呢?   这十年都是他自己的臆想,错轨了十年,现在才想明白也不算太晚,他跟桑奕明都还不是七老八十,也都没有花白头发,什么都还能纠正得过来。   方言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现在戒指圈口已经正合适,命运总是很讽刺,总爱拿人开玩笑。   在该摘戒指的时候不摘,在不该再戴回去的时候又戴了回去。   -   -   第二天早上,桑奕明照旧比方言提前起床,做好了早餐,在餐桌前等着方言。   快中午了,卧室门还关着,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早餐已经凉了,桑奕明去敲了敲主卧房门。   “方言,该起床吃饭了。”   方言天亮之后才眯了一会儿,被桑奕明一叫就醒了,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睛,使劲儿用冷水往眼睛上扑了扑,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儿才出卧室。   桑奕明又把早餐热了一遍,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也跟往常一样。   方言吃得很慢,桑奕明跟着他吃饭的速度,也慢慢吃。   桌子上有一盘蒸好的切成片的香肠,桑奕明给方言夹了一块儿:“这是我妈自己在家灌的,你尝尝。”   方言吃了一片香肠,配着米粥吃很好吃,他连着吃了好几块儿。   桑奕明又说:“下次回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方言没接话茬儿,只说这个香肠很好吃,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方言习惯性把说话的机会留给了桑奕明:“你先说吧。”   “冰箱里的菜没了,待会儿我去超市买,你跟我一起吧?”   方言点点头:“好,我跟你一起。”   平时买菜都是方言从学校回家顺路去菜市场买,两个人很少会一起去超市这样生活气息很浓的地方。   方言现在跳出自己圈养了自己十年的怪圈儿,从高处往下俯看他们,才发现他跟桑奕明的共同生活圈子到底有多小,好像除了小时候一起生活过的大院儿,只有他跟桑奕明的家,这一百多平的房子里。   桑奕明开车带着方言,去了一个偏远但是很大的商超,两个人推着小推车,并排穿梭在货架中间,偶尔拿起货架上的东西看看配料表,跟身边几对讨论该买什么东西的情侣没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桑奕明买了很多生活用品,他们的牙刷跟毛巾会定期换新,牙膏也快没了,他固定用的只有那一个牌子,需要多备几支,又买了几双新袜子,他五双,方言五双。   除了生活用品,菜也塞了满满一车,桑奕明又在海鲜区转了半天,买的是最新鲜的活虾。   “你买太多了,吃不了,放冰箱里也会坏。”方言看着冒尖儿的小推车,提醒桑奕明少拿点儿东西。   桑奕明又买了一些牛肉说:“那晚上我们就多做几个菜。”   方言没反对,说了声“行”。   -   -   方言以前以为他跟桑奕明的时间还很多,他还有很多都没执行的计划。   上一次在王医生的心理诊室,王医生还问他寒假有没有跟桑奕明的旅行计划,方言其实早就想跟桑奕明一起出去旅游了,他已经做了两年多的攻略,南半球的海岛上现在是盛夏,寒假去正好。   就是桑奕明平时太忙,方言还想着今年冬天怎么着也要跟他去一趟,不管是跟桑奕明耍赖也好,磨他也好,今年一定要让桑奕明休息几天才行。   还有,他们办公室的刘琦答应了男朋友的求婚,他们的婚礼时间就定在明年春天,刘琦跟他提过好几次,说婚礼的时候让他一定带着桑奕明一起去。   方言同意了,刘琦还说,她喜欢看那些长久的伴侣,那会让她也觉得安定。   姥姥几天不见他们,前天给他打电话,让他带着桑奕明一起回家吃饭。   再过段时间就要过年了,过完年雪快化的时候就是桑奕明的生日,方言还想着给他个生日惊喜,至少要比去年难忘才行。   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方言都想好要怎么过了,而且他这次不想再忍了,他得跟桑奕明说清楚,以后重要日子能不能自己给他准备礼物,别总那么敷衍去麻烦陈助。   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这些计划,以后都不能跟桑奕明一起做了。   方言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法把那些当成桑奕明说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这些年在桑奕明身上磨平的敏感触角,一个晚上,已经重新长满了新鲜的触须,一碰就吱吱直叫。   他知道桑奕明冷淡,但性格只是一方面,其实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不爱而已。   ……   晚餐是桑奕明跟方言一起做的,方言昨天在信息里说想吃油闷虾,桑奕明在超市里买的虾很新鲜,处理的时候还在活蹦乱跳。   跟往常一样,方言还是会按照桑奕明的习惯来,边做饭边清理灶台跟案板,所以几个菜上桌时,厨房还是干干净净,除了有点儿油烟味儿之外,洁净得像自始至终都没人用过一样。   桑奕明做的油闷虾很好吃,方言筷子就没停过,认真剥虾,认真吃饭,偶尔抬头跟桑奕明说句话,说这个好吃,说那个也好吃。   一直等到桑奕明提醒方言少吃点儿,不然晚上不消化,方言才放下筷子。   确实吃多了,方言摸摸肚子,胃里很胀,胀得他疼。   桑奕明收拾好碗筷餐桌,又收拾了一遍厨房,厨房里一尘不染他才出来。   方言也想帮他,但他一动胃就有点儿疼,就一直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桑奕明忙活,眼睛落在桑奕明身上,一眨不眨。   桑奕明又拿了张纸巾擦了擦餐桌才坐下:“晚上你吃那么多。”   方言笑笑:“你提醒我,我才感觉到饱。”   “待会儿下楼转转,消化一下。”桑奕明说。   “外面挺冷的,”方言舔了舔嘴角,他渴了,很想喝水,但喝水肚子会更胀,他就只能先忍着,“我不想动弹。”   “那我们就晚点儿睡。”   “是你做的虾太好吃了,一下子就吃多了。”   方言桌子底下放在腿上的手一直搓着,大拇指捻着中指跟无名指,又碰碰无名指上的戒指。   “之前你每次做虾的时候,我都没认真看过,想着要是馋了就让你给我做,刚刚在厨房里我特意认真记了下,下次我自己试试,要是还做不出来那个味道我再问你,你别不告诉我就行。”   方言说完笑了笑,又说:“我这些年,一直都想你爸妈能接受我们,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我下次就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以前吧,我想跟你一起做的事儿太多了,今天这一天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就只够跟你一起逛逛超市,一起吃顿晚饭。”   方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头没尾的,一直看着餐桌。   “方言……”桑奕明想打断方言的话。   “奕明哥,”这次方言没让他说,“你先听我说完吧。”   方言站起来在餐桌边转了一圈儿,然后弯腰拍拍自己的大腿,又拍拍自己的小腿。   “我现在的身体早就好了,你也知道,除了身上多了点儿很丑的疤之外,没什么任何后遗症,王医生那边我会坚持去做心理咨询,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不能开车而已,没别的毛病。”   “还有啊,这点我还是需要郑重地纠正一下,我当年出车祸不是因为看见了你准备的离婚协议,所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那不是你的问题,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还背着这么重的包袱,你没必要自责,也不用给自己附加另外的责任。”   方言说话的时候始终都是笑着的,站着胃疼,他说完就又坐回椅子上。   这次他不再看餐桌,他看着桑奕明的眼睛。   桑奕明的眼睛,方言看久了总想躲,他受不了里面的冷,但他今天不能移开视线,他得看着桑奕明的眼睛,说清楚才行。   “我想了一晚上,五年前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想要跟我离婚,要是我知道,肯定就不再没皮没脸地缠着你了。”   方言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抵在牙尖上压了压才继续:“也是我迟钝,你都已经摘了戒指,我都没想过,原来你是想要跟我离婚的。”   方言说着,摘了手上刚戴回去两天的戒指,放在餐桌上,金属碰着桌子磕出清脆的声音,响了几声又很快消失。   桑奕明的眼睛还是那么深那么远,里面卷着风的漩涡能把人吸进去。   方言趁着自己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之前,把那句想了一晚上的话说出了口。   “奕明哥,我们离婚吧。” 第21章 我不同意离婚   桑奕明捏起餐桌上方言摘下来的婚戒,攥进手心里:“我不同意离婚。”   方言万万没想到,桑奕明会不同意离婚:“为什么?这不是你五年前就想要的吗?”   桑奕明手指勾着方言戒指,套在自己无名指上,方言的手指比他细,戒指只能套在骨节前面。   “那年我确实写了离婚协议,也确实打算跟你离婚,但那件事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可是那对我来说,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方言说。   桑奕明不理解方言为什么执意要离婚:“十年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吵不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们以后还这样过,不好吗?”   “不好。”   方言顾不上胃里疼不疼,站起来大声否认,因为情绪激动,胸口起伏着,眼眶跟嘴唇都是通红的。   “身边的人都说我们这样很好,姥姥姥爷这么说,身边的朋友同事这么说,就连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连你曾经想要离婚都不知道,这样的婚姻跟日子才真的让我觉得害怕。”   方言面对桑奕明,总是说不出多少狠话,但他已经决定了,也不想再耗下去:“重点不是这件事到底过没过去很多年,桑奕明,是我现在不想过了,是我不想跟你过了……”   桑奕明受不住方言此刻看他的眼神,方言以前看他,里面总是有捧火光,有时候明,有时候暗,有时候星星点点,不像现在,里面空洞得泛着黑。   他不看方言,挪开了眼:“离婚这么大的事,我们先冷静几天,过段时间再谈这个问题。”   “我现在就很冷静,”方言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我已经想了一整晚,我想得很清楚。”   桑奕明声音弱了下来:“你至少……得给我一点儿时间冷静下。”   “好,我给你时间,一个晚上够吗?”   ……   -   -   晚上桑奕明还睡在次卧,方言翻来覆去又是折腾了半宿,后半夜才睡。   周一早上的闹钟要比平时早,方言起床的时候桑奕明还没走,做好了早饭,还在等他。   “离婚的事,你考虑好了吗?”方言出了卧室门,看见桑奕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桑奕明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过来吃早饭”,被方言冷冰冰的话给堵了回去,只说:“我还没考虑好,先吃饭。”   方言坐过去,拿起鸡蛋咬了一口:“今天周一,你公司不是要开早会吗?”   “我待会儿吃过饭先送你去学校。”   “真的不用,”方言嘴角往下压了压,又说,“你的公司跟我的学校是两个方向,你先送完我再去公司,路上还堵车,可能得俩小时,这么多年了,我都是这样走着去学校的。”   陈助的电话打过来好几个,桑奕明最后只是匆匆吃了两口早饭就走了。   方言提前二十分钟下楼,慢悠悠往学校走,进门路过岗亭,碰到了门卫大爷,大爷还问他感冒好点儿了没。   方言点点头,说好得差不多了。   第一节课方言跟刘琦都有课,两个人抱着书一起往教学楼里走。   刘琦又聊到了春天的婚礼上,说自己在准备婚礼,又问方言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方言跟她说了说自己当时结婚的流程。   “不过我的婚礼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可能跟现在的会有点儿不一样,当年的摄像设备像素都不太好。”   刘琦说:“大概流程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方言笑:“新娘子到时候漂漂亮亮的就行。”   刘琦感觉到方言情绪不高,正好也要到教室了,打住话题跟他挥了挥手,说中午一起吃饭。   方言不会把情绪带到课堂上,抱着课本站在教室门口深吸几口气才推门进去。   中午方言没跟刘琦一起吃饭,刘琦男朋友来学校给她送饭,俩人一起去了食堂。   方言没午休,中午只有他一个人在办公室,他上网下载了一份离婚协议模板,又打印了两份。   等他看懂离婚协议上的每一条条款,才发现自己把离婚想得太简单了,离婚跟分手不一样,不是双方收拾好各自的行李然后说一句再见或者祝你安好的话就可以了,离婚还代表着分割。   分割孩子,分割财产,分割所有两个人共同拥有的东西,还要分割感情。   他们没有孩子,至于共同财产,桑奕明的公司是他自己创立的,他这些年也没帮过桑奕明什么,虽说婚姻法里规定有一部分是婚后共同财产,但方言没打算分桑奕明的公司。   桑奕明有几套房子,大多都是他婚前买的,他们唯一共同拥有的,就是他们那套目前在住的房子。   房子装修的时候,桑奕明让他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颜色,风格,家具,窗帘,主卧的床垫,每一块瓷砖都是方言一点点认真选的。   卫生间里能并排站两个人还绰绰有余的洗手池宽度,但他跟桑奕明很少会一起洗脸刷牙,早上桑奕明会比他早起,晚上也会等他用完卫生间再进去。   阳台上摆着桑奕明的那两盆仙人球,书房桑奕明用的比他多,里面的实木家具是桑奕明喜欢的,桑奕明不喜欢书房里摆各种幼稚的摆件跟模型,所以方言放弃了自己那个不值一提的小爱好,偶尔看到喜欢得不得了的模型,买到手都会放在办公室里。   ……   离婚协议里的财产分割问题,方言只要了他们目前自住的那套房子,只有那套房子他舍不得。   处理离婚协议的过程很痛苦,共同生活了十年,最后不过白纸黑字两张轻飘飘的纸,放在手心里都没有任何重量,风一吹就能跑。   离婚协议一式两份,方言握着钢笔,在签名区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收回钢笔时因为手指发抖,钢笔尖在纸上划了一长道,一直划到了办公桌上,方言看着笔尖发了半天愣才放下。   桑奕明送的钢笔,方言前几天才拿到办公室里用,他没想到第一次用桑奕明送的钢笔写字,竟然是用来签他们的离婚协议。   方言不想让自己的手指继续发抖,最后用力攥成了拳头,但顾得了这头又顾不上另外一头,方言松开拳头,手心用力捂着脸,捏了捏鼻根,想要压住眼眶里那些不受他控制的情绪。   -   -   晚上下了课,方言不想那么早回家,也没心情自己回去做饭,随便在路边的快餐店里扒了几口才往家走。   今天早上的天就一直半明半白,到了下午就彻底阴了,灰黑色云层积了老厚,天气预报说又要下雪,刚进夜就起了风。   离婚的事把方言所有的感官都严严实实占满,没留一丝缝隙让他感觉天气是好是坏是冷是热。   他到家一开门,客厅灯亮着,暖气往他身上一烘,方言才感觉出自己身体里灌了一身冷风,外热内冷让他双腿都在发软。   厨房里有脚步声,方言没想到桑奕明已经回来了,平时工作日的这个时间是见不到桑奕明的,这些年桑奕明很少比他回来得早,今天甚至已经做好了晚饭。   “回来了,洗洗手吃饭吧。”桑奕明盛了两碗米饭放在桌上,筷子规规整整摆正。   三菜一汤,餐厅里都是饭菜香,红汪汪的油闷虾就摆在餐桌正中间,方言上一次吃多了,现在看着就已经没了胃口。   “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方言把包里的离婚协议拿出来,推到桑奕明跟前,“你看看,协议里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挑个日子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一下吧。”   桑奕明推开离婚协议没看,只说:“公司财产跟股权问题处理起来会有些麻烦,少说一年半载,多的话可能得好几年,所以现在还离不了。”   方言当然知道处理那些会非常麻烦而且耗时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分桑奕明的公司,他打开离婚协议,指了指离婚协议里财产分割的部分。   “你说的这些都用不着,我已经在离婚协议里写好了,我自愿放弃,除了这套房子,其他的我都不要。”   “不行,”桑奕明说,“在结婚之前我就说过了,如果以后你想要离婚,不管是我婚前的财产还是婚后的,都会分你一半。”   方言只记得桑奕明愿意跟他结婚,他当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儿,至于桑奕明说的别的有的没的,他压根儿就没往心里记。   桑奕明这么一说,方言还是有点儿印象的,他垂着眼皮回忆了半天,突然抬起下巴说:“我记得你还说过,如果以后我哪天想要离婚了,可以随时跟你提。”   桑奕明端着碗,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慢嚼,头也没抬:“我不记得我说过这话,财产问题处理起来很麻烦,离婚的事再等等吧。”   “不用等了,其他的我都不要,我只要这套房子。”   桑奕明不接话,方言不吃饭,他就自己吃,今晚做的菜味道一般,不如昨天做的,有的咸有的淡,油闷虾也不好吃,他吃得没滋没味儿。   方言又问:“你五年前会准备离婚协议,一定是跟我过不下去了吧?”   桑奕明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放下碗筷,看着方言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方言知道,这是他说对了,他又摊开离婚协议,把最后签字的页面推到桑奕明眼前:“因为车祸又耽误了五年,就到此为止吧,你还年轻,35岁的男人正是好时候,没准儿以后还能遇见你真正爱的人,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准。”   “不会,没有别的人,”桑奕明看着离婚协议后面方言签的字,还有页角那一道长长的钢笔划痕,“我也从来没想过别人。”   方言声音急迫:“那是因为,在你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我从小对你就有执念,我一听说你要跟陌生人相亲结婚,就跑到你家堵着你的门,我就想着,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陌生人哪有我了解你啊,我知道不能随便进你房间,不能乱坐你床,不能乱动你东西,衣服换下来一定要当时就洗掉,洗手池洗完了手,一定要擦干净上面的水珠,不然会被你嫌弃。”   “我当时只想着,陌生人哪会有我对你好啊,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人会比我对你更好了……”   方言又把离婚协议往桑奕明面前推了推:“那时候我心里还特得意,觉得自己了解你,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不明白的是,那不过是你的习惯,其实没人能真正走进你心里去……”   十年前他看不明白,五年前他看不明白,现在总归是明白了。   方言的离婚决定也越来越坚定:“奕明,稀里糊涂的日子我们过了十年,我现在不想过了,你也不用再将就我了……”   -   -   离婚协议桑奕明还是不签,方言这几个晚上睡得都不踏实,抽屉里还有王医生给他开过的安眠药,方言吃了一粒才躺下。   吃过安眠药能睡着了,但噩梦却躲不过去。   方言翻了个身,感觉到身后空空的,他又往旁边挪了挪,可是曾经那个很容易就能靠上去的温热胸膛,还有会搂着他腰的手臂他怎么都找不着。   梦里方言着急,前面却是一段又黑又长的密林,他只能拼命跑着找出口,自己摸索着往前。   突然的失重感跟剧痛让方言彻底醒了,他从床上滚了下去,等他回过神儿,才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   方言出了一身汗,湿头发黏在脸上跟脖子上,黏溻溻的很不舒服。   方言眼睛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头顶躺了半天,直到眼睛开始发酸了才撑着胳膊坐起来。   后背跟肩膀那里摔得很疼,他把手用力往后伸了伸,但只揉到了肩膀跟肩胛骨那一小片,后背他够不着,胳膊越动,抻着他后背越疼。   方言干脆不揉了,坐在地板上等着那阵疼自己过去。   身上的汗变冷,方言什么都看不见,眼睛里只有热腾腾的黑,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热腾腾的黑浸进他眼睛里,连带着胸口都震得疼。   方言又想到了白天的离婚协议,财产好分割,房子好分割,可是感情怎么分割?   是不是白纸黑字名字一签就能做到一刀两断不拖泥也不带水?方言不知道,他现在难过得都快无法呼吸了。   方言大口大口喘着气,仰起脖子朝着次卧的墙壁喃喃一句:“桑奕明,早点儿离了吧,给我个痛快,别再这么折磨我了……” 第22章 你又能忍到什么时候?   方言把卧室窗帘拉开了,他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外面的亮光,这样至少在他半夜噩梦惊醒睁开眼时不再只有一片漆黑,好像窗外那点儿红的黄的的灯,是从梦里来的,所以就算是做了噩梦,醒了也没什么,醒了就好了。   离婚的事,方言又试着跟桑奕明沟通了一个星期。   但桑奕明就是不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每次的借口都不一样,他说没时间,还说快过年了公司里忙,要不就是股权问题处理起来麻烦,他不会让他只要房子,总之就是不愿意签字。   公司早会结束,桑奕明坐在办公椅上,看着桌子上方言给他的那份离婚协议发呆,陈助跟他汇报完工作刚要走,桑奕明突然抬头又叫住他。   “陈助,你先等等。”   陈助又走回桑奕明办公桌前:“桑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桑奕明一抬手:“别站着,你坐。”   桑奕明有些严肃,陈助看他的脸色不太好,意识到问题好像很严重,但他努力想了一圈儿,也没想到最近公司里出了什么大问题。   “桑总,是出什么事儿了吗?”陈助坐得忐忑,小心翼翼开口问。   桑奕明眼睛还在离婚协议上,过了半天才开口问:“陈助,你跟你太太之间……会吵架吗?”   陈助被桑奕明这个问题问得一激灵,他们老板可从来没问过他私人问题,桑奕明也从来不会把私人感情问题跟情绪带到工作上,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准确,他跟着桑奕明这么多年,桑奕明就没出过私人感情问题,也没有过明显的情绪波动。   但陈助毕竟也跟了桑奕明这么多年,一听这话就知道了,他们老板应该跟方老师吵架了,这是后院儿起火了。   在陈助眼里,桑奕明的感情生活非常简单,结婚这么多年只有方言一个人,丁点儿乱七八糟的绯闻也没有。   陈助这些年见多了有钱人在外养小情儿的事儿,有的人能做到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家里家外都异常和谐。   自然也有不少上不得台面的,有情人上门大闹正宫,正宫又拿刀划伤小三儿脸的,有婚外情私生子法庭上争遗产的,更严重的闹到你死我活伤人入狱,这种都不算稀罕事儿。   在这点上,他们老板一直洁身自好,除了方老师就没有过别的人,但要说他是对家里那位爱得轰轰烈烈所以非他不可倒也不像,桑奕明对婚姻关系里的爱人方言好像也没有太多热情。   陈助又想,这可能跟桑奕明的性格有关系,他对谁都差不多,又是个条条框框都规矩的人,做不出来那种事儿。   看到自家老板愁眉苦脸,陈助也先做出个无奈的表情说:“嗐,我跟我太太,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   “你们因为什么吵架?”   “吵架的理由可太多了,”陈助掰着手指头数,“因为我回家晚了,因为忘了她生日,或者跟她说话敷衍了,跟她说话嚷嚷了,儿子调皮不好好做作业,她骂孩子骂着骂着就能骂到我头上,昨天晚上还因为孩子上兴趣班的问题跟我吵架,晚上她让我睡沙发,我腰不行,上半夜睡了半宿沙发,后半夜就自己溜回房间里了。”   桑奕明听完,眉心拧着问他:“你太太让你睡沙发,你半夜偷偷再溜回去,你太太不会生气吗?”   陈助整个人都静止了几秒钟,眼神复杂地看着桑奕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只说:“桑总您平时跟方老师感情一定很好,一定没睡过沙发吧,所以没经验,我半夜溜回去,她气已经消了,我再多哄哄,就不用睡沙发了,而且,夫妻俩吵架最好别过夜,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桑奕明没说话,他现在睡次卧,比沙发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们这次已经分房睡了好几夜了。   陈助先把自己的问题抛出去做了铺垫,又正式为老板排忧解难:“桑总,您跟方老师,是不是吵架了?”   “是吵架了。”他要跟我离婚,后半句话光是想想就发堵,桑奕明没说出口。   陈助先是一通劝和:“虽然不知道你们因为什么吵架,但我觉得方老师脾气好,桑总您多哄哄,再买个礼物送给他。”   陈助说完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想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对了桑总,礼物您最好还是自己给方老师准备,这样比较有诚意。”   他这些年帮桑奕明买过不少礼物,也替桑奕明送过不少次礼物,方言虽然面上是笑着的,但他能看得出来,方言收到礼物其实并不开心。   桑奕明说:“好,我知道了,我自己准备礼物,还有别的建议吗?”   “桑总也可以趁着假期休息时间多陪陪方老师,我平时要是跟太太吵架了,事后就陪她逛街,吃饭,或者计划一下全家的旅行,总之就是陪伴好,然后情绪价值拉满。”   桑奕明先翻了翻日历,又把自己的工作表拿出来看了几眼,指了指后面的安排:“能提前的工作提前,过段时间方老师寒假,我休息一段时间。”   “好,我这就去安排。”陈助说。   桑奕明冲他点点头:“好,谢谢陈助的建议。”   桑奕明的那声谢谢让陈助又是一激灵,说了句“应该的”,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   方言这头一直在想着怎么才能让桑奕明早早同意离婚,其实这也不是多难,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知道桑奕明所有生活习惯里的雷区。   以前他都是顺着桑奕明来,现在只要随便在他雷区上踩上两脚,早晚有一天桑奕明会先受不了主动开口提离婚的。   与其这么无限期拖下去,早点儿离了对他们都好。   方言上了一天课,晚上放学一到家,桑奕明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着他回去吃。   这一周桑奕明都是这样,方言只要一进门,就能看到桑奕明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看到他回来了,就提醒他洗手吃饭,而且餐桌上必定有一道油闷虾。   方言这段时间都没在家吃过晚饭,放学后在外面吃完了才回来,今天是特意回来吃的。   他站在玄关地毯上换好拖鞋,换下来的鞋没再板板正正放进鞋柜里,就那么直接蹬了出去,一只鞋歪在玄关地毯上,另一只鞋直接甩到了柜子底下,他也不管,直接往里走。   方言边走边脱大衣,大衣随手搭在沙发边上,一半袖子都拖到了地板上,大摇大摆进洗手间洗手。   桑奕明根本坐不住,站起来把方言的鞋摆好放进鞋柜,把他大衣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整整齐齐码在茶几上,又把他大衣放进了洗衣机里。   方言洗完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管洗手台,擦干了手,浴室门也没关就进了餐厅。   “今晚又做了虾,我尝尝。”方言说着,直接伸手在盘子里抓了一个虾,站在餐桌边剥好虾壳放进嘴里。   “嗯,好吃,味道真不错。”方言边嚼边说话,用胳膊肘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才坐好。   “你要是喜欢,就多吃一点儿。”桑奕明抽出张湿纸巾递给方言。   方言没接湿纸巾,抬头盯着桑奕明的眼睛,在他眼皮子底下,直接把沾了虾汁的手指放进嘴里嗦了嗦,还弄出了一点儿声音出来。   “不用擦,我还没吃完呢。”   说着,方言用在嘴里嗦过的手指,又从盘子里拿了一个虾,慢悠悠剥着吃,虾壳弄得满餐桌都是。   方言只要吃完一个虾,桑奕明就把湿纸巾递过去,方言一直不接,吃完一个虾就看着桑奕明,再把手指放进嘴里嗦嗦。   桑奕明坐在方言对面,就那么看着方言把沾了红色虾汤的手指不停往嘴里放。   他知道方言是故意的,这真是他这些年在饭桌上非常厌恶的行为之一,还有边吃东西边说话,如果是换成了别人,他会没有继续吃饭的胃口。   可这些偏偏是方言做的,他的视线跟着方言沾了虾汤的手指在嘴里进进出出,偶尔还能瞥见方言勾出来的粉色舌头,在手指上卷上一圈儿再收回去,处处透着想离婚的恶意。   桑奕明很想直接摁住方言的手腕,把他的手指擦干净才好,但他得忍着,心里无奈的同时,还裹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烦躁,烦得他坐不住,也无法直视方言的手指。   方言吃完了五个虾才心满意足,然后用嗦过的手指指了指盘子里的虾跟桑奕明说:“很好吃啊,你怎么不吃?”   他以为桑奕明肯定会嫌弃他,甚至会教训他一顿,让他注意一下餐桌礼仪。   但他没想到桑奕明好像没看见他刚刚干了什么一样,筷子已经到了虾盘里,夹了一个虾,剥好之后放进嘴里,然后慢条斯理抽了张湿巾擦干净手指,再拿起筷子夹其他的菜吃。   方言愣了愣,很快就没了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别的,放下筷子起身回了卧室。   -   -   桑奕明虽然不住在主卧,但方言每天回来,都能发现主卧里的床单跟被套都是新的,不用想,一定是桑奕明给他换的。   他这几天晚上睡觉一直不踏实,噩梦不断还总爱出汗,就算空调调低了几度也没有用,每天早上一醒,枕头跟床单都有一片是湿的。   方言洗了个澡,换下来的衣服放在那没洗,吹干头发,吃了一粒安眠药就直接躺下睡了。   过了十二点,桑奕明就一直站在主卧门外,陈助说他上半夜被太太赶去睡沙发,后半夜就自己偷偷溜回主卧,这叫床头吵架床尾和。   桑奕明不知道现在方言的气消没消,他伸出手轻轻拧了下门把手,想着如果主卧门反锁着,他就离开,但主卧的门把手一拧就开了。   桑奕明心里一喜,迈腿走进去。   卧室窗帘没拉,里面半亮,方言侧躺在床上,玻璃窗上挂着的那点儿光都浮在方言脸上。   他睡得好像很不舒服,眉头皱着,头发也是湿的,桑奕明走到床边,伸手在方言脸上摸了摸,沾了一手心湿漉漉的凉汗。   方言动了动脖子,脸在枕头上蹭了蹭,呼吸也重了,桑奕明赶紧收回手,找了条干净毛巾给方言擦了擦头发上跟脸上的汗。   方言嘴里咕哝了几声,好像在说梦话,桑奕明弯腰听了听,除了方言的呼吸声外他什么都没听出来。   桑奕明把毛巾放下,刚想掀开被子躺进去,方言感觉到耳边的动静,一下子就醒了,腾地一个翻身坐起来,揪着被子望着站在床头的人影。   “谁?”方言问这话的时候已经认出了桑奕明,只不过他没想到桑奕明会半夜突然站在床头。   他了解桑奕明,让他睡次卧他就会睡次卧,根本没想过桑奕明会半夜自己悄悄再过来,所以也就没有反锁房门。   “我。”桑奕明松开了被子。   “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睡次卧吗?”   “我……”桑奕明看出来方言好像更生气了,他往后退了退,离床边远了一点儿,“我来拿洗发水跟明早要穿的衣服。”   方言说:“你快去拿。”   桑奕明进了浴室,看到了架子上挂着的方言换下来的内裤,他先拿下来手洗了,又整理好浴室地板跟洗手池才出去。   方言看着桑奕明手上握着的湿内裤,舔了舔嘴角说:“我的衣服,以后不用你洗。”   桑奕明拿着内裤要去晾,边走边说:“换下来的内裤要当时洗掉才行。”   “桑奕明……”方言在背后叫住他,“我如果就是不当时洗呢?”   桑奕明背对着方言,没说话,也没走。   方言知道,有些话是一定要说的。   “这十年,我一直努力按照你的生活习惯来,衣服一定要当时洗掉,洗手池里不能弄的到处都是水珠,吃饭要安安静静,可是我也会有想要偷懒的时候,我也有很累了很不想动弹的时候,我也有想直接躺进被子里睡个昏天暗地的时候,可这些我都不能做。”   “你不喜欢叽叽喳喳的人,我就少说话,我得提醒自己,很多话我不能说,可能你不喜欢,所以话到了嘴边也得及时止住,时间长了我就彻底不想说了,烂在肚子里烂在舌根儿上。”   “你去外地出差,想到了就跟我说一声,想不到就不跟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整天整天守着电话等你的信息,等着你回来。”   “给你发条信息我得编辑半天,写好了不会直接发给你,我得自己琢磨半天,觉得稍微不对劲就删,删了重新再写,写好了再删,最后翻来覆去半宿就过去了,好不容易信息发过去了,我又睡不着了,我得等你的回复,我一会儿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你的消息,一会儿打开手机再看看,就这么一宿就过去了。”   “我生病了难受,也不敢表现得太脆弱,因为小时候那次装瘸骗你,你有小半年都没理过我,那一次我就长记性了,再也不敢了,所以我难受了就自己忍着,疼了就自己受着,我怕你又觉得我是装的,可是我是真的难受啊……”   方言说着说着声音都哑了,喉咙里好像有无数根细丝扎过:“这样的生活,我累了,没有回应的婚姻,我不想过了,我快要疯了。”   方言再也说不下去了,被子里的手止不住地发颤,他死命掐着自己的大腿,稳住慌乱的呼吸。   桑奕明一直听着,他第一次听方言说这么多话,低头看看自己手心里的湿内裤说:“你不用勉强自己按照我的生活习惯来,换下来的衣服如果不想洗,就跟我说,我给你洗,你可以按照自己的习惯生活……”   “就算可以我也不想了,”半明的卧室里,方言笑得很难看,“这样的我,你又能忍到什么时候,一天可以,两天可以,一年呢?两年呢?桑奕明,你早晚有一天会先受不了反过来主动跟我提离婚的……”   作者有话说:   今晚加一更宝子们,伸手,富婆们爆点儿海星恰恰~顺便求个作者专栏收藏呀,鞠躬,感谢感谢~ 第23章 下不为例   桑奕明离开了主卧,方言彻底没了睡意,又吃了一粒安眠药也没有用。   只是此刻闭上眼,方言眼前一直都是桑奕明站在床头的灰暗影子,怎么都挥不掉。   方言试着抬了抬手,抓了空空一把,除了自己的手指,什么都没有。   遗憾吗?怎么会不遗憾。   可如果问方言后悔吗?要是让他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任由年少的自己把对桑奕明的暗恋跟欢喜推到推无可推的高度,他又能不能停止。   方言无法替十多年前的自己回答。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方言就追着桑奕明跑,执念跟现在看来好像是错误的缘分也越追越深。   方言睡不着,以前的那些事儿又开始在眼前一下下定格着往前晃,方言记得,他也曾在桑奕明床头站过。   那年方言装瘸,桑奕明好几个月都不理他。   方言急啊,每周放学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姥姥的手机给桑奕明打电话发信息,姥姥看他总是找桑奕明,就给他买了个手机。   他拿到新手机办好卡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桑奕明发信息。   “奕明哥,你最近还好吗?我是方言,这是我的新号码,你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桑奕明看到信息了,他手头上正忙,手机调到静音倒扣在桌面上,没回。   方言又发:“没事儿也可以给我打。”   又等了两天,没有桑奕明的电话,周一开学前方言又给他发:“奕明哥我要去上学了,我看天气预报你那边有雨,别忘带伞。”   学校里不让带手机,方言把手机电充满,放在卧室床头的抽屉里。   方言等不到电话,也等不到回信。   一直到五一假期,方言等不了了,他跟姥姥姥爷说要去找栖南跟桑奕明玩儿,姥姥给他拿了钱,又把他送到火车站,说让他好好玩儿。   方言去之前给桑奕明发了信息:“我五一去找你玩儿,行吗?”   在那条信息之前,方言发的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他发完这条信息之后就想,如果桑奕明还不给他回消息,就当他是默认了,他就去找他。   果然,桑奕明没回他消息,方言坐的是最早的那趟火车。   -   -   栖南五一不回家,他接了个摄影的私活儿,跟着团队一起去了新疆,五一假期前三天就出发了。   他还从姥姥那听说,方言跟桑奕明的信息发得热火朝天,方言还单独买了个手机,栖南完全不知道方言跟桑奕明之间只有方言加粗大写的单箭头联系,还以为他俩是约好的。   栖南去的地方信号不好,新疆晚上九点多才天黑,等他拍完外景回宾馆休息时才看到方言给他发的消息。   方言说桑奕明手机一直关机,还换了宿舍,现在找不到桑奕明,他还在桑奕明校门口等着。   栖南的室友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谈恋爱的谈恋爱,这大半夜的,一时之间找不到靠谱的人去接方言。   桑奕明的电话打不通,他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最后找到了桑奕明一个舍友王涛的电话。   王涛就睡在桑奕明下铺,把手机往上铺一递:“老桑找你的,是栖南的电话。”   桑奕明脑子里闪过什么,接过手机就问:“什么事儿?”   “方言在你学校门口呢。”   桑奕明听完,火气直顶天灵盖,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直接从上铺跳下来,拿了件衣服拎着包就往外走。   他手机是前天坏的,黑屏之前他看到方言给他发的五一要来找他玩儿的信息了。   他想给方言回信息说你别来,但当时手头上有事儿就给忘了,等他再想起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彻底黑屏,他这两天一直没顾得上去买新手机,没想到小孩儿真的来了。   五一晚上的风还是凉飕飕的,方言在校门口等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在路边来回踱着步子,跑起来身体会暖和些。   中午饿了他就在旁边的餐馆吃了盘饺子,现在已经快十点了,出入校门的人也越来越少。   有两个男的叼着烟路过,站在路边瞅了会儿,勾肩搭背过来找方言要电话号码,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儿,嬉皮笑脸还动手动脚,问他怎么大半夜一个人在街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唱歌一起玩儿。   那两个男的浑身二流子气,一看就不是附近的学生,方言吓得跑到学校门口,双手紧扒着门栏,门卫跟要进校门的几个学生看见了,才把一直围着方言转的那俩男的赶跑。   方言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桑奕明从宿舍跑到校门口,看到方言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   “谁让你来的?我让你来了吗?你一个人大半夜的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我……”   方言被桑奕明一训,鼻子发酸,不敢看桑奕明,但又舍不得移开眼。   他好几个月没看见桑奕明了,只有五一假期长,他再不来,可能很久很久都见不到桑奕明。   “我来找你玩儿,你手机一直打不通,我哥去新疆了。”   方言声音越来越小,刚刚被两个陌生男人骚扰还让他心有余悸,委屈劲儿一上来,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又从兜里抽出张纸巾擦了擦。   “那边是垃圾桶。”桑奕明没好气地往旁边一指。   “嗯?”方言捏着纸团一抬头,反应过来后把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桑奕明背着包顺着大路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方言没跟上,一转身,火气大,声音也凶。   “走。”   方言小跑着跟上:“去哪儿啊,奕明哥。”   桑奕明没说要去哪儿,他没带方言回学校,宿舍里没有给方言睡觉的地方。   “你吃饭了吗?”桑奕明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栖南让他带着方言吃个饭。   “中午两点多吃了盘儿饺子。”   方言怕桑奕明不知道,还伸手给他指了指马路对面那一排吃饭的小餐馆,现在已经关门了。   “就在那边吃的,羊肉馅儿的,味儿还行,但是不如姥姥包的好吃,姥姥会放香菜,那家店里只有羊肉大葱馅儿的。”   两个人好几个月没见,方言有太多话想跟桑奕明说,委屈劲儿过了,嘴就没停过。   “我本来想再等等,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去旁边的宾馆住一晚上,然后明天买票回家。”   “奕明哥你五一放几天假啊?”   “你背着包出来,待会儿不回宿舍了?”   桑奕明不说话,方言等了等,继续自己说自己的。   “你刚刚是不是已经睡了?”   “我在门口碰到俩小流氓,跟我要电话号码,还说要带我去玩儿,吓死我了。”   “你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呢?”   ……   方言一个人叽叽喳喳说半天,走了很远一段路了,桑奕明突然打断他:“想吃什么?”   “啊?”方言摸摸肚子,“是饿了,这么晚了,还有地方吃饭吗?”   一辆空出租停在他们身边,滴滴了两声,桑奕明招了招手,带着方言上了车。   “奕明哥,我们要去哪儿啊?”   “带你去吃饭。”   “哦。”   两个人都坐在后排,方言跟桑奕明隔得老远,等桑奕明坐稳之后,他又悄悄往桑奕明身侧挪了挪,一开始隔着半个人的距离,被他挪到了只剩一个拳头那么近,他都能听到桑奕明的呼吸,闭上眼一吸气,鼻子里都是桑奕明身上的味道,那一刻他是满足的。   司机问他们去哪儿,桑奕明说了一个烤鸭店的位置。   方言光是听着烤鸭两个字,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他上一次来找栖南,栖南本来想带他去吃烤鸭,后来计划有变就没吃成,方言惦记了很长时间,也跟桑奕明在信息里提过这事儿。   “烤鸭店是不是很远?”   “挺远的。”   “其实我们在附近吃也行。”   “明天我正好去那边有事儿,晚上直接住那附近。”   原来是这样,方言的包还在背上背着,两只手放在腿上,不停搓着手指,他有点儿不自在,又小声问:“晚上你跟我一起住吗?”   桑奕明没说话,只把卫衣后面的帽子兜在头顶,这是拒绝再跟方言交流的意思。   -   -   桑奕明点了一整只烤鸭,又点了两个素菜,方言一直在吃,桑奕明只动了几筷子就不想吃了,晚上他没胃口。   方言吃饭也不消停,边吃边跟桑奕明说话。   桑奕明就坐在他对面,一直看着方言吃,最后耳朵忍不了了才说:“吃饭就安静吃饭,哪儿那么多话。”   “好,我不说话了。”方言闭了嘴,嘴里咬了一口烤鸭,冲着桑奕明笑了笑。   方言笑得很傻,桑奕明默默叹了口气。   从烤鸭店出来,方言拎着打包盒,问桑奕明他们晚上住哪里,桑奕明带他进了旁边一家高档酒店。   方言一进门就知道这家酒店一定很贵,桑奕明跟前台说开两间房,但现在是五一旅游黄金周,酒店几乎家家爆满,前台说只剩下一间标间了,还是客人临时退房才腾出来的。   桑奕明没办法,最后只开了一间标间,两张床,也还好。   虽然方言知道桑奕明家有钱,但他在听清前台说出的价格时,还是心疼得不行。   刚刚在烤鸭店也是,方言吃了一半才瞟了眼菜单,看清上面烤鸭的价格后拼命多吃了几口,生怕浪费,太贵了。   登记好信息,他们拿着房卡进了电梯,方言往桑奕明身边凑了凑,小声说:“这酒店住一晚上也太贵了。”   桑奕明说:“这附近的酒店都不便宜,小宾馆不干净,脏。”   方言知道桑奕明的习惯,不干净的他肯定不住。   房间很大,方言把自己的包放在沙发上,有些拘谨地站在床头,不知道该坐哪里。   “你先去洗澡。”桑奕明说。   “好。”方言应着,拿出包里的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桑奕明又把方言叫出来,让他再等等,方言站在浴室门口看着,桑奕明拿着花洒把浴室里里外外冲了一遍才让方言进去。   方言洗完澡,穿着睡衣老老实实坐在大床上,桑奕明洗澡很慢,方言一直听着里面的水流声。   方言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在房间里到处转,他对什么东西都好奇,一会儿摸摸茶几上的茶杯跟旁边的免费茶包,一会儿翻翻书桌上摆着的城市旅游宣传册。   旅游宣传册里有的地方栖南已经带他去过了,有的地方他还没去,他很想跟桑奕明一起去,但他也只是想想,桑奕明肯定不带他。   墙上的油画很好看,屋顶的灯也很好看……   方言转着转着又转回床头,在看到床头红色漆木储物格里摆着的东西时,脸瞬间就红了,手指抠了抠裤缝,又扭头看看紧闭的浴室门,确定浴室门关着,他才又看向储物格。   这还是方言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避孕套,一共是三盒,光看名字跟包装就知道,原来这个东西还分不同类型,有一盒上面还画着凸起的红色点点。   几个花花绿绿的小方盒旁边还有一管红色的东西,就这么明晃晃摆在桌子上,对方言这个纯情小男孩儿的冲击力着实不小。   桑奕明一个澡洗了很长时间,湿着头发一从浴室出来,就看到坐在床沿边,红着脸仰着头看他的方言。   方言上一眼还在看避孕套,下一眼就看见桑奕明了,脸更红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等你呢。”   桑奕明一吹干头发就躺在方言隔壁的另一张床上,方言从床沿这头挪到了床沿那头,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真诚一些。   “奕明哥,我这次是来跟你道歉的。”   “你有什么错?”桑奕明反问他,听着怪声怪气。   “我有错,”方言态度诚恳,“我不该装瘸骗你。”   “你是挺会装的。”桑奕明说。   “我不是……”方言想否认,但事实不容他狡辩,他确实装瘸了,“我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我腿要是好了,你就不理我了,我想多看看你。”   桑奕明嫌灯光刺眼,直接摁掉了床头灯,床头灯的开关太多了,他一摁就把所有灯都关了,原来透亮华丽的房间,一下子陷进了黑色里。   方言看不见桑奕明,一着急站了起来,两条腿贴着桑奕明的床边:“你别生气了行吗?”   “十二点了,赶紧睡觉吧。”   桑奕明又打开一盏夜廊灯,灯光昏暗,他只能看清方言站在他床头,但看不清方言的脸。   方言乖乖躺回自己床上,半个身体挂在床沿边,脸朝着桑奕明的那张床:“你别生我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装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桑奕明说:“我现在让你睡觉。”   方言问:“那你不生我气了?”   桑奕明冷冰冰的:“下不为例。”   方言笑了:“好,再也不敢了。”   桑奕明睡得安稳,方言睡不着,又不敢乱动怕吵到桑奕明,晚上烤鸭还吃多了,后半夜口干舌燥,又起床喝了点儿水。   喝完水方言没躺回床上,坐在两张单人床中间,借着夜廊灯那点儿光线,痴痴地看着桑奕明的脸。   桑奕明翻了个身,方言后背一僵往后靠,屏住呼吸不敢再乱动。   方言认真听了一会儿才确定桑奕明没醒,呼吸依旧平稳,只是翻了个身而已,这一翻身,桑奕明原本平躺着的身体变成了正对着方言。   方言手心撑着地毯,一点点往前挪,直到胸口贴上桑奕明的床。   冲动只在一瞬间,方言迅速在桑奕明嘴唇上亲了一下。   软的,热的,波涛汹涌。   亲上去的那一瞬间,方言的身体都在发胀,衣服都快兜不住他的身体。   方言亲完就跑了,钻进自己被子里蒙着头,被子里只有自己的呼吸跟砰砰跳的心脏,方言用手捂也捂不住。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桑奕明如果醒了,发现了,那他就趁机大胆表白。   等了十分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隔壁床上很安静,桑奕明睡得很熟,只有他自己的身体没了浮力,飘飘荡荡。   方言掀开被子,浑身通红,满头大汗。   那晚方言没等到表白机会,他的执念却也在这一次遗憾跟没被发现里又放肆地垒高了一寸。 第24章 很甜(一更)   因为偷吻了桑奕明,方言忐忑了一夜,睡着后还做梦偷亲桑奕明,结果被他发现,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桑奕明打包送去了火车站,让他回家。   早上方言心虚,不敢多看桑奕明,眼睛总是闪闪躲躲,就连话都少了不少,桑奕明问他才会嗯嗯啊啊应两声。   方言光洗脸就洗了三回,因为他的脸太烫了。   在餐厅吃早餐时,方言一直埋头吃东西,头都不抬,桑奕明不觉地多看了他几眼,不知道他是又怎么了,但也没问。   桑奕明买了个新手机,电话卡一插进去,一连串儿未读短信跟电话提醒,他粗略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方言发的。   “奕明哥,我坐上火车了。”   “我快到站了。”   “你电话打不通。”   “我在你学校门口。”   “中午吃的饺子。”   “你学校人真多。”   ……   还有两条是约好的人发过来的,提醒他别忘了中午的饭局。   桑奕明续了房费,原本想让方言白天在酒店里待着,中午跟晚上他会让人送餐过来,但方言从早上起床后就不太对劲,担心方言会到处乱跑,决定带上他一起。   前几天桑奕明手头上的一个广告创意被一个做影视的朋友看中,今天去就是为了谈这个,如果没有意外,今天他们会签合同。   出门前桑奕明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广告方案,确定没有问题,领着方言出了酒店。   桑奕明跟人约好的地方就在附近,其他人都已经到了,看见桑奕明一进包厢,一个长头发的年轻男人迎出来:“奕明,快来快来,等你半天了。”   “约好的12点,现在正好。”桑奕明不早到,但也不会迟到。   “啧,你可真行,”旁边有个男人笑了,“昨天你的手机打不通,我还问曾豪,是不是你不愿意出手上的创意,曾豪说不可能,说桑奕明答应的事儿不会爽约,果然今天早上你的手机就通了。”   “手机坏了。”桑奕明解释了一句,拉着方言坐在椅子上。   “你身边这位小弟弟是?”曾豪自打方言一进门就注意到他了,往他身上瞥了好几眼,终于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桑奕明让方言坐在他旁边,给其他人介绍了一下:“我弟,方言。”   方言对着其他人点点头:“你们好。”   “弟弟好。”   曾豪招呼服务员可以上菜了,端起旁边的酒,给桑奕明倒了一杯,又要给方言倒。   桑奕明一抬胳膊,拦住了曾豪手里的小酒壶:“他不行,他小,不喝酒。”   曾豪让服务员上果汁,原本他的座位在另外一边,还是坐到了方言旁边。   “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虚岁,其实还差大半年才十八呢,方言这么说年龄,就是想能跟桑奕明拉近一些,他不想桑奕明总把他当小孩儿看。   “奕明这真是你弟弟吗,从来没听你提过,”曾豪殷勤得很,看看桑奕明,又看看方言,“你们长得也不像,你弟弟真好看啊。”   方言头一次这么被人当着面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他这一笑,曾豪眼睛都直了,他是电影学院毕业的,现在又混影视圈,长成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眼睛毒着呢,但还是被方言一眼就拿住了。   “我跟奕明哥是邻居,”方言解释,“我俩是住一个院儿的,不是亲兄弟。”   亲兄弟可不能偷亲,方言心说。   “怪不得,弟弟还上学呢吧。”   “嗯。”   “五一放假来玩儿的?”   “对。”   “想去哪里玩儿?我们都闲着,带你去。”   桑奕明当然知道曾豪打的什么主意,直接开口打断他:“你别打他主意,他不进你公司。”   曾豪不听桑奕明说什么,自己问方言:“弟弟,你想不想拍电影?当大明星?哥哥带你。”   方言摇摇头,身体往旁边的桑奕明身上贴了贴,眼睛里都是抗拒:“我不想。”   桑奕明用胳膊挡住还想往方言身上凑的曾豪:“他说不想了。”   有人在旁边指了指曾豪:“你快回来吧,小孩儿你也忽悠,你公司里哪个成了大明星的?你都把人吓到了。”   “成不成大明星,一靠运气二靠命,我觉得弟弟就行。”曾豪嘴上还在忽悠,但能看得出来桑奕明很护着方言,玩笑到此为止,再继续打方言主意桑奕明就要生气了。   他拍了拍方言肩膀,让弟弟好好吃饭,坐回自己位置上。   桑奕明谈正事的时候很认真,没用半小时就把广告合同问题谈妥,跟曾豪两个人分别签了字。   签完字曾豪还问:“上次跟你说的,跟我合伙一起做经纪公司的事儿,你不再考虑考虑了?”   桑奕明:“影视方面我不感兴趣,我有自己的打算。”   曾豪:“你真准备回去接手你爸妈的公司?这个年头实体制造业不好做了,转型也困难。”   “跟我爸妈没关系,我准备自己做。”   “行吧,你要是改主意了再跟我说。”   ……   方言坐在桑奕明身边认真吃东西,认真听桑奕明说话,认真看着桑奕明的脸。   曾豪时不时就要抛个话题到方言身上,问方言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学习怎么样,想上哪个大学,专业考虑哪个方向,偶尔再插几句他们影视圈里好玩儿的事。   方言只回答了一些好说的问题,其他不想回答的,桑奕明通通都能帮他挡过去,他的注意力也全部都在桑奕明身上,曾豪口中的明星梦诱惑,对他毫无作用。   广告合同的事一谈完,几杯酒一喝,话题往私人问题上扯。   曾豪问桑奕明,上次他带过来的那个小男孩儿合不合他眼,那小孩儿见过桑奕明一次就很喜欢他,求曾豪在中间给搭个线儿,他想跟桑奕明多接触接触。   但他们也都了解桑奕明的脾气,在私人感情问题上,如果桑奕明自己不同意,他们也不敢乱给手机号码。   桑奕明根本没记住上次见过谁,咽了嘴里的东西才漫不经心地问:“你说的是哪个?”   曾豪“嘶”了一声:“合着你连是哪个都没记住啊?就白白净净那个,笑起来有俩酒窝,多诱啊。”   桑奕明不知道诱不诱,想都没想就拒绝:“没有兴趣。”   “那个弟弟长得不赖,别看是在我们圈儿的,他私生活很干净,要是不干净,我也不可能撮合你们。”   方言听明白了,桌上的人是要给桑奕明介绍对象,他忙给桑奕明夹了一筷子菜,打断他们:“奕明哥,你吃,这个鸭肉好吃。”   方言夹完才想起来,桑奕明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但那块肉已经到他碗里了,他又不好再夹走。   他没想到桑奕明什么反应都没有,喝了一口酒后,直接夹起碗里的鸭肉放进嘴里,吃完继续回答曾豪的问题:“没记住,不知道长得赖不赖。”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   方言也想听,屏住呼吸等着桑奕明回答,嘴里的东西尝不出咸淡,也不嚼了。   桑奕明对这个话题也没兴趣,不想回答,突然扭头看了看方言,方言嘴角沾了红烧肉的汤汁,他抽了张纸巾递给方言:“擦擦嘴,嘴角有东西。”   “哪边?”   方言伸出舌头,舔了舔左边,又舔了舔右边,确定右边有东西,接过桑奕明手里的纸巾,好好擦了擦。   看桑奕明没兴趣回答这个问题,其他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扯别的。   -   -   桑奕明中午喝了几杯酒,但没到醉的地步。   方言第一次见他喝酒,桑奕明眼睛里看人的距离变近了,人也不再冷冰冰的,望人的时候会比平时多停留几秒钟。   方言沉溺在那几秒钟里:“回酒店休息吗?你喝酒了。”   “不用,”桑奕明站在路边吹了吹风,稍微清醒了一些,“你想去哪里玩儿,我带你去。”   “真的?”   “曾豪在桌子上问你,我记得你说了好几个地方。”   桑奕明主动开口,方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把在酒店房间宣传册上看到的几个景点都跟桑奕明说了,也是他在桌子上跟曾豪说的。   桑奕明算了算时间,先挑了个附近的一个景点,正好那片连着一个夜市,晚上也可以逛逛。   方言跟着桑奕明,吃吃喝喝逛了一个下午。   他尽兴了,昨晚偷亲桑奕明后的心虚跟别扭也没了,话又开始慢慢变多。   晚上夜市人多,方言总去揪桑奕明的袖子,怕跟他走散,其实他还想拉他手,但他还记得桑奕明说过的不准牵他手,所有有贼心没贼胆儿,偶尔手背碰到了桑奕明的手指,也是赶紧拿远一点。   方言对什么都好奇,看到这个也问,看到那个也要问。   桑奕明对这里也不熟悉,他只是听舍友提过几次,他们都是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的,他自己没来过。   跟方言一样,他也是第一次来。   方言吃饱喝足,才把心里的担心说出来:“我以为你今天早上就会赶我走呢。”   桑奕明说:“你姥姥给我发信息了,让我们好好玩儿。”   方言“哦”了一声:“原来是姥姥跟你说的,那会不会耽误你?”   “不会,我假期还有两天,大后天送你回去。”   开心的时候不谈分别的事,方言岔开话题,又进了一家礼品店。   桑奕明手里拎着几个装着纪念品的袋子,袋子里的东西都是方言买的,他说要带回去给姥姥姥爷,其实都是些小玩意儿。   方言还买了一对儿小兔子钥匙环,非要给桑奕明一个,他早就发现了,喝过酒的桑奕明比平时好说话很多,而且会回应他。   桑奕明的钥匙上从来不挂东西,但是方言一提,他还是收下了。   方言还说,等他下次回家,要陪他在家那边的夜市吃饭,算是答谢他这次作陪。   他说这叫有来有往。   路过电影院,方言又拉着桑奕明进去看电影,他只跟栖南一起去看过,没跟桑奕明一起去看过。   桑奕明看身边人都买了爆米花跟可乐,他也买了一桶爆米花跟一杯可乐,他不吃,是给方言买的。   方言挑了半天最后挑了部国产爱情片儿,里面不少亲密激情戏份,看得方言浑身不自在。   男女主接吻片段,方言捏起一个爆米花放在桑奕明嘴边,桑奕明摇头说不吃。   一到接吻或者亲密戏,方言就捏一个爆米花送到桑奕明嘴边,直到第三次,桑奕明才张开嘴把方言手指间捏着的爆米花含进去。   桑奕明那一口咬到了方言手指,方言感觉到桑奕明湿热的舌头在他食指上扫了一下,痒痒的。   那次之后方言再也不给桑奕明捏爆米花吃了,电影他也看不进去,倒是爆米花吃的一粒不落,可乐喝的一滴不剩。   结束之后桑奕明的评价:电影不好看,爆米花太甜。   “电影是不太好看,早知道选那部美国大片儿好了,”方言捻了捻被桑奕明咬过的食指,又舔了舔上扬着的挂着甜甜糖浆的嘴角,“但是爆米花挺好吃的,很甜。”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知道你们想看追妻部分,追妻的部分会有很多,但是之前的线有些剧情也是一定要交代的,不然不清不楚会很懵,回忆部分我会加快更新频率(整体节奏不会变)   所以待会儿还有一更,下一更就是现在时,会稍微晚一点~ 第25章 要离(二更)   年少的喜欢就像春雨里冒了头的嫩芽,只会疯长,然后遮天蔽日。   跟桑奕明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方言再不舍得也得回家。   “下次没经过我同意,别来。”   方言说:“你不给我回信息,我就当你是默认同意的。”   桑奕明都被他的这套歪理弄笑了:“是谁说我默认的?”   方言问:“你别不理我,行吗?”   桑奕明站在方言旁边,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脚步匆匆,拥抱,道别,大声叫嚷,行李箱滚着咕噜噜响。   他很疑惑:“你为什么总是要找我呢?”   “我……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方言说得含糊,又赶紧转移话题,“你下次什么时候回家?”   “夏天吧,放假的时候,不确定。”   “那我等你放假。”   桑奕明没回答,方言问:“你现在的沉默算默认同意吗?”   “这次算默认。”   头顶广播播报车次检票信息,是方言坐的那一趟,方言扭头看向大屏幕,自己偷偷笑,然后张开双手大大咧咧地抱了下桑奕明,就像车站里其他拥抱分别的人,很像兄弟之间开的玩笑,他的手在桑奕明身上一搭,又快速拿开。   只有方言自己知道,抱那一下好像躺进了棉花里,他还想躺着打个滚儿。   桑奕明提醒他:“开始检票了。”   “奕明哥我先走了。”   方言冲桑奕明挥手,三步两回头,一直等到进站,彻底看不见桑奕明了为止。   然后转身,默默等待着夏天。   这些年,方言一直都是这么看着桑奕明,直到看不见了为止,然后再默默等待,他陷在无限次的循环里。   方言提出离婚之后刻意开始的放纵生活,并没有引起桑奕明的不满。   他踢乱的鞋桑奕明给他摆正,乱丢的衣服桑奕明给他整理好,阳台上还挂了好几条才洗过的内裤。   主卧每天被汗湿过的床单被套只要方言躺下都是干爽的。   晚餐桌上必有一道油闷虾,方言再怎么嗦手指桑奕明都不说什么,只是安静吃饭。   周五晚上方言不想再吃油闷虾,晚饭吃了几口留了大半肚子,他点的外卖也到了,炸鸡可乐袋子还没打开,味道就已经充满了整个客厅。   桑奕明平时是不吃这些东西的,方言以前偶尔想放纵一下,都是趁着桑奕明不在家的时候才会点一次,吃完会通风透气,然后认真打扫一遍。   厨房门开着,桑奕明已经闻到了油腻腻的味道,出来一看,方言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边看电影边吃鸡腿。   除了炸鸡可乐,方言还叫了瓜子跟爆米花,垃圾桶就放在方言脚边,但瓜子壳总有扔不准的时候,垃圾桶周围就散了一圈儿。   桑奕明收拾好厨房,坐在方言身边一起看电影,是个喜剧,他跟方言都看过。   “你要吃吗?”方言把炸鸡腿推到桑奕明身边。   他以为桑奕明肯定不吃,所以故意往桑奕明身边凑,但桑奕明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了,虽然咬了一口就不再继续吃。   喜剧电影逗得方言哈哈大笑,嘴也没停过,除了吃东西就是说电影情节,一会儿吐槽一声,一会儿点评几句。   桑奕明全程安安静静陪着他一起看,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小话痨一样的方言,但他能听得出来,方言现在是勉强自己在笑。   这部喜剧电影,他们第一次看的时候方言都没笑成这样过。   桑奕明盯着发蓝的屏幕想了很久,方言这些年话越来越少了,也很久很久没有真正开心地笑过了,现在勉强的甚至有些夸张的笑,听的人胸口发闷。   方言这些年跟他在一起,变得越来越压抑,如果不是那晚方言歇斯底里一句句的控诉,他不知道方言这些年的迁就跟痛苦。   桑奕明以前一直都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认知——   他无法跟另外一个人一起生活,一旦有人闯进他私密的生活区,会让他无比烦躁。   从小到大,包括父母亲人跟朋友的很多人在内,都说他过于冷漠,对谁都亲近不了,然后再感叹一句,长大了还这样要怎么办呢?   这样的话听多了,桑奕明早就没了感觉,而且他们说的也是事实,他也并不在意。   十年前他妈妈突然跟他说,我跟你爸爸给你找了一个人性格安静,话不多,很爱干净,而且边界感很强的人,他见过你照片,觉得你不错,你去见见,你俩性格相投,很合适。   桑奕明知道,父母给他介绍的那个人,不仅仅是因为性格相投,其实是因为那人家里答应只要他们的儿子结婚,就可以出资挽救他们从实体制造业转型失败资金链断裂后岌岌可危的,他们奋斗了一辈子也骄傲了一辈子的事业。   桑奕明在那之前,从来没想过恋爱结婚,他知道自己无法正常感知亲密关系,更无法正常维系亲密关系。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像别人说的那样,一辈子一个人生活,然后一个人终老。   但他从出生起,又的的确确享受着父母提供的优越条件,甚至他当年的创业资金都是父母提供的,这一点桑奕明无法反驳。   一开始他并不接受相亲跟结婚的安排,还跟父母吵过几次,但在他们说出你已经25岁了,也应该为家里做点什么的时候,他还是答应了那场相亲。   后来本应顺理成章按部就班的相亲结婚,被方言打破。   而跟方言结婚之后,除了一开始的不适应外,大多数时间里他都生活在自己的舒适区里,而且越来越舒适,那是因为方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迁就跟忍耐。   他这种人,方言跟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该有多痛苦?   而他现在才发现,是不是真的太晚了?   -   -   方言神经一直紧绷着,哪怕是看喜剧电影也很容易疲惫,第二部 电影刚看了个开头就歪在沙发上睡了。   茶几上还有拆开的半瓶可乐跟吃了一半的鸡腿,方言垂在沙发边的手指上还沾着炸鸡碎跟泛光的油。   桑奕明擦干净方言手指,又把客厅跟茶几收拾好,他很想把方言叫起来,让他去洗个澡再睡,但看方言这么累,还是打住了叫他的念头。   桑奕明想抱方言回房间睡,手刚碰到方言脖子他就醒了。   方言睁开眼就看见桑奕明,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第一反应是想跟从前一样,张开手去抱一抱桑奕明。   但他清醒得也很快,只是手指蜷了蜷,撑着沙发站起来,在沙发跟茶几中间懵懵地转了一圈就自己回了卧室。   这次他反锁了卧室门。   虽然桑奕明晚上不在主卧睡,但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桑奕明的气息。   方言早上对着镜子刮胡子,总是会想起桑奕明教给他的用刀片刮胡刀的技巧,大拇指压着刮胡刀柄,力道一定要均匀,不要停顿,不然容易刮伤自己。   有时候方言自己一个人吃早餐,吃着吃着突然抬一下头,好像几秒钟前桑奕明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说一句,方言,别吃那么快。   其实餐桌对面没有人。   方言低头继续吃面,吃面条吸溜吸溜的,会有点儿声音,但声音不大。   方言躺在主卧的床上,明明桑奕明住在隔壁的次卧,他还是总能听到桑奕明的呼吸,还有根本不存在的浴室里手洗袜子跟内裤的声音。   以前早上7点20分准时的关门声,现在又多了一个敲门声。   桑奕明出门前会来敲敲主卧的房门,提醒方言起床吃早饭,方言会猛地惊醒,然后下意识去摸摸身侧的床单。   那些早就刻进他骨头里的习惯,方言一下子还改不掉。   方言想通了,他一开始是舍不得这个房子,毕竟跟桑奕明一起住了那么多年。   但这个房子里都是桑奕明的影子,到处都是,他根本躲不过去。   要断就断干净吧,这个房子他也不要了。   想戒掉桑奕明,最好是能离他远一些。   -   -   周末天气好,外面的太阳也高。   姥姥打电话让方言跟桑奕明回家吃饭,方言晚上自己回去了,他没跟家里人说要跟桑奕明离婚的事。   在姥姥姥爷眼里,他跟桑奕明一直过得好好的,现在没吵没闹不声不响就要离婚,方言知道如果自己说了,姥姥姥爷肯定是要劝的。   而且姥爷最近血压高,他也不想老人家为了他的事儿操心生气。   方言回家吃饭没跟桑奕明说,桑奕明为了能在方言寒假腾出时间,周末也在公司加班。   他晚上回家做好饭,一直等不到方言,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只好给栖南打电话。   栖南就坐在方言身侧,正在啃排骨,看是桑奕明的电话,直接摁了免提。   桑奕明声音听着有点儿急:“方言呢?”   栖南叼着骨头,斜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方言说:“坐我旁边吃饭呢,怎么了?”   “没事儿,打他电话没接。”   “在姥姥家呢,”栖南说,“不用担心,你怎么不来吃饭啊?”   桑奕明看着餐桌上自己刚做好的一大桌子菜说:“我现在就过去。”   姥姥一听,看向方言:“你没叫奕明回来吃饭啊。”   方言低着头:“我以为他晚上加班儿。”   姥姥说:“你也不提前问问。”   栖南眼珠子在方言身上转了转,觉得方言跟桑奕明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但当着姥姥姥爷的面他没问。   姥姥给桑奕明留了饭菜,温在锅里。   栖南跟方言坐在院子里陪着大俊跟元宝玩儿,栖南往大俊饭盆里扔了根火腿肠。   栖南看着吭哧吭哧吃火腿肠的大俊,找了个话头:“你别说,虽然桑奕明人冷冰冰的,但比起你我,这俩玩意儿更黏桑奕明多一点儿,你说怪不怪。”   方言摸摸元宝耳朵,元宝舒服地眯着眼睛,胡子也跟着翘了翘,没接话头。   “你跟桑奕明怎么了?”栖南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   “哥,有这么明显吗?”   “你以前可是追着他屁股后边跑,现在竟然不接他电话了,肯定不对劲,吵架了?”   对栖南,方言不想瞒着:“我准备跟他离婚。”   大俊吃完火腿肠,跑过来蹭方言的手指,方言在他脖子上挠了挠,面上看起来很轻松。   栖南问:“为什么要离婚?”   方言答:“过不下去了。”   他又说:“哥,你先别跟姥姥姥爷说,姥爷血压高,我想过段时间等时机合适了,再跟他们说。”   栖南:“因为什么?就真过不下去了?”   方言:“真过不下去了。”   栖南拍拍方言肩膀:“感情的事,是冷是热,这些只有自己知道,周围的看客只能看个表面,我不干涉也不多说,不过你如果想喝酒了,随时喊我,你要是有事儿也别瞒我,不用什么都自己扛着。”   “是有点事儿,”栖南的话让方言放松了不少,“哥我想搬出去,你那套公寓是不是空着呢。”   “你早两天说,江米乐住那呢,不过他住不了几天,他自己有套房子租出去了,租客说月底之前就搬走,没两天了,你再等等。”   “好,”方言点点头,“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两天了。”   栖南进屋帮姥姥扫完地,又折回院子里,坐回方言旁边:“你真的舍得跟桑奕明离婚吗?”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白,方言都能看清贴在院墙根儿上光秃秃的蔷薇藤刺,他没回答舍不舍得,只是捡起台阶下面的一根树杈,在地上随意地划了几下。   “要离。”   作者有话说:   说说追妻的部分,小明的性格,他追妻也不会一下子突然变成哭天抢地上蹿下跳要死要活,他的性格不是向外的,他的感知也是一点点被言言不再隐忍迎合后激发出来的,甚至有些迟钝,整体还是酸甜口为主   他们的问题很多又积累了太多年,后面会一件件解决,然后才会好好地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有了正常的情感基础,他们的婚姻才能真正的长久……   然后谢谢宝子们这段时间的海星投喂,都有看到,感谢感谢~ 第26章 原来等待的滋味这么心酸   桑奕明一打开院子大门,大俊跟元宝闻着味儿了齐齐往门口蹿,大俊围着桑奕明不停转圈儿,鼻子贴着桑奕明手指不停地嗅,元宝跳到了桑奕明胳膊上,桑奕明拖着元宝往里走。   不用看,方言都知道是桑奕明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没东西,话也没说,手里攥着的树杈随手扔了出去。   栖南跟桑奕明打了声招呼,说了句“来了”,也没再说别的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别人不知道,这些年栖南是知道的,方言从小就爱找桑奕明,不管桑奕明的脸多冷,方言跟在他屁股后边总是乐呵呵的。   但结婚之后,方言一天天在变,好几次方言生病,都是自己在家,还总能让他碰见。   虽然他不知道方言跟桑奕明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方言已经把话说死了,他就是要离婚。   不论怎么算,栖南永远都会站在方言这边,因为方言是他弟弟。   桑奕明跟栖南应了一声,眼睛一直在方言身上。   方言还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他每次来姥姥家,吃过饭就总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有时候跟元宝还有大俊玩儿,有时候单纯坐在台阶上发呆,抬头看看月亮,夏天的时候就坐在墙边拍几张蔷薇开花的照片。   桑奕明从来都只是在方言身边站一站,他不会坐在方言身边,因为台阶上有灰,不干净。   他也曾站在方言坐过的位置上仰头看过月亮,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要么圆要么缺,要么亮要么阴,他也不知道每次方言坐在那里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现在他倒是很想知道,但方言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东西了。   姥姥隔着玻璃窗看见桑奕明,打开窗户招手:“奕明到了,快进来吃饭,饭还热着呢。”   “好,姥姥,”桑奕明又问方言,“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   方言冲着大俊招手,大俊又围着桑奕明转了几圈儿才到方言旁边。   姥姥把在锅里温着的饭菜端到餐桌上,又招呼了一遍桑奕明才进屋,桑奕明洗了手,自己进厨房拿了双筷子。   姥姥把菜往桑奕明面前推了推:“奕明,几天没见你,是不是瘦了?”   姥爷正在看电视上的养生节目,听姥姥这么说,也瞅了瞅桑奕明:“看着是瘦了,是不是最近工作忙啊?”   桑奕明答:“最近是要集中忙一段时间。”   “工作是忙不完的,身体要紧,”姥爷说,“电视上说了,适当的放松放松,给身体放个假。”   “姥爷,我忙完这阵子,是准备休息休息,等方言放了寒假,可以多陪陪他。”   姥姥笑了:“是该休息休息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休息过。”   方言一回屋,就听到桑奕明说要等他放寒假陪他的话。   马上就要期末了,这段时间学校里忙,学生都紧张准备期末考试,心里还惦记着赶紧放寒假,心里都容易躁。   方言白天的精力都在学生身上,有时候没晚自习也会在学校里多待一会儿,碰到情绪不对的同学就聊聊,尽量让他们放松心情。   他跟学生一样,也期待寒假,而且他的寒假都已经安排好了。   除了跟舒承约好的拍摄行程外,他还订了去海岛的机票,小年前出发,过年前回来。   他没跟桑奕明说过他的旅行计划,虽然这是他两年前就开始计划的行程,只不过现在他把行程里的桑奕明删掉了。   这次是他自己的旅行。   姥爷看方言进了屋,把手里的茶壶朝方言一递:“帮我重泡一壶茶叶,喝一天了没味儿了。”   “晚上喝茶,小心睡不着。”方言没给姥爷冲茶,直接给他倒的白开水。   “白开水没味儿。”姥爷有点嫌弃,但还是接过了白开水,捧在手里继续看养生节目。   方言指指电视屏幕:“养生节目白看了。”   姥爷狡辩:“我看的又不是茶的,我在看肝脏排毒法。”   “你看,我回屋待会儿。”   方言回了自己之前的卧室,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姥姥家睡过了,屋子里不常通风,时间一长就漫着一股灰尘跟霉味儿。   他先打开所有窗户通风透气,又从姥姥姥爷卧室找出一套新的床单被套,他晚上想住家里。   桑奕明虽然在餐厅吃饭,但他没什么胃口,一直留意着方言的举动。   看方言回了卧室,开了窗户,还抱了新的床单被套,看起来今晚是想睡在姥姥家。   桑奕明快速吃了两口饭,放下筷子起身也进了卧室,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姥姥活了半辈子,什么都看得明白,这两口子不正常,但她没往离婚上面去想,只当他们是闹别扭。   姥爷也能看出来,端着手里的白开水杯,养生节目也不看了,抻着脖子往方言卧室门上看。   栖南进屋,姥姥又悄悄问他,栖南只说他也不知道,又说不让他们操心,他们都不是小孩儿了。   但是做长辈的,不操心孩子的事儿是不可能的,不管孩子长到多大,在他们眼里始终都是孩子,都是要疼要关心的。   -   -   “晚上我住姥姥家。”卧室里方言边换床单边说。   “我跟你一起。”   “家里只有一个房间,隔壁是我哥的房间。”   桑奕明说:“那我住我之前的房间。”   方言:“你的房间早就成杂物房了。”   自从桑奕明爷爷没了之后,这个大院儿里就只住着方言姥姥跟姥爷,桑奕明每次回来,都是跟方言一起在姥姥家,除了过年的时候大扫除,再重新贴贴门上的对联跟福字之外,他也没再回去过,所以根本没法住人。   就算现在开始收拾,按照桑奕明的要求,也得收拾几天才能让他满意。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方言不想姥姥姥爷听见他们的对话,一直压着声音。   姥姥姥爷在外面什么都听不见,坐在沙发上嘀嘀咕咕了半天。   最后姥爷撞了撞姥姥胳膊:“屋子没收拾,让他们回自己家住去。”   姥姥一拍大腿,两口子有了矛盾,最怕隔夜,隔着隔着距离就拉开了,一旦有了隔阂,想再解开没那么容易,所以有什么事儿一定要早早说开才行。   姥姥在外面敲了敲门,方言从里面打开。   “你俩今晚睡家里吗?”姥姥先试探了一下,如果他们俩都住家里,那就是没事儿。   “我今晚睡家里,”方言说,“他明天要加班,不睡家里。”   “我也睡家里。”桑奕明说。   姥姥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判断得没错,用胳膊肘把两个人从房间里都推了出去。   “你屋子太长时间没住人,有味儿,光换被套没有用,被子褥子没晒也不能睡人,呛鼻子,晚上回自己家睡,又不远,我明天等到中午出大太阳了,晒晒被子之后你再回来住。”   姥姥又看看时间,说已经很晚了,让他们早点儿回家睡觉。   方言知道,自己再执意单独睡家里,姥姥姥爷就得多想。   他走的时候瞟了眼栖南,栖南接收到信号,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跟着一起出了门。   把三个孩子送到大门口,姥姥又嘱咐了半天,让他们慢点儿开车。   等姥姥关上门,方言把羽绒服拉链拉好,两只手揣在兜里,才问栖南:“今天凌赫哥怎么不来家吃饭?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他不在家,在外地出差呢,下周才回来。”   方言只跟栖南说话,桑奕明插了一嘴进来:“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凌赫哥不在家,我晚上跟我哥一起。”   “行,你晚上跟我回去。”   方言让栖南先去车上等他,他跟桑奕明单独说了会儿话。   “奕明,如果我们做回朋友,邻居,可能会更好,现在这样继续下去,只会更痛苦,离婚协议你就签了吧。”   桑奕明站在风口,对着风反应了半天,最后只说:“如果你想分开,不想见到我,我们就先分开一段时间看看,先这样好吗?”   方言想了想,说了句“好”,分居一段时间,等桑奕明彻底想好之后,他应该会很快签字。   方言已经听说了,江米乐跟他爱人因为离婚的事,要闹到法庭上,跟曾经相爱的人把他们相爱过的一切跟不爱的一切都在公堂对簿,方言只觉得窒息。   他不想跟桑奕明也走到那样不堪的一步,两个人的感情,还需要另外的人进行评判,他只想淡淡地结束。   -   -   方言上了栖南的车,从倒车镜往后看桑奕明。   桑奕明一直低着头,靠在自己车门上,始终保持一个姿势。   车越往前开,车后的人影就越来越小,巷子里有路灯,但路灯不算太亮,只能照出一小片。   桑奕明整个人都嵌进了巷子里,他身后是长长的蔓延出去的黑色,再往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桑奕明看着他们的车离开到消失不见,又过了很长时间才上车回家。   餐桌上他晚上做好的菜都还没动,桑奕明一盘盘收进冰箱里,忙完该忙的所有,又洗了个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今晚他可以睡主卧,但主卧里没有方言。   桑奕明想开电视,但拿起遥控器又不知道要干什么,最后又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   陈助打过来一个工作电话,桑奕明依旧迅速理智,十分钟就交代好了。   电话一挂,桑奕明默默打开微信,最上面的置顶人是方言,这个置顶还是方言给他设置的。   方言说,你在我这里是置顶的,我在你那里也要置顶。   桑奕明点开方言的微信头像,方言的头像是两个人结婚那年的照片,不是他们的合影,是玻璃窗上贴着的大大的红色双喜,阳光就照在双喜中间,看着那么亮。   自从有了微信之后,方言这么多年都没换过头像,那个双喜特别红。   方言朋友圈里都是转发一些学校里让转发的消息,很少会分享自己的私生活,上一次发的关于他自己的,还是夏天。   7月18号,桑奕明想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不是特别的日子。   方言发了一张大雨的照片,没有配文。   他点进去能看到共同好友的评论跟点赞,姥姥姥爷点了个赞。   姥姥评论:路上慢点。   姥姥下面紧接着是栖南的评论:这么大雨,桑奕明接你吗?   方言回:不用接,我自己回。   桑奕明努力回忆了很久,怎么都没想起来那天他在忙什么,自然也没去接方言,如果去了,他会记得。   他的手指一直停在编辑页面,打了半天字,删删又减减,最后什么都没发出去。   他又想起了方言那天晚上说的,以前方言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桑奕明捕捉到了胸口里往外溢的情绪,焦躁,中间还夹着一丝丝期待。   这种感觉并不强烈,是细微的,甚至很容易让人忽略。   但这种感觉,禁不住细想,更禁不住积累。   一旦往深处开始琢磨了,桑奕明握着手机的手指都有些发软。   原来等待的滋味,这么心酸…… 第27章 方言一次都没回过   第二天方言跟栖南都休息,两个人没直接回去睡觉,拐弯儿去了一家熟悉的酒吧。   方言去酒吧不是奔着喝酒消愁去的,只是想找点事儿做打发下泛空的时间,跟栖南两个人只点了几瓶啤酒慢慢喝。   服务生刚帮他们打开酒瓶,方言就听到有人在喊栖南,顺着声音看过去,隔着几米远的卡座上,其中一个微胖的寸头中年男人正冲他们招手,喊着栖老板。   栖南在认真听台上的人唱歌,没听见,方言扭头叫他:“哥,那头有人喊你,你认识吗?”   “哪个?”   方言用手指了指,栖南往那边看了眼,虽然光线昏暗,那人五官看不太清,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两年前跟他合作过的客户,之后再没有过交集,想不起来全名叫什么,只记得以前都是叫刘总。   栖南印象也算深刻,那位姓刘的是个暴发户,却又不想别人叫他暴发户,人越没什么越想显摆什么,刘总脑子里没东西,只能努力往自己身上贴点儿外在的东西来撑场面。   刘总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栖南,非要让栖南给他搞一组创意摄影,说要挂在自己刚装修好的特现代化的办公室墙上。   他的要求:一定要有逼格,看着就高大上,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办公室的主人品味不错,是个脑袋满满且有格调的老板。   刘总阔绰,出的价格非常高,栖南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合作之后才发现,两个人压根儿沟通不了。   栖南给出什么创意他都不喜欢,最后磨了快三个月,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样儿的,刘总给了一套城乡结合部的样图,说他就要这种,栖南看着那组样图,心里头打了个哆嗦,最后给出的成品是一套很有逼格的城乡结合部,姓刘的很满意。   除了知道这人很能装之外,栖南还知道他很好色,男女不忌,当时合作期间,他还要过他们工作室小摄影师的电话号码,半夜老发骚扰短信,把小摄影师吓的说要报警。   栖南知道了,再见刘总明着暗着点了几句外加一警告,他再也不敢骚扰他们的摄影师。   栖南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冲着那桌示意了一下。   刘总那桌还有好几个人,他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端着酒杯走过来。   “栖老板,这么巧,周末来放松的?”   “刘总,好久不见。”   “别总总的,听着多生分,直接叫我刘元就行。”   刘元脸皮厚,说想跟他们拼桌,叙叙旧,还问栖南介不介意。   这都主动开口了,栖南也不好意思拒绝。   原本栖南坐在方言对面的沙发上,他站起来拦住了要往方言身边坐的刘元,把刘元让到自己刚刚坐的那头。   方言往里让了让,让栖南坐在他身边。   方言听得出来,这个刘元已经喝了不少,跟栖南寒暄完,注意力又转移到他身上。   “这位是?”   栖南给他介绍:“是我弟。”   “你好你好,”刘元伸出手,“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他倒是会套近乎,方言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淡淡一笑说:“方言。”   “看着气质真好,做什么工作的?”   “初中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啊?看着一点儿都不像,”刘元醉醺醺打量方言的眼神肆无忌惮,“我以为数学老师都是死板又严肃,没想到还有这么年轻这么帅的数学老师,哈哈哈哈哈……”   桌子上只有刘元一个人在尬笑,这话本来是想恭维,但带上了调侃的调调,听着非常不正经也不好笑。   方言没接话茬儿,栖南也膈应,很快就把话头岔开。   刘元喝了酒,聊了没两句正经的就往下三路走,眼睛在酒吧里四处乱瞟,给他们指指哪个人腰细,哪个人屁股翘,哪个人一看背影就知道到了床上一定很骚。   方言喝光杯子里的酒,跟栖南交换一个眼神,两个人坐了没二十分钟就坐不下去了,还等着刘元能自己识趣离开,毕竟他还有一桌朋友,哪知姓刘的屁股还很沉,坐下就不起来。   栖南刚想跟姓刘的应付一句然后跟方言离开,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是江米乐打的,他先接了电话。   这边太吵,栖南捂着耳朵站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但没走远,站在一扭头就能看见方言的地方。   刘元依旧口无遮拦,总跟方言敬酒,视线往他胸口还有被桌子挡住的腰上瞄。   方言只是抿着酒杯,并不喝。   刘元眼睛色眯眯的:“待会儿喝完,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玩玩。”   “不了,待会儿我跟我哥一起回家,时间不早了。”   刘元掏出手机看看:“这才几点,不着急,对了,方老师有对象了吗?”   方言知道这个刘元打的什么主意,只笑笑说:“我已婚。”   “结婚了?方老师看着这么年轻,这么早就结婚了?”   “嗯。”   “结婚多久了?”   “十年。”   “十年?你今年多大了?”   “31。”   “看着一点儿都不像,跟大学生似的。”刘元这话不假,方言的脸本身就好看,而且丁点儿不显年纪,说他像大学生也没人会反驳。   方言不说话,刘元又问:“结婚十年,不腻吗?”   方言不想回答,他已经坐不住了,频频看向栖南,栖南对他招了招手,意思是挂了电话咱们马上就走。   刘元还在旁边说:“男人嘛,就那点儿事,你十年都吃一道菜,早就腻了吧,所以要常玩点儿新花样,男人就是需要刺激刺激。”   刘元一直看着方言,方言脸上的不耐已经很明显。   栖南挂了电话,快步走过来:“刘总,您跟朋友慢慢喝,我跟我弟这头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失陪。”   刘元大着舌头留了他们半天,栖南应付过去,说有机会改日再叙。   方言已经往外走了两步,招呼也不打,刘元的视线一直在方言后背跟腰那上上下下流连,等到方言出了大门,才想起来没跟方言要个电话,后悔得直挠头。   方言一出门就忍不住吐槽:“这个姓刘的,实在待不下去,不是个好东西。”   栖南也说:“合作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人二得很,嘴贱傻逼还好色猥琐,不过他贼心大胆子小。”   两个人待了没半小时就出来了,还都喝了酒,坐在车里叫了个代驾。   代驾上车后跟他们确认地址,方言正在看手机上推送的天气信息,先开了口,下意识说出了自己家的地址,是他跟桑奕明住的地方。   栖南扭头:“不是说好去我那住吗?不去了?”   方言忙跟代驾改了口,又说:“去你那,刚刚一时没想起来,说顺嘴了。”   -   -   相比方言跟桑奕明家常年一尘不染的干净,栖南家里要乱一些,最近这段时间李凌赫不在家,他工作室那头也忙,懒得打扫,沙发上还有换下来的没洗的衣服。   方言以前在栖南家住过,直接进了次卧,他的身高身材跟栖南都差不多,栖南找出一套洗过的衣服拿给他穿。   兄弟俩难得在一起,洗过澡都没睡觉,坐在沙发上聊天儿,但也都刻意避开了方言要离婚的话题,栖南看得出方言不想说,两个人聊的都不是重要的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聊到深夜才回房睡觉。   方言周末在栖南家的这两天很自在,早上睡到自然醒,饿了兄弟俩都不想自己做饭,直接叫了顿外卖。   为了更好地进行后面的拍摄准备,下午方言还看了关于白桦树的自然纪录片,又百度了不少关于陶瓷的内容,看到美术馆下周新出的特色陶瓷展,立马在公众号预约了参观时间,忙忙这忙忙那,一天就这么过完了,多余的他都没想。   睡觉前,方言看到桑奕明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条信息,只有两个字,晚安。   方言吃了粒安眠药,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没回。   -   -   放在冰箱里的剩菜,桑奕明第二天早上热着吃了。   他又连续忙了几天,工作堆在一起处理,越想快速解决反而越容易出错,一个重要项目进展到了落实阶段出了问题。   他带着公司里的设计总监连夜飞到客户那里,到了地方忙了三个大夜才好不容易把问题处理完,忙完又着急往回赶。   桑奕明这几天睡眠严重不足,又连夜飞回家,大脑有些迟钝,拖着行李箱打开家门那一刻,开着的玄关灯给了他一种一切如常的错觉。   他还以为会跟之前一样,方言会从客厅跑出来,然后说一句“回来了”,再问他累不累冷不冷吃饭了没,要不要给他煮碗面吃。   桑奕明抬头对着空气回了一句:“嗯,回来了。”   等他说完,才发现客厅里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声还一直绕着耳朵,除了他,根本没人说过话。   客厅的灯亮着,是他出门前忘了关,家里也根本没有人在等他回来。   打开鞋柜的那一刻,桑奕明就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方言的鞋少了几双。   他换好拖鞋匆匆走进主卧,果然,主卧衣柜柜门开着,放方言衣服的那一半柜子都空了。   他出差的这段时间方言回来过,拿走了自己的衣服跟生活用品,桑奕明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儿,鞋柜里的拖鞋,方言习惯用的茶杯,浴室里只剩下一个牙杯跟剃须刀,家里很多成对的东西都少了一半。   桑奕明在餐桌边站了半天,又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卧室洗了个澡,洗完澡自己随便煮了碗清汤面,他煮的面不如方言煮的好吃,偏软,汤底很咸,没吃几口就咽不下去。   桑奕明第二天晚上做了饭,装在饭盒里,约莫着方言下班的时候送去栖南家。   方言不在,栖南正好要出门,拿着车钥匙一下楼就看到了桑奕明。   “要出门?”桑奕明站在一楼大厅问。   “你来了,对,要出门,工作室那头有点事儿,”栖南看着桑奕明手里的饭盒,“给方言做的饭?”   “嗯。”   “做的什么?”   “油闷虾。”   “我昨天晚上买了虾,方言还说呢,他这段时间吃虾吃腻了,估计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想吃虾了。”   栖南说这话并不是故意针对桑奕明,他并不知道方言说吃虾吃腻了,是因为桑奕明前段时间每天都做,再爱吃的东西,每天吃也会腻。   桑奕明说:“他如果不想吃,我就带回去。”   “方言还没放学呢,你要不要自己先上楼等等?”   这里是栖南家,他要出门,没有自己进去等人的道理,桑奕明说:“不了,他不在,我改天再来。”   “行。”   桑奕明拎着饭盒转身要走,栖南又叫住他:“你饭盒里做了几个菜?”   “三个。”   “那你把饭盒放我这里吧,方言如果没吃晚饭,回来可能还得现做。”   桑奕明饭盒送到了,人没走,一直坐在车里在楼下等着。   方言的身影好认,哪怕天黑着。   桑奕明坐在车里远远看到方言,刚想下车,有辆车就停在他车头前,降下车窗冲他喊:“哥们儿让让,你停的地方是我的车位。”   桑奕明重新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从车位上开了出去,从后视镜里已经看不见方言,别的车又在他车后催,他只好一直往前开出了大门。   他想,方言这段时间不想见他,饭送到了就行。   方言去栖南家住的那天晚上,桑奕明就搬回了主卧,阳台上晾着的衣服一件件收好叠进衣柜里,但已经没有方言的。   桑奕明以前有多适应一个人的生活,现在就有多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以前不论不管他去哪里,知道自己只要回来,方言总是会在家里等着他。   现在家里没有方言,以前睡觉之前,方言会拱进他怀里,然后找个舒服的姿势。   方言睡的位置总是会低一些,脖子往下缩,脸在被子里蒙住一半,桑奕明会用手心拖着他下巴,把他头往枕头上抬一抬。   方言就闭着眼在他下巴上亲一下,或者用鼻子在他耳朵边蹭蹭,像姥姥家养的大俊跟元宝,蹭够了再说一声晚安。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桑奕明手机上每天都会有很多条信息,公司的,助理的,客户的,推销的,银行信息,垃圾短信,就是没有方言的。   睡觉前桑奕明会给方言发条晚安,不加班的时候就是上半夜,加班的时候就是下半夜。   方言一次都没回过。 第28章 以后我们都别强求了   方言晚饭确实没吃,保温饭盒就放在餐桌上,他认得那是家里的饭盒,而且已经闻到了熟悉的,现在闻着就发腻的油闷虾味道。   饭盒很保温,方言一摸还是热的,他饿了,有现成的饭,也没必要跟肚子过不去来纠结到底是谁做的饭。   除了油闷虾,其他的菜方言都吃了。   方言吃过饭下楼扔了趟垃圾,往停车坪那瞥了一眼,刚刚他回来时停着的那辆车已经不在了,他把垃圾扔到垃圾桶,低着头捂紧敞着怀的大衣,趿拉着拖鞋快速上楼。   期末终于到了,考试,出期末成绩,开家长会,方言顺着时间一步步忙。   放假那天才腊月17,他的寒假时间非常充足。   度假的机票腊月22,那之前的几天方言都跟舒承在拍摄。   自从给方言送过饭之后,桑奕明再没见到过方言,不是他没去找过,而是那天晚上匆匆一瞥之后他们一直在错过,不停地错过。   他在方言朋友圈看到了方言发的美术馆陶瓷展图片,等他开车到美术馆时已经关门,方言也早就走了。   方言放寒假的那一天下午,桑奕明也已经把工作集中处理完,开启了他的休假,原本这就是他的计划。   方言电话没人接,桑奕明听说他们学校的老师是今天下午开始统一放假,一直在校门口等着,等到天擦了黑。   门卫大爷一直留意他,后来看他不走,出来问他找谁,桑奕明说在等方言。   “你是学生家长吗,还是方老师什么人?”门卫大爷警惕性很高,怕人是来学校找茬儿的,他们最怕这种事儿,尤其是在快放假要过年期间,这个节骨眼儿上,千万不能出事儿。   “我是他爱人。”桑奕明说。   大爷一听这话才放下警惕:“原来是方老师爱人,你早说啊,方老师早就走了,下午就走了。”   桑奕明问大爷:“方老师去哪儿了?”   大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不是方老师爱人吗?他去哪儿你不知道?”   方言吃过中饭就走了,跟舒承在城郊的一处烂尾楼里拍外景,他们的拍摄不按照顺序来,都是按照舒承的灵感跟方言当天的状态来决定拍哪一组。   第一场就是这次的外景,氧化弯曲的金属,这组外景不需要特殊装造,也不需要在方言脸上跟身上化一些效果妆,但对方言的情绪细节要求高。   方言一身纯白长衣长裤,北风吹过来,轻薄的布料贴着他的身体,好像在认真思考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迷茫跟惋惜。   已经过了正午,西垂偏冷的朦胧阳光打在烂尾楼冰冷的露着钢筋的黑灰色水泥墙上,整体背景色调都是透着死寂的灰。   烂尾楼所有窗户都没镶窗,从外面往里看,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里像是急迫地想要吞掉什么。   四楼窗口边贴着墙,在黑洞边缘站着一个白色男人。   方言抬着头看着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他的视线里大多是连绵起伏的山影,山影中间城市里凸起的高塔,横的,斜的,三角形,堆砌到了最高点的建筑屋顶最后融进天里。   看久了,方言喉结动了动,贴着绕在他脖子跟肩头上那两圈生了锈的铁丝。   “言哥,太棒了。”舒承拍得有些激动,找准角度不停摁下快门。   “我们换个姿势,言哥你低一下头,不用特意看哪里,随便垂着视线就好。”   方言跟着舒承的话照做,他的头发长长了一点,舒承上次说过之后他就没再剪过头发,为了年后去大兴安岭拍白桦林那一组做准备。   方言睫毛垂着,有的发丝遮住了脸,舒承让他不用在意脸上的发丝,垂下来就垂下来。   方言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铁丝,他身上的铁丝并不多,舒承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在他手腕脚腕跟脖子上松松垮垮绕了几圈,好像那些都是从他脚底生出来的一样。   但鼻子里都是铁锈的味道,这个味道并不好闻,就像舒承说的那样,这样的味道代表着死亡。   方言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想甩掉身上铁丝的表情都细微地表现在了脸上跟眼睛里。   舒承捕捉他脸上的变化,不停定格。   方言身上的衣服很薄,舒承拍够了需要的素材就停了,赶紧把手里的羽绒服披在方言身上。   “言哥冷不冷?”舒承又把手里的保温壶递到方言手里,“这里是姜茶,这个壶还是南哥给我的,很保温,里面的姜茶还是热的,快先喝点儿。”   “还行,时间不长。”   方言穿好羽绒服,打开保温壶吹了吹,嘘溜嘘溜慢慢喝了两口,又问:“刚刚那几张行吗?”   “太行了言哥,你今天状态太好了。”   “行就好,我还担心会拍不好。”   “言哥你刚刚的情绪太对了,刚刚在想什么?”   方言轻声回答:“没想什么。”   两个人说着一起下了楼,舒承让方言先去车上休息,换个衣服再拍后面的。   车就停在烂尾楼旁边,方言抱着壶坐进后排,他直接在车里换衣服。   方言换衣服舒承不上车,在远处的草地上蹲着抽烟,捧着相机一张张看刚刚拍好的照片。   这一组城郊的外景不需要化妆,所以他们没带助理跟化妆师,他要的就是方言此刻最自然直白不加任何外界掩饰甚至有些憔悴的状态,方言也给了他最佳的效果。   镜头里方言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甚至不需要舒承特意去引导描绘,舒承又在心里感叹了一遍方言的天赋。   上一次他们在室内摄影棚里第一次试拍,方言虽然已经有了拍摄的感觉,但跟这次的不一样,这次的全靠天意一样。   舒承拍的人物很多,见得多了也就能轻松分辨模特拍摄时的状态。   今天方言的状态,全靠心里的情绪在顶着……   -   -   桑奕明连续三天都在栖南工作室等着,没见到方言跟舒承的影子。   舒承的电话桑奕明已经要到了,但方言早就跟舒承打了招呼,不让他跟桑奕明说他们的拍摄地点跟计划。   小年的前一天,方言的手机彻底关机了一整天,桑奕明到处都找不到方言。   他在栖南工作室还有栖南家里磨了几天,栖南只说方言出去旅游了,没说方言到底去了哪里。   桑奕明看栖南不说,想去问姥姥姥爷,栖南赶紧拦住他。   现在已经到了年根儿底下,大过年的,栖南不想桑奕明闹到老人跟前,无奈跟桑奕明说了地方。   “你最近总找方言,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想跟他离婚。”   桑奕明总是这句话,别的他说不出来,栖南也问不出来,叹了口气又嘱咐他:“年前方言就回来,他说了回来过年,今天都腊月27了,没两天了,你就在家等着就行,不用到处找。”   桑奕明好像没听见,当天晚上的机票买不到,买了一张第二天上午的,还得中转。   海岛上的方言正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享受他假期的最后两天,因为身上有疤,哪怕是在炎热的海边,他也是长袖长裤那么穿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度假的好心情。   面朝大海的房间,打开窗帘就是蓝天碧海,软软的金沙滩,滚到脚边的白色浪花,身后音乐餐厅里缓缓流淌的钢琴曲,精致的美食诱惑……   每一步都在方言的计划表里,每一步也都不少。   国内腊月28都在热热闹闹准备过年,楼下的树上也都挂满了红灯笼。   桑奕明拖着行李箱下楼时,被脚边啪的一声响吓了一跳,一个小男孩儿正在玩儿摔地炮,那一个就摔在桑奕明脚边。   他抬头瞪了眼熊孩子,小淘孩儿怕被揍,赶紧说了句“对不起叔叔”,也不敢继续再摔,扭头就跑。   桑奕明登机时,方言正跟潜水教练在潜水。   他的潜水教练是个金发蓝颜的男人,会说中文,而且对东方文化很感兴趣,跟方言聊得来,两个人结束后还加了私人联系方式,教练还说有机会去找他玩儿,方言表示欢迎。   身体能量的消耗让方言觉得又累又兴奋,晚上躺在浴缸里疲惫到头晕目眩的感觉让人沉迷,就像喝醉了一样,什么都不用想。   身体里疲惫的消散也带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方言不愿意细想的人跟情绪。   通过旅行或者运动消耗身体里的能量,是非常好的发泄方式,这是方言在上飞机之前,王医生教给他的方法。   来度假之前,方言又去了一次王医生的心理诊室,他并没有隐瞒自己要跟桑奕明正在离婚中的事实,也说了自己的旅行计划。   王医生只让他一切遵从本心,让他好好享受一个人的假期。   方言是一个人来的,行程不急不赶,虽然中间也出现了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整体玩得还是很尽兴。   不过再尽兴,过年也是要回家,哪里都比不上家里好。   他的回程机票在腊月29,三十早上正好回姥姥家吃饭。   桑奕明腊月29早上下了机场,直奔方言入住的酒店,前台的服务生说方言已经退房,一小时前就已经离开去了机场。   桑奕明的行李直接丢在酒店大厅中间,打了辆车,加了不少小费,紧赶慢赶到机场时只远远看了方言一眼。   方言正在安检,已经排队到他,方言按照自己的步伐,过了安检闸口,进了候机厅。   这里是旅游圣地,很多人会选择春节假期来度假,桑奕明没买到回程机票,最早只订到初三。   他爸妈问他今年怎么不回家过年,桑奕明只说今年有事儿耽误了,没买到机票。   桑奕明从机场打车回了方言入住的酒店,订了方言住过的那间房。   房间很大,桑奕明站在窗边,拍了张窗外的大海发给了方言。   跟照片上面那一排晚安一样,方言没回复他。   -   -   以前每年年三十,桑奕明中午会先回家陪爸妈吃顿午饭,下午就开车回来,陪着方言在姥姥姥爷家跨年。   年三十要吃饺子,方言总跟他闹,把手上的面粉往他脸上抹,然后还偷偷拍照片,方言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   每年方言跟桑奕明,还有栖南跟李凌赫,都会收到姥姥姥爷的过年压岁钱,说孩子又平平安安长了一岁,压岁钱是一定要有的,不管长到多大。   等看完春晚,吃了饺子敲了钟,方言回到卧室就会把枕头底下的压岁红包拿出来,对着红包吹一口气。   这是方言妈妈教给他的,说只要在压岁钱上吹一口气,再许个愿,后面的一整年都会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其实那都是方言小时候他妈妈哄他的方法,方言自己当然也知道,但还是坚信了那么多年。   他信誓旦旦跟桑奕明说,这样很灵验,桑奕明不吹,方言就会把红包直接贴上桑奕明嘴边,然后隔着红包亲一下桑奕明,笑嘻嘻的。   “吻一下更灵验,这下是我们两个人的,总有一个人是灵验的,你说对吧?”   桑奕明不知道对不对,总是不吭声。   方言又说:“新年快乐奕明哥,我们又过了一年,真好。”   今年年三十,桑奕明像往常一样,给自己爸妈还有姥姥姥爷都转了账,也给方言发了个新年红包。   方言手机静音,看到了红包,他没收。   过了十二点,春晚里敲了新年钟,方言吃了饺子回了卧室,拿出枕头底下的红包,没吹又放回枕头下面。   就在他要躺下时,桑奕明的电话打了进来,方言没接。   后来姥姥敲门,把自己手机拿给方言,说是奕明打过来的,把手机塞进方言手里姥姥转身就出去了。   都已经打到了姥姥手机上,方言不好不接。   他知道桑奕明在海岛上,住在他住过的酒店房间里,那张照片他看见了。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方言还是愣了很长时间,他了解的桑奕明,不会做这种不受控制的事,桑奕明的情绪变化从来都不明显,这不像他。   方言没说话,桑奕明先开口:“新年快乐。”   方言:“新年快乐。”   “吹红包了吗?”   “没吹。”   “怎么没吹?”   “还没想好新年愿望,也就没吹……”   电话那头的桑奕明沉默着,他坐在异国他乡酒店里的大床上,桌子上还摆着一盒饺子。   酒店知道今天是春节,特意送了份饺子,虽然酒店是好意,但饺子实在是不好吃,里面的馅料应该是肉的,但吃不出来是什么肉,有些腥,桑奕明只吃了一个就放了筷子,在桌上又放了几个小时,早就凉透了。   “吃饺子了吗?”桑奕明看着那盘凉饺子问。   “吃了。”方言答。   “什么馅儿的?”   “好几种……”方言停住,没说有哪几种,曾经的分享欲被打住。   听方言说吃了,桑奕明又无意识地夹起盘子里的饺子放进嘴里,他的感知不在味觉上,尝不出来难吃不难吃,尝不出来肉腥不腥,也尝不出来凉不凉……   他吃完才说:“如果不是栖南提醒我,我都忘了一道菜吃久了会腻,方言,是我太迟钝,以前你想要的时候,我没给过,现在不想要了,我又后知后觉想要弥补,是不是真的太晚了?”   方言想到了新年愿望,捏着手里的红包,在上面吹了口气,声音很低很小。   “腊月29那天,我在机场看到你了,我知道你是去找我的,我也可以转身离开安检口,但我不想回头了。”   方言又把红包放在枕头下面压着,手心在枕头上拍了拍:“可能这就叫有缘无分,我们的这十年就是我强求得来的,以后我们都别强求了,谁都别强求了……” 第29章 对不起(二更合一)   (一更)   初一早上开始,方言的电话跟信息就没断过,学生,学生家长,还有学校里老师的拜年信息不断,他的手机就没离过手,一直在回信息发信息,但刻意忽略了桑奕明的信息。   小姨跟小姨夫代替姥姥姥爷,回老家给长辈拜年送礼,栖南也跟着李凌赫去了他父母家,他们这次会待一周,栖南初八之前就回来。   方言跟舒承订了初八去内蒙的机票,拍摄冬日里白桦林那个系列,栖南也想跟着去玩儿两天,这次跟他们一起,除了他们三个,这次同行的还有助理跟化妆师。   几个人拉了个小群,天天在里面发天气信息,还有内蒙冬天的旅游景点跟美食,虽然大兴安岭现在依旧是零下二三十度,但方言还是被他们调动得有些迫不及待,想早点儿去。   从大年初一开始,方言一直在家里陪着姥姥姥爷张罗,姥姥姥爷人缘儿好,街坊邻里还有熟悉的朋友,过年的时候都会来拜个年,客厅中间还会摆个麻将桌,姥姥会跟着几个老姐妹儿搓几圈儿麻将。   大院门儿从早到晚都敞着,瓜子果皮一天要往外倒好几趟,方言前前后后忙着端茶倒水,饭点儿了就在厨房里帮姥爷做饭,早中晚饭桌上都有不少人,大俊跟元宝都明显胖了。   这条街上的邻居们都熟悉,知道他们家里都有谁,看只有方言,又问他桑奕明怎么不在家。   方言只是笑笑说:“他没买到回来的机票,在外面呢。”   “那奕明一个人在外面过年?”邻居奶奶嗑着瓜子问。   “对。”   邻居奶奶放下瓜子:“这可怜的,一个人,多冷清啊。”   方言没接话,只给他们的茶杯里又满上水,把手边茶盘里的砂糖橘推一推,让他们多吃点儿。   他知道桑奕明一直在海岛上,也知道桑奕明是初三的机票,每天晚上依旧是一条晚安。   初四晚上,方言送走跟姥姥一起搓麻将的牌友,刚回卧室躺下要睡觉,手机就响了。   是班里一个学生的妈妈,方言摁了接听键先开了口:“李静妈妈,新年好啊。”   过了年,不管是谁打过来电话,方言都会先说上一声新年好。   只是听完方言的话,电话那边的女人大喘了几口气,声音尖锐刺耳:“方老师,你还有心思过年好,我家孩子都不见了。”   方言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李静妈妈您先别着急,是不是李静出了什么事?”   女人直接哭了出来,扯着嗓子喊:“方言,你到底是怎么做班主任的?班级里的孩子早恋你都不管的吗?她跟陈建两个人一起失踪了,大过年的,孩子不见了,要我怎么活?”   女人很激动,又说了很多话都是前言不搭后语,一边哭一边指责。   方言尽量安抚她的情绪,慢慢问:“李静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报警了吗?您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您。”   “李静是今天晚上不见的,我正在去派出所路上。”   方言急匆匆出了门,姥姥听到声音披着衣服出来看:“言言怎么了?”   方言来不及解释,一边叫车一边说班里的孩子出了点事,他要去派出所看看。   姥姥让方言回屋把外套穿上,方言看到手机里叫的车到了,他秋衣外面还套了件棉睡衣,说了句不冷就往巷子口跑。   派出所里两个学生的家长还在吵,李静妈妈声嘶力竭,喉咙已经哑了:“陈建到底在哪里,你儿子到底把我女儿拐到哪里去了?”   陈建爸妈让她先冷静一下:“孩子不见了我们也着急,但是这样吵来吵去解决不了问题,先让警察同志查一查监控。”   李静妈妈还在哭喊:“我女儿从小就乖巧懂事,什么都听我的,她是被你儿子拐跑的。”   民警也在旁边劝:“家长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你们先别吵了,把跟孩子关系好的同学,还有班主任的电话先给我们。”   方言在门口就听到了,大步迈上台阶跑进去:“我,我就是孩子班主任。”   “班主任是吗?”一个穿制服的民警冲方言招招手,“班主任过来一下,我们已经在调监控了,还需要问你一些情况。”   方言点点头,跟着民警往报警前台那边走,李静妈妈看到了方言,上来就抓着他胳膊:“我要去教育局投诉你,你到底是怎么做班主任的,这么不负责任还做什么老师,孩子早恋为什么不跟我们家长说,为什么不说?”   方言穿的衣服薄,胳膊被女人长长的指甲掐得生疼,但他忍着,拍拍李静妈妈的胳膊说先找孩子要紧。   旁边的女警立刻过来拉开李静妈妈,把她单独带到旁边的座位上问话,又给她倒了杯水。   警察问了方言一些学校里的情况,又跟他要了班级里跟陈建还有李静关系好的同学还有家长的电话。   方言在来派出所的路上,已经给班里几个跟陈建关系好的孩子打了电话,但没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陈建跟李静两个孩子成绩一直都很好,陈建是数学课代表,李静是英语课代表,期末考试两个孩子的成绩也都在全年级前十。   方言在学校里能看出来两个人走得很近,他也观察了一段时间,但俩孩子在学校里只是互相给对方补习,陈建英语不好,李静帮他补英语,李静数学不好,陈建帮他补数学,他们的成绩没有下滑反而提高了不少,偶尔会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回宿舍,但从没做过出格的事。   就算真有好感,他们都是从青春懵懂的年纪走过来的,方言十几岁就遇见了桑奕明,他理解那些美好的萌芽情愫,而且也没有到不得不破坏的地步,所以没有因为这件事找两个孩子谈过什么,更没必要通知学校跟他们的家长。   李静妈妈过年期间偷看了李静的手机,发现她跟班里陈建的短信很密切,短信内容基本上都是学习往来,只有一条是两个人约着初四一起去游乐场坐摩天轮的信息,推测出两个人正在早恋。   大过年的,她把李静关在家里三天,没收了她的手机。   李静很听话,乖乖在家待了几天,除了做试卷,预习下学期的课之外没出过门,她交朋友会被母亲严格监控。   初四早上李静说要出门,她妈妈当然知道初四出门是要干什么,不由分说直接打了她一巴掌,不许她踏出家门一步。   原本李静妈妈那一整天都想在家看着李静,但她有事不得不离开一会儿,等她晚上回家时,李静已经走了,除了书包之外什么都没带。   李静妈妈的电话又打到了校长那里,教导主任跟校长也都来了派出所,除了提供信息外,所有人都在安慰李静妈妈。   监控查到李静是晚上八点多出门的,最后上了一辆出租车,警察正在尝试跟出租车司机联系。   陈建爸妈说,陈建是下午2点出发的,出门前说约了同学去游乐场,晚上九点陈建手机没电前还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说跟同学在外面多玩一会儿,让他们不用担心,他会晚一点回去。   原本他们是没打算报警的,但李静妈妈电话打了过来说李静不见了,他们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你们去游乐场找过了吗?”警察问。   陈建爸爸点头:“去找过了,游乐场早就关门了,附近也没有人。”   警察还在调更大范围的监控,方言手机就响了,是他班里跟陈建关系要好的一个男生。   “方老师,我想了想,虽然不确定他们在哪里,但是陈建跟咱班几个同学,之前在游乐场对面那栋华英商厦楼顶看过星星,他爸爸的公司也在华英大厦。”   李静妈妈听到了,立马说要去看看,陈建父母也跟着转了身。   过年期间警力不足,派出所里都忙,能派出去的只有一辆警车跟两个民警,李静妈妈跟陈建爸妈坐警车。   一辆车坐不下那么多人,校长跟教导主任晚上都喝了酒,两个人都是打车来的,准备跟不能开车的方言一起打车过去。   方言走到门口,还没点开叫车软件,就看到马路对面桑奕明从车上下来,臂弯里搭着一件羽绒服,左右看看车后大步穿越马路,朝着他走了过来。   方言还握着手机,手指不自觉用力压着屏幕,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桑奕明走到他身前,还带过来一阵风跟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   “方言,”桑奕明走到方言身边叫了他一声,又把羽绒服递给他,“穿上。”   桑奕明的声音有些哑,听着鼻音很重,像是感冒了,也像是没睡好所以生出了细刺,听着扎耳朵。   方言回过神儿,接过羽绒服穿好:“你怎么来了?”   (二更)   “姥姥跟我说你在这里。”   桑奕明始终看着方言,他刚下飞机就开车去了姥姥家,姥姥说方言班里的学生出了事,去了派出所,他又马不停蹄赶过来。   桑奕明看着他们很着急的样子,又问:“你们现在要去哪儿?”   教导主任认识桑奕明,曾经在校门口看见过桑奕明接过方言,也知道他是方言爱人,他着急去华英大厦,又跟桑奕明招招手。   “正好正好,你开了车,送我们去华英大厦吧,学校里俩孩子在大厦楼顶。”   “好,我送你们过去。”   方言把手机揣进兜里,跟着桑奕明过了马路,一拉开后排车门,教导主任跟校长先坐了进去,他又往前上了副驾。   “俩孩子在楼顶,不会是想跳楼吧?”教导主任说完,自己吓了自己一身冷汗。   “不会不会,”方言赶紧说,“我了解陈建的性格,他不会做这种事,李静也不会。”   教导主任是个古板的老头儿,用手背蹭了蹭额头:“方老师,以后班里再出现早恋的孩子,一定要趁早干预,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我知道你脾气随和,跟同学关系处得好,但原则问题不能松懈,你看,今晚就是个极其恶劣的例子。”   方言应了声好,校长又说:“那俩孩子我知道,都在年级前十,以后一定要注意类似情况,下学期学校要加强管理,孩子的事都是大事,真出了事谁都负责不了。”   他们的话语里也在跟方言施压,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方言作为班主任怎么都脱不了关系。   桑奕明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了几句也都捋明白了。   华英大厦楼顶的俩孩子肩膀挨着肩膀坐在一起,俩人仰着头,正在看对面游乐场里的摩天轮。   李静说可惜了,今天没坐成摩天轮。   陈建说有时间下次再玩儿,不着急。   李静妈妈跟民警最先到了楼顶天台,看俩孩子没事儿,都在中间坐着呢。   李静妈妈直接冲过去,但没人想到她一巴掌扇在了陈建脸上,陈建爸妈在后面,看到自己儿子被打了,也往上冲。   李静妈妈打了陈建,反手又是一巴掌,这次她的巴掌对着李静。   家长跟警察来的太突然,妈妈打人也太突然,李静去看陈建被打的脸,不停说着对不起,没有躲妈妈的巴掌。   旁边陈建妈妈没多想,一把揽住女孩儿的肩膀,转了个身护住了李静的头跟脸,用后背挡下了落下来的那一巴掌,震得她脊骨都在疼。   一群人又乱作一团,女警拉开李静妈妈:“孩子已经找到了,有话就好好说,别再动手了。”   方言是后到的,也跑上前去劝,李静妈妈的情绪更加失控,推开身边的人:“我教自己的女儿,用你们管?”   她说完,用力扯着李静胳膊,拖着她就要下楼。   方言知道李静妈妈的长指甲掐着胳膊的感觉,李静的脸已经被掐白了,眼泪淌了一脸。   他上去要拉开李静妈妈,想让她放开李静,但李静妈妈蛮力太大,方言拉不开又不敢太用力去拉扯。   突然,李静大叫一声,挣脱开妈妈的手,直接冲到了天台边,满脸眼泪哭着控诉:“妈,你到底要逼我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我从这里跳下去,你才满意?”   李静妈妈看着站在天台边摇摇欲坠的女儿,直接瘫软在地,一下子收了音,不敢再刺激李静,哭着让她赶紧回来。   一个民警快速打电话叫支援跟救护车,另一个民警出声安慰。   方言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让她别冲动,桑奕明始终站在方言身后。   李静看看陈建妈妈,眼眶里的眼泪又滑了下来:“阿姨,刚刚谢谢你,我也替我妈妈跟你道歉。”   “没事儿孩子,你快过来,快过来。”陈建妈妈冲李静伸出手,陈建也劝她别做傻事,声音都在发抖,还说想让她继续帮忙补习英语课呢。   民警也不停在劝她,教导主任跟校长纷纷出声,人人都压着声音,生怕说话大声会吓到天台边的女孩儿。   方言往前走了小半步,又不敢幅度太大,他冲女孩儿伸出手:“李静,过来,到老师这里来,别站在那边。”   李静看着方老师,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哗哗流,她一向很喜欢他们的班主任,现在方言成了她此刻最信任的人,心里话也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方老师,我跟陈建真的没有早恋,我们平时只是互相补习,今天也只是约着一起去游乐场而已,就这么简单,今天晚上我心情不好,我妈关了我那么久,我才偷跑出来的,而且我在家里留了纸条,说散散心就回去,陈建说带我看星星,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们真的没有早恋,可我怎么说我妈都不相信。”   方言心脏砰砰直跳,这么大的孩子,心理最是敏感的时候,他赶紧说:“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别哭了,快过来,别站在天台边,那里风大。”   李静妈妈哭得厉害:“妈妈没看到纸条,只知道你不见了,你快回来,你跳了要我可怎么活啊?”   谁的话李静都不听,只是站在天台边哭,时不时还扭头看看楼下。   方言立刻出声:“别往下看,对面就是游乐场,能看到摩天轮。”   李静果然听了方言的话,不再往楼下看,顺着方言的话看向马路对面的游乐场,高高的摩天轮静静地立在黑夜里,那是她白天的遗憾。   李静是侧身站在天台边,身后是高高的水箱跟墙体,桑奕明最先发现了,冲其中一名民警指了指水箱位置。   民警点点头,两个人慢慢走到水箱后,想从那头绕过去。   桑奕明给了方言一个眼神,示意方言继续转移李静的注意力。   方言继续跟李静说话:“明天早上八点游乐场就开门了,今天没去成,我们明天还可以去。”   李静看着摩天轮:“我以前周末不能出去玩儿,我不能交朋友,我还没坐过摩天轮呢。”   方言见她愿意跟自己交流,顺着她的话说:“我也没坐过摩天轮呢,其实我也很想试试,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好不好。”   李静声音很低:“可是方老师,明天我就不想去了……”   李静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刚说完就张开手往下跳,李静妈妈喊了声李静,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已经绕到李静身后的民警走在最前面,冲上去一把拽住了李静胳膊,但李静的半个身体都已经挂在了外面,桑奕明拉住了李静的肩膀跟另一个胳膊,李静挣扎得厉害,其他人纷纷上前帮忙,把李静拉了上来。   ……   -   -   在派出所签完字,外面的天都已经亮了。   陈建跟着父母回了家,教导主任差点儿吓出心脏病,说头晕,校长送他去了附近的医院。   派出所里的女警还有方言一直在安抚李静母女,直到李静情绪稳定,保证不会再做傻事为止。   方言送她们母女回家,桑奕明开车。   李静回房睡了,李静妈妈披头散发坐在客厅里。   方言并没有走,坐在李静妈妈对面:“李静妈妈,我作为班主任,有些话还是要说,李静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成绩好,懂事儿,善良,但懂事善良的孩子同时也很敏感,懂事的孩子往往也更让人心疼,因为她们需要照顾其他人的情绪,她们往往先想到的是别人,然后才是自己。”   李静妈妈用手捂着脸,呜咽声不断:“方老师,我知道是我太极端了,你没孩子,你也不是女人,我只是不想她走我的老路。”   方言不懂怎么安慰一个单亲妈妈,站起来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又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虽然我没孩子,但我也是从孩子那么大长起来的,我也完全理解做父母的肯定不希望自己走过的错路再让孩子经历一遍,父母总想把孩子的人生路都给铺平,铺顺,哪怕一粒小石子儿都想给她踢走踢远,她只要顺着那条康庄大道一直往前走就好。”   李静妈妈哭着点点头,方言又说:“我妈死的时候,我那年十岁,我还记得她躺在病床上跟我说过的话,她握着我的手,一直叫我名字,她说言言,妈妈不希望你能干出什么大事,做出什么成就,你就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以后能有个相扶相持的爱人,妈妈就知足了。”   李静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但又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吵到卧室里的李静,手里的纸巾用完了,方言又抽了几张递给她。   “是我平时太严厉,也是我太自私,忽略了她的感受。”   方言知道这位有些极端的母亲此刻的伤心无人能及:“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您更爱李静,因为你是她妈妈,倘若今天李静真的出了事,最难过痛苦的也是你,我们多给孩子一些空间跟时间,也多给她一些信任。”   李静妈妈终于冷静下来,擦干脸上的眼泪,看着方言又哭着重重点点头。   方言知道他的话李静妈妈听进去了,看了看手表站起来:“折腾了一夜您也累了,跟李静一起睡一觉吧,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李静妈妈把他们送到门外:“方老师,谢谢您,希望您别介意昨晚我说的那些话。”   “没关系,您有我的号码,我手机24小时开机,如果李静有事儿,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谢谢您。”她又说了一遍谢谢,然后看看一直站在方言身边,但始终没说过一句话的桑奕明。   她醒过来时已经听说了,就是桑奕明跟民警把她女儿拉上来的。   “也谢谢这位先生。”   桑奕明始终站在方言身侧,听到女人说谢,也只是看着方言发青的眼底,说了句“没事儿”。   离开李静家,方言双腿还在发软,下台阶时还差点儿摔倒,桑奕明扶住了他胳膊,提醒他小心。   方言站好,从桑奕明掌心里抽出手臂,站了一会儿才继续下楼。   方言又累又怕,上了车很快就靠着椅背睡着了,但他睡得不踏实,眯了没几分钟就惊醒了好几次,醒了就打开手机看看,生怕错过李静妈妈的电话。   “没有电话,”桑奕明说,“你睡吧,我给你听着,有电话我叫你。”   方言又盯着手机看了会儿,转了转脖子,迷蒙的双眼看着车窗外的清晨。   天边还发青,有很远的鞭炮声,红色对联跟红灯笼提醒他又是新年的新一天了。   方言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桑奕明的车,睡着前他还一直在想李静,后怕的感觉并不比亲眼看见李静跳楼那一刻的震撼少,到现在他的心脏跳得还是很快,扑通扑通的,他自己都能听见。   电话铃声这时响了,方言身体猛地坐直,看清是姥姥打来的才松了口气,接了电话。   “那俩孩子没事儿了吗?你们忙完了没,什么时候回来?”   “孩子没事了,都已经回家了,我们正在回去路上了。”   “早饭我都做好了,你跟奕明回来就能吃,现包的饺子,你最爱吃的羊肉馅儿。”   “好的姥姥,我们马上就到。”   方言挂了电话,闭着眼用力掐了掐鼻根,想要把大脑里的疲惫掐走,但没用。   一个红灯路口,桑奕明踩住刹车,偏头看着方言,方言的脸还有些白,下唇裂了,有血丝。   他突然说:“方言,对不起。”   晚上的事对方言的冲击太大,后劲儿还没缓过来,刚放松下来的大脑生了锈还在发木,他没法儿正常思考,又被桑奕明突然的道歉弄得一头雾水。   方言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吞了口口水问:“对不起,什么?”   过了一夜,桑奕明的下巴上长了一层胡茬儿,声音还是哑的,鼻音也更严重了,没有他的脸看起来那么平静,如果光听声音,好像都能感觉出他眼睛里正在波动的细细纹路。   桑奕明说:“如果你妈妈知道跟你结婚的是我,一定会很失望很心疼,这十年,没能做一个跟你相扶相持的爱人。” 第30章 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方言没了睡意,过了很长时间才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人总要往前看。”   方言以前从来都是往桑奕明身上看,因为桑奕明总是在他身前,他就得追着往前,一追就追了这么多年。   现在他不想追了。   桑奕明没再说话,稳稳开着车,直到停在大院门口。   方言一推门,大院门头上五颜六色的门签儿在风里抖来抖去,他闻到了饭菜香,肚子咕噜叫了两声,他是真饿了。   大俊跟元宝听到动静跑出来,一个叫一个喵,围着桑奕明转。   姥姥听到声音,打开窗喊他们快点儿进屋吃饭,饺子马上出锅。   桑奕明往以前他跟爷爷的屋子望了眼,原来已经掉色的对联贴上了新的,每扇玻璃窗都贴了个福字,看着应该是彻底打扫过,连窗台都是干干净净的。   “我跟爷爷以前的屋子,新对联是你贴的吗?”桑奕明问。   “不是我,”方言说,“是我哥跟我姥爷贴的。”   进屋后,方言跟桑奕明一前一后去卫生间洗了手,方言没看见姥爷,四处看看。   “姥爷呢?”   “早就出去了,跟老头儿在公园里下棋呢。”   姥姥盛了两盘饺子端上桌:“你俩黑眼圈都出来了,吃完饺子赶紧回屋睡一觉。”   “奕明,你在飞机上肯定没睡好吧。”   桑奕明说:“没怎么睡。”   “你是不是感冒了?”姥姥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对劲,“吃药了吗?”   “是有点儿感冒,可能是突然一冷一热着凉了,还没吃药。”   姥姥找出感冒药,放在餐桌上:“待会儿吃完饭把药吃了,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好。”   姥姥又问:“你刚回来,要不要去你爸妈那一趟。”   桑奕明说:“我明天或者后天回去一趟。”   “言言跟着一起去吗?”   方言一直默默吃饺子,听到姥姥问这个,先接了话:“我就不去了。”   姥姥也知道桑奕明爸妈不喜欢方言,不再说别的,把饺子盘往他们跟前推了推,催着他们多吃。   姥姥包的饺子大,馅儿也足,方言吃了半盘饺子就吃不动了,放下筷子说回屋睡会儿,卧室门开了又关,还反锁了房门。   方言实在太累,后脑勺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想着桑奕明如果累了可以回家去睡,没必要非要跟他挤在姥姥家。   早饭还没吃完,姥姥的三个牌友就来了,要开桌打麻将。   姥姥往紧闭的卧室门上看了一眼,小声说:“今天我们就先不打牌了,昨晚上孩子熬了一宿,正在卧室里睡觉呢。”   “那去我家打。”有人提议。   姥姥抓了把瓜子站起来:“走走,那去你家打。”   姥姥走前又嘱咐桑奕明别忘了吃药,桑奕明应着好。   他现在浑身没什么力气,在飞机上没怎么睡,昨晚又熬了一整夜,陪着方言时还没有感觉,现在坐下一休息,被强压下去的疲惫一下子都冒了头。   但桑奕明还是把手边的事有条不紊地一件件做好,吃完饺子,倒水吃药,收拾餐桌,刷碗,把客厅打扫干净,又从行李箱里找出换洗的衣服去了浴室,洗完澡才往卧室走。   方言卧室门把手拧不开,桑奕明知道方言从里面反锁了,他在门外站了半分钟,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桑奕明放下要敲门的手,不想吵方言睡觉,直接躺在客厅沙发上,扯过旁边的毛毯随意搭在身上。   大俊跟元宝一直在客厅里,他们本来就喜欢黏着桑奕明,现在桑奕明就睡在沙发上,元宝直接跳到他身上,隔着毯子踩桑奕明的腿跟肩膀,大俊舔舔桑奕明耷拉在沙发上的手指。   沙发小,桑奕明又高腿又长,得整个人都蜷着才能躺下,他睡得很不舒服,大俊跟元宝又老闹他,翻了两个身后还是昏昏沉沉坐了起来。   感冒药里的安眠成分起了作用,桑奕明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没法开车回家,而且他也不想回去,抱着毛毯回了跟爷爷以前住的屋子。   因为过年,大院儿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很干净,但毕竟常年不住人,暖气早就停了,桑奕明一进门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又回去找了床新被子,回来直接躺上冷床睡了。   因为冷,桑奕明把被子裹到鼻子底下,就留个头顶在外面,跟方言以前爱用的睡姿一样。   -   -   方言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姥姥给他发了信息,说姥爷中午已经回来做过饭了,温在锅里,让他跟桑奕明起床后吃。   姥姥姥爷还在外面,方言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他四处看了看,桑奕明不在,想着他应该是回家了。   方言又给李静妈妈发了条信息,问李静的状态怎么样。   很长时间没收到回信,方言刚想打电话问一下,就收到了李静妈妈发过来的一条长短信。   大意先是谢谢他,也谢谢他爱人,说李静的状态还好,没有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但也不怎么说话,又说自己想了一夜方老师的话,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中间还夹杂着自己的疑惑。   方言知道,要想一下子彻底改变没有那么容易,但他也能看出来,出了李静跳楼的事,李静妈妈现在至少是愿意为了女儿去试着改变的,这就是好兆头,至少不会更糟糕。   方言用王医生教给他的方法,提议她们可以出去散散心,反正寒假还长。   李静妈妈半小时后又回,说已经跟李静谈过,李静愿意出去走走,还给方言发了机票信息,方言总算放了心。   姥姥打麻将到九点才回来,看家里只有方言跟姥爷,问桑奕明去哪里。   方言说:“回家了吧。”   “怎么回去了?我看他车还停在外面呢。”   方言没多想:“可能是打车回去的吧。”   姥姥:“你怎么没跟他一起回去?”   “我想在家多待两天,等我哥回来我们直接去内蒙。”   姥姥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是还没和好,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们闹矛盾,而且还这么久。   方言面上看着不显,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但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就算不说话,姥姥也知道。   她又撺掇着说:“你回家住也不耽误你等你哥回来,初八才走,还有好几天。”   方言早就想到了理由:“他明后天要回他爸妈家,我又不去,我自己在家多无聊,大过年的。”   这个理由倒还说得过去,姥姥又问:“那你去内蒙,奕明去不去?”   方言没犹豫:“他不去。”   这还是没和好,姥姥心想。   方言睡了一天,晚上睡不着,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看星星,偶尔点开手机上的新闻看看。   大俊跟元宝一直扒着桑奕明以前卧室的窗台,大俊冲着黑乎乎的屋里叫,元宝也蹲在窗台上隔着玻璃往里看。   “大俊元宝,快过来,你们在看什么呢?”方言喊。   大俊在窗边转了几圈,又冲着方言叫了两声,方言让他安静,已经很晚了,邻居都睡了,大俊一直叫会吵到别人休息。   大俊不听,又冲着窗户叫了两声,方言叹了口气站起来。   方言刚走到窗边就听到了一声低低沉沉的咳嗽声,像泡过水的柳絮堵在了喉咙里。   这声音不是别人,是桑奕明。   方言想到桑奕明没回家,一个人睡在冷屋里,一股无名火聚在胸口,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因为什么。   门没锁,方言一推就开了,没有暖气的屋子比外面还阴冷,到了晚上就是个天然冰窖。   方言开灯直奔卧室,大俊跟元宝跟在方言身后,贴着他脚后跟从门缝里钻进卧室。   书桌上堆了一些杂物,都用防尘布盖着,床边的鞋摆得很正。   桑奕明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还睡着,咳嗽声越来越频繁,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红得很不自然。   方言靠在床边往他脸上一摸,不出所料,烫的。   桑奕明的体质好,不像方言,每次流行性感冒都落不下他,方言结婚那么多年,只记得桑奕明生过两次病。   一次是结婚后的第三年,感冒两天就好了,没发烧。   第二次严重一点,是在他出过车祸之后,桑奕明跟现在一样高烧,一个星期才好利索。   那时候方言车祸后两条腿都还没好,坐在轮椅上,桑奕明晚上帮他洗过澡就睡了,因为高烧睡得很沉。   方言夜里想上厕所,又不想吵到桑奕明,自己撑着胳膊拖着腿坐上床边的轮椅进了浴室,就在他从轮椅转坐到马桶上时,还是摔了一跤。   摔的那下没碰到受伤的腿,但是方言屁股跟尾椎骨像碎了一样,疼得他差点儿哭出声。   桑奕明听到声音惊醒,进浴室抱起坐在地板上的方言,转身就往外走,想把他抱到床上去检查下。   “哎哎……”方言疼得哎了两声后才说,“我还没上厕所呢。”   桑奕明顿住脚,又把方言抱回浴室,抱着他坐上马桶。   他怕方言再摔下去,一直站在方言前面等他。   尾椎骨还在一阵阵疼,而且桑奕明就站在眼前,方言怎么都尿不出来,他让桑奕明出去等他。   “我尿不出来,你出去等我吧,我好了叫你。”   发烧的桑奕明反应迟钝,很疑惑:“为什么尿不出来?”   方言说:“可能……是坐着还不太习惯。”   这也是事实,自从两条腿都站不了,方言就坐在马桶上,每次总要等一会儿才能好。   桑奕明脚尖动了动,就在方言以为他要走时,桑奕明走到他身侧一蹲,两条长长的手臂从方言背后圈过去,避开他有伤的小腿,掌心兜住他的大腿,一把就把方言抱了起来。   因为车祸跟后期恢复,方言非常瘦,几乎是皮包骨头,所以桑奕明抱得十分轻松。   桑奕明抱着方言,像是给小孩儿把尿一样转了个身。   “现在这样可以了吗?”   这个姿势实在太羞耻,方言始终觉得头顶的视线就看着他前面,但他已经被桑奕明抱起来了,也不想再折腾。   反正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什么没做过?什么没看过?没什么害臊的,爱咋咋吧。   晚上桑奕明非要带方言去医院检查,最后医生说没什么事儿,倒是桑奕明自己,因为高烧体力不支,在医院挂了两瓶吊水。   桑奕明生病跟喝过酒之后总是很迟钝,现在这个时候,方言不可能不管他,隔着被子推了推他肩膀叫他。   “桑奕明,起来,没有暖气,谁让你睡在这里的。”   “困……”桑奕明动了动脖子,呼吸声很重,那声困很轻。   方言直接掀开他被子:“起来,起床回去吃药。”   桑奕明迷迷糊糊听到方言的声音,这次动了动,勉强撑开眼皮,他刚刚做梦梦到了方言,现在一睁眼就看见了方言,一把就抓住了方言手腕。   方言想把手抽出来,但桑奕明力气很大,方言用力往外抽,桑奕明也一用力,方言不稳,一个踉跄扑在了被子上。   “你……”   方言刚说了一个字,桑奕明清醒了,松开方言的手腕,抬起食指在他下唇上刮了下。   “疼吗?”   因为高热,桑奕明说话时的热气喷在方言脸上。   方言迅速站直身体,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你说什么?”   桑奕明看着方言开裂的下唇,用指腹摸了摸自己的下唇:“你这里破了,疼吗?”   “不疼。”方言抿了抿嘴唇,伸出舌头舔了舔,这次疼了,他舔到了开裂的唇缝里的血丝。   舌尖上的血锈味又让方言想起了刚拍过的那组金属系列照片,生锈的铁丝也是这个味道,他很不喜欢。   大俊跟元宝一直在旁边跑来跑去,方言拍掉要去扒拉桑奕明的大俊的爪子,没好气地说:“还有房间,姥姥姥爷的,我哥的,哪里不能睡了?”   桑奕明没说话,方言说完又想,桑奕明的习惯,是不愿意睡别人房间的。   “起来去吃药。”方言又催了一遍。   桑奕明的意识像是被抽走了一半,还是听方言的,撑起身体坐起来,下床慢慢穿好鞋。   元宝要往桑奕明身上跳,半路又被方言截住,抱在自己怀里。   方言抬腿要走,一侧身,发现桑奕明穿好鞋后就一直在看他。   这次方言对上的不是一双又深又远,他永远都够不着的视线,桑奕明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像被架在火上烤干了一样,还在冒烟。   桑奕明咳嗽了一声:“以前你生病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方言没说话,抱着元宝拉着大俊一起往外走,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到了身后一声哑哑的自问自答。   “肯定难受……” 第31章 你别来   桑奕明因为高烧口渴,吃药喝完了一杯水,自己又倒了一大杯,坐在沙发上捧着水杯慢慢喝,眼睛一直跟着方言动。   方言心里有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圈,就连大俊跟元宝都感觉到了低气压,老老实实趴在沙发边的地板上,不敢乱动。   方言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果汁,拧开瓶盖大口喝着,想用凉东西压压心里的火气,喝完了又开始用舌头舔自己裂开的下唇。   原本他没在意甚至感觉不到,但被桑奕明一提醒,注意力都在嘴唇上,每次舔的时候像针扎一样,不疼,但也不容易被忽略。   “睡冷屋舒服吗?”方言怪着腔调问。   “不舒服,冷。”桑奕明回得很实诚。   “吃完药怎么打算?”   “头疼,睡觉。”   “在哪睡?”   他们说话都压着声音,怕吵到姥姥姥爷,但姥姥没睡着,刚刚开门声就听见了,又是倒水又是吃药,她听得清楚,穿好衣服出来看。   客厅灯亮着,桑奕明坐沙发,方言坐餐桌边,两个人隔得老远,桑奕明看着方言,方言扭头看着别的地方。   两个人看姥姥出来了,都不说话。   “奕明,你没回去啊?”   “没回去。”   “那你白天去哪里了?”   “睡觉了。”   “在哪睡的?”   方言本来想让姥姥先回去睡觉,不用管他们,桑奕明咳嗽两声开口说:“在我原来的房间睡的。”   “哎呦,你怎么在那睡,没有暖气多冷啊,”姥姥心疼了,看看方言,“大冷天的,你是不是不让奕明进房间啊?”   方言也没反驳,放下果汁,直接走到沙发边,拉起桑奕明胳膊把他拽进卧室。   他拍拍床:“你睡这儿。”   “你呢,跟我一起吗?”   方言不跟桑奕明一起,抱着自己的枕头去了隔壁,桑奕明睡在方言卧室,方言睡在栖南卧室。   桑奕明体质好,吃过药到了后半夜烧就退了,只是一直咳嗽,方言在隔壁用被子捂着耳朵都能听到他咳嗽的声音。   方言横躺竖躺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天都快亮了才开始做梦。   方言再醒已经十一点多了,姥姥没跟人打麻将,姥爷也没出去跟人下棋,俩人坐在客厅里,眼观鼻鼻观心。   方言从栖南卧室出来,往自己开着门的卧室里看了眼,房间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也都叠好了,桑奕明不在。   姥姥:“找奕明啊?”   姥爷:“他走了。”   姥姥:“回他爸妈家了,早上7点多就开车走了,早饭也没吃。”   姥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没说。”   姥姥:“不烧了,就是咳嗽。”   姥爷:“咳嗽得挺厉害。”   姥姥:“是挺厉害。”   ……   方言起床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往自己卧室里看了眼,老头老太太就你一句我一句把关于桑奕明的最新信息都故意抖搂给他听,他都被他们给说笑了。   “我问他了吗,你看你们一人一句,他爱去哪去哪。”   方言打着哈欠进浴室洗脸刷牙,他跟桑奕明现在的状态也瞒不住,当然也假扮不出来恩爱和谐的景象,方言索性也不装了,但大过年的还是没说要离婚的事。   方言现在的头发长了不少,他在洗手台上找了个姥姥的黑发绳,随便用手一抓把头发拢起来,在头顶扎了个小揪揪,脑后的头发扎不上,就那么乱糟糟散着。   镜子里的人黑眼圈很明显,开裂的下唇过了一晚稍微好了一点,方言克制住想舔下唇的舌头,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才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其实根本不用姥姥姥爷大清早的说相声,方言早上醒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桑奕明发的信息,说晚上会陪爸妈吃饭,初七回来。   方言知道,最晚不过初七桑奕明是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初七就是桑爷爷的忌日,桑奕明要去给爷爷扫墓。   方言每年初七都会跟着桑奕明还有他爸妈一起去上坟,顺便也给妈妈扫墓。   一开始方言妈妈死后一直都埋在他爸老家,自从方言回了姥姥家之后,姥姥姥爷跟方成山提过很多次,想要把方言妈妈的坟迁回老家。   方成山自己的儿子带不回去,也不让他们把方言妈妈的坟迁走,说地底下的是他媳妇,活是他方家的人,死是他方家的鬼,他还说自己死了之后还得跟方言妈妈合葬呢,总之是各种理由借口外加胡搅蛮缠故意阻拦,就是不准他们迁坟。   方言回姥姥家头两年的清明节,都是跟着姥姥姥爷一起坐火车回去给妈妈上坟,小姨跟小姨夫还有栖南都一起跟着,他们怕方成山又来抢方言,所以全家一齐上阵。   一家人每次清明节,都能碰到故意往他们跟前凑的方言爷爷奶奶还有二叔,看到方言就挖苦几声,小姨跟小姨夫挡在方言跟前不让嘴,栖南更是什么都不怕,撸撸袖子叉腰站在旁边,随时出手大干一架的准备,那两年总是要闹一场,都憋一肚子气回家。   方成山同意迁坟是在他再婚之后,方言回姥姥家的第三年他就结了婚。   这次有了借口,姥姥姥爷直接堵在方成山新婚家门口,说要把女儿的坟迁走。   方成山还想阻拦,方言掀起眼皮看看方成山身边的红发红唇的女人,悠悠开口:“爸,你不会还想死后跟我妈合葬吧,那你让张阿姨怎么办?难不成你们到了地下三个人一起吗?”   方成山的新老婆张娟一听这话,涂了粉的脸立刻就黑了下来,她跟方言妈妈可不一样,是出了名的厉害泼辣,嘴里嚷嚷着谁要三个人一起?然后上去就挠方成山的脸。   方成山躲了几下没躲过去,脸上跟脖子上被生生挠出了几个血道道破了相,他经不起新媳妇折腾,甩甩手同意他们迁坟。   现在方言妈妈的墓地跟桑爷爷一起,都在市郊的墓园里。   今年方言也是跟桑奕明一起去扫墓,他们还没离婚,就算离了,方言也是会去看桑爷爷的。   桑爷爷虽然话不多,也不总出门,但对大院儿里的孩子都好,有什么都想着给他们分一分。   桑奕明上大学不常在家,方言放学回来只要看见桑爷爷在家,就进去跟他说说话,他知道桑爷爷喜欢清静,但也知道桑爷爷挺喜欢他的,并不讨厌他上门,每次都是吃的喝的往他手里塞上一堆。   方言总找桑爷爷也是有私心,因为桑奕明不怎么回他信息,桑奕明的行程,他都是听桑爷爷说的。   “奕明哥有对象了没?”方言总问这个,问完心里忐忑半天。   “没有对象。”桑爷爷回答得很肯定。   “会不会您也不知道,或者奕明哥不跟家里说呢。”方言的手放在腿上不停搓,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   桑爷爷说:“我还算了解他,如果真有对象,他会说的。”   听到这个结果,方言总是很安心,他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有多好,其实桑爷爷什么都知道。   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桑爷爷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桑奕明爸妈反对他们的婚事,处处针对桑奕明跟方言时,桑爷爷都会替他们先挡一道,这些事方言也都知道。   -   -   初七天阴着,墓园上空笼着的灰色凝重感看起来也更重了。   过年来墓园扫墓的人多,墓园里有专门给人烧纸用的焚烧区,方言隔得老远就闻到了厚厚的香纸烟灰味儿,黑烟往天上飘,把灰云都染黑了,光是看着方言心里就开始发沉发闷。   桑奕明初七早上回来的,他爸在家崴了脚,这次没跟桑奕明一起回来,只有方言跟着去了墓园。   桑奕明每次给爷爷扫墓都是沉默的,先清扫墓地,把带来的祭品一一拿出来摆正放好,倒满三杯酒在地上,再跪下磕三个头。   这次他也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有努力想压住的咳嗽声不断。   方言给妈妈扫墓的时候会说不少话,说说最近的工作跟生活,少不了要提桑奕明,他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说自己工作挺好的,跟桑奕明也挺好的。   今年方言想说的也很多,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些烦心事都说不出口,最后依旧只是一句“妈,我都挺好的”,没说工作,也没再说桑奕明。   就在方言上完坟起身要走的时候,桑奕明没动,看着墓碑上方言妈妈的照片开了口。   “妈,我是桑奕明……”   方言打住他的话:“我们走吧。”   桑奕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方言又赶在他开口,语气有些生硬,带着明显的距离跟抗拒:“桑奕明,别在我妈面前说我们的事,也没必要说。”   桑奕明一开始没动,方言站在旁边来回走了两步,整个人看起来很烦躁,胳膊抱在胸前,随意踢了踢脚边的一块小石头,小石头直接飞了起来,差点儿飞到妈妈的墓碑上。   方言吸了口气,好在小石子踢歪了,但是崩到了桑奕明身上,贴着桑奕明的鞋面弹了下,最后啪嗒两声,又落回方言脚边。   方言低着头看着脚边的石子,心里想,下次清明扫墓的时候他自己来,就不跟桑奕明一起了。   “我们该走了。”方言盯着脚边的小石头又催了一遍。   桑奕明抿了抿嘴唇,还是听了方言的,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跟着方言一起离开了墓园。   “明天去内蒙吗?”桑奕明问。   “你别来。”方言生硬地拒绝。   “初八我不去,初八公司开工。”桑奕明说。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有事耽误了,先短短了~ 第32章 这次没忍住   桑奕明初八确实没跟着去,他是初九去的。   初八开工那天他在公司把重要的工作安排好,能远程处理的工作远程处理,不能处理的等他回来再说,也就一周时间而已。   方言他们已经到了内蒙,下飞机的时候是下午,太阳已经很远,几个人一下飞机都被冻得不行。   方言穿的很厚,棉袄棉裤外面套着羽绒服,帽子围巾雪地靴,一样都不少,但还是被冻傻啦。   极致的冷是有味道跟冲击力的,能顺着喉咙直接扎进胸口,如果不多喘几口气,方言都怕自己的肺会被冻住。   方言以为最冷的冬天不过是十四岁坐上火车北上回姥姥家,一个人穿着单衣躲在火车站里的那一年,这里比那年还要冷得多。   “哥,”方言打着哆嗦,站在栖南身边,头躲在栖南身后,拿他挡风,“太冷了,咱原地返回吧,进去买机票。”   栖南也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舒承赶紧拽住方言胳膊:“不行言哥,不让你走。”   旁边跟着的助理小天跟化妆师栗子最积极,他俩年纪不大玩性大,穿的都没方言那么多,一下车虽然也冷得直打哆嗦,但还是举着手机到处拍照录视频。   栗子是个很活泼的姑娘,一听方言要走,举着手机对着方言拍了一张:“言哥脸这么红也这么上相,你可不能走,我还没在你脸上跟身上发挥呢。”   栗子说的发挥,是这次的拍摄需要在方言脸上跟身上画彩绘,虽然只画上半身,但要画的图案不少而且很精细。   助理小天也去拽方言胳膊,方言就是说着玩儿的,再冷他也会坚持拍完,原地跺了跺脚说:“快走快走,还有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呢吧。”   舒承跟栖南把这次的行程早就安排妥了,租的越野车就在机场外面,跟送车的人交接了车钥匙,几个人按照规划好的路线直接往山里开,栖南认识的朋友提前在熟悉的老乡家里给他们收拾了三间房。   第一天没有拍摄计划,去山里的路上就是吃吃喝喝,不知道的他们就问路人。   冬天不是内蒙的旅游旺季,他们去的也不是旅游景区,零下二三十度冰天雪地的去玩儿的人少,当地人碰到几个大冬天说来旅游拍照的,都很热情,随便抓个路人都能跟你唠上半天,指着哪里好玩儿哪里好吃哪片白桦林最漂亮,哪里的雪窝厚,哪片儿山头小心野生动物出没,还提醒他们晚上不要进深山,小心有狼。   老乡家就住在山里,村后头就是一大片白桦林,老两口一辈子没怎么出过山,家里的老一辈也是山里的猎户,过完年儿子跟孙子都走了,所以能腾出三间房出来给他们住。   老乡还特意给他们留了两只羊跟足量的鸡鸭鱼,除了他们自家养的,都是从同村买的。   栖南来之前拖朋友给老乡转了两万块钱,朋友不要,栖南领着一帮人来不会白吃白喝,最后老乡说什么都要退回来一万五。   这次他们来的时候,除了带换洗的衣服跟拍摄用的东西之外,几个大行李箱里装的都是带过来的特产。   五个人大包小包一进屋,老乡家的柴火灶早就烧起来了,铁锅炖肉锅边贴上一圈儿玉米饼,盖着锅盖都压不住香味儿,桌子上刚盛出来的手扒羊肉还冒着热气。   方言一下车就开始流口水,饿的肚子咕噜叫。   老两口实在太热情,拿的也是家里的好酒,晚上几个人吃的多喝的也多,没到九点一个个都醉了。   房间收拾得板正,栗子是姑娘,她一个人睡一间,其他四个男人正好两个人一间,方言跟栖南一间,舒承跟助理小天一间。   ……   -   -   方言第二天是被栗子叫起来的,吃了早饭就给他画身体彩绘,彩绘都在方言的上半身,脖子跟胸口是重点要画的位置。   舒承跟栗子早就设计好了图案,栗子直接按照图片在方言身上再画一次就好。   栗子跟舒承是私下里的好朋友,两个人合作了三年多,性格跟脾气都像,酷酷的,一个小姑娘剪了个寸头,撸起袖子就是两个花臂,美院毕业的,专业素质也强,人体彩绘还得过奖。   她在方言身上画画很轻松,嘴里嚼着口香糖,跟方言说着笑着,一点儿都不影响手上下笔的速度。   栗子嘴也甜:“言哥,目前为止,跟舒承合作过的模特,你最帅了。”   方言趴在床上笑:“别夸,经不住夸。”   栗子也笑:“我说的是真的,我好好给你画。”   方言过了一会儿才问:“我身上的疤,确定不要遮一下吗?”   “舒承说了,不用遮。”   在来之前,舒承已经跟方言过了一遍拍摄计划,拍露上半身画彩绘的照片也是经过方言点头同意的。   方言也跟舒承说了自己胳膊上跟身体上有疤的事,舒承说,白桦树在成长的过程中,免不了会受到伤害,树干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划痕,有的树皮甚至直接被剥掉,所以身上有疤没什么,更不用特意去遮。   方言想遮,是他自己在心理上自始至终都不满意现在的身体,他觉得丑陋。   栗子以方言脖子为中心分开,左边画的是旺盛雪白的白桦树,右边是被剥掉树皮的白桦树。   图案集中在脖子胸口跟锁骨,肩膀上是用色更加鲜艳用来点缀衬托的彩云。   方言胸口的图案最细致,模仿的是白桦树身上像漩涡一样的黑斑,中间那一点就是漩涡中心,又经过舒承跟栗子艺术性的加工创作,那图案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喷薄而出的张力。   他们选在中午有大太阳的时候拍,但太阳再大也是零下二十几度。   方言在脱衣服之前,为了身体里多点热量,直接干了一整杯温过的高度白酒。   这个方法是栖南教他的,也确实管用,热辣的白酒一进肚,从舌头直接辣到了胃里,整个身体都在慢慢变热,方言想着,如果还是冷就再干一杯白酒。   真脱外套的那一刻是冷的,但方言喝过酒的身体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温度。   也因为喝过酒,方言状态来得更快,整个人都放得很开,并不会因为裸露胸膛产生什么不必要的羞耻感。   他的身体是美的,哪怕有缺陷有疤痕,特意留起来的头发随意散着,方言站在两棵白桦树中间的雪地里。   “言哥,我要先拍你的后背,右边展示旺盛的胳膊抬起来,左胳膊垂死挣扎,随意放在身侧就行。”   方言按照舒承说的站好抬起胳膊,很快就拍完了这一组。   后背拍完就要拍身前,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组,舒承一直找最佳角度。   “言哥,头抬起来,脖子仰到最大最大最大的限度,看着头顶的天,闭上眼,感觉自己就是一棵白桦树,你的双脚正在从地下吸取养分跟水,脖子又在汲取太阳的能量,然后肆意生长……”   方言的悟性很高,舒承一说完,他眼睛一闭,那样垂死挣扎又在肆意生长的感觉就在他的身体里缓缓流动……   桑奕明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方言   头顶蓝的要滴水的天,厚厚的白雪地,方言上半身除了胳膊外都画满了彩绘,脖子仰着,脸用力朝着阳光,已经有些偏长的头发垂到下巴上,发丝被风吹乱了,嘴唇微微张着,嘴边是呼出的白气。   方言向上扬起的喉结性感到让人看着发颤,胸口的图案像是风暴一样,快速转动搅起的漩涡中间能把人直接吸进去。   白天,太阳底下,桑奕明在人群中间站都站不稳,只是远远看了方言一眼,两条腿都有点儿打晃。   他发现。   他硬了。   方言看到桑奕明,呼吸乱了乱,但很快稳住。   这次他们出来拍摄是正事儿,方言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了进度,桑奕明自己要跟就跟着,只要不影响他们正常的行程。   拍完这组照片就算是完成了一小半,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第二天拍摄的内容是在另外一片雪地山谷里,也不需要人体彩绘。   舒承一收相机,助理小天抱着手里的羽绒服跟姜茶壶就往方言那边跑。   但没人比桑奕明速度更快,一脚深一脚浅踩过雪地,脱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没等方言有反应,已经用自己的衣服把他的身体裹好了,就连脖子都捂得严严实实。   “冷不冷?”桑奕明说着,又紧了紧方言身上的衣服。   方言太冷,牙齿磕在一起说不出话,也不管是谁的衣服,又接过小天手里的姜茶,打开就大口大口喝了一半。   栖南接到老乡的电话,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让他们拍完回去吃。   方言拍摄前干了一杯白酒,回到住的地方就一直是醉醺醺的状态。   桌上依旧是肉菜偏多,在这里吃肉是一定要喝酒的,老两口也实在是能劝酒,喝少了都不行。   他们这几个人,只有栖南的酒量还算可以,其他不能喝的也都是满满一杯,桑奕明没吃头孢,也给他倒了一杯。   方言最先撑不住,先回了房间。   他前脚刚进房间,桑奕明后脚就跟了上来,方言注意到桑奕明的行李箱就放在他房间墙角。   方言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他想去浴室卸掉身上的油彩,没想到桑奕明跟着他进来了。   身上的颜料是特殊的油性材料,不容易掉色也不容易干裂,哪怕穿着衣服蹭了几个小时,一脱衣服还跟拍摄的时候一样。   方言喝多了,桑奕明怕他吐才跟了上来,一进门眼睛里就是半裸的方言,还有他身上的鲜艳彩绘。   桑奕明压了一下午的冲动被彻底击碎,大步走过去。   方言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桑奕明扣住脑后压在了身后的墙上。   桑奕明偷偷捻了一下午的手指,终于摸到了“白桦树的漩涡中心”,握住了一掌心的风暴。   “你……”   方言刚说了一个字,呼吸就被桑奕明贴上来的唇堵了回去。   等方言反应过来想推桑奕明,桑奕明膝盖已经嵌进方言腿中间,把他死死固定在自己怀里,这样根本推不开他。   桑奕明在方言无法呼吸之前松开他,他想再看看方言喉结跟脖子上的漩涡,是不是真的吸取了地下的养分跟头顶的阳光,他很想尝一尝。   方言推不开桑奕明,气得张开口一下咬住桑奕明的脖子,因为很用力,一口就尝到了血腥气。   桑奕明吃痛,闷哼一声松开方言,方言借着他松劲儿的空荡,张开一直发抖的手直接扇在了桑奕明脸上,又用力一把推开他。   “桑奕明,你到底要干什么?”方言被酒泡过的声音里都是火,噼里啪啦地响。   桑奕明被打懵了,被方言一推往后退了两步,小腿绊倒了地上的小板凳,踉跄着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他后背磕在金属床沿边,疼得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姿势极其狼狈。   方言靠着墙大口喘着气,弯腰捡起衣服穿好,他的手还在发抖,舌尖上还有血。   桑奕明坐在地板上,垂着头愣了很长时间,脸上的痛麻感让他清醒了,抬起手摸了摸脖子,手指上沾了血,喉结的地方破了皮。   他盯着手上的血看了很久,然后慢慢闭上眼,手心反撑着地板,仰头靠上床沿。   原来隐忍的感觉这么痛苦。   桑奕明坐在地上,方言站在墙边,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他,桑奕明出了血的脖子看起来十分脆弱。   方言想起了酒桌上,老乡提起以前还没有禁猎时,住在深山里老一辈打猎的事。   一个顶好的猎人,为了保证能得到一张完好的兽皮,手里的猎枪会直接穿透猎物的喉咙,不会伤到猎物的其他部位。   桑奕明现在就像一只被猎枪射中喉管的猎物,但他不是猎人。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谁都没说话。   过了很久,桑奕明闭着眼说:“对不起方言,是我冲动了,可能是喝酒喝多了,这次没忍住。”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也一直在动,血珠又往外涌出一滴。   方言嗤了一声:“桑奕明,别拿喝酒当借口,而且,你并没有喝多少。”   桑奕明还是闭着眼,被咬破的喉结又动了动:“从结婚的第三年开始,除了我出差,还有你出车祸的那一年,我们一直保持一周一次的频率……”   方言冷冷地问:“你想说什么?”   桑奕明等到后背那阵疼缓过去才慢慢坐直身体,胳膊搭在膝盖上,睁开的双眼通红,仰着头看着方言,咳嗽了两声后慢慢开口。   “除了一周的那一天,其余六天的晚上都需要很好的控制力,我一直认为自己的控制力很好,这次太久,已经38天了……”   作者有话说:   让你合理合法的时候不多做,让你合理合法的时候不多做,让你合理合法的时候不多做,现在好了吧…… 第33章 一周一次最好   方言从房间出来时,外面的太阳已经快落到西山头了,太阳一沉温度就会下降,贴着玻璃的风呼呼吹。   客厅里的餐桌已经收拾干净,桌上其他喝了酒的人回房睡觉的睡觉,不想睡觉的在村子跟后面的山林里转悠。   栖南坐在沙发上,正在玩儿手机,看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房间出来,边打字边说:“你俩忙好了?”   栖南的注意力都在屏幕上,这话问得很随意,但是听在方言耳朵里就莫名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好像他跟桑奕明刚刚在房里做了什么一样,虽然桑奕明确实想做什么还被他扇了一巴掌。   到现在方言的手心都还是热热的,他攥了攥手指,虚虚地握成拳:“好了。”   栖南一抬头,盯着桑奕明的脸静了两秒钟:“你脸怎么了?”   桑奕明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尖在口腔里顶了顶说:“没什么,不小心撞到柜门上了。”   这个理由也太拙劣了,桑奕明脸上的手指印还很清楚,栖南扭头看看方言,心道这怎么还动上手了?但他没吱声,自己弟弟打了人,看着好像比被打的人还气。   “老付这儿就三间房,”方言对桑奕明说,“你晚上自己找地方睡吧。”   栖南“哎”了一声站起来:“这里是山里的村子,没有酒店,最近的镇上也很远,你让他这大半夜的去哪住啊。”   “他爱去哪去哪。”   “我们那个屋炕最大,睡三个人没问题。”栖南说着,穿着外套要出去。   方言问他去哪,他说去附近转转。   “你可别进山,小心有狼。”方言在后边喊。   “知道了,”栖南也喊着回,“我不进山,我就在村子里溜达溜达。”   方言嘀咕两句:“大晚上的,还这么冷,有什么好溜达的。”   方言用冷水洗了脸,感觉好多了,又卸了身上的油彩,洗完澡就回屋躺下,背对着睡在最那头的桑奕明。   “你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吗?”   “没洗,收进脏衣袋里了。”   “你能受得了吗?”   “能。”   “怎么突然就能了?”方言这话明显有挖苦的意思,既然受不了为什么还来?   桑奕明一开始没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想跟你待着。”   方言喝了酒头发沉,桑奕明突然这么说,他接不上话,也不想跟他斗嘴,眼睛一闭就想睡。   但是栖南还没回来,他给栖南发了条信息,怕他一个人上山,栖南说过一会儿就回来。   桑奕明还是一直咳嗽,虽然方言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克制,但这个不是想忍就能忍住的。   “你吃药了吗?”方言扭头问。   “还没。”桑奕明说。   “把药吃了。”   桑奕明没动,方言又催了一遍:“你是故意咳给我听的吗?”   桑奕明嗓子一阵痒,又咳嗽了两声才说:“着急赶飞机,忘了带药。”   方言长出了口气,从被窝里钻出来,找到自己的行李箱,他们这次出门带的东西齐全,平常用的跌打损伤药跟感冒药都带着,他找出止咳消炎的,放在桌子上。   “起来,去把药吃了。”   桑奕明下了炕,拿着药去客厅里倒了杯水把药吃了。   栖南也回来了,看见他就问:“还没睡啊?”   “还没。”   老付出来,给栖南指了指最里面的小屋:“小屋给你收拾出来了,就是里面还堆了一些杂物。”   “没事儿,够睡就行,就我一个人。”栖南说。   桑奕明说:“我睡小房间吧。”   “不用,你跟方言睡那屋。”栖南脱了外套,手贴在火墙上取暖,“你跟方言又吵架了?”   桑奕明:“不算吵架。”   栖南:“你现在怎么想?”   桑奕明还是那句:“不想离婚。”   栖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行,我祝你成功吧。”   -   -   方言扛不住困意,桑奕明刚出去他就睡着了,身下的火炕连着大锅灶的,不管是做饭还是烧水,只要烧火,锅底的热气都会直通炕底。   炕烧得热,方言蹬开身上的被子夹在两腿中间,但这样也还是热,睡着睡着就自动往凉快的地方滚,一直滚到炕尾才停。   桑奕明起床吃药之前就一直睡在炕尾,方言让他睡那,还不许他乱动。   桑奕明确实没乱动,这次乱动的是方言,翻了个身,从身后抱着方言,以前的晚上他们都是这个姿势睡觉。   桑奕明的动作不敢太大,手臂也不敢太用力圈着方言,怕把方言吵醒,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床被子。   身体的反应跟咳嗽一样,都控制不了,如果直接贴着方言睡,桑奕明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得住。   他自我控制了七年,自以为这样很好,但他发现失控永远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   -   自从跟方言有过实质性关系之后的七年多里,桑奕明唯一的一次失控,就是他跟方言的第一次。   桑奕明自己都不记得那一晚到底有过几次,可能是四次,可能是五次。   方言也不知道,因为后半夜的方言是昏睡过去的。   他后来跟桑奕明说是疼的昏过去了,后来又改口说是因为体力不支累的,其实并没有多疼。   桑奕明信了第一种,方言疼不疼,他能看出来。   那天晚上桑奕明确实喝了不少酒,但不至于到人事不知的地步,但他还是失控了。   桑奕明没有经验,方言也没有经验,一个人在催化,另一个人被催化。   桑奕明公司第一次危机解除的那晚签了几个大单,那一天他连续参加了两场饭局,中午一场晚上一场,中午的酒还没醒透,晚上又接了一顿。   虽然他一再控制,但还是醉得不轻。   按照正常的计划,晚上饭局结束后陈助会叫代驾把他送回家,只是他们刚从餐厅下楼,就看见了方言。   方言一直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玩儿手机,他会知道桑奕明在这里是提前问的陈助,但也只是问了他们在哪个酒店哪个包厢,陈助也不知道方言会来。   方言听说是生意场上的饭局,他就没上楼,一直在一楼大厅里等着。   “是方老师来了。”陈助给桑奕明指了指。   桑奕明已经看见方言了,大步走过去。   方言一看桑奕明的脸就知道他喝多了,桑奕明喝酒不太上脸,但从眼睛里能看出来,喝过酒的桑奕明视线会有些散,也是因为眼睛里散开的光,显得他整个人都比平时柔软一些。   陈助跟方言打了招呼,方言跟他要了车钥匙,说他开车就行,又让陈助早点回家休息。   陈助一走,桑奕明坐在方言身侧的沙发上,大腿挨着方言大腿。   “喝了多少酒?”方言掏出包里的牛奶给他,“喝点牛奶吧。”   “现在不想喝。”桑奕明没接,又问方言,“明天周末不用上课吧?”   “嗯,可以在家休息两天。”方言把牛奶收回包里,想着待会儿再给他喝。   他说家的时候不自在,也没底气,他不知道他跟桑奕明的婚房算不算他家。   结婚后的三年里,读研的时候他住学校,偶尔放假才回去,现在已经在学校教了半年书,大部分时候住在宿舍,回去的次数也不多。   而且他们也不睡在一个房间,一个人睡主卧,一个人睡隔壁的次卧,一墙之隔,不像结了婚的。   桑奕明捏了捏发酸的眼眶说:“明天我也休息两天。”   他又想起方言说要开车送他回家的事,放下手指问:“什么时候会开车的?”   “驾照拿到三个多月了,试着开过几次我哥的车。”   桑奕明随口说:“过几天给你买辆车。”   “不用,不用买。”   “从家里去学校不近,开车方便。”   桑奕明的话,让方言觉得桑奕明是在跟他说,以后都在家里住吧,需要买辆车,开车去学校才方便。   他都怕桑奕明会改口,马上应了声:“好。”   “有没有看好的车?”   “没看过,代步就行。”方言说,不需要像桑奕明的车那么贵。   桑奕明想了想说:“你才刚学会开车,还是给你选个安全系数高的吧。”   后来他带方言去看车的时候,方言说太贵了不要,桑奕明坚持刷了卡。   很多年后桑奕明庆幸当初自己无意间的那个决定,如果不是方言那辆车安全系数高,后来那场车祸里方言伤到的就不仅仅只有腿那么简单了。   到家时,桑奕明找不到兜里的钥匙,醉酒的手指不太灵活,所有口袋都摸遍了也没找到家门钥匙。   方言有钥匙,找出自己包里的那把开了门,他要扶着桑奕明进去,桑奕明说不用扶。   方言进门后又把包里的牛奶拿出来给桑奕明热了,桑奕明不喝牛奶,但是口渴,还是接过牛奶仰头喝完。   桑奕明洗完澡,把所有的都收拾好之后才上床,方言一直在主卧里没走。   “不早了,早点儿回房睡觉。”桑奕明说。   方言还在主卧里待着,把忍了很久的话说出来:“结婚三年了,你想跟我分房到什么时候?”   桑奕明本来是闭着眼的,听完方言的话睫毛动了动,眼睛睁开条缝看着坐在床沿边的方言。   酒精的作用下,桑奕明半合着眼看人的时候很暧昧,里面淬了层方言少见的温情,好像有多少浓情蜜意似的。   方言本来就喜欢得不得了,桑奕明的那一眼,方言看得心尖儿发颤。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桑奕明眼睛的柔情变得有些危险。   方言突然又泄了气,声音软下去:“我们已经结了婚,就应该睡一起才行,一直分房睡像什么?”   桑奕明翻了个身,闭上眼背对着方言:“你如果不想睡次卧,可以自己抱床被子过来,但是,你自己得想好……”   方言不明白他说的想好是什么意思,他没走,在主卧洗的澡,没有另外再抱一床被子过来,关了灯,直接钻进桑奕明的被子里。   方言没穿衣服,一丝不挂,身上还带着没散掉的水气,一躺下,通通扑在了桑奕明的身体上。   方言的胸口贴着桑奕明的后背,手臂搭上他的腰。   桑奕明攥住方言在他腰上乱动的手:“你想好了吗?”   又是这句问话,方言还是没明白,这时候他听不进去桑奕明说了什么,脑子里已经空白了一半。   “想好什么?”他问。   “想好要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吗?现在回自己房间还来得及。”   桑奕明身上的酒气还很重,更用力掐着方言的手腕,明明跟方言说的是现在可以反悔回自己房间,好像这样用力一些人就不会跑了一样。   方言有些疼,转了转手腕,但没转动,他理所应当地回答:“我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那个晚上,桑奕明把所有的一切都浇灌在了方言的身体里。   开始前桑奕明还想,第一次不能太凶,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   等桑奕明从疯癫的边缘清醒过来,是他突然闻到了血的腥气。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酒醒了,理智也重新回笼,桑奕明突然停下,赶紧抱起已经叫不醒的方言去浴室清理。   因为疼,方言没一会儿哼哼两声也醒了。   但桑奕明给他洗完澡,他死活都不肯跟着桑奕明去医院。   因为在床上太放纵把自己弄到医院,方言就觉得自己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实在是太丢人了,就连桑奕明说要请个私人医生到家里给他看也被他给一口拒绝。   方言揪着被子躺在床上,就是不肯下来:“我抹个药就能好,我之前百度过。”   桑奕明只好也百度了一通,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方言那里。   他不是医生,没法判断里面的情况,但外面确实是裂开了,而且肿得很厉害。   桑奕明出去买了很多药,涂的抹的放在水里然后坐浴用的,口服消炎的,都让方言用了,饮食也特别注意。   周末在家休息了两天方言也没好利索,中间方言还烧了一次,周一早上桑奕明给他请了一天假,他自己也没去上班。   第四天方言才稍微好一点,但走路还能看得出来有些别扭,他对外说是不小心把腰扭了。   这也不是假话,因为方言的腰确实很疼。   “以后不做了。”桑奕明说。   “啊?”方言脸又红了,“我没事儿,少做就行。”   桑奕明又百度了一次,上面说同性伴侣之间,一周一次最好。   那之后的七年多,桑奕明都恪守着这条床上准则。   作者有话说:   呆子…… 第34章 我舍不得   桑奕明早上醒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其他人都不在,他很少会睡这么死,昨晚抱着方言睡不着,又不敢乱动,一直强撑着保持一个姿势,直到后半夜才睡,其他人开车走的时候,他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手机上只有栖南给他留的一条信息,让他在老付家里等着他们,他们今天去另外一个地方拍摄,短信里没说去哪里,估计是方言不让他说。   栖南不说桑奕明就去问老付,老付正在院子里抽自己卷的旱烟,看见桑奕明醒了,让他去吃早饭。   “付叔,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他们没跟你说啊,几个人早饭都没吃就走了,”老付夹烟的手指了指北边,“去了北边额尔古纳,新闻里说今天额尔古纳河谷上有雾凇,几个人一大早就开车走了,说要去那边拍照。”   老付抽着旱烟卷,找出手机里保存的新闻里的雾凇照片给他看:“是不是,特别漂亮,咱这儿偶尔也有,得有水汽,温度低,还不能有风,有风把水汽一吹就没有雾凇了。”   桑奕明看着照片问:“从这里到额尔古纳要多远?”   “150公里吧,开车得两个半小时,他们让你在这儿等着,今天不回来明天就得回来了。”   桑奕明洗漱好,吃了早饭就跟着老付去山里转悠,老付要在林子里捡木头,烧火用的。   “只能捡倒在地上死了的树,活的可不能动,查的老严了。”   老付边捡边跟桑奕明说话,“但是偷树的人还是不少,本村人有偷的,也有从外边来的,都是半夜去山里,山里有护林员,但一个人也看不住那老大一片林子,村里的人看见了就报警,能拦的拦,拦不住的等警察来了早就跑了。”   桑奕明一边听一边帮着捡,有的树杈都埋在雪堆里,只露一小截,得扒开雪才能看见,长的就直接拖回家。   桑奕明本来想等方言他们回来,还给栖南发信息问他们今天拍什么照。   栖南故意逗桑奕明,说是拍方言的裸照,还说这次是全身彩绘,图案也更惊艳。   栖南还想着桑奕明会给他发信息,可能会打电话来阻止,但等了半天没收到桑奕明回复,手机揣兜里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们今天来额尔古纳的行程是现加上去的,也不是主要拍方言,他跟舒承都带了相机,又从新闻里看见了河谷里的雾凇,他一查地图,离他们住的地方不算远,几个人临时决定开车过来。   早上方言跟桑奕明的卧室门紧闭着,栖南也不准备吵他们,也好给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是他们要出门的时候方言出来上厕所,听说他们要去拍雾凇,也说要跟着他们去,进浴室快速洗好脸换好衣服,还不带桑奕明。   他们来的河谷边已经有人在拍照,当地的外地的都有。   舒承跟栖南专心拍,偶尔会给方言拍两张,方言大部分时间就专心看风景。   栗子跟小天两个人玩够了又开了直播,栗子除了会画人体彩绘之外,业余还是个教画画的主播,粉丝有大几十万,一开直播就涌进来不少人。   她说今天不教画画,给粉丝看看风景,镜头一转,对着旁边的雾凇跟冬日里的河谷转了一圈。   直播间里的人看了雾凇,也看见了树边的方言,有人说那边有帅哥,说的就是旁边的方言,还说想看帅哥。   栗子大声喊了方言一声:“言哥,我在开直播,你要不要打个招呼。”   直播间里的人一听这话,知道栗子跟那个帅哥认识,都起哄说要看人。   栗子又喊了一嗓子:“哥,马上我直播间就要上人了,今天给他们看风景,好看的人也算。”   栗子嘴太会说,方言都不好意思说不行,挥挥手点了点头。   栗子切了摄像头对着方言跟他身后的风景,栗子朝他挥挥手,让他跟直播间里的人打个招呼,方言也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方言往这边走,他戴着棉帽子,身上穿着长款到脚踝的羽绒服,鼻头都冻红了,长睫毛上挂着一层白霜,围巾捂到了下巴,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那张极好看的脸。   果然镜头一对准他,栗子直播间里一直在飘帅哥,好帅,也有直接喊老公的。   栗子一直握着手机对着方言,方言也不扭捏,干脆走到栗子身边跟她一起,跟直播间里的人聊天。   弹幕:“你们是在哪里?”   方言:“我们在额尔古纳的河谷上,今天有雾凇。”   弹幕:“我老家也是内蒙的,海拉尔,离那不远,但是我没去过,这真漂亮。”   方言:“是真的很漂亮,用眼睛直接看更震撼。”   弹幕:“你是模特吗?”   方言:“不算模特,但也确实是来拍照的。”   弹幕:“你是栗子的男朋友吧,死丫头吃这么好。”   栗子看见了那条飘过去的弹幕说:“我哥喜欢男的。”   紧接着一条弹幕快速跟上:“哥,我行我行,我是男大……”   栗子大笑:“男大也不行,我哥已婚,我哥对象也是个超级大帅哥。”   弹幕:“啊啊啊啊,已婚了,太可惜了。”   ……   直播间里的人问一句,方言就答一句,没一会儿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一开始都在问风景,后来慢慢开始问到了他的私人问题上,方言挑着问题回答。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次,方言掏出来看是桑奕明的电话跟几条未读信息,他没接,也没管,把手机调到静音,继续跟直播间里的人聊天。   没过几分钟,方言感觉到头顶被一片颇有压力感的阴影罩住,连太阳都遮住了。   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哪怕方言不回头看,也能闻到冰天雪地的冷气也盖不住的熟悉味道。   栗子看桑奕明来了,往旁边让了让,镜头里已经看不见她,但画外音还在继续:“我哥对象来了。”   弹幕又飘了一片帅哥,好帅,有人还说:“果然帅哥都找帅哥。”   “两个帅哥,真养眼。”   刚刚说自己是男大的又飘了一条:“比不上比不上,男大撤了。”   “这是什么?”桑奕明又凑近屏幕,才看出来是直播。   镜头是对着他跟方言的,他还特意弯了弯腰,往方言身上靠了靠,方言帽子上的绒毛都贴上了他的下巴跟脖子。   这个姿势非常亲密,桑奕明很满意,但嗓子又开始痒,他偏开头咳嗽了两声。   方言听着他咳嗽,已经没心思继续聊天,对着屏幕挥了挥手,说了声有事儿就站了起来。   栗子接过手机,跟他们挥挥手,继续跟直播间的人聊天。   方言脖子缩在围巾里,低着头往旁边走了几步,又突然抬头往栖南那边看了看。   栖南还在拍照,看见他们了,抬手也挥了挥,然后继续拍照。   方言继续往前走,桑奕明就跟着方言,因为走得快,说话也微微有些喘:“你的照片已经拍完了吗?”   “拍完了。”方言闷闷地说。   桑奕明边走边回头四处看了看,他紧赶慢赶,去镇上租了辆车开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这里的人不少,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还有特意过来拍照的,他一想到方言在这么多人面前全裸着身体拍照,哪怕身上画着彩绘,心里还是堵得慌,滋味不好受。   “咳……能不展出这组照片吗?咳咳……”又灌了风,桑奕明边说变咳。   方言突然站住脚步,桑奕明还扭头看河谷边,胳膊撞上了停在他前面的方言,又往后退了退,但身体还挨着方言。   “怎么就不能展出了?”方言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桑奕明抿着唇,沉默了两秒钟转身要往回走:“我去找舒承,我把你这组照片买下来。”   方言拉住桑奕明胳膊:“你去找舒承干什么?”   桑奕明的语气很坚定:“你的裸照,我去找舒承买下来,挂在家里。”   “什么裸照?”方言声调都高了,只觉得莫名其妙,“谁跟你说我拍裸照了?”   桑奕明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栖南是骗他的,方言根本没拍什么裸照。   方言看他不说话,继续闷头往前走,因为桑奕明突然这么一搅和,他心里一直在想别的,根本没留意自己已经走远了,等他停下脚,发现他跟桑奕明已经走到了林子深处。   不能再往深处走了,万一再碰到野生动物,而且雪地上已经能看到动物的蹄子印,有大有小什么形状都有。   方言默默转身,准备原路返回,只是他们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了右侧前方那片低矮的树杈动了动,窸窸窣窣声很明显。   两个人顺着声音看过去,那片树杈上的雪还在往下飘。   离得远,又有几棵树挡着,方言仔细看了看,只能确定是有东西在那边,不是人,但也不能确定是什么动物。   “狼吗?”   方言压住声音,这几天他总是有意无意间听说狼,老付说过老一辈打狼的故事,当地人提醒过他们晚上别往深山里跑小心有狼,就连他们来之前也查过一些关于野生动物的,关于狼的最多,所以方言心里已经埋下了种子。   现在他还什么都没看清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狼。   桑奕明也看不太清,但能确定,只有一只动物。   “应该不是狼,”桑奕明说,“只有一只,狼很少会单独行动。”   “你怎么知道狼不会独自行动?”方言心里害怕了,也有点后悔刚刚一头热没看路就往林子里扎,他对这里的环境很陌生,不该乱跑。   桑奕明不紧不慢地回答:“我看过一部关于狼的纪录片,说狼很少会单独行动。”   “那是不是说明……那只狼后面还有一群?只是我们还没发现?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埋伏着呢。”   方言认定了侧前方就是一头狼,所有的假设都是以这个为前提。   其实他就是纯粹自己吓自己,一想到会有一群饿绿了眼珠流着口涎张着一嘴獠牙的饿狼群埋伏在他们四周,方言浑身都是一哆嗦,手脚都变冷了。   他可不想就这么被狼吃掉,还有很多事没做呢,遗憾的事飞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还想回去陪姥姥姥爷,他还没好好尽孝呢,他哥也在等他,还有这大好河山大好风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呢。   也有别的遗憾,是关于他身边的人的,但被方言强迫着一闪而过,没有往深处想。   桑奕明往方言身前走了两步,挡在他的前面,弯腰扒开脚边的雪,找了根不粗不细的树杈,折掉树杈前面细的那头,又斜着掰出尖锐的斜茬,他把树杈递给方言。   方言立马接住,紧紧握在手心里当防身武器。   桑奕明又找了根更粗一点的树棍,掰出来的斜茬儿也更尖锐更粗,看着就很安心。   桑奕明右手握着树棍,左手握住方言的手,带着身体有些发僵的方言慢慢往前走。   他们一动,斜前方的不明动物也跟着他们动,方言急了,拉着桑奕明就往前跑。   他们跑起来,那只动物也跑了起来,还直接跑到了他们的正前方,最后停在他们正当头十来米远的地方。   方言定住脚,站在他们身前的动物也定住脚,还扭着呆呆的脑袋看过来,双方都好奇地看着对方。   “……不是狼,是鹿?很像小鹿。”没有东西遮挡,也不远,方言这次看清了,心跳也开始慢慢平稳。   “不是鹿,”桑奕明把手里的树棍立起来,不再防备,“是小狍子,鹿科动物。”   “我没见过狍子,你怎么认识?”   “来之前我查过一遍这里的野生动物,看过狍子的照片。”   那只狍子看了他们一会儿,可能是好奇够了发现没什么好看的就跑了,在空气里扬起了一片雪沫。   不是狼,方言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想松开桑奕明的手,但桑奕明攥得紧,他抽不出来。   “别松,万一真有狼呢。”桑奕明眼睛还四处寻着。   方言瞪了他一眼,知道桑奕明是在吓唬他,但他还是重新攥紧了手里的树杈,跟着桑奕明快速原路返回。   -   -   栖南正准备给他们打电话就看见人了,放下手机跑过来:“你俩跑哪儿去了。”   方言抽出被攥红的手甩了甩:“遇见了只小狍子,我们不动他不动,我们一动,小狍子直接跑到我们跟前来了。”   栖南往林子里看了眼,又提醒他们:“还是要小心,遇到小鹿小狍子都没事儿,别的野生动物也有不少,万一碰到个厉害的就麻烦了。”   方言也是后怕:“好,我们不乱走了,你们拍完了吗?”   “一会儿就拍完,拍完我们就去吃饭。”   栗子跟小天已经关了直播,正在车里给手机充电。   方言走到一棵雾凇树下,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了姥姥姥爷,姥姥跟姥爷连发了好几条语音过来,让他们好好玩儿。   方言想着等到暑假的时候,也带姥姥姥爷来玩儿,还给姥姥姥爷发了几张夏天草原的照片,姥姥说漂亮,方言说夏天就带着他们来。   桑奕明不拍照,就在旁边陪着方言,偶尔蹲在地上攥一团雪,然后抬起胳膊远远扔出去,看着雪团砸在冰面上然后碎开。   他想起了方言小时候的事,方言怕冷,但又很喜欢冬天,一下雪就在院子里堆雪人,每年都堆个梯形雪堆,然后敲他玻璃窗说堆的是他。   这个方法方言一用就用了那么多年,磨着他一起去堆那个梯形雪人,堆好后再拍个照片,到现在方言手机里还留着那些雪人的照片。   桑奕明从冬天里的雪人又想回了刚刚的事,刚刚如果他们真的碰到了一头狼,或者是埋伏好的一群狼,他们会怎么样?   光是想想,桑奕明浑身都是冰凉,还有遗憾,很多很多的遗憾。   方言身前就是一棵最大的雾凇树,树枝肆意朝天舒展,上面凝霜挂雪,树上开满了银白的冰晶花,阳光下闪闪发光,是真的漂亮啊。   方言拍够了照片就一直仰头看那棵雾凇树,他做的也是刚刚在树林里想过的要好好做的事。   多美的风景,他应该好好看看才对。   方言看风景,桑奕明就在旁边一直看着方言仰着的侧脸跟冻得发红的下巴。   桑奕明看久了,心里的那一大片遗憾慢慢开始具象化,他的遗憾不是他自己的,他遗憾的是方言的。   又压着咳嗽了几声之后,桑奕明看着方言的脸,慢慢开了口:“刚刚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真的遭遇了意外,你跟我这样的人一起生活了十年,没有激情,没有温柔,只有冷漠的,枯燥乏味又痛苦的十年,该有多少遗憾……”   桑奕明声音沙沙的,他看着方言挂着白霜的睫毛动了动,嘴边呼出的白气也更多了。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刮掉方言下巴上雪沫化成的水珠,自己越说,心里的遗憾也就越重。   “可是方言,我还是不想跟你离婚,我怕我这次一放手,就再也没机会了,我舍不得……”   又一阵冷气呛进喉咙,桑奕明咳嗽得眼睛通红,但眼睛始终没离开过方言:“我们以后好好过,行吗?你想做的事,我以后慢慢陪着你做,行吗?” 第35章 你终于回来了   桑奕明说了那么多话,方言怎么可能会毫无感觉,那可是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   如果没有那天晚上无意间听到的,他如果不知道桑奕明曾想过离婚跟放弃,不知道他的将就跟不爱,或许他这辈子都会沉浸在自以为安稳平淡的婚姻里。   他愿意迎合桑奕明一辈子,甘愿成为笼子里的困兽。   现在方言这只困兽,只想扒拉着满是泥的爪子向外挣扎,他想跳出笼子后再看看他们。   因为方言已经无法正确判断自己的感知,就像他五年前感知不到桑奕明的将就,就像他现在感知不到桑奕明的挽留又是为了什么。   是出于这十年里的习惯吗?十年里对一个人的习惯。   但习惯不是爱,习惯既然能习惯,自然也就能戒掉。   而且,如果再重复一遍这十年的生活,方言不愿意。   方言兜里的手机响了,是栖南打过来的。   中午他们几个一直在拍照,饭也没吃,现在已经两点多了,栖南说大家都饿了要去吃饭。   方言抬头,栖南他们四个人已经坐在他们来的那辆车上,栖南还摁着喇叭滴滴了两声。   方言正要往栖南那边走,栖南就在电话里说:“桑奕明不是开车了吗,你坐他车,你们跟上我们就行,我们开慢点儿,在前面的公路上等你们,我朋友说市里有家俄罗斯风味的餐厅不错,我们去试试。”   说完栖南就挂了电话,一脚油门就开了出去,方言拖着木头一样的腿上了桑奕明开过来的那辆车。   桑奕明租的这辆越野车很老很旧,油门一踩轰轰直响,车里还有股常年积累下来的浑浊又油腻难闻的味儿,很刺鼻。   桑奕明早上去的那家租车行好车都租出去当婚车了,能开山地的越野就只剩这一辆,他不想耽误时间再另外找,忍着难闻的气味签了租车合同。   开着车窗太冷,关着窗味儿又太大,就连方言都受不了,降下三分之一车窗,鼻子对着外面。   方言呼吸了几口外面的新鲜冷气,又扭头看了眼桑奕明,从桑奕明往下压着的嘴角就能判断出来,他现在很烦躁。   也是,那么挑剔的人,竟然能忍得了这辆车,不知道他是怎么开过来的。   后面两天的拍摄都很顺利,几个人正月十三从内蒙飞了回去,方言学校里的老师要会比学生早开学两天,需要提前准备开学事项。   有了上次李静的事,校长特意开了一次全体教师大会,虽然上次的事跟方言没关系,但还是给他们敲了个警钟,校长跟教导主任反复强调学生的安全跟早恋问题,又提醒各班班主任,只要发现班里的学生情况不对,不管是早恋,霸凌,还是因为学习压力产生的严重的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上报学校跟家长。   教导主任还单独找方言谈了话,跟他问了不少李静现在的情况。   方言从内蒙回来后又去了一趟李静家里,李静看着比之前好多了,他又跟李静妈妈聊了一次,李静妈妈的情绪平静了很多,还说了一些她们寒假旅行的趣事。   方言如实说了李静的情况,教导主任还是拿着钢笔头敲着桌子提醒他,第一次当班主任,可以温柔,但绝不能松懈。   开学的前两周方言忙得团团转,就算没有他的晚自习,也是等到宿舍都熄了灯之后才回家。   方言已经搬去了栖南的公寓,公寓离学校很远,方言每天要早起一个多小时,早饭也来不及做,直接在楼下的小吃摊上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然后坐公交再转地铁,就算打车,早高峰的路上都能堵一个小时。   方言一直留意学校附近的房子,他准备买一套,可是他看来看去,最合适的也最喜欢的房源,竟然还是他跟桑奕明住的那个小区。   离学校近,环境好,干净,交通也方便,走路到学校正好。   方言周末跟着中介看了几套其他小区的房子,他都不怎么满意,不是户型不好,就是采光不好。   而且学校附近很多都是老小区,水管跟电路已经老化,既然是后半辈子都要住的地方,方言肯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才行。   看了三套都不满意,方言还是约着中介去看了一套原来小区的房子,房子他是满意的,中介也夸得天花乱坠,可方言还是犹豫了。   跟桑奕明住在同一个小区里,以后免不了会再碰到。   方言做不到真正的毫不在意,所以只能远离。   -   -   方言这头忙,桑奕明也连轴转了两个多星期,年前跟年后积压的工作都要处理,基本上每天都要在公司待到半夜才能离开,就算不在公司加班,饭局也是不断。   桑奕明半夜拖着空空的身体回到空空的家,一天比一天不想回去,家里没有一点儿人气,就连自己的脚步声好像都有回音,撞在墙壁上再弹回他耳朵里,不断提醒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方言不在。   方言每天收到的晚安没断过,每次都是后半夜两点多,他第二天早上才看见。   除了晚安,方言也收到过一次别的信息,周六的凌晨四点,桑奕明连续发了三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有三条他的名字。   方言。   方言。   方言。   ……   第二天晚上桑奕明的信息依旧只有晚安。   桑奕明知道方言搬去了栖南的公寓,有时候方言早上一出门,就能看到挂在门把手上的早餐,一摸袋子还是热的。   有一天桑奕明起得早,车停在方言学校门口,远远看见方言从地铁站匆匆往学校里跑,看时间估计是要迟到。   方言寒假特意留起来为了拍照的头发已经剪了,是姥姥给他剪的,剪的比平时都要短。   桑奕明总觉得剪短了头发的方言也没有以前精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赶时间,跑得太快所以显得有些狼狈。   晚上桑奕明从公司出来,要是不想回家,就开车到方言现在住的公寓楼下。   凌晨,方言已经睡了,就算不睡,桑奕明也知道方言不会让他上楼,他就是在楼下看一眼就走。   桑奕明不是不想去找方言,在额尔古纳河谷边桑奕明的那两声行吗,方言的回答是不行。   在河谷边的雾凇树旁,方言看着他的眼睛说:“桑奕明,以后我们别见面了,你总有一天会习惯没有我的生活的。”   桑奕明不习惯,他现在越来越不习惯没有方言的日子。   他的不习惯不只是因为生活里没了方言,不仅仅因为空了一半的卧室,空了一半的早餐桌,空了一半的身体,空了一半的生活。   他的不习惯是从身体里倾出来的,桑奕明能感觉到,他的胸口是空的,再长的时间都习惯不了。   -   -   桑奕明生日是在三月初,要不是陈助提醒他,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生日。   跟方言结婚之前,爷爷会在他生日那天早上煮一碗面,他爸妈会往他银行卡里转一笔钱,这样就算是把他生日给过了。   银行卡的信息桑奕明不怎么留意,有时候都过去很多天了,他看日历才会忽然想起来原来吃面的那天是他生日。   桑奕明没有什么生日愿望,时间推着他往前走,一年一年就这么过来了。   跟方言结婚之后,他的生日也都是方言提醒,方言会提前一个月准备,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桑奕明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总是说什么都行。   生日那天晚上,桑奕明会提前让陈助把所有安排都推掉,晚饭要跟方言一起吃。   有时候方言会在外面订餐厅,有时候方言会自己在家准备,红酒,鲜花,餐桌上面的灯会调到微微昏暗但又氛围刚好的亮度上,灯光下是方言精心准备的菜。   哪怕是在家里吃饭,方言在那天也是会特意打扮一下自己,本身他长得就好看,稍微一打扮,就算是桑奕明从不关注细节的人也是眼前一亮,注意力从方言身上移不开。   因为气氛总是太好,那天晚上他们从餐桌自然而然会转移到床上。   以前在床上,只要方言皱皱眉,或者表现得受不住了,桑奕明都会立刻停下,但生日那天桑奕明会格外“纵容”自己,不太顾方言的感受,但也绝不会到失控的地步。   人的失控有了一就有二就有三,桑奕明自以为自己不会有二。   但他现在却能很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在他这里不可以的第二次已经开始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   生日那天桑奕明提前处理好工作,他给方言发了条信息,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方言回他说没有时间。   桑奕明下午早早就回了家,简单给自己煮了碗面。   方言那天晚上没有晚自习,放学之后就离开了学校,回了他跟桑奕明的家。   三月之后的天忽冷忽热,他年前只带走了冬天的厚衣服,想回去收拾几件薄毛衣跟薄外套。   陈助这几天在微信上有意无意会跟方言透露桑奕明的行程,方言知道桑奕明最近天天加班,应酬也多,咳嗽还没好,中间抽了空去医院检查过,拍了个胸片,医生说肺里有点炎症,但是吃什么药都不见好。   现在还不到七点,方言想着这个时间桑奕明应该不在家。   但他一进门就看见了玄关柜下摆得整整齐齐的皮鞋,桑奕明回来了。   方言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换好拖鞋进去,他收拾好东西就走,不会待太久。   方言在客厅里扫了一遍,这个家跟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到处都是干干净净,只是他没想到,餐桌上竟然放着没收拾的碗筷。   他走过去看,碗里是吃了一半的面条,里面的鸡蛋没动,剩下的面已经陀了,汤被面吸得很干,筷子就放在旁边。   桑奕明很少会不收拾碗筷,估计是有急事,方言看了眼紧闭的书房,以为桑奕明在书房里处理工作。   卧室门开着,方言直接进去,进去才发现原来桑奕明不在书房,浴室里有水流声。   方言并不是有意去看,去衣帽间拿东西要路过浴室门口,而且平时桑奕明洗澡会关着门,开着门一般都只是洗手或者洗脸。   方言路过浴室门口,一下子就定在了原地。   桑奕明正在里面洗澡,因为开着门,浴室里并没有多少水气,所以方言看得清清楚楚。   桑奕明侧着身体,闭着眼仰着脖子对着水流,水柱顺着他的脸颊跟喉结往下淌,右手放在腰前。   方言从没见过这样的桑奕明,在他眼里,桑奕明像个没欲望的人,更没有自己解决过,至少方言从没见过,震在原地呼吸都忘了。   桑奕明感觉到有人,猛地睁开眼,一扭头就看见了刚刚还在他脑子里不停闪动的方言。   刚刚他的感觉怎么都不对,所以一直不能到顶,现在只是看着方言的脸,被挤压的身体才算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桑奕明那双被水跟欲望浇透的眼睛看着方言的时候很深,张开的唇缝里漏了声轻哼,身前的墙壁瓷砖脏了。   等桑奕明反应过来,赶紧用水冲了冲自己,关上水龙头,抽过衣架上的浴巾,头发跟身上的水也不擦,直接把浴巾围在腰上往外走。   “你,刚刚……”方言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但他的腿不听使唤。   桑奕明红着眼,湿漉漉的手心拖着方言的下巴就吻了下去:“方言,你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小明:终于看见老婆了,根本忍不住,哭了,QAQ 第36章 做了又怎么了?   桑奕明以为方言是回来陪他过生日的,他以为方言是愿意回家了,不知道方言只是回来收个衣服。   三个小时后,方言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走了,桑奕明又洗了次澡从浴室出来,满屋子找不到方言,还发现方言的东西又少了不少。   他刚满了三个小时的身体又割开了一半,慌慌张张擦了几下头发,随便穿上衣服就追了出去。   方言没回公寓,直接打车回了姥姥家,坐在车里的感觉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破烂木筏,浮在波浪上往前,时不时还会被浪花往深处拍。   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他今晚就是不想回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公寓里,他不想明早提前一小时起床,然后顶着冷风吃包子喝豆浆,再匆匆忙忙去赶地铁。   姥姥姥爷吃过饭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两个人正在讨论养生节目里老师说的身体排毒方法,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正热乎。   听到开门声,老两口往门口看,看是方言拎着个大袋子回来了,没等他们开口,方言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椅子上,先叫了声姥姥姥爷,又说他晚上想住家里。   方言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老两口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今天是桑奕明的生日,方言在他生日的晚上半夜一个人回了家,脸色还不太好。   看来方言跟桑奕明的问题已经严重到了他们没想到的地步,方言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连喝了两杯。   姥姥姥爷一开始什么都没问,心里只是心疼孩子。   姥姥觉得电视声音吵耳朵,拿着遥控器关了电视,又把喝完水的方言拉到沙发上。   “吃饭了没?”   “还没吃。”方言声音哑哑的,好像桑奕明现在的嗓子也传染给他了。   “我给你做饭去,”姥爷站起来撸撸袖子,“言言想吃什么?”   方言脑子里闪过桑奕明餐桌上那碗坨掉的面说:“姥爷我想吃面。”   “好,我去给你煮面,打卤面行不行?”   “行。”   姥爷往厨房走,姥姥又往方言身边靠了靠,握着他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瘦了,学校里累不累?”   “瘦了吗?”方言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好像是瘦了一点,他又说,“刚开学,事儿多。”   “晚自习多不多?”   “还行。”   “你班里那个学生,现在好了吧。”   姥姥问的是李静,方言答:“她挺好的,学习很认真的一个小姑娘。”   “学习什么的,都是次要的,身体健康,心里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姥姥这话也是说给方言听的。   方言怎么会听不懂,听得他鼻子直泛酸。   姥姥问了那么多,就是没问方言跟桑奕明怎么了。   方言自己也知道,他大半夜一个人带着东西跑回来,姥姥姥爷心里都明白,他之前不想让姥姥姥爷为了他的事操心,但是今天晚上他也是真的想回家了,他不想一个人在外面待着。   方言头靠在姥姥肩膀上,跟小时候一样,只是心里那声“我好累”还是说不出口。   姥爷面煮好后,给方言盛了一大海碗,卤子也是他现做的,一出锅香味就飘满屋。   那一大碗实在太多,方言一个人吃不完,姥姥姥爷虽然都吃过晚饭了,但还是都陪着他吃了两口。   饭吃完了,他们看方言情绪好了一点,该问的还是要问,孩子的事,他们不问晚上睡不着觉,心里也不踏实。   “以前看你们俩十年都过得好好的,这次太突然了,怎么就这么严重。”   方言心里想,可能正是因为他们这十年看着都“好好的”,所以才到了今天这步吧。   “是不是奕明外面有人了?”姥爷问。   “没有。”方言说。   “那你外面有人了?”姥姥也问。   “没有,”方言笑了,“你们别想那么多。”   “今天是奕明生日。”   “嗯。”   “怎么生日还闹成这样?”   方言盯着茶几说:“我跟他……可能真的不合适,强求没有用。”   “哎,”姥姥叹了口气,“我们就希望你们能好好的,现在是怎么样?分开一段时间,好好考虑考虑?”   方言没说话,姥姥捋了捋方言脸颊上贴着的头发丝说:“我先不问了,有事儿别瞒我们,这里是你家,有事儿不跟我们说,你跟谁说?”   -   -   方言又去洗了个澡,后面还疼着,身体疼,心里就骂:桑奕明,你别让我再看见你,再看见直接给你剁了。   洗完澡躺在床上,方言怎么都睡不着,这都要离婚了,又莫名其妙做了一次。   一开始方言推不开桑奕明,桑奕明像疯了一样钳着他,一直贴着他耳边说你终于回来了,问他是不是回来陪他过生日的,又问他是不是不离婚了。   但到了后面,方言也不能算是被桑奕明强迫的,桑奕明太熟悉方言,只要掠过的地方,就有一层火焰在烧。   身体反应这东西,有了就是有了,想藏也藏不住,方言得承认事实。   而且晚上他们不只做了一次,桑奕明连给他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留。几乎是没有间隙地,连续三次。   他最后是趁着桑奕明去浴室洗澡的时候出来的,要拿的衣服也没拿,换好衣服直接就走了。   做都做了,现在也没什么好矫情的,再说了,都做过七八年了,多这三次也不多。   公寓楼那扇窗户一直没开灯,桑奕明直接上楼敲门,邻居都被他吵醒,让他小点声。   桑奕明确定公寓里没人,又给栖南打电话,栖南说方言不在他那,他又给姥姥打电话,姥姥说方言已经回屋睡了,桑奕明又开车火急火燎去了姥姥家。   他出来的急,身上还穿着睡衣,脚上还是拖鞋,袖子一直往上撸着一截,手臂内侧外侧,还有衣服下面遮住的看不见的地方,渗着血沙的牙印有一大片,都是方言咬的。   当时桑奕明没有感觉,现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但他只要想仔细感受下那点疼,身体的反应就会又一次冲上来。   前脚方言才回家,后脚桑奕明穿着睡衣就追到了家里,姥姥姥爷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今天生日,又长了一岁了,生日怎么过的?”姥姥问,“要不要给你煮碗面吃?”   “我在家吃过了,也是面,”桑奕明眼睛一直往方言卧室门上看,回答问题也心不在焉,“方言睡了?”   “半小时前就睡了。”   姥姥看着眼前这个在大院儿里从奶娃娃长起来的孩子,心里十分感慨,时间太快了,孩子们都已经三十多岁了,结了婚都开始闹离婚了。   姥爷平时话不算多,换上少有的严肃表情:“奕明,言言小时候是跟着他爸妈的,只有夏天会来,真正算起来,我们看着你的时间比言言还长,后来你们结婚,这又十年过去了,日子经不起蹉跎,感情也是,就算没有言言,我们也算是你的长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跟我们说说。”   桑奕明不再看方言卧室门,侧了侧身,正面朝着姥姥姥爷,眼睛里都是认真:“姥姥姥爷,我不想跟方言分开。”   “算了算了,”姥姥摆摆手,“你们的事我们不掺和,一个说分,一个说不分,怎么都三十多岁了,突然像小孩儿一样发疯了呢。”   -   -   桑奕明在客厅里跟姥姥姥爷说话,方言在卧室里听着,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从星星点点的词里也能拼出个七七八八。   他听到脚步声靠近,才想起来卧室门没反锁,等他下床想锁门,桑奕明已经推门进来了。   桑奕明身上就穿着一套睡衣,方言愣了愣,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目光停在桑奕明手臂上的咬痕上,但没停留太久,很快移开眼。   “你怎么又来了?”方言转身上了床。   桑奕明走到床边,隔着被子看着方言的腰:“疼吗?”   方言知道桑奕明问的是什么,没什么表情地笑笑说:“跟你没关系。”   “跟我回家吧。”桑奕明说。   “不回。”方言语气坚定。   桑奕明:“我们刚才不是……”   “是,我们刚刚是做了,”方言截住桑奕明的话,“做了怎么了?做了代表什么?我们都是成年人,没必要为了这个扯来扯去。”   桑奕明舔了舔突然开始发麻的嘴角:“你刚刚……明明也有反应。”   “有反应怎么了?做了又怎么了?”方言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有反应也正常,做了就是做了,你现在跟我掰扯这个,怎么的?我总不能把你的我的刚刚身寸来的东西再塞回去吧?我也没那个本事,你爽我也爽了,谁都没吃亏,但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离的,不离不行。”   桑奕明被方言这一套又一套说得哑口无言,根本无从招架,他都快忘了,以前方言就是个很能说的人,他也见过方言跟别人吵架,从来不服输,只是方言从没把那一面朝向他而已,现在也有他的今天。   方言说了,做了不代表和好,做了什么都代表不了,这个婚他还是要离。   桑奕明生日这晚突然冲进脑门儿里的喜悦,一下子又沉到了谷底。   “你还不走?”方言说了不少话,胸口一直起伏着。   “不走。”桑奕明站在床边。   “行,你不走就在这站一晚上吧,我不管你,你也别去吵姥姥姥爷。”方言躺下,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还找出床头柜里好几年没用过的耳机,插在耳朵里听催眠曲,还关了卧室灯,彻底不管桑奕明了。   方言不让桑奕明上床睡,桑奕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打开手机手电筒,从柜子里找出一床夏天用的凉垫铺在地板上,又找出褥子跟被子铺好,直接睡在了地板上。   桑奕明睡觉很老实,哪怕是失眠也是一动不动,一直确定方言睡着了,才起来把他耳朵里的耳机摘掉。   晚上睡觉戴耳机不好,桑奕明以前有段时间也总是戴着耳机睡觉,后来有一次出现了耳鸣的症状,去医院检查,医生提醒他睡觉别戴耳机。   虽然地板上铺了垫子,但被子里还是很凉,睡着前桑奕明还在想,明天找姥姥姥爷说一下,他想找人把这套老房子改造改造,老化的水管跟电路换一换,然后再铺个地暖什么的,下次再睡地板也能舒服点儿……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他们和好没有那么快,然后前面有宝子问他们会不会离婚,要离一次的,具体哪个节点就先不说了…… 第37章 我要跟方言结婚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桑奕明起床时腰酸背疼。   他这次又没听到方言起床的声音,等他出卧室,方言已经吃过早饭打车去学校了。   姥姥听桑奕明总是咳嗽,让姥爷给他煮了润肺汤,看着他喝了两碗才让他走。   姥姥家没放桑奕明换的衣服,他自己开车先回了家,把餐桌上昨晚吃剩的半碗面倒进垃圾桶,又把餐厅厨房收拾干净。   卧室还是他跟方言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后乱糟糟的样,被子有一多半耷拉在地板上,床单皱皱巴巴,两个枕头一个在床头柜子上一个挂在床尾,枕头跟床单上还能看出干涸后的白色痕迹。   哪怕过了一夜,房间里黏腻的味道也没散干净。   昨晚的一幕幕又在桑奕明脑子里回放,桑奕明舌尖直痒,抵着牙尖压了压走到床边,用手指捻了下床单上的痕迹,转身又去洗了个澡,他甚至第一次有了不想清理房间的念头。   刘琦的婚礼快到了,周一中午给办公室的所有老师都发了婚礼请帖。   方言把请帖拖在手心里看了半天,印着双喜的大红色请帖合页上是镂空的雕花设计,非常漂亮,他说了好几声恭喜。   刘琦倾着身体:“方老师,周六中午你一定要来。”   方言举了举手里的请帖,笑着说:“你结婚,我肯定去。”   “别忘了带上桑总一起。”刘琦又笑。   办公室里的老师大多已婚或者有孩子了,刘琦也跟其他老师说,如果家里人有空就带着一起,她说人多热闹,她喜欢热闹。   别人大喜的日子,方言不会扫兴说他跟桑奕明正在离婚阶段,只含糊着说他自己去,桑奕明没时间。   刘琦的婚纱照拍完之后,在朋友圈里连发了好几组九宫格,方言点了好几天的赞,刘琦的微信头像跟朋友圈背景图也换上了自己的结婚照。   方言也想到了自己用了那么多年的头像,玻璃上的双喜跟手心里请帖上的双喜一样喜庆,他能理解刘琦现在的心情,当年他跟桑奕明的婚礼的时候,他几乎一整晚都没睡。   方言打开微信,想把头像换了,但是翻遍了整个相册,不知道该换哪张才好,最后随便找了张风景照换上当了头像。   桑奕明很快就发现方言头像变了,心里咯噔沉了下,敲敲打打了半天,最后只发了一条信息问方言头像里的风景是哪里,看起来很漂亮,方言没回。   婚宴在周六中午,方言早早就去了,跟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坐一桌。   舞台上有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正在跟主持人对着手稿,忽然看见台下的方言,仔细看了好半天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直接从台上跳下来,边走边说:“真的是你,你头发剪短了,我认了半天。”   方言不认识他,一开始还以为不是跟他说话,直到旁边老师说:“方老师,是你朋友吗?”   方言想说不是,男人走到他身边,冲他伸出手:“你好你好,我在栗子直播间看见过你,你们在内蒙额尔古纳河谷边那次。”   方言想起来了,原来是那次直播,猜测眼前这人应该是看过直播,伸手跟他握了握:“你好。”   “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吗?”男人问。   “对,我们都是新娘子的同事。”   “这也太巧了,新娘是我姐,大伯家的姐姐,”男人长相很清秀,声音也很清悦,“同城的画画主播我就关注了栗子,那天正好在直播间里看见你了,我还发弹幕跟你聊了半天。”   直播这东西是单向的,就算他弹幕发得再多,方言也看不见对方,笑笑问:“你是当时的哪一个?”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一笑:“你别介意,我就是在直播间里一直喊男大男大的那个。”   方言记得,主要是那个男大太热情,一直喊他哥,连着发了好几条弹幕信息,他还多看了几眼男大的昵称,很好记。   “想起来了,你是‘最靓的仔’?”   被人当众叫出网上的昵称,有点儿羞耻,男大挠了挠头:“我叫刘项然。”   “方言。”方言也自我介绍。   台上的主持人喊刘项然,刘项然冲台上做了个等一会儿的手势,他把手机掏出来:“方老师,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有机会可以一起去玩儿。”   “好啊。”   方言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刘项然扫了方言的微信,加了好友,跟他摆摆手就上了台,看起来他是有节目要排。   刘项然一上台,有其他老师压着声音凑近方言身边说:“方老师,你真的到哪儿都受欢迎,刘琦弟弟不知道你已婚吧?对了,你家里那位今天怎么没来,来了肯定要吃醋了。”   方言干巴巴笑笑,只说家里那位忙,周末也要加班。   只是方言前脚刚说家里那位忙,家里那位后脚就到了。   宴会厅非常大,足足摆了几十桌,桑奕明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靠近舞台前排坐在角落里的方言,正低着头玩儿手机呢。   方言那桌人还没坐满,有的老师家里有事没来,方言身边有空椅子,桑奕明直接坐在方言身边,还把椅子往方言身边挪了挪,两个人挨得很近。   桌上的老师跟桑奕明打招呼,他们大多数都是见过桑奕明,以前方言出了场严重的车祸,在家休养了很长时间,重回学校工作之后,桑奕明经常接送他,不过这两年见他接送的少了。   “谁跟你说我在这里的?”人太多,方言的脸上保持着微笑,没有朝着桑奕明挂脸。   “我问姥姥的。”   后来有人开着玩笑提了一嘴刚刚刘项然跟方言要微信的事儿,桑奕明在婚宴厅里找了半天,最后锁定在坐在第一排家属桌上那位看过方言直播的男大身上。   -   -   婚礼正式开始,主持人开场,甜蜜的音乐声里掌声不断,新娘挽着父亲手臂出场,屏幕上的幻灯片放着新娘跟新郎相识相爱的点点滴滴。   方言跟桑奕明齐齐看着台上,两个人都很认真,也同时想到了他们当年结婚的时候。   如果非要总结一下当初他们是怎么结婚的,只有两个字——   冲动。   方言是冲动的,桑奕明也是冲动的。   一个人因为爱而冲动,一个人因为朦胧的迷茫跟愤怒而冲动。   方言大学考去了桑奕明上学的城市,可等他上了大学,桑奕明又选择回家创业。   不管方言怎么追,总是落后一步,等他大学终于要毕业了,又听说桑奕明要结婚了。   方言听栖南说桑奕明要去相亲的那天晚上就急急往家赶,晚上已经没了高铁,他买了一张绿皮硬座,坐了一夜火车,抱着自己的包堵到了要出门的桑奕明。   西装,领带,干净立整的头发,桑奕明的样子一看就是要赴重要的约会。   方言知道,他跟桑奕明除了是邻居关系朋友关系兄弟关系之外,什么关系都没有,自己那么做十分没有道理。   但那是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从十几岁就开始了,梦里梦外都是桑奕明。   所以在听说桑奕明要听父母安排,跟一个陌生人相亲结婚时,方言怎么放得下,怎么忍得住?   没人比他更了解桑奕明,没人比他更清楚桑奕明的习惯跟禁忌,没人会比他更爱桑奕明……   桑奕明那天果真没出门,相亲没去成,公司里的会也没开成,方言坐在他家门口的地毯上堵了他一整天。   方言火车上一宿没睡,最后抱着书包靠着门睡着了,桑奕明洗完澡把他抱去了次卧。   方言醒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躺在桑奕明公寓的次卧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睡在桑奕明这里,他来过很多次。   卧室门开着,方言光着脚跑出去,桑奕明已经一身整齐西装,坐在沙发上正在打电话。   桑奕明看方言醒了,只给了方言一个眼神,然后继续听电话。   方言看桑奕明打电话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很烦躁,他老老实实坐在桑奕明对面,等他一打完电话就着急问:“你昨天去相亲了吗?”   桑奕明眉心拧着:“你忘了吗,你昨天在我门口堵了一天,我门都没出过,怎么去相亲?”   桑奕明站起来,捞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要结婚吗?”方言站起来追问。   “要。”桑奕明说。   “那你跟我结,你别找陌生人,你看看我行吗?”   听到桑奕明肯定的回答,方言再也控制不住,每说一个字都噎得他发闷,都快呼吸不了了,“奕明哥,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你真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   桑奕明真的不知道方言喜欢他,直到昨天方言堵门他才算想明白,他以前只知道方言很黏人,很黏人,很黏人。   无论他去哪里,总能见到方言,方言也总会有办法把他磨到放软态度,方言在他这里住过很多次,甚至有他家里的钥匙。   方言每个长假里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跟他在一起的,就连他公司里的人都很熟悉方言,但所有人都只当方言是桑奕明的邻居弟弟。   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脸上的青涩还没退干净的方言站在他面前,跟他说我喜欢你很多年了,说要结婚就跟我结吧,说你别找陌生人,说你看看我……   “你要结婚,跟我结吧。”方言还在重复这句话,好像再多说一遍,桑奕明就会同意一样。   桑奕明把衬衫袖扣系好,扯了扯袖子上的褶皱说:“我就当你小,不懂事儿,也当没听过今天的话,我送你回你姥姥姥爷家去。”   方言不走,退后两步:“你今天要是跟陌生人结婚,那我明天也找个陌生人结婚。”   桑奕明很少会发火,听到方言说这个,还是被气得不轻,手里的车钥匙直接扔在沙发上,方言说的那句话一直在桑奕明耳朵里无限扩张膨胀,最后桑奕明能听见的世界里只剩下方言的声音。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桑奕明眯着眼,低沉的嗓音在方言耳朵里炸开,方言十根手指都酸了,依旧梗着脖子:“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方言的这个威胁十分幼稚又可笑,他是在拿他自己赌气。   那么幼稚的气话只对在乎他的人有用,方言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太没用,他也没有真的要找个陌生人结婚,他不会真的随随便便拿自己的后半生开玩笑,只是有了桑奕明要跟陌生人结婚这件事作为前提把他刺激得不轻,所以一冲动就说出了口。   话已经说出来了,也收不回去,方言因为难过,嘴唇都已经发白,但眼睛却很红,眼眶里包满了眼泪,就那么看着桑奕明。   桑奕明看着方言,看着方言眼睛里的执着跟直白,还有眼眶里不停打转的眼泪,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直到方言的眼眶再也兜不住眼泪,就跟断了线一样往下淌。   方言抬起袖子使劲儿在眼睛上蹭了蹭,但他蹭不干净,擦干净脸上的,眼睛里的又急着往下涌,最后越擦眼泪越多。   桑奕明抓住方言不停蹭眼睛的手腕,看着他被眼泪糊住的眼睛问:“你想好了吗?”   方言上气不接下气:“想好什么?”   “你要跟我结婚,你想好了吗?”   方言张着嘴喘了一大口气说:“想好了。”   刚刚那通电话是桑奕明爸爸打过来的,因为他昨天的爽约,父母都很生气,跟对方家长好说歹说解释了很久,又替他约了明天的相亲时间,给他打电话就是在通知他。   桑奕明掏出手机打给他爸:“爸,明天的相亲饭局我就不去了,我要结婚了。”   “你当然是要结婚的,不然我给你们安排相亲做什么,结婚后慢慢培养感情,而且对方的脾气性格跟你一样,你们很合适……”   桑奕明打断他说:“爸,我要跟方言结婚。”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下,然后突然咆哮:“桑奕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要跟谁结婚?”   “我要跟方言结婚。”   桑奕明说完,不再听父母的咆哮,直接挂了电话,刚刚他握着方言的胳膊始终没松开过,一挂电话就拉着方言往外走:“走吧,民政局马上就要上班了。”   作者有话说:   老婆说要跟陌生人结婚,不行……当场拉走…… 第38章 你可以随时喊停   开车去民政局的路上,桑奕明跟方言说了很多话,算是口头的婚前协议。   “方言,你还小,从现在开始到结婚之后,任何一个时间段你都可以随时叫停……如果以后……”   桑奕明说到“如果以后”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捏了捏方向盘继续说:“如果遇到更好的人,也可以随时跟我说。”   “至于财产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你,不会让你吃亏。”   “我爸妈可能会找你,不用理他们,他们的电话也不用接,我会处理好。”   “还有姥姥姥爷那边,我们突然结婚,需要跟他们解释一下,至于怎么解释,我听你的。”   “我前段时间刚买了套新房子,还没开始装修,可以当结婚新房用,我下午带你去看看,装修上有什么意见你跟我说,我让设计师再修改。”   “至于婚礼,如果你想办就办,如果不想办就不办。”   ……   桑奕明说了太多,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又说那个。   方言还沉浸在桑奕明说要跟他结婚这个事实里无法自拔。桑奕明说的口头协议他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只是在方言脑子里走了一个过场,他甚至无法正常思考,就连表面意思都没有去试着理解。   相比桑奕明说的那些,方言更在意此刻自己哭肿的眼睛,总是掰下副驾上面的小镜子看自己的脸,还用纸巾擦了半天,但眼泪能擦干,眼眶上的红却擦不掉。   方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皱,领口那还湿了一片。   结婚是要拍两个人的合体证件照的,桑奕明穿得那么板正,他身上却这么随意,他可不想穿成这样跟桑奕明拍照,而且他们一点儿都不搭,怎么看都不像一对,这样不好。   等桑奕明把所有问题说完,问方言可不可以的时候,方言直接让桑奕明靠边停车。   “怎么了,”桑奕明靠边停车,“是不是反悔了?反悔我就送你回姥姥姥爷家。”   “反悔什么?”方言指了指窗外的商场,“我身上的衣服不行,我们先去买一套新衣服,得情侣的,我在网上看到过,结婚证件照白衬衫配大红底照才好看。”   桑奕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定制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找人上门给你量尺寸。”   方言看他:“可我着急领证。”   “你有户口本吗?”   这个问题把方言问住了,桑奕明也是才想起来的,他们刚刚都太冲动,要领证哪有那么简单,还得准备很多证件,户口本是第一个。   桑奕明的户口本跟爷爷一起落户在大院儿里,户口本就在爷爷那,方言的户口很多年前就迁到了姥姥家,户口本在姥姥那。   桑奕明带着方言回了大院儿,方言姥姥姥爷不在家,桑奕明领着方言先去见了爷爷,跟爷爷说他们要结婚了,要用户口本。   桑奕明没有解释什么,他知道爷爷也不需要理由,桑爷爷听到俩孩子要结婚,也只是惊讶了一下。   他以前能看出来方言对桑奕明的意思,但自己孙子什么性格他知道,他没想到现在他们都要结婚了,但爷爷并没有多问,给他们拿了户口本,只跟桑奕明说了一句话。   “奕明,既然选择了结婚,就担起该担的责任,结了婚,就不一样了。”   方言的户口本没那么好拿,他说服姥姥姥爷用了很长时间,家庭会议就开了好几次,小姨小姨夫干脆直接住在姥姥家不走了。   方言半真半假说着早就编好的台词,他说喜欢桑奕明很久了,这是实话,他说两个人在一起有段时间了,这是假话,说两人觉得合适,所以现在决定要去领证结婚。   方言说的理由,桑奕明全盘接受,姥姥姥爷问他什么,他都说,方言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   一开始姥姥姥爷是生气的,他们知道方言从小就喜欢黏着桑奕明,但都只以为他们是哥俩儿好,他们生气的是方言什么都不跟他们说,俩孩子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两个人谈恋爱竟然谁都不知道,他们还生气方言不跟家里商量就突然要说跟桑奕明结婚。   就连平时很护着方言的栖南也气得不说话了,还说要去找桑奕明问清楚。   方言把栖南拦住:“哥,我以为你明白,奕明哥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栖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年他也早就看明白了,小时候可以说方言是愿意找桑奕明玩儿,可是方言大了,眼里依旧只有桑奕明。   至于方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桑奕明有心思的,是从他拜托桑奕明去火车站接他弟弟,是从桑奕明帮他弟弟挡了一铁锹,还是从后面的日积月累里慢慢开始的,这些只有方言自己心里清楚。   姥姥姥爷能看出来方言对桑奕明是认真的,最后还是心软了,给方言拿了户口本。   桑奕明爸妈因为桑奕明突然要跟方言结婚的事来过大院几趟,但大多数时候都闹不到方言跟前,桑奕明跟桑爷爷在他前面挡着呢。   有一次桑奕明妈妈避开桑奕明跟爷爷,故意拦住了方言:“奕明的性格,你能接受吗?一天两天可以,一辈子呢?”   方言抿着唇没说话,他能感觉到桑奕明妈妈说起桑奕明时的漠不关心,甚至在提起桑奕明性格时很容易就能让人察觉到的不满跟疏离。   他很想替桑奕明说两句话,但想起桑奕明提醒过他的,如果他爸妈来找他,可以不用理会。   -   -   桑奕明带着方言去了那套没装修的新房,方言也去见了设计师,看了桑奕明一开始定下来的装修效果图,单调冰冷的黑白灰,方言只看了一眼就皱了皱眉,他不喜欢。   桑奕明说如果不喜欢可以换,方言最后中和了一下,设计师修改了设计,桑奕明看完也同意了。   领证那天,两个人穿着定制的同款衣服,他们的证件照是栖南给他们拍的,出片后洗了很多张,姥姥姥爷说要留一张,小姨小姨夫说要留一张,桑爷爷也说要留一张,除了办证件要用的三张,其他的方言都好好地收起来了。   结婚证到手后,方言提议要去外面吃饭,领了证,他说要纪念一下。   吃饭的时候说起婚礼的事,方言是想办婚礼的,他跟桑奕明结婚,他想要一场自己的婚礼,桑奕明很快就打电话联系了一家婚庆公司。   方言吃着碗里的东西,一直笑眯眯听着桑奕明打电话,心里期待的都是以后跟桑奕明的婚姻生活。   方言晚上跟着桑奕明回了他现在住的公寓,前段时间桑奕明找人给他们定做拍结婚证件照衣服的时候,一起给方言订全了春夏秋冬的衣服,都放在次卧衣柜里了。   方言洗过澡坐在客厅看电视,等着桑奕明一起,但桑奕明一直在书房处理工作,桑奕明出来倒水,都10点多了,看见方言还在看电视。   “怎么还不回房睡?”   “我在等你啊。”才结婚第一天,方言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桑奕明倒了杯水,自己喝完说:“次卧还缺什么东西,你跟我说,明天我们去超市买。”   “次卧?”   方言问了一句,然后用舌头用力含住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结婚了,我们不住一起吗?”。   桑奕明回书房继续处理工作,方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放的什么他已经看不进去了,但他没郁闷多久,很快就想通了。   他们的结婚跟别人正常恋爱然后顺其自然的结婚不一样,他们需要时间。   桑奕明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虽然现在两个人领了证结了婚,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是很难突然之间就改变的,而且他马上就要开学了,感情也是要慢慢培养的,以后再说吧。   方言在房间里睡不着,掏出抽屉里的结婚证看,看完一遍放进去再拿出来看看,来来回回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一直盯着结婚证上的合影跟钢印傻笑。   方言半夜去卫生间,发现书房的门还开着,里面亮着灯,方言走到门边。   “你还在工作吗?”   “嗯,”桑奕明认真回着邮件,头也没抬,“还有工作要处理。”   “什么时候忙完?”   “要过会儿。”   “你饿不饿?”   “不饿。”   方言还是去了厨房,冰箱里的东西不多,能现成吃的只有一盒小千禧果,他洗好装进果盘端去了书房。   他刚把果盘放下,余光瞄到桑奕明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协议,协议上面有文件压着,他只看到了最顶头的三个字,“婚协议”。   跟婚姻有关的协议,就只有他了。   “你准备的是什么协议,婚前协议吗?怎么领证前没给我看,领证前没签字公证还有效吗?”   方言伸手要抽出协议来看看,桑奕明并没跟他提过什么婚前协议,而且他也并不在意什么婚前协议,至于桑奕明之前说的财产之类的,他又不是冲着这个来的,无所谓协议内容。   桑奕明看方言就要碰到那份协议了,反手抽了本厚厚的书,把那份露头的协议压在下面,不让方言看。   桑奕明又想到了那天早上方言糊了一脸的眼泪说要跟他结婚,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桑奕明现在不想让方言看见那份协议。   “不是婚前协议。”桑奕明说。   “那是什么协议?”方言丝毫不在意,捏起盘子里的一个小千禧果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他又捏起一个红果子放到桑奕明嘴边。   方言给桑奕明吃东西不是第一次,桑奕明一直没张嘴,方言又把小千禧往他嘴边送了送,轻声说:“啊,来张嘴。”   桑奕明眼底是方言粉嫩的指尖,喉结动了动,张开嘴咬住方言手指尖上的小果子吃进嘴里,温热的嘴唇扫过方言还带着水珠的冰凉手指上。   方言侧腰靠着办公桌沿,笑着问他:“好吃吧?”   桑奕明慢慢咬破小千禧果,酸甜的汁水润着舌头,是很好吃。   桑奕明又吃了一个才说:“方言,我那天跟你说的话依旧有效。”   “你跟我说了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句?”方言嘴里吃着东西,说话不清不楚的。   “我那天说,你如果想结束,随时可以喊停。”   他们上午才领了结婚证,结婚证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呢,方言不想听到这种不吉利的话,小千禧也不吃了,他不高兴听这些。   “你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停?”   桑奕明站起来,把办公桌整理好,又把那份协议收好:“我是说如果,你还年轻,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作者有话说:   言言:你一海星我一海星助力我早日离婚成功   小明:你一海星我一海星助力我早日追妻成功   作者:你一海星我一海星助力我早日上榜成功   鞠躬,谢谢宝子们~   (下一章现在时,明天周四休息下,宝子们假期玩得开心……) 第39章 你也别将就了   (一更)   桑奕明晚上一进家门就发现方言回来过,鞋柜里的鞋又少了,少了方言春天穿的薄款运动鞋还有几双皮鞋,书房里的几本书跟方言备课要用的练习册也被带走了。   家里也多了一份东西,桑奕明办公桌上摊着一份离婚协议,方言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桑奕明捏起那份离婚协议团成了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身体隐隐作疼。   姥姥姥爷从栖南那听说方言前段时间一直住在他那边的公寓里,说什么也不让方言再住公寓,离学校那么远,上下班都是个问题,早饭都没得吃。   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方言在跟桑奕明分居,虽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也不会让孩子这么来回折腾自己,怎么说都是住在家里舒服,最起码早上晚上方言能吃上个热乎饭。   方言又搬回了大院儿里,但他也没断了看房买房的想法,只是买房不是小事,不能凑合着来,在没遇到合适的房子之前,他还想再慢慢看看。   桑奕明追到姥姥家,又睡过几次地板,方言当他是空气,但姥姥姥爷对桑奕明还跟之前一样,看到他来了就招呼他洗手吃饭吃饭,走了也嘱咐他别着凉。   倒春寒的那几天,桑奕明咳嗽得更厉害了,肺炎好起来很慢,医生给他开的药也是吃了上顿忘下顿,医生建议他住院,桑奕明不想住院,只是每天去挂个水,挂完消炎水就回家。   姥姥姥爷经常给他煮润肺汤喝,又过了一个多月桑奕明咳嗽才稍微好一点。   月底桑奕明要去外地出差,这次他带着陈助一起。   因为是大清早的飞机,所以桑奕明不用陈助接,早上约着直接在机场碰头。   陈助在候机厅的休息室里等了桑奕明很长时间,迟迟不见桑奕明,桑奕明很少会迟到,不管是开会还是出行,他会按照行程表来。   但是今天飞机都快飞了,桑奕明的电话一直不接,不是打不通,一开始拒接了两通,后来干脆直接关了机。   桑奕明还在送方言去学校的路上,他早上要出差,比方言起得早,但吃过早饭也一直不走,等着方言一起。   方言吃完早饭就往外走,桑奕明跟在他身后。姥姥在门口把方言推到了桑奕明车上,让桑奕明送他去学校。   路上桑奕明拒接了两个陈助打来的电话,他知道陈助是催他赶机的。   桑奕明的电话打不通,陈助担心他出事,就把电话打到了方言那里,方言听完电话就让桑奕明靠边停车。   “怎么了?”桑奕明还稳稳开车,“在高架上呢,不能停车,我送你去学校。”   “你今天出差赶飞机?”   “刚刚的电话是陈助打的?”   “你的电话打不通,我们目前还是合法夫夫,他只能打给我,前面下了高架之后就靠边停车,放我下来。”方言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早上如果不是姥姥推着他上了桑奕明的车,他还是准备坐地铁去学校。   现在就算掉头去机场已经来不及了,桑奕明没停车,方言一个劲儿催他:“在前面停车。”   “现在去机场也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你早上怎么不说?”   桑奕明继续往前开,没回答方言的问题,只是跟方言说着自己后面的行程:“这次先去深圳,然后是香港,大概要十天左右。”   方言出气声很重,扭头看着窗外:“你不用跟我说你的行程,以前你也不跟我说这些,现在说这些又干什么呢。”   学校门口车多,桑奕明停在离校门口几十米远的路边,方言解开安全带,桑奕明抓住了他的手腕。   “以前我总以为,不管我去哪儿,只要回家之后就会看见你,我知道你会等我,可是现在……我怕我回来之后找不到你……”   方言下了车,转了转被桑奕明掐红的手腕,桑奕明一直看不到方言背影了才掉头。   他先给陈助打电话改签机票,又给客户打电话道歉解释了一下,说晚一点儿才能到。   陈助挂了电话就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他刚刚不该给方言打电话,他好像坏了老板的事。   最近自家老板身上的低气压想忽略都难,虽然桑奕明不是会把气撒在员工头上的人,但陈助还是小心翼翼做事,生怕做错什么事再惹桑奕明更不高兴。   陈助心里也清楚,最近老板心情不好,大概率是因为跟方老师还没和好呢,他最近总在微信上有意无意向方言透露桑奕明的行程。   只是方言每次的回复都很礼貌又疏离,后来干脆直接跟他说以后桑奕明的行程不用跟他汇报,方言好像真的不关心他老板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这样的婚姻状况,他一个外人都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替老板担心。   -   -   舒承的那三组照片,破碎的陶瓷系列最难拍,方言开学后有时间就会跟舒承一起边拍边磨,快一个月才算拍完。   这次方言不需要画人体彩绘,但破碎的感觉最难表现出来,最后一个拍摄是内景,需要方言躺在一堆碎瓷片中央。   方言身上虽然穿了衣服,拍摄过程中舒承也是小心再小心,但方言的手腕还是被碎瓷片划破了,流了血。   舒承过意不去,非要带方言去医院看看,他是担心方言身上留疤。   手腕划伤的地方就是个不长的口子,医生给方言伤口消了毒,又贴了个大号的医用创口贴,弄得方言都不好意思,好在这整个系列已经拍完了。   深圳一直在下雨,整天阴雨绵绵,桑奕明的心情也跟外面的阴雨天一样。   第一个客户两个月前明明已经确认好了广告方案,现在突然又说不行,但又说不出来到底要什么样的。   他们最怕碰到满脑子乱七八糟又胡搅蛮缠的客户,原来跟他们对接的负责人还临时被换了一个,两天的时间都没谈出一个双方满意的结果。   桑奕明面对这种客户,没有耐心跟他们再干耗下去,不想再啰嗦,直接说这个合同他不做了,让他们走违约流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香港那边倒是很顺利,但因为客户对细节的要求较细致,桑奕明比原定计划要晚回去一天。   他给方言发的信息方言都没回,桑奕明着急,就给栖南打电话问。   栖南正在睡觉,迷迷糊糊听到桑奕明的电话,问他方言怎么样了,栖南说:“方言拍照的时候胳膊受伤了。”   “怎么拍照还受伤了?伤哪里了?严重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伤的,”栖南翻了个身,含糊着夸大其词,“听说都去医院了。”   (二更)   桑奕明买了张最近的机票,匆匆飞了回去。   周六下午,姥姥姥爷都不在家,方言正在卧室里睡觉。   家里也在下雨,方言卧室的窗户开着,满院子的潮湿雨气顺着窗户往房间里飘,贴着院墙的蔷薇叶子已经冒头,雨滴打着叶片沙沙响。   天还没热呢,方言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棉睡衣,被子也不盖在身上,用胳膊跟腿夹在身下抱着睡,脸也埋起来一半,头上出了汗,湿湿的头发贴着额头。   方言睡衣袖子往上撸着,露着左胳膊手腕内侧的创可贴,桑奕明检查了方言两个胳膊,确定他身上好好的,只有手腕上有伤。   创可贴好像浸了水,边缘已经泡得发白,桑奕明又找了一个新的创口贴,把方言手腕上泡过水的创可贴轻轻撕掉,给他换上了个新的。   感觉到有人在动自己,方言醒了,睁开眼就看见了桑奕明,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眼睛虚虚的,很长时间才看清焦点里的桑奕明。   桑奕明身上还穿着西装外套,肩膀湿了一片,他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没系,方言入眼的就是一片潮湿发红的脖颈。   方言抬起手,用食指在桑奕明喉结上点了点,桑奕明喉结滚了两下,抓住了方言的手指,攥在湿漉漉的手心里。   感觉到手指上的温度,方言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立刻抽出手指,掀开被子坐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方言声音跟外面的雨一样,凉飕飕的。   “刚回来。”桑奕明手里一空,手指蜷了蜷。   方言用手心搓了搓脸,看着桑奕明手里还捏着一个泡了水的创口贴,他扒着自己手腕看了看,手腕上已经换了个新的创可贴。   方言刚睡醒,并没有太清醒,脱口而出:“你准备什么时候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方言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以前看到桑奕明出差回来后脱口而出的那句“你回来了”一样自然。   以前方言盼着桑奕明早点回来,现在方言盼着桑奕明早点签字离婚。   “我听说你拍摄的时候胳膊受了伤,”桑奕明转移了话题,“我就回来了。”   “我胳膊吗?就一个小口子而已。”方言下了床,走到窗边看外面的雨,背对着桑奕明,“这雨真烦,已经下了一天了。”   “我出差的地方也在下雨。”桑奕明说。   穿着湿衣服很不舒服,桑奕明脱了外套,又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就一直搭在手臂上,也没说话。   方言站在窗边看外面的雨,桑奕明坐在床沿上,看方言看雨。   “五年前你想过要跟我离婚,为什么现在就不签字呢?”方言对着窗外喃喃自语。   桑奕明知道,他再逃避也没有用,有些事是一定要面对的,但他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只能从最开始说。   “这段时间,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五年前那份离婚协议的事,你知道五年前我想过离婚的时候那么难过,那么难过,所以我不敢提,甚至自己都不敢深想,其实离婚协议不是五年前准备的,跟你领证的第一天我就准备好了离婚协议,结婚那天晚上你在书房看到的那份协议,也是五年前的那份离婚协议……”   方言没想起来,打断了桑奕明的话:“等等,哪天晚上?什么协议?”   桑奕明喉咙发干,拼命吞了下口水:“在我们领证的那天晚上,第一天晚上。”   领证那天的事方言记得很清楚,但偏偏协议的事在他脑子里印象不深,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桑奕明身上。   他记得他跟桑奕明穿着同款衣服去民政局,上午他们是第一对去结婚的,填表,宣誓,一气呵成,中午他们一起吃了饭,还商量了婚礼的事。   晚上他们分房睡,桑奕明一直在书房里处理工作,他半夜起床看见书房灯还开着……   对了,就是那个晚上。   他洗了一盒小千禧果,喂桑奕明吃了几个,桑奕明说好吃。   他还看见了桑奕明办公桌上的一份协议,因为有东西压着,他当时只看到了上面的三个字,婚协议。   他还以为那是份婚前协议,还纳闷过,桑奕明准备了婚前协议,为什么领证之前没跟他签,也没有去公证处公证。   原来那份协议是离婚协议,桑奕明那么早就准备好了离婚协议。   臂弯里的湿外套把衬衫也湿透了,黏糊糊的布料贴着皮肤很不舒服,桑奕明把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上。   桑奕明还是觉得透不过气来,想再解开一颗衬衫纽扣,发麻的手指怎么都解不开第二颗扣子,最后手指用力一扯,纽扣直接被他扯掉了。   纽扣掉在地上弹了几下,最后啪嗒啪嗒滚到了床底下,桑奕明手心用力扣着自己脖子捏了捏,艰难地说着后面的话。   “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冲动,那时候我想着你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跟我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没有任何乐趣,那份离婚协议就是给你准备的后路,所以婚后的三年里我一直跟你分房睡,刚领证的那三年,我其实一直都在等着你主动跟我提离婚。”   窗外的雨腥味让方言闻着头疼,他盯着从屋檐垂下来的雨线说:“我以为那三年,你是想跟我慢慢培养感情,原来最开始我就误会了那么多。”   方言说完,突然回头看向桑奕明,桑奕明垂着头,湿了的发丝也垂着,很像窗外的雨线。   既然要谈,就一次性谈到底吧,方言走到桑奕明身前,慢慢蹲下身体仰起脖子,强迫桑奕明直视他的眼睛。   “桑奕明,从结婚第一天开始就攥着离婚协议跟我过日子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一遇到问题,你就会先想到那份离婚协议,对不对?这十年,你到底想过多少次跟我离婚?”   方言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声音也越来越哑。   桑奕明好像听到了耳朵里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他想让方言别说了,但只是抬手摸了摸方言的眼睛跟睫毛。   “前面三年,我一直在等着你主动跟我提离婚,直到第三年,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我们真正在一起,我以为那份离婚协议会永远封存。”   方言偏了下头,躲开桑奕明的手,苦笑一声:“那为什么五年前你又把那份离婚协议拿出来了呢?”   桑奕明又不敢回答了,因为方言刚刚说的没错,手里攥着离婚协议过日子,又怎么能过好呢?   当他们之间出现问题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份离婚协议,一天天一年年的潜移默化里,最后那份离婚协议已经成了他解决问题的第一选项。   “为什么?回答我?”方言逼问桑奕明,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但他还是想听桑奕明亲口说出来。   桑奕明不再看方言的眼睛,耳朵里都是雨声跟方言的呼吸声:“五年前,我发现你偷偷在咨询婚姻咨询师,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因为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正常的,所以我想到了放手,我觉得你要是跟我离婚了,就会过得更开心一点……”   方言冷笑:“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我想的是怎么才能更好解决,我想的是我怎么才能更好地跟你在一起,但你最先想到的却是放弃我,对吗?”   桑奕明听着方言这么直接地说出了他们之间的问题,这就是他这么久都不敢跟方言提五年前想离婚的原因。   他发现方言一个人在咨询婚姻问题,他知道方言跟他在一起不快乐,他困惑了很久,他不知道要怎么解决问题,最先想到的是那份离婚协议,是放弃,放弃方言,放弃他们的婚姻,放方言自由。   五年后的现在,他们真的到了要离婚的这一步,他提都不敢提,想也不敢想再放弃。   桑奕明重新对上方言的眼睛,他还是忍不住,抬起手不停摩挲着方言的眼尾跟脸颊:“五年前我是想过放弃,可是这五年,我没想过放弃……”   方言脸也是凉的,他拿开桑奕明的手:“那你想过,为什么你这五年没再想过放弃吗?是因为车祸后的愧疚,还是你妈妈说的,将就跟凑合习惯了?可是不管是因为什么,没有爱的婚姻,我都不过了……”   桑奕明无法思考,他怕了,他没法为这十年的自己辩解,太苍白了。桑奕明一把抱住方言,用发麻的手指用力抱着方言,好像这样方言就不会走了一样。   他结婚时候说的是方言可以随时喊停,现在方言喊停了,想离婚了,桑奕明却不想放手了。   方言的感情是阳光直射,那么直接,他不会拐弯,因为一件披在身上的羽绒服,因为桑奕明替他挡了一铁锹,因为多看了他背影一眼,爱了就是爱了,爱了也就追逐了这么多年。   但桑奕明不是,他就是块冷石头,十年了,滴水穿石的十年,才把他这块冷石头凿穿凿透。   可偏偏都透了他这些年还迟钝着,现在方言铁了心要离开,他才低头看着自己快空透了的身体,原来那里面早就被方言填满了。   方言没有挣扎,任由桑奕明抱着他,然后冷静地说着后面的话。   “桑奕明,因为愧疚没有必要,因为本身就不成立,车祸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那份离婚协议。”   “至于将就,凑合,这两个词乍一听好像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多大点儿事啊,两口子过日子,将就将就凑合凑合就过去了,但是这两个词真的经不住仔细去想,想得越细越难过,我会止不住地难过,就像有人突然把我扔进了结了冰块的深潭里,我想爬都爬不出来。”   “太冷的,太冷了,冷得我发疼,将就的婚姻我不要,你也别将就了,我又想起了你说过的话,你说我可以随时喊停的……” 第40章 就先从离婚开始吧   (一更)   天热之后,桑奕明没再追到姥姥家睡过地板,因为方言每次见到他,都会递给他一张离婚协议,桑奕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团了多少张离婚协议的纸球。   方言的行程桑奕明都知道,周几方言有晚自习,晚上几点回家,早上几点出门,学校里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暑假的个人旅行计划。   这些都是桑奕明从姥姥姥爷还有栖南那边听说的,桑奕明忙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躲了方言很长一段时间。   但他不是完全不见方言,他根本忍不住不去见方言,要是想方言了,他都是趁着吃晚饭的时间去姥姥家,因为在餐桌上方言不会给他递离婚协议。   每次晚饭吃完,桑奕明帮着收拾好餐厅跟厨房就走,姥姥姥爷想跟他说句话都说不完。   桑奕明去外地出差,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送到姥姥家,也是放下就走。   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方式很愚蠢,躲又能躲到什么时候?他这样躲着,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他没办法,那一张张不停送到他手里的离婚协议烫得他不敢露头不敢伸手,他一想到要是跟方言离婚了,他们就再也没关系了,桑奕明就快要失控了。   方言也知道桑奕明的行程,桑奕明都会在微信上跟他说,加班了,早饭吃了什么,去哪里出差,他那里的天气。   除了他的行程,方言也知道桑奕明别的情况,其他的都是陈助跟他说的。   桑奕明是忙了,是闲了,是生病了,还是感冒了,还有去隔壁市出差的路上他们的车被人追尾。   对方是个很横的小年轻,明明是全责,却仗着家里有点背景,态度很横还冲他们放狠话,对着桑奕明又蹶又骂,桑奕明最后跟人动了手,先后在派出所跟交警队处理了好几天。   对方家长来了,给桑奕明赔不是说要和解,桑奕明坚决不同意和解,他跟警察说合理怀疑对方酒驾或药驾,坚决要求给对方做尿检。   一提尿检,对方怂了,最后尿检果然有问题,结果出来后就直接被关进了拘留室。   方言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正在摄影展上。   舒承那三个系列拍完之后,方言一直没看过成片,舒承说想要用这个系列参加摄影展。   这本身就是他们最初定好的,方言没有意见,而且他也想看看自己的那些照片,暑假期间跟着舒承一起跑了两三个城市的摄影展。   摄影展上有人认出方言就是最受欢迎的人物系列那三组照片里的模特,要跟他合影,后来方言干脆戴着口罩跟帽子,或者在后台的休息室。   第一场摄影展开始后,方言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摄影邀约,甚至有模特经纪公司找到他想要跟他签约。   栖南工作室在前头替他挡了一道,但还是有不少人直接找上方言。   方言都没同意,他并不是很喜欢摄影跟镜头,只是他单纯喜欢舒承这组创意而已,如果让他改行专职做模特,他做不好,也不愿意做。   桑奕明每一场摄影展都没错过,有时候去外地出差,中间也要抽出时间飞过去看一趟,但都没碰到过方言。   桑奕明看着那么多人对着方言的照片拍照录像,很想把方言所有的照片都藏起来,谁都不给看才好。   尤其是白桦树那个系列,明明摄影作品最后呈现出来的成片跟情色毫不沾边,而且还经过了后期的处理加工,但桑奕明心里的占有欲都快把他撕破了。   桑奕明到现在还记得冬天的正午,他站在太阳底下,站在人群中间看着方言的身体时产生的最直接的生理反应。   他匿名联系主办方,想要收藏方言那三组的所有照片,他让主办方直接开价,多少钱都行,但主办方回复他说,这组照片摄影师不卖。   摄影展开了几场,桑奕明就匿名问了几次,每次收到的回复都一样。   这件事还是传到了方言耳朵里,舒承说,想要收藏照片的人是冲着照片里的人去的。   虽然想收藏的人是匿名咨询,但没人会追着问这么多场次,而且只点名要方言那三组的所有系列,方言想不出来第二个人,只有桑奕明。   为期两个月的摄影展结束之后,主办方举办了场庆祝派对,邀请了不少客户跟业内的摄影师,除了栖南工作室的人之外,方言也在受邀名单内。   日子定得也是巧,正好是方言跟桑奕明结婚纪念日那天,方言本来还想那天要怎么过才好呢,现在正好可以出去玩玩,以前每年的这一天,他都是给桑奕明的,今年他给自己。   派对那天早上,方言又回了趟跟桑奕明的家,把自己剩下的夏天衣服都带走了,又在书房桌子上留了一份离婚协议。   派对在一个私人会所里举行,去参加的基本上都是摄影圈的人,栖南还在外地拍摄,只有舒承跟江米乐有空,带着方言三个人一起去了。   江米乐跟舒承都是摄影圈的人,江米乐算是前辈,舒承这两年势头正盛,两个人都是这次派对的焦点,一进去就少不了一通敬酒跟寒暄。   本来是高兴时候,不应该聊那些难堪的事,但派对上的人特别多,又都喝了不少酒,有那不开眼的,非要跟江米乐聊他的离婚官司。   江米乐的离婚官司才打完,已经判离了,江米乐最近都没再拍照,有人问他什么时候拍,江米乐只说以后有灵感了再看。   本来是来派对玩的,被几个不开眼的这么一搅和,江米乐的情绪也不好了,方言陪着他多喝了几杯。   俩人一开始都坐在沙发角,但不少人认出方言就是舒承那组照片的模特,都过来跟他喝酒,方言控制着自己不能喝多,但还是有些醉。   但他想,醉了也好,既然是出来玩,就尽兴一点。   -   -   桑奕明在北京忙了半个月,他也有半个月没见过方言了,结婚纪念日那天他把陈助留在那继续处理工作,一个人先飞了回去。   按照陈助给的建议,桑奕明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上新买的西装,又捧着一束玫瑰花,他想趁着结婚纪念日跟方言再谈一谈,他想说他不是将就。   家里没有人,书桌上又多了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桑奕明把离婚协议扔进垃圾桶,开车去了姥姥姥爷家。   家里只有姥姥在,看着桑奕明明显憔悴的脸,问他最近是不是很忙,怎么脸色这么差,又问他是不是没吃好,怎么人瘦了这么一大圈,就连眼睛都看着又沉又重。   桑奕明听姥姥这么一说,有些不太自在,低头扯了扯自己西装外套,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刮过胡子的下巴,用力眨了下眼,想把眼睛里的疲倦眨掉,但他做这些都没用。   他问姥姥方言在哪里,姥姥只知道方言晚上是去参加派对了,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方言自己的电话不接,栖南在外面拍摄正忙着,舒承的电话还关机了,桑奕明不知道该问谁才好。   以前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都是方言准备,这次桑奕明提前订了餐厅,他做这些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方言会拒绝。   这么长时间,方言没有回过他的信息,没有回过他的电话,除了不停送到他手里的离婚协议,什么都没有。   方言说断就断,好像已经彻底放下了,桑奕明甚至不敢深想这个结果。   但他太想见方言了,订餐厅的时候还想着那个万一,万一方言愿意跟他一起吃顿晚饭呢?   万一有万一呢……   桑奕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到处找不到方言,桑奕明急得团团转,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栖南工作室另一个合伙人江米乐的电话。   江米乐喝了不少酒,听是桑奕明找方言,也没多想为什么桑奕明找方言能打到他这里,直接在电话里跟桑奕明说了会所的位置。   (二更)   会所派对的气氛已经到了最高点,一楼的喝酒聊天谈业务,二楼的喝酒唱歌跳舞。   方言一晚上被要了无数次微信,手机没电关机后,口袋里还收了一沓名片。   有的人是想要方言给他当模特,有的是单纯地想认识他,还有更直接的,直接凑到方言身边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派对结束后想约他。   至于约他晚上是干什么,方言心里当然清楚,那一刻方言一下子就想到了桑奕明。   方言不想再去想桑奕明,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桑奕明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   他只能刻意强迫自己不去想,白天好控制,只要手上有活儿干,只要人忙起来了,只要不让自己停下来,也就不想了。   但总有休息的时候,晚上睡着之后不受方言控制,桑奕明会自己跳出来,赶都赶不走。   方言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不能像机器一样,只要摁了关机键,什么都能终止。   但他是个人,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一句离婚,说一句不再见就会立刻消失的。   桑奕明在他耳边咳嗽个不停,他没法儿假装听不见,前几个月桑奕明还总在他眼前晃啊晃,哪怕他捂住耳朵捂住眼睛都没有用。   陈助在微信上说,桑奕明路上被人追尾还跟人打架了,那几个晚上方言连着做了几宿的梦,醒了就是一身冷汗,他梦到了很多年不再梦到的车祸,只是梦里车祸的主角从他自己变成了桑奕明。   现在桑奕明刻意躲着他,方言以为他的世界终于能清净了,可是现在,那些记忆呼啦一下又涌了出来,从他的脚底往上淹。   这段时间方言明明想得很明白,他跟桑奕明这么些年的感情,是他生拉硬拽扯出来的,从他小时候开始,就不停绕着桑奕明在转,明明知道他烦,也要硬贴上去。   后来呢,他又误会了太多,他以为桑奕明跟他分房睡的那三年是为了跟他慢慢培养感情,他以为发生了关系就是有爱了,他以为十年过去了,他们至少是有感情的,现在他不想硬拽了。   方言也知道,想彻底忘记桑奕明,需要时间,如果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总有能忘记的时候。   方言靠在沙发上,握着酒杯一口一口不停喝,有人过来邀请江米乐去二楼玩儿,江米乐站起来,拽着方言一起上了楼。   舞曲在方言耳朵里晃,方言的身体跟着鼓点晃,脑子里的桑奕明也在晃。   桑奕明开车赶到会所,但被会所的人拦在了门外,安保人员说没有邀请函进不去。   主办方的负责人正在一楼花园里跟人聊天,看到安保经理往门边跑,他也跟着过来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桑奕明。   他们是做创意摄影的,桑奕明是做创意广告的,桑奕明跟他们有过不少次合作,而且这些年桑奕明从他们这里买过不少摄影版权。   负责人抬手让安保给桑奕明快开门,大步走出去跟桑奕明握手:“桑总,您怎么来了?”   “林总,原来是您的派对,”桑奕明跟他握手,没有废话,直接说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我爱人在这里参加派对,我来接他,没有邀请函。”   “要什么邀请函,”负责人带着桑奕明往里走,“对了,您爱人也来参加我们的派对了吗,您爱人是哪位?”   “方言。”   “方言是您爱人?”负责人有些惊讶,“他是这次摄影展里其中一组的模特,之前还有个人一直匿名想从我这里买那组照片,只是摄影师一直不同意卖。”   桑奕明边走边说:“我就是那个匿名人。”   一楼没找到方言,桑奕明被人引到二楼,负责人也跟着桑奕明一起上了楼。   二楼上去还有个大门隔着,所以隔音效果很好,再大的音乐声也不会影响到一楼。   服务生打开大门,二楼更像个大型的开放式酒吧,卡座上喝酒的喝酒,台上唱歌的唱歌,中央是个舞池,聚了不少人。   二楼光线昏暗,头顶跟墙壁两侧时不时闪动着浓烈的高饱和灯束,桑奕明一直在找方言,卡座上没有,台上唱歌的人不是,他又一头扎进舞池中央。   桑奕明个子高,很快就看见了方言。   方言看起来是喝多了,身体随着音乐声在动,幅度并不大,跟身边那些肢体动作热烈的人群不一样。   但就是这样的方言,给桑奕明视觉上的冲击力一点都不亚于方言直接脱光了衣服在床上躺着。   桑奕明从人群里往前挤,只是看着方言的脸,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快要挤到方言身边时,桑奕明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围着方言在转,还凑近他耳边说了什么。   方言对着男人摇了摇头,看口型是说了句不行,男人不死心,还围着他在转,动着的胳膊在方言后背上蹭,一开始还克制着,隔着一点距离,并没直接贴在方言身上,但他动着动着胳膊跟手就往方言身上贴。   桑奕明脑子里的想念跟火气齐齐往上冲,他喊了两声方言,音乐声太大,方言没听见。   就快走到方言身边了,桑奕明看见男人的手不停往下,而且越来越靠近,就快要摸到了方言屁股上。   桑奕明眼睛都红了,一个大步走到方言身边,拉着方言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身侧,抬腿一脚踹开手快摸到他老婆屁股的男人:“滚开,他已婚……”   “我操,你他妈谁?”男人骂了一句。   舞池中央一阵骚动,很多人都停下来看他们,音乐声也断了,灯光开到最大。   方言还有些喘,脖子都红了,看着桑奕明,刚说一句“你怎么来了”,红了眼的桑奕明直接拦腰扛起方言,手心用力压着方言的腿,扛着他就往外走。   安保人员要冲过去,负责人在旁边拉住安保:“别去,人家两口子的事。”   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桑奕明就那么扛着方言走了,江米乐都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是在旁边拉住那个被桑奕明踹倒的男人,不让他上前还手。   方言头朝下脚朝上,又喝了酒,头顶的眩晕感到了顶峰,但愤怒让他变得清醒了不少。   他一直蹬着两条腿,手也在打桑奕明:“你放我下来,桑奕明,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带你回家。”   “我不回去,我不要跟你回家,我要跟你离婚。”   “我不离。”   “你还不同意离婚吗?一直将就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桑奕明一路扛着方言,从二楼到一楼,穿过花园跟长廊,不管方言是踹他打他咬他踢他,桑奕明就是扛着方言不松手,也不放他下来。   走到大门口,刚刚还拦着桑奕明不让他进门的保安,立刻就打开了大门,给他们让路,还恭恭敬敬说了句桑总您慢走。   桑奕明的车就停在旁边,桑奕明单手压住肩膀上乱踹的方言,另一只手摁了车钥匙解了锁。   他直接打开后车门,把方言压在了后排座椅上,再也控制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桑奕明并不温柔,急切又粗鲁,方言对着桑奕明又踢又打,但他的力气顶不过桑奕明,又用了老招数,直接一口咬住了桑奕明的下唇跟舌头。   桑奕明疼得脖子跟手背都起了青筋,但他疼了也不松口,直到感觉到方言哭了才松开他,但还抱着方言,发抖的手掌从方言后背顺着脊背往下拍。   “不是将就,不是将就,方言,我爱你,我爱你,你要离婚,我要疯了……”   方言还想推开桑奕明,但挣扎了几下手臂就没了力气,垂在座椅上:“爱,还是不爱,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桑奕明用力抱着方言,“别离婚,别离。”   方言大口大口呼吸,嘴里的血腥气还很重,最后他把嘴唇上的血都蹭到了桑奕明的肩膀上,连着鼻涕眼泪一起,桑奕明的衬衫也蹭脏了。   桑奕明拍着方言后背:“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没法为过去十年的自己辩解,我这个人独,我不会爱人,也不懂爱人,处理不好婚姻关系,但是我现在很清楚,我爱你方言,这么多年了,其实是你一直带着我在往前走,你不能半路把我丢下。”   方言太累了,闭着眼说:“我不想再重复一遍这十年的生活。”   “不重复,不重复,”桑奕明急着解释,“我们好好过行不行,不重复以前的生活,如果没有你,我应该一辈子都是一个人,但是我现在害怕一个人,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重新开始,不重复以前。”   方言又推了推桑奕明,因为手上没劲,他的推跟轻轻碰一下摩挲一下是一样的力道。   方言手一动,桑奕明更用力地抱着方言,最后方言干脆不挣扎了。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桑奕明一只手抱着方言,一只手不停拍着方言的后背。   靠在桑奕明肩膀上的这个姿势并不难受,方言喝进去的酒占了上风,他虽然一直闭着眼,一开始也没想睡,但是呼吸越来越慢越来越稳,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之后就变成了一片空白,白着白着就睡着了。   桑奕明把睡着的方言抱上了副驾,给他系好安全带,直接开车带他回了家。   方言是后半夜醒的,过了得有半分钟才发现自己跟桑奕明躺在家里主卧的大床上。   桑奕明还睡着,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没脱,桑奕明甚至还穿着西装外套,方言一眼就看见了他白衬衫领口上的血。   方言想,桑奕明竟然能忍得了就这个模样躺在床上。   卧室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昨晚方言被桑奕明扛在肩膀上,没看清桑奕明的脸,现在他看清了。   桑奕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瘦,瘦了很多很多,眼底一片青黑,下巴上冒了层胡茬儿。   方言伸手在他胡子上摸了摸,很扎手,方言很快又缩回手指。   卧室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束花,方言掀开被子坐起来,抽出花里夹着的卡片,上面的字是桑奕明的。   “方言,十年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桑奕明感觉到怀里的人没了也醒了,心里一阵慌。   方言放下卡片,捏了捏喉咙说:“渴。”   桑奕明下床去给方言倒了杯水,方言喝完水,握着玻璃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桑奕明也一动不动陪着方言坐着。   方言盯着手里的玻璃杯,桑奕明盯着方言的手。   方言又想起了桑奕明在车里说的话,眼神都没变:“你想重新开始是吗?”   桑奕明听出了方言话里的松动,眼底动了动:“不离婚了?”   “我要离,”方言慢慢抬起头,慢慢把视线转移到桑奕明脸上,又到了桑奕明的眼睛里,“你说重新开始,那我们就先从离婚开始吧,先离婚,给这十年一个最后的结果。”   方言说的话,桑奕明一时没反应过来,方言继续说:“至于离婚以后的事,看缘分,看天意,看我们自己的造化……” 第41章 “烈女怕缠郎”   结婚十年后的第一天,方言第一次听桑奕明说爱他后的第一个清晨,他们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看着结婚证上的注销戳印,看着到手的离婚证,桑奕明才明白,他跟方言是真的离婚了。   中午桑奕明说订了餐厅,他想带着方言一起去吃饭,方言想起他们当年领证之后也是一起在外面吃的午餐,算是庆祝。   “吃散伙饭吗?”方言冷不丁问。   “不散伙,”桑奕明被方言口中的散伙饭给刺了下,又说,“是重新开始的饭。”   桑奕明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并不踏实,毕竟手里握着离婚证。   方言说重新开始就先从离婚开始,现在他们真的离了婚,从法律上来说,他跟方言那层最亲密的关系在工作人员盖下戳印的时候已经结束,就像当年他们结婚证钢戳盖下去的时候亲密关系开始一样。   十年婚姻关系结束,方言说以后看缘分,看天意,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桑奕明不知道什么算缘分,什么叫天意,但他知道以后他跟方言会怎么样,得看他们自己。   真正的重新开始,是不需要任何束缚跟捆绑的开始,他们以前缺失的东西太多太多,这次就重来一回,一步步来。   中午吃“散伙饭”的时候,桑奕明提出想让方言搬回家去住,方言住主卧,他住次卧。   但是方言说他的东西都在姥姥家,一点点搬过去的,他不想再折腾一次。   不想搬东西只是个借口,这是方言不愿意回去。   方言确实不想回去住,上一次桑奕明生日的时候,他就跟桑奕明稀里糊涂地做了三回。   他跟桑奕明结婚的前三年一直都是分房睡,后面的开始就是从有了性之后开始的。   性是催化,同时也会模糊问题,方言现在不想再稀里糊涂。   离婚的事方言没瞒着姥姥姥爷,但是桑奕明一直不吱声,谁都没说。   姥姥姥爷知道方言跟桑奕明已经离了,问了方言很长时间到底因为什么,方言也没说出什么来,就在姥姥姥爷着急的时候,桑奕明晚饭又来了。   桑奕明还跟之前一样,叫了声姥姥姥爷,然后自顾去洗手间洗了手,出来后自己去厨房拿了双碗筷,坐在方言身侧的椅子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坐下后就安静吃饭。   餐桌上有油焖虾,桑奕明给方言夹了个虾。   虾还没放进方言碗里,桑奕明又想起之前方言说吃油焖虾吃腻了,筷子没松开,夹着虾问他:“要吃吗?”   “吃。”很久没吃了,以前的腻劲儿也过了,方言想吃。   桑奕明放下虾,自己又去夹别的菜吃。   他俩的这波操作,把姥姥姥爷看得一愣一愣的,婚都离了,他们以为方言跟桑奕明虽然不至于会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至少也是会避免接触的,现在看起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如果感情还在,那又为什么离婚呢?   姥姥姥爷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想说的,现在的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他们已经不懂了,随便他们怎么办吧,只要孩子好好的就行。   桑奕明吃过晚饭,方言不会让他留宿,地板也不让他睡,桑奕明自己老老实实开车回家。   栖南听说方言离婚后,倒是看得很开,边处理照片边跟姥姥说:“作呗,作一作挺好的,他俩以前的关系就不正常,一个越来越闷葫芦,一个天然大冰块儿,最好噼里啪啦多烧几把火,等把自己烧着了,烧没了,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方言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作,也不知道他跟桑奕明以后会怎么样,至于烧不烧,烧不着会怎么样,烧着之后又会怎么样,他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更不知道他跟桑奕明的关系会怎么样。   重新开始,并不意味着合适,也不意味着以后一定会在一起。   -   -   桑奕明现在发给方言的信息,除了晚安之外慢慢加了很多内容,他中午吃了什么,工作顺不顺利,晚上有什么饭局,喝酒了,几点睡的,家里的洗衣机坏了,他一个人手洗衣服到半夜,又说在新洗衣机送到之前,可能都会觉得很烦躁等等等等。   以前桑奕明是没有分享欲的,他觉得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而且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生活琐碎鸡毛蒜皮,有什么好说的呢?   现在那些事也依然不重要,一样是稀碎的鸡零狗碎,但桑奕明想跟方言说话的感觉特别强烈,哪怕方言有的信息并不回他。   这些都不是桑奕明刻意去做的,他只是想跟方言说说话,方言不在他身边,家里冷冰冰的一个人,他就只能给方言发发信息。   方言不会给桑奕明发信息说他在做什么,桑奕明想知道就自己问。   “早上怎么去学校的?”   “地铁。”   “晚上呢?”   “也是地铁。”   桑奕明:“明晚我下班早,我去接你。”   方言没回,桑奕明又问:“晚饭吃了什么?”   “姥姥做的,饺子。”   “什么馅儿的?”   方言又没回,桑奕明继续问:“几点睡觉?”   “现在就睡。”   “那晚安。”   ……   方言不是每一句都回,比如桑奕明说他下个月底要去出差,问方言要不要跟他一起。   桑奕明最近才发现,陈助是个不错的军师。   不仅工作上陈助非常认真,就连感情问题,也能给他不少建议。   陈助是无意间发现桑奕明离婚的,有天早上他照例去桑奕明办公室汇报工作,桑奕明没听见他进来,一直盯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离得远,陈助只能看见桑奕明手里拿的是个红色的东西,走近了他才看清上面“离婚证”三个字。   等桑奕明反应过来,立马收了离婚证,还让陈助不许说出去,尤其是在公司里,以后方言如果来公司了,跟之前一样,直接让他上楼。   陈助听着听着也明白了,他们老板这是还没接受离婚的现实,而且还有想把爱人追回来的意思。   那他这个做助理的,肯定要为老板分忧,但他没傻不愣登直接开口说要指导老板怎么追人。   每次陈助都是先拿他自己还有他嘴里“无中生有”的朋友作例子铺垫一番,然后再慢慢引到桑奕明自己的问题上。   “我平时还需要注意什么?”桑奕明问。   “我当年追我媳妇儿的时候,我媳妇儿不愿意,追她的人可多了,我在里头非常不起眼,但是我呢,脸皮厚,当然了,最主要的还得是真心,至于方法就是慢慢磨她,烈女怕缠郎嘛,再把自己打扮得帅一点儿,送花,送礼物,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   -   方言暑假没事做,还是在栖南工作室里帮忙,接待来访的人,或者跟着栖南出外景拍摄,在旁边帮忙搭把手。   方言一直跟着栖南去拍外景,桑奕明不是每天都能看见他,十次去姥姥家有七八次看不到人。   “奕明,最近脸色看着好多了,气色也好了不少,天天打扮得这么帅,最近是不是有事儿啊?”   姥姥很警惕,问得也很委婉,桑奕明现在经常来家里,看样子哪怕跟方言离婚了也还没死心呢,但桑奕明天天把自己打扮得溜光水滑的,姥姥不知道他那头是什么情况。   她也是第一次质疑起桑奕明的人品来,因为她完全没想过,桑奕明天天打扮是为了追方言,她以为俩人都在一起十年了,要想打扮早打扮了,不至于现在才开始。   桑奕明也完全没听出姥姥话里的意思,听姥姥夸他帅,心里还很高兴。   桑奕明以前不是不注重外在形象,光他极其爱干净这一点就不会差,一直都是干干净净,但除了干净之外,他也没有更多地注意过外在。   在上次姥姥说他看着憔悴了很多之后,桑奕明每天出门都要照照镜子,加上陈助的话,所以现在格外注重一些。   姥姥还想问桑奕明,打听打听他是不是谈朋友了,还没开口,桑奕明就收到了栖南给他发的位置,那是他们现在拍外景的地方,在市郊,有些远。   桑奕明匆匆跟姥姥说了两句,开车去了市郊,在路上又去花店买了束花。   这次栖南拍摄的人物是在河边的沼泥地里,一共有三个模特,所以去的人不少,除了栖南工作室里的人跟方言,三个模特也都带着自己的助理跟化妆师。   因为在泥潭里拍,所以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浑身是泥,看着狼狈极了。   方言穿着一件白衬衫,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天,身上的汗一波接一波,衬衫后面紧紧贴着后背,手指上还沾着刚刚处理泥潭边杂草时弄上的泥,指甲里都是。   他还没来得及去旁边的小河里洗一洗,又转身去帮忙搬道具。   这附近有些荒,桑奕明把车停在拍摄点附近的河边,推开车门,迈着长腿下了车。   他身上的西装介于正式跟休闲之间,显得他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头发也特意捯饬过,手上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   他一走近,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栖南也不拍照了,模特的视线投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桑奕明身上。   桑奕明眼睛里自动忽略其他人,直奔满脸汗,手里还抱着道具往他这边看的方言。   太阳落在西山头,桑奕明抱着花,逆着阳光的身体轮廓被光线雕出深深的剪影,方言一直眯着眼。   “这谁啊?挺帅的,另外来拍摄的模特吗?”其中一个模特问。   别人不认识桑奕明,但栖南工作室的人都知道桑奕明跟方言的关系,有人起哄,拖长着调子“哦”了一声,然后给说话的模特解答:“不是,来的是方老师爱人。”   “原来是方老师爱人。”   栖南的助理站在后面戳戳方言:“方老师,桑总来了。”   方言没吱声,栖南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憋得他肩膀一直在抖。   方言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拍了拍两手的泥,眼皮上的汗流进眼睛里有点儿杀眼睛,又疼又痒,他抬起胳膊蹭了蹭脸上的汗,结果不小心把手腕上的泥也抹到了脸上,他自己没发现。   栖南放下相机,凑近方言耳边笑着说:“桑奕明送花来了,这么多年,怎么才想起来开屏呢,不过……确实很帅。”   作者有话说:   烈女怕缠郎,小明要开屏 第42章 那什么时候才算谈恋爱?   桑奕明旁若无人,捧着花走到方言身前,把花递给他。   这么多人看着呢,方言觉得脸热,赶紧接过花,拉着桑奕明往旁边走了几步。   方言鼻子跟下巴上蹭上了几道泥印,桑奕明用手给他抹开,但是手指擦不干净,他拉着方言要去车里拿湿纸巾给他擦。   “先别擦了,”方言回头看看栖南,“活儿还没干完呢,一会儿还得弄一身泥。”   栖南招呼其他人继续拍摄,马上太阳就要落山了,不能错过最佳光线。   他们这边正好缺人手,桑奕明来了又是个苦力,方言把花放在旁边休息坐的折叠椅上,让桑奕明一起搭把手。   沼泥地里的其他人都穿着长筒雨靴,也有嫌穿雨鞋太闷太热的,直接光着脚,栖南在旁边指挥,打光的打光,补妆的补妆,跟模特说想要的感觉,让他们怎么摆造型,各个手里都不闲着。   方言看看桑奕明身上的衣服跟鞋,再看看自己脚上的泥,知道他受不了身上脏:“要不你在旁边等着吧,再有半小时就结束了。”   “没事儿。”桑奕明脱了外套,把衬衫袖子往上挽了几道,露着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踩着皮鞋走到旁边,接过方言手里的东西,帮他扯着幕布。   栖南当然也知道桑奕明的习惯,看看他问:“你行吗,受不了不用硬撑。”   桑奕明低头看看自己鞋面已经沾上的碎草叶跟泥,把自己的注意力又放在了方言身上。   他说:“我跟着方言就行。”   栖南笑笑:“行,你帮方言,方言干什么你干什么。”   后面的拍摄很顺利,太阳彻底落山,天没黑之前就结束了,几个模特换了衣服就带着自己的人先走了,其他人还得收拾东西,他们中午在河边吃的饭,还得把垃圾收走。   方言穿着雨鞋,直接站在河里洗手,捧着水往脸上浇。   桑奕明蹲在河边,身边的湿纸巾就用了两包,但鞋擦干净了,裤子擦不掉,裤脚往上挽到小腿。   方言没怎么见过这样脏兮兮的桑奕明,觉得挺有意思,多看了他好一会儿。   “其实你不用天天过来找我。”方言看着他说。   桑奕明正在洗脚腕上的泥,听方言说这句话,心里凉了一下:“你不是说,离婚后可以重新开始吗?”   方言拿了离婚证,给他们的这十年一个结果,至于他们说的重新开始,方言其实并没好好想过,到底怎么样才算重新开始。   方言正仔细想着,一转身就看见河边还蹲着个人,正在洗手呢,是栖南的助理,对上方言的视线,有些尴尬地说:“抱歉啊言哥,我不是故意要听的。”   “没事儿,”方言说,“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儿。”   方言离婚的事并没有刻意隐瞒,但也只跟家里人说了,至于其他人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听见就听见了,也没什么。   桑奕明平时在车里都会放几套临时急用的衣服还有鞋,他已经擦干净了身上的泥,回到车上就直接脱了衬衫跟裤子,不换一身衣服开车他难受。   放在折叠椅上的玫瑰花,在高温下放了几个小时,本来很鲜艳的花瓣都有些蔫儿了,方言觉得可惜,心里想着不知道回去之后放在花瓶里多放点水养着会不会好起来。   其他人坐来时的车,方言抱着花拉开桑奕明副驾车门,入眼的就是只穿了一条内裤的桑奕明。   他正在穿裤子,所以腰腹肌肉是紧绷着的,人鱼线没进黑色的内裤里。   方言定在原地,想转身离开回避下,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又不是没看过,他快速抬腿上车,关好车门。   “怎么换衣服不锁车门?”   “其他人没人会上我的车,”桑奕明换好衣服穿好鞋,把放在后排座椅上的另外一套衣服拿给方言,“你换我这套吧。”   方言身上的衣服都被水跟汗湿透了,湿哒哒的贴着皮肤不舒服,他拿出袋子里的衣服准备换上。   桑奕明在旁边一直盯着方言看,方言被桑奕明盯得很不自在,越想快速穿衣服越弄不好,裤子太长,裤脚踩在脚底下,皮带也扎了半天。   上衣是一件t恤,方言穿上后只整理了前面,后背下摆堆折在里面,露着一小截腰。   方言说:“开车吧,我哥他们在前面订了农家乐的包厢。”   “你把位置发我一下。”   “就一条路,顺着往回开,我给你指路。”   桑奕明没动,方言扭头:“怎么了?”   桑奕明解开安全带,弯腰倾身凑过来,帮方言堆折的衣角整理好。   方言感觉到温热的手指扫到了自己的腰,后背挺了挺,他现在对桑奕明突然的靠近反应很大,眼睛睁大了瞪着他。   桑奕明解释:“衣服折在里面了。”   农家乐的包厢里都是熟人,看两个人换了衣服,方言身上的衣服又宽又不合身,一看就是穿的桑奕明的。   不知道谁起的头,又把下午桑奕明送花的事拿出来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桑总过来送花,结婚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浪漫,真羡慕。”   说这话的都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在河边无意间听到栖南跟方言说离婚的助理咳嗽了一声,他没说话,只是偷瞄方言跟桑奕明,又不敢看太久,瞅一眼就闷头吃饭,栖南很快把话题岔开了。   栖南跟桑奕明要开车,其他人都喝了点酒,喝着喝着气氛就高了,吹牛的吹牛,扯皮的扯皮。   桑奕明的长袖衬衫换成了短袖,左胳膊上的疤就露了出来,有人看见了,好奇问他胳膊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桑奕明没说前因后果,也没说过程,只说是被铁锹砸的。   当年的事方言倒是记得一清二楚,桑奕明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疤,方言的眼睛一直在桑奕明胳膊上。   哪怕不碰,方言的手指也早就记住了那条疤的轮廓跟触感。   不平滑的凹凸感,明明温度一样,但他总觉得那条疤比周围的皮肤要热一些。   吃过饭,方言还是坐桑奕明的车回去,到了姥姥家,桑奕明问方言:“过几天我爸生日,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方言没有犹豫:“我就不去了,祝叔叔生日快乐。”   桑奕明爸爸的生日跟方言的生日差不了几天,过段时间就是方言的生日,桑奕明又问:“那你的生日呢,想怎么过?”   “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方言兴致不高,对生日也没什么期待。   桑奕明爸爸过寿,他们不知道桑奕明已经离了婚,桑奕明一个人回了家,父母在酒宴上问他方言怎么不来。   桑奕明说:“这些年你们一直不接受他,他不来也正常。”   桑奕明爸妈脸上都有些尴尬,他们现在年纪都大了,很多事已经不再钻当初的牛角尖,也都想开了。   桑奕明妈妈从中缓和:“上次我跟你说,下次回来带着方言一起。”   桑奕明只是吃着桌上的东西,模糊着说:“到时候他愿意了再说吧。”   其实桑奕明现在偏硬的话茬儿不是对着别人的,他是对着他自己。   虽然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但两个人在一起一天天过日子,就一定会牵扯到两个家庭,不可能事事都把对方摘得一干二净。   就像他父母这么多年不接受方言,但方言逢年过节都不会落下送给他爸妈的礼物,最开始他们结婚的那两年,他爸妈不收方言的东西,还总要冷嘲热讽几句,后来方言再兴冲冲的送礼物,他都是把方言买的礼物自己收起来,省得他爸妈糟蹋方言心意。   现在他父母准备接受方言了,方言却已经跟他离了婚,他现在已经没有立场再要求方言跟他一起回家。   桑奕明喝了口酒,头也没抬,只说:“等他什么时候愿意来了,我再带他回来。”   酒宴结束,桑奕明爸妈还在跟朋友聊天,桑奕明喝了不少酒,觉得有些闷,结好账就去酒店后花园里透气,给方言打了个电话。   方言正在院子里跟大俊元宝玩儿呢,直接摁了免提,放在台阶上。   “喂……”   “吃饭了吗?”   “吃过了。”   大俊汪了一声,桑奕明问:“大俊在叫吗?”   大俊又叫了一声,方言“嗯”了一声。   桑奕明又问:“你生日想怎么过?”   方言:“我还没想好怎么过。”   “方言……”桑奕明电话那头有风声,叫了一声方言就不说话了。   方言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桑奕明继续说话,把手机免提关了,拿起来贴在耳边:“怎么了?”   桑奕明站在一棵开满了花的刺槐树旁边,他后背往树干上一靠,上面的花就往下落,他随手接了片白色花叶捻在手指间说:“以后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开心了,跟我说好不好?”   方言没说话,这么多年,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开心的,或者不开心的,他总是会选择自我忽略,实在忽略不了的,他就自我消化解决,时间长了,也早就成了他的习惯。   现在桑奕明突然跟他说这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桑奕明继续说:“我们当年冲动下结了婚,这次我们一步步都补回来,我没谈过恋爱,有不好的地方,你要跟我说,你想要什么,也跟我说,不然我怕我会猜错……”   大俊又汪汪了两声,方言突然笑了:“我也没谈过恋爱,但现在我们也不是在谈恋爱。”   桑奕明扔了手里被揉碎的花瓣,不再靠着树干站直身体:“那什么时候才算谈恋爱?”   方言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桑奕明也想了想:“等你说算的时候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明天有点事要忙,晚上估计会晚一点更新,大概在12点后~ 第43章 言言,我以后这么叫你   桑奕明回来后去找方言,姥姥正在客厅里给方言剪头发,方言坐在客厅中间的椅子上,湿头发往前梳着,盖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露着白皙精致的下巴。   桑奕明手里拎着三大箱车厘子,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走过去伸手要去接姥姥手里的剪刀:“姥姥,我来吧。”   “你比我剪的好,”姥姥把梳子跟剪刀递给桑奕明,“你给言言剪吧。”   方言眼睛前面有梳下来的湿头发挡着,从发缝里只看到了桑奕明身上被细发丝分割开的白衬衫跟皮带,又很快闭上眼。   桑奕明已经很久没给方言剪过头发了,但手上的动作还是很利索,左手拿梳子,右手拿剪刀,黑色的碎发不停落在地上。   姥姥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桑奕明以前给方言剪头发很少会说话,只专心手上的动作,快剪完的时候,桑奕明突然叫了方言一声。   “方言。”   “嗯?”方言闭着眼,用鼻音出的声。   “好像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叫你全名。”   “嗯。”   “从小就是这么叫你。”   “嗯。”   “我是习惯了。”   “嗯。”   “以后我改改?”   方言挑挑眉,眼睛往上看,桑奕明的下巴线条分明流畅,在瘦了之后显得更锐利了,他问:“改什么?”   “称呼,叫方老师?”桑奕明试着问,眼睛还在手指间捋起来的方言的头发上。   姥姥在旁边插嘴:“学生都这么叫他。”   “那换一个,言言?”桑奕明又换了一个称呼,虽然是第一次这么叫方言,但只要开了口,叫起来就很顺口。   方言没说话,桑奕明又叫了一声:“言言,我以后这么叫你?”   “奕明叫你呢,”姥爷在旁边提醒方言,方言终于出声答应了:“嗯……”   姥姥在旁边一直观察着桑奕明,她的注意力还在桑奕明身上,因为之前的事她还没弄清楚,桑奕明到底为什么天天捯饬自己。   桑奕明给方言剪完头,公司里有事就要走,跟姥姥说吃不完的车厘子最好放冰箱里。   方言说:“你带的太多了,我给小姨还有我哥他们送过去两箱。”   “好。”   姥姥叫住桑奕明,她去厨房洗了一些车厘子,找了个干净的盒子先给桑奕明装上一盒,剩下的盛在碗里端到茶几上。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姥姥又提醒桑奕明路上慢点开车。   等桑奕明一走,姥姥直接坐在方言身边的沙发上,试探着问他:“你发现奕明最近的变化没?”   方言捏了个车厘子给姥姥吃,姥姥没心情吃东西,摇摇头说不吃,方言把车厘子放进自己嘴里说:“是变了一点儿。”   比之前话多了,身上有人气儿了,也不那么冷冰冰的了。   但桑奕明的这些变化只是对方言的,他在其他人面前还跟之前一样。   姥姥的注意点跟方言的不一样,直接问:“言言,你俩现在是怎么回事?婚都离了,你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姥姥这个问题把方言给问住了,嘴里的车厘子慢慢嚼着,红色的汁水从嘴角往外渗了一点,他又伸出舌头舔掉。   他也无法定义现在跟桑奕明的关系,婚已经离了,他们没了婚姻关系,要说什么关系都没有,桑奕明还天天来找他,要说是情侣,也不是,藕断丝连也不准确,就跟外面的雨一样,淅淅沥沥下不大也不会停。   “我也不知道算什么关系。”   姥姥急了:“我就直问你吧,奕明是不是在外面谈朋友了?如果他在外面谈朋友了,这头再拖着你,这样可不好啊,这样坚决不行,你要跟他说清楚。”   “他外面应该没人,”方言说,“他不是那种人。”   “你确定没有人?”姥姥还不信。   “我确定没有。”方言说。   姥姥看方言只是漫不经心吃车厘子,急得一拍大腿:“你没发现吗?奕明现在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你们离婚之后才开始的,怎么的?突然就老来俏了?”   方言被姥姥的话给逗笑了,嘴里的车厘子差点儿呛到自己,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又赶紧抽了张纸巾擦了擦。   姥姥说得太夸张,桑奕明现在是挺会打扮自己,但是说他花枝招展有些过了,一个“老来俏”更是把方言逗得仰着头歪在沙发上。   姥爷噗嗤一口茶喷出去:“奕明才30几,让你说的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   “我是用词不太恰当,”姥姥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她在说正经问题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追言言。”姥爷倒是看得明白。   “离婚了才追?”姥姥不懂了,“你们玩儿得哪一出?”   姥姥后来会彻底放心,还是听桑奕明自己说的,姥爷把老来俏当成笑话说给桑奕明听。   桑奕明说他没别人,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他现在只想把方言追回来。   能听到桑奕明这么坦诚说这些话也算是不容易,姥姥姥爷也就彻底不管他们了,任由他们作他们闹。   -   -   第二天早上姥姥姥爷跟着老年旅游团出去旅游,下午就下起了暴雨,方言想给小姨小姨夫送车厘子也没送成,倒是栖南半夜回来了。   栖南浑身淋得透透的,衣服上还有血,被雨一淋,大半白衬衫都成了红的,有深有浅。   方言吓坏了:“哥你怎么了,怎么身上都是血?”   “不是我的血,别提了,”栖南站在门口,甩了甩袖子上的雨水才走进去,“我先去洗洗。”   “那是谁的血,你跟人打架了?”方言跟在栖南身后,幸好姥姥姥爷不在家,不然得被栖南这一身吓出心脏病。   “捉奸去了。”栖南回了卧室,找出一套换洗的衣服。   “什么?”方言脑子里嗡地一声,紧跟在他身后,“捉奸?捉谁的奸?李凌赫出轨了?”   “不是他,我话还没说完呢,”栖南拿着衣服直接进了浴室,关上浴室门,隔着门板跟方言说话,“是我一个朋友,发现他男人出轨了,非要去逮小三儿,握着刀就走了,我把他刀夺走,他情绪不好,我怕他出事就一直跟着他。”   “然后呢?怎么样了?”方言靠在门上问。   栖南脱了身上沾了血的衣服,打开水龙头洗澡,边洗边跟方言唠:“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我在旁边拉架,那男的竟然护着小三,小三又太嚣张,我就没忍住一起帮着打了,路上有人报警,我们都被带到派出所,刚做完笔录回来。”   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方言松了口气:“你这一晚,够惊心动魄的。”   “可不是,就在我们这个街道派出所,所以录完笔录我就回来了,凌赫出差,晚上我在这睡。”   “那你朋友怎么样了?”   “已经被他姐接走了。”   栖南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一直在响,方言去看了眼,是李凌赫的电话,方言隔着门跟栖南说李凌赫来电话了,栖南让方言替他接一下。   方言拿起手机,摁了接听键:“凌赫哥。”   “是方言啊,你哥呢?你们现在在哪呢?”   “在姥姥家呢,我哥正在洗澡呢。”   李凌赫:“你跟你哥说一声,我出差取消了,已经回家了。”   方言:“好啊,我待会儿跟他说。”   栖南洗完澡出来,听说李凌赫已经回家了,拿起车钥匙要走。   方言叫住他,去冰箱里拿了两箱车厘子,让他带回去。   栖南也不讲究,直接抠开盒子上面的塑料膜,捏起一个就往嘴里送:“一盒就够,吃不了那么多。”   “还有一盒是给小姨小姨夫的,你去工作室开车正好路过,直接给他们送过去。”   “好。”栖南抱着车厘子,又冒雨走了。   -   -   方言睡觉前去锁大院门,门还没关上,一辆车远远开过来,逆着车灯,方言只能看见灯束里一条条银色的雨丝跟升腾乱绕的雨雾,看不清车牌号,但从车型就能判断出来,是桑奕明的车。   方言撑着伞下了台阶,桑奕明的车稳稳停在门口,很快熄火下了车。   “怎么这么晚又来……”   方言的话还没说完,后排车门也开了,紧接着下来个弓着腰的半大男孩儿。   天太黑路灯昏暗,方言一开始还没敢认,但等那孩子躲在桑奕明伞下,跟着桑奕明又往前走了两步,方言才认出来是谁。   “方凛,你怎么来了?”   方凛个头儿只到桑奕明的胳膊,方言又站在台阶上,方凛一直怯生生地抬着眼看方言,走到方言跟前,蚊子声一样叫了声“哥”。   “谁让你来的?你爸呢?你妈呢?”方言抻着脖子往巷口那边看了看,什么都没有,方凛爸妈都没来。   “哥,你别看了,我是自己来的。”方凛小声说。   “这么大雨,先进去说吧,”桑奕明迈上台阶,跟方言站在一起,“我刚刚在路口看见方凛,也是半天才认出来,就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方凛是方言同父异母的弟弟,方成山再婚后第二年出生的,比方言小了整十八岁。   方言一进屋就找出手机给方成山打电话,那头没人接,他又给方凛妈妈打了个电话,张娟下了夜班刚到家,也是才发现孩子不见了的,正准备找人,就接到了方言电话。   张娟让方凛听电话,噼里啪啦先骂了方凛好一顿。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骂不完,手机很快被方言收回来,他对那头的张娟说:“张姨,先别骂孩子了。”   张娟听是方言的声音,深吸一口气收了骂声,又说:“方言,不好意思啊,这么晚给你添麻烦了,晚上去你那的火车跟飞机都没有,我明天早上就过去接这个小兔崽子,今天晚上就先麻烦你照顾方凛一下。”   “行,今天晚上他在我这,有什么你明天来了再说。”   “好好好,麻烦你了,方言。”   方言这些年回去的次数很少,一次是给他妈迁坟,一次是给自己转户口,还有一次是两年前,方成山被县医院误诊为肺癌,张娟给方言打了个电话,说他爸想临死前看看儿子,想让方言回去一趟。   他是带着桑奕明一起回去的,在那边待了两周,也是在那两周时间里,方言才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方凛熟悉起来的。   方言并不讨厌方凛跟他妈妈,张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叉着腰能把人骂出二里地去,但她是个非常爽直的人。   当年他想把户口迁回姥姥家,他爸死活不同意,说已经同意他妈迁坟了,不能自己孩子的户口也得迁走,死活摁着户口本不给。   后来是张娟帮着方言跑前跑后弄的,她也是十分膈应方成山那个死出,明明没多少父爱,就是故意难为孩子。   当年方成山住院,张娟在医院里照顾,顾不上上小学的方凛,拜托方言早上送方凛去过几次学校。   方言亲眼看见高年级的孩子欺负方凛,方言当时拍了视频,直接带着方凛报了警,又去找了学校。   他自己也是老师,不论是跟学校沟通还是跟霸凌的学生家长沟通,都是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态度强硬,再加上桑奕明这个不想啰嗦一直冷着脸的人在旁边帮着,最后很快解决。   后来方言连续送方凛去了几天学校,教了方凛不少,还给了他自己的手机号。   -   -   方言直接把方凛带回自己房间,桑奕明去洗手间洗手,方言又出去把客厅里的车厘子端给方凛。   方凛没接,摆摆手说不吃,绷着瘦瘦的身体老老实实坐着。   方言直接把碗塞进方凛手里:“吃吧,晚上睡这儿,明天你妈就过来了,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方凛的年纪跟方言班里的孩子一样大,方言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知道怎么跟这么大的孩子沟通,连吃的带喝的外加细心开导,很快就让方凛敞开了跟他聊。   “哥,你之前说过,有事儿我可以来找你。”   方言确实跟他说过这话,但还是先跟他说明了利害问题:“你是可以找我,但是你不能乱跑知道吗?你可以先给我打电话。”   “我手机被妈没收了,我没有乱跑,”方凛抬眼看看方言,很快又低下头,“你之前给过我地址,我之前还听爸说过,你就是14岁自己一个人坐火车回的你姥姥家。”   方言都被他气笑了:“所以你是在学我?”   方凛声音更小了:“不是故意……学你。”   十三四岁的孩子,心理跟情绪正是敏感的时候,当年方言也是这么过来的,这么大的孩子离家出走的情况也多。   尤其是像方凛这种,看起来性子很软很好说话,不反抗不吭声柔柔弱弱的。   方言还听张娟抱怨过,说不知道方凛这孩子到底像谁,说话都是小声小气,胆子又小,跟芝麻似的。   方言在旁边却能看明白,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一个强势的母亲,才养成了方凛现在这样的性格。   “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吗?”方言找出一身自己的衣服,拿给方凛,“一个人跑过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凛一直低着头,呼吸忽快忽慢,方言就耐心等着他。   又过了几分钟,方凛还低着头,但愿意开口。   “哥,理发店那个老头儿,摸我……”   听到这里,方言心里咯噔一下,本来慵懒放松的身体,突然直了。   “你说的那个老头,是不是留胡子的?”   方凛点点头:“对,就是那个。”   方言:“那家理发店还开着?”   “开着呢,我以前一直都在那边剪头发,不过都是我妈带我去的,前天我妈去上班,我就自己去了,店里只有那个老头儿,他边剪头发边摸我,我把他打了,那老头不承认摸我,还装可怜,爸不相信我说的话,硬逼着我跟那个老头道歉,我不想道歉……”   方凛手里虽然捧着一大碗车厘子,但他一个都没吃,指甲不停抠着碗沿,说完话,头就再也没抬起来过。   方言抬手摸了摸方凛头发:“我信你,因为我也打过那个老头儿,打的比你狠,我用吹风机的后屁股砸了他脑袋跟眼睛,他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这件事明天我跟你妈说。”   桑奕明走到卧室门口,刚好听见了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对话,他站在门边往方言刚剪短的头发上看去,想到了什么,眼底瞬间结了层厚厚的冰碴儿……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求个新文《再婚》预收,是哥哥栖南的故事,在专栏里,先求个收藏呀,鞠躬感谢~ 第44章 给你剪一辈子   第二天晚上方成山跟张娟一起来了,两年多没见,方成山看着老了不少,已经半头白发满脸皱纹,张娟的嗓门儿依旧那么大,一进来就满院子追着方凛要打,方凛就往方言身后躲。   张娟满头汗,看样子是气得不轻,但方言在前面隔着,她也就不追了。   “方言,真是麻烦你了。”   方言现在已经不是冲动的小时候,也在旁边提醒了方凛两句:“方凛,以后不能乱跑,有事可以慢慢解决。”   因为小时候方言帮着他解决了校园霸凌的事,方凛这两年心里对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哥哥一直带着崇拜感,觉得方言什么事都能解决,所以现在也很听方言的话。   方凛乖乖应着:“知道了哥。”   昨天晚上方凛说的事,方言不想跟方成山聊,单独找张娟说了。   他小时候也被那个理发店的老头摸过,那时候他妈妈刚从医院做完一次化疗,在房间里休息,方言头发长到遮眼睛,他妈给他拿了钱,让他自己去理发店剪剪头发。   胡同里的理发店只有那一个,方言从小都在那里剪的。   理发店只有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小个子老头,平时笑眯眯的,待人很随和,跟街坊邻居的关系处得也都不错,又因为瘸着一条腿,所以街坊邻里都很照顾他,只要剪头发都会去他那里。   那天他给方言剪完头发,拿着海棉布说方言脖子上沾了不少碎头发,给他擦一擦,这是理发的正常流程,方言乖乖配合着低下头。   一开始老头还只是用海绵布给方言擦碎头发,后来海绵布也不用了,直接用手给方言捏,动作很慢,方言感觉到粗糙扎人的手指顺着他脖子上的围布往里伸。   方言耸着肩膀反抗了几下,甩开老头捏着他肩膀的手,摘了脖子上的围布,说不用弄了,他准备回家自己洗碎头发。   “还是我帮你弄吧,碎头发太多了。”   “我说了不用。”   老头不顾方言的拒绝,伸出手又要往方言脖子上摸,脸上还露着让人恶心的笑,另一只手还摁着方言的肩膀,把他摁在座椅上不让他动。   方言已经懂事了,从镜子里看着头顶让人恶心的笑,只觉得想吐,他又挣扎了几下没挣开,直接拿着桌台上放着的吹风机,握着吹风机前面的鼓风筒,一转身对着老头的脸就砸了下去,羞耻感让方言使出了一身的疯劲儿,不知道砸了几下才停。   因为老头是个瘸子,腿脚不利索,方言又一用力就把他推到了地上,看着满头血躺在地上哀嚎的人,方言吓坏了,他怕把人打死,扔了吹风机推开门就往家跑。   这件事方言没跟任何人说,因为他爸不会相信他,方言也不想让妈妈担心自己,当天下午方言听说老头住院,还听街坊说,老头说是腿脚不好自己摔的。   那之后,方言固执地不再去理发店剪头发。   张娟是个暴脾气,听完方言说的,也信了方凛说的话,撸着袖子就要回去揍人。   还是方成山把她拉住,说要回也得等明天天亮,现在已经没票了。   鸡飞狗跳半夜,张娟擦了擦头上的汗,终于冷静下来,从包里掏出带来的特产。   “方言,这是给你带的家里的特产,谢谢你照顾方凛。”   方言接了东西:“谢谢张姨。”   贴着墙角抽烟的方成山余光瞥过来,正对上了桑奕明的眼睛,很快扭过头看向别的地方,假装没看见他,不跟他对视。   方成山以前一直很忌惮桑奕明的爷爷,现在对桑奕明也是。   方言上大学有手机后,方成山还总给方言发信息,一般是在他喝多之后,说方言不孝,说方言六亲不认,说方言绝情。   因为方言爷爷过世的时候,方言没回去磕头烧纸。   方言对那个没见过几次面,对他非打即骂的爷爷没有感情,方言也不想装给别人看,他也假装不出来悲伤,那年又因为他要高考也就没回去,这件事被方成山骂了好几年。   方言跟桑奕明结婚后,桑奕明有一次无意间看见了方言手机上的短信,桑奕明背着方言给方成山打了一次电话,警告他不许再给方言发信息。   打那之后,方成山再也不敢给方言发乱七八糟的信息,现在来了,就一个人站在墙边,离方言跟桑奕明远远的,低着头抽烟,看起来也是坐立难安,浑身不自在。   晚上方成山跟张娟住在旁边的酒店里,方凛喜欢方言,想跟方言多待会儿,方言让他睡家里。   “你爸现在不赌了吧?”方言拉着方凛聊天,问了他不少。   “一开始还赌,后来我妈从厨房抄了几次菜刀,有一次差点儿把他手指头剁了,他就不敢了。”   方言说:“你妈真厉害。”   方凛说:“她太厉害了。”   ……   方凛一直在方言房间里不走,桑奕明也就没走,听方凛说要跟方言睡一个房间一张床时,桑奕明揪着方凛把他拎到了隔壁房间。   “你自己睡。”桑奕明黑着脸说。   方凛吓得赶紧说:“我忘了我哥结婚了,我自己睡,自己睡,嫂子你别生气。”   -   -   方凛拖着他爸妈又玩了两天才走,回去之后方凛给方言发信息,说他妈一下火车就去把老头打了一顿。   张娟叉着腰站在理发店门口,把这件事吆喝得整个街都知道了,有一个被摸又不敢吱声的孩子,出来指认他。   这下惹火了整条街有孩子的人,几个家长一起把理发店给砸了,还把老头扭送到了派出所。   但是店里没有监控,没有找到证据,而且孩子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所以后来只是关了两天,教育一下就给人放了。   两天后方凛又给方言发信息,说又找到了监控,那个老头把隐形监控藏在花盆里,正对着理发的座椅。   “谁找到的?”方言问。   方凛也不知道:“警察找到的吧,老头儿被抓了。”   当天晚上方凛又给方言发信息,先卖了个关子,让方言猜是谁找到的监控。   方言猜不着,方凛说是桑奕明找到的。   在那之前,没人知道桑奕明也去了。   -   -   方言有一个星期没看见桑奕明,方言生日那天中午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小姨问桑奕明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方言说不知道在哪里。   “他没跟你说?”栖南问。   方言专心吃饭,回答得漫不经心:“他没说。”   院子里的蔷薇花败了,海棠又接着开,盛景接着盛景,也就少了许多花落的衰败凄凉感。   下午小姨小姨夫一走,方言一个人忙了半天,手上的活没断过,扫完了院子又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一遍,累得满头大汗,姥姥让他歇会儿,他说不累,光餐桌就擦了好几遍,地板锃亮。   桑奕明晚上才露面,一身讲究的西装,连衬衫跟纽扣都精挑细选精心搭配,手里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另一只手拎着蛋糕盒跟礼物盒。   方言没拿正眼看桑奕明,还拿着湿抹布在擦阳台,擦完又去浇花。   桑奕明把礼物递过去:“生日快乐,几个月前我找人定制的,前天才到,你看看喜不喜欢。”   方言没接,姥姥看他们俩僵着,桑奕明手里又是花又是蛋糕又是礼物,过去接了桑奕明手里的东西。   桑奕明伸胳膊的时候露出一截手腕,姥姥看见桑奕明左手手腕上贴着很大的创可贴,哎呦一声,问他怎么弄的,是不是受伤了。   桑奕明把衬衫袖子往下拽了拽,遮住创可贴说:“不小心划的。”   “言言啊,”姥姥叫方言,“花不用浇了,再浇就要淹死了,你去洗洗手。”   方言放下水壶去了洗手间,桑奕明紧跟在他身后。   “你不开心。”桑奕明说,这是个陈述句。   方言睫毛垂着,耳朵里都是哗哗的水流声,一根一根手指洗得很认真。   桑奕明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言言,为什么不开心?”   方言洗完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头也没抬就说:“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去了趟外地。”   方言擦干手:“去做什么?”   桑奕明挽了挽袖子,也过去洗手,没说去做什么。   “你手腕怎么弄的?”方言又问。   桑奕明:“被花盆碎片划开的。”   “家里的花瓶?”   “不是。”   “办公室里的花瓶?”   “不是。”   桑奕明听出方言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也没再瞒着:“我跟着方凛他们一起走的,但没跟他们同行,我去了那家理发店。”   “然后呢?”   “那家理发店被砸得稀巴烂,我去的时候门是坏的,一推就开我就自己进去了,里面很黑,微型摄像头发着光我就发现了,摄像头藏在花盆里,那个老头睡在里面的杂物间,后来我们起了争执,手腕就被花瓶碎片划伤了。”   更多的细节桑奕明没说,桑奕明强迫老头拿出这些年所有的内存卡,那里面一共有五个孩子独自在店里剪头发的时候被那个瘸腿老头摸过,桑奕明把有方言的那张内存卡烧了,其他的交给了警察。   他手腕上的伤口就是在夺摄像头的时候被碎片划伤的,伤口不算深,但有些长,所以看着有些吓人,几天过去,不疼但是痒。   昨晚他又被叫到派出所录了一次笔录,没赶上回来的飞机,在酒店睡觉时迷迷糊糊在伤口上胡乱抓了几下,刚好一点的伤口又裂了,他早上去药房买了个创可贴,现在创可贴被水泡开了条缝,更痒了。   方言靠着身后的墙壁,看着镜子里低头洗手的桑奕明。   “我就是那时候不愿意去理发店的,小时候心里有了阴影,长大了就习惯在家里剪了。”   “以后我给你剪,给你剪一辈子。”   桑奕明说一辈子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并没有着重腔调或者某个字眼,也没有看着方言,手上还在撕手腕上沾了水的创可贴,就那么淡淡地说出口,不像承诺也不是誓言,好像一辈子这种事就是这么自然一样。   “我们能不能一辈子,还不一定。”方言也只是淡淡陈述事实。   桑奕明把创可贴扔进垃圾桶,转身时口袋里掉出张花花绿绿的卡片,方言弯腰捡起来,瞄了一眼上面花里胡哨的设计,上面印着一个头发梳得锃亮发着光的男模特头,看名称,是某某造型师的名片,后面还挂着一堆看不懂但好像很牛逼的头衔。   “这是什么?”   桑奕明扭头看了一眼说:“一个造型师的名片,听说很厉害,我报了个vip班。”   方言大概想到了,他想笑,但是忍住了:“什么班?”   桑奕明:“美发班。”   方言看着那张名片,实在组织不出来语言,只问了一个问题。   “多少钱?”   “三万。”   方言盯着那张三万的名片,瞬间不觉得上面的模特造型又夸张又丑了,那一定是他看不懂的艺术。   “钱交了?”   “交了。”   方言哭笑不得:“那你好好学,下次再给我剪头发,我就要挑发型了,至少得显出三万块的效果出来。”   桑奕明把名片收进口袋里,看着眼睛里带着淡淡笑意的方言说:“你长得好看,所以什么发型都好看。”   桑奕明很认真,他的话也不华丽,只是说出了自己心里正在想的。   方言真的好看。   作者有话说:   小明:我媳妇儿最好看了 第45章 能不能别找别的小年轻?   两个人一起从洗手间出来,姥姥姥爷带着大俊出去遛弯儿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方言从药箱里找出一个创可贴,但是家里只有小号的,桑奕明手腕上的伤口太长,贴上去也没有用,他又在软件上叫了一份药品外卖,选了一款防水的大号创可贴。   外卖很快送到,方言拆开一个,给桑奕明贴好创可贴问:“这个会不会留疤?”   桑奕明不在意留不留疤:“没事儿,留疤也没什么。”   方言的视线又从创可贴上往上挪,最后隔着衬衫,定在桑奕明左胳膊上被铁锹砸的那一下留下的疤痕上,脑子里有些放空。   桑奕明注意到了方言的视线,不知道方言在想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左胳膊:“你是不是很在意我胳膊上的疤?”   方言摇摇头:“也不是。”   “是因为我帮你挡的那一下吗?”   方言没明白桑奕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抬眼疑惑地看他,桑奕明又说:“我们结婚前,栖南找我谈过一次。”   方言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栖南没跟他说过,桑奕明也没跟他说过。   “你们谈了什么?”   “我们聊的内容很碎,都是小时候的一些事,东说一句西说一句,我记得你哥说,他一直在猜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说可能跟那年我帮你挡了一铁锹有关。”   方言承认:“虽然不完全是,但我哥说得也不错,那算是开始吧,算是源头。”   “言言,对我来说那件事很平常,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也不在意手臂上的疤痕,我以前不懂,甚至不理解一个人会因为一件事或者一句话喜欢一个人,但是你用了十年时间,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爱,现在我再去想,你因为一件事喜欢上我这样一个这么冷漠的人,是件多难过的事儿……”   方言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以前喜欢上桑奕明的时候,他不觉得那是件难过的事,但这个问题也禁不住深想,往深了想,确实很难过。   他避开这个问题,走到桌边。   桑奕明带的礼物盒就放在桌子上,他解开上面的蝴蝶结系带,一层一层慢慢拆开包装。   最里面是个长方形很有质感的礼盒,方言看着大小跟形状,已经能猜出个大概。   桑奕明送东西也没有花样儿,方言猜里面应该是笔之类的,等他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支钢笔。   只是方言还是一眼就被那支钢笔给震惊到了,一看就是定制的,笔杆是精美十足的雕刻式菱形设计,菱形里面的几何图案流畅优美,一圈圈钻石闪眼睛,最关键的是,钢笔帽中间还镶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纯色蓝宝石。   不像钢笔,倒像件需要收藏起来的艺术品,一看就价值不菲。   “好看吗?”桑奕明问。   能不好看吗?方言心里想,这可是真金白银镶的,方言捏着笔杆的手指很用力,生怕掉在地上给摔坏了。   方言知道桑奕明有钱,结婚的那年,桑奕明就给了他一张卡,不限额的,让他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方言是个对生活很有规划的人,尤其是在钱上,小时候妈妈没了之后那几年没钱的日子过怕了,再说他现在只是个中学老师,编制内工资有限,所以从来不会乱花钱,该买的买,不该买的就不买,对奢侈品更是没有需求。   要说他买过什么贵的东西,大概就是他这些年送给桑奕明的生日礼物。   “这支笔多少钱?”方言掌心拖着钢笔问。   桑奕明没说多少钱,只是巴巴地望着方言,转移了话题:“能不能别用舒承送你的那支钢笔了,用这支吧。”   “……”方言无言,“这个得裱起来,磕了碰了摔了丢了怎么办?”   “好办,”桑奕明说,“我明天再去买一支。”   -   -   桑奕明真的又去买了一支可以日常写字用的钢笔,方言开学后就用那支钢笔填写要评职称用的资料。   需要填写的材料太多,方言在个人信息那张表上婚姻状况那一栏犹豫了一下。   个人信息当然要如实填写,现在他再填已婚已经不对,方言在填未婚还是离异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未婚也不对,他是结过婚的,最后他如实写下了离异两个字。   刘琦正好下课回来,把手里的试卷往桌上一放,从抽屉里拿了一些小零食分给其他老师,又拿了几个给方言。   方言还在认真填资料,刘琦看了一眼,明明资料上有很多字,但是最显眼的还是离异两个字。   “方老师,你这,你……”   方言抬头:“怎么了?”   刘琦没咋咋呼呼直接叫出来,手指往离异那两个字上戳了戳,小声问:“怎么回事啊?”   方言把个人信息那一页纸放在最底下压着:“离了。”   “啊?为什么啊?”   方言没说为什么,刘琦看出他不想说,也就不再问,把手里的零食放下:“这个好吃,你爱吃的。”   “谢谢刘老师。”   刘琦白天刚知道方言离异,一放学就碰见桑奕明来接方言下班。   方言是跟刘琦一起出校门的,桑奕明摁了下喇叭,叫了声“言言”,又冲刘琦点头示意了一下。   方言跟刘琦挥手,说了句明天见,走到桑奕明车边,自然而然拉开副驾门上了车,两个人偏头说着话。   这哪儿像已经离了婚的?   这件事还是让刘琦弟弟刘项然知道了,刘琦也不是有意往外说,只是刘项然偶尔会在微信上问她关于一些方言的事。   刘琦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弟弟跟方言认识,还是后来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开玩笑又提起了她的婚礼,说她弟弟真帅,婚礼上跳的舞很酷,还说她弟弟要了方言微信。   两个人加了微信之后,刘项然把方言朋友圈里的每一条可见内容都点了赞,但很少找他聊天,只在微信上问过方言关于内蒙旅游的攻略,说他也想跟同学一起去玩。   方言没把刘项然的事放在心上,抛开直播隔着屏幕,他们是在婚礼上碰到了,就把他当成是熟人的弟弟,出于礼貌都回复了。   忙完开学的那一阵,国庆假前周五晚上数学组的老师约着一起聚餐,提前说了可以带家属。   刘琦带了刘项然,是刘项然磨着她要去的,方言是自己去的。   刘项然坐在刘琦跟方言中间,时不时就找方言说说话。   “方老师,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你拍的那三组照片。”   方言拍的那三组照片在摄影圈内火了一段时间,网上也有很多宣传,刘项然也是无意间看见的。   摄影展结束后,方言就没再关注过,也没上网特意查过,所以不太清楚。   “没想到你也看见了。”   “我平时也喜欢摄影,所以关注了几个摄影博主。”   “原来如此。”   “对了,栗子还会人体彩绘,那组彩绘的,是栗子给你画的吗?”   “对,是她给我画的。”   “背景是白桦林,那是哪里?”   “就是内蒙,跟栗子一起开了直播的那次。”   “太漂亮了,我下次一定去玩儿,”刘项然话多,又问,“方老师你是兼职做模特吗?”   桌上有其他老师听见了,不知道前因后果,插了一嘴问他们:“谁是模特?”   一听这话,刘项然就知道方言没跟同事说过自己拍照的事,他也是个有分寸的,立马打住话头,只说:“我跟方老师随便聊聊,是关于摄影的事儿。”   桑奕明晚上在公司加班,给方言打电话,包厢里声音大,方言的手机静音没有听见。   桑奕明问了姥姥才知道方言今天聚餐,他就一直在姥姥家等着方言回来。   姥爷半夜遛完大俊回来,看见方言从一辆车上下来,开车的是个小年轻,也下了车,正在跟方言聊天。   姥爷隔得老远喊了一声:“言言回来了。”   “姥爷,你才回来。”   “刚遛完大俊。”姥爷走近,扯了扯遛狗绳。   刘项然也礼貌打了声招呼,姥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刘项然,又牵着大俊上了台阶,说“你们聊”。   桑奕明在洗手间里洗手,姥爷不知道桑奕明也在,一进门就跟姥姥说:“言言回来了,送他回来的是个小年轻,我没见过,看着年纪不大,俩人在门口聊得正热乎呢。”   姥姥给姥爷使眼色他也没意会到,桑奕明擦干净手从洗手间出来,大步往外走,大俊吐着舌头,也跟着他屁股后边窜了出去。   姥爷:“奕明也在啊。”   姥姥:“他来很久了,一直等言言呢,我给你使眼色看不见吗?”   一人一狗刚出院门,方言对着车上的人说了句“谢谢”,刘项然正好升上车窗点火开走。   虽然只有一瞬间的一眼,但桑奕明还是认出来了,开车的就是那个在刘琦婚礼上跳舞,还加了方言微信的男大学生,脸上的笑哪怕车窗关上了也挡不住。   方言在回来的路上就给桑奕明发了信息,说晚上聚餐,没想到桑奕明这么晚还是来了。   “你来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   方言弯下腰,摸了摸大俊脖子,伸手要去接桑奕明手里的牵狗绳。   桑奕明没松开狗绳,只是往上挪了挪,等方言牵住绳子,他的掌心就包住了方言的手。   方言的手有些凉,动了动手指,桑奕明攥紧了些,不让他抽出手,大俊跑得快,两个人也只得加快速度。   进了院子桑奕明才松开手,方言解开大俊脖子上的绳套,蹲下腰跟大俊玩儿,又让桑奕明去把大敞着的院门关上。   姥姥姥爷早早就洗完回房睡了,房门关得很严实。   方言洗过澡,桑奕明还没走呢,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在看电视,电视声音很小。   “还不回去睡觉,都12点了。”   桑奕明没动,只是不停摁着手里的遥控器调台,没有他喜欢看的,只有电视屏幕上不停变幻的蓝光,他问:“我晚上能在这边睡吗?”   方言擦着湿头发,没犹豫:“不行。”   “言言。”   “怎么了?”   “晚上送你回来的那个是?”   方言说:“刘琦弟弟啊,婚礼上你还见过的,就是跳舞的那个。”   桑奕明当然见过,而且印象深刻,现在只不过是再确认一遍,同时仔细观察着方言脸上的表情变化,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方言还在认真擦头发,回答得也是漫不经心,好像并不在意。   “你们这么熟了吗?”   “晚上聚餐他也在。”   桑奕明沉默几秒钟,又认真说:“结婚证,是两个人之间非常严肃的契约连结关系。”   “嗯?”   方言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没想到桑奕明的话题跳跃得这么突然,还一本正经,他想了想桑奕明说的话,同意他的说法,他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得对,结婚证的确是两个人之间很严肃的契约连结关系。”   “但严肃的契约连结关系,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   “你想说什么?”方言不擦头发了,把毛巾搭在旁边的椅子上,走过去抽走桑奕明手里的遥控器,直接把电视关了。   桑奕明的眼睛从电视屏幕上移开,扭头去看方言,视线又虚又远,好像怎么压都压不实,怎么填都填不满一样,里面翻涌着,还夹杂着一丝丝迷茫跟伤感。   “没有了契约关系,就没有了约束,我知道年轻人有活力又朝气蓬勃,但是……你能不能……别找别的小年轻?”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子们,这两天有点忙,今天先一更……鞠躬 第46章 我喜欢什么你不知道吗?   哪个是别人?哪个是小年轻?方言也明白,桑奕明说的是刘项然。   原来他今天晚上的反常是因为在门口看见刘项然送他回家了,还是个比他年轻的。   “那我找谁?你给我参谋参谋,多大岁数的,什么样的才算好?”   方言眼睛往上勾着笑,他现在是存心想逗桑奕明,他的话抛给了桑奕明,还带着钩子,抓得桑奕明心肺直痒。   桑奕明被方言的眼睛带着跑,他说:“36的,就也还行。”   方言继续挠人:“哪里行了?”   桑奕明说:“可能以前不行,以后行。”   方言笑着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睡觉了。”   桑奕明看方言心情好,趁机问:“那我晚上能留下来吗?已经很晚了。”   方言用手指擦了擦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眼尾还往上翘着,扭头往卧室走,依旧没有任何犹豫:“还是不行啊……”   方言说了不行,桑奕明就得继续努力。   如果单说追人这件事,桑奕明是不会的,他没追过人,但是那个人是方言,所有的一切就都是自然的,也都是认真的。   他送花是认真的,挑礼物是认真的,吃醋犯嘀咕是认真的,自我怀疑、审视、危机感也都是认真的。   36了,年龄就是个非常残忍的数字,桑奕明以前从来没为这些焦虑过,因为人总不会一年比一年年轻。   桑奕明洗过澡,看着镜子里眼尾上的淡淡纹路,有些感慨,他早就不年轻了。   不年轻了,这件事本身并没什么,但是不年轻了,身边又没了方言,这就是件很难过的事。   桑奕明此刻更是被房子里的空荡跟冰冷淹得透不过气来,又躺在没有人气儿的大床上,格外地想方言。   桑奕明睡不着,给方言发了条“晚安”,方言也回了句晚安。   发完晚安也不是结束,桑奕明继续发:“还没睡?”   方言:“就要睡了。”   桑奕明握着手机,指腹在屏幕上磨了半天,又给方言发了一条:“我好像真的老了。”   方言盯着屏幕上那句话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这些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飘过一遍。   他认识桑奕明的时候,他14,桑奕明19,都是刚破土的小嫩芽,就连刚冒头的触角都是鲜亮的,一碰就哆嗦。   时间这个东西,你一天天身处其中时什么都感受不到,但是会在后来突然的某一刻里惊醒,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那么久了。   已经流完的时间,并非毫无痕迹,会在你的身体里,血液里,骨头里,留下一圈一圈毛茸茸的拖痕,想擦都擦不掉。   这个话题太伤感,方言回他:“我也不年轻了。”   是年轻还是老的话题,他们第二天再见,没有人再提。   桑奕明报的那个美发vip班级,连着一个月的周末都去上课,一次90分钟,用假人假发作为练手。   因为桑奕明经常给方言剪头发,所以上手还算迅速,tony老师一直夸桑奕明,又趁机推销。   桑奕明想继续充卡之前,被方言给拦住了。   “你别太败家,三万块只上三个月,就12节课,上完这12节课就行,难不成你还真想开店?”   桑奕明听方言的,方言不让他继续充钱,他就没再继续充。   而且,方言的那句“败家”,桑奕明听着就很受用,方言是心疼钱了,而且桑奕明单方面把方言说的家,当成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桑奕明又给方言剪过一次头发,方言不得不承认,桑奕明的手艺确实比之前进步了不少,这次剪得比以前有型多了,以前全靠方言自己那张脸来撑发型。   这次剪得比平时要短一些,方言耳朵跟额头都露出来了,看着清爽又精神,本来方言的脸就实在不显年纪,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他已经30多了,现在这样就更显小。   方言很满意,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自己的新发型。   他身后剪头发的那位眼睛也是直的,桑奕明此刻认真看方言的眼睛像把磨尖的箭,直直插在方言身上。   但他骨头里的欲望又好像被不停吹大的气球,膨胀膨胀再膨胀,都快要把他的身体撑炸了。   栖南回姥姥家吃饭,看到方言的新发型,又听说是桑奕明给他剪的,桑奕明还特意报了个班。   他跟桑奕明说,以后也让他剪。   桑奕明当场毫不留情拒绝了栖南,说他只给方言一个人剪。   栖南点着根烟,“啧啧啧”了好一声,开着玩笑说:“我还以为这人变了呢,敢情还是这么无情。”   方言看着栖南夹烟的手,皱了皱眉问:“你最近怎么抽烟这么凶,从进门开始,已经是第三根了。”   “有这么频繁吗?”栖南最近心烦,抽烟的频率高了不少,没留意自己到底抽了多少根烟,被方言一提醒就把烟掐了,走到床边打开窗户通风透气。   方言敏锐地察觉到了栖南有些不对劲,情绪不好,他也走到窗边:“你最近情绪不好啊,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没有,没什么事儿。”栖南否认,他没在姥姥家多待,跟方言摆摆手,说了句我不在家吃晚饭了,转身就要走。   栖南走的急,没拿车钥匙,方言让桑奕明去给他送出去。   桑奕明送完车钥匙从巷口回来,还扭头看大门方向。   方言问他看什么,桑奕明不太确定地说:“刚刚巷子中间有个男的上了你哥的车,我只看到一个侧脸跟背影,看着有点儿像小朝。”   “谁?小什么?”方言手里刚拆开一个猫条,正在喂元宝,没听清。   “像朝岸宁。”   “朝岸宁?”方言听到这个名字,声音都拔高了。   朝岸宁是谁,方言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他们在这个大院儿里生活了好几年。   小时候这个大杂院儿住了三户人家,朝岸宁家租姥姥的偏房住,朝岸宁从小就爱黏着栖南,而且方言从见他的第一面就感觉到了,朝岸宁很排斥他。   只因为他是栖南的弟弟,朝岸宁从来都自称是栖南的小弟,只要栖南在,他必定霸占着栖南。   后来朝岸宁上高中后,他家里出了事,朝岸宁一夜之间消失,栖南找过他很久,光寻人启事就贴了好几年。   方言攥着猫条跑到大门口去看,但他什么都没看见,栖南的车早就没影儿了。   “你确定你没看错吗?”方言有些不可思议。   “应该没看错。”桑奕明说。   方言又给栖南发了条短信,栖南到了半夜才回,说那人确实是朝岸宁。   既然人已经回来了,方言让他有时间约着一起吃个饭,栖南明显不想说这个,只说到时候再说。   -   -   自从送方言回家之后,刘项然从原来的偶尔跟刘琦旁敲侧击打听方言的事,变成了经常打听。   刘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也想明白了,她知道自己弟弟的性取向,也知道方言的脸有多吸引人,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苗头,明着暗着点了刘项然几次,说他们不合适。   而且那天她看桑奕明去接方言下班的架势,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离婚后的状态,看着倒很像是假离婚,比如新闻里常说的,离婚买房什么的,总之她又提醒了刘项然几句,让他别费时间了。   刘项然打着哈哈蒙混过去,没说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刘项然在国庆期间约方言一起出去吃饭,方言没时间就没答应,他有时间也不会答应。   一开始他以为桑奕明是吃干醋,纯粹是捕风捉影自己瞎琢磨,他以前还没见过桑奕明过度焦虑的模样,现在甚至对自己的年龄产生了危机感,好几天半夜给他发信息,讨论年龄跟时间问题,甚至谈到了死亡。   但后来方言也看出来了,刘项然在微信上找他聊天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几次有意无意透露出想要追他的想法。   方言从一开始就只当刘项然是刘琦的弟弟,只把他当成个小孩儿看,而且方言不会故意吊着人玩儿,他一直跟刘项然保持着距离,也没同意跟他单独一起出去吃饭。   但是年轻人的热情劲儿不是一两盆冷水就能浇灭的,刘项然还是想方设法“偶遇”到了方言。   他顺着方言拍过的那三组照片,找到了栖南的摄影工作室。   方言知道朝岸宁回来了之后,总想找栖南聊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栖南一直躲着这个话题,而且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劲。   方言担心栖南,一到周末就去栖南工作室等他,只是没等到他哥,倒是遇见了刘项然。   刘项然说他是来咨询创意摄影的问题,方言看得出,他是奔着自己来的。   接待的前台让刘项然登记个人信息,方言跟他简单聊了两句。   舒承从外面回来,看见方言跟他打招呼。方言正好想找个借口离开,直接起身去了舒承办公室。   桑奕明中午来接方言,看见刘项然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他也顺势坐在刘项然对面。   桑奕明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问他喝不喝东西。   “不用了,我不渴。”刘项然挪了挪身体,有些不太自在。   桑奕明还是去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刘项然面前。   “谢谢。”刘项然微微起身。   “坐,不用拘谨。”   原本刘项然的心态还算平稳,被桑奕明一说,就显得有些紧张,他毕竟还年轻,桑奕明又是方言的前夫,在前夫面前追人,他没有表面那么坦荡。   “介绍一下,我是方言的……”桑奕明顿了顿,“我是方言的爱人,桑奕明。”   这么介绍自己,桑奕明心里有些没有底气,毕竟他手里攥着离婚证呢,要不是因为复婚需要带着离婚证,他早就撕了。   刘项然问:“可是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桑奕明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被竞争对手当场戳破关系,桑奕明故作镇定,淡淡一笑:“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而且爱人关系,并非只有结婚证才能定义。”   对面的年轻人点点头,又说:“是,但既然你们没有婚姻关系,我觉得,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存在竞争关系。”桑奕明说得笃定,哪怕面对年轻人的挑衅,他心里已经开始波涛汹涌了,但面上依旧不显。   桑奕明还想说什么,方言从舒承办公室出来,走到桑奕明身侧:“你什么时候来的?”   “到了有一会儿了。”   方言看看时间,又问刘项然:“你的事咨询好了吗?”   “还没有,我还没确定好,想再看看,”刘项然不是来拍照的,现在直奔正题,“对了方老师,你现在忙完了吗?我中午请你吃饭吧,我知道一家餐厅味道不错。”   方言并没有含含糊糊,拒绝得直接:“抱歉啊,我晚上还有事儿,饭就不吃了,你想拍照可以再看看,我们先走了。”   刘项然站起来,手里还握着杯子,脸上有些失望:“好吧,那方老师,再见。”   方言冲他点点头,没再多留,拽着桑奕明胳膊就走了。   一开始桑奕明落后半步,很快追上方言,跟他并排一起走。   “言言我们去哪吃饭。”   “姥姥在家做好了,刚刚已经给我发了信息。”   “言言我们出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餐厅味道不错。”   方言斜了他一眼:“你跟个小孩儿较什么劲。”   “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喜欢小孩儿。”   正中午,头顶的大太阳白到晃人眼睛,方言抬手遮了遮阳光,脱口而出:“我喜欢什么你不知道吗?”   桑奕明被方言尖尖的话锤了一下,正中胸口,又涩又闷,好像心脏都被方言用细线捆住了。   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他的方言心那么软,一句话就把他这些天的焦虑击碎。   “我知道。”桑奕明握住了方言的手,他现在也想让方言感受到自己的感受。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就知道我们都不年轻了。”方言走在白日里,这话一半在气,一半又在伤感。   走到车边,方言又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   十几岁就出现在彼此生命里的两个人,现在站在太阳底下。   那些好的,不好的,遗憾的,还有现在努力要重新开始的,都在太阳根儿底下晒着。   晒得人直发热发烫,都快晒焦了,也晒得人心直疼。 第47章 车里,野外,或者……   方言车门拉不开,桑奕明还在想方言刚刚说的那句话里,没注意到方言甩过来的眼神。   方言看桑奕明没反应,自己伸进桑奕明裤子口袋里去摸车钥匙,左边的口袋没有,又换到右边的口袋,摸出车钥匙摁了解锁键,拉开车门上了副驾。   方言鼻子四周很快缠上一圈车载香水味,味道不重,是淡淡的掺杂着果香的木质味道,闻起来有一种独特的安定感,稳稳拖着方言胸膛里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   桑奕明上车点火,没着急开走,只是开了空调。   方言鼻头有点儿痒痒,掰下副驾的小镜子看了看,可能是被太阳晒的,他整个脸都有点红,下巴跟鼻头尤其明显,鼻梁上还热出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   桑奕明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方言接过纸巾擦了擦鼻子上的汗,擦完汗的纸巾没地方放,方言就一直攥在手心里,捏来捏去最后都把纸团捏实了。   “喝水吗?”桑奕明又问。   “喝。”方言确实渴了,刚刚在工作室里没喝,现在喉咙里都快要冒烟了。   十月的太阳并没有多热,方言知道,他现在的反应,大多是心理作用在作祟。   桑奕明掀开储物格盒子,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方言。   方言接过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大口,刚刚被太阳烤得发热的身体温度慢慢降下来,喝了水之后干瘪的意识又一点点膨胀开,身体里凉快了不少,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方言喝完水,桑奕明接过瓶子也喝了几口。   没离婚之前,桑奕明偶尔也会用方言的水杯喝水,桑奕明做这些事都很自然,方言也没特意留意过。   但是他们现在已经离婚了,所有的亲密动作有了那层离婚证的隔膜后再做起来,就显得过于亲密跟暧昧。   尤其是桑奕明喝水的时候还一直看着方言,方言被他盯得不自在,不甘示弱扭头对视回去,看着桑奕明喝水时喉结滚着,耳朵里是桑奕明喉咙里细细的咕哝声。   只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喝水动作,偏偏被方言看出了七拐八拐的样儿。   方言偏偏还揪住了这些细枝末节,让他不注意这些小动作很难,他本身就是敏感的人,在跟桑奕明闹离婚的那大半年了里,他屏蔽了自己的敏感系统,一心只想离婚。   现在他的敏感触须又一次重新打开,任何情绪跟动作都会被他的敏感放大。   方言挑着视线:“你喝水就好好喝水,看我干什么?”   桑奕明又喝了几口,拧好瓶盖把矿泉水放回储物格,给方言指了指副驾窗外:“那边的路口好像有人在吵架。”   方言也扭头去看路口,确实有人在吵架,他说:“原来你刚刚喝水的时候在看路口。”   “没有,”桑奕明说,“我刚刚喝水的时候是在看你。”   方言:“……”   -   -   中秋节那天,桑奕明头天晚上回了趟爸妈家,第二天吃了顿中饭就开车回来了。   小姨跟小姨夫去旅游了,栖南去了外地拍照,家里就姥姥姥爷跟方言三个人。   桑奕明回来正好赶上晚饭时间,姥爷正在厨房里忙活。   桑奕明带来了一筐大闸蟹,方言刚从卧室拿了手机,正准备去旁边的超市里买几只,以往中秋节都是一大家子人一起过,晚餐桌上必定要有大闸蟹,虽然今年家里只有三个人,但也不能随便对付,毕竟是过节。   桑奕明看方言穿了外套,看着是要出去,把大闸蟹放进厨房又出来:“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正准备去超市买大闸蟹,你带了,那我就不用出去了。”   方言又把外套脱了,进厨房帮姥爷做饭,桑奕明也挽挽袖子跟着方言进了厨房。   方言摘菜,桑奕明处理大闸蟹,准备吃蟹的蘸料,他俩手里都忙活自己的。   姥爷一边颠勺儿一边问桑奕明:“怎么没在家多待两天,你爸妈身体还好吧?”   “他们挺好的。”   “挺好就行。”   其他菜还没弄好,螃蟹也不能蒸太早,最好吃饭的时候刚出锅上桌,要热的才好吃。   桑奕明把洗好的螃蟹放在旁边,看姥爷颠勺儿颠得满头汗,过去想要接手炒菜。   以前姥爷做菜是不会让人帮忙的,全家人进厨房都是给他打下手,但这次看见桑奕明过来,把手里的勺柄递给他,抬起胳膊擦了擦头上的汗,长出了口气:“这人呢,不服老不行,前两年颠勺儿还不觉得什么,现在颠两下就一头汗。”   “姥爷你去坐着吧,我俩做就行。”方言让姥爷出去歇着。   姥爷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你俩做吧,那个砂锅里炖的是排骨汤,不用管,小火咕嘟着就行,开饭的时候再关火。”   “好了好了,”方言把姥爷推出去,“你去看养生节目去,不用你操心,我们来做。”   蒸好的螃蟹跟蘸料一起上桌,方言中午就没吃多少,现在闻着就开始流口水,只是他不怎么会拆螃蟹,一个蟹肉扒拉半天才进嘴。   桑奕明把拆好的螃蟹放在方言盘子里,方言又把螃蟹递给了姥姥。   姥姥又把盘子推给他:“你吃,我拆螃蟹可比你俩快多了。”   确实,姥姥跟姥爷爱吃螃蟹,也很会拆,比桑奕明拆得快多了。   方言吃着现成的螃蟹肉,余光瞥向桑奕明,不说别的,这种麻烦饭能直接进嘴的感觉,真不错。   吃过饭方言窝在沙发里看手机上的同城新闻,姥姥正在跟小姨视频,方言时不时凑到姥姥屏幕前,跟小姨说两句话。   “你想不想去看灯会?”桑奕明突然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方言看,他刚刚在工作群里发了个红包,里面有人发同城灯会的信息,他点进去一篇文章给方言看。   方言瞄了一眼,桑奕明指了指上面写的位置:“离我们不远,也就七八公里。”   小姨在屏幕那头也听见了,出声撺掇他们:“去吧去吧,年轻人就是要多出去玩玩,别总闷在家里。”   两个人晚饭都喝了酒,不能开车,方言叫了一辆车,司机离得很远,位置半天不动,后来干脆给方言打电话,跟他说抱歉,他的车坏了,来不了。   方言想重新叫车,桑奕明指了指路边的共享单车:“要不要骑这个?我高中之后就没骑过自行车了。”   方言以前如果不想走路去学校,就扫一辆共享单车,慢悠悠骑着去上学。   桑奕明看见过好几次,但他从来没试过,现在倒是很想试一试。   桑奕明挑剔得很,扫了三辆都试着骑了几下,最后确定一辆趁手的自行车,方言也扫了好几辆才找到一辆骑着舒服点的,毕竟七八公里,虽然不远也得骑40分钟。   路上有落叶,自行车轱辘压过去沙沙响,两个身高腿长长得又养眼的人,慢悠悠骑着自行车,路上吸引了不少人。   本来半个多小时就能到,两个人硬是骑了一个多小时。   -   -   灯会上商业气息很浓,各色大小各种形状的灯笼挂满了整条街,还有龙灯巡街,漂亮是真漂亮,热闹也是真的热闹。   方言买了两个大灯笼,手上还拎了一堆小孩儿才会玩的小玩意儿。   从街头到街尾,方言看到什么都好奇,这个摊位站一站,那个摊位停一停,还有卖小兔子的,他还买了根胡萝卜喂。   出了灯会街区,桑奕明看方言意犹未尽,问他要不要走回去。   方言摆摆手:“不走了,人太多,有些闷。”   “旁边就是山,我们要不要去爬山?”   桑奕明不是突然想起来才问的,他们刚刚逛灯会,身后一直跟着几个小男孩儿,讨论看完灯会之后去哪里玩儿。   其中一个男孩儿提出:“要不要去爬山,夜爬。”   “爬山多没意思,”另一个男孩儿觉得没劲,“要不要跟我来点儿刺激的?”   “什么刺激的?”   “我们去飙车吧。”   来参加灯会的人太多,街上每隔一百多米有两个巡逻的警察,几个孩子要去飙车的话正好被警察给听到了,他大声冲着孩子吆喝一声:“谁说要飙车的?谁说的,飙车犯法知不知道,飚什么车飙车。”   几个孩子也没想到自己的话被警察给听见了,各个跟小鸡崽儿一样:“不敢不敢,警察叔叔我们就是说着玩儿的。”   “我们不去飙车,我们去爬山。”有个孩子说。   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警察也看得出来,一看就是背着家长偷偷跑出来玩的,他看看手表:“逛完灯会就早点儿回家,听到没有,要爬山白天去爬。”   “听到了听到了,我们玩儿完就回家,不爬山,不飙车。”几个孩子说完,一溜烟儿钻进人群,跑没影了。   方言说:“你没听警察说吗?要爬白天爬。”   桑奕明:“我们是大人,他管不着。”   方言被他说笑了,桑奕明带着方言,拎着俩灯笼打车去了郊区。   桑奕明说的旁边可是一点都不旁,而是在上一次栖南在沼泽地里拍照的地方,那边除了河之外,还有一座开发过的山,大多数人都是白天去爬,但是到了晚上夜爬露营的人不少。   这个山是开放区域,他们到的时候,山底下已经搭了好几顶帐篷。   两个人拎着灯笼照明,踩着青石板上的影子往上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时间很快过去。   这座山不高,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山顶。   观景台上没有人,方言把灯笼栓在栏杆上,灯笼下面的黄色灯穗顺着风晃,两个人并肩站在栏杆后面,看着远处亮着一角的城市边缘。   十月的晚上已经有些凉,爬山淌出来的汗,被风一吹很快就干了,方言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好在他们都听了姥姥的话,穿了外套才出门,方言把外套衣领竖起来挡风。   “来都来了,我们看个日出吧。”桑奕明提议。   方言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还不到12点。”   “也就几个小时,我们等一等,再等等天就亮了。”   没有规划,半夜说出来看灯会就出来了,说来爬山也来了,好像真的不差再看个日出。   “为什么想做这些?”方言问。   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事,很像是少年人才会做的傻事,以前方言还上学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人在宿舍楼下摆满了花,人站中间谈着吉他表白,也有失恋后在大雨里奔跑的,也有夜行千里路,只为了见恋人一眼的。   年少时做什么疯狂的事都可以,因为疯狂莽撞都跟青春挂钩,青春的口号就是不留遗憾。   但是这种事儿放在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就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理智,至少不会连多一件御寒的衣服都没有就说走就走。   “因为我们没一起做过这些。”桑奕明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没跟方言一起做过这些事,所以想试试。   这也不是桑奕明想一出是一出,同城灯会的那篇文章,桑奕明在末尾看到了方言在最下面的评论,方言说看着真漂亮。   方言并不知道自己才是这个夜晚的引导者,现在他想做的事,桑奕明替他说出了口,也陪着他一起做。   -   -   一直在观景台上坐着也无聊,山顶正是风口,方言想活动活动,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亮,动起来身上会暖和一点儿。   他们往山下走,忘了拿挂在栏杆上的灯笼,特意找了条跟上山时不一样的路,有人走过但没铺青石板。   好在今晚的月亮特别亮,所以不用灯也能看清楚脚下的路,走到半山腰方言坐在石头上休息,桑奕明坐在他旁边。   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听着树林里的风声,看着头顶要从树林缝隙中间漏下来的星星,方言伸出手,掌心朝上想要接住星星。   这个想法一出来,方言觉得现在的自己真好笑,也真的无声笑了笑。   他承认,他喜欢这个夜晚,突然的,不在他计划内的夜晚。   只不过简单的宁静很快被打破,树叶碰撞声里多了一点别的不清不楚的窸窸窣窣声,方言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心里还在想是不是什么小动物的时候,不清不楚的声音变得清楚了。   有人在树林里,离他们应该不算远,可能太投入,所以并没有听到有人在。   一开始只有轻轻的呢喃,很快声音变得暧昧,又渐渐变得拉丝跟不可描述。   方言不用多听就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哪怕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方言还是觉得尴尬,脸一热站起来,拉着桑奕明快步往下走,中间拐了个弯儿,从另外一条路往山上爬,他的灯笼还在上面。   桑奕明冷不丁说:“言言,我们好像还没试过在外面。”   方言还压着声音,偏头瞪桑奕明:“你在想什么呢?”   这条路更窄,树高又密,挡住了月光,所以天太黑,方言瞪人桑奕明也看不见,他只是把手搭在方言腰后,怕他摔着,然后认真解释。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等我们和好之后可以试试。”   方言没说话,桑奕明想了想继续说:“温泉山庄,车里,野外,或者……”   “够了啊,你许愿呢?”方言压着声音打断他,“你想得还挺美。”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求个作者专栏收藏呀,鞠躬,感谢感谢…… 第48章 我第一次见你是夏天   等日出的夜晚本来是又慢又温柔的,但在他们无意间撞到林子里的事,还有桑奕明一本正经说完自己想的那些场景后,现在就多了几分不能言说的味道。   方言刚刚还想着伸手去接星星,现在都不能直视了,总觉得头顶的夜幕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天上挂着的也不是星星,而是一只只正在偷窥的眼睛,明明他跟桑奕明什么都没做,但还是觉得心虚。   好在他们回到山顶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那两个灯笼还挂在栏杆上,其中一个已经被风吹到了栏杆另外一边,两个灯笼隔着金属围栏时不时碰在一起,就连灯笼下面的灯穗也绞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方言没管灯笼,走到避风的一面,坐在台阶上等天亮。   他以为自己会困,但在之后等天亮的那几个小时里,他一直都是清醒了,离婚之后,没有比这个晚上更清醒的时候。   桑奕明更不困,两个人说了不少话,方言说一句,桑奕明就回应一下,好像结婚那么多年没说过的话,都一次性补回来。   但他们又不着急,说得很慢。   不冷的时候,俩人就坐在台阶上说说话,如果冷了,就站起来走走,活动活动身上就暖和了。   早上五点多,头顶的纯黑慢慢开始褪成青灰,六点之后,青灰色也都褪干净了,城市上空最先抹了一条金黄,把天地分割成两半,上空天幕从缝隙间开始,往上晕开一大片挂着橘调的紫蓝,缝隙之下是逐渐变亮苏醒的人间。   方言喜欢这个早晨,鼻子里雾气的味道拖着山顶特有的草叶清新,早起爬山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山顶,带着相机上来的找到最佳拍摄角度拍照。   有人在深呼吸,有人在安静看风景,也有说话的,声音很小,好像很怕打扰刚出来的太阳,还有看太阳的人。   直到鸟群突然腾起,山顶林间的静谧才被打破,太阳也更亮了。   方言已经不觉得冷,等了一夜,值得,他想再多看看这个日出。   桑奕明突然说:“方言,我们复婚吧?”   “不要,”方言看着太阳,回答得很干脆,笑着拒绝,“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我觉得很轻松。”   桑奕明也知道是他太着急了,他什么都没准备,而且时候也不恰当,只是眼睛里的太阳太亮了,他看着太阳,想不到别的想做的事,心里想跟方言复婚的念头很强烈,所以就开口说了,他也知道方言会拒绝。   桑奕明看看方言,又看看上升的太阳改了口:“你如果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那我们就这样过,等你想换种方式生活的时候,再告诉我。”   方言脸上的光也是新鲜的,笑着答应了声“好”,又说:“如果我想换了,我再告诉你。”   -   -   回家之后姥姥听他们说在山上等了一夜,就为了看了场日出,摸摸方言冰凉的手。   “在山上待一晚上,你们不冷啊?”   方言摇摇头:“不冷。”   姥姥说:“要不说是年轻人呢,火气就是旺。”   姥姥这句话非常平常,但是听在桑奕明耳朵里就变了味儿,他去看方言,方言背对着他,给不了他眼神回应。   一整晚没睡,现在都困了,方言洗了个热水澡回房就躺下,桑奕明也洗了个澡,就睡在外面的沙发上。   姥姥把大俊跟元宝带到院子里去玩儿,把房门关上,不打扰他俩睡觉。   栖南在外地拍完照,是下午回来的,这次他去了沙漠,回来时整个人还灰扑扑的,眼睛里还带着沙,一到姥姥家就进了杂物间翻箱倒柜。   桑奕明还睡着,方言先醒的,打着哈欠站在杂物间门口问栖南找什么,栖南手里还不停翻着,他说想找找小时候拍过的一些照片。   虽然方言听说朝岸宁已经回来了,但到现在也没见过人,栖南没说具体找什么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方言就是有一种直觉,他觉得栖南要找的照片是朝岸宁小时候的照片。   栖南上小学开始就有了自己的相机,他喜欢拍照,所以家里的相册特别多特别多,从小到大不管栖南拍了什么,都被姥姥好好收着,足足有七八个大箱子,里面都是大大小小摞在一起的相册。   相册没按照年份顺序排,所以找起来有点儿费劲,方言也进去帮他找,果然听栖南说想找朝岸宁的照片。   “哥,你这次去沙漠拍照还顺利吗?”   “还行,比计划晚了几天。”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有那么明显吗?”栖南笑笑,“可能是在沙漠里被风吹的吧,这次一起去的人都黑了不少,像黑炭一样。”   他很快把话题岔开,又说这次去拍照的路上遇到的奇葩事儿,车抛锚了,饭没吃饱,带的东西都进了沙,东扯西拉的,就是不说自己。   方言知道栖南最近肯定有事儿,但栖南不说,他不管怎么都问不出来,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不忙的话就休息休息,到处跑,多累啊,”方言说,“你看着瘦了不少,小姨跟姥姥还没看见你,要不然心疼死了。”   “回来养两天就好了,”栖南不太在意,“忙完这一组照片我确实准备休息休息,冬天的时候可能要跟桑奕明一起去南极拍东西呢。”   “你们要去南极拍东西?”方言放下手里的东西,他还没听桑奕明说过。   “桑奕明最近在弄的一个项目,说是要去南极拍东西,他前段时间在微信上问我今年冬天能不能空出时间,能空出来的话就跟他们一起过去拍。”   “他没跟我说。”   “估计是还没确定好,他说最终广告方案还在跟客户讨论,也就跟我先提了一嘴时间的事儿。”   栖南把所有箱子里的相册都倒出来,很快扒拉出他要找的相册,没跟方言多说,抱在怀里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   “你帮我把这些相册收拾一下,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晚上不在家吃饭。”   “哥,”方言叫住要走的栖南,他知道栖南从小到大就很有主意,但还是说,“有事儿就跟我说,别憋着。”   栖南“嗯”了一声,说了句过两天一起喝酒后就走了。   桑奕明睡醒,进杂物间帮方言一起整理相册。   “我哥拍的照片可真多,什么人都有,好多我都不认识。”   “他小时候拿着相机,看到什么拍什么,有一次这条街上的邻居老爷爷死了,他挤进去要拍照,差点儿被人揍,还是你小姨夫把他揪出来的。”   方言笑出了声:“我哥还干过这事儿呢?”   “他干过不少挨打的事儿。”   “他从小就淘。”   说起栖南的事儿桑奕明漫不经心,他一直慢慢翻着相册,想多找找方言小时候的照片,但是很少,方言小时候不喜欢拍照,大多数都是一家人的大合影里才出现,桑奕明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就抽出来单独放在旁边,准备把有方言的都集中在一个相册里。   方言盘腿坐在地板上,桑奕明蹲在他旁边,问方言坐在地板上凉不凉。   方言说不凉,还问他要不要坐。   桑奕明先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后才坐下,紧挨着方言,膝盖顶着方言膝盖,大腿碰着方言大腿。   隔着两层布料,方言都能感觉到桑奕明身体上过高的温度,他的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离桑奕明远了点儿。   方言一挪地方,桑奕明立马也挪了挪,又凑到方言身边。   “这里可没擦,脏,你还坐?”方言笑他。   桑奕明说:“挨着你就行。”   贴在腿上的温度热就热吧,方言不挪了,又问:“听我哥说,冬天你们要去南极拍东西?”   “你哥跟你说的?”桑奕明一边翻照片一边说,“我还准备把广告方案确定好后再跟你说呢,我想把时间定在你寒假的时候,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过段时间我们把阿根廷跟智利的签证办一下,还要提前订船票。”   好一会儿没听到方言的回应,桑奕明又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你跟我一起去。”   “去啊,”方言回答得干脆,“怎么不去。”   桑奕明笑了,手上翻开一个不起眼的绿皮老相册,在有方言的一张照片上定住了眼。   那是方言小时候的照片,老照片好像泡过水,中间歪歪扭扭浸出了一层波浪纹的褐色痕迹,边角也已经泛黄。   看角度应该是抓拍的,大院儿门口站着一个穿长裙的女人,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拉着一个小男孩儿,是方言跟他妈妈,是要从姥姥家离开。   背景是夏天的早晨,巷口两边的杨树长得翠绿茂盛,碎小的光斑落在发黄的水泥地面上。   桑奕明光看照片,好像都能听到那个夏天的蝉鸣跟鸟叫。   小时候的方言长得白白净净的,穿着一身牛仔服,又萌又酷,婴儿肥的脸肉嘟嘟的,因为要离开所以很不高兴,一直低着头,憋着嘴鼓着腮帮子。   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很想用手指戳戳小方言鼓起来的小脸蛋儿,想试试手感是不是又软又滑。   桑奕明这么想的,也这么做的,曲着食指在照片里小人鼓着的腮帮子上敲了敲,他一敲自己先笑了。   “你笑什么?”方言瞥了桑奕明一眼。   桑奕明指了指照片给方言看:“这张照片,你还有印象吗?”   方言凑到桑奕明跟前,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有印象啊,我那年七岁,放暑假来姥姥家,快开学了,我妈来接我回去。”   照片里被水泡过的歪歪扭扭的褐色波纹,一直洇到了方言白细的小胳膊上,桑奕明用手指在照片里的褐色痕迹上蹭了蹭,但是蹭不掉。   他说:“你之前说,第一次见我是冬天,我去火车站接你那次,其实我第一见你是夏天,就是照片里的这一次。”   “嗯?”方言完全没有印象,丁点儿都没有,“我怎么想不起来,如果见过你,应该有印象才对,我只记得爷爷,不记得见过你。”   “这辆出租车,”桑奕明又指了指照片右上角的巷口,里面除了方言跟妈妈,还拍到了一辆出租车的一角,“我当时就坐在那辆出租车里,隔着车窗,还看见你哭鼻子了。”   方言从桑奕明手里拿走照片,想再仔细看看那辆出租车,但太远了,除了蓝色的车身跟车前玻璃上的反光点外,他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那么早我们就遇见过,虽然是单方面的。”方言说。   “所以火车站那次,我没敢认你,跟我印象里白白净净的小孩儿一点儿都不一样,跟你哥给我发的照片也不一样。”   “那你当时怎么想的?”   “想听实话吗?”桑奕明问。   这话的意思就是实话不怎么好听,但方言还是好奇:“想听实话,你跟我说说看。”   “比小时候丑了。”   方言被桑奕明说笑了,他当然知道自己那个冬天有多丑,干干瘦瘦像个土猴儿一样。   他把照片放下,桑奕明又接过去,偷偷塞进了自己口袋里,他很快又抬起手指,在方言笑着的脸颊上戳了戳。   又软又滑,还弹弹的,手感真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四不休息,明晚加更宝子们~ 第49章 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方言的心理医生给他打了次回访电话,问他最近这半年多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助。   方言在跟桑奕明闹离婚的最开始,就取消了每月底去王医生心理诊室的安排,那段时间他的思绪太混乱,整个人都是乱哄哄的,更不想动弹,就干脆取消了。   “我现在感觉很好。”方言说。   “从你的声音能听得出,”王医生说,“有没有再失眠过?”   “前几个月要严重一些,最近这段时间好多了。”   “那太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我的时间很多。”   “谢谢王医生。”   挂电话之前,王医生又问了方言一些他最近的生活和感情状况。   方言的生活没有什么特别的,至于感情状况,他跟桑奕明离婚了,但他们现在的联系甚至比结婚的时候还密集。   他承认,他更喜欢现在的状态。   当他跳出那个囚笼跟怪圈后,甩掉了一身的泥跟绳子,方言也看得更清楚了,一味地迎合对方强迫自己改变,一味地压抑自己粉饰太平,那不是平淡又安稳。   要往深了挖,以前的他一直踩着钢丝绳在过日子,他处处都在害怕,害怕脚下脆弱的关系绳会在某一刻突然断裂,所以努力让自己每走一步都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那样岌岌可危的关系,又怎么会真的长久。   时间久了,他把自己捆得太深也太僵硬,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方言现在不用再压抑自己,也不会再刻意克制自己的分享跟表达,不喜欢的东西就说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这么自在过,前所未有的轻松。   -   -   中秋节后学校里组织全校秋游活动,今年学校选了另外一个城市的森林湿地公园,有两百多公里的路,行程是两天,所以需要在外面住一晚。   组织秋游活动要忙的大小事儿太多,光组织纪律跟安全宣传就大会小会开了好几次,还要跟家长沟通,方言每天晚上一到家累得倒头就睡。   桑奕明这头也忙,为了那个需要在南极拍摄的广告创意一直在加班,每天结束后也是深夜,两人各忙各的,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但信息没断过,也不觉得有距离感。   秋游活动出发的那天早上方言早早就到了学校,学校门口停着一排大巴车,都是待会儿送老师学生的。   像这种全校的大型活动,孩子都容易兴奋,出了校门就叽叽喳喳,方言看着也高兴,他们平时学习压力大,能参加这种集体活动放松一下挺好。   到了森林公园,上午大部分都是集体活动,大合影拍完后就是每个班的自由活动时间。   方言班里那些调皮的男孩儿都玩嗨了,方言没怎么出声阻拦,半大孩子能这么集体疯玩儿的机会不多,而且他们也都有分寸,附近都是草地跟小溪,没什么危险的。   跟着他们班的生活老师很严肃,一直在旁边喊着不要打闹。   踩着石头过一条小溪时,生活老师走到最前面,方言在最后,他前面有个男孩儿踩到了长满了苔藓的石头,脚下一滑往旁边小溪里摔。   方言手快,伸手一把拉住要摔倒的孩子,孩子没事儿,他自己踉踉跄呛踩进了水里,鞋跟裤子都湿透了。   他懒得回去换,也不想耽误时间,直接把运动裤脚往上挽了几道,继续往前走。   方言一直露着一截小腿,不知道是蚊子还是虫子咬了他几口,方言腿上起了几个大包,痒得特别厉害,他又把湿裤腿放下去,虽然湿衣服贴着腿不舒服,但总比被虫子咬强。   生活老师李琴是个非常细心的人,看方言一直挠腿,主动过来问他。   “方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本来方言不打算说,他的皮肤比较敏感,怕蚊虫,今天的活动马上就要结束了,一会儿吃过晚饭孩子就得回酒店休息,他忍一忍就能过去。   “没事儿李老师,就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有点儿痒痒而已。”   李琴从包里拿出花露水:“你喷喷,痒着多难受啊。”   方言自己的包里塞了很多应急用的药品,他也带了花露水,而且已经喷过了,只是不怎么有用,喷完当时会好一点,过一会儿还是痒。   但他还是接过花露水,掀开裤脚在腿上喷了喷。   孩子的精力旺盛,哪怕白天在外面活动了一天,晚上回房后也都不消停,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直没断过。   为了方便管理,生活女老师跟女学生在一层楼,男生跟方言住在一层楼。   方言怕孩子会出去乱跑,他的房间门一直开着,时不时就出去看一圈儿,一直等到十二点多才踏踏实实关好房门。   方言刚刚只是简单在浴室里冲了下腿,换了干净的裤子跟鞋,这回又好好去洗了个澡。   小腿上那几个大红疙瘩又严重了,摁一下又疼又痒,右脚脚踝凸起的骨节那片已经被方言挠出了血。   方言打开手机准备叫一份药外送,但是他常用的那管药没有,就随便挑了一个。   方言洗完澡,桑奕明打过来一个视频电话,方言还没穿衣服,接了视频没把镜头对着自己,他把手机平放在床上,镜头对着天花板。   “看不见你。”桑奕明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看不见方言的人,“你在酒店吗,我现在只能看见个天花板。”   药已经送到了,方言穿好衣服给自己擦药。   桑奕明屏幕那头有汽笛声,方言从汽笛声里捡着里面很浅的呼吸声听着。   他说:“在酒店房间。”   “怎么还没睡?”   “我在擦药。”   “怎么了?”   “被虫子咬了。”   “哪里,让我看看。”   方言没给桑奕明看,他买的药也不好用,等再痒的时候,方言就用指甲在疙瘩上掐十字或者井字,后来干脆继续喷花露水。   “今天累不累?”桑奕明问。   “累,但挺好玩的,”方言躺在床上,没拿手机,看着天花板跟桑奕明说话,“孩子玩得都挺好,也都很安全。”   “明天有什么安排?”   “明天上午要去烈士纪念馆,下午往回返。”   “饿不饿?”   “不饿,困。”   方言太困了,闭着眼后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视频电话一直没挂他也不知道。   只是他刚睡着没一会儿,忽然听到敲门声,这个时间有人来敲他门,方言最先想到的是可能学生有事找他,立刻就清醒了,从床上爬起来去开了门。   房门外的不是学生,桑奕明站在外面,方言还以为自己做梦,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你,怎么来了。”   桑奕明从门缝里挤进来,反手关了房门,他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衣服还有一管绿色的药。   “给你买了药。”   方言隔着袋子就能看出来,是他以前用的那一种药,只有这种最好用。   桑奕明头发有点湿,衬衫肩头也是湿的,方言捏了捏桑奕明衬衫袖子问:“外面下雨了?”   “下了。”   “我睡着了,没感觉到。”   “十分钟前才开始下的,”桑奕明说,“很小,毛毛雨。”   “你什么时候到的?”   “跟你开视频的时候就到了,又去了一趟药房。”   “挺远的吧?”方言看着药问,刚刚他在网上搜,这种超出了配送范围,要一个多小时才能送到,他就干脆没下单,买了别的。   “是有点儿远。”   房间是标间,方言坐在刚刚睡过的床沿边,桑奕明从浴室里抽了条浴巾铺在另一张床的床沿上才坐下。   方言拿出他袋子里的药,准备自己擦,桑奕明很快抽走了方言手里的药管。   “我自己擦。”方言伸手要去夺。   “我给你擦。”桑奕明高举起胳膊,不给。   桑奕明说着,左手握住方言的脚,托起他的脚腕,先转着圈儿检查了一下。   “怎么肿成这样。”   “我自己挠的。”   桑奕明检查完左脚,又托起方言另一只脚腕往上抬了抬,同时他的头也低了低,方言的脚背都快碰到桑奕明的嘴唇了,方言动了动小腿,想把自己的脚抽出来。   “你要干嘛?”   桑奕明鼻子凑近方言挠肿的脚踝上,差一点点鼻尖就要贴上去了,他闻了闻:“喷花露水了?”   “喷了,”方言也不知道桑奕明是不是故意的,他脸上也没个变化,“这么大的花露水味儿,不用凑上去闻也能闻到。”   桑奕明拧开药,先往指腹上挤出一点白色的药膏,然后慢慢在方言小腿跟脚踝的疙瘩上打着圈儿揉开。   他的动作很轻,像羽毛根落在身上然后不停挠痒痒,方言觉得更痒了,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五个脚趾齐齐蜷了下,脚指甲刮着桑奕明的手掌心。   方言脚趾这么一刮,桑奕明拖着他脚心的动作一下变成了用力握着,指腹都掐白了。   “你别掐我。”方言被桑奕明掐疼了,不满地动了动。   桑奕明还是紧紧握着方言的脚:“脚踝上还有一片红的没涂药呢,别乱动。”   “我没有乱动,是你在乱掐。”方言不痒了,脚趾又慢慢舒展开,又在桑奕明掌心里刮了一遍。   桑奕明后腰一挺,深吸一口气,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缝,抬头看方言时眼睛都有些红,里面压着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奈。   “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方言今天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学生身上,现在他腿上脚上又这么难受,所以压根儿没往别的地方想,没想到他就蜷个脚趾而已,桑奕明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等方言反应过来的时候,桑奕明已经替他擦完了药,转身从袋子里拿出自己带的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你晚上睡哪儿?”方言看着桑奕明宽宽的后背,虽然这话是问句,但方言心里已经清楚。   这大半夜的,也没地方可去。   “虽然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但你们学校几乎把附近的酒店都包圆了,”桑奕明先铺垫了一下事实,隔着门板,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睡你房间吧。”   方言躺在床上闭上眼,用腿夹着被子翻了个身,脸在枕头上蹭了蹭说:“你睡另外一张床。”   方言订的闹钟很早,醒了就往另一张床上看,隔壁床铺没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不像有人睡过的模样,昨晚桑奕明来过的事像是他做的一场梦,那么不真实。   手机里桑奕明发过来的信息,才给了方言实感,桑奕明说他早上有个会,先开车回去了。   既然有会为什么还来,方言放下手机,心里嘀咕了一句。   早餐跟午餐桌上的菜非常丰盛,方言是班主任,所以在来之前早就看过菜谱,服务员端上来的比他们订的菜要多了好几道。   他想找服务员问问是不是酒店上错菜了,结果看到其他班的菜也是多了几道,就去问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以为方言早就知道了,看他还懵着,冲他招招手说,是桑奕明让酒店给他们都加了菜,不是酒店上错了。   学生不知道桑奕明是谁,有不少老师可是知道的,都冲方言笑。   “方老师,桑总加的可都是硬菜。”   “方老师,我们可是沾了你的光。”   “方老师,回家后替我们谢谢桑总。”   看着桌子上加上来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菜,方言夹菜的手都有点儿臊得慌,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暗戳戳的小动作最砸人,明明桑奕明不在他眼前,但他每吃一口菜,桑奕明都得在他眼前晃一晃,最后方言吃的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他们吃过午饭就坐大巴回了学校,正好是周五,就直接给学生放假了。   方言也早早回了家,刚走到巷子口,老远就看见他家大院儿门口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几个穿着红色工作服的男人进进出出,正在往外搬家具。   方言不知道怎么回事,紧跑了两步,走到院门口,看见桑奕明正好也出来了,桑奕明手里也抱着一个大箱子,还在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往外搬东西。   “回来了。”桑奕明戴着口罩,看见方言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旁边人。   方言抻着脖子看看空荡的院子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搬东西?”   桑奕明指了指院子说:“老房子改造翻新一下,姥姥姥爷昨天就搬到小姨家去了,小姨家没有多余的空房间,你的东西我都搬回家了,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方言:“???” 第50章 太认真太认真   方言看着被搬空的大院儿一阵无语,他就出去了两天,一回来,家没了,前夫要带他回家住,找谁说理去?   老房子改造翻新这件事,桑奕明在第一次睡地板之后就跟姥姥姥爷提过,他们可不知道桑奕明睡地板的事儿,只觉得冬天太冷,而且也不想折腾,就说等天暖和后再说。   这次也是巧了,方言去秋游的那天早上前脚刚走,厨房里的水管就爆了,橱柜缝隙下面一直往外漏水,姥姥姥爷都在隔壁邻居家,大俊一只狗在家里急得是上蹿下跳吱哇乱叫。   等姥姥姥爷回家时,水已经漫到了客厅地板上,大俊把厨房柜门还拆下来一扇,四个角的木头都咬碎了。   姥爷赶紧关了水闸,跟姥姥两个人收拾了半天才把地板上的水擦干净。   两个老人累得不轻,桑奕明正好过来送东西,姥爷正在换水管,结果买的水管还不对,又准备去五金店去换。   桑奕明直接拦住姥爷,又趁机跟他们提了一遍老房子翻新改造的事儿,上一次是浴室水管坏了,这次是厨房水管坏了,天天这样,来来回回不够折腾的,不如彻底翻新一下。   他说趁着现在天还暖和,他找个设计师好好设计一下,把大院里里外外的电路水管都换一换,然后再铺个地暖,大院也重新规划,姥姥喜欢花花草草,在院子墙边再开出个小花园出来。   “那这就要大动了,”姥姥有点儿犹豫,“得很长时间吧。”   “不用多久,靠谱的装修公司,也就两三个月的事儿,要动一次就收拾得彻底一点,”桑奕明说,“到时候你们住着也舒服。”   姥姥姥爷还有些犹豫,桑奕明给小姨小姨夫打了电话,说了情况,小姨小姨夫两年前就想找人把老房子弄一弄,不说老人住得舒服不舒服,水管电路老化也存在安全隐患,只是老头老太太嫌麻烦怕折腾,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听完桑奕明说的,小姨小姨夫直接开车就来了,被水泡过的木地板往外鼓着,脚踩上去咕咚咕咚的,小姨直接进屋收拾姥姥姥爷的东西,要把人接走,还让老头老太太不用心疼钱,装修改造的钱他们出。   桑奕明跟小姨说这些他来就行,说他之前已经联系过装修公司跟设计师,果然,桑奕明站在客厅里打了几通电话,就已经找好了搬家公司跟装修公司,连带着室内设计师都找好了。   前前后后没用两个小时,姥姥姥爷连包袱都被小姨带走了。   “可是言言怎么办,言言还在外面呢,”姥姥走的时候还担心呢,“我们一走,言言回来就没地方住了。”   小姨说她整天就瞎操心,指指旁边正指挥着搬家公司搬东西,干活干得一身劲儿的桑奕明说:“你以为他为啥动作这么快,还不是趁着言言不在家。”   桑奕明先把方言的东西搬回了家,又跟小姨夫带着搬家公司搬了一天东西,但是大院儿里的东西太多,一天搬不完,剩下的都放在了第二天搬,方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   -   方言跟着前夫回了家,家里跟他最后一次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就连每双鞋的摆放都没变,只是原本空了一半的鞋柜又重新规规整整填满了他的鞋。   桑奕明把方言的衣服都收进了主卧的衣帽间,原本空了的衣柜也重新挂了个满满当当,就连方言秋游前放在脏衣篓里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桑奕明也已经洗好了,都在阳台上挂着呢,风一吹,白衬衫还在摆动。   方言隔着阳台玻璃,好像都能闻到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桑奕明看起来坦坦荡荡,让方言睡主卧,他睡次卧。   方言晚上躺在大床上,贴着床单的手指无意识地一起一落,敲着床单。   离婚后同居这个词,突然从方言脑子里冒了出来,手指也不敲床单了,眼睛往上挑着看着墙。   墙那头是桑奕明,次卧不带卫生间,方言听见了桑奕明出了卧室,客厅里有脚步声,应该是去卫生间。   很快脚步声又一次响起,然后消失在隔壁房间,方言知道桑奕明回房了。   放在床头的手机叮一声响,方言拿起来看,是一墙之隔的桑奕明发过来的微信。   桑奕明问他睡了没,方言刚输入了两个字“要睡”还没发过去,桑奕明又发了一条过来。   “我睡不着。”   方言把信息发过去的之后,又收到了桑奕明发过来的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信息。   “把你东西从姥姥家搬回来的时候我还不觉得什么,但我在给你洗内裤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开始不坦荡了。”   方言立刻发了一条过去:“等等,我的内裤都是干净的,你为什么又重新洗一遍。”   桑奕明发:“是吗?我不知道是干净的,我以为没洗。”   方言发了一串儿省略号过去,桑奕明发过来一个小熊抱抱的表情图。   方言:“你什么时候学会发表情包了。”   桑奕明:“跟陈助学的。”   桑奕明炫耀一般,又发了一个小黄脸亲亲的表情,方言盯着那个眼睛弯弯,噘着嘴的亲亲小黄脸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方言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桑奕明又发了好几条信息。   “昨晚你在酒店里睡着了,我洗过澡后在房间里站了很久,后来还是走了。”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但我不会让生日那次的事再重来一遍,这次我们好好的,一步步来,等你说可以的时候。”   就在方言思考着怎么回他的时候,桑奕明发过来最后一条信息。   “晚安言言,好梦。”   这叫什么?单方面撩完就跑?方言气得把手机倒扣在床上,抬手关了灯。   就在方言以为不会再有信息的时候,桑奕明干脆直接给他打了个视频。   还没完了?方言心里这么想着,还是摁了接通键。   反正卧室里关着灯,他也不怕开视频,不管他脸上什么表情,那头的桑奕明都看不见。   “不是晚安过了,又怎么了?”   现在开着视频,方言能看见也能听见了,次卧开着灯,桑奕明靠在床头,他的脸离屏幕很近,方言连他的睫毛都看得很清楚,一根一根,长长密密,眼底还有两根红血丝。   “言言,”屏幕那头桑奕明叫了声言言,手机一滑没握住往下掉,镜头剧烈晃了晃,过了一会儿画面才又停稳在桑奕明脸上,“我提前没有跟你商量,直接把你的东西搬了回来,是我怕你会拒绝,因为我现在想抓住每一个机会,我想离你近一点。”   “以前我们没谈恋爱就直接就结了婚,所以我们重新开始一遍。”   桑奕明说完,又很快加了个转折:“但是,如果我以前不认识你,没跟你结过婚,我们的开始应该是一分钟一分钟慢慢来的,比如从认识你,问你的名字开始,然后一切都顺其自然一步一步往前,相识,相知,牵手,接吻,做爱,结婚,可是我们在一起十年,在床上有七年,我认识你很久很久,我们牵过手,接过吻,做过爱,所以我承认我现在是着急的,你如果觉得快了,要跟我说。”   “两个人的步伐不一致,应该不会长久,过去的十年,是你在身后推着我往前走,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但我好像也不会做一个引导者,是快了还是慢了,你要跟我说,如果快了,我就放慢一点,如果慢了,我就加快一点速度。”   “我想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你以为的要长。”   桑奕明一口气说了很多软又温柔的话,方言的脸藏在黑色里,但脸上浮动的却是别的闪光颜色。   方言知道桑奕明的性格,桑奕明的这些话,不是他们的关系到了一定地步,所以故意说给他听的恰如其分又把握老道的情话,这些问题一定是在桑奕明心里思考过很久很久很久。   所以桑奕明在说这些的时候,也太认真太认真,也正是因为他太认真,把那些情话都掰碎了,揉了不知道多少遍,把那些个花里胡哨都摘出去,只剩最干净最真的那部分,然后说给方言听。   方言把手机屏幕倒扣在床单上,一转头把脸埋在枕头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无法呼吸了他才翻了个身。   以前的十年,方言不知道被回应的感觉,这种理智下的疯狂,像水进了身体里,又很快堵满了身体。   他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屏住呼吸,他好像听到了身体里水浪碰撞的声音。   -   -   第二天早上方言睡到自然醒,桑奕明已经做好了早饭,看方言出来了,去厨房盛煮好的粥。   方言看桑奕明的头发还是湿的,应该是刚洗过澡。   桑奕明在盛粥,方言去拿筷子,擦着桑奕明的身体进厨房时,还闻到了桑奕明身上的沐浴露味道。   “大早上洗澡,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习惯?”   桑奕明把粥放在餐桌上:“刚刚运动了会儿,消耗下身体里的能量,出了不少汗,就直接洗了澡。”   方言被桑奕明那句“消耗下身体里的能量”给带歪了,昨晚上桑奕明说的那些话,方言睡着后都没能做个好梦,乱七八糟梦了一堆,都跟桑奕明有关。   他问:“那你以前运动,也是为了消耗身体里的能量吗?”   “除了要保持身材外,消耗能量是主要原因,要不然我总会想别的事儿。”   桑奕明接过方言手里的筷子,又一脸认真地问方言:“我现在可以想下一步的事了吗?我不知道这样算快还是算慢,言言你说呢?” 第51章 邦邦硬   桑奕明就那么一本正经问着“可以吗”,一本正经问着“言言你说呢”。   言言怎么说,言言还能怎么说?言言还没吃早饭呢,就先灌了一肚子能往外延展的荤荤素素,身体一动肚子里都咕嘟咕嘟晃荡,仔细听还能听到个响儿。   桑奕明倒是坦荡,浪话骚话也被他捆得严肃,把言言从里到外都搅得不能平静。   “坐下吃饭,”方言身体一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吃饭。”   桑奕明又去厨房把煮好的鸡蛋捞出来,从冰箱里开了一瓶吃粥就的小菜,端到餐桌上。   桑奕明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他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说话,中间又给方言盛了次粥,方言也不抬头看他。   桑奕明刚放下筷子,手机就响了,是客户打过来的电话,桑奕明示意方言自己吃,他握着手机起身要去书房。   路过方言身边时,桑奕明的手心在方言头顶上摁了一把,临了还捻起一捋头发丝捋到头才松手。   方言的头发是比以前短了不少,要不然还能捻多一秒,桑奕明听着电话那头客户说的正经事,心里想着方言剪短的头发。   方言早上梳好的头发,被桑奕明捋起了几根儿呆毛,他自己是看不见的,吃完饭刷了碗,那几根呆毛才顺下去。   桑奕明打开电脑里的项目计划书,跟客户核对一些信息。   书房门一直开着,桑奕明打电话的声音方言在客厅里也能听到,听起来是南极的那个广告创意确定好了,桑奕明在跟对方商量具体什么时候去的问题,最后定下来的时间正好是方言寒假期间。   这次合作的是个大品牌老客户,跟桑奕明已经合作过很多年,以前到了拍摄阶段桑奕明是不用跟着的,全都交给团队就行,但这次的取景地特殊,光行程计划就要好几个月,客户要求也细致,如果要的素材拍不好或者拍不出来想要的感觉,那这一趟就是白跑,所以桑奕明也要跟着。   带上方言是他的私心,跟工作无关。   还有几个重要的细节,桑奕明还需要跟对方当面确认,在电话里他们就直接约了个晚上的简餐饭局,他带着方言一起去的。   以前桑奕明工作上的饭局,不会带上方言,因为指不定在酒桌上碰到什么人,桑奕明也很少会和方言说那些糟心事,但方言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   桑奕明刚刚创业的时候并不顺利,一路磕磕绊绊,因为他那个过于冷漠的性子,不愿意低头,不圆滑不世故,处事风格冰冷,因此吃过不少次亏,也得罪过不少人,明着暗着被人针对的次数不少。   当年他们还是刚冒头的小公司,但是桑奕明他们出的创意好,刚冒头就拿下过几个大品牌,公司迅速发展。   但拿了大单不代表一切顺利,有个别的品牌方仗着自己场子大,各种打压乙方的事很常见,想要合作顺利,想要拿下尾款,在过程中就得不停装孙子。   桑奕明装不了孙子,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拉倒,如果胡搅蛮缠或者不给钱的就走法律程序,一个刚发展起来的广告公司,最先成熟起来的竟然是法务部门。   广告行业并不规范,有的广告方层层转包下去,这些年出事的太多太多,桑奕明的公司在资金上出过问题,在管理上出过问题,但业务这一块从来没出过问题,这些年一步一步,凭着过硬的业务能力积累一批长期合作的品牌方,几次危机都安稳过去了。   现在能跟他长期合作的,大多数是能合得来的人。   方言以为他们的饭局是一定要喝酒的,但是晚上的饭局没有人喝酒。   一个包厢里总共坐了五个人,品牌方产品策划部的负责人张全带着副总,还有自己的女儿去的,在桌上他们都跟着孩子一起喝果汁,连抽烟的都没有。   桑奕明和张全谈细节问题,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又加了几个新点子。   桑奕明认真谈工作,方言就专心吃饭,张全家的小姑娘十岁了,是个小话唠,又能吃又能说,一开始还坐在自己爸爸旁边,后来觉得无聊了,直接端着碗坐到方言旁边的椅子上,拉着桌上唯一一个闲人方言聊天儿。   “方叔叔,你是桑叔叔公司的人吗?”   “我不是他公司的,”方言笑笑,“我今天就是来蹭饭的。”   小姑娘也笑:“那咱俩一样,我也是来蹭饭的。”   他俩专心吃吃喝喝,偶尔讨论下哪个菜好吃。   “这个酱鸭不错,”小姑娘又说,“待会儿我给我妈打包一份带回家。”   酱鸭是这家店的招牌,方言也很喜欢吃,点点头:“这个酱鸭是好吃的,不腻。”   桑奕明听见了,叫来了服务员,让另外打包两份整只酱鸭,待会儿带走的。   方言又吃了口鸭肉,看看桑奕明,桑奕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跟张全说着话,回了方言一个眼神。   他们的视线很短暂地碰在一起,彼此也都能感觉到那瞬间的安宁。   -   -   吃过饭,方言拎着打包好的酱鸭,桑奕明开车带着他,准备去小姨家给他们送酱鸭。   去小姨家的路有点远,桑奕明车里开着音乐,两个人说着话,慢慢往那边开。   一个右转红灯路口,桑奕明踩住刹车,扭头摸了摸方言的耳朵。   桑奕明刚转过头,对面那头有辆车不知道是油门刹车混了还是怎么着,直接加速闯了红灯,为了避开一辆绿灯直行的车,一个急转弯后左摆右摆直接冲着他们这个方向冲了上来。   车轮摩擦声跟喇叭声震天响,夹杂着各种操爹的怒骂,过斑马线的路人惊呼着快速跑远。   桑奕明停在最右边的右转车道上,左边两个车道都停着车,后面也有车,有人想倒车结果撞到了后面的车。   那辆失控的车正对着他们,桑奕明迅速反应,避开行人,踩下油门往右前方猛打方向开到了辅路上。   失控的那辆车车头几乎是贴着桑奕明的车尾飞过去的,撞倒了停在路边的共享单车,车头扎进了绿化带,顿时冒起灰烟。   方言全程都是懵的,车要撞上来时他抓住了桑奕明的手背,喊了一声“奕明”。   桑奕明说了句别怕,然后一个右转弯就开了出去,避开了撞上来的车。   最先淹上方言头顶的是窒息的恐惧,那年都快要被他淡忘干净的车祸画面成了一帧一帧定格的慢镜头,在他眼前忽闪着。   桑奕明把车又往前开了开,稳稳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握住方言的手:“别怕言言,没事儿。”   桑奕明回头看了一眼,那辆撞上绿化带的车边围了几个人,司机已经下来了,还能走路,只是头上脸上都是血,用右手捂着。   路口那边就有交警,来的很快,其中一个往他们车边走过来,敲了敲桑奕明的车窗。   桑奕明降下玻璃,另外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方言的手。   交警问:“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有撞到。”   交警又弯了弯腰,看了看副驾的方言:“副驾这位先生脸色很白,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确定没有受伤吗?”   方言指甲抠着桑奕明的手心,摇摇头说:“我没有受伤,谢谢,不用去医院检查。”   酱鸭没送成,桑奕明直接开车带着方言回了家,方言一回去就进浴室洗澡,热水冲了半天他的两条腿还在发软。   桑奕明一直在主卧里待着,看方言很久都没出来,去敲了敲浴室门:“言言,你洗好了吗?”   “马上就好。”方言深吸一口气,擦干净身上的水,换了睡衣出来,脸被热水蒸了半天,不白反而很红。   桑奕明还是不放心,给王医生打了个电话,王医生说可能是被突然一刺激,想起了之前的事,他教给桑奕明一个方法,说可以做点儿别的事,转移下方言的注意力。   其实方言心里的慌乱跟恐惧并没有持续太久,晚上的事虽然惊险,但他们现在都还好好的,只是勾起了以前的那段回忆,所以后怕的感觉就加重了好几层。   桑奕明给方言热了杯牛奶,方言喝完又刷了遍牙才躺下睡觉。   方言又梦到了那年的车祸,车祸当时的记忆他并没有多少,只知道撞上了大货车,后来就彻底没了意识。   让方言真正害怕的是车祸后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头发被剃光,翻身上厕所都要人帮忙,出了院还要坐在轮椅上的那段痛苦日子。   那时候他的每一天都在害怕恐惧,车祸当时的记忆也被他一遍遍回忆,回忆一遍就加深一遍恐惧,不断恶性循环。   方言半夜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意识还没完全从梦里抽离,一只温热的手臂环住方言的身体,宽大的手掌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   “做噩梦了?”   在桑奕明拍方言后背的时候,方言已经彻底清醒了,梦里的那些恐惧也瞬间散了个干净,脖子上都是桑奕明的呼吸。   “你什么时候来的?”方言吞了下口水。   方言还记得,他躺下的时候,桑奕明还只是站在床边问他喝不喝水,他说不喝水,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担心你,”桑奕明的声音是清醒的,听起来应该是一直没睡着,“那年你也总是半夜做梦,半夜醒了就喊我,我这么拍拍你后背就会好一点儿。”   桑奕明的手还在拍着方言后背,像哄孩子一样,一开始还慢慢的,后来他的胳膊直接圈住了方言的整个后背,手心从方言贴着床的胳膊底下伸进去,手臂一用力就轻轻松松把方言整个人都搂进了自己怀里,又贴着方言的额头亲了亲:“别怕言言,别怕。”   那年车祸后的方言,晚上总是睡不踏实,做噩梦是常有的事儿,半夜醒了只找桑奕明,得他抱着,得他哄着才能睡。   现在方言又靠上了那个熟悉的胸口,只是这个姿势睡觉,两个人的身体是贴在一起的,方言能感觉到身前的桑奕明整个人都邦邦硬。   各个部位都邦邦硬……   作者有话说:   今儿先一更宝子们,明天晚上给小明跟小小明吃顿好的…… 第52章 我想开始下一步了   生理反应归生理反应,这个不受桑奕明自己控制,他跟方言已经那么久没睡在一起过了,别说现在离方言这么近,他刚刚站在床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反应。   但现在桑奕明的关注点还都在方言的应激上,抱着方言拍着他后背,一直等到方言睡熟了他才起床。   一直这么硬着睡不着,桑奕明又去浴室洗了个澡后才躺回来继续睡觉。   睡了一觉,方言第二天早上就已经好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桑奕明还把这个当成个正经事儿对待,还想着王医生交代过的话,可以带方言做点别的事,尽量转移方言的注意力。   吃过早饭,桑奕明约了装修公司跟设计师去大院儿看房,他们先去小姨家接上姥姥姥爷,怎么装修怎么设计,都听姥姥姥爷的建议,毕竟年轻人的审美跟他们不一样,只要他们自己喜欢,住着舒服就行。   装修公司和设计师看完房子,给出了几套设计方案,最后姥姥姥爷定了中式宅院风,只是在选装修材料的时候,老头老太太心疼钱,选的材料都一般。   方言跟桑奕明也不当面改,转头找装修公司换成了最好的装修材料。   中午俩人在小姨家一起吃的饭,栖南不在,在外面吃着饭还跟他们开视频,一家人对大院儿翻新改造都有想法,说着吃着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晚上小姨让他们也在家里吃,桑奕明说他还有个约,开车带着方言走了,穿过大半个城开去了老城区。   “我们要去哪儿?”   “一会儿就到了。”   汽车在一条林荫老街上七拐八拐,停在一处僻静的老式二层小楼门口,红砖黑漆木门上挂着醒目的四字标牌——不止刺青。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陪我纹个身。”   桑奕明拉着方言手推开木门,他说“陪我纹个身”,就像说陪我喝个咖啡一样简单。   方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跟着桑奕明的脚步往里走:“你要纹身?”   “嗯,这家店店主是你哥的朋友,你哥在这边纹过,这家店的老板是他推荐给我的。”   整个纹身店的环境跟装修都很有个性,一进门就能看见墙上挂着各种纹身的照片,独特张扬的艺术氛围扑面而来,一楼接待他们的是个纹着花臂的年轻男人,显然跟桑奕明认识,直接带着他们上二楼。   一楼是接待休息区,二楼是纹身的工作室,给桑奕明纹身的是店长裴仞,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看他们上来了,放下手里正在画的图跟他们打招呼。   “桑先生,真准时。”   桑奕明跟老板握了下手,老板又看看桑奕明身边的方言,不用猜就知道他是谁,桑奕明找他设计图的时候就说过他爱人方言,他今天要纹的图,都是关于他身边这位长得非常惹眼的男人的。   只不过当时桑奕明说他自己来纹,现在直接把方言也带过来了。   “这位就是方老师吧,您好。”   桑奕明给方言介绍:“这是裴老板。”   方言跟店长握手:“裴老板,您好。”   “你们先休息下,”裴仞转身进洗手间,“我先洗个手,一会儿我们就开始。”   图案是早就设计好确定过的,桑奕明今天来就是纹身,原本他是想自己来,但是王医生让他转移方言的注意力,所以就带着方言一起。   桑奕明脱了外套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又把左胳膊的衬衫袖子往上挽了几道,一直挽到了手肘上面,露出线条匀称紧致的手臂。   方言现在已经不用猜了,桑奕明要纹的地方,就是那一道被铁锹铲出来的疤。裴仞洗完手一出来,看了看桑奕明挽上去的袖子说:“你这条疤偏上了,纹的时候袖子可能会挡事儿,要不你直接把衬衫脱了吧,这样方便一点儿。”   桑奕明坐在纹身椅上,直接脱了衬衫,想到可能需要脱衬衫,他今天在里面还穿了一件白色无袖背心,方言接过他手里的衬衫,没挂在衣架上,一直自己拿着。   正式开始纹的时候,方言不再坐在沙发上,从旁边挪了张凳子坐在桑奕明右手边,桑奕明是半躺着的,他要纹的是左胳膊,右手一抬搭在方言手上。   方言还攥着桑奕明脱下来的衬衫,听着纹身机工作时呲呲的声音,哪怕不看也能想象出针头刺破皮肤时的感觉,没一会儿手心里的汗已经把衬衫洇潮了。   桑奕明时不时就找话题跟方言说说话,一会儿说说姥姥家大院儿后面软装该选什么家具,一会儿又说说下周去办签证的事儿,还有晚上要吃什么。   裴仞工作的时候不习惯说话,中间休息了一次,方言坐的位置,看不清要纹的图,他也只是用耳朵听纹身机的声音,并没有特意去看。   一直到裴仞纹完了,关了纹身机,在桑奕明胳膊上贴好修复贴,说了声好了之后,方言才攥着衬衫走到桑奕明左手边去看。   最直接的视觉刺激和想象终究是不一样的,不像一楼照片墙上的那些图案那么厚重神秘,是偏细腻的风格,像个温柔的艺术品。   桑奕明左胳膊上的那条疤已经完全被盖住了,被雪花盖住了,不止一片,顺着那条疤的走向上有一串乱中有序的雪花,方言光是看着甚至都能感觉到冬天里的风,雪花被风吹动飘向一边。   六角的冠形雪花线条经过设计,线条偏硬朗,每根主线条上都有往外伸出来的小冰晶,也都是由线条勾成的。   方言仔细看了看,很多横还有很多口,方言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等他分辨出上面是字时,有些不可置信。   桑奕明起身要拿衬衫穿:“言言,衬衫给我。”   方言没松手,还攥着桑奕明的胳膊看,又从头看到尾,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所有的雪花线条里,都藏了很多很多字,很多很多的言字。   一条条横线跟一个个口字,言字最上面的那一点,根据雪花的形状走向,设计成往外延伸的细小冰晶,大的线条冰晶就是大的言,小的线条冰晶就是小的言。   桑奕明凑近方言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言言,我要穿衣服了。”   喷在耳朵上的热气把方言的思绪拽出来,方言立刻松了手,桑奕明把衬衫穿好,衣服被方言攥得皱皱巴巴,不好看了,方言帮他扯了扯衬衫,稍微好了一点。   裴仞交代完注意事项,桑奕明就带着方言离开了纹身店,他们进门的时候太阳还在天上挂着,现在一抬头就是高高的月亮。   “你胳膊能开车吗?”方言上车前问,“要不要叫代驾。”   “不影响,没有那么娇气,并不疼。”桑奕明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方言在网上找了家附近评价很高的餐厅,两个人吃完饭才回家。   方言洗过澡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桑奕明洗过澡也过去陪着方言看电视,方言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在电视上,闻着旁边熟悉的沐浴露味道,直接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桑奕明穿着短袖睡衣,整个左胳膊都露在外面,纹身图案周围的皮肤还有些红。   方言侧了侧身,盘腿坐在沙发上,姿势变成了面朝桑奕明的左胳膊。   纹身这种事,方言是从来没想过的,他不是接受不了纹身,栖南上大学的时候就纹了,还给他看过刺青图,方言觉得那很酷。   刺青的意义,代表着一个人的信仰,爱好,或者纪念,还有一种是热恋中脑热的情侣才会干的事儿,疯狂的时候,想把对方刻在自己身体上。   偏偏脑热跟疯狂这两个词又无法跟桑奕明挂钩,他做这样的事也是不声不响平平静静,他甚至都没有主动跟方言解释这个纹身的含义,只是拉着方言去了,那么自然又理所应当一样,少了疯狂这个词掩盖之下的那些不定的虚浮。   “为什么要纹身?纹雪花?”方言问。   桑奕明也侧了侧身:“因为我想让你再看到我胳膊的时候,想到的不是那把铁锹,只是冬天而已。”   “那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设计?万一后悔了呢,万一我们分……”   方言分手一个词还没说完,就被桑奕明捧着脸堵住了唇,截住了方言没说完的词,等他亲够了才松开方言,回答方言问的那句为什么用他名字设计图案。   “因为你喜欢冬天,我喜欢你。”   方言被桑奕明压得只能后仰着身体,这个坐姿他不舒服,手心撑着沙发坐直,一抬腰屁股直接跨坐上了桑奕明大腿上,反把桑奕明压在了沙发上。   方言低着头,隔着修复贴,轻轻在那片纹身上亲了下:“你知道现在的人管你这个行为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叫恋爱脑。”   方言屁股又往上挪了挪,直接坐着桑奕明的肚子:“在一段两个人的关系里,只有一个人的疯狂是继续不下去的,爱是两个人的事,所以疯狂也得两个人一起才行。”   桑奕明纠正他:“那不叫疯狂。”   方言:“那叫什么?”   桑奕明:“叫情不自禁。”   方言笑了,胸口直颤,看着桑奕明的眼睛继续说:“桑奕明,我想开始下一步了。”   方言刚说完,桑奕明扣着方言后腰的手掌就用力捏了一把,方言坐在桑奕明的肚子上,桑奕明要承着方言的重量,所以腰腹肌肉是紧绷着的,方言都能感觉到屁股底下收紧的线条。   以前在床上的时候,方言总是摸不透桑奕明的感觉,他知道桑奕明是喜欢的,但每次桑奕明又把自己控制在圈好的范围内。   唯一的两次失控,就是他们当年的第一次,还有就是他们闹离婚时桑奕明生日的那一次。   以前桑奕明是压着自己的,在一份“平淡安稳”的关系里,两个人要保持平衡才行,所以方言也得压着自己。   方言那些想过但没做过的事,现在通通都释放出来,他坐在上面,视线从高高的地方斜着往下垂在桑奕明身上,虽然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姿势,但他也好好接着桑奕明往上的视线。   方言手指贴着桑奕明的下巴往下勾了勾,指腹停在桑奕明的喉结上,感受着那点性感的,在动的骨头。   方言从来都没变过,还是那个直接的少年,只是这么多年的不确定变成了坚定的确定,以前不确定的时候,他都敢使劲儿扑腾着翅膀,更何况是现在。   桑奕明眼睛里即将失控的火苗又跳进方言眼睛里,方言也不着急,手指擦着桑奕明偏薄的下唇:“这次我说开始,才可以开始,我说停,才可以停。”   桑奕明知道方言是故意的,他配合着方言的一步一步。   方言知道桑奕明就快控制不住了,所以他故意放慢节奏,无论是看向桑奕明时带着诱惑的眼睛,还是后面一切的不急不缓,都带着压抑了那么多年后的惩罚味道,他还不许桑奕明主动。   方言说:“你说过,我想要什么要自己说出来,那你想要什么,也得说出来。”   桑奕明忍着火:“想。”   方言问:“想什么?”   桑奕明:“你。”   从沙发到卧室,方言扯着桑奕明,把他一次次拽进泥泞里。   直到最后,桑奕明贴着方言就要睡着的耳朵说:“今天听你的,下次听我的。” 第53章 撤回一条求婚预告   周一早上方言好歹没迟到,闹钟响了三次他才起来,桑奕明从来不睡懒觉,搂着方言一起多睡了半个多小时。   俩人早饭都没吃就一起下了楼,桑奕明先把方言送到学校才去公司,方言在校门口的早餐车上买了几个包子,边吃边往学校里跑。   昨天晚上桑奕明说的下次听他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了。   方言一开始还较着股劲儿,到最后还是撑不住了,第三次的时候方言一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一脚踹上桑奕明胸口,让他去隔壁次卧睡。   桑奕明握着方言脚腕,捏着他运动过度后粉红色的脚趾肚,说不去,睡次卧是不可能睡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方言招架不住,天天腰酸背疼,再好的人也扛不住。   好在月底桑奕明要去外地出差,方言得了个空准备好好休息两天。   那天正好是周末,桑奕明想带着方言一起去,方言说什么都不去,他去栖南工作室找栖南去了。   栖南早就给方言发了信息,约他周末一起去喝酒。方言知道栖南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憋着事儿,现在找他喝酒,一定是有话想跟他聊聊。   两个人周五晚上去了之前常去的一家酒吧,栖南点了不少酒,方言陪着他喝,也不开口问什么,他知道栖南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   几瓶酒下去,两个人都晕晕乎乎,方言手指随着音乐鼓点声敲着桌面,栖南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叹了长长一口气后才说:“我跟李凌赫离婚了。”   方言手指不敲了,他想过可能是他哥的感情出了问题,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什么时候的事儿?”   “手续上周就办完了。”   “因为什么?怎么就突然离了。”   栖南看起来有些疲惫,捏了捏鼻根:“人是会变的,这几年他的事业越做越好,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栖南话说了一半,方言已经听明白了,酒杯重重一磕:“李凌赫出轨了?”   栖南又喝了口酒,酒液从嘴角淌下来一点,他用手背胡乱擦掉说:“我还亲眼看见了,那个男的,年轻,漂亮……”   方言的火已经到头顶了:“李凌赫是脑子进屎了吗?他怎么敢的?当初追你的时候那么勤快,半夜来姥姥家门口堵你,求婚的时候怎么说的,说这辈子就认定你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方言越说心里越气,越说也越觉得悲凉,去年过年的时候,他还记得栖南乐呵呵跟着李凌赫回了家,他们去内蒙拍摄那天,还是李凌赫开车去送的栖南,两个人分别的时候还腻歪了一会儿,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人说变就变了呢?   方言见过听过不少朋友的婚变,但这样的事发生在他最亲近的身边人时,还是太难接受。   等到方言输出完,栖南的情绪也没有多少起伏,他的情绪早就发泄完了,现在找方言就是好好喝一顿。   “总之现在就是离了,后面我再找机会跟爸妈还有姥姥姥爷说。”   “哥……”方言叫了声哥,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才好。   栖南苦笑一声,端着酒杯跟方言碰了碰:“都已经结束了,就不说那些了,喝酒吧,今天陪我多喝点。”   方言喝了口酒:“你的那么多年,都喂了狗了。”   栖南心里难受,喝的多,方言陪着他,但不敢喝多,他一会儿还得照顾栖南。   栖南后来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方言去结了账,扶着喝多的栖南往外走,准备带他回家睡觉。   栖南喝得太多,方言扶着他有些吃力,好在栖南还能走路。   走出酒吧门口,方言正准备招手拦车,看见一个头戴黑色棒球帽,体型高大的男人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一把扶住了栖南另外一边的胳膊,扭头笑眯眯地看着方言,喊了他一声“言哥”,又说了句“好久不见”。   “朝岸宁?”   方言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他早就知道朝岸宁这个失踪人口已经回来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   小时候那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孩儿,已经长成了比他跟栖南都高的成熟男人。   不过有一点倒是没怎么变,他小时候跟栖南在一起玩儿的时候,朝岸宁只要看见了就来抢人,自己得霸占着栖南,所以俩人一直不对付。   这次也是,只不过这次长大后的朝岸宁是笑着的,方言看不透他眼睛里笑是什么意思。   方言随便找了个话头:“前段时间我就知道你回来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聚聚。”   朝岸宁脸上还挂着笑,看起来很有礼貌:“回来有段时间了,过段时间去看看姥姥姥爷,他们身体都还好吧。”   方言也礼貌回:“他们都挺好的,有时间去家里玩儿。”   朝岸宁点点头,说了声“好”,长臂一抬,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南哥喝多了,我带他回去。”   “不用。”   方言没松手,他并不放心朝岸宁,虽然他们算是一起长大的,但毕竟已经这么多年没见过也没再接触过了,他对朝岸宁已经不了解了,不会把他哥交给一个跟陌生人差不多的人。   “我带我哥回家就行,不用麻烦你了。”他说。   “好,”朝岸宁说,“你一个人扶他不方便,我把你们送回去就走。”   栖南上车后清醒了一会儿,看到朝岸宁也在车上,问他怎么来了,朝岸宁说担心他会喝多,一忙完手里的事儿就过来了。   到了方言家小区,栖南胳膊搭在方言肩膀上,没让朝岸宁跟着上楼,让他早点回家,朝岸宁就站在楼下,看着他们上去后才走。   进了电梯方言才问:“哥,朝岸宁看着变了不少,竟然会冲我笑了。”   栖南不假思索:“假笑。”   方言笑了:“对了,他这些年都去哪了?怎么现在又突然回来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没说过。”   栖南回来后吐了两次,方言一直在次卧陪着,怕栖南晚上再吐会呛到自己,直到栖南彻底睡安稳了才回主卧睡觉。   方言还在想栖南在酒吧里说的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看栖南晚上那么难受,他心里堵得慌,一直不透气。   方言干脆给桑奕明打了个电话,压着声音骂了半天李凌赫不是个好东西,当年李凌赫追栖南的时候,还专门跟方言套过近乎,方言那时候还觉得他人挺好的,还曾经无数次羡慕过他们。   桑奕明就在那头安静听着,方言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方言气到骂人,他就在那头也应一句,方言放下手机时,发现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   -   栖南第二天有事,吃了早饭就走了,方言一夜没睡好,准备再睡个回笼觉就听到了门铃声,以为他哥落下东西又回来了,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开了门。   门外是桑奕明妈妈,方言愣了愣,赶紧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叫了声“阿姨”,让开门让她进来。   “今天周末,我来这边见个朋友,顺道过来看看你们,刚刚奕明的手机没人接,我就自己直接过来了,”桑奕明妈妈手里拎了不少东西,递给方言,“这里面都是吃的,我跟奕明爸爸自己在家做的,带过来给你们吃。”   “谢谢阿姨。”方言接过东西放到餐桌上,桑奕明妈妈说里面有几个腌的酱菜要放进冰箱冷藏,方言按照她说的,把东西归置好,该放冰箱放冰箱,不需要放冰箱都拿去了厨房。   桑奕明妈妈坐在沙发上,方言去厨房烧了水给她泡了杯茶,坐在她对面。   这么多年了,面对桑奕明爸妈时方言还是不太自在,她问什么方言就答什么。   “你跟奕明,最近挺好的吧?”   “挺好的。”方言说。   “挺好就好,有空跟奕明一起回家吃饭吧。”   如果是前段时间这么问方言,方言不会答应,但现在他跟桑奕明的关系,已经不再需要隔阂,点点头说了声好,又说有空就回去看她跟叔叔。   桑奕明妈妈听着方言叫叔叔阿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毕竟桑奕明跟方言当年结婚的时候,是他们取消了改口环节,现在她也张不开嘴要求方言再改,没有那么好的事儿,什么都会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桑奕明开会手机静音,没有接到他妈妈的电话,过后才看到信息,一忙完就立刻开车回返,进门时还有些喘。   方言跟他妈两个人正在厨房做饭,小声说着话,看起来相处得还算和谐。   桑奕明撸起袖子也进了厨房,接过方言手里的菜继续洗,跟他们一起做饭。   方言往旁边站了站,拿起旁边的芹菜摘叶子。菜是桑奕明妈妈做的,两个人在旁边打下手。   中间方言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听到了桑奕明往下压着的声音:“妈,你们如果要我这个儿子,也得接受方言,他是要跟我生活一辈子的人。”   桑奕明轻声轻语说着重话,桑奕明妈妈也是明白的,桑奕明跟方言才是要相守一生的人,他们是一体的。   “我们早就接受了,去年过年前就让你带方言回去吃饭,我跟你爸爸已经没有那么想不开了,你爸爸当年打了你一巴掌,他这些年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但又不好意思跟你说,下次回家,你俩一起回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方言手指捏着桑奕明耳垂玩儿,弄得桑奕明心里直痒,但他们什么都没做,就靠在一起说说话。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忙完了就回来了。”   方言直接拆穿他:“你是担心我吗?”   “嗯,担心你受委屈,”桑奕明在方言鼻尖上亲了亲,“我怕我妈再跟你甩脸子,万一你不高兴又跑了怎么办,毕竟我们现在连结婚证都没有了,我很没有安全感。”   桑奕明说得委屈巴巴的,好像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可怜的人了,方言噗嗤一声笑了,笑够了才转了话题。   “当年,你爸爸为什么打你?”   “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不同意。”   卧室里没开灯,方言手指贴着桑奕明的额头往下一直摸到下巴,后来手指就换成了嘴唇,两个人接了个长长的吻才睡觉。   桑奕明妈妈第二天吃过中饭就开车走了,临走前留了两个红包,一个是给桑奕明的,一个是给方言的,上面印着红色双喜,右下角还写着百年好合”四个小字。   中午桑奕明在书房处理工作,拉着方言在书房里陪他。   方言歪在沙发上看书,中间兜里的红包掉出来了,他捡起红包,举在头顶仔仔细细地看。   红包很厚,是个吉利数字,他明白这个红包的含义,很明显桑奕明妈妈很早之前就准备好了,只是今天才有这个机会给他们。   “这个红包,很像结婚时候收到的那种,他们是想补给我们。”方言说。   听到结婚两个字,桑奕明的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挪到了方言的脸上,窗外的阳光很好,软软的铺在方言脸上,把他小半张脸都照成了半透的,就连方言的睫毛上都跳着光。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带你去南极吗?”桑奕明突然问这个。   “为什么?”方言放下红包,胳膊撑着沙发扭头去看桑奕明。   桑奕明回望着方言:“因为我想在南极跟你求婚,在蓝海冰山之间,邮轮破着薄冰前行,我想那时候跟你求婚。”   方言仰着脖子“啧”了一声:“你知道吗?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不是所有的进展都需要提前跟对方预告一下的,这样就没有惊喜了。”   “是吗?我没有经验,”桑奕明说,“那我撤回一条求婚预告,言言假装没听见……” 第54章 老公,你快点儿啊   方言怀疑桑奕明是故意提前说他想在南极求婚的,但他没有证据。   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现在已经知道了,方言做不到一点儿都不去想,因为桑奕明已经在他心里摁上了一个手欠的猫爪子,时不时就抓上一把。   尤其在他们的签证办好,机票酒店游轮票都订好之后,方言越来越频繁地在网上搜一些关于南极的纪录片还有旅宣视频。   寒假去南极,正好是南极的夏季,白天日照长,温度也不低,他们会先飞阿根廷,从乌斯环亚坐游轮,他放寒假的第二天就要出发,加上返回的行程,几乎占了他整个寒假时间,所以今年他们过年也会在外面过。   栖南也会跟着他们一起拍摄,姥姥姥爷一听几个孩子今年过年都不在家,哎呦了好一声说今年过年家里冷清了,没有人,小姨说既然几个孩子都不在家过年,他们就带着姥姥姥爷回老家走亲戚,还能热闹热闹。   离过年还早呢,所有人都规划好了。   行程和路线是提前确定好的,桑奕明经常给方言发南极的一些照片,问方言这里怎么样,问方言那里怎么样。   现在方言已经十分确定,桑奕明就是故意的。   桑奕明就连求婚戒指的设计图也发给方言看,问他喜欢哪一种,既然都直接问了,而且是要戴一辈子的,方言直接点了一款自己喜欢的。   桑奕明回:“我也喜欢这一款,我就知道我俩审美是一样的。”   方言直接戳他:“关于这一点,我需要提一个建议。”   桑奕明:“什么建议?”   方言:“以后纪念日不要再送我钢笔了,来点儿新意行不行?”   桑奕明:“好的宝贝,我努力。”   戒指定了,桑奕明又把游轮上豪华舱房间照片发给方言,说房间里的设施完善,茶水间的视野开阔,可以直接看到大海,还圈出了房间里的白色大床。   “这个房间不错,床够大。”   当天晚上,方言慢慢折磨着桑奕明,每次都是到了关键时候,找各种借口停下。   桑奕明手背上都憋出了青筋,头发上的汗一直往方言身上滴。   方言故意说:“桑先生,我们家的床更大,慢慢来。”   “换个称呼,”桑奕明抬起鼓着青筋的手,搓了搓方言红润有形的唇珠,“换个称呼我听听。”   “换什么称呼?”   “你之前叫过我的那个,你知道的。”   方言装傻,咯咯笑了两声,就是不如他意:“我不知道啊。”   “酒吧,我跟Alex喝酒被你碰到那一次。”   “老公,是这个称呼吗?”   “再叫一次我听听。”   方言咬住桑奕明耳垂,含含糊糊说:“老公,你快点儿啊……”   ……   -   -   天气一天天在变冷,桑奕明每天晚上都有使不完的力气,连带着方言都感觉不到这个冬天到底有多冷了。   以前每年冬天,方言总是盯着天气预报等初雪,这回只是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外面就是白茫茫一大片。   方言迫不及待打开窗,楼下的一切都盖了一层白被,他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桑奕明从身后抱着方言,冷风往他们身上灌,方言的身体自动往身后温暖的胸膛上靠。   “下雪了。”方言一说话,嘴边哈出一圈白气,风大,但他不想关窗。   桑奕明胳膊搂着方言的腰,手指也不老实,一直覆在方言小肚子上,鼻子也贴着方言颈后蹭,说话声音沙沙的。   “晚上放学我去接你,想吃什么?”   方言一听桑奕明的声音,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怕桑奕明会真来,大清早的,耽误他去学校上课,方言拿开桑奕明的手,关了窗就去穿衣服。   “我想吃火锅,”方言快速套好裤子,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前两天我哥推给我一家新开的店,就在姥姥家大院儿旁边,吃完顺便再去看看装修得怎么样了。”   “好,晚上我们去吃。”   桑奕明背靠玻璃窗,看着方言穿衣服,早上想做点什么也做不成了,只能干巴巴舔舔嘴唇。   方言提前十五分钟下楼,走路去学校,一路听着脚踩在雪路上特别好听的咯吱咯吱声,鼻头很快就冻红了,睫毛上挂了一层白霜,眨眨眼凉湿的水珠盖在下眼睑上,他用手蹭掉,也不加快脚步,一直慢悠悠往学校走,边走边拿手机拍照。   挂雪的树杈,风里的雪沫,雪后清晨的太阳,到学校后还给桑奕明发了张操场上孩子奔跑的雪景。   桑奕明也给方言发了一张站在办公室窗边往外拍的照片,他办公室楼层高,视野更开阔,路上的雪有的已经开化了,城市里的大厦屋顶还是把冬天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的白色。   晚上吃火锅方言叫上了栖南,最近他只要一有空就去找栖南,聊天吃饭喝酒,周末栖南出去拍照,他也跟过去帮忙。   栖南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还跟之前一样,跟周围的朋友相处时一样有说有笑,好像一点儿都不受影响。   除了方言外,没人知道他已经离婚了,偶尔有人嘴上提到了李凌赫,方言很快就把话题岔远,他不想听到李凌赫这三个字,听到就膈应。   方言看得出来,他哥现在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少,还总是走神儿。   方言这头总是去找栖南,桑奕明想找方言就只能去栖南工作室,几次之后栖南就撵他们,嫌他们俩在他眼前黏黏糊糊的烦人。   两个人并没有多黏糊,只是桑奕明在别人面前跟在方言面前是不一样的,栖南又是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因为太过了解他们,所以在别人眼睛里两个人的正常交流,栖南很容易就能看出不一样的地方。   桑奕明是黏方言的,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十分亲密的互动还有语言交流,但那些小动作栖南都能看出来,桑奕明单手握着手机打字,时不时把手机屏幕拿给方言看,然后说两句只有两个人能听得懂的话。   吃火锅的时候方言胃口好,筷子一直往辣锅里伸,但是他很久没吃这么重口的了,辣得他满脸通红。   桑奕明就把自己的水递给他喝,方言张着嘴不停吸气,桑奕明又点了杯解辣的饮料。   栖南一个人坐在对面埋头干饭,也是吃得吸溜吸溜的,边吃边拿对面的俩人打趣:“我离个婚,还得看你俩秀恩爱,要不是我想吃火锅了,我才不来。”   “哥,你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再找个养眼的弟弟谈,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   “我自己挺好的。”   栖南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电话,方言看到屏幕上闪着一个朝字,猜是朝岸宁打过来的,但栖南都没接,前两次直接挂了,后来直接把调成静音,把屏幕倒扣在桌子上。   吃过饭栖南站在路边抽烟,方言凑到他身边,问他关于朝岸宁的事儿,方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他自己瞎想误会了,他总觉得朝岸宁回来的时间上太凑巧了,而且跟他哥之间也怪怪的。   他了解栖南,他哥对待身边的朋友一直都很仗义,也很敞亮,小时候栖南拿朝岸宁当亲弟弟对待,去哪儿都带上他。   方言先是试探了两句,让栖南从中搭个线儿,带着朝岸宁一起吃过饭,怎么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已经回来了,有时间就聚一聚。   栖南抽完烟,把烟头碾灭扔进垃圾桶,就说了俩字。   不吃。   方言直接问他跟朝岸宁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有事儿就说出来,需要帮忙的,大家一起出主意。   栖南又点了根烟,慢慢抽着,又说了几个字。   他就是个疯子。   栖南自己开车走了,方言一头雾水,他没着急回去,拉着桑奕明回了大院儿,大院儿已经快装修完了,屋顶的瓦片通通换成了新的,电线和水管也换了,地暖也铺好了,年前就能装修好,过完年开春暖和之后就能搬回来。   两个人坐在大院的台阶上,方言抓了把院子里的雪,团在手心里玩儿,捏着捏着就成了结结实实顺着指缝淌冰水的冰坨子。   光捏雪团没意思,方言扔了手里冰得他骨头疼的冰坨,站起来拍拍屁股,拉着桑奕明说要堆个雪人。   大院儿里的电还没通,院墙外的路灯只能照进院墙边那一小片地方,好在月亮还算亮,堆雪人肩膀脑袋的时候,方言把手机手电筒打开了,给桑奕明照着。   以前桑奕明就是因为看不惯方言把一个雪人堆成个梯形,还硬说成是他,才会出来跟方言一起堆,他堆雪人的时候很认真,鼻子眼睛都要捏到位,装饰品就拿院子里的装修废料用。   后面方言就在旁边打下手,随便扯着话头跟桑奕明聊天,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栖南身上。   “我哥最近变化很大,瘦了那么多。”   “嗯,”桑奕明也发现了,“话变少了。”   “你也发现了是不是?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   方言叹了口气,心里还是有火,一巴掌拍在了雪人脑袋上,差点儿把雪人脑袋拍飞,还是桑奕明手快扶稳了雪人头,重新固定了脖子。   “小时候你在我面前也是个小话痨,”桑奕明站直身体,看着堆好的雪人,又看看方言,“后来就一点点变得沉默了。”   方言轻轻拍了拍雪人头:“怎么突然又说那些事。”   “看到你哥,我就想起了一些我们以前的事。我不会谈恋爱,最近经常上网查,也买了几本书看,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过那么一句话,说爱人就像养花,需要一天天精心呵护才行。”   桑奕明手心沾上的雪沫化成了水,抓住方言手时还是冰凉的,但很快两个人的手就把冰水捂热了:“以后我就知道了,如果言言变得不高兴了,变得不好看了,就是我没养好,没爱好。”   方言嘴角往上扬着,手指指甲刮了刮桑奕明的手心,夸他说:“你最近学了不少东西嘛,还有什么?说给我听听。”   “还有一个词,叫保持新鲜感。”   “如何保持?”方言扭头问。   这个问题真的不好回答,如何保持新鲜感呢?   桑奕明牵着方言的右手始终没松开,想了半天,最后左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家网店,一下子页面就弹出了满满当当的涩情用品。   蕾丝的,黑色皮质,全包,半包,各种花纹或者动物形状,还有的衣服只剩几根丝带,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应有尽有。   方言看着页面:“……”   桑奕明手指在页面上滑动着:“言言喜欢哪一个,选一选。” 第55章 求婚   (一更)   大闷骚包一个,方言对桑奕明又有了个新的认知。   包裹大的小的陆陆续续送到,桑奕明说如果挑不出来那就都试试,方言以为他是说着玩儿呢,没想到他还真就全部下单了。   方言随便拆开一个快递,手指勾着挑起来在镜子前面晃了晃,这哪是衣服,就是几条黑带子根据人体结构主线重新排列组合了一下而已。   他又拎着黑带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哪怕他身上穿着衬衫呢,那几条黑带子往他身上那么一贴,满镜子的黄色颜料就自动往外溢。   方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浑身打了个哆嗦。   实在是太色了。   方言把那些衣服全都塞进了衣柜最底下压着,不想让桑奕明看见。   桑奕明是周末大扫除的时候发现的,他一开始还纳闷,衣柜里他本来收拾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多出来一大团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他全都掏出来才看出到底是什么衣服,上面的吊牌都没摘。   桑奕明最先闻到了一股新衣服上不太好闻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先不说这些东西设计的怎么样,这个味儿他就不喜欢,而且布料有些劣质,摸起来很粗糙,贴在皮肤上肯定会扎人,光是这个手感,他就不想让方言穿了。   桑奕明把东西又全退了回去,方言还以为他这是放弃了,没想到桑奕明转头又买了一些高档货,布料细腻不扎人,亲肤贴肤又软又柔。   收到货后桑奕明亲自验了才满意,洗干净就都跟方言试了试,每天解锁不同。   能一手握住的腿环,毛茸茸的耳朵尾巴,握着方言的脚,就能听见一串儿清脆的铃铛声。   ……   -   -   自从姥姥家大院儿开始翻新装修后,他们就开始了同居生活,和以前结婚期间的习惯没什么区别,毕竟两个人一起生活了七年多的时间。   哪怕是在分居的这大半年里,两个人生活习惯里也都掺着彼此的痕迹,摘不干净的。   桑奕明是从没想过摘,每天还在深深回忆,方言是曾经想摘过,但怎么都摘不干净。   桑奕明还是会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方言也保持着以前的细节,鞋会摆好,东西归放原位,固定时间大扫除,衣服每天都换洗。   两个人晚上如果折腾累了,方言洗过澡就先躺沙发上睡觉,桑奕明把床单被套所有的都换成干净的,才把方言抱到床上,一般这时候方言都睡着了。   方言偶尔也会偷懒放纵,只是不再偷偷摸摸小心翼翼,晚上想看电影了,就点一份炸鸡小龙虾,两个手都吃得油乎乎的。   桑奕明跟在方言屁股后边收拾,湿纸巾递得勤,晚上方言刚洗完澡,那头他的内裤就已经被桑奕明洗好晾在阳台上了。   只是方言在吃虾的时候,桑奕明说过一次不让他嗦手指头,说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勾引他。   方言觉得这很扯,他就嗦个手指而已,怎么就成了勾引他了?   方言并不知道,最开始闹离婚时,故意在桑奕明面前吃虾嘬手指给他的视觉冲击是持续性的,但方言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自打他跟桑奕明和好之后,桑奕明在床上好像永远都不知疲倦一样,他无论做个什么,都很总容易让桑奕明往那方面想。   “你现在脑子里是不是没别的事儿了,光想这个。”方言没穿裤子没穿袜子,盘腿坐在沙发上,蜷着脚趾戳戳桑奕明大腿。   桑奕明一把握住方言脚腕,回答得一点儿都不害臊:“可能是的。”   两个人天天乐滋滋谈着恋爱,去小姨家吃饭时,姥姥姥爷问他们现在怎么想的,是以后就这么谈着恋爱,还是准备还领证。   方言还没说话,桑奕明先开了口,说证是一定要领的,他一直都认为结婚是很严肃认真的事,没有证,他心里不踏实。   但领证之前得先求婚,仪式感不能少,桑奕明一直在等方言的寒假。   -   -   去南极之前,方言又让桑奕明给他剪了一次头发,方言已经喜欢上了现在清清爽爽的长度,只要头发一长,他就让桑奕明帮他剪。   但是桑奕明现在存了私心,他喜欢五根手指插进方言脑后的发丝中间,然后慢慢捋出手指,所以不会给方言剪太多。   方言又因为对桑奕明的理发技术没有太高的期待,所以没有发现他的小私心。   这次桑奕明的团队一共六个人去南极,加上栖南,光摄影师就三个,六个人先在北京集合,一起出发先飞阿根廷,然后再到乌斯环亚上船。   他们选的时间正好,南极的夏天天气还算稳定,晴天也多,野生动物活动频繁,一开始都是风平浪静,摄影组也十分幸运,很快就拍到了不少想要的素材。   摄影师需要有耐心,捕捉画面,等光线,找最佳拍摄角度,方言则是完全放松的状态,用眼睛直接看到的南极美景,比在纪录片还有旅宣视频里看到的更加震撼人心。   万年不变又生机勃勃的冰雪大陆,海面上泛着幽幽蓝光的冰山,站在甲板上看着虎鲸追逐跳跃,成片荷叶一样的碎冰随着波浪浮动。   太美了。   桑奕明一边关注摄影组拍到的素材,一边拉着方言,两个人一直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都站在一扭头就能看到对方的地方。   只是他们的行程并非一直风平浪静,游轮在经过德雷克海峡时海风海浪实在太大。   方言晕船了,吃了晕船药也没什么用,只是稍微缓解了一下,他总想吐,但又吐不出来什么。   那两天他们一直没出过自己房间,方言吃不下东西,水也喝的不多,偶尔吃个小橘子瓣儿解解渴。   桑奕明倒是不晕船,但他看着方言那么难受,他也难受。   飓风掀起的海浪直接拍在他们房间外的玻璃窗上,桑奕明把窗帘拉好,不想让方言看外面黑压压的天空和恐怖的风浪。   方言侧躺在床上,额头抵着桑奕明肩膀,张着嘴慢慢呼吸:“你给我发照片,怎么没发德雷克海峡的风浪。”   因为头晕,胃里也难受,方言整个人都蔫儿了,脸也发白,一直往桑奕明身上拱,贴着他胸口,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睡,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话,声音很小。   桑奕明用手指给方言按着太阳穴,捋着他后背,想让他能舒服一点儿,偶尔给他剥个橘子吃。   方言吃了几个橘子瓣儿,嘴角往下淌橘子汁儿,他伸出舌头舔掉。   桑奕明看得自己也跟着咽口水,把方言吃剩下的橘子自己吃掉了,等他再给方言拿别的东西吃时,方言看一眼都想吐,什么都吃不下。   “提个要求,”方言晚上翻了个身,枕着桑奕明的胳膊,眼皮掀开一条缝儿,看着视线里模模糊糊的桑奕明的脸说,“风浪大的时候不准求婚,有风有浪听着不吉利,我不答应。”   “好,”桑奕明低头在方言嘴唇上亲了下,“听你的,有风浪的时候不求婚。”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方言拼命压住胃里的翻滚,闭着眼又缓了一会儿才说:“虽然企鹅看着很可爱,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隔着屏幕看很想揪一揪,但是我还看到说,企鹅多的陆地上老远就能闻见滂臭滂臭的企鹅粑粑味儿,你也不能在滂臭滂臭的地方求婚。”   桑奕明听笑了,凑到方言耳朵边,贴着他耳朵答应他:“好,我也不在滂臭滂臭的地方求婚。”   “还有没有别的要求?”桑奕明又问。   方言拖着调子“嗯”了很长时间,暂时想不到别的了,又说等他想到了再说。   (二更)   好在他们的游轮在穿过德雷克海峡之后,大海又恢复了平静,风浪很快也息了,方言又恢复了活力,整天跟着栖南出去找角度拍照,偶尔在浮冰上看见小企鹅和海豹,方言都会让栖南多拍几张,说回去给姥姥姥爷看。   行程里第一个登陆点登陆那天,是个特别好的湛蓝大晴天,巨大的蓝天盖着巨大的白色冰山,巨大的白色冰山四周又环绕着看不见尽头的深蓝大海。   在下船前,桑奕明拿出一管防晒霜要给方言擦,方言平时在家不擦防晒,但来之前查过资料,这里光照时间长,紫外线强,待几个小时可能就会晒伤,所以得擦防晒。   方言说自己擦防晒,桑奕明没让,已经往手心里挤了一大坨,手指勾着方言下巴,把他脸抬起来。   “闭眼,我帮你擦。”   方言闭上眼,扬起脖子,方言皮肤白,桑奕明怕他晒伤,仔仔细细给他擦了厚厚一层防晒,脸,脖子,眼皮,就连粉嫩的耳朵都没落下一点儿。   方言涂完了,又让桑奕明擦。   “我不用擦,晒黑一点没事。”桑奕明说。   “不行,不是怕晒黑,是怕晒伤,这里的紫外线太强了。”   方言也往自己手心里挤了防晒霜,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桑奕明胳膊说:“你蹲一蹲,我够不着你脸。”   桑奕明直接坐在床沿边,方言往前站了站,桑奕明膝盖张开,把方言两条腿夹住,胳膊搂着方言的腰一用力,方言整个人就被他勾到腿间夹住。   方言已经十分习惯桑奕明现在的小动作,还往前站了站。   刚刚船上的工作人员已经过来给他们发了装备,所以他们的船舱房间门是开着的,栖南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了,登陆的衣服也换好了,拎着摄影包过来叫他们,看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越过门口玄关,一眼就看见床边一坐一站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哎呀哎呀哎呀,”栖南进门就在头上摸了一把,哎呀了好几声,“你俩这是在干什么……”   “给他擦点防晒,”方言扭头看看栖南,“哥你擦了吗?”   “擦了,随便往脸上抹了两下,”栖南坐在凳子上,笑他们,“你这一点点,是怕把他脸戳破吗?”   方言也觉得自己动作太细,笑了两声,加快了速度。   -   -   登陆后玩了几个小时,中午又坐皮划艇巡游。   过了十二点阴了天,晴天的部分摄影组的素材已经拍的够多的了,阴天下的视角还没拍够,现在正好。   方言玩够了皮划艇,专心在陆地上看企鹅海豹,三个摄影师跟桑奕明,两人一辆皮划艇又划了出去,准备再巡航一次,拍一些阴天下近距离的海上浮冰和浮冰上的动物。   栖南那一组早早就拍完回来了,桑奕明和另外一个摄影师始终没见人。   方言一开始还玩儿得挺好,手机拍到没电才收起来,但是一直看不到桑奕明就开始着急了,总往海上看,四处寻着桑奕明的身影。   但海上大大小小浮冰太多,很挡视线,无论方言站在哪里,总是会有很多视线死角,他看到了很多皮划艇,就是找不到桑奕明的。   看不见人,方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头顶越来越灰的天,更加重了方言心里的不安感,隔几分钟就问栖南一次时间。   有两个俄罗斯男人玩儿完皮划艇上了岸,栖南能听懂一点点俄罗斯语,听他们说有两个中国人的皮划艇撞到浮冰翻了船,两个人都掉海里去了。   栖南立刻上去拦住他们,问那两个掉进海里的中国人的特征,又问他们人现在怎么样了。   栖南的俄罗斯语还是跟着朋友学的,词汇量远远不够,他只会听一点,自己不会说,两边的语言都不通,连猜带比划。   俄罗斯人也不知道掉下去的中国人具体是谁,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是相似的装束,红色的冲锋衣是游轮公司统一发的,下身都是黑色的防水裤,防水靴也是统一发的,又都戴着墨镜,所以没法儿给他描述到底是谁,只知道是两个中国人。   其实俄罗斯人还说了那俩中国人没事儿,都穿着救生衣呢,而且手划的皮划艇根本没有什么速度,只是他们一直在拍照所以忘了控制方向就翻了船,两个人很快就被旁边救援的人拉了上去,人都好好的。   他们还说,他们的同伴甚至脱了衣服在海里游泳呢,都没事儿,让他们不用担心,但这些栖南都没听懂。   方言在旁边光听栖南这一头说的话就理出了个七七八八,他吓坏了,转身就要去找人,栖南陪着他又上了皮划艇,两个人快速划桨,喊着桑奕明和另一个摄影师的名字。   皮划艇七拐八拐,绕过几座浮冰,桑奕明听见方言在喊他,隔着浮冰应了一声,也喊了方言一声。   终于听到回声了,皮划艇绕过身后的浮冰,方言就看见了还在拍照的两个人。   桑奕明冲方言抬抬胳膊,还麻烦身边的摄影师帮忙多拍几张方言的照片,回头洗给他。   方言跟栖南两个人快速划过去,一看桑奕明湿漉漉的头发就知道落水的真是他们。   “你们刚刚掉海里去了?”   “没事儿,不小心翻下去了,”桑奕明扯了扯紧贴着脖子的紧身防水衣,“除了头发有些湿之外身上没进水。”   两艘皮划艇逐渐靠近,方言砰砰跳的心脏才安稳落回原地,桑奕明没戴墨镜,头顶的天阴着,方言也把墨镜捋到头发顶。   桑奕明这才发现方言眼睛通红,一想就知道方言肯定是听到他们落水了,所以着急害怕才过来找他们的。   “没事儿,别担心。”桑奕明给了方言一个很安心的笑,伸出胳膊想拍拍方言。   但他们隔着一点距离,桑奕明够不着。   方言看着桑奕明伸过来,但因为够不着他努力在半空中伸长的手指,虽然刚刚的恐惧已经散了,但是鼻根里的酸意并没减少,他又把自己的皮划艇往桑奕明身边划了几下,靠他更近了,看着桑奕明的眼睛,深深吸了两口气说:   “桑奕明,你不是说要在南极跟我求婚吗?你快点儿求,现在就求。”   桑奕明抬头看看天:“阴天呢。”   “我不管阴天还是晴天,有风还是有浪,就现在,你快点儿求,”方言眼睛更红了,“我知道求婚戒指你一直都随身带着呢,你快点儿掏出来。”   两艘皮划艇上的两位摄影师,早就举起了手里的相机,一直在拍他们,这样的时候,当然得好好帮他们记录一下。   两位主角眼里现在只有对方,因为着急,桑奕明半天才从贴身的里衣口袋里掏出戒指盒。   很仓促,但那些在桑奕明心里想了无数遍的话还是要说。   “言言,攥着一份离婚协议跟你过了十年,很荒谬,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不知道什么是婚姻,也不知道该怎么爱人。”   “我总是不敢多想那十年,想想就觉得心疼你,跟我这样的人生活了十年……”   方言皱了皱眉,打断了桑奕明:“你要再说这些,把我以前那些不好的回忆勾起来,我可就不同意了。”   方言是说着玩儿的,他就想桑奕明赶紧求婚,赶紧掏戒指,他都怕待会儿桑奕明捏不稳戒指掉海里。   “我不需要你忏悔过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方言眼睛直直地望着桑奕明,“我只想要你的以后,从现在开始,到我俩躺进一个坟里中间那段时间的以后……”   方言说完这话,原本头顶阴沉厚重的云被风吹散了,天空很快就放了晴,诗画一样的山海壮丽无边。   太阳刺眼,方言眯着眼看不清桑奕明的脸,又快速把墨镜戴好。   虽然隔着墨镜,看不到彼此的眼睛,但刚刚看彼此的那些视线,已经足够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桑奕明捏起戒指,抬头看看天笑了:“我们离婚前的那天晚上,你说以后我们会怎么样,看天意,看缘分,看我们自己的造化,看来老天都在帮我,我一直都在等最好的风景,因为我的言言那么好,应该配最美的风景,但是我忘了一点,只要有你在就够了,言言,你愿意再跟我结一次婚吗?这次我们好好过,过一辈子。”   方言摘了手套,冲桑奕明伸出手,晃晃手指:“帮我把戒指戴上,别一会儿手抖掉海里了。”   桑奕明不会让戒指掉海里,但两辆皮划艇哪怕靠得再近,也会顺着浪在晃,桑奕明够不着方言的手。   桑奕明干脆把两个戒指都牢牢勾在手指上,直接从皮划艇上下到水里,身体快速贴上方言的皮划艇上,一手托着方言掌心,另一只手把戒指戴在方言手指上。   桑奕明自己的戒指刚刚勾在手指上下水时就戴好了,但方言还是抓着他的手,把戒指又往桑奕明指根里推了推,然后一把揪着桑奕明衣领,头一低,直接咬住了桑奕明的嘴唇。   不是温柔的亲吻,是咬,齿尖带着想要刺穿一切的力道,但他很快就松开了桑奕明。   “你快上去。”方言舔了舔嘴角,催他。   桑奕明不想让方言担心,回到皮划艇,蹭掉下巴上冰凉的海水,看着方言,认真地说:“从现在开始,到一起躺进棺材里的那段时间不够,你的下辈子我也要预定一下……” 第56章 完结章上   (完结章上)   “你们两个人都要把我牙酸倒了,我要把你们这段录像拿回去给姥姥姥爷好好看看,”栖南拍完了照片,还不忘损他们一句,“桑奕明,没想到啊,我认识你三十多年,从来没见过你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我看你这次来南极,就是为了求婚的吧,假公济私说的就是你。”   桑奕明不搭栖南的话,只是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看看方言,又看看旁边的冰山。   假公济私没错。   方言凑过去看栖南拍的照片,点了其中一张说:“这张拍得好,光线角度侧脸完美。”   “你这还自己夸上自己了。”   方言被栖南逗笑了,眼睛还在相机上。   那张是他揪着桑奕明衣领低头咬他的那一下,但在阳光里拍出来的是很温柔的吻,桑奕明仰着头,他往下倾着身体,巨大辽阔的雪山冰川大海都成了无限温柔的衬托。   栖南说:“我回家洗出来,然后挂在姥姥家客厅中间,谁进家门都能看见。”   听到洗照片,桑奕明突然扭过头问栖南:“你手上拍的素材差不多了吧。”   栖南点点头:“差不多了,后面就看能不能捕捉到别的东西,南极给我的惊喜太多,我还想拍利马水道,不过这要看运气,看天气。”   栖南又说了不少自己想拍的东西,桑奕明听完后说:“那你再帮我们拍一组照片吧,算是结婚旅行照。”   这个行程是桑奕明临时想到的,后面还有十几天左右的行程,在来南极之前,他想的只有求婚,现在方言答应了,他自然而然就开始想别的。   人好像就是这样一步步变得贪心的,眼前那个人是他的欲望集中点,有了这个就想要那个。   来一趟也不容易,他更想留下点儿什么,拍一组旅行照纪念一下,再好不过。   栖南:“……那要加钱,压榨劳动力的我不跟你算了,就当我吃狗粮的精神补偿费,一分不能少。”   桑奕明最后干脆跟栖南换了皮划艇,带着方言又在冰海上飘了一会儿,两个人说着话,单纯看风景。   刚刚的求婚,看似是他们冲动下一瞬间的事儿,其实桑奕明一直都准备着,戒指也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就在等一个更好的风景。   方言在那个瞬间给了他最好的时刻最好的答案,那瞬间里顶起来的情绪,等到平稳之后还在一点点往外渗透延伸,就像眼前极致的白和幽蓝,他们接住了彼此,想要慢慢感受。   方言抓起海面上的一块浮冰,挡在自己脸前,仰头看太阳,薄冰块后方言的脸是模糊的,但桑奕明还是能看出来他是笑着的。   在他们右前方耀着蓝光的浮冰上站着一个小企鹅,这个孵化季后的小企鹅都已经开始下水捕食,小企鹅扭着身体走到浮冰边缘,张开前肢直接跳进海里,方言也扔了手里的冰块儿。   他让桑奕明快点儿划,他想追上去看看那个跳下去的小企鹅,别看小企鹅在岸上时屁股一扭一扭萌的很,水下时速能达到三十公里,他们手滑的皮划艇根本追不上,方言甚至看不清企鹅是游远了还是往深处潜了。   -   -   巡游时间结束,所有人下午都回到了船上,他们在餐厅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方言先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举起左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   戒指设计图桑奕明老早就给他看过,还是他自己选的,所以在戴之前,方言就知道戒指长什么样了,他们的是一对很干净的银色指环,带着一点点简约的设计,戒环面上是规则切面,贴着手指的戒指内侧还刻了他们俩名字的缩写。   方言以前戴了很多年戒指,又摘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戴上了新的戒指,两次的戒指都来自同一个人。   他这辈子,注定要跟这个人绑在一起了。   桑奕明洗过澡擦干净头发,走到床边抓住方言抬在半空中的手指亲了亲,撑着胳膊躺在方言身边,一手揽着方言,一手拿床头的手机看日期。   “我们的航行还有多少天?什么时候能回去?”桑奕明问。   “还有十二天。”方言记得很清楚,他一天天数着。   “这么久?”   方言看他:“怎么了?”   桑奕明:“着急。”   方言:“着什么急?”   桑奕明:“着急领证。”   桑奕明还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脸上的表情很淡,如果不是他把着急两个字说出口了,方言光从他脸上很难看出来。   方言撑起上半身笑了,在桑奕明下巴上亲了亲:“奖励你,现在想什么说什么,不用我努力猜了。”   桑奕明放下手机,胳膊搂住要远离的方言,又把他捞到怀里:“我还有别的想法想说,说出来有奖励吗?”   “什么想法?”   桑奕明搂紧了方言:“想做。”   方言咬住他的喉结:“来啊……”   -   -   结束后天都快黑了,两个人想睡睡不着,闭着眼躺在床上,听着房间里彼此的呼吸声。   还是栖南来敲门,叫他们出去吃饭,还有拍旅行照。   栖南拍人物喜欢自然抓拍,并不会让他们特意摆什么动作或者造型,所以方言跟桑奕明两个人在船上的一切都跟平时一样,栖南有时候站在角落里,随手抓拍到的就是非常好看的一张,最主要的是照片里的那两个人好看,怎么拍都上镜,栖南更像是个记录者。   餐厅一边是整面朝着大海的玻璃窗,晚餐时间正是落日。   游轮在浮冰上开出一条水道,水道两边白雪覆盖的山露出一块块青黑的山体本色,浮在海尽头冰山尽头的桔红色圆日一点点往海里沉,海面波纹被地球最南端的梦幻晚霞映得有了呼吸一样,美得不真实,像画一样。   甲板上很多摄影师长枪短炮在拍水道落日,栖南在拍那两个吃饭的人。   在最后一个登陆点,桑奕明跟方言选择在外面露营一晚上,直接睡在冰山上。   夏天温度不算太低,好在没有风,可以直接睡在睡袋里。   桑奕明准备的是双人睡袋,他们身上都穿着羽绒保暖御寒的衣服,睡在睡袋里也不冷。   白天日照时间长,夜晚的时间很短,他们更像是睡在被无限放慢的日出日落里。   选择在外面露营的人并不少,很多都是探险队员,栖南跟其他摄影师选择在房间里处理照片,他们团队里,只有桑奕明和方言选择在外面睡。   方言还记得,他跟桑奕明为了看日出,在山里等了一晚上,现在两个人又一起躺在南极的冰山上。   “你说,我们这样的,是不是就是别人眼中的疯狂,”方言踢了踢桑奕明的脚,说完自己先笑了,“有舒服的大床不睡,偏偏睡在这冰川上,我哥说我咱俩太疯了。”   “是情不自禁。”桑奕明坚持自己对疯狂的理解,就是情不自禁。   方言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当局者迷,让他自己看,他确实更喜欢桑奕明说的那个词。   叫情不自禁。   感情,生活,婚姻,说起来这些词都太大太空泛,每个人都不一样,但真正过起来,那就是一点一点一天一天的累积。   那就在他们还会情不自禁的时候,按不住心脏狂跳的时候,再拉着彼此往那一点一点一天一天里多填点儿东西,然后踩实……   南极夜空里亮得不能更亮的星星就坠在他们头顶,神秘绚灿,看得人很想抬手抓一把。   太迷人了,迷人的不仅有夜空,还有躺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看星星的人。   真好啊。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完结章下宝子们~ 第57章 完结章下   (完结章下)   过年那天也在船上,船上的西餐方言已经吃的够够的了,哪怕摆盘再精致,连续吃十来天嘴里也寡淡得没味儿,虽然偶尔几天晚上也会有中国菜,但是做的并不正宗。   方言来的时候在行李箱里装了不少小零食,上船后没几天就都给大伙儿分完了。   只是二十来天的时间,放在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过节就不一样了,而且还是春节,大家心里都格外惦记着家,想家,想家里的人,想吃点儿家乡菜。   桑奕明去找人商量了一下,借用了厨房,六个人做了几个菜,还包了顿饺子。   船上的中国人一共十几个,其他人也闻着味儿来了,原本六个人,最后两张大长桌凑在一起过了个热闹年。   船上信号并不好,但是吃过饭大家回房后都给家里人打了电话。   栖南在方言他们房间里,握着手机来回走,总想找个信号更好的地方。   两头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但从断断续续中也能知道说了什么。   姥姥姥爷都在老家,光听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就知道很热闹,他们还听到了麻将碰胡声。   姥姥问他们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累不累,什么时候回去。   栖南手里的电话开在免提上,他一句方言一句说着话。   栖南打完电话就回了自己房间,桑奕明掏出一个红包给方言:“言言新年快乐。”   方言笑了:“你还给我准备了红包。”   其他人的红包桑奕明也都准备,只是方言的更特别而已。   “压岁的,要放在枕头底下,”桑奕明看着他,“你吹一口气,然后许个愿,压在枕头底下。”   去年的春节,桑奕明去海岛上找方言,只在机场远远看了他一眼,没买到回程机票,一个人在海岛上过年。   他后来在电话里问方言吹红包许愿了没,方言说没吹没许,桑奕明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方言对着红包吹了口气,又亲了亲,然后放在枕头底下压好,拍了拍枕头才躺下去。   “你许愿了没?”桑奕明从身后搂着方言,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亲了亲方言脖子。   “许了。”方言说。   “许的什么愿?”   “不告诉你。”   12点整的时候,方言贴着桑奕明耳边说:“我许的是,新的一年,我们好好过。”   桑奕明迷迷糊糊睁开眼,搂紧了方言:“好,好好过。”   -   -   南极航行结束,他们在回国之前又在阿根廷休息了两天,逛逛街,买买纪念品跟礼物。   第一天吃中饭晚饭方言都没看见栖南,自己上楼去找,正撞上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进了栖南房间。   方言能认出来,进去的人是朝岸宁,没人知道朝岸宁也来了,方言甚至都没见过他。   他没过去敲门,转身又回了餐厅吃饭。   第二天方言也没见到朝岸宁的影子,回国前方言终于找到个机会跟栖南单独聊天。   两个人在酒店咖啡厅,栖南还摆弄着他手里的相机,方言胸口往前趴着,靠在桌沿上,小声问:“哥,我问你个事儿呗。”   “什么事儿这么神秘,还那么小声,”栖南头都没抬,“周围估计没人能听得懂中国话,你大声问。”   “昨天,我好像看见朝岸宁了,是我看错了吗?”方言声音还是很小。   栖南不摆弄相机了,抬头看他:“你没看错,是他。”   “他来找你的吧。”   “嗯。”   “那他人呢?这两天也没看见他。”   “不知道。”   “那你们现在……”方言试探了一下,但没说完。   栖南继续摆弄相机,显然不想多说:“我们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小弟。”   方言补充:“还是个帅弟弟,别的先不说,我现在对他也不了解了,但朝岸宁比小时候真的帅多了……”   栖南“嘶”了口气,视线挑着看好奇又八卦的方言:“你在想什么?”   “不瞒你说,哥,”方言胳膊肘撑着桌沿,“我小时候就多想了,他那个霸道样儿,连我这个亲弟弟的醋他都吃,占有欲别太强。”   在回国的飞机上,方言不仅看见朝岸宁了,他还看见了李凌赫。   方言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定是李凌赫后他很无语,他知道栖南离婚后,李凌赫还总是找他哥,出轨了,离婚了,现在还想扒着人,他想屁吃。   方言了解栖南,哪怕你跟他吵架打架都行,有什么问题都要摆在桌面上说,但是一旦涉及到了原则性问题,栖南的眼睛里容不了一点儿沙子,更何况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出轨,想想都膈应得慌。   李凌赫年前甚至给方言发过短信,问栖南的情况,方言没什么好跟他说的,直接把人拉黑了。   栖南戴着眼罩在睡觉,朝岸宁坐在栖南旁边,李凌赫的座位在方言跟桑奕明后边,在过道上主动跟方言桑奕明打招呼。   “方言,奕明……”   方言现在看见李凌赫只觉得晦气,假装没看见,心里翻了个白眼儿,手里翻着旅游手册,假装没听见。   桑奕明夫唱夫随,方言不搭理人,他更不会搭理,也假装没听见也没看见,凑到方言头边,跟他一起看手里的旅游宣传手册,指了指其中一个他们这次来不及去的景点说,如果有机会,下次再来玩儿。   -   -   下飞机后,方言看着他哥避开那俩人,上了他们的车,他们直接开车去了小姨家。   大包小包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姥姥姥爷对那些稀罕玩意儿没稀罕多久,专心看栖南拍的桑奕明求婚视频,姥姥姥爷边嗑瓜子边看,小姨小姨夫在旁边也是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评几句。   “奕明头发怎么湿了?”   “他掉海里去了。”   “哎呦,怎么掉海里了,没事吧。”   “没事儿。”   “那言言眼睛怎么这么红?”   “他听桑奕明掉海里急的。”   “等等,这张他俩亲嘴儿的照片拍得好,”姥姥说,“这张洗出来留一张,放家里。”   “这张拍的是好。”   ……   那两位主角不怕被家里人讨论,在旁边一边说话一边吃饭呢。   桑奕明也给自己爸妈带了东西,方言第二天又跟着桑奕明回了趟他爸妈家。   因为过年不在家,所以桑奕明爸妈又给他们补了过年的红包,但方言收到的是四个红包,桑奕明爸妈一个人给了他两个。   方言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上一次桑奕明妈妈给他们的红包算是补给他们的结婚红包,这次的一个是新年红包,还有一个是认可他的红包。   方言第一次改口叫了爸妈,桑奕明爸妈高高兴兴应着,桑奕明妈妈给方言夹了个虾:“奕明说你喜欢吃虾,多吃一点。”   方言说了声“谢谢妈”,扭头看着桑奕明偷抿着唇笑了,自打上一次桑奕明让他吃虾别嗦手指,那之后每次方言看到虾就忍不住想笑。   桑奕明把筷子伸进方言碗里,要夹走他的虾帮他剥,方言用自己筷子摁住,他想自己剥。   桑奕明妈妈也给桑奕明夹了一个虾:“这么多呢,你别抢言言的。”   方言压着笑,自己剥虾吃,桑奕明一直用余光看他。   下午他们开车回去的路上,桑奕明心里还热烘烘地烤着别的心思,等真到了家,看着方言睡沉的脸又舍不得了,只是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抱着他上楼,回房就搂着他睡了。   方言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桑奕明想叫他起床,但看他困得睁不开眼又不舍得叫他,陪着他睡了一天一夜。   等到方言睡够了觉,正好又是周末。   方言恢复精神的那天早上,桑奕明拉着他没完没了又折腾了半天,最后叼着他脖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方言问他叹什么气,桑奕明说:“周末民政局为什么不上班?”   等到民政局终于上班了,方言也开学了,刚开学的前几天学校里事儿太多,请不了假。   一直到出了农历二月,两个人才挑了个好日子,去了民政局。   这次他们的结婚证件照还是栖南拍的,第一次他们的结婚证件照上,只有方言一个人是笑着,栖南指挥了半天才拍好,这次很痛快,两个人脸上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户口本,身份证,离婚证,结婚证件照,桑奕明一样样把东西收好,出门前不放心,又打开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证件齐全,什么都不缺。   今天天气好,他们去的早,是第一对登记领结婚证的,工作人员看着他们手里的离婚证和结婚登记申请,很快就给他们办好了手续。   离婚证作废,新的红灿灿的结婚证递到他们手里,两个人攥着结婚证,中午又一起吃了饭。   这一天就是无数个日子里普通的一天,因为这不是意料之外,两人吃着饭还商量着晚饭吃什么,月底如果都能空出时间,要去哪里度假才好。   方言下午还要去学校,从餐厅出来时抬头看了看天,早上出门还是晴的,现在有点儿阴。   低悬的云挡在头顶,方言挥了挥手,想要看见太阳,那就自己抬手去拨开乌云。   把方言送到学校门口,方言要下车时,桑奕明握住了他的手腕,又把方言拽了回来,钳住他的身体吻他。   温柔的,霸道的,轻的,重的,方言通通接着并且回应。   领证的这一天,不亲亲自己的爱人怎么行?   桑奕明亲了很长时间才放开方言,但两个人的唇还贴在一起,蹭着碰着磨着,总觉得不够。   “新婚快乐,我的爱人。”桑奕明又亲了方言一下。   方言笑着抬了抬下巴,回应给桑奕明一个轻轻的吻:“新婚快乐,重新开始的爱人。”   真正的重新开始,就是把自己揉碎了,再搓一个更好的自己,然后重新嵌到彼此的生命里,所以现在的他们之间,重新生长出来的爱意都还鲜润着,风里摇摇晃晃,新叶芽上还沾着初春里清澈透净的露珠。   风吹散了云,正当空又是白花花的刺眼太阳,但他们不怕太阳出来后会被晒干蒸发,被晒得到处散落。   因为心里稳当,所以不惧浩荡,允许风雪旧痛。   这次慢慢往前走,一步一步,好好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两个多月的连载,感谢你们一直的陪伴,正文的部分就先停在这里了,言言小明的故事会一直继续,番外应该会有很多,因为有很多想写的,宝子们如果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再次感谢,鞠躬,谢谢每一位……   然后哥哥栖南的故事下一本就写,专栏新文预收《再婚》就是,大概五月初就更,先求个收藏宝子们,让我攒攒上榜人气,谢谢谢谢~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下wb:久陆久陆,过两天番外更完就抽个奖发个红包,来耍来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