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耳软骨发炎了》作者:So楼 简介: // 你耳软骨发炎了,舔一下会不会很疼? —— 高二开学,施岩带回一个农村少年。 一直被亲哥冷落的施予颂不甘心,当即厚着脸皮、拖着行李搬回家住,本以为可以拉近与亲哥的距离,没想到亲哥和农村娃有一腿? 他打算教训一下两人,可还没来得及“清扫房屋”,自己倒先被强吻了……    动不动炸毛小狼狗学霸弟弟攻 x 扮猪吃狼崽腹黑精英哥哥受 注:属性是狗血。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学霸 忠犬 搜索关键字:主角:施予颂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摸摸耳软骨 立意:人生如戏,容易嗝屁。 第1章 左燚 早春时节,承风高中早已没了去冬的疏朗。 夹道的虬枝上桃花竞绽,滟滟春日照在上面,娇媚鲜妍,但不经意间又透着不染纤尘的素净,达到一种醖釀后的平衡。 骀荡春风一吹,附着花托的碎瓣脱离晃荡,轻盈落在高挺鼻梁上。 可能是有点痒,闭眼趴在课桌上的少年眉宇渐深。顷刻间又抬起右手握住即将轻触的手腕。 掀开眼帘,一双黑瞋的眼,倨傲而冷漠。 “有花瓣。” 头上传来清脆朗润的少年音,自然而乖觉。 下午本就睡意磨人,休憩被打扰,施予颂坐正身子直视眼前人。 对方五官俊俏,嘴角噙着干净的笑,净白得透出一股子清曜,“你好,我是转学生,左燚,四火燚。我能坐你前面吗?” 只有他前面有空位。 施予颂息怒停瞋,松开手,不答话,移眼看窗外。他的眉棱利落,锋利冷峭,窗外灼灼一片的粉楚为背景,漾着高不可攀的贵气。 左燚又看了他一眼,径直坐到他前面拿出高二课本便埋头。 花瓣晃着细细碎碎的影,施予颂像是看腻了十里桃花,目光掠过前方,纤白窗帘在这时扬起,其间清癯挺拔的侧影若隐若现。 他开口:“他们去体育馆体检了。” 言简意赅,不失待客之道,也摒了被搭话的麻烦。 承风高中每年都会开展一次常规体格检查,至于为什么只落下他趴在课桌上,无从得知。 左燚转过身,像得了趣,“谢谢你告诉我。” 嘴角有流畅的上行幅度,他在笑,如和煦的春风,让人不自觉浸沐。 这样的笑没有刻意,反而好看,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讨厌。 施予颂视线没有过多停留。 再次看向窗外,浑身都是慵懒。 惠风和畅,众咻声挟着错乱的脚步由远及近。 一群稚气已脱去大半的学生自教室门口贯入,看到左燚刹那都将嘴上的杂七杂八咽回了喉口。 继而爆发出热情: “转学生来了?” “长得倒是……很学生。” “你好啊。” …… 左燚迎上那些打量目光,解颐一笑,“你们好。” “干什么!上课铃声铛铛铛没听见吗?”一计女腔穿过每个学生的耳膜,带着三分涓涓细流。 学生们马上作鸟兽散,恭迎这个班的当家主。 邝怡苔站到讲台,白衬衫黑西裤,一头短发利落有致,婷婷楚楚间尽显干练。 “现在选班长,没个主心骨你们还真就歪着脖子长,可真出息!” 这是邝怡苔第二次当班主任,温声细语被上一届磨光了,现在对(17)班只剩直言不讳。 她最讨厌麻烦,本想着老娘先休息一届再说,没想到年级组转身就把班主任职位硬塞过来,口头说辞是她还年轻多历练是好事,实则定好的那位老师产假到了,(17)班她不得不接手。 邝怡苔一发令,学生们就开始锁定目标,因为新学期要选班长,然而今天的目标没来。 悻悻看向靠窗最后两排。 来了。 左燚猝不及防碰上那些炙热但怯生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背后就传来一声冷厉。 “他说他要当。” 左燚转过去,施予颂手中的铅笔直直戳中他端秀的鼻尖。 铅笔是简约的黑白相间,笔尖锐利,笔帽处却有一只腮帮子鼓鼓的动漫版花栗鼠,淘气又天真,和眉眼不虞的人一点不相称。 左燚淡定如初。 施予颂眼神极有力量,手腕一动,笔芯又往前轻戳,重复道:“左燚同学说他想试试。” 语调无波澜,就像正常举荐。 众人愕然。 施予颂收回铅笔,自顾自地转起来。 鼻尖多了一个浅红小凹陷,左燚怔愣的神情只流露半秒,而后举手起身。 邝怡苔这才发现自己的欠缺,“掌声欢迎新的班级成员上台。” 左燚在如潮掌声中站定,自我介绍一番后在黑板上写下名字,是文徽明的小楷,字体藏锋折笔,精整挺秀,合着他清润生辉的笑,很是相宜。 他长得清秀,又是新生,和大伙还没打成一团,平日里不嫌事大的男生自然会拱火。 “左同学了解我们班吗?” “你有绝对信心管好大家吗?” “左同学文武双全吗?” …… 邝怡苔抱臂浅笑,这群学生看来恃宠而骄惯了,都敢明张目胆欺负新同学了。 当然,她缄默的理由还是想看这个突然空降承风的新生有没有本事成为自己的铁腕。 左燚有双狭长而深邃的眼,仔细盯着人看时会淡化身上的温润,显得犀利又让人琢磨不透。 他直白地盯着台下深眉朗目的施予颂,然后粲然一笑,“浅浅池中水,深深卧龙藏。” 被这么风轻云淡地豪言对付,众人免不了刮目相看三分,班长非你莫属了! 其实也是真没人选了。 他们都有自知之明,整个班成绩虽名列前茅,但也确实是邝怡苔所说的歪着长,轻狂好自由,人前人后嘴脸不一。 仅是过去高一一年,就已经有轮换四个班长的光荣战绩,以至于今年跃跃欲试者折损,看热闹的倒是一簇。 花季雨季,最懂糊弄人心了。 就这样,玩笑般,左燚成功当上班长。 本就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其他班还在体检,邝怡苔看着学生们炯炯有神的渴求眼神,也就遂了他们的意,手一挥,“放学!” 学生们嗷呼嗷呼冲出教室。 施予颂拿起书包也走,刚到校门口就被喊住。 是家里的司机,“予颂,施先生说希望你今晚回家一起吃个饭。” 施予颂顿了几秒才嗯了声。 车子疾驰而去,掀起一片花海。 早春的下午还是有点凉,左燚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校服拉链拉到下巴,遮了不少稚秀,双手揣在上衣兜里望向约定好的方向,目光如锥。 -------------------- 第2章 对峙 车子驶入灼桃路,路的尽头是绿色植被覆盖面积令人发指的别墅群,其中有一栋白色的独立别墅,远离尘嚣,平实而精致。 车子稳停别墅前。 “辛苦了。”施予颂跟司机道了。 他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往左侧的庭院去,夕阳余晖洒在虬枝撑如华盖的紫荆,粉色花朵美而娇贵。 此时门内,奚筱梦和施岩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两人经过七年恋爱长跑已于上个月订婚,明年立春将结婚,达成令人艳羡的校服到婚纱。 也都刚大学毕业,奚筱梦继续攻读硕士,施岩则投身短期支教项目。 短期支教项目是他大一时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创办的,只在寒暑假开展,不同于长期支教项目,也就更受大学生欢迎。 施岩大学四年的重心都放项目上,大四申请到社会基金会的资助,一毕业就栽进去乐此不疲。 坊间都传言诵集团的施家大少爷放弃了继承权,是不被重视的丧家犬。 施岩熟视无睹,继续走南闯北,四年过去也算“桃李满天下”。 · “阿岩,他是天才吗?” 奚筱梦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内眦稍垂,像噙着一汪春水,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都究极迷人。 施岩舀出施予颂最喜欢的黑木耳炒肉:“虽然成绩拔尖,但整体……也就刚达合格线。除了有股拉拢人心的魔力外,和大山里的其他孩子无异。” 说这话时他神情专注,五官凛冽深刻。 奚筱梦接过盘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支教对象这么感兴趣。” “是吗?” 施岩整肃,仿佛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理喻。 奚筱梦把盘子放到餐桌上,看向窗外。 天空已经被被橘黄色的夕阳铺满,形成一幅难以临摹的画卷。 奚筱梦问:“小颂今天学校值日?” 施岩解开围裙,“我打电话问一下。” “诶回来了,在院子。另一个,是你那学生?” 施予颂和左燚正站在落地窗外两侧,似乎都好奇对方所处的站位。 本应远在草木莽莽榛榛大山的孩子在这里,还穿着承风高中校服? 奚筱梦侧目:“你这是先斩后奏?” 相处这么多年,不准隐瞒对方是约定俗成的,一旦事件脱轨他们都将无法挽回。 现在显然是施岩越矩了。 施岩自知理亏,把她散逸的额前发撩到耳后:“那时状况危急,我不当场接他过来,他可能已经华为一堆枯骨。” “家暴?”奚筱梦出身高贵,所能关联的仅于此。 “远不止。”施岩眉宇微皱,像是不堪回首。 奚筱梦看他,那双眼自带含情,“就按照你想的做吧。” 多年来,她都站在施岩那一边。 施岩低头对她笑:“谢谢。” · 落地窗外,老紫荆树下。 施予颂冷声:“你为什么在这?” 所以在学校里算是留情了。 左燚也敛了在校时的乖觉,眼神变得锐利:“受邀来的,不关你什么事。你只需要保持沉默,别碍事。” 施予颂几步上前攥住他的衣领,把人连推几下压在紫荆树上,脱缰般朝他低吼:“你想玩什么把戏?!” 左燚咬了咬牙,后背被树皮褶皱硌得生疼。 等不到回答,施予颂的双眼似馋狼: “我问你为什么来我家?!是不是故意的?” 左燚眼神闪了一瞬,继而揶揄:“怎么?怕我把你做的脏事说给你父母听?他们不会一直以为你是个听话的三好学生吧?” 施予颂眸如深潭,拽着的衣领扯得左燚白皙的颈侧生红:“我不管你是受邀来的还是冲着什么!现在立刻!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左燚也不是吃素的,“你才滚出去,不是不住这么?那就一直住学生宿舍啊!回来碍什么事?” 不住这? 他怎么知道的? 施岩…… 施予颂怒火更甚,从小到大哪被这么对待过,还是二次伤害?越想越烦躁,直接一拳揍了过去。 左燚吃痛一声滑坐,垂头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下一秒抬眼,眼眸已然恢复纯粹干净:“你还是一样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施、予、颂。” 字字句句砸过去,施予颂理智全无,再次揪起他的衣领,扬起的拳头又要落下。 “施予颂!” 施岩的吼声从身后传来,那么陌生,像一颗石子,砸得他耳中轰鸣。 攥着衣领的手越发紧了,其中有左燚握住他手腕施加的一成力,施予颂对上他晶亮的眼,死咬着后牙槽。 见施予颂无动于衷,施岩站到他身后冷声:“你在干什么?!” “啧!”施予颂拽着左燚往右侧甩。 左燚倒在满是粉楚的草地上。 奚筱梦也赶到,瞥了一眼施予颂的泛红的手腕,然后说:“要吃饭了,先进去把手洗了。” 他的理智还没完全回笼,也没听到奚筱梦的话,侧站在那,双手揣兜,像是叛逆少年的无声对抗,视线则落在紫荆的虬枝上,极致温柔的花瓣粉得刺眼。 紫荆花期短,盛放却足以让人弥留,更刺眼了。 奚筱梦滟潋的眼如被汩汩清泉淹没,她也没料到施予颂会给自己摆脸色。 施岩已经把左燚扶起,看了一眼施予颂才问:“你们认识?” 左燚垂眸,稚秀的脸满是无辜:“不认识。” 施予颂斜眼睥了他一下,然后朝施岩说:“哥,我有话跟你说。” 施岩冷脸:“先吃饭!” 施予颂转身进屋,脑海里一直旋着左燚刚才的话:「你还是一样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施、予、颂。」 施予颂眼神犀利,你才是,左燚,顶着那张纯真的脸干着恶心人的事! 三人进屋后客厅并没有施予颂的身影,让左燚坐在沙发稍等后,施岩和奚筱梦走向二楼。 难得吃顿团圆饭,可不能因为小插曲搞砸。 施予颂见到两人,开门见山:“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请马上把他赶出去!” 施岩靠站书桌,语气轻柔,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孩:“给我个理由。左燚说你们不认识,可从你的排斥程度来看,你们不仅熟稔,而且还闹过矛盾吧?” 施予颂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那哥带他来家里的理由是什么?” 见施予颂这剑拔弩张样,奚筱梦开口,“你哥有自己的理由,说难听点,扶贫。” 施予颂皱眉,“扶贫有扶贫基金会,基金会提供的远比我们能给他的多,完全可以把他送到那!” 直直盯着施岩:“总之他和我,必须走一个!您选吧,留他还是留我?” 话语很冲,像个无理取闹的顽童。 哄劝无果后,施岩也久违地被激怒了:“闭嘴施予颂!马上就成年了怎么还这么任性?爸妈在天之灵怎么能安心?” 施予颂眉梢一扬,“这不是一回事。从帮助成效推测来看,爸妈肯定也不希望急需帮助的人在我们这被耽搁。” 奚筱梦眼眸动了动,像湖水泛起涟漪。 施岩显然出对如何安排左燚还处在摇摆阶段。 施予颂也注意到了他神色的松动,想再开口就被敲门声打断。 左燚站在门口,“施老师,还是我走吧。我本就不属于这里,现在又因为我的出现连顿晚饭都没能好好吃。给大家添乱了,对不起。” 施予颂斜眼看他,盛气凌人。 施岩某种决定又坚定起来,他走到左燚身边安抚:“别这么说,我不是背信弃义的人,说了接济你就一定会做到,撵你出去更是不可能。” 左燚似乎去意已决,晶亮的眼直视施岩,“我不希望因为我,您和您弟弟吵架。现在这僵局完全在我,我离开才是正确的。对不起。” 施岩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像是出于本能。 施予颂看着交织在一起的两只手,瞋黑眼神似要吞噬什么,踹倒一旁的椅子,撞过两人下楼。 看着孤傲的身影离去,左燚体贴道:“多谢您的好意,但我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无法饶恕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施岩仍没有放手。 奚筱梦不想事情乱成一团麻,在这个家里,她是维系和平的桥梁,所以走到左燚身边:“小颂今天可能是在学校受了什么气,脾气偶尔会倔点,你不用太在意。给他点喜欢的东西这件事就能翻篇的,再者,你初来乍到就回去的话,那边的孩子会怎么想你施老师?以后他们对支教老师的印象恐怕只剩下大骗子了吧。” 左燚回身垂头,密匝匝的睫毛微动,“对不起,是我任性,可是……” 施岩打断他的话:“先去吃饭吧,施予颂在下面等着了。” 左燚愣了愣,而后嗯了声。 施岩松开他的手,掌心还残留温度和柔软。 · 施予颂真如施岩所说,已经端坐在餐桌旁。 从来都是这样,他不会擅自让未经允许的人触碰他的东西半分,如果劝诫不见效,那就亲自盯着,非得你死我活不可。 四人落座,施予颂开口:“哥,以后我住这,一会儿就去拿行李。” 一年前父母出车祸离开后,施予颂就搬去住父母留给他的独栋别墅,这里则留给施岩和奚筱梦。 独居后他并不常回来,距离上次三人一起吃饭已经过了三个月,这次也是施岩叫了好几天才回来。 施岩没料到他会搬回来,不免错愕,而后是柔笑:“当然可以。”夹黑木耳炒肉给他。 施予颂看向奚筱梦,他一直都很敬重奚筱梦:“嫂子吃饭。” 便自顾自地吃起来。 奚筱梦一直都很能包容,尤其对施家两兄弟。 左燚并没有动筷子,而是坦言:“今年寒假施老师到我家那边支教。家访那天我被罚跪在雪地里……我爸常年酗酒,我妈常年发牢骚,都没什么本事……” 他头垂得越发低,像是哽咽了一下。 在外人面前剖开难以启齿的龌龊家事,能做到的寥寥无几,更何况,是自己这条咸鱼甘愿跃上砧板。 施予颂吃了一口木耳炒肉,嚼了嚼,味同嚼蜡。 左燚继续说,“施老师家访后建议我离开那,继续留在那的话将无法完成学业……” 一个无足轻重小人物的悲哀。 施岩适时朝施予颂说:“小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左燚不过是寄宿在我们这。” 施予颂拿起牛奶一饮而尽,起身:“随便!当然,学校宿舍还有空余床位,我一直都觉得住学校更方便,尤其是对于身无分文的学生来说。” 听着离席的愤怒步伐,左燚垂眸看饭桌上不属于自己的珍馐美馔。 -------------------- 第3章 雨夜 入夜,雷声劈鸣,暴雨倾盆而下。 奚筱梦来到隔壁摇了摇施岩,“阿岩,外面打雷了,起来去看一下小颂。” 父母出车祸后,施予颂就开始怕雷声。 “小颂十点接了个电话出门后就没回来,肯定又和朋友疯去了,他那群重情义的狐朋狗友会保护好他的……”施岩含糊了几句。 施予颂搬出去后他就忙于工作,几乎没把多少时间放在施予颂身上,施予颂也很懂事,懂事到连家长会都没告诉过他。 奚筱梦没有离开,就站在施岩的床边。 闪电照亮奚筱梦的眼睛,澄澈却深邃,下一秒,雷声震碎了她眸中的晶亮。 几秒后,施岩蓦地清醒,“我去看一下!” 奚筱梦忙拉住人,“先问问他在哪,外面黑魆魆的不安全。” 不安全,她的语调像是故意加重了这几个字。 施岩扯过一旁的外衣。 奚筱梦拨通电话,“霍胜?小颂呢?” “嫂子,他醉得不省人事,正雷打不动呢。” “好,那今晚小颂就拜托你了。” 通话结束,奚筱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施岩看着离去的背影,睡意全无,然后走出房间直上三楼右侧房间,门虚掩着。 他轻声问:“左燚,睡了吗?门怎么没关?” 电闪雷鸣,照亮了房间境况,左燚穿着单衣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施岩疾步过去,“怎么了?” “打雷,怕……”嗓音都在发颤。 施岩双手捂住他的耳朵,“有没有好点?” 左燚没说话,只是还在抖。 施岩看着泪水模糊了的人,把他半搂进怀里,“这样呢?” 左燚往他胸口蹭了蹭,“好了一点……” 施岩没有因安抚见效而松一口气,被轻蹭的地方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顾一切奔走,下颚被柔软的发掠过,整个人被莫名带着浸入不知名的糖浆中。 他想把人推隔开一点,双手却不听使唤,又或者说,他是喜欢这种触碰的。 而某些模糊的念头也开始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皎皎月色穿过乌云,叶片上的雨滴进庭院的泳池叮咚响,施岩感觉双脚有些发麻,怀里的人已经呼吸清浅,乖巧模样惹人疼。 把人抱起来,发现他紧攥自己的衣摆,已经生了不少褶皱,施岩轻笑,笑里带着连他都不知道的宠溺,“这么怕吗?” 盖好被子后他轻带上门离开,而床上的左燚睁开了眼,明灿眼眸在黑夜里凶残。 离开左燚的房间后,施岩觉得头眼晕眩,舒畅心情也急转而下,脚步混着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 有什么在心里悄悄发芽了。 左燚再次见到施予颂是隔天早上第四节体育课,课已经上了很久,因为体育老师请假,体育课也就自由活动,左燚站在记分牌处维持秩序,什么时候下课需要他发话。 男生们打篮球,女生们则坐在树荫下观看,但期待的人都不在,也就神情恹恹,觉得篮球场外围的娇艳桃花更深得人心。 “几比几了?”清脆的嗓音带着笑。 站在记分牌旁的左燚回头,那少年眉棱利落,带着明灿痞气的笑。 “霍胜!死哪去了?邝姐今早上疯狂艾特你家长呢?”体委一个篮球砸过去,“你自己疯就算了,怎么还顺拐颂爷?” 球稳稳落在少年手中,“我可没拐啊,是颂大少爷对我死缠烂打,是不,颂爷!” 左燚往霍胜身后看,施予颂立在暖阳下,慵懒却又不失精神,矫矫不群,正是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贵气少爷样。 视线相撞,左燚眼睑下垂,转回身。 却听到那人随意一句,“寄人篱下睡得不安稳。” 体委拧开瓶盖揶揄两人:“逃了三节课,能耐了啊?” 霍胜不客气地搭上施予颂的肩膀:“我们这是养精蓄锐,懂?而且老刘的催眠功力太强了,很影响我上体育课发挥。” 老刘是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教学采用早就过时的满堂灌模式,硬生生把踊跃举手发言的课代表都给整得昏昏欲睡了。 当然,霍胜扯犊子的能力也一绝。 其实他今早醒得很早,但施予颂死活不起,拽过抱枕砸他脸上后继续睡回笼觉。 霍胜抱着鳄鱼抱枕,满脸郁闷加黑眼圈,他谨遵嫂子叮嘱,一晚上都在照顾施予颂,在雷声停下来之前他根本不敢合眼。 闹钟一响后又爬起来叫他起床,没想到这货就这副德行。 没记错的话,这是施予颂第一次这么任性,不管怎么样,他的家长不会被麻烦到,可自己就不一样了啊,被远在国外的父亲一通电话痛批。 霍胜蹲在一旁,“颂大爷,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吧?” 施予颂睡饱了,也就不会忘记恩情。 两人这才不紧不慢地赶来上体育课。 霍胜把手中的篮球砸向施予颂,“打一场!” 施予颂眉梢微挑,拍球进场,朝向左燚。 蓝球极有规律地发出咚咚声,每近一步,左燚揣在休闲服口袋的手就攥紧一分。 施予颂停在他面前,轻飘飘一句话递过去:“这么紧张?昨晚做亏心事了?” 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认识。 左燚静穆清曜的脸带出温和浅笑,看了看手表后朝众人道:“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可以原地解散了。” 这样开明的班长自然是讨喜的,但只有少部分学生先奔食堂,留下的大多期待即将开始的酣畅淋漓篮球赛,目光停留在霍胜和施予颂身上。 左燚没有留下,转身就走。 身后的球在高频运动,混着霍胜的臭骂声,“颂大哥,您这忒不厚道!怎么能在人不注意时带球过人呢?还特么直接三分球?!” “少废话!还打不打?”施予颂毫无温度的吼声。 “打,当然打,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 走出篮球场,明净的双眸起雾,左燚死死咬着后牙槽,一年前,他听过这句话。 狼狈地被迫听过这句话。 篮球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又一个三分球,施予颂看着落地的篮球,汗水从侧脸滑下,瞋黑眼神不给人留一丝希望。 围观学生爆出掌声和欢呼声,此时已经下课三十多分钟,春风拂过,正午阳光晃了晃。 霍胜拍了一下施予颂的肩膀,一咧嘴就能看到藏在右侧若隐若现的小虎牙,“一点都不手下留情啊。” 施予颂斜了他一眼,霍胜还没能继续殷勤就被一个女生挡了。 “同学,喝水吧。” 女生名成绩在文科班常年名列前茅,明眸皓齿,说话轻声细语不矫情,也毫无卑微,平日里都被男生们称为高岭之花。 可是只有她知道,渴求心仪男生相中的情真意切与他人没什么不同。 周遭静悄悄,连午饭结束路过回教室的高三备考生也忍不住侧目。 施予颂垂眸看女生手中的矿泉水,眉眼自带冷感,清冷又呛人。 女生顿生怯意,其实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破局暗恋的第一步无非是丢脸。 可真正践行时被窃窃私语嚷得无所适从。 几秒后终于得到对视,施予颂却说:“补一下水吧。其实,爱自己也很好。” 女生愣了一下,而后摸了摸有些干裂的薄唇,笑得红了眼眶,眉目灵动,“谢谢。” “嗯。”清淡一声后,施予颂与女生擦肩而过。 朝霍胜伸手,霍胜赶紧旋开手中的水瓶仰首一饮才贱兮兮地递过去,施予颂踹了他一脚。 两人离开,篮球场也安静了下来,只有桃枝上扑棱翅膀的白头鹎在啁啾。 左燚站在四楼廊道吃紫米面包,透过苍劲的桃枝罅隙看向施予颂,那人高得冷隽深挺。 桃枝仿佛把他们切到了两个世界,在没来这里之前,他以为他永远都只会是躲在桃枝后晦暗的那一个,可现在。 唇间的紫米软糯香甜,左燚的嘴角带起一抹流畅的上扬弧度,视线锁住那抹远处的身影。 现在,你才是被桃枝遮得毫无光泽的那个,施予颂。 · 桃花沉浸在夕阳余晖里时,左燚站在校门口,脚步踯躅,刚才路过告示栏时溜了一眼,上面是学校宿舍已住满的通知。 「承风宿舍每年的预约率都很高,现在可能已经满了,你就在我家住下吧。」 这是临开学前施岩对他说的话,那么好心,又那么带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目的。 左燚觉得眼前起了雾,挥不去拨不开。 “怎么了少爷,还等着接送吗?” 施予颂骑着自行车剎停在他身侧,扯着嘴角凉凉一笑,显得讥诮非常。 “如果我说是呢?”左燚上前一步,纯净瞳孔挟着逼迫,“相比于有人拿上学来补觉,我这种规规矩矩听课的不是更适合被优待?” 施予颂顿时戾气萧肃,“你到底想怎么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人都到这了,皆有可能?” 话语随意,却扯得施予颂的神经快要断裂。 施予颂撂下狠话,“有我在,你什么都得不到。这一点,给我嚼碎了往肚子咽!” 左燚笑起来,粉色花瓣擦过他轻颤的睫毛,那笑带上阴恻恻的得意:“你们有钱人都这么喜欢威胁人吗?” “你说什么?!”施予颂单手扯过他的衣领,鸷戾的肃杀之气扑到对方身上。 左燚讪讪,“还无能狂怒?” 施予颂一把推开他,扔下自行车就要出手。 “诶诶诶!!”霍胜忙上前拉住人,“颂少爷,怎么我就溜达溜达一圈就碰上您搁这动手呢?转学生你没事吧?” 左燚往后踉跄几步站定,眼睑下垂,“没事。” 施予颂看到他装模作样就来气,一肘子后顶霍胜腹部,“滚远点!” 霍胜疼得呲牙,站到一旁笑说,“好吧。” 好像见义勇为不过是一时兴起。 施予颂并没有再进一步恶劣,只是瞥了左燚一眼就朝路边招手,坐上出租走了。 霍胜小虎牙笑出来,“有没有觉得今天的颂颂很可爱?” 左燚迎上对方明璨痞气的笑,并不回答。 霍胜眉梢一挑,“你也挺可爱。” 左燚转过身,看着满地的楚媚花瓣。 没被理睬,霍胜不以为意:“刚来不知道怎么回去住处吗?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左燚面无表情,还没来得及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看到陌生号码眉头微蹙,“喂?” 几秒后,霍胜站在原地看着飞奔远去的人,耸了耸肩,“莫名其妙。” -------------------- 第4章 噩耗 “哥?”施予颂回到院子,碰上了正火急火燎出门的施岩,“怎么了?” “左燚出了点事,我去看看。” 施予颂幽邃眼神淡了又空,空了又淡,走进客厅,沙发上还有凌乱的围裙,是施岩留下的。 “嫂子,哥去哪?” 施予颂进厨房帮奚筱梦端汤锅,问得随意。 奚筱梦极好看的双眼泛起清亮的微光,回答他:“左燚家出了点事,说是他爸爸醉酒,抽烟时失手,烟头把家里点燃了。乡下人家建筑经不起火。” 施予颂神色微动,放下汤锅,伸手拿勺舀汤。 奚筱梦解下围裙,看了他一眼:“小颂,施岩有自己的打算,你也快到需要承担责任的年纪了,凡事都要沉稳。别动不动就不回家,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要沉得住气,也都可以和我说。” 施予颂端碗的手顿了一下,嗯了声。 奚筱梦继续说:“就当是可怜左燚吧,本来就家不成家,现在又发生这种事,他该有多难过。” 施予颂把汤递过去,“嫂子喝汤。” 奚筱梦眼眸含笑,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 父母去世后施家还留下言诵集团,年创收任谁看了都眼红,现在本该施岩管理,但他志不在此,闭口不谈公司,要接手管理的倾向几乎为零,毕业后也是一股脑扑在短期支教项目上。 这两年项目遍布全国,名声四起,公司里的元老级管理者都对他不抱继承亟待,只好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还在篮球场肆意奔跑的施予颂。 目前暂由霍胜爸爸霍旗开代为管理。 可霍旗开年事已高,只想快点退休钓钓鱼陪陪霍胜,留在公司无非是想等施予颂成年。 然而施予颂虽成绩拔尖,但接人待物上却不尽如人意,十五岁时霍旗开就有意要培养他,但他排斥,更是把自己圈起来活在自己的世界,谁来打扰就疯狂扑上去。公司交到他手上,不是自毁前程吗? 近一年来,公司更是传出施家的继承股份要全权交给外姓人。 去年的股东大会上,奚筱梦是唯一一个站起来为他说话的人,并相信他是个可塑之才。 其实算来,施予颂和她的沟通频率远超他和施岩。 他小升初暑假初见奚筱梦,身为施岩女朋友的高中生奚筱梦,一袭白色长裙立在院子里的紫荆树下笑魇如花,温婉气质遮不住矜贵的公主气质,还有那怎么都遮不住的,玩弄别人于掌心的自鸣得意。 别人眼中门当户对的璧人,在施予颂眼里完全失了光彩,初见就否定了奚筱梦。又或者说,所有和施岩交好的,都不受施予颂待见。 要说原因,他也理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每每见到奚筱梦,他都只是礼貌相待,但少年人喜形于色,奚筱梦的每次尝试靠近都碰壁。 两人连泛泛之交都没达到的关系转折点,是奚筱梦借用他的电脑填高考志愿那天。 施予颂盘腿坐在一旁,看她忙碌的背影:“你要和哥哥去同一所学校?” 他那时甚至以为她要和施岩出国,怏怏了很久,后来施岩饭桌上表明不出国才眉眼舒展。 奚筱梦回头笑:不,我会选择适合我,并让我觉得合适的学校。男女关系并不意味着要放弃自己的喜恶,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有一种永远不低人一等的底气,而这底气需要自己在行将踏错时扭转……” 后面奚筱梦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这段话也带着奚筱梦侧漏的秉性,可是不知怎么的,那天听着格外顺耳,那个凡事只会迁就纵容哥哥的傻白甜小姐第一次入了他的眼。 之后才发现,奚筱梦很特别,品行无可挑剔,做事雷厉风行,那双眼可以威慑人于千里之外,也可以勾得人失魂落魄—— 可从没用在他们施家兄弟身上半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主动问奚筱梦作业,中考择校时也去请奚筱梦分析给建议,真正认可奚筱梦为家人,也不再吝啬一声“嫂子”。 起初奚筱梦并不乐于听到这两个字,但他坚持不懈,也就习惯了。 从霍胜口中得知奚筱梦在股东大会上选择相信自己的时候,说不感动是假的。他何尝不知道,如果自己也没接管公司的心思,九泉之下的父母一定会心寒,父亲好不容易打造的言诵集团将付之一炬。 · 此时大山里的巍岭,河水凝了一层冰,葳蕤乔木上蒙着薄薄白霜,透过那层霜,被白雾笼罩的麦苗还在忍韧生长。 泥土路旁的泛黄路灯一闪一灭,照在疾速跑过的人,施岩终于来到麦田前的破烂小诊所,见到了坐在长椅上的左燚。 他的周遭没什么温度,显得更加瘦削。 、 施岩看了一眼对面禁闭的诊所门,简陋到连个什么科都没标出,他停在左燚身前:“还好吗?” 左燚起身,仍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蝇:“走了。” 嗓音继续发颤,“他们走了……” 施岩愣了一下,跑去问诊所医生,室内呛人的烟草味还没散,施岩似是厌恶地偏了一下头。 适应得差不多:“左燚的父母?” 老医生抬了抬眼镜:“死了,送来的时候还留一口气,见到败家子就走了。不知道是提前知道会被肢|解气死,还是什么。怎么能签那种协议呢,这不孝子?” 施岩听得直皱眉,“您这话什么意思?” 老医生抽出甩在一边的协议,掸了掸上面的烟灰,施岩接过粗略阅览,内容大致是“器官捐献”。 施岩解释,“医生,这是正规的器官捐献,不是肢——” 老医生稍显轻蔑:“你是外地人吧?” 施岩不明所以。 老医生继续说,“这里穷乡僻壤,都是一群乡巴佬,哪里懂什么协议。外来人也都知道他们的贪欲,所以巧言巧语一糊弄,再抬出他们这辈子都没听过的数额,协议也就完成了。” 施岩错愕,又仔细看了看协议,发现协议并不具有法律效益,沉着眸看向老医生。 老医生也不再遮遮掩掩,“他这是要把他爸妈的器官低价贱卖给黑市啊!这个不孝子!” 施岩紧攥协议,回身就要去劝阻,握住门把手时又停下步子,左燚跪在雪地里的场景历历在目。 医生像是抓到一丝转机,“你认识他?帮我劝劝他,好歹给他父母留个全尸,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最宝贵的就是尊严了。生前穷困潦倒,死了就让他们体面点吧。” 施岩把协议放回桌上,“认识是认识,但关系还没好到能干涉他的决定。抱歉。” 抬步离开,施岩眼神复杂。 走廊已经没了左燚的影子,急忙往外跑,那个脆弱的身影蜷缩在麦田边,滃滃的白雾快要把他掩盖。 施岩脱下大衣披到他身上:“走吧,先回车上。” “您知道了吧?这才是我,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抛弃父母的不孝……” “你辛苦了。”施岩截断他的话,把他搂在怀里,“辛苦了。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不是你能决定的,但以后的人生路,你现在就可以决定。” 左燚抬眼看他,眼眸红透,俊俏的脸上还有黑炭般的污迹,却在寒夜里干干净净。 施岩看着他,迷恋非常。 路灯咔滋闪了一下,施岩收神,擅自主张把人抱了起来,“和我走吧,离开这里,不回来了。” 左燚点头,靠在施岩怀里闭眼,眼泪流了下来。 他再也回不了头。 -------------------- 第5章 手段 车子停在小别墅前时已经接近零点, 夜色袅袅弥漫,再怎么冷也比那个绝域殊方好上百倍,院子里的紫荆落英缤纷,香氛却已过气。 左燚下车,一眼就看见斜靠在门口的施予颂,夜寒星般的双眸透着半妥协的犟劲。 左燚止步不前。 施岩关上车门,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皱了一下眉,“小颂,怎么还没睡?” 施予颂站直了身,“吃了宵夜出来消化消化。” 施岩眉宇更深,看出他在挑衅:“不早了,快去睡吧,明天不是要早起上学?” 施予颂却顾左右而言他,“哥今年为什么选择在家办公?” 他说过不会在家办公的,平时也几乎不回家,只有节假日或是奚筱梦的生日才能见到他的身影。 施予颂就这个问过奚筱梦,奚筱梦看得很开:“没必要和爱情捆绑,爱情并不是我们学习、工作的绊脚石,而是前进的加速器。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小千世界,在里面营谋开心了,就能滋润爱情。不过这需要两个人达成共识,爱情被冷落的情况才不会存在。至于精神、□□背叛,两情相悦后还是出现的话,只能说缘分到头了,强迫在一起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如果能斡旋的话,也不必过于绝情,如果对方能悬崖勒马,给个回头是岸的机会也不是不可以。” 施予颂并不同意她最后的观点,在他看来,情情爱爱必须是纯洁的,必须绝对忠诚于对方,能粘糊就粘糊,被玷污就该割裂。 施岩品出他的言外之意,眉宇舒展:“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决定,上一秒的豪言壮语下一秒可能会变成言不由衷,人的想法会一直随着环境变化。长大后才会发现,完美无缺的东西就算七零八落,也不妨碍它光彩溢目。业务迁回来了,居家办公也就更能得心应手。” 好说歹说,施予颂却仍昂昂不动,“就不能单独让他在外面租间房吗?” 町言市街道星罗棋布,房屋朱甍碧瓦,跑在路上的车辆价格不菲,身无分文的外地人来租间房简直是天方夜谭。 施岩不知道施予颂是天真还是故意,看到左燚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自己外衣,忍不住疾声厉色,“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把左燚赶出去……” “他还没住进来,没有赶这么一说。” 施予颂是认真上了,每每和施岩闹矛盾,都是他先挑刺。 “施予颂,你还真无法无天了吗?我再说一遍,从今往后左燚就住在这里,会安心上他的学。你也不是什么玩泥巴的三岁小孩了,不要老是按着你那怪脾气小肚鸡肠!也别想着又把行李搬出去,不顺眼就更应该住一个屋檐下,等讨厌达到阈值你就会无所谓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施予颂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看向左燚,“你真的就这么想死皮赖脸住这?给个理由。” 这个问题,他问过施岩,也问过奚筱梦,但这是他第一次问左燚,为什么非得住这? 他的问题不像是期待答案,反倒像某种仪式。 左燚低着头,像所有尊严被碾在地上践踏的穷苦人一样,一言不发甘受侮辱,只希望对方泄愤够了还能留下自己。 施岩厉声呵斥:“施予颂!怎么越来越没礼貌?!晚归不打招呼就算了,堵在门口冷言冷语是个什么样子?!还有今天早上,为什么逃学?!” 听到逃学,施予颂的耻高气昂溜了大半,但仍旧看不出任何悔改,眼神透着誓不罢休。 “我忙就敢这么无法无天了吗?!下一步是不是准备再做点什么出格的事?上房揭瓦?” 施予颂眼色阴戾,似要控诉点什么,但被奚筱梦劫了,“大半夜是嫌睡觉没意思是吗?” 转向施予颂,“晚饭时不是说好了吗?” 又看向施岩,“说是去接人,大半夜才回来就算了,这凉飕飕的也不先把人带进屋,吼得生怕邻居听不见,都多大人了!” 奚筱梦语气并不激烈,字里行间却让人倍受压迫,不听一句劝都觉得是在往阴曹地府走。 其实她不常这样,上次还是施家父母去世,施予颂要搬出去施岩无动于衷。 施岩自知理亏,赶紧带左燚进屋。 施予颂也敛了锋芒,“对不起,打扰到您了。” “没事,快去睡吧,明天早上按时起床,我们可以边吃早餐边详聊一下你今天早上逃学的原因。” 施予颂像个犯错的孩子,嗯了声上楼。 左燚坐在床上,面露愧色:“对不起,让这个家乱成一锅粥……我那糟糕的家境就已经够您见笑了,现在我自己又成搅屎棍……唔。” 嘴被捂得严实,左燚凝眸直视施岩。 手心里温热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施岩像被烫着一样缩回手,眼里的不可置信犹似兵荒马乱。 抬眼再看左燚,他已经垂着头,像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胸腔像是被虫蚁蛰咬般,施岩蓦地掐住左燚的下巴让他回视自己。 左燚的脸清俊,睫毛轻颤,嘴唇饱满而湿润……施岩不自觉喉结一动,慢慢凑了过去。 “请给我一点时间。”左燚轻声道,毫无慌乱。 施岩猛地放开人,“对不起。” “我会找到住处的。” 两句话同时响起,两人都不约而同一愣,显然都意识到了双方的关注点不在一个频道上。 几秒后,施岩轻笑出声,左燚也笑,明眸皓齿。 施岩:“你看,我们这么契合。” 一句无心的话,有心的才会多想。 施岩没料到无心话语出自自己,有心胡思乱想也出自自己,好在左燚并没有什么反应。 施岩诚恳道:“留下吧,以后就把这里当成家。既然我把你从大山里选了出来,就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安心住下吧。” 左燚在那满怀憧憬里点了点头,“好。” 欣喜跃上眉梢,“那说好了,以后不准再提离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离开!” 左燚:“嗯。” “明天送你去学校,短期支教项目的分支业务要走进高中校园,我去和学校领导谈谈,看对方有没有意向组织学生参加周末的支教活动。” 自从和左燚熟稔后,施岩就喜欢把他当倾诉对象,很多项目上的外露计划都毫不吝惜,而左燚也是合格的倾听者,最后还会附加一句鼓励支持的话。 就像现在,他说,“这样很好啊。” 语气词稍显俏皮却不敷衍,施岩很喜欢这样,就好像这个项目捅出大篓子他也会毫不质疑地站在自己这边一样。 施岩诚挚道,“谢谢。” “也谢谢您。” “以后就叫我施岩哥吧,说您听着挺见外,而且给我一种我很老的错觉。” 左燚低头浅笑,“好。哥。” 明明一个单字,却像是春雨浇淋,浸入肌肤朗润非常,施岩觉得胸腔的那颗心脏又剧烈跳动。 他局促起身,“那就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左燚目送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声一句,“明天见。”一旁的手攥紧了床单。 -------------------- 第6章 意义 冥冥薄雾散去,天边的鱼肚白转为灿然的金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庭院的紫荆落下又被卷起,一切纯净得让人心旷神怡 施予颂看着被迫在空中摇摆的花朵,喝了口“破牛奶”,是一种纯牛奶。 他凝着那粉嫩花瓣,“嫂子,读书真的有用吗?” 奚筱梦妍姿巧笑,“没什么用。” “嗯?”施予颂回头,没想到回答会这么坦诚。 “从接触书本到完全毕业,读书本身就是在做无用功,每天拿着家里的钱虚度光阴,毕业后的薪资水平还不一定比得过非大学毕业的。我身边读研的不少,知道他们为什么读吗?” 施予颂摇头。 “想再混几年。虽然一开始想的都是拿更高学历,但真正决定备考才知道出路只有读研一条。因为再此之前曾带着试试的心态去实习和找工作过,看到了现实的残酷性,总有人技高一筹,可是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想要的。虽不想承认,但你真的不过草芥。读书改变的只是少数人的命运,大多数人还是得掉进社会大染缸滚几圈,摸爬滚打面目全非。” 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要以大多数人为基准,然后朝少数人奋进。 施予颂若有所思。 奚筱梦嫣然,“但,如果不读书,你敢想象自己的站位吗?早早进入社会,日复一日在流水线上机械工作,与其这样,还不如赖在学校,该毕业就毕业,该工作再工作,不是很享受?出了事还有人兜着。” 施予颂晃神浅笑,“您说得半真半假。” 打击式鼓励不见效,奚筱梦,“被识破了。” 然后正色:“小颂,读书的真正意义是——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会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去承担后果。你可以选择攀附,也可以选择自由自在,就算摆摊卖煎饼,你也能说服自己没那么差。” 施予颂的指腹极缓地摩挲玻璃杯,晨光透过落地窗斜照在杯上熠熠。 “而认真学习是对自己负责,所以小颂。”奚筱梦嫣然一笑,“这次月考能考回前三甲吗?” 施家两兄弟的成绩在待过的学校都留下不少佳话,两人像是较着真,施岩考出的记录分数,最后都被施予颂打破,附加相仿的身高和英俊矜贵的脸,羡煞旁人。 然而高一下学期,也就是股东大会召开前后,施予颂的成绩直线下滑,最后稳停中等水平。 只有他知道为什么。 那段时间,说不难受是假的,朋友间的玩笑都带着施岩的名字,所有人都觉得他必须像他哥一样优秀,必须打破他哥考出的非人成绩。 他不以为意。 他哥毕业后一事无成,执着于没什么收入的短期支教项目,之前的优秀有什么用?不过泡影。 所以他迷茫,浑浑噩噩,甚至学会了逃课。 其实以他的家世背景,一辈子混吃混喝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幡然醒悟过来了,也愿意跟奚筱梦敞开心扉。 他看着奚筱梦点了点头,“我会对自己负责,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小颂,还记得我曾说过的吗?”盈盈笑意跃上她细长的柳叶眉稍,“要想未来有自由的底气和资本,大目标上的每一步都容不得懈怠。” 稍显急促的下楼脚步声,两人抬眼看过去,终止话题,奚筱梦知道逃学问题不用再谈了。 施岩和左燚下楼来到客厅。 昨晚施岩没有和奚筱梦同床共枕,他睡左燚隔壁的书房,施予颂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两人不都一个房间吗? 奚筱梦脸上倒没有多少波澜,“过来吃早餐吧。” 施岩看了一眼施予颂,仅是一秒,对方虎狼似的眼神就印在他的脑海,其中不只有明晃晃的愤怒,还有几不可察的某种亟待,像是亟待自己说他懂事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解读错,这显然和昨天的人对不上号,所以选择避开。 “我先走了,需要到隔壁复印点东西,就不吃早餐了,左燚,我在外面等你。” 奚筱梦精致好看的柳叶眉仍旧舒展。 施予颂也起身,看向左燚,“我也先走了,免得看到某人的脸吃不下饭。” 左燚清秀的鼻翼微微翕动。 听到这句话,走到玄关的施岩滞了一下。 施予颂看到了,跟上去,身后是奚筱梦的待客话语,“坐下一起吃吧,膳食要均衡。” 门外虫鸣鸟叫,春天的温凉扑面而来。 “哥。”施予颂悌着挺秀的脊背,“您就这么忙吗,订婚时朝朝暮暮的誓言是打算让它在你的不作为下流失掉吗?什么事都交给嫂子,您和她订婚是为了找一个家庭主妇吗?” 施岩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施予颂,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无礼过,几年前总是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孩子,与眼前满脸不虞的人无法重合。 是自己的错。 高一他就单方面甩开了那个总黏着他的孩子,那时候施予颂才九岁,哭得整个别墅区都不得安宁,施岩仍旧不为所动,斩断两人所有牵连。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虽然后来施予颂的生日他都到场,但再也没送过礼物,弟弟的成长路程,他是故意缺席的。 突然间失去哥哥疼爱的施予颂,因为不知道原因,所以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生怕施岩更加讨厌自己。 好在少年心性转变快,初三之后他似乎就不在乎施岩对他的看法了,父母车祸后毅然决然搬了出去。 现在搬回来,多少有点纯粹气施岩的意思,再看到奚筱梦经受这些,怒火更是止不住。 施予颂继续刺激,“嫂子愿意理解,您就真把它当成理所当然吗?” 啪!一个巴掌震慑春天。 施予颂头歪向一侧,再回头时眼眶泛红,像是年幼的狼崽不知所措。 哪遭受过这些呢,从牙牙学语到矫矫不群,施予颂都是被宠着长大的,施岩的不理睬也只是不言、不视、不听,哪这么失控打过他? 施岩打完也慌了神,“小颂……对不……” “您又变了。”施予颂撂下这句话就要走。 施岩条件反射攥住他的手腕,一使劲,把人扯进怀里,生怕流沙随风散了。 他以为施予颂会挣扎,可并没有,他只是顺势把额头埋到肩上无声啜泣。 施岩怔忪,很久没有这样了,很久没有和自己的弟弟这么亲近了。 曾经偏瘦的可爱孩子,现在有着结实的身材,曾经委屈就会撇嘴对自己哭诉的孩子,现在学会了藏着掖着…… 春风晃漾,紫荆又飘落、旋舞。 肩上触感湿润,施岩慢慢抬手,想抚一抚他,可还没碰上脊背,施予颂就轻推开他走了。 施岩看着悬空的手,自嘲一笑。 “哥。”短促的低唤,终究是不一样的。 施岩收起不该有的神色,放下手转身,左燚俊秀的脸被水平线上升起的红日描画,美得不可方物。 莫名其妙被盯着,左燚不明所以,又上前一步,“筱梦姐说让我把这个给您。” 施岩接过已经装盒的早餐,“谢谢。走吧,去学校。” 左燚看着消失在前方大门的身影,“施予颂他……不一起吗?” 施岩话语淡淡,“司机在外面,他不想坐车的话也可以骑自行车。” “噢,好。”左燚跟了上去。 其实他看见了,看见他们相拥。 -------------------- 第7章 铅笔 新官上任一般都会烧上三把火威慑众人,可左燚的名字虽有四个火,但一点也烧不起来。 他镇不住这个班。 大课间年级组让学生在教室自习,各班长维持好班级纪律。休息时间被占据,学生情绪怏怏,但纪律还算看得过去,可(17)班就不一样了,吵得像是在赶早菜市,左燚站在讲台上左右不是人。 一年连换四个班长不无道理。 “请大家保持安静!”他再次出声,可细若蚊虫,想管好但又怕得罪他人,很典型的孩子进城。 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天怎么就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嘭!两个打闹的男生撞到一下课就趴在课桌上的施予颂,急忙连声道歉,整个班顿时安静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很怕施予颂。 左燚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天也没见施予颂有过什么霸凌行径啊…… 施予颂坐靠椅子,慵懒的脸上一股子阴戾,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眼中残留早上啜泣的红。 站在讲台上尽职尽责的左燚也看过去,撞上施予颂褪去光泽而黯淡的眼神,两个男生玩闹的嚣张气焰无形中被掐灭,变得惴惴不安。 施予颂不说话,其他人就不敢说话,左燚好像知道班级管理问题出在了哪。 他借势说道,“请大家回座位安静自习。” 学生们面面相觑后回座位,唯独那两个男生仍站在原地。 左燚走下讲台来到施予颂桌边询问,“怎么了?” 两人缄默不语,像是等待释放号令。 施予颂往后慵懒一仰,掀起眼帘,嗓音清冽,“你辜负我了。” 初来乍到就被他举荐当班长的记忆犹新,左燚昳丽的五官犀利起来,眼瞳太亮,像镜头一样只对准施予颂。 食指和中指又有所畏惧般捏了捏校服衣摆,眼聚清波,“那么,请施予颂同学辅助我吧?” 众人猛回头,惊诧不已。 施予颂站起身,双手插兜,身板落拓,眼睑下蓄着恰到好处的轻视,“如果这次月考你能考到年级第二。” “好,一言为定。”左燚笑起来,清润生辉。 施予颂瞋黑双眼越发凌厉,走出教室。 几秒后,整个班又热闹起来,不过有所收敛。 左燚回到座位,瞥见下方操场和校领导漫步聊着什么的施岩,阳光下他清俊的侧影和施予颂重合。 “颂大爷!!”霍胜一个滑步冲进教室,“嗯?今天大家这么听话了?不嗨了?不欠揍了?” 几本草稿飞了过去,霍胜快速闪躲,“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左燚收回清淡视线,看向让他头疼的霍胜,活泼好动调皮捣蛋,课上偷偷埋头吃饭团,被邝怡苔当场逮住过几次,行为是很典型的胶原蛋白还没褪去。 然而每每这时,总能从女生口中听到他那让人掩面的情史,还说他和高三的不良学生鬼混。 最重要的是,他和施予颂是一伙的,仅是这一点,左燚就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 “请回位置安静自习。”左燚开口。 霍胜笑,藏着的虎牙若隐若现,很自然地就能拉近和别人的距离,“班长,你知道颂大爷去哪了吗?” 丝毫不见外,像是两人哥们好。 “可能去厕所了。”左燚本想说谎,但觉得不妥。 “好的,谢谢了!”霍胜顺走施予颂桌上的那只铅笔,坐回座位看向窗外,铅笔在他指尖流转。 左燚看着那只铅笔,腮帮子鼓鼓的花栗鼠还是那么可爱,每次他转身面向大家管纪律,总能看见施予颂在转这只铅笔。 这是铅笔像是意义非凡。 不久,蜜蜂般嗡嗡嗡的教室再一次死寂。 施予颂回来了。 霍胜双手奉出把玩的铅笔,“颂啊,你哥来了。” 全班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施予颂的哥?施予颂有亲哥? 施予颂拿过铅笔,踹了一脚他摇不停的椅子,走回座位,班级单人单桌,霍胜就坐他身后。 霍胜朝前追问,“你小子不会全招了吧,是不是话里话外都把我当垫背了?颂爷,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我好心收留你一晚,你转身就说我带你逃学,这可不厚道啊,非常不厚道!岩哥会灭了我的!” 施予颂转身把他掼在桌上,“吵死了。” 探头探脑的其他人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注意力纷纷滚回去自习。 “诶,这位同学,为什么动手?!”教导主任杨锐的金嗓子穿过后门直击众人耳膜。 他旁边还站着校领导和施岩,而施岩的手里拿着一罐饼干,温润俊逸,恰似体贴的学长。 施予颂松开霍胜,冷眼看过去。 霍胜像是带坏了别人家的孩子被逮住般心虚,识相坐好,又一句解释,“老师,我们开玩笑呢,没打架。” “让自习开什么玩笑,你们班班长呢?给我出来一下!” 杨锐人如其名,整个人干瘦,但精干矍铄颇有气势,训诫无差别对狙,一点小事都能骂出花来。 左燚站在他面前,俊秀的侧脸稍稍低垂,看似温顺,实则不卑不亢。 他像是在认真听教导,又像是没在听。 杨锐的音量让人骇然,学生们看得愧疚起来,毕竟是他们吵嚷,最后却让左燚一人承担后果。 施岩和校领导走过,参观完尽头一个班级后他就别了校领导往回走。 杨锐横飞的唾沫正好停下,“下不为例!” 左燚点头:“好的,老师。” 杨锐离开,左燚抬眼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施岩,他没有说话,像是在顾及施岩。 施岩却不以为意,低笑,“被骂委屈了?” 左燚乖顺地站在那摇了摇头。 教室里的学生错愕,好帅一男的…… 还给左燚饼干,两人什么关系? 左燚一身名牌,有哥之类的不足为奇吧? 施予颂单手托腮,铅笔在手上流利转动,幽邃的目光落在门口两人身上。 整个过程,施岩只看了他一眼,还是不经意间瞥到的,怔了一下,显然不知道施予颂和左燚同班。 施予颂手中快速转动的笔啪嗒落桌,基于惯性原地打转,清脆的响声敲打施岩那离去的挺直脊背。 “闭嘴。”施予颂沉声。 身后伸手欲拍他肩膀的霍胜只好止声。 左燚径直走到施予颂面前,把饼干放到他桌上,“让我转交给你的,说你今天早上没有吃早饭。” 施予颂没有回声,只是慵懒地看着饼干罐,这并不是他最喜欢的口味,显然不是买给自己的。 见人不答也不推拒,左燚转回去看书。 “拿去吃吧。”施予颂往后微侧。 睡过头而没吃早餐的霍胜,“感谢颂爷!” 当然,拿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根本原因是他笃定这是施岩买给施予颂的,尽管知道施岩已经冷落施予颂多年,但前天晚上从醉鬼施予颂语无伦次的话里,他拼凑出了一个结论,施予颂搬回去住了等于被施岩待见了,等于和好的征兆。 “真不吃?”霍胜看着眼前人的侧脸。 施予颂看着窗外,话语淡淡,“无功不受禄。” -------------------- 第8章 油画 左燚确定住下后,施予颂故意和他错开回家和吃饭的时间,将“见到某人的脸就难以下咽”贯彻到底,所以他没能及时知道奚筱梦的苦恼。 左燚靠她靠得太近了,像极了图谋不轨,因为初出茅庐,所以循序渐进过程过于直白。 从起初放学回来就一头扎进厨房帮奚筱梦,到吃完饭主动挨着奚筱梦洗碗。 只要不是房间,奚筱梦在哪,他的身影就在哪。 那几天施岩忙于和各高校谈合作,经常早出晚归,晚饭后的两三个小时里,施予颂前脚吃完他后脚进门,早上天边还没露出鱼肚白就走了。 从他平时表现来看,这样的他像是在逃避什么。 奚筱梦看施岩满身疲惫,也就把左燚带给她的怪异感往肚子里咽。 又一天下午,墨色浓云挤压天空,掩去不久前的万里橘红火烧云,沉沉似要坠下来,压抑得整个世界寂静一片。 奚筱梦在二楼画室作画,一旁放着纯音乐,敲门声打破宁静,左燚走了进来。 左燚,“您在画什么?” 奚筱梦放下樱草紫颜料,“无聊随便画画。” 怕人觉得敷衍,又补一句,“你觉得像什么?” 左燚上前帮她拿调色板,“一种走势图?” “嗯,股票走势图。” 挨得太近了,奚筱梦不适地走下画凳,背对他来到书架前。 左燚仔细端详了会儿,他自然没亲眼见过这些,知道油画还是课本上的《蒙娜丽莎的微笑》插画图。 不过他很会延续话题,“政治课本有学过股份公司之类的,但涉猎不深。您大学是学什么的,哥说您在读研,是继续专研本科专业吗?” 移动的搜寻视线随着豆蔻紫美甲停下,奚筱梦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没有想和泛泛之交的人谈这些的习惯,她觉得对方是在冒犯自己。 我和你很熟吗? 你怎么不先自报家门? 你有什么资格一开口就查我户口? 每次遇到这些,她的脑海总会回旋这些话,如果不是面对面聊天还好,可以直接回一句不带任何表情包的一句“有事吗”,对方也就灰溜溜不再纠缠。 可面对面的话,一句简单粗暴的“无可奉告”虽让自己身心舒畅,但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话还是得留有余地,得顾及礼节,得把别人的奉承巴结统统都看成是无心之举。 委屈自己一时,换往后友好相处。 奚筱梦讨厌这样,讨厌一切不得不违心去应付的事,这些年她为了守住自由得罪了不少人,但她觉得这样才是活着。 停下的视线继续搜寻,“经营学。绘画只是业余爱好,想让一笔一画都浸着日常。” 找到了,《达芬奇手稿》。 奚筱梦踮起脚尖,够了够还是差点距离。 “我帮您拿吧。” 左燚上前,他清癯挺拔,轻而易举就把奚筱梦圈在胸前。 被陌生气息笼罩,奚筱梦秀挺琼鼻翕动,颈侧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 但总不能直言说人非礼,辈分在那,外人知道也只会说自己多虑。 “你在干什么!”破天荒早归的施予颂站在门口低吼,深藏的双眼布满荆棘。 奚筱梦惊惶看向来人。 左燚正拿下《达芬奇手稿》后退两步递出去,定神时眼眸如一泓清水。 “谢谢……”奚筱梦的尴尬只是几秒,此刻温婉静美,走向施予颂,“回来了,饿了吧?” 施予颂乖觉,“嗯,今晚我们吃什么?” 平静得仿佛刚才那锋芒毕露的人不是他。 奚筱梦莞尔,“芋头烧鸡公?” “嗯,我先帮您收拾这里再下去。” 奚筱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知道他们之间势必有话要说,她知道施予颂不会暴躁出走的,也就拿着《达芬奇手稿》下楼。 屋里只剩下两人,窗外的墨色更重,空中飘起了细细的小雨丝,浸着冷漠的灰。 施予颂眼潭寒光闪动,“别靠我嫂子那么近,看着恶心。” 左燚拿起调色板上的画笔,蘸了蘸樱草紫,“为什么会恶心?难道不是看着你嫂子和我关系更好而被恶心吗?” 施予颂几步上前夺过画笔,反手就在他的白衬衫上一画,又蘸浓灰颜料添几笔,扔下画笔后单手揣兜,。 左燚的左胸口出现一颗泛黑的心。 左燚低头看了看,浅笑,“你们这种恃强凌弱的少爷公子哥还挺浪漫。” 施予颂直视眼前清丽白腻的脸,“你为了在我家蹭吃蹭喝而讨好的样子真的很恶心,你能适可而止吗?真的都快到辣眼睛的地步了。” “原来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都有在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啊,真是荣幸。”左燚话语讽刺,尖利的目光在对方身上霍霍打圈,“还有施予颂,你的恶心程度能比得过每天都需要见到你的我吗?” 施予颂皱眉,“既然互相看不顺眼就搬走啊!” 左燚擦肩而过,“我还是那句话,要搬也是你搬。你这种自视清高的样子我从以前就很不喜欢。” 施予颂转身,“我知道。” 左燚握住门把手怔了一下,走出画室。 落地窗外狂风大作,紫荆被拍落一朵朵,不久滂沱大雨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雨点连成一张网,网罗世间和谐饭。 餐桌上祥和,奚筱梦朝施予颂说:“今晚可能会打雷,雨势小的话让霍胜过来吧。” 施予颂盛了一碗汤,“不用了,没什么事。” 两人说得像在打哑迷,显然是不想让外人插话,可左燚很不喜欢看人眼色,总要冒出一两句话引起重视,“怎么了吗?” 奚筱梦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双眸中的不耐显而易见,好在施予颂答了话。 “我不喜欢雷声。”冷淡的语调。 左燚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对方碗里,“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同病相怜。” 施予颂把那块鸡肉扒拉到一侧吃米饭,“嗯。” “小颂……”奚筱梦还是忍不住提醒,这无礼过于明张目胆了。 施予颂让她宽慰,“我们以后会好好相处的。” 饭后倒没有相处,雨停了,左燚回房间学习,施予颂陪奚筱梦看电视,九点也回房学习。 施岩回来时已经半夜,热了热奚筱梦特意留下的饭菜填了下肚子,进房间倒头就睡。 奚筱梦走进他的房间,“阿岩?睡着了?” 没有回应,施岩仍旧背对她。 奚筱梦起身,“真的睡着了?” 仍旧没有回应。 奚筱梦嘀咕了声很累吗,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后平躺,极好看的眼困惑地盯着天花板。她很想和施岩说一下左燚对待自己的态度,想再深入了解一下他,防患之心不可无,如果左燚带着歹意…… 奚筱梦离开房间后,施岩凛冽深刻的五官在昏暗的夜色中模糊,深邃如墨的眼睁开。 他能理解奚筱梦,家里的客厅放了一个宠物摄像头,还是施予颂七岁时买的。 那时候他在全封闭学校读初一,只有周末才能见到施予颂,父母忙于工作,施予颂被托付给保姆,没想到被照顾到摔下楼梯昏迷不醒。 自那之后,爸爸辞职居家做起学术类自媒体,宠物摄像头也就入了家门。 施岩偷偷带手机进宿舍,每天夜里都在被子里看当天的监控,不放过任何细节,也是从那时候起,看监控就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这几天虽忙碌在外,但也频繁看到了跟在奚筱梦身边的左燚。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目的,像极了怕被自己甩开而直接寻找下一个可攀附者。 -------------------- 第9章 安慰 “转年级组,今后承风会和颂言短期支教项目合作,时间定在周末,每周五前填写这张表申请。”邝怡苔把申请表放到左燚的桌子上,“班长收集好后,于周五晚自习之前交到五楼颂言短期支教项目1-2办公室。注意了,过时不候!” 邝怡苔回到讲台,“这是颂言短期支教项目的详细介绍手册。”分发往后传。 到手后,学生们埋头翻阅,对邝怡苔就他们大课间群魔乱舞现象的批评左耳进右耳出。 左燚听了进去,所以越发难受,看着手册上的某一页时,难受转为隐隐的怒意。 双指夹着那一页是颂言曾到过的地方之一,巍岭,曾经的故乡。 在几张拼凑在一起的照片里,他看到了自己的侧影,孤独又俊秀。 文字标题是「渴望。」 也没怎么说错,他确实是渴望离开的,想一脚跃下山崖再也不见。 那天的他,坐在山顶看日出,凉风习习,火红的晨辉扑在脸上,掩住了脸上不少瘀血…… 啪嗒! 攥着页面的手指猛地一松,斜眼看了一下桌边的铅笔,是后桌弄掉的,这几天已经掉了好几次。 他按惯例弯腰捡起,头也不回地往后递,仍旧听到施予颂没什么情绪的道谢。 咬字很清晰,说不上来的好听。 左燚佯装无事发生,继续翻看下一页,没几秒,桌边又响起啪嗒声。 施予颂的铅笔又掉了! 左燚没有多想什么,掉了捡就是,还没等他弯腰,邝怡苔凉凉的语气传来:“施予颂同学,靠扔铅笔巩固抛物线知识吗?” 左燚眼睑下垂,还真是故意的啊。 施予颂敢作敢当,站起来,“不是的。” 全班齐刷刷看向他,这可是他第一次被批评,真是活久了一切皆有可能。 邝怡苔因材施教,像施予颂这样的,打骂是没用的,“说吧,这次月考的目标,达到了一笔勾销,达不到,惩罚翻倍,默写高二下语文所有需要背诵的内容怎么样?默写不了直接一篇抄二十遍也行。” “年级第二。”施予颂语调平淡,或许这就是高一不断打破施言学习分数的优秀学生的底气。 邝怡苔:“那就拭目以待,坐下吧。都把宣传手册收下去,现在开始上课。” 左燚还是帮他捡了铅笔。 施予颂摊开物理课本,继续充耳不闻地在宣传手册上落笔。 页面停留在第15页,刚才左燚挺留的地方。 他在左燚的那张图片旁画了两只动漫版花栗鼠,一只倔强掉泪,一只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但花栗鼠搁在身后的手捏着一张纸巾。 大课间,人声嘈杂,霍胜抱着篮球邀请施予颂,施予颂趴在桌子上面窗,只抬了抬手晃了一下。 霍胜凉凉一句,“这是和蚊子聊通宵了?” 抬起的手继续赶苍蝇般挥了挥。 霍胜有自知之明,走向还在演算物理大题的左燚,看到他收尾,“班长,打篮球去!” 左燚转学已经快一个月了,但和谁都是关系泛泛,课间埋头刷题,放学拿起书包就走,要不是当了班长,可能会更透明。 当然,他在别班的人气倒是很高,转学生+要身高有身高+要颜值有颜值+初来乍到就降服上天窜地的(17)班当上班长…… 不少人问过他的微信,但都被婉言拒绝,但并不代表他不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际圈,只是还没那么多心思创建,像霍胜这种单方面的邀请行为在他这是讨喜的。 只是他这次拒绝了,“谢谢,现在有点事要去五楼办公室。” “行。”霍胜食指转着篮球走了。 霍胜前脚离开,左燚后脚就起身,后移挪动的椅子声音很轻,施予颂睁开眼,又闭上。 敲门声响,施岩从文件上抬眼,“请进。” 左燚在办公桌前站定,“哥,有什么事吗?” 施岩开门见山,“我想让你担任后期周末支教团队的负责人助手,你意向如何?” “包吃包住吗?” 左燚直截了当,他是熟悉支教流程的。 施岩笑,“这小福利只是小部分,担任助手的话,后期项目帮扶基金会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予一定补助,例如就读承风期间的生活费、学费减半,还有学校宿舍的申请预约可以安排在首位。” “那我现在可以提前预约申请吗?” “嗯?怎么这么突然?” 施岩错愕,这显然不是他所想看到的,他费心说服左燚住在家里,不是为了他中途搬出去。 左燚低眉,甚至有些自嘲,“因为哥看起来不怎么喜欢我。这些天在家里,哥是故意避开我的吧?说是让我留下,又对我敬而远之。这些都没什么,只是长久下去,你和筱梦姐、施予颂的关系也会因为不常见而疏远,而这一切的成因都在我,我无法对这些视而不见。” “你才是……”施岩起身,绕过办公桌,“我对你那么无礼,你却什么都不提,责怪也好,厌恶也好,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每次还故意附加一些能给你带去好处的可视化条件,让你无从拒绝,好掩盖我对你的觊觎。 施岩没敢再上前一步。 其实他不是没忙到昏天黑地过,但从不缺席能和家人在一起的晚餐和早餐时间,可自从左燚来之后,当他正式成立分支业务“颂言”之后,他感觉自己有点喜新厌旧了…… 眼前闪过从巍岭回来的那晚,对方因为欲念的靠近……左燚恍然,但出口的话却是,“我并不讨厌啊,那不是哥对我的安慰和恨铁不成钢吗?那天的我想就此堕落,是哥又一次拉了我。” “安慰……吗?”施岩幽黑的眼眸激起一圈涟漪,又生出一种所做的都是理所当然的笃定,“原来如此,不讨厌啊……” 末了,他已经站到左燚面前,近高半个头的身高带着和施予颂如出一辙的压迫感。 双手撑在左燚身后的办公桌,顺势把人圈在胸前,左燚只是小鹿般惊了一下,更是惹人。 “别这么看我。”施岩凑到他眼前,嗓音沙哑。 左燚往后瑟缩了一下,给人一种欲拒还迎的错觉,“为什么?” 微喘的性感气息扑在耳廓,他听见施岩说,“因为我会……” 后面的话被敲门声截了去,施岩微皱眉,在得到左燚的一句不讨厌后,他很坦然,没了之前的慌乱。 施岩退开,门仍被敲响,带着越发的暴躁。 左燚:“那我先回去了。” 打开门,对上施予颂不悦的眉宇。 两人都怔了一下。 施予颂嗤笑,“怎么都这个表情,是我打扰了什么吗?” 左燚冷着脸离开。 施予颂进去,反手带上门。 -------------------- 第10章 蝴蝶 施予颂进去,擦过施岩走到窗边。 他闲暇地看着伸到窗台的桃枝,双指捻下一朵把玩,春日暖阳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侧脸,无声里都是压迫。 施岩站在原地看着他,刚才对左燚肆无忌惮的邪恶念头荡然无存,甚至为那种行为感到不耻。 坐回办公椅,“有什么事吗?” 施予颂侧身,春季修身校服在他身上显得更加落拓,“没什么,就是无聊想来哥这待着。” 没有对立,很自然的理由。 施岩一时恍惚,“小颂……” 他叫得宠溺,像很久以前牵着他的手去花园看匍匐在花下的草虫。 施予颂愣了愣。 他不是适可而止的人,他会抓住重点问出个究竟,“哥,你并没有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刚开始被单方面冷落时,他曾抱住施岩的大腿不放,昂着小脑袋讨说法,可施岩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地掰开他的手。 一如现在,低头批阅文件充耳不闻,想再一次以沉默让这件事过去。 施予颂自嘲一笑,转身看窗外,颀长身影以窗外怒放的灼灼桃花为背景板,只对哥哥委屈的声音时隔多年再出口,“我真的很期待那天的饼干,哥是特意买给我的……” 纸页上沙沙的笔划停了下来,施岩抬眼,因为看不到施予颂的表情,所以午夜梦回见到的喜怒哀乐表情都一一浮现想贴合上去,紧了紧手中的签字笔。 施予颂抬手一扬,被捻碎的花瓣随风散了。 继而单手一撑,他坐靠阳台回头,“我不会打扰哥的,就让我在这待一会儿吧,教室吵得耳朵疼。” 施岩嗯了声,继续若无其事地翻阅文件。 施予颂看了他半晌,然后眉眼低垂转向窗外,安安静静的,像个怕被赶出去的孩子。 几分钟后,施岩从文件堆里抬头,施予颂已经睡着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睡着时就会右手抓着左臂的衣袖,夏天太热穿短袖的话,就会抓住自己的衣摆替代,永远乖巧可爱。 像是被什么牵引,施岩放下笔走过去,暖阳穿过成簇桃花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花影斑驳。 长大了,骨骼已经长开,已经发育得这么好看。 可能意识到被注视,施予颂俊眉一蹙,整个人往里倒,施岩下意识伸手一揽。 施予颂轻靠到他胸口。 明明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可神经仍会因为他被牵扯,还是这么在意。 “哥……”施予颂像是做了什么梦,嘴角嗫嚅,“春天的花真好看,我们……” 声音细微,施岩听不太清,低头。 “我们去看蝴蝶吧。” 一字一句敲打着他这几年的失陪,他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满脸都是期待。 以前的每个春天,他都会带施予颂去捕蝴蝶,然后又到花团锦簇里放掉,他们在湛蓝天空下仰躺,施予颂枕在他的手臂上数蝴蝶。 一个春天就那么幸福的过去。 “……蝴蝶。”怀里的人洋溢着笑。 施岩眼眶泛红,“小颂……” 上次落空的手终于落在少年凌乱的额前发上,拨了拨,指腹再往下轻抚侧脸,不久前被自己打过,他疼惜不已,然后再往下,视线勾摹他的唇,喉结滚动…… 虬枝上飞舞的蜜蜂穿梭在花朵之间,风一来,紧紧吸着花粉稳住身子,而后滴溜溜的眼睛注视着花朵下脑袋凑在一起的两个人。 风只来过几秒,施岩蓦地抬头,胸腔里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像是要炸开。施予颂像是被心跳声吵到,头一歪,整个身体又靠回窗台。 施岩疾步回身,单手撑在办公桌上,全身力气已被抽离,抚过施予颂的指尖烫得烧心灼肺。 花朵里扭扭肥胖身躯的蜜蜂想一探究竟,飞向施予颂,停在他高挺的鼻尖。 鼻子发痒,施予颂睁开惺忪睡眼啧了一声,蜜蜂落荒而逃。 偏头,施岩正襟危坐,仍在办公。 施予颂跳下窗台,朝门口走,“哥,我走了,谢谢你的收留。” 施岩被他最后一句话刺了一下,脱口喊了声,“小颂!” 施予颂疑惑回头。 施岩压下过激的情绪,“还喜欢蓝罐曲奇吗?” 施予颂不明所以,呆呆地点了一下头。 “好,回去吧,快上课了。” 像个谆谆教导的长辈,但不能感受到特别对待,反而是对谁都一样。 门一合上,施予颂所有伪装都出走,脚底发软,不得不单手撑着一边的墙壁稳住身子…… “筱梦,下午我们出去吃吧,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我下班就过去接你,好,再见。” 室内施岩身为贴心未婚夫的话语传出来,施予颂长吁一口气,恢复淡漠回了教室。 左燚不知道奚筱梦不在家,以为她一会儿也是要回家吃饭的,淘米开煮后就为菜品发愁。 如果是在穷乡僻壤的巍岭,他下厨是无可挑剔的,毕竟调味料长年味精、食盐、家种的辣椒、姜葱蒜和番茄,再多他就没见过了。 眼前的厨台上陈列着几十种调料瓶,一不小心可能就得是一道黑暗料理。 他有想过看视频学习,但家里都是奚筱梦掌勺,总不能饭后还去厨房捣鼓,显得对人厨艺的不尊重,弄出个叮叮当当也影响人。 寄人篱下的滋味就是这样,大山里美味的清汤白菜煮豆腐和蒜叶炒腊肉,放在这里太寒酸了。 别人招待自己都是珍馐美馔,自己拿出看家本领还是上不了台面。 “再杵着今晚都不用吃饭了。”施予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侧,嘴里嘬着破牛奶,“打个商量,你做两盘你拿手的,我做两盘我拿手的和汤,随便应付一下,反正我家人不挑食。” “我不会。”左燚说得坦然。 施予颂一个三分球,牛奶盒入客厅的垃圾篓,垂眸睥睨,“你还真把我嫂子当你的做饭女佣了?” 左燚面无波澜,看着就欠揍。 “那我哥呢,陪床先生?” 啪!左燚甩了他一巴掌,俊秀的脸露出难以控制的狰狞怒火。 施予颂不以为意地舌尖顶了顶右腮,外部右脸红了不少。左燚愤愤转身就要走,施予颂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人整个抵在一旁的冰箱上,右腿挤入腿间。 左燚瞬间就白了脸,遥远的记忆在此刻攻击他,以至于身体开始轻微发颤。 施予颂轻笑,“就这么点本事?” “放手!”左燚挣了挣,“施予颂,我知道你们有权有势,我就是一个不入流的乡巴佬,每天只能靠着低贱的嘴脸讨好你们才安心……” 施予颂突然凑近,刹那间,左燚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撇开脸,但下一秒又被钳着下巴摆正。 “我不是女人!” 施予颂愣了一下,再往前一点就要打破界限了,他以为左燚会挣扎,没想到他只是身体紧绷了一下就予给予求。 施予颂像是自讨没趣般松开人,“和我想的一样,一文不值。” 左燚抬手又要甩一巴掌,被施予颂捏住了手腕抵了回去,冰凉的视线无礼打量,“左燚,只要我想,我就可以让你很难堪。我知道你的承受阈值很强,失贞应该也不算什么?” 他故意用了这个词,形容女人的。 左燚瞋着过于明亮的眼睛,干净下的底色是混浊的嗤笑,“你惹急了我,我突然还真想做点什么了,你觉得从谁下手比较好?” “左燚!”施予颂咬牙切齿。 “施予颂!!”左燚比他更甚,“施予颂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再惹我,我没那么多耐心!” “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施予颂笑说。 左燚怔了一下。 施予颂:“原数奉还,我觉得这四个字还是比较适合你。走了,自己做想吃的吧,我哥和嫂子在外面吃了,可能很晚才回来。” 施予颂说完就出了门,像是无比好心地给人留独处空间,但又满是嘲讽,他们那样的有钱少爷,真的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左燚不行,出了这个门,他所有的努力都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第11章 蓝罐 周六清晨,首批参加短期支教项目的二十名学生背着行囊踏上旅途,目的地是十公里外的竹艾村。 虽然开车能到达,但支教队伍得步行。 前往竹艾村需要翻越一座大山,山路并不算崎岖,云雾缭绕,林深清幽,鸟雀在初升的太阳里百啭千声,草虫在野花下窜来窜去。 “诶!”霍胜撞了一下施予颂的肩膀,神神叨叨,“有没有感觉被监控般的锐眼盯着?” 施予颂下意识看向队伍前方,左燚站在道旁观察大家的状态。 霍胜顺着看过去,“不是班长,后面。” 施予颂不明所以,一扭头就撞上女生□□的眼神,篮球场上送水的女生? 霍胜:“欣潼,文科3班,尖子生,不出意外的话,下周的月考还是文科第一。” 欣潼被逮了个正着,并无慌乱,反倒嫣然一笑,算是打招呼,施予颂只点了一下头就转回来。 “你怎么知道?万花丛中过?” 霍胜啧了声,“眼光狭隘,是万花从我这过,有些顺便打听你,而我仍旧片叶不沾身。” 施予颂不想苟同。 霍胜坦白:“星期五放学后我留下打篮球了,休息时她朋友坐我身边介绍了她,最后希望我能有意无意向你提起她。当然,天上不会掉馅饼,她也答应了我一件事。” 至于什么事,施予颂不会问,问了霍胜也会东扯西扯敷衍过去。 身后女生们的反射弧较长,对于欣潼和施予颂的眼神交互后发出惊呼。 左燚疾步走过去,“怎么了吗?” 女生们噤声笑。 欣潼开口:“没什么,就是看到一朵花很美,忍不住感叹。” 左燚落后她们几步,下一秒就知道了她们口中的花是谁,还是自己过于大惊小怪了。 整个支教队伍就他一个“颂言”成员,首次合作,负责人施岩该带队才对,可看到施予颂的申请表后就把重任交到了左燚手上。 路程过一半,队伍停在山腰休息。 后方城市已经隐去,前方视野开阔,群山蜿蜒连绵,峰峦起伏,朝阳喷薄而出。 早餐在学校就统一分发过,昨晚也特意通知过,山路迢远,不建议自带食物,但奚筱梦还是给施予颂和左燚准备了早餐。 拆开牛皮纸袋,施予颂愣了一下,蓝罐上可以看到很明显的丹麦皇室徽记。 打开蓝罐,香草圈曲奇色泽金黄诱人,纸袋里还有一张卡片:「愿你也像香草一样芬芳。」 手写的行楷体象卓然,似鸿鹄逆着清风高飞,邈邈翩翩,是施岩的字体。 施予颂拿起一块,想起今早上奚筱梦无意提到的昨天和丹麦甜点大师学了点,悟出了点什么。 对面霍胜又闲不下来,觅食觅到左燚那去了,“班长!你居然在吃糖酥藕片!我嫂子的拿手甜品!是不是予颂?” 两人间还隔着粗壮树干,交流只能靠吼,引得其他人侧目。施予颂拎起双肩包,绕到树干后眼不见心不烦。 霍胜嘴角抽了抽:“……” 扭头看左燚丰盛的早餐,“班长,我能拿一个鸡蛋和你换豆浆吗,这豆浆也和我嫂子做的一样,加了紫薯泥!” 鸡蛋是霍旗开煮的,煮了四个,每个上面都画了不同的表情包。出于难得双休早起,霍旗开带着黑眼圈作画,所以表情包显得滑稽不少。 左燚慷慨倒给他半杯豆浆,“鸡蛋就不要了,不怎么喜欢吃。” 那么可爱的表情包,还是你自己吃吧。 “那这个,施予颂硬塞给我的。”是一盒破牛奶。 左燚夹起一块藕片:“他不喜欢?” “喜欢,他最喜欢。”霍胜喝完豆浆,又眼馋地看人饭盒里的糖酥藕片,“施舍给我的。” 左燚:“……” 糖酥藕片也施舍他一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漫无边际闲聊,施予颂靠着树干看手上的蓝罐曲奇出神。 “需要这个吗?”娟娟泉水般的女音。 施予颂抬眼,见到欣潼刹那,神色转为冷冽。 眼前的女生不施脂粉,但明艳端丽、瑰姿艳逸,拿着统一发放的紫米奶酪夹心面包递过来。 施予颂扬了扬手中的蓝罐曲奇,“我很喜欢这个。” 误解了,欣潼并无尴尬之色,反倒仪静体闲。 送水那天施予颂就注意到了她的与众不同,像一枝傲雪的寒梅,伫立在幽静的山谷,又像此时春日的野花中一朵,淡娴而忍韧。 见人站着不动,施予颂看了一旁的平滑干净石块,掸去上面的娇嫩叶片,“不介意的话。” “谢谢。”两人并肩,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只不过被粗壮树干掩了,其他人看不见。 欣潼撕开面包咬了一口,奶酪混着软糯的米粒在口腔溢开,甜柔得整个人飘飘然。 “我喜欢你。” 欣潼看脚边被掸落的叶片,脉络还没彻底延展开,但足以担起惊艳整个春天的使命。 施予颂对她的直言并不意外,“嗯。” “在你亲口说出喜欢的人之前,请允许我明目张胆地喜欢你。”欣潼偏头直视他,笑靥如花。 施予颂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言行请限于友好同学之间,我不喜欢嚷声。” 欣潼莞尔,“自然。” 碍于共处一地会引起闲言碎语,欣潼率先起身,“祝周末愉快。” 施予颂目送她:“谢谢,周末愉快。” 欣潼前脚刚走,霍胜后脚就一屁股坐在一旁,“被表白了?” “算是,她说喜欢我。” 施予颂吃一口曲奇,酥酥脆脆,浓郁的黄油味中香草清香。 霍胜直冲饼干而去,施予颂拍开他的手,从包里扔一块法式牛轧糖过去,是下暴雨那晚奚筱梦给他压惊用的,他一直没吃。 霍胜不再觊觎饼干,“那你呢,怎么拒绝的?” “我顾着看饼干了。” “这确实是你。” 施予颂细嚼,想从味道里搜寻出他哥的贴心,“她走的时候自然轻松,我应该没有伤害她。” “欣潼自信、好看,成绩又拔尖,追你的底气是够了的,不过如果后面以失败告终,有段时间在班里可能抬不起头。” 霍胜翻了翻书包,也扔给他一个鸡蛋,上面的表情包狂喜到近乎狰狞。 施予颂不吝评价:“叔叔画技还是这么高超。” 霍胜挑了一下眉,继续正题,“不过也怪不得你,无论男女,本就该自己去承担告白的后果。” 施予颂突兀一句:“你最近在吃斋念佛?” “是啊!”霍胜并不意外,“最近和我爸待在一起的都是贤者时间,所以啊颂大爷,快说服你哥回公司吧,我爸都一把年纪了。” “抱歉。”施予颂往他嘴里塞一块曲奇堵住,“还烦叔叔再坚持一下,我快成年了。” 入口酥化,霍胜嚼了嚼,“你要……嗯?” 施予颂答非所问,“好吃吗?” 霍胜歪头,更加困惑,又愣愣点了点头。 “我哥做的。”施予颂笑得差点晃瞎对方。 霍胜后知后觉,操…… 这该死的兄弟情!! -------------------- 第12章 雷雨 竹艾村坐落一个小盆地,山岭环绕,翠竹疯长,竹子一多,田地就相应减少,贫穷也就随之而至。 可竹林是真的美,飒飒竹音在风的作用下低吟浅唱,早晨缕缕炊烟从其间升腾,古韵缱绻。 路上偶遇日出而作的村民,部分见怪不怪热情地打招呼,有些熟视无睹,但也耐不住支教队伍的热情: “叔叔早上好!” “奶奶早上好!我们是颂言支教的!” 礼在上,甚至胜于教学,这是短期支教项目所秉持的理念。 本就打扰别人,萦系人际关系必不可少,再者,跟着队伍出去,一言一行代表的也就不再是个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村口的村委会,孑然伫立,和村民住户相隔甚远。 村委会是两层的平房,每层五间房,是村里唯一看得过去的建筑,支教队伍将在这借宿。 村委会只在里面开过一次会,就是建成那天,再之后就一摆设品,楼外粉块脱落严重,室内积了几层灰,还有蜘蛛在忙碌结网。 承风高中是贵族学校,这些少爷小姐们自然没见过这种骇然场面,好在心中有信念支撑,兀自把惶恐咽回肚子,主动配合左燚的安排。 在乡村,最见不得赖床不起和无所事事,左燚深谙此道,所以只安排两人留下打扫,其余的得马不停蹄赶往村小学开展活动。 施予颂和欣潼被安排留下,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其实不无道理,男生有力气,女生心思缜密。 可两人是绯闻漩涡中心的施予颂和欣潼,就有些微妙了。 众人鉴貌辨色,纷纷道了再见,只有霍胜把施予颂拉到一旁。 “一会儿可能会变天,打扫完后哪也不要去,等我回来。” 施予颂抬眼,晴空万里,“……” 霍胜弯了弯眼眸,似乎在笑,水墨般氤氲水汽的眸子却没有任何水汽,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又疏远得好似千里之外。 这种疏远不是施予颂那种矜贵漠视,而是不留余地的你不得不听从,正因为他还有这么一面,才导致另一份情感的落败。 霍胜:“山里不比城里,变天比变脸还快。” 施予颂自然不会践踏他的关心,“电话联系。” “信号可能会不通畅,你就老实待着,你老实待着我才放心……嘶!” 废话太多,施予颂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 霍胜闪躲,把话听进去就行,眉眼带笑,小虎牙也若隐若现,蹦蹦哒哒追队伍去了。 村委会和村小学隔的是真远,施予颂站在二楼廊道看着支教旗帜穿过横在中间的竹林。 目测大概路线后回身进休息室2-1,欣潼正对着蜘蛛网发愁,“这里好像没有可以什么打蜘蛛网。” 绕了一圈,只有扫帚、垃圾铲和几个垃圾袋。 竹音奏出鸣响,像是美妙的乐音盈盈飘来,施予颂说,“你先在这休息,我下去做一个。” 欣潼没有休憩,而是站在廊道前往下看。 楼下的施予颂扯断一根细长竹枝,然后盘腿坐在嫩绿草上编织,晨光柔柔洒在他身上,俊逸非常。 欣潼捏了捏手指,好止住胸口的小鹿乱撞。 施予颂带回编织物时有些不好意思,“将就吧。” 其实做得很别致,轻巧利落。 欣潼掂了掂,“很称手。” 两人开始分工,施予颂负责把休息室里的办公椅挪出去,欣潼负责简单的擦拭。 搬出最后一个桌子时,施予颂双手撑在积灰的桌上,汗如雨下,呼吸却清浅。 额上被布料轻拭,施予颂偏头,欣潼纤细的手正拿帕子,“谢谢。” 礼貌又疏离。 欣潼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笑笑继续帮他擦,施予颂转身正对她,低头让她能够着。 施予颂身上味道清爽,竟没什么汗味。 “谢谢。”欣潼收手那一刻,施予颂抬头隔开些距离,“剩下的我打扫,就辛苦你擦一下窗户,我先去提水。” 欣潼脱口:“我也去吧。” 施予颂看她捏着的帕子,上面有自己的汗,“嗯,走吧。” 小河是来时看见的,离办公楼一公里,两人穿过茵茵绿草,其间野花姹紫嫣红,恰合春天万物复苏。 可能是背对村庄,河边除了引渠的竹子再无人烟,潺潺流水澄澈,可以瞥见河底的鹅卵石圆滑。 欣潼脱了鞋踩进去,流水轻柔像在按摩,欣潼弯腰拾拣鹅卵石,像是心有灵犀般,施予颂接好水后坐在边上看她。他想起奚筱梦,那时自己还没接受她和施岩恋爱的事实。 和欣潼的矜持淑女不同,奚筱梦下河是抓螃蟹,毫无技巧,全是疯狂追赶,附加急了大喊大叫,从没见过她这狂野一面的众好友笑倒一片。 奚筱梦倒是沉浸其中,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住了螃蟹,红着脸掐大黄蟹到施予颂面前,稍许忐忑,“小颂,送你。” 目光全都汇聚过来,施予颂漠然接过,“谢谢。”大黄蟹已经精疲力尽。 瞥见她白皙手背道道红痕,小脸一皱,“我不喜欢螃蟹。” 奚筱梦兴致被冷水浇灭。 “但我会好好养它,它有小宝宝了。” 看着远去的小背影,奚筱梦红了眼眶。 施岩赶到时,对着她那满是红痕的手数落了一顿,当得知是为了帮施予颂抓喜欢的螃蟹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欣潼捡捡放放了会儿,像是办正事般清洗手帕,然后朝河边来,她没带走任何鹅卵石。 两人原路返回,身后水中被精心挑选过的鹅卵石拼出一个“予”字,在清澈水流中漾笑。 真正打扫完已经正午,两人拿出所有睡袋铺好,天空突然乌云翻滚,正应了霍胜的乌鸦嘴。 施予颂站在廊道给霍胜打电话,狂风怒号,霍胜说了什么很难辨清,只有大概的“别去哪”、“零食”。 欣潼来到身旁,施予颂挂断电话,“他们暂时回不来,让我们拿零食垫垫肚子。” 至于为什么回不来,欣潼看着远处铺天盖地推卷而来的暴雨就了然了。 施予颂的眼眸笼上一层嗜血的寒意,“进去吧。” 暴雨咚咚砸着门窗,混着风的鬼哭狼嚎和竹子的嘎吱摇曳,阵阵寒意侵袭。 施予颂拿出一个毯子递给坐在角落的欣潼。 欣潼抬眼看站在窗边的修长身影,举手投足间都是隐隐的魅力,手揣在裤兜,放在平时是肆意的帅气,可她看到了微颤的弧度,“没事吧?” 施予颂头也不回,“没事,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话音并没有什么特别。 几十分钟后,暴雨过去,乌云逐一消散,施予颂打开门,廊道的积水涌了一些进来。 往下望,一个农妇正要经过,他回头对欣潼说,“你先过去跟他们汇合,我收拾这些就去。” 如果不派个人过去,他们可能会出于担心一股脑涌回来,只会耽误下午的教学。 欣潼心领神会,下楼刚好可以和热情的大妈同行,大妈说这天还晴不了,得赶快离开竹林。 刚到小学,话就应验了。 欣潼赶紧借霍胜的电话打过去,可已经来不及了,暴雷惊起,闪电劈鸣,浓云又聚。 霍胜一把夺过电话,“妈的!” 没有信号。 霍胜攥紧手机就要冲进雨里,校长连忙制止,“现在不能过去!竹林参天,很危险!” “我还有一个朋友在那边!” 雷声盖了不少吼声。 校长问欣潼施予颂的位置,欣潼如实回答。 “不用担心,办公楼很安全,竹林危险的是中间地带,你那朋友扫积水的话……” 话还没说完,隔壁教室就传来学生的惊叫,源于左燚蜷在角落呼吸困难,脸白得下一秒就要晕倒。 所有人都拥过去,校长按了按霍胜的肩膀,霍胜咬了咬牙,拨开人群去按他的人中。 他知道怎么做,他见过施予颂无数次在雷声中出入鬼门关的样子…… 左燚缓过来后靠在霍胜肩上,闭着眼紧紧攥着他的衣摆,霍胜靠墙,死死咬着后牙槽,眼眶在阵阵轰鸣中红出血丝。 -------------------- 第13章 乖宝 雷声渐渐小了,霍胜轻声说,“没事了。我去看一下施予颂。” 左燚确实缓了不少,但气息仍微弱,“我已经通知总负责人,他们从那边过来不用过竹林。”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又猛劈而来,霍胜还是不放心,瞥一眼手机,信号忽闪忽灭,连忙拨过去,通了但无人接听。 霍胜看向左燚:“总负责人的电话有吗?” 左燚递出手机,并没有上锁。 神经过于紧绷,霍胜的手心都是汗,狼狈地抹了抹衣服,输入第三个数字时,屏幕跳出联系人“施岩哥”。 施岩是总负责人,霍胜放心不少,可拨过去得到的却是“不在服务区”,不在服务区…… 都多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没在施予颂身边! “我得去看看!” 抚好左燚靠墙,霍胜起身就要走,年迈的校长和其他几个年龄不一的学生再次拦上来。 霍胜挫败低吼,“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相比一个人待着,予颂是更愿意被雷带走的!” 啪,身后手机掉落。 众人回头,施岩颀长身形立在暴雨中,浅色风衣已经湿了大半,凌乱发梢还有水渍。 “什么意思?”他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这句话,然而却被雷声震得七零八落。 没见到施予颂,霍胜咬牙逼视左燚,“你没跟他说施予颂在哪吗?!” 被这么一质问,左燚身体又不可抑发颤。 瞥见角落里脆弱的身影,施岩弯腰捡起手机,又恢复了沉稳,“说了,你嫂子在。” 霍胜对他失望透顶,拨开阻拦狂奔而去。 雨还在下,雨柱犹如排排利箭倾斜射向地面,春驭失羲和,霍胜倔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的视野。 年纪渐长的校长踉跄了一下,“同学,不能去啊!竹林非常危险!” 嘎——吱——— 一计轰鸣过后,不远处传来竹子被劈裂的倒声。 施岩看了一眼被簇拥安抚的左燚,转身去追霍胜,跑了几分钟赶上狂奔的背影,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上车!” 车辆启动,施岩快速掉头,霍胜置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着,“哥真的不知道予颂的真实情况吗?” 施岩没有说话,但眸中幽黑更甚。 霍胜扭头看窗外,面色冷酷,残宵立黑波。 车子沿竹林边缘绕回村委会,急救车已经停在门口,嘎吱摇晃不停的竹子攘成一团,吵得人心慌。 施岩急停轿车后跑过去,急救车正要关门,“我是他哥哥,请让我上车!” 车上的奚筱梦唇色惨白,正低头跟担架上呼吸困难的施予颂说话转移注意力,可丝毫不见效。 施岩拨开医护人员兀自上车,霍胜坐到前排,透过小窗口往后瞅。 担架上的施予颂紧闭着眼,双手攥成拳交叉胸前抖个不停,像是在自我保护。 施岩脱掉湿透的风衣,单膝跪在担架旁俯身,嗓音都是抖着的,“小颂……” 伸手去握他的手,施予颂应激,呼吸更加急促。 奚筱梦带着怒火,“别碰他!” 又放缓语调,“别碰小颂,越碰他就越累……” 施予颂双手攥得太紧,没什么指甲的干净手指已经陷进肉里,鲜血成细股渗了出来。 施岩不可抑地发颤,恐惧像泛黑的海水一浪一浪翻覆而来,心蓦地提到嗓子眼。 他掐了一下自己,疼痛让他冷静不少,凑到施予颂耳侧低唤,“乖宝……” 一旁的医护人员瞪大双眼,“病人能听得进您说的话,请继续!” “乖宝,哥来了。”施岩边哄边扳开他的手,然后十指紧扣,鲜血不再分你我。 拭去他额上的冷,“不怕了小颂,不怕,哥来了……” 奚筱梦眼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滚落,她疲倦地坐到椅上靠车窗,霍胜忐忑的心也放下不少。 车子飞驰在渲泻的惊雷里,施岩跪在担架旁轻抚施予颂的发,一遍一遍地叫他“乖宝”。 “请让让!请让一下!!” 医护人员飞速推施予颂进急救室,施岩抱头滑坐靠墙,没有半点成年人的体面。 霍胜愣愣看着那三个红得刺眼的“急救室”,曾经刺得他千疮百孔,现在又来揭旧伤疤。 可他不再是过去的他了,他长大了点,一旁还有奚筱梦要照顾,虽然她大自己几岁,可刚才已经照顾施予颂到脱力,精神上也几近崩溃。 “嫂子,您先去换衣服,予颂我先看着。”把在司机送来的衣物袋子递给她。 奚筱梦道了声谢离开。 霍胜转身,看着对面的施岩,两人之间被一排白炽灯的光割开两半,井水难以犯河水。 他平静道:“叔叔阿姨那场车祸后,予颂就怕雷声,我想是车祸后遗症,那天哥也在车上,难道不知道吗?” 施岩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仍旧垂着头。 “我不知道哥为什么那么讨厌予颂,但他仍旧视你作兄长,他每一天都拼了命想和你和好,可不管怎么做,哥都铁了心扔下他。我已经不确定你是想让他变得独立,还是纯粹地讨厌他了。明明知道他怕打雷,今天还是选择撇下了他。明明那么舍不得他受伤,但又不愿意在他清醒的时候让他好受点。施岩哥啊,你到底想让他怎么样呢?” 施岩抬眼,目光锐利,“你知道很多小颂的事。” “是。因为你不愿意听,他只能说给我,当然,很多都是酒后说的。才屁大点年纪,酒喝得倒是很不要命。一醉就嚷着要哥,一醉就求哥不要离开,天底下没有哪个弟弟这么倒霉了。” 犀利黯淡了下去,“谢谢你一直陪着他。” “那哥呢,以后还是要爱搭不理吗?” “这才是对他好。” 霍胜冷声:“你们真奇怪,对他好就要看着他受伤。” 两人不再说话,走廊一片死寂,以至于奚筱梦回来时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施岩站了起来,情绪已经整理得差不多,“筱梦……” 奚筱梦甩了他一巴掌,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毫不留情面,“你还配当哥吗施岩?!你配吗?” 霍胜坐回沙发上失神地看着急救室。 奚筱梦语气平和,像是为了不影响急救室内的抢救工作,“明明知道他怕雷声,还一眼不看就走了!在你眼里,短期支教项目比小颂的命还贵是吗?期间他晕倒过一次,你在哪?小颂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施岩一把搂住她,奚筱梦无声落泪。 她眼睁睁看着施予颂晕倒,但只能隔着距离无能为力,这样深的恐惧将她席卷。 如果施予颂有什么事,她怎么原谅自己? -------------------- 第14章 暖紫 阳光明媚,施予颂对着窗外的薰衣草直犯困。 坐副驾驶座的夏离看着后视镜笑,“小颂,困了就先睡会儿。” 施予颂摇头,干脆趴在窗边,淡淡的清香扑鼻。 施潭江笑说,“别吹感冒了。” 施岩安静坐在一旁,视线也落在窗外,薰衣草穗状的花茎上挤着烟紫含的花苞,外露着暖紫的花瓣,是柔软的、出尘的美丽。 今天是庆祝施予颂初三毕业之旅的日子。 施予颂趴了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清香淡淡地从后视镜上施潭江的眉眼间流失,深黯的眼底蓄满凌厉,“把弟弟揽进来,货车经过很危险。” 施岩无动于衷。 后视镜上那双凌厉添上寒意,“想造反了是吗?” 夏离皱眉劝阻,“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虎目移了移,“你看他那态度,有一点哥的样子吗?几年前就突然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我当他青春期闭锁心理。可现在大学都毕业了,礼义廉耻没做到半分,烂德行倒是染了一身!” 巨型客车呼啸而过,施予颂条件反射缩回身子,惺忪睡眼并没有察觉到车内的低气压,又继续歪着脑袋打盹儿,几秒后整个身子倒到施岩的膝上,蹭了蹭睡着了。 后视镜上阴鸷的眼又继续回望,数落愈演愈烈:“你那短期支教项目,我一分钱都不会投,公司上下也不会有谁会给出支持。” 施岩脸色变了又变,眼睑下垂落在施予颂身上,好找回焦点。 见他盯着施予颂,那双眼露出凶光,“别想利用小颂,他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不是同一个妈生的?”施岩抬眸轻笑,眉眼间是完全不用于施潭江的温淳。 “施岩!怎么跟爸爸说话的?!”夏离终究是听不下去了,“既然答应了来小颂的毕业旅行,就好好践行,别说些凭空捏造的话。” 施岩止了话头,因为食指被施予颂捏在手心。 施潭江的眼神趋于平静,出口的话却仍旧决绝,“我给你买了套房,旅行结束后你就搬过去,免得小颂天天想方设法和你和好,高中成绩受影响。” “我不搬!”施岩话语铿锵。 那双眼燃起黑火,“你说什么!” 每个字都是压迫。 “再给我说一遍!!!” 夏离忙握住施潭江气得发颤的手,往后吼施岩,“他怎么做都不合你心意,安排你们分开你又不肯,你是专门来克弟弟的吗?” 施岩不予理会,咬牙低头看膝上睡得正酣的施予颂,想对峙的心理慢慢流失。 可也是在这一瞬,车子撞上薰衣草护栏,往前打滑几米,薰衣草探进窗里,摇晃着浅浅清香。 惊惶难掩于色,夏离手忙脚乱辅助施潭江剎停车,车子稳停。 “我搬。”施岩似是妥协,“但要等小颂成年那天,到了那天我就搬。” 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满意地从后视镜移开,车子再次启动,可不过几分钟就突然变道掉头,撞上迎面疾驰而来的大货车,彭的一声惊响。 施予颂猛地睁开眼,熟悉的泛白天花板,不同的是,入眼的是施岩完好干净的脸,“哥?” 他像是不可置信地伸手。 施岩握住他的呼救倾身过去,“乖宝,是哥,没事了,再睡会儿。” 施予颂又睡了过去,现在是凌晨一点,医院里只有疼痛难挨的病人发出的□□声。 再次醒来时已近黄昏,整个病房只剩下左燚,他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 施予颂自己起身坐靠,虽脱了不少力,但也能感知到气力在回流,“你没事吧?” 像是随意的一问。 左燚愣了一下,才恍然他在问自己的身体状况,“多亏了霍胜,没什么事。” 施予颂慵懒地看向窗外,“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救助小能手。” 左燚不习惯没有锋芒的施予颂,“医生说你已经可以出院,奚小姐先回去了,霍胜在办出院手续。” “嗯。”他没再问什么,看向左燚,“谢谢你还过来一趟。” 这件事很快过去,不同的只是施岩又恢复从前无论多忙都会共进三餐,项目组成员虽对无故缺席的施予颂猜疑,但疑惑很快被第一次月考冲刷。 月考来得快去的也快。 分数在星期五早上就出来了,施予颂以破竹之势首屈一指,但以两分之差败于记录保持者施岩,在承风的历史月考成绩排在年级第二,也算守住了和班主任作出的约定。 左燚是年级第二,却和施予颂相差40分。 得知名次第一瞬间左燚就转身,“你说会辅助我管理班级。” 施予颂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就移开,左燚立时尴尬在原地,虽然音量只有他们听见,但对他而言,全班都在嘲笑。 其实施予颂并非故意,他只是看到了窗外十里桃花仍旧灼灼,而施岩正穿梭在花下摄影。 放学后,施予颂就和霍胜走了。 霍胜还是老样子,帅得没心没肺,活泼性格走哪都招蜂引蝶,支教那天一反常态的人仿佛幻影。 “你让出学校住宿名额了?”霍胜转着篮球。 施予颂慵懒走在夕阳里,“又不住占用干什么?” “可下学期就是高三了。” 承风的高三备考异常激烈,能住宿像是传统,没住宿的会被划入混混组,会是格格不入的。 霍胜转念一想,“难道你是要让给谁?” 承风的宿舍预约制度受权钱限制,有钱就能使鬼推磨,像施予颂这种家世的,拿一两个住宿名额不在话下,但高三阶段还是得小心再小心,为了备考的公平性,被掠夺名额的当事人急了跳墙的概率极大,闹到教育局对谁都没好处。 所以高三前动小心思的数不胜数。 施予颂掀起眼皮看他。 “好吧,没可能。”霍胜把篮球扔过去,篮球场到了,其他朋友已经候着。 大汗淋漓一场后,霍胜掀起衣摆擦汗,精瘦的腰和结实的腹肌显露。 “嫂子今天在家吧?我要去蹭饭。上个星期六左燚在饭盒里尝到了嫂子的拿手甜品。” 施予颂仰头喝水,想了想又把剩下的水朝霍胜的脑袋倒下去。 被凉得一个激灵,霍胜放下衣摆。 “施予颂你是不是有病!” 一把夺过水瓶,发现已经倒空了,再加上视野被滴落的水珠阻挡,暂处下风。 施予颂在余晖里回头,语气调侃,“注意点素质吧高中生,大庭广众下撩衣摆,还想再体会下不来床的……爽感?” 霍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现在很想回到过去把那件事也说给施予颂听的自己砸晕。 “下不来床的从来都是别人。”霍胜眼睛一斜,“上次,上上次不知道是谁躺床上哭爹喊娘。” 施予颂面色阴沉,转身就走。 霍胜:还治不了你。 “还有,说不赢就冷战可不体面,” 施予颂停步回头,霍胜吓得把调侃的话咽了回去,不过那人说的却是,“谁特么冷战了,嫂子二十分钟前就叫回家吃饭了!” 一阵风刮过侧脸,霍胜已经冲向共享单车棚,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更何况是奚筱梦做的人间美味。 -------------------- 第15章 客人 “嫂子!!我来……了?” 霍胜推开门刹那傻眼,疑惑回头。 施予颂柔和目光瞬间跃进夕阳余晖换来深邃,落到谁身上,谁脸上的笑容就得遁逃。 坐在客厅畅聊的是想长期参与短期支教项目的五六个学生,今天星期五,施岩请他们来家里吃饭,而现在招待他们的却是左燚。 见到门口背光的施予颂,他们仿若不速之客般拘谨起来,双手无处安放,施予颂身上的气势总是自带威慑。 每每这时,霍胜就不会失色,甚至可以说是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大家都在呢,欢迎啊。” 施予颂应着这句话进屋,对面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 对面一个男生打趣,“你们也申请了?” 霍胜愣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差点忘了,他们不知道施岩是施予颂的亲哥。 施予颂并没有多在意,然而当瞥见厨房里忙碌的奚筱梦时,黑眸下蕴藏的锐利就不可抑地流露,孑然间散出冷傲孤清的盛气逼人。 霍胜的情绪也好不到哪去,但优先条件反射按住施予颂还没什么反应的揣兜右手,施予颂攘开他,把肩上的书包扔过去后径直走向厨房。 坐沙发上的几个学生意识到了什么,更加拘谨了。 奚筱梦穿着一件米白长裙,裙裾上缀着点点桃花,白绸带束着纤纤楚腰,秀发随意用一只铅笔扎成丸子头发髻。 那支铅笔施予颂认识,奚筱梦常在学习困乏但不得不坚持时,喜欢拿它画素描。 本该是富贵闲人,却被囿于围裙下。 施予颂走到她旁边冲了一下手,压住了胸腔的愠怒,轻声一句,“嫂子。” 奚筱梦偏头,妆色淡雅,“小颂回来了。” 她没有说出让他去陪同学之类的话,曾经施潭江带好友来家中,施予颂也选择在厨房帮忙,当时她调侃说从没见过他带什么好友来。 当时施予颂说的话仍记忆犹新,“我做饭不好吃,但也不想你们忙里忙外就为了招待他们。” 他心里会难受,所以宁愿在外面请客后带回来玩几局游戏散场,也一定不会麻烦家里人,那无异于把她们当成了下人,虽然夏离说那是应该的,而且也不是经常性,可施予颂就是犟着脾气说不行。 现在臭着脸,是在替自己委屈了,奚筱梦顿感一丝欣慰,边调汤料边问,“明天的支教还去吗?” “不去了。”施予颂切葱蒜,这么呛人的味道,实在和奚筱梦不相符,眸色更沉了。 “小颂,恐惧是会转移的。”奚筱梦话中有话。 施予颂只摇头,“明天想去公司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该长大了不是吗?” 奚筱梦的柳叶眉泛起柔柔的涟漪。 霍胜窜到奚筱梦另一边拿过她手里的汤勺,“嫂子您歇着,剩下的指导我就行。” 霍胜厨艺精湛毋庸置疑,奚筱梦笑站一旁。 察觉到施予颂的情绪仍旧低落,霍胜贫嘴告状,“嫂子,予颂他要放弃学校住宿名额,虽然我学校还有多余的宿舍,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高三再预约真的会难于上青天的!” 施予颂偏头瞪了他一眼。 奚筱梦语气平和:“为什么呢,小颂?” “我已经预约了高三的自习室位置,到时候也想回家请教您问题。” 奚筱梦尊重他的选择:“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霍胜碍于家境从没住过校,所以对于能够预约一个安静自习的地方比较敏感,跳脚道,“你就预约了?我呢我呢?!我们这几世修来的情谊,不会就这么不值钱吧?” 施予颂忍不住用脚背踹了他的小腿。 “嫂子,他欺负我!!他在学校比这还过分,刚才打完篮球他直接一瓶冷水浇我脑袋,我又不是花!他还是浇我!他无法无天,我一直被他霸凌!!” “你再癫?再癫!今晚就去承风精神病院舒服一下!” “嫂子你看,他还威胁我!” …… 客厅里规规矩矩坐着的几人面面相觑。 从霍胜和施予颂进门,他们就没再说话,厨房里拿着胡萝卜和黄瓜势必来一战的两人更是让他们笃定——他们和施岩的关系不浅。 “是要表演二人转吗?”奚筱梦笑着稍提高音量,附带往客厅瞟了一眼。 幼稚的两人放下手中的“武器”默默转身。 霍胜:“下次篮球场虐你丫的。” 施予颂握着嫩黄瓜一分两半,一半塞他嘴里去了,霍胜嚼了嚼,脆嫩脆嫩的,咧着笑说谢谢,是块能缓解气氛的活宝。 晚餐准备完毕,施岩正好从楼上书房下来,一眼就对上了施予颂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 施岩不禁心下一咯噔,得,这雷踩得真精准。 饭桌上施岩维持场面,只是奚筱梦这次话很少,其他外人也就埋头扒拉饭,吃得那是如鲠在喉。 只有左燚坦然自若,他的余光还捕捉到了时不时看向施予颂的欣潼。 饭后奚筱梦坐在客厅,优雅高贵。 施予颂去厨房准备甜点,欣潼主动帮忙,看见欣潼去了,剩下几个虽难受于白吃白喝,但良心上还是不允许打扰一对准小情侣的白热化,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施岩身上。 施岩畅谈短期支教项目的未来发展走向,但整个过程对钱只字不提,一语带过的都是有赞助。 可按照他提到的蓝图,没有固定风险储备资金是很难运行的。 霍胜盘坐沙发搂着抱枕撑脑袋,像是没在听。 厨房里,欣潼把甜点分盘,“今天打扰了。” 施予颂煞无介事:“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 欣潼愣了一下,如实道:“教学侧重于激发艺术潜能,项目成员素养在于摄影摄像,至于后期……还没看到成果,整体模式类似偶像市场生产线,快、狠、准。” “谢谢。”施予颂把盘端出去。 欣潼以为他是在考虑加入,光顾着提供真实感受,也就没把对方突兀的问题放在心上。 奚筱梦拿了块甜点就上楼进画室,想把下午没画完的紫荆素描画完,才刚拿下扎发的铅笔,左燚就跟着进来了。 “宿舍的事,谢谢您。” 奚筱梦不明所以。 左燚捡起被风吹落的纸张,“今天有听说施予颂放弃了住宿名额,再次被施岩哥以项目的名义申请扣下,他说这样可以为项目成员提供高三的住宿名额。明明现在就可以把我安排进学校宿舍,可哥还是执意让我住在这。您肯定很不方便,所以感谢您的包容。” 奚筱梦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选择一个还算得体的表情,“同一个屋檐下,当作自己家就可以了。” 左燚又道了声谢后带门离开,奚筱梦松了松紧攥的铅笔,收起情绪看向窗外的紫荆,继续作画。 夜幕降下,花朵朦朦胧胧,就像有什么东西从指尖遛逃一样,奚筱梦仍在画室。 施岩敲了敲门进来。 奚筱梦头也不回,画笔蘸上最喜欢的浅紫色:“小颂呢?” “霍胜带他们出去玩了。”施岩站到她身边,看着浅紫在画布上晕开。 平日他们基本不会独处聊些什么,奚筱梦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也就先发制人:“为什么说谎?” 施岩有些不解:“嗯?” “不是说宿舍预约不到吗?这和我了解到的有所出入。不惜说谎也要把左燚留下的理由是什么?”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得到抒解。 “并不是有意骗你。当时真的以为预约不到。”施岩愣神色淡然,只是脸上没了平日的三分笑。 奚筱梦嘴角嗫嚅,“是吗?” 他们相处多年,当初那个不成文的约定也还在,平时就没在上面留份心。可现在就是很在意,像是领地被侵犯。 施岩看上去倒是坦然。 奚筱梦潋滟的眼暗了暗,“阿岩,我们结束吧。” 施岩缄默,视线落在那幅股票走势图上,波动很大,像是嶙峋的山崖,进一步,万劫不复;退一步,粉身碎骨。 奚筱梦放下画笔,抬眼看他,“我尊重你的选择,一如你尊重我。但我还是那句话,不准伤害到小颂,上次进医院已经够了。小颂经不起吓,他藏着掖着的那么多小心思,都会在电闪雷鸣时反噬他自己。你是他哥,你要用一辈子去保他平安喜乐。” 施岩的眼神变得坚定:“好。” 奚筱梦像是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走到窗边,看着满天飞舞的紫荆花瓣,“如果你做不到,我有能力带走小颂。这一点,你也该深信不疑。” 庭院里蓬蓬的风在旋绕,还有些凉。 -------------------- 第16章 退烧 施岩看着奚筱梦的倩影, “早点睡,晚安。” 奚筱梦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的紫荆,黑褐色的茎在皎洁月光里凛然,习习晚风像是在跳一曲华尔兹,和着舞曲的脚步声,施岩走向左燚所在的房间。 不知道站了多久,奚筱梦回房躺下,指尖碰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一看,有一条一个小时前施予颂发来的短信:「嫂子,今晚我在霍胜这,您不用留门。」 碧水漓漓的双眼偃旗息鼓,奚筱梦捏了捏被子,捂住头睡了。 施予颂是隔天中午才回来的,家里到处都是陌生人的气息,而且还不止一个,碗槽里还有早餐过后没清洗的碗,他扯了扯领带,疾步朝楼上走。 敲了敲门,没人应,“嫂子?” 又发了条短信,没有回音。 哐当—— 房内传来椅子被撞倒的声音,施予颂把视线留在屋外,单手推开了门,“嫂子,你在吗?” “小颂……” 微弱气息自下方传来,施予颂这才把视线落进屋里,穿着睡衣的奚筱梦跌在床边,唇色泛白,额上冷汗细密。 施予颂惊惶,忙蹲到她身前,“没事吧?” “没事……”起身却又下跌。 施予颂赶紧搭手,衣袖下的滚烫灼了他一下。 奚筱梦正在发高烧! 施予颂忙把人扶回床上,“筱梦姐,你躺着,我去拿退烧药。” “你叫我什么?” 奚筱梦满眼错愕,昏昏沉沉的意识让她得出施予颂不再认可自己的笃定,以前就是这样,因不同意自己和施岩在一起而拒绝叫嫂子。 施予颂仍旧俯身,话语轻柔,“叫筱梦姐,世界上最好的筱梦姐。” 这一刻,奚筱梦懂得了他更换称呼的原因所在。 吃过药,施予颂拧了拧毛巾盖在她额上冷敷降温,又下楼熬她曾教过的绿豆粥,期间不忘上下楼更换冷毛巾,几十分钟后降温明显才松了口气。 奚筱梦:“粥我换好衣服之后下去吃。” 施予颂嗯了声端水盆出房间。 几十分钟后奚筱梦下楼,她已经用温水擦了身,换了一身浅紫休闲装,随意扎了个低马尾,尽显青春活力。 施予颂刚好端出两菜一汤,都是霍胜这些年亲自指导后,他做得最深得人心的菜品,绿豆粥也好了,舀了一碗放到奚筱梦面前。 奚筱梦浅笑着看他,极好看的双眼泛着柔光。 施予颂有些不好意思,“姐,怎么了?” “我们小颂,挺适合穿公司制服的。” 早上施予颂去公司当实习生了,言诵集团的制服按照职称定制,哪怕是保安制服,穿在身上看着也不劣质。挤地铁来回时,就着一身制服就引起不少人侧目,都以为年纪轻轻就任了公司高位。 到家忙里忙外也忘了换,领带和外套倒是因为怒火下被扔在了房间沙发上,现在只穿着领口微开的白衬衫,少年不再阳光,反倒透着隐隐的沉稳魅惑。 奚筱梦这么一说,腼腆之色转瞬即逝,下一秒又听见她认真点评:“确实不适合穿围裙。” 施予颂下厨从不穿围裙,觉得难受,不过每次都没沾过什么油渍,难道这次失误了? 急忙瞥了一眼白衬衫。 奚筱梦笑:“没沾什么。工作难度还可以吗?” “嗯。虽然被主管骂了个狗血淋头。” 施予颂撇撇嘴,又转换回少年人在家人面前的直言不讳。 奚筱梦不会就此袒护他,但会教他如何放平心态正确看待职场:“被批评没什么,在可接受范围内针对性地就事论事多加理解就好,不会的自己琢磨过后再去请教。最好是请教一些资历深的,实习生越级不算僭越,态度要谦逊的同时要学会察言观色。你还年轻,不会轻易就被迂腐的职场思维固化,但如果你的主管刚愎自用,那就不要横冲直撞冲他枪口。同一个屋檐下,你总会有求于他。职场潜规则很多,但也不必妄自菲薄,自轻自贱,要守好自尊心。不管是谁,如果碰到你的尊严底线,那就无须容忍,否则以后的精神世界只能是被仆役。” 施予颂听得很认真,俨然职场菜鸟虚心求学,奚筱梦笑得更加好看,脆弱感也更加迷人。 两人说说笑笑吃着午餐,都默契地没有提碗槽里的那堆脏碗,那是颗定时炸弹,一提,总有人要承担后果,表面的平和也会风起云涌。 可施予颂没料到的是,脚步声破了他好不容易稳下的情绪,那些脏碗的主人一直都在这个屋檐下。 昨晚半夜回来的六人现在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今早上他们吃完早餐后和施岩进了书房。 看到餐桌上阴着脸的施予颂,他们都拘谨起来。施岩走出书房,正好奇他们怎么都堵在楼梯口,视线下瞥,餐桌上的两人构成过于和谐的画面,恍然间,他看到了步入职场的施予颂和重返十七岁的奚筱梦。 在奚筱梦开口之前,施予颂放下手机:“我已经帮各位叫了出租车,午餐有些随意,就不接待了。” 逐客令都下了,他们自然会顺着台阶下,扭头对施岩说,“施老师,明天见。” 施岩仍旧沉稳,“嗯,明天见。”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奚筱梦对着施岩和左燚说了句,“吃饭吧。”然后闲适地继续喝粥。 都落座后施予颂开口,“虽然哥在家办公,但以后这种需要和员工交流的事就放到办公室或会议室去谈吧,来家里多少招待不周,也没人招待。” 话里话外都是强势拒绝类似情况再发生,不过因为语调平和,敌对意味少了很多。 施岩面无波澜,只是道歉,“辛苦你们了。” 奚筱梦喝了几口粥就上楼,施岩以为她是生气了,和左燚在厨房洗碗时,从冰箱拿出破牛奶的施予颂随口一句,“烧可能还没全退。” 施岩愣了一下,继续刷碗。 洗完进房间,一眼就看见了床头柜上的退烧药,施岩愧疚道:“对不起……” 奚筱梦并没有睁开眼:“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小颂生气了,午休后你去哄哄,顺便给他加油打气。他今天早上去言诵实习了,说除了周日下午休息,以后每周都去。” 虽然施岩从没正眼看过父亲创立的公司,但施予颂有意往继承方向努力,当哥的自然应该去鼓励。 可施予颂怒火没那么轻易散,以至于午休结束看到等在房门口的施岩时,只礼貌地打个招呼就要走。 “小颂。”施岩叫住他,“你们辛苦了。” 施予颂扯了扯刚系好的领带,眼里残留愠怒,“哥该收起除了项目其他事都理所当然的样了!没有谁该为你的事业作出牺牲,今天出于礼数帮煮一顿饭,明天后天甚至以后就会继续被使唤。筱梦姐碍于面子和支持做个一次饭哥就该感恩戴德了,而不是让它成为得寸进尺的理由。” 施岩的关注点却在他对奚筱梦的称呼转变上,甚至怒起攥着他的手臂推到侧墙,“为什么不叫嫂子?” 他手上力道很大,整个人阴恻恻的。 这是全然陌生的施岩,施予颂愣了半晌才察觉到手臂在发疼,但回视时仍旧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 意识到过了头,施岩松劲,眼里满是破碎的温柔,额头搁到施予颂肩上:“小颂乖,算哥求你了。” 呼吸扑在耳侧引起痒意,像是要被话语软化般,但顿了几秒后,施予颂还是轻推开施岩和他擦肩,留下一句,“那哥就尽到疼爱妻子的职责。” 施岩看着挺拔有劲的身影下楼,身后目睹整个过程的左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 第17章 汤圆 剩下的周末,施予颂出勤实习,奚筱梦则打扮一番后出门去了,从她接电话的三言两语可以听出是去会友,还顺手把客厅里的宠物摄像头扔进了垃圾桶。 施岩路过垃圾桶时看了一眼,就和左燚一起去承风项目组办公室。 另外几个与会人员也到了,但等开项目发展会议时新人不被允许参与,会上说了什么也就不得而知。 周日下午终于能喘口气,家中却仍旧只剩两人,奚筱梦昨天出门就没回来,可施予颂也不在就不对劲了,奚梦瑶明明说了他下午休息。 施岩打了个电话:“什么时候回来?” 施予颂:“可能午饭时间,也可能更晚。” 施岩:“做饭等你,回家吃饭。” 施予颂极轻地嗯了声,电话里传来纸张哗啦翻动的细碎声。 得到肯定回答后,施岩径直进厨房,没有换衣服,只是简单挽了挽衬衫衣袖。 施家两兄弟都没有做饭穿围裙的习惯,不过长身立在厨房里,竟一点也不突兀。 左燚在一旁打下手,把糯米粉递给施岩,“哥,这是要做什么?” “酒酿南瓜汤圆。” 左燚看了眼蒸腾的电饭煲,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施岩偏头,“能吃糯米的吧?” 显然是特意为谁做的,左燚笑了笑,“目前没有什么忌口。” “那就好。”施岩嘴角自带三分笑,这种笑不刻意,透着书香门第的温雅,很容易让人沦陷。 把烂熟的南瓜放进糯米粉调水搅和,他神情专注,嘴轻轻抿着,风带着窗外的紫荆花香轻柔掠过,睫毛翕动,落在看客眼里,不难让人想做点什么。 左燚从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他,之前只觉得他成熟稳重,乍一看就属于仪表堂堂,很舒服那一类。 他忽然想起还在乡下时,他们村其实并不欢迎把支教当农村生活体验的来者,对支教老师更是嗤之以鼻,施岩第一次去邀请留守的学生上课就吃了不少闭门羹,但英俊礼貌却给见过他的人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锲而不舍地去上门时收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款待,那些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子们甚至为了他精心打扮过,而男生则痞里痞气地悌着他,生怕风头全被他占了去。 每次施岩走过,女生们总会远远地观赏他: “我还以为老师年纪很大呢,没想到这么年轻!像电视里的高中生!” “好帅好帅!比明星还好看!”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村里的女生们,甚至难得夸人的阿姨也不吝说他“好看”是怎样的感受了。 “哥……”左燚嗓音莫名低了几个度,音调软如粘稠的糯米粉,“喜欢具有唯一性吗?” 施岩把糯米粉揉成面团,随后搓成长条,摘取大小适宜的剂子,揉圆,用右手食指按出一个坑,最后捏成一个碗型。 “喜欢和恨没什么两样,恨也不会轻易消失。” 左燚戴上塑料膜,学着他做汤圆,“看来哥认为不具有唯一性,这是不是代表哪怕谈了七八年,最后的结局也可能走向不欢而散?” 施岩:“也可以和平分手。” 他说得随意,整个人像是对感情持随遇而安的状态,这么一来,奚梦瑶好像也是,对什么都平平淡淡,用折线图表示的话,应该是一条平直的线。 回了话,施岩在碗型面团中间放上黑芝麻馅料,收口,揉圆,稍稍按扁,随后用牙签压出印子,顶部装饰一粒浅红枸杞,一个近似南瓜的汤圆完成。 偏头,看见左燚低眉浅笑,那笑很干净,想让人做点什么,他凑过去,像是想确定那个笑的真实度。 左燚正好偏头,四目相对间气息融在一起。 施岩没有再进一步,但左燚看到他动了一下喉结,搁在厨台上的食指率先行动了,缓慢插入施岩放在厨台上虚握的拳头虎口。 然后抬眼,纯粹的眼眸起了一圈试探性的涟漪,沉静得让人想搅出更大的声响。 施岩的桃花眼一沉。 见人还是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左燚移开眼,食指畏惧着要退出,一瞬间却被钳住。 施岩喉结一滚,“动。”说完拳头恢复虚握。 左燚接住了话中意,食指开始快速进进出出。起初白皙的手指并不敢这么大胆,而是拘谨小心,但中途施岩凑到他的耳边微喘,他一个激灵,手指剧烈起来。 “怎么会这种小趣味?”耳边性感的低音,一呼一吸之间都让人难捱。 食指被一夹一放,左燚被激得话都磕绊,“之,之前看过……” 施岩顿了几秒,“和几个朋友用手?” 他没想说得多详细,而左燚也不打算告诉他,他口中所指的看过,不只是隔着一个屏幕。 乡下穷,早就被淘汰的影碟机还有,家里的酒鬼总是能从哪弄来一堆黄色碟片,每晚他都会放,顺便拉着女人来几场实战,而他睡在仅隔两人一堵泥墙的柴房里。 泥墙上有四个洞,是酒鬼打的,用来确定他是不是又去哪鬼混不做饭伺候他。 冬天的时候,冷风会从洞里灌进来,吹得他发颤,只好跪直身子用手堵住,可手只有两只,洞却有四个,剩下的两个刚好对准他的两只眼睛,所以他能看见站在老旧木桌旁纠缠在一起的白花花的四条腿,能看见被固定在泥墙上的双手和不停嘎吱响的竹椅,能听见那些肆无忌惮的□□声…… 嘀—嘀——嘀——— 尖锐的嘀声后,饭熟了。 施岩晃过神,退后一步移开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揉汤圆。 左燚晶亮的双眸起雾,但很快消散。 不久,一个个小巧可爱的南瓜汤圆制成,施岩把它们倒进沸腾的水中,加入酒酿和糖后盖上盖子。 施岩:“项目组决定以竹艾村为长期支教试点,想在你们六个中选择一个负责人。SAYA视频平台会分出一个专栏纪录竹艾村的支教活动,运行得好的话,后期将通过SAYA建立全球性支教队伍。” 左燚听说过SAYA,全球最大的流媒体平台,用户面广,平台根据点击率支付费用,不少自媒体人通过高播放量视频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利伴随着弊,近几年SAYA因审核机制的不规范化导致平台频频陷入抄袭、搬运无授权、内容低俗媚俗、同质化现象等怪圈。 为了平台的长远发展,SAYA策划团队尝试关注社会边缘性话题和能引起人性探讨的社会活动,让跨国合作成为其IP矩阵之一。 “颂言”虽是整个短期支教项目中的一个分支业务,却得到了队伍前所未有的垂青,且能够直接越过传统流程和SAYA合作,没有中间牵线人是不可能的,也说明了其实力不容小觑。 SAYA是出了名的敛财专家,而“颂言”正崭露头角,以新的支教模式广受需要社会实践证明的学生青睐。两个急需破圈的业务,不知道会为了破圈做到哪一步?但可以确定的是,其间牵扯着利益。 再加之摄影师和后期剪刀手人才,强烈的阶级对比视频在大平台上一定很有发展前景。 左燚揣摩出施岩的小心思,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参透了这个项目的本质——利益最大化。 他想起初见施岩队伍时的情景,雾霭沉沉,他们手中相机的闪光却击破灰雾,成为最刺眼的存在。 嘴里的轻叹更是不绝于耳,他们喜欢巍岭那个破地方,因为够穷,家庭矛盾够尖锐,是生活在温室里的城里人所想象不到的可怜。 他们的心都是向着怜悯的,但更乐于怜悯能兑换成钱财,能兑换到衣食无忧。 “哥有人选了吗?”左燚问得随意。 施岩切好腊肉,“还在观察阶段,五天后出结果。”像是在说他可以帮某人开绿色通道,也可以扼杀某人。 左燚懂这个道理,也懂成年人做事喜欢顾头顾尾,就算偏爱谁,也必须让其合理化不被说什么偏袒,不落下任何话柄。 蒜叶混着腊肉飘香,施岩偏头:“你想吗?” 左燚怔了一下,“嗯。” “那就用言语和行动来证明。” 左燚知道该怎么做了,但仍旧有所迟疑。 饭菜做好时,施予颂正好进门。 施岩走出厨房,只见对方神色冷峻,手里拿着制服外套,熟视无睹般径直上楼。 板正的脊背还是逃不过左燚敏捷的洞察力——他遭受了点什么。 施岩跟了上去,来到房门前发现施予颂反锁了,“小颂,洗洗手下来吃饭。” “嗯。”没有什么异常。 看着熟悉的菜品,施予颂只是看了一眼,然后面无波澜地先吃酒酿南瓜汤圆,甜糯丝丝入喉。 施岩夹腊肉给他,“下午也有工作吗?” “谢谢。”施予颂吃下,接着说,“早上的事没做完,所以要加班。” 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施岩眸色暗沉,“需要哥帮忙吗?” “没什么事。”如泼出一盆冷水般脱口。 施岩又盛了一碗南瓜汤给他,施予颂说了声谢谢。 谢谢? 施岩反复咀嚼这两个没有什么温度的词语,品出一种决绝的疏离。 怒火在蓄力,没等他开口,施予颂已经放下碗筷,“哥你们慢吃,碗先放着,一会儿我下来洗。” 他从不吃白饭,必须做点什么抵了别人的给予。 “小颂!”施岩提高音量,话里带了怒意。 施予颂讪讪回头,满眼疲倦还没来得及藏好。 施岩一时语塞。 施予颂转回去,“我先上楼了,换身衣服。” 左燚开口,“他可能累了,不希望别人打扰。” 施岩冰冷的视线投向他,几秒后又化为一潭秋水,清爽宜人,“先吃饭吧。” -------------------- 第18章 出手 施予颂下午下班回来就进浴室,听到廊道行李轮滚动的声音,边擦头发边皱着眉打开房门,愣了几秒。 “打扰到你了吧?”奚筱梦穿着连衣裙,上面有缀着浅浅的紫花,很有春天的味道。 施予颂摇了摇头,有些无措。 奚筱梦被他那样子逗乐,“忘了跟你说,我的第一个研究生项目明天开始,从今天起去住学校一个月,期间没时间回来。” 施岩和左燚听到响动,也从书房出来。 看到施岩同样错愕的神情,施予颂气不打一处来,“那姐,一起吃晚饭吧?” 可晚饭还没人做。 奚筱梦会友回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外出频数持续上升——不再宅在画室或房间看书。 左燚和施岩每天放学后径直入书房,施予颂则会先和和霍胜去篮球场打上几场,回家洗个澡窗外一般已经凉如水。 综合以上,这几天的晚饭都吃得晚。 “不吃了。”奚筱梦像是无视施岩和左燚般看着施予颂:“小颂会照顾好自己的吧?” 施予颂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又走到施岩和左燚面前,眼里的光闪了一下,不知道是熄灭还是重新燃起,“麻烦你照顾好他。” 没有特定指向,不知道是让谁照顾谁,这话在不同的听客耳中可以品出不同的味来。 “我送你去。”施岩拿过奚筱梦的行李,熟练中透着愧疚,像是在祈求原谅什么。 二楼廊道只剩下左燚和施予颂,左燚开口,“你嫂子好像有点不喜欢这个家了。” 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故意的。 施予颂并没有像之前稍一被挑衅就跳脚,反倒沉稳了许多,这还是他去实习后的转变。 他上前,双手踹兜倾身过去,盛气凌人,“就算不喜欢,也轮不到你什么事。嘴皮子功夫这么好,床上功夫也差不到哪去吧?” 左燚嘴角微妙地抽动了一下,右腮可以看出他咬着后牙槽的样子,下一秒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话语却歹毒,“床单每天滚一遍,就算差也能磨合好的吧?” 施予颂极其认真地问,“还是雏儿?” 这样的结论让左燚进退维谷,他以为施予颂就是神经大条,稍微言语刺激就能像之前几次一样取胜,可现在看来,他开始学着拿捏人了。 左燚笑:“如果我说不是呢?” 啪,巴掌声清脆。 施予颂甩了一巴掌后退半步,松懒神情并没有什么波澜:“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你和施岩敢越界,我一定饶不了你。” 那巴掌力道实在是重,左燚觉得耳侧都在嗡鸣,可也正如施予颂说的,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 所以反嘴就是一句:“这就是典型的管不了自己哥哥,只好把枪口对准别人?你还真是只可怜虫啊,颂少爷。” 施予颂慵懒靠墙,沐浴后发梢的水还在滴落,整个人禁欲又危险,“你攀上我哥,却不知道他一无所有,你就不可怜?城市不比你那穷乡僻壤,没点金钱活不了多久的。” 左燚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这戳中了左燚的软肋,但他总会藏好被人察觉到脆弱的可能,“既然如此,你那身无分文的哥怎么就体面地活到了现在?” 轮到施予颂怔忪。 左燚继续说,“你知道一无所有的人能疯狂到什么地步吗?就像这样……” 没等施予颂反应,唇上已经贴上柔软。 他错愕地眨了眨眼,左燚稚秀昳丽的脸在眼前放大,唇上又被挑衅地舔了一下。施予颂一把推开他,稍显狼狈地擦了又擦,那温热却像幽灵一般怎么都驱不散。 施予颂冷淡神色溃散,换为狠厉地怒视。 左燚稳住身体,狡黠道,“不仅守身如玉,也没接过吻?不愧是三好学生。” 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施予颂揪住衣领把人砸到墙上,扬起的拳头就要落下,眼眶红得不像平常,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委屈。 左燚有恃无恐,“施予颂,暴力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么快就习惯暴力了吗?能看到熟悉的你,真是倍感亲切。像你这种公子哥,最爱做的就是装模作样吧,其实如果有人不满你们而歇斯底里反击,你们只会是败北的那一方,自大又无脑。” 施予颂猛地攥着他朝墙上砸了一下,后脑勺发出轻微的哐声,左燚疼得滑落跌坐。 施予颂居高临下,“左燚,我不管你怎么仇富,但施岩是我的忍受阈值,你敢踏过那条线,就做好准备接受惩罚吧。” 左燚只是笑,笑里全是讽刺。 施岩回来时施予颂已经出门,也说了晚上不回家,施岩只是皱了皱眉。 施予颂没去哪,而是和霍胜在游戏城对狙。 玩的却是糖豆人。 霍胜悠哉游哉打字,“你网购什么了?什么信息都没有,物流却显示我接收。” 施予颂的游戏小人已经加入拖拽混战,却不忘回一句,“废话太多。” 霍胜送他个白眼自行体会,然后拖着一个攥住他脚踝的另一个小人艰难通关去了,那小人一直抱着他的腿,怎么都甩不掉,像极了狗皮膏药。 施予颂:“帮我查件事。” 霍胜疯狂甩那小人,“什么?” “帮我查一下我哥。” “什么?!”霍胜被那小人抱住脑袋非礼亲亲,火气上来间还能顾及施予颂,“理由。” “想知道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霍胜的小人被其他玩家的小人围观嘲笑,被这等羞辱,霍胜直接开麦喷,“你特么!ID江家获胜!你是不是有病!缠着我干什么!有本事就一对一!” 那边嚣张文字回复:“你又赢不了我,我为何多此一举,毕竟甩我都甩十分钟了,还原?地?踏?步。” 哗啦啦—— 两个小人突然被推下糖果垫,始作俑者施予颂。 霍胜看着糖果垫上的自己,脸都气绿了。 那个“江家获胜”的小人还在压着他各种亲,特效爱心围着两人华丽丽。通关者们自发停下来欢呼,文字统一不堪,“Do 一个!Do 一个!” 霍胜狂怒,“你特么有病,姓江的你有病!” 对方:“再怎么,也还是江家获胜。” 施予颂也有些傻眼,但他的事还没得到霍胜的答复,于是让自己的小人弃权,也跟着跃下去,一脚踹开压着霍胜小人的“江家获胜”,那人的游戏小人紧接着被毒打到一命呼乎退出比赛。 被强行亲亲还让施予颂救,霍胜无地自容想冲个冠军挽回颜面,施予颂却摁着他,“查不查?” 毫无反击余地的霍胜可怜兮兮,“查……” 两人又重新比赛。 隔天大课间,仍旧是可恶的自习,不同的是,舆论场莫名其妙以左燚为中心肆无忌惮地扩散。 “我之前以为他是公子哥,没想到是个穷小子,还是只想变天鹅的癞蛤蟆。” “不就是受某人的资助才有机会妄想嘛?” “不仅资助,还在短期内让他进了支教项目组。按理说这种公益性的组织负责人助手应该是研究生水平,可左燚却坐上了那个位置,这可真特么公平。” “这就有些勉强了吧,也不只左燚一个非研究生啊,文科班的欣潼不也在……再这么歪屁股可就变成谣言了。” “据说他家以前很有钱,但因为父母沉迷赌博导致家道中落。” “嘴上积点德吧,他爸妈早去世了。” “他那种穷苦人家,没了父母反而一身轻。” …… “安静!”趴在桌上的施予颂坐直,冰冷的声调威慑住众人,“提前知会一声,从今天起,我是这个班的纪律委员。” 说完看了一眼左燚仍旧挺直的背。 他在喧嚷中学习,施予颂慵懒地看向窗外,桃花不败,粉楚仍在。 -------------------- 第19章 花葬 扣扣—— 桌面被轻敲,刚趴下的施予颂偏头。 霍胜递给他一个长方体盒子,“给。” “谢谢。” 霍胜利落的眉棱微皱,“你再趴几天,真的就要变成颂大爷了!走,去看花!” “不去。”施予颂偏过脸不看他。 霍胜正色:“我有事跟你说。” 施予颂狐疑地掀开眼帘看他,几秒后抄起盒子跟了出去。 新上任的纪律委员很合格,哪怕人走了,气势仍在,整个班鸦雀无声,唯有左燚清亮的眸没了光。 两人走进教学楼前的桃林,密密的枝丫上粉里透红的桃花一朵紧挨着一朵,似一只只纷飞的蝶。 “什么事?”施予颂停下步子,透着一股子懒慢。 霍胜极其正经,“还记得我们上次玩糖豆人那个一直缠着我的傻逼吗?” 施予颂不表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去查了他ID,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那表情,像极了天要塌下来。 施予颂不禁直了直背,些许担忧上涌。 却听到那货说,“竟然什么都没有,我一个天才解码少年竟然不能奈他何,这像话吗?!那混蛋肯定非人类?!他……骚凹瑞,嘶!” 施予颂忍无可忍地踹了一脚过去。 霍胜嬉笑着闪避,“我没说谎,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挫败,真的无比、非常、超级想从我亲爱的好友身上寻求安慰!” “在我封了你的嘴前,滚。” 霍胜边跑边回头,“疏络好筋骨就快回教室啊,现在是自习时间,被老杨逮到可就冤大头了!” 最近施予颂整个人怏怏的,他很担心,生怕好友抑郁才出此下策,至于是否真的去调查“江家获胜”就不得而知了。 施予颂看着霍胜跑远的身影,担心还是没有散去,那件事过去多久了呢? 恐怕只有霍胜在数着日子吧。 坐靠桃树打开手中的盒子,里面有几支铅笔,是他常用的那款,不过不是花栗鼠,而是动漫版苍鼠,小眼睛滴溜溜的,呆萌可爱,不用驯服。 他抽出其中一支端详,专注的眉目漆黑神秀,锋利冷峭,头顶花瓣纷纷,恰似酝酿一场华美的阴谋。 天空暗了下来,细雨蒙蒙,如烟如雾,飘飘洒洒,混着四溢花香缠缠绵绵。 霍胜站在教室窗边瞥向不远处的桃林,隐隐看见从另一端踏入的施岩。 嘴上嘀咕了一句,“江家获胜……” 说得漫无边际。 与之同时,隔着几张桌子,左燚的视线也落在窗外,稚秀的侧脸稍稍低垂着,视野里的施岩在摄影。 雨下的桃花很美,打开了花苞,闪出珍珠般的花蕊,留住了细雨,又随着风落下,粉红如雨。 施岩沉浸在自然的馈赠里,不曾想镜头一转,几米处虬枝遮掩的少年就落入眼中。 他终于懂得了什么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施予颂也察觉到了施岩的存在,抬眼看过去,咔嚓声响,施岩放下相机迎面而来。 绵绵细雨扬撒其间,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自周末实习以来,他对施岩的态度很平淡,施岩待他也多了份小心谨慎。现下这场景,应该可以把莫名其妙的疏离说清楚。 施予颂收起长腿屈着,施岩顺势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时施予颂像被惊吓的小鹿缩了一下。 施岩只觉可爱,手指落在对方敞开的春季校服外套拉链上,把它往上拉,“买笔了?” 拉链发出缓慢而富有节奏的呲呲声,如果不是酥润的春雨带走呼吸间不少温度,施予颂肯定已经落荒而逃,他的亲哥施岩,近看是极具魅力的。 “嗯?”施岩笑问,视线侵略性意味十足。 虽然不想承认,可施予颂顿感被调戏,撇开脸看一旁,“嗯,哥要一支吗?” 拉链拉到下颚,施岩瞋黑眼眸柔和下来,看着对方黑发上似一粒粒小水钻的雨珠,情不自禁抬手。 下一秒手腕被钳住,“哥。” 让施岩觉得可爱的有趣样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施予颂的倨傲冷隽。 “如果不是哥,这只手腕已经断了。”施予颂清冽的音附在酥润的春雨里,滴在施岩身上却暄和清爽。 施岩笑,收回手,“中二少年。” 施予颂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虽然我不支持你对别人暴力,但只要是你,哥还是保得住的。” 施予颂若有所思,捏着盒子里的笔头转动,“哥想要哪一支?” “小颂送的那一支。”像是意有所指,又不像。 施予颂错愕地看着施岩,而他的哥哥坦然笑着,平日里自带的三分笑又多了几分柔情。 他移开眼,递了一支铅笔过去,一瞬间却被握住手腕拽了起来,脚步刚站稳就被拉着跑了起来。 “那边的学生给我站住!自习怎么跑到这了?!” 林道上的教导主任杨锐狂狮怒吼,震得细雨斜飘。 自习的学生们应声朝窗外探头,见到桃林里亮抹身影后都不嫌事大地起哄: “快看,老杨抓小情侣了!” “小情侣?哪个班的!” “我怎么知道,人脸都看不清哈哈!” “管他呢兄弟们!祝福起来!祝你们幸福,小马达快跑起来,别被请喝茶了!” ……本就隔得远,老杨不仅没看清人,体力也跟不上,只好驻足回头,阴鸷的视线搭上粗喉大嗓,把吃瓜学生吼回座位。 淋沥细雨打在脸上,耳边是被狂甩到身后的春风,空气中似有层丝绸,柔滑不刺肤,手腕被紧握处温热且富有安全感。 施予颂愣愣地看着施岩的挺直的脊背,一片粉色花瓣划过眼帘,仿若点亮残缺的小千世界。 拐到侧墙,两人靠着仰头喘息,对视后都笑了,又看向花坪上的灼灼桃花,很悠远的意境。 雨渐渐小了,水雾蒙蒙,很难分清现实与虚幻,施予颂在这样的不确定里开口:“哥知道桃花落下后会被葬在哪吗?” 施岩内心的愉悦消失殆尽,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知道施予颂将会说些什么。 没有回答,施予颂对上他的眼,像是劝告,又像是随口一说,“桃花,就葬在桃树下。” 雨完全停了。 -------------------- 第20章 混乱 下午放学的时候,下下停停的雨已经彻底散了。 霍胜又一头扎进游戏城,誓要揪出那个挑战他底线的“江家获胜”,施予颂好心提醒,成绩掉下来他会代替霍旗开家法伺候。 说说而已。 霍胜的成绩一直很稳在年级前三十,外加数学和物理竞赛中一骑绝尘的优异和房间书架上满排的小提琴、钢琴、笛、萧等大赛一等奖奖杯。 要不是单亲家庭,他将会是完美的别人家孩子。 他对事物执着,但不会陷进去出不来,他永远是往前走的,他说不会回头,一回头难免要心酸。 施予颂和他是比亲兄弟还亲的竹马,年龄差两天,两人无话不说,也相爱相杀。 施予颂知道接下来几天,霍胜势必会把自己晾在一边去揪出那个人,至于揪出后该怎么做,他肯定也和自己一样没个准数…… “同学!”施予颂回头,是欣潼。 清爽的头发,清秀的脸庞,由内到外散发出清新自然的气息,以满地的粉色落花为路,绘成一幅清美的画卷。 现在正是放学高峰期,施予颂就站在文科教学楼前的桃树下,黑白春季校服更显落拓,经过的文科生都惊讶于这位理科大学霸的出现,不免议论与倾羡。 欣潼出教室就瞥见了来人,好友们都默认两人这是成了,也就目送欣潼先走,欣潼没否认什么,脸上的笑不可谓激动非常。 “走吧。”施予颂神色平淡,可平日里大家见惯了他的冷隽,此刻只觉得是对欣潼的宠溺。 郎才女貌,可不就是人人惊羡的对象。 “这是后院吗?”言语中透着叹为观止。 施予颂带她走的施家侧门,高大的紫荆枝丫探出墙头成片成片地开放,颜色还是那么纯,没有半点杂色,晕染出一团旋粉。 “真的好美!”欣潼自信洒脱,完全没有所谓文科生的欲言又止。 施予颂淡言:“没达到景点那种地步。” 欣潼却被美景惹了去,“虽然来过几次,偶尔从窗外看到过,那时候就坚信它很美,真正身处其中,还真的是美得不可方物。” 在溢美之词中,施予颂停步回身,如黑曜石般澄亮的黑瞳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 他知道欣潼的意有所指。 欣潼也意识到自己过激的喜爱,两颊稍显绯红,像两片花瓣飞贴到腮上似的,因对方目光过于集中,她头稍稍低着,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施予颂走了过去,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 冰冷的气息靠近,欣潼捏了捏手指抬头,仅一步之遥的施予颂正倾身而来。 光影透过两人,春风一吹,清新的青草香和纷飞的花瓣也混进去,一片祥和与青春的怦然心动。 有窸窣脚步声,欣潼偏头。 施予颂也扭头看过去,是还在缓冲中的左燚,然后他像看够了情侣间的亲昵,“抱歉,你们继续。” 那背影,像被打扰的是他。 “刚才他看到了?”施予颂若无其事地继续未完的事,拿走欣潼发上两片依偎的花瓣。 左燚的出现让欣潼处于恍惚中,而施予颂拿走花瓣更让她无地自容。 “算是吧……” 她不知道施予颂为什么这么问,这问题明明没有任何意义,难道…… 他是觉得左燚误以为他们在接吻之类的? 这个结论让她惊惶。 “走吧。” 施予颂说,自始至终面无波澜。 路过客厅时,施予颂从书包拿出铅笔盒,把铅笔全都放到架子上的笔筒,可爱花栗鼠那一头露出。 两人走过书房时,欣潼问,“左燚是住在这吗?” 透过虚掩的门,施予颂看见了在看书的左燚,“嗯,寄宿。” 进入画室,施予颂已经征得奚筱梦的同意。 欣潼被墙上的画作吸引,尤其是一幅还未完成的股票走势图,而且像是永远不会再收尾,绚丽交杂的线条,沉淀着青春年华里或冰冷或炽烈的情感。 “这是……?” 施予颂拿出两份自己整理的文件,标题是《短期支教背后是苟且还是远方》。 “一个很酷的女生画的。”施予颂柔声。 欣潼愣了一下,转眼看他,这是她第一次见施予颂笑,虽浅但温柔。 “是……妹妹吗?” 施予颂看着那幅走势图,“不是,是一个所有人都配不上的女生。” 虽然仍旧一知半解,但朦胧的倩影还是出现在了眼前,至少她确定了,这个人对施予颂来说很重要。 好在她坚信施予颂没有喜欢的人,否则这场追求可以直接画上句号了。 在画室待一个多小时后欣潼离开,施予颂到冰箱拿一盒破牛奶重新上楼。 站在半开的房门前,“我哥呢?” 左燚在学习,头也不回,“借酒消愁。可能。” 话里多少有讽刺的意思。 施予颂很想就此潇洒离开,可多年来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一个小时后下楼吃饭。” 他已经摸清了左燚的饮食习惯,如果家里有人在,他宁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坚决不进厨房,并不是养成了什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恶习,而是他那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卑微。 他想尊重他的做法,可再怎么说同住一个屋檐下,吃饭什么的不打声招呼内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所以,如果前一秒两人吵翻了天,出门的只会是施予颂,如果没吵架,饭点碰个面是必须的,像是怕左燚把自己饿出个胃病什么的。 “我不吃了。”左燚仍旧没有回头。 施予颂最讨厌这种态度,像是因为自己在家他才不吃一样,很想来一句爱吃不吃,但良心不允许。 施予颂最终还是做了两菜一汤,端菜上桌后再次站到左燚的房门前,没有光线溢出,“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饭做好了,下来一起吃。” 又重复一遍,没回应,施予颂这才作罢。 门外没有响动了,左燚紧了紧被子,脑海里全是施岩出门前的模样。 他本来是想从施岩口中探出竹艾村的负责人选,好为接下来的生活做规划。 一开始施岩像个暖心的大哥哥,可突然间却冷脸,像是自己说错话踩到了他的某个雷区,当场错愕,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出了家门。 走到他所站的窗边,看到后院里逐渐靠近的施予颂和欣潼才后知后觉。 施岩是在意这件事? 施予颂真的只是心血来潮请欣潼到家里,还不留人吃个晚饭? 施家两兄弟的感情,似乎有些微妙。 -------------------- 第21章 口红 夜慢慢的深了,繁星镶嵌在黛色夜幕上。 施岩还没有回来,左燚也一直窝在房间里,不知道睡没睡,施予颂盘腿坐在沙发上捞过抱枕,选了一部春日清新催眠影片投影播放。催眠效果是真的好,不到一个小时人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影片投出朦胧的色彩,一半苍白,一半懈怠,全都洒在施予颂身上,像花的蓓蕾在做盛开的梦。 半晌后,客厅门被推开,有些踉跄的脚步走向熟睡的人。 唇上传来微润触感,施予颂猛地睁开眼。 施岩放大的脸映入眼帘,额前发掩盖了他的眼睛,亚麻衬衫领口微开,再附加背后投影上持续不灭的清新光影,整个人出奇的禁欲。 身上还有酒味,闻不出轻重。 施予颂疑惑地喊了声:“哥?” 施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施予颂这才晃过神,他在给自己涂润唇膏?还是涂……口红?! 施予颂慌乱,“哥!” 说完就要起身,施岩一言不发,极大力的左手擒住他的双手压在抱枕上,右手继续,施予颂挣扎得厉害,只觉那润唇膏还是口红的东西斜滑到了侧脸。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狼狈模样,鼻尖泛酸,不敢动了。 施岩转了一下手中的口红,视线集中在对方侧脸的一抹桃红上,在清新光影的照射下偏玫调,随后用指腹使了劲擦拭。 稍疼的摩挲提醒施予颂自己在遭受什么,“哥……”话里有惶恐,也有颤音。 “看不见了。”施岩像是在自我说服,“不脏了。” 施予颂瞳孔放大,什么意思?! 施岩只是专注地看着他,“没有了……” 趁他出神半刻,施予颂用尽全力挣脱禁锢,翻身落下沙发把人压在身下,双手压住手腕。 这时他才看清施岩的表情,眼神时而涣散,时而空洞瘆人,像是在与什么做抵抗,又像是想趁着酩酊大醉肆无忌惮。 “哥?”施予颂担忧地唤了声。 施岩迟钝地运转几秒后眨了眨眼,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陌生的神情——明朗的双目、轩昂眉宇间洒落一丝令人着迷的气质,邪恶而俊美的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 施予颂看得愣神,“哥,怎么了?” 难道是同事或领导让他遭罪了? 施岩却凝视他桃红般滴水的唇,“颜色真好看。” 施予颂怔了一下,视线扫向他右手攥着的迪奥口红,去年奚筱梦生日时自己买过一样的款式。 现在施岩给自己涂,是把自己当成奚筱梦了? “哥,筱梦姐不在家,她在学校做研究项目。” 听到奚筱梦,施岩脸上陌生的表情消失殆尽,双手不耐烦地挣了一下。 施予颂应激松手,又被推开。 施岩坐起来,头垂着。 施予颂知道他这是醉了认错人做糊涂事,不该计较,“我送你上楼。” 还没碰上就被搂住腰,颈侧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像极了花栗鼠在轻挠掌心。 施予颂双手悬空,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年,他很想念施岩的拥抱。 随后又听见施岩恳求般发问,“你也要走吗?” 他的思维过于跳跃,施予颂陷入沉思,难道他是在说父母车祸后自己的离家吗,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吗?想到这,已经习惯的沉寂又掀起浪花。 施予颂想趁机一探究竟。 下一秒却听见施岩补了句,“筱梦……” 颈侧呼吸匀称,燃起的期待熄灭,施予颂自嘲一笑,“哥,我不是筱梦姐。” 可能是怕这样的拥抱不会再有,施予颂就地搂着施岩,直到无聊的电影收尾。 施予颂把施岩背上楼时,迎面碰上了站在楼梯口的左燚,稚秀的脸上闪过一抹错愕。 施予颂窘迫地解释了句:“刚才隔壁小孩子过来闹了一下。” 左燚瞥了一眼施岩的右手,嗯了声擦肩而过。 施予颂微侧头,“饭菜在厨台上,热一下就好。” 左燚顿了一下,又嗯了声,眼睑下垂,这人是真能消化人际关系啊,明明自己才强吻他没过多久。 把人放在床上后,施予颂抬来热水,想让施岩松开攥着口红的右手,他的指腹已经染了桃红。 “哥,擦一下手。” 施岩却不肯,施予颂只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神情专注,像是怕漏了什么细节。 施岩低头,一个吻落在他的发旋上,“乖宝……” 施予颂擦拭的动作一滞,昂首,额头恰好抵上施岩的下颚,施岩又顺势吻他的额前发。 施予颂瞪大了眼,提起的呼吸怎么都放不下。 小时候施岩也常这样待他,这并没什么新奇,可现在自己都快成年了,这样的亲密不该再有才对。 “乖宝。”施岩并没有在意,而是顺着氛围迷恋地看着错愕的施予颂,抽出刚擦干净的手,指腹来回抚着被涂上桃红的晶莹双唇。 施予颂垂眸,视线落进施岩凌乱的领口,看到皮肤近乎白皙的锁骨,一个不像话的猜想涌上心头,他吓得推开施岩。 被狠力推开,施岩单手撑着坐稳,“小颂,对不起。”语气稳得仿若已经酒醒。 施予颂镇定下来,拧了拧帕子,留有些距离帮他擦脸,顺便拿走了口红。 施岩昂着脑袋乖乖配合着,像个孩子。 这一刻,好似时光颠倒,他变成了哥哥,施岩变成了弟弟,哥哥弟弟互相照顾多年。 阴郁散去,施岩有些哭笑不得,“哥,原来哥会撒娇啊?” “小颂也会,以前很擅长。”施岩笑。 “所以哥是烦了我的撒娇才不理我的吗?” 施岩只是摇头。 “不然是因为我老是粘着你?” 施岩仍旧摇了摇头。 施予颂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所以自言道:“哥不理我之后,妈忙着上班,我的身边就只有爸了……” “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施予颂被施岩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得一愣。 施岩不依不挠,“他没对你做什么吧?我每天都确认监控,可监控之外呢……” 施岩又重新嘀咕了声,然后握紧施予颂的双臂重复,“小颂有没有怎么样?” 施予颂紧了紧攥着的手指,像每个打雷的夜晚一样掐着好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应该怎么样吗?” 平淡的语气让施岩晃过神,他放开施予颂,“没什么,不早了,晚安。” 说完侧躺下合眼。 施予颂俯身过去,帮他拉好被子:“哪天哥愿意说,就叫我。” 说完就抬着水盆离开了。 路过左燚房间时,他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施予颂羞耻得红了耳廓,哥也太不像话了。 洗漱一番后躺床上和霍胜聊天,“查得怎么样了?” 霍胜:“其他没什么,但有一件很特别,你哥在医院做过DNA测定。” 施予颂:“谁和谁的?” “你的和你爸爸的。” 施予颂瞳孔放大,手指没再落在按键上。 -------------------- 第22章 手链 施岩醒来的时候闹钟还没响,自奚筱梦搬出去后,他的起床时间就变成了6点整,等早餐做得差不多,施予颂也就下楼。 今天周末,施予颂要去公司实习。 想起昨晚醉酒后的荒唐样,施岩扶了扶额,重新淋浴换了身衣服后出房间,遇上廊道只围条浴巾的左燚,自从他来到施家,起床生物钟就和起得最早的那个一致,显然,现在也是刚淋浴结束。 迎上施岩,左燚坦言:“校服晒在阳台,昨天忘记收了。” 多少有点谎言掺杂在里面,毕竟今天周末,他也完全可以先穿件衣服再出门。 施岩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躯体上。 左燚不健壮,反倒有点营养不良的瘦,来到施家后长了不少肉,骨骼也张开了不少,两条腿更是长且匀称,煞是好看。 意识到冒犯,施岩移开眼,“我下楼做早餐。” 哒!一条手链掉落。 左燚提醒道:“哥,手链掉了。” 施岩蓦地回身,弯腰就要去捡,就像那条手链无比重要,不能被人发现它的存在一般。 “我来捡吧。”左燚已经先一步弯腰。 整个人躬身在施岩面前,还没吹的黑发滴着水,剔透的水滴沿着侧脸滑下去,滑过白皙得过分的身体,那肌肤好像也是光滑的…… 施岩不禁喉结动了一下。 左燚自然是知道那如狼般的视线的,但注意力分了些在地上的手链。 手链纯银,挂着一只可爱的花栗鼠,和施予颂铅笔笔帽处的动漫版很像,但这只偏向时尚,戴在施岩这种成熟稳重的男性手上并不突兀。 递出手链,他只用一根食指勾着。 施岩瞬间就知道这动作意味着什么,在他的圈子里,这是挑逗和欲擒故纵。 他不喜欢被牵着鼻子走,一把握住左燚的食指,然后双指压着手链慢慢往外滑,偶尔来回,像在撸。 左燚手缩了一下,但又不是施予颂那种直白地畏惧和不适,反倒是一种欲拒还迎。 施岩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一脸纯真却懂得这些? 上前凑到他耳边,“谢谢。”然后下楼。 左燚嘴角挑起一抹狡黠,没走几步就碰上走出房门的施予颂。 看到左燚这么露骨,施予颂皱眉,边打领带边说,“这个家是只有你吗?能不能好好穿衣服?” 左燚纯真不见,故意揶揄一句:“都是男的,在意什么?” 施予颂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但也无可奈何,倒是想起了过往——他下令让人扒了左燚的衣服,那天的左燚没有反抗,确切地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 过往的种种让他冷静。 对于左燚,果然还是眼不见才会心不烦。 来到厨房,施岩一如既往在厨房忙碌,穿着休闲。想起昨晚镜中自己的羞耻模样,施予颂觉得还是直接去公司比较好。 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啊? 刚转身,身后人就说,“施予颂,先吃早餐。” “我去公司吃……”喉间的话咽了下去。 因为施岩已经转回去继续做早餐,刚才的话也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只好默默走到一旁打下手。 施岩开口,“昨晚哥喝多了,是哥的错,你别放在心上。” 他都记起来了,那自己搂着他看电影的部分呢? 施予颂有些心虚,“嗯,没多想。” 沉默了几秒,施岩又说,“在公司实习不比其他地方轻松,午饭不一定能够准时吃到,所以周末你的早餐尽量吃一些主食。” 见施岩没深究,施予颂也就顺着转移话题,“那今天早上是?” “什锦炒饭。” 施岩打散鸡蛋下锅煎炸后盛出,又在锅里重新放油,把切好丁的蟹□□、鱼饼、香菇、玉米粒、胡萝卜放进去翻炒。 看着熟悉的制作流程,施予颂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出差不在家的日子,那时候施岩总会做各种各样的什锦炒饭给他吃,他一直很喜欢。 “可以多炒一点当午饭吗?” 施岩:“吃不惯公司食堂的饭?” “也不是,就是中午还想吃。” 施岩把适量米饭倒进去翻炒了会儿,倒入炒好的鸡蛋和葱花翻炒均匀,装盘出锅,就一人份。 补一句:“中午我带过去。先吃早餐。” 施予颂端着盘子坐在餐桌上,施岩又转回去忙碌,不一会儿端来两杯红豆沙牛乳,发现面前放着一碗施予颂匀出来的什锦抄饭。 施予颂说,“哥也吃点,工作忘了时间会饿。” 施岩看了他几秒,才嗯了声。 左燚站在二楼拐角,平日里他都会直接下来加入,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并没有打扰两人的念头,转身进房间睡回笼觉。 吃完后施予颂主动洗碗,施岩慵懒地抱臂靠着冰箱,等他洗完时递了一盒破牛奶过去,“一个小时后再喝。” 施予颂接过,“谢谢哥。” 施予颂出门后施岩又上楼补觉,他周末九点才去办公室,所以再次做早餐是八点十分。 左燚站在一旁辅助。 “哥,施予颂为什么会怕雷声?” 今天阳光明媚,他却问了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施岩切胡萝卜丝的刀顿了一下,眸中的阴云逐渐聚拢,“怎么会问这个?” “之前你很担心他,有点超出了……” 他故意留白,像是挑衅,也成功了。 下巴被一把掐住,施岩深邃的目光带着驯服的渴望,冷声:“胡思乱想并不是什么好事。” 左燚晶亮的眼神满是无辜,施岩看不得这个,视线却打量着他湿润的嘴唇,随后把一根完好且有些大的萝卜塞进了进去,像极了某种暗示。 左燚瞬间意会,握住施岩的手腕拿开,然后单膝跪下,手指灵活移动。 他昂着头,小鹿般的眼睛纯净无瑕,施岩蓦地攥住他的后脑勺,无声命令下一步。 其间左燚下意识求饶,可施岩一点也不怜惜。 整个过程两人都不舒坦,左燚生涩僵硬,明显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结束时干呕不止,施岩则生怕他一不小心给弄报废了。 弄好早餐后,饭桌上的两人默契地什么都不谈。 吃完饭左燚主动要洗碗,施岩阻拦,“让你住进来,不是为了多得一个劳动力。” 左燚眸色黯淡,“原来这里还不是我能长久生活的地方。” 施岩只好作罢,“这里当然是,做你想做的吧。” 短期支教项目会议结果出炉,左燚因施岩的力荐成为竹艾村的负责人,以后也将对接SAYA项目。 左燚得知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开心,相反,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右膝盖的淤青就是最好的佐证。 -------------------- 第23章 便当 左燚当选负责人这一决定并不能服众。 其他落选者都愤愤不平,他们生而娇贵,无论什么都想要得到最好的,就算得不到,也想让同一层级的得到,而不是左燚这种身陷身世漩涡,没有施予颂就管理不了班级的乡下人。 再者,关于他的身世传开后,这所贵族学校的学生看他的眼神早就不如当初。现下又抢了他们的风头,一些话根本就不想经过大脑思考: “凭什么是他,真的不是通过靠近施老师换来的吗?有可能装萌卖乖或卖惨了,一看他就很擅长!” “是啊,完全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一身名牌,可听我一他们班的朋友说,他连他们班的纪律都管不住,最近安分还是施予颂当纪律委员的缘故。” “这种高分低能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啊?” 欣潼站在闲言碎语里,虽然她没有说人坏话的习惯,但这次施岩的偏袒实属太明显,加上知道左燚寄宿在施家,选拔的公正性很难让人不怀疑,所以她走进施岩的办公室。 开门见山道:“为什么是左燚?” 话里并没有咄咄逼人,加之人清秀娉婷,让人难以拒绝回答或敷衍了事。 施岩,“欣潼同学觉得自己的优势在哪?” “从理性角度来看,我的人文素养和劳动实践能力高于其他几位同学;而从感性角度来看,我的精神世界和物质基础并不匮乏,面对支教对象时我的慷慨可以达到最大化。” 她说的不无道理。 施岩见多了许多以谋利和自我感动而去支教的人,每每兴趣消失,短暂的无私就会终止。 他需要欣潼这种清醒而不攀附的人才,但是,他更需要左燚,“那你的劣势呢?” 欣潼沉默。 她无法真正做到共情那些穷苦人,这一点她心知肚明。上次左燚带队去竹艾村,他的调解能力不可忽视,那种和村民或山区学生交流的得体,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她都学不来。 施岩坦言,“你的劣势是左燚的优势。” 欣潼不想就这么被打发,“时间能说明一切,我所缺少的,努力填补后也不是不可以臻于完美。至于左燚,出生就没有的东西,他努力一辈子也不会有。” 她有一身傲骨,施岩不得不这么评判,但支教最怕的就是傲骨,“时间确实会证明一切,但你把支教想得过于奉献化了。浮于表面的东西不过饭后谈资,真正需要解决的是支教背后的人性,人性是个复杂的命题,如果你一开始就以你只认得十大美德去定义他们,那你已经被宣告失败。而左燚比你更了解他们,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就是我选择左燚的原因,欣潼同学还有什么问的吗?” 明晃晃的逐客令。 欣潼想起和施予颂在画室探讨的问题,也就坦然接受:“日后我会多向左燚同学学习,感谢您的答疑,祝您周末愉快。” 说完就走,很洒脱。 看着离去的背影,施岩烦躁地扶额,眼神越发深邃,给左燚去了一个电话,刚才会议结束后他就不知所踪。 “在哪?该回去了。” 那边答道:“在桃林,哥先回去,我想再逛逛。” 施岩没再说什么。 左燚来到町言市后,除了上课时间从没离开过自己的视野,现在他有意拓宽视野,顺势而为不一定是坏事。其实,只要左燚下定决心离开,他也束手无策。现在留下,不过是还能从自己身上获取利益,等自己没了价值,他肯定会离开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借用威严逼迫,自己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况且,当下最重要的是回家做便当,说好了中午给施予颂送餐。 一个小时后,天空沉碧,春日暖阳像海绵一样温软。施岩提着便当来到言诵集团大楼前。 安保人员上前就要对他进行身份验证,一般情况下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可施岩拿出名片,滴了一下通过。 几位安保人员呆在原地傻眼,因为显示屏上写着:若此人来,直接放行。 上面还有施潭江的签名。 他们认识施潭江,整个公司上下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他的人性化管理理念渗进每个层级。 他去世那年,全公司陷入一个月的哀痛期,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他永远是言诵的掌权者。 他们不认识施岩,但从施岩的姓氏来看,不难猜出两人的关系。 施岩前往客人休息区拨通电话。 施予颂说:“哥,不用过来,我已经吃过了。” 话语急促,似乎很忙。 施岩嗯了声挂断,然后咨询服务人员新来的实习生在哪上班。 乘坐电梯来到五楼走廊尽头,阳光穿过树梢撒落,写下横平竖直的春天。 侧面办公室内的键盘声越发清晰。 施岩敲了敲半掩的门,“很忙吗?” 坐在窗边的施予颂沐在暖阳里,惊讶抬眸身说:“哥怎么还亲自过来?” 施岩脸色并不好,这和曾经施予颂不按时吃饭时的愠怒如出一辙,周遭气压都跟着低了好几个度。 施予颂是怕施岩这种表情的,他试图这样解释,“本想着忙完再吃。” 施岩打断他的话,“出来。” 施予颂犹豫了会儿,扯下桌边的一张便利贴写下一行字贴在电脑上,才说了声好。 脚下并不轻松,脑子里想的除了突然出现的施岩,还有上司来了该怎么应付的烦躁。 进入楼梯拐角,整个人被拽了过去。 施岩把他压到墙上圈在身前,英挺眉宇下蕴藏乌黑深邃的眸,削薄轻抿的唇,孤傲冷清却又凌人。 施予颂想避开这种锐利,“哥……” 脊背没能离墙亳厘,又被重重砸回去,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施岩咬着后牙槽,瞪了几秒后也只是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不按时吃饭?” 施予颂想认错,不远处的门就优先被砸得哐当响,这是他的直属上司马懿来上班了。 施岩循着施予颂的视线看过去,注意力移到急促而来的步子和嘴里不停吐出的污秽。 “臭不要脸的实习生,以为职场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这小白脸,留个便签给我表白还能理解,却说拉肚子?” 话语连珠炮式砸过来。 施予颂了解他这位上司,出了名的嘴炮,闲着没事喜欢诋毁否定别人。 当然,也很会看眼色。 施岩往右踏出半个身子,那人就识相地闭了嘴,切换一副标准的待客嘴脸。 马懿身材有些走形,是长年累月的加班导致的,以至于脸上的笑都自带臃肿,“您好,找哪位?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需要我帮您指一下路吗?”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面孔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施岩没有任何温度的话语出口刹那,施予颂才觉察事情走向不对。 他很久没有真正接触施岩了,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九岁前,那时候的施岩温柔体贴,待人处事稳重平和。可现在的施岩,像是个全新的存在。 低气压又重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 第24章 胸口 马懿摸了摸鼻子,露出真面目来,不过嘴上还是故作迂回,“哪句?我瞬时记忆比较好,长时记忆就够呛,要不你帮我回忆回忆?” 施岩面无波澜,“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好欺负?” 马懿轻嗤,傲慢无礼到了极致,轻蔑的视线上下打量施岩:“这穿着有些穷酸了,家境应该一般般吧?家境一般的话,手里的社会资源应该多不到哪去,勉强算个中产阶级?” 施岩穿着帆布鞋,但进了奢华的公司,其实很难不让人把他看贬。 他本人倒没什么:“所以你就专挑社会地位对你构不成威胁的欺负?” “也不是。主要看我心情。”马懿咧嘴一笑,“就像刚刚,之所以会说那么一串话,完全是因为我心情不好。我心情一不好呢,就得外耗。” 施岩:“碰过新来的实习生了吗?” 施予颂错愕地看着他。 马懿却秒懂,饶有趣味地说,“碰?你指的是哪方面?物理层面的,还是精神层面?” 又瞥一眼施岩半隐的身体低俗道,“藏着人呢?” 施岩一脚踹了过去,马懿倒地,蜷成一个肉球。 听到吃痛声,施予颂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条件反射搂住施岩的脖子。 小时候他也这么做过。 有一天幼儿园放学排队,其他小朋友公然抢他课上做的手工。施予颂死活不放手,于是被掐得到处都是红印,一个小朋友还扬眉朝他吐口水。 这一幕被刚到校门口的施岩撞个正着,二话不说上前攘开幼师,推开那几个小朋友单手把施予颂抱起来。这样还不够,他还上脚踹。 施予颂紧紧搂着他脖子说不疼,让他不打了,他这才冷静下来。 最后那几个小朋友受了轻伤,又是有错在先,家长也只能咽下闷气。 当晚施岩被一脸阴霾的施潭江叫去书房。 在此之前,施予颂腼腆着说送他那个手工手链,施岩蹲在他面前笑说好,等破烂松垮的手链戴好,施岩还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谢谢。 “啊!!!” 马懿嘶哑的叫声驱散久远的记忆。 眼睛被施岩单手捂住,施予颂看不清眼前的具体情景,但依稀能看见施岩碾着马懿的手,不知道是左右还是右手,后期会不会影响到剪辑视频。 其实现在挣开施岩并不难,但施予颂没有,而是继续搂着,把脸埋在他的颈侧,像幼儿园时那样低声哄说,“哥,不打了,我不疼。” 施岩愣了一下,停下脚上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手臂,内里的白衬衫撩开了许多,可以看见流畅的手臂线条。 施予颂长大了。 颈侧全是青春的气息,施岩抬手抚了抚施予颂的头发,然后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头,朝地上再也不能神气的马懿说,“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马懿一心想抽回手,真就屈服着把那些话复述了一遍,每说一句就哑着声尖叫一下。 说完施岩才收回脚。 右手已经疼得快没知觉,马懿起身时还踉跄了几下,继而跑向保健室。 “哥,不打了……”施予颂并不敢抱太紧,但希望施岩停手的心却是迫切的,生怕他被报复。 施岩眼睑下垂,右手拿过便当,左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没事了。” 很平淡的语调。 施予颂晃过神,糗大了! 赶紧撤身,紧闭的眼还没来得及睁开,施岩心下一跳,又捂住他的眼,上前隔着手背吻了一下。 施予颂嘴角嗫嚅,不知道怎么了,“哥?” “嗯,先去吃饭。” 可能是久违地体会到哥哥的关心,施予颂眼睛有些泛红。 施岩,“下不为例。” 施予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自己长大了,总不能把职场霸凌说给他听,让他讨公道。再者,这种讨公道的方式并不稳妥。 施岩:“趁还清净,先去吃饭。” 他知道动手的后果。 施予颂带他去了最安静的休息室,就算马懿要报复,找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窗外车水马龙,远处粉成一片的是承风高中。 施岩拿来的便当有两层: 第一层:西兰花沙拉+板栗炖鸡+杂粮饭 第二层:辣炒年糕+卤牛肉+白菜山药卷 施予颂:“哥陪我吃。” “嗯。”他一做好就来了,并没有先在家吃。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施予颂去隔壁拿两盒饮料,回来的时候施岩正支着下巴看窗外。 看着他娴静美好的样子,施予颂还是开了口,“哥先离开吧。” 马懿已经在找他们了。 施岩慵懒地偏头看他,然后伸出手,施予颂以为他是要饮料,不曾想递出的瞬间整个人被扯了过去。 鉴于最近总猝不及防被施岩拉近,他已经可以条件反射地撑着桌子避免摔进人怀里。 隔着些距离,施岩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看着他,“我说过,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会护着你。你上房揭瓦都可以,但哥不允许别人欺负你。” 说完贴着他的胸膛往后推,起身。 他们身高相仿,可施岩一身白衬衫搭单手揣进黑色休闲裤,气场竟胜过一身帅气制服的施予颂。 握上门把手时,施岩说,“安心工作,其他事别瞎担心。会相信哥的吧?” 他没有听回复就走了。 咔嗒声落下的一瞬,施予颂捂着施岩触碰过的胸口,狼狈地蹲下了身子。 -------------------- 第25章 裁决 事情还是闹大了。 施岩把马懿说的话以视频形式匿名投到公司内的4k液晶LED显示屏上,周末的社畜们都知道了这件事,公司交流群也传疯了。 施予颂刚回到办公室就收到短信,说是财务部经理找。这是要被解雇了吧,他自嘲一笑。 经过休息区大厅时,他看到了屏幕上马懿的惨状,那狼狈样可真熟悉。 可能是第一次卷入这种社会规则,施予颂不免忐忑,没有什么心思注意旁观者看他的眼神。 财务部经理办公室在九楼,春天枝头新芽已经触及不到,所以这里不讲新旧更替,只讲权衡利弊。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但仅是那个聘聘袅袅的背影就有一种强风侵袭,似一个冷静的耳光。 施予颂只知道奚筱梦在言诵工作,并不知道她是财务部经理。 奚筱梦侧过脸,褐红波浪卷发下的双眼清冷彻骨,却偏让人感到一股艳美,是春日里最好的排遣。 她正昂首凑近施岩的脸,略带强势。 施岩却避开了,附加一句,“我累了。” 施予颂仓卒惊愕,嘴唇启合,愣在原地当个不合格的旁观者。 他见证了两人从高中开始恋爱,走过七年,连小吵小闹都没有发生过,可现在却各怀鬼胎疏离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希望他们关系破裂,但与此同时,他也将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尊重他们最终决定的那一个,因为他懂他们,懂得他们的每一次选择都是深思熟虑后的决绝。 “进来吧。” 奚筱梦退一步与施岩隔开,脸上风轻云淡,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她从没在施予颂面前这么坦然过。褐红色的波浪卷和两周前离家时的随意休闲低马尾判若两人,浑身都是藏不住的妩媚和沉稳干练。 奚筱梦:“跟我说说马懿对你的态度。我要半点没隐瞒的实话,施予颂。” 她直奔主题,言语间都是例行公事,气势不张不扬,却有痛快淋漓的风韵。 碍于这样的奚筱梦,施予颂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他上周被开始马懿职场霸凌,但说得并不详尽,也自认隐瞒的部分天衣无缝。 话语间,施予颂不时看向施岩,生怕他又像刚才那样突然冲出去让马懿以牙还牙。 可他错了,施岩自始至终面无波澜,可能是奚筱梦跟他打了预防针,奚筱梦总能让他冷静。 奚筱梦沉着脸:“当天去保健室了吗?” “嗯,拍照取证了。”施予颂的话音几不可察。 奚筱梦:“跟我来。” “我跟哥说几句话。” 奚筱梦看了两人一眼,“我在21楼1-608劳动者权益会议室等你。” 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 施予颂来到施岩面前,想像小时候搂着他脖子说不疼一样,可提不起勇气,“哥,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施岩的神色终于松动,不过转成了隐忍的愤怒,“那该怎么做?” 施予颂犹豫了几秒,乖乖上前搂住他的脖子。 他心疼担心自己的施岩。 在抱上的同时,施岩也握住他的侧腰带向自己,那力道里有生气也有疼惜。 施予颂顿觉怀抱一只花栗鼠,生怕自己难以抑制的心脏怦然把花栗鼠弄窒息。 “施予颂,我好像跟你说过,不能让自己受伤。”冷冽的音比阴风更冷,一直冰到人心里,让人忍不住打个寒噤。 施予颂掐了掐虎口,他搂着轻柔,话语也轻柔:“疼只是一时的,而且有时候失与得相生、相伴、成正比。哥,春天收尾我就成年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很多利弊已经可以权衡。哥也有过青春年少,那时候的冲动和轻狂是最难能可贵的不是吗?所以,哥就原谅我这一次,不生气了好不好?” “哪疼?” 施岩抚着他的后背,指压肩胛骨和脊椎骨间,又顺着脊椎流连而下,每次按压都像在找伤处,也像…… 施予颂猛地松手,不曾想对上施岩过于直白幽黑的眼神,那眼底蓄满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感情,还有压迫与疼惜。 大脑停滞转动,双手还落在施岩胸腔上方亳厘处,对方极有规律的心脏跳动声钻入肌肤,撞得他头晕目眩。 等回过神,施岩已经单手扯下他的领带,施予颂忙制止。 施岩冷声,“施予颂,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是自己有错在先,施予颂:“我自己脱。” 解扣子间,施岩仍旧松松揽着他的腰,凌厉的视线刮刺每一处肌肤,随着衣物半落,眼里又添了震怒的红。 他把施予颂转了过去,背部密密麻麻的细棍痕迹袒露无疑,施岩认出那痕迹,是用窗外的虬枝打的,本该生机勃勃的生命体,在最美好的春天混了一个实习生的血和组织皮肤。 “哥,都过去了……” 欲拉起的衬衣被施岩拽住,整个人被擒住无法回头,施予颂慌乱,“哥,我错了,哥?” 施岩的嗓音在发颤:“所以上周六才会那么难受?那天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你却只吃了几口。我该早点发现的……” 只是天真地以为你只是不习惯实习工作累坏了。 施予颂更加惊慌,“哥……” 话还没说完,肩头传来柔软的触感,薄唇在春日里沁凉,渗进皮肤,直抵心脏,惹得心脏惶乱。 面前的窗玻璃投着施岩闭眼虔诚亲吻的画面,施予颂神经紧绷,“哥……?”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没理出思绪,视线又被阻挡,施岩单手捂住他的眼,看着窗上的两人,“施予颂,不准做傻事,哥不允许。”说完这句话就松开人走了。 施予颂赶紧拉上衣服,捡起扔在地上的领带,叠好攥在手里。隔着布料他才安心,他怕自己又攥拳把自己掐出血痕。 下午施岩不知所踪,施予颂和奚筱梦待在劳动者权益会议室,对峙跑上跑下想停掉显示屏的马懿。 厚脸皮如他,哪怕拍摄视频呈现在眼前他也死不承认,倒是反咬是施岩逼迫。 屏幕里的他确实惨不忍睹,尤其是手指被施岩碾得泛白且骨节咔咔碎裂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施予颂全程不怎么在状态,好在身旁的清晰解答公司劳动者权益成员抛掷的问题,并提供相关证据: “这是上周的监控。” “这是施予颂受伤后保健室提供的的伤情报告和照片。” 马懿跳脚反驳:“廊道监控并不能说明什么,还有这些照片,怎么就认定他是在我们公司受伤的?他前一天还在学校上课,为什么就不能是校园霸凌或是他霸凌别人被反将一军?” 被诋毁,施予颂的注意力回到马懿身上。 他低估了马懿,低估了他们之间的交易。 奚筱梦把一部手机递给仲裁成员,施予颂认出是施岩的。一段由远及近的录音开始播放,这是在廊道马懿还没靠近时施岩录下的。 马懿怒不可遏,“这又有什么?这实习生笨手笨脚,我嘴他几句怎么了?” 奚筱梦:“请问你所提到的嘴,是物理层面的吗?” 马懿被说得一噎。 奚筱梦站起来:“我方所能提供的就这些,接下来劳烦各位自行裁决。” “走,小颂。” 施予颂起身朝仲裁成员微鞠了一躬表示感谢,然后和奚筱梦并肩离开。 离去的高跟鞋声宣告这场仲裁的胜利。 身后传来铿锵的仲裁结论:“策划部部长马懿,你于上周六对实习生施予颂施以职场霸凌,严重侵犯施予颂的劳动权益,严重侵犯我司的品牌形象,严重扰乱我司和谐共处的风气。现我司将对你不知悔改的行为进行裁决:你将于三天后零点被言诵集团解雇。在此之前,你需要继续完成手上未完的项目,如若不能按时保质保量完成,将面临言诵集团的起诉……” -------------------- 第26章 鉴定 施予颂最终被调到剪辑部,剪辑部长和他简单交谈一番后发了一些文件给他,让他在下周六上班前了解剪辑部,至于策划部还没学完的东西,剪辑部长说在剪辑部也能学到,二者相通。 开完劳动者仲裁会议后,奚筱梦和施予颂走出言诵大楼,施予颂整个人还迷惑奚筱梦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司,就算她是财务部经理,应该也忙于学习没时间回来管理才对。 奚筱梦看了他一眼,为他解惑,“突然接到消息通知来的,说是施家有人进了公司。” 施予颂知道她指的是施岩。 奚筱梦:“言诵在春末将再次召开股东大会举荐新的继承人,最近股东们都在暗中观察。你哥哥这个时间节点出现,很难让人不往那个方面想。虽然你们的身份都没有公开,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施予颂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我先走了,学习别落下,也要记得劳逸结合。” “筱梦姐!”施予颂叫住人,头顶的暖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滚烫,晒得他有点烦躁,也口不择言插手别人的事,“你和哥……最近是有什么矛盾吗?” 奚筱梦笑,那笑似清凉的山泉水,“小颂,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很少有人能做到改变的同时喜欢另一件改变的事物。有些东西它就只配走到一半,而已经走过的那一半,你也不能否定它曾经的美好。” “我不理解!”施予颂有些愠怒。 奚筱梦浅笑,“如果是迫不得已,那当然很难受,可如果是每天攒一点‘没有也无所谓’呢?” 施予颂错愕。 “小颂快成年了,现在也在逐步进入社会,思考问题的角度会逐渐拓宽。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你的潜意识都会先顾着自己。说到底,每个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奚筱梦拉开价格不菲的车门,“小颂,我说过,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后果都得自己承担。先走了,导师还在等我。” “筱梦姐……”施予颂叫住人,“回家吃饭吧。” 奚筱梦顿了几秒,然后像是安抚般,“既然是家,那什么时候回去吃都一样。真得走了。” 车子远去,施予颂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加班完的社畜们结伴出来,聊天话题还没有结束: “……我总感觉施予颂是董事长的儿子,不然财务部经理不可能亲自出马。” “这位经理实力卓绝不说,还是绝世大美人,听说是在读硕士,这身份,真让人嫉妒。” “尤其是她的独立自主,开着豪车不说,工作学业还两不误,这不就是新时代女性的标杆吗?我要是达到这条件,还怕什么逼婚啊,直接用名与利堵住那些人的嘴。” “其实不用达到那条件你也自由自在不是吗?你又是不婚主义者,现在不是过得挺滋润的嘛。有时候我不能理解你,但一看到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忧无虑又很羡慕……” 头顶的太阳还在晃,施予颂似乎参透了点什么。 碍于施岩过于亲密的举动,施予颂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霍胜家门口。 别于他家的豪华别墅,霍胜家是两层简约的复式住宅,后院种满了瓜果蔬菜,若不是霍旗开薪资高,施予颂都要怀疑这是招揽生意的农家小院。 拨去电话,“我在你家门口。” 那边含糊的睡腔,“自己输密码进来……” 施予颂知道他家所有密码。 室内一尘不染,简约的色调添了闲适意境。 施予颂脱了鞋走进去,装修格调温馨,柔软沙发上叠放几本糖豆人游戏解析书籍,封面已经泛黄,不用想也知道霍胜是去二手书店淘来的。 走上二楼,“我进去了。” 等了几分钟没动静,施予颂推开门,床上只露出几缕随着窗风摇晃的黑发。 这是在补觉。 施予颂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哈士奇抱枕,绕到霍胜面前,脸上还带着黑眼圈。 施予颂打趣道:“霍猪,太阳晒屁股了。” “狗东西,别打扰我。”霍胜把脸埋到枕头上。 施予颂失笑,把抱枕塞给他,“你的狗东西在这。” 霍胜搂着哈士奇又睡了过去。 霍旗开出差了,家里只有霍胜一个,所以饭自然没煮,施予颂淘米煮了一碗后来到后院。 后院很宽敞,平时两父子轮流侍弄。 墙上布满粉嫩的蔷薇,蔷薇藤蔓下是嫩绿的葱葱蒜蒜,一旁又是红的黄的甜辣,相互辉映没有打扰。 再不远处是豆荚饱满,白菜圆润、胡萝卜肥胖,番茄鼓囊……而挂在树上的水果新鲜可口。 施予颂喜欢来这,像个小天地,可以释放所有的不愉快,怡然自得。 霍胜下楼的时候施予颂正在洗菜,满满当当一篮子,见人来,说一句,“怕你不吃饭。” 霍胜有个臭毛病,冰箱里的蔬菜瓜果必须时刻新鲜,摘多了宁愿说服本要去KTV的朋友来家中做客解决完。施予颂知道他这毛病,所以只要霍胜全身心投入某件事废寝忘食,他就故意去后院摘菜,摘得越多越好。当然,每次都免不了霍胜的一顿踢打。 长大后倒有所收敛,只会嘴上喋喋不休,正如此刻,对着那一篮蔬菜挑三拣四。 施予颂也不是吃素的,说一句回怼一句。 于是就变成了这样: 霍胜:“这么绵的西红柿,吃了走不了几步路吧?” “不伤牙齿,尤其对夜猫子。” 拿起黄瓜咬一口,“这黄瓜,死脆死脆。” 施予颂恭敬,“少爷,牙口不好可以尝一下这个橘子。” …… 本就是无理取闹,再这么说下去徒劳无功,霍胜闭嘴啃黄瓜,见一旁正在解冻的龙虾,提醒一句:“别做黑暗料理。” “哦,所以你来做。” 霍胜:“……” 施予颂偏头,“要不简单点,豆腐煮白菜?” 只要涉及肉类,最终都是黑暗料理。 霍胜吃完黄瓜,忍不住嘲一句,“要你有何用?” “不嫌弃的话,可以雇我来照顾你家院子。” 两人都贫嘴几句后,施予颂说:“那天你说我哥在医院做过DNA鉴定,只在一家医院做过吗?” “不止,而且还做过你和他的。” 施予颂心下一惊。 “那几家医院的鉴定结果惊人的一致,结论都是——你不是垃圾桶捡到的。” 施予颂本松了一口气,但仔细想霍胜这句话,品出不对劲来,“惊人的一致?” 霍胜满意他所抓的重点,“是,亲子鉴定报告的数据一模一样。分明是在不同医院或是鉴定所做的,但给出的报告单数据却一模一样。就目前的技术水平来说,鉴定场所不同的话,仪器和参考值也会不同,就算最终的结论都是亲生的,报告单上的数据也不可能毫无偏差。” 施予颂给他递调料,“所以院方提供了假的报告单?” “有可能。”霍胜把鲜虾滑蛋盛盘装出,“我的权利和能力还不能摸清这其中的水有多深,只能从你哥那入手了。” 施予颂不说话。 “你和你哥最近怎么了。从你让我查他开始,我就很好奇。”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最近对我有点怪怪的,总是莫名其妙对我很好,然后又冷脸不搭理。” 霍胜:“从左燚寄宿你家之后?” 施予颂恍然,还真是,所以问题的起点应该是左燚,“后续还是麻烦你再查一下我爸。” “还是不提原因吗?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施予颂翻炒木耳和肉,转移话题,“那个让你不惜顶着黑眼圈的ID查清楚了吗?” “你一提我就来气!”霍胜弄菠菜拌蛋,“那家伙真的很欠揍,糖豆人对战又特么壁咚我的游戏小人摁着亲,他是有病!账号分明注册几年了,深挖ID信息得到的却都是谁都看得见的基本信息。服了他丫的!在这货身上浪费时间寿命会折损,不理他了。” 施予颂小心地拿过他手下的盘子,再戳鸡蛋就要碎成屑了。 -------------------- 第27章 书架 下午施予颂下班就回家,家里没有什么人,左燚和施岩都去竹艾村了,今天SAYA项目组正式入驻,后期将跟进颂言短期支教项目。 施予颂看了眼客厅里的铅笔,那只仓鼠还是那么可爱,但其实,没有花栗鼠可爱。 来到二楼书房。 书房很宽敞,书架陈列整齐,几桌几椅一方窗,可以悠闲阅读,也可以开个安静的读书分享会。 施潭江和施岩喜欢待在里面,可他不喜欢,因为每次自己犯错误,施岩都会被施潭江叫进去。 书房于他而言是个牢笼。 而现在施岩喜欢和左燚在里面讨论问题,也有可能做点别的什么。 窗外紫荆花晃漾,天边聚起乌云,风把侧院泳池边的树枝吹得咔擦作响。 施予颂凝视着逐渐让他陷入恐惧的苍穹,灰霾压顶,让人沉闷难耐。 他从没有回避过,可也没有成功驱逐过。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狂风呼啸,似猖獗的野兽找到了猎物,他突然想起左燚说他也怕雷声。 他会没事的吧? 风,越发肆意了—— 紧绷的神经让他往后踉跄两步,碰上身后的书架发出嘎吱一声,书架缓缓分移两侧,露出一扇门来。 门也訇然开了,就像牵一发而动全身。 施予颂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暗格般的方形空间,大概可以容纳两个人,颜色和书架一样是原木色,只是墙上有很多形式各异的痕迹,像鞭痕又像刀痕,也像是被篆刻出来的,整体像一幅没头没尾的画作。 这并不稀奇,施潭江善用各种刀具,还是他从事自媒体后买的,用刀具镌刻出各种木雕花,只为创新吸粉、固粉,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刻过的一朵盛放中的桃花,不仅神似还形似,娇妍艳丽,可施潭江却涂了渐变的黑色。不知道最后他是以什么形式展出。 哪怕一个屋檐下,也没人知道他的自媒体账号。 又一道闪电,投出强烈的光,似一利斧劈开云雾覆盖大地,映亮暗格。眼前的图案好像完整了,而毫秒后,又随着光亮消失。 他暂时还看不出那是什么。 冷风刮刺,衣料紧贴他的后背,那被枝丫鞭打出的痕迹竟过分地类似壁上的图案。 可惜他看不见。 雨哗啦啦下了起来,他知道雷声还不会那么快到,于是到画室拿来一些颜料,正是以前施潭江用过的那些,临摹起墙上的痕迹。 雨越发瓢泼,抽打着紫荆花,迷潆一片。 闷雷骤起,施予颂额上的冷汗密布,脸色苍白,拿着画笔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轰—— 终于撑不住倒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已经描摹出形状的图案。 雷声越滚越大,沉闷得让人悸恐。 书房门被推开又被反锁上,四只脚急不可耐地缠在一起。 “你这小奶猫,还知道欺骗了?” 施岩掐住左燚的腰,惩罚他说谎。 腰本就经不得碰,左燚软成一滩水挂在他身上,还故意凑到耳边轻喘,“没说谎,只是好得差不多了……总不能一直怕,让人操心。尤其是你,哥。” 他故意把最后一个字咬得暧昧。 施岩今天本就不想有什么顾忌,这话对他也就很受用,他把软得不成样子的人抱起来抵在书架上。 雷声劈鸣得厉害,盖住了凑到左燚耳侧所说的话,说完隔开亳厘。 左燚耳廓不可抑地泛起浅红,整个人越发的惹人,可怜又可爱,但行动又是大胆的,就好比早上弄出的膝盖淤青。 夹紧对方的腰,手往下挑弄了一下,轻轻吐息,“那就,隔靴挠痒。” 下一秒,他的话就被撞断了。 合着雷声,书架发出急促但极有规律的挺动声,书本摇晃不止,吟声低回婉转。 两道闪电劈裂天幕,照亮书房内的光景——隔着两人几步处,倒着昏厥的施予颂。 “放我下来。”察觉到那滚烫,左燚细软道,“给我……” 施岩整个人正处于峰顶,只好把人放下好降落。 膝盖再次着地,雷声大作。 施岩能感觉到左燚是抽空学了点的,较于早上,此刻就是天堂。 没等他舒爽多久,突兀的手机铃声就打破放肆: 「One,is for liberty Two,is for the evil……」 铃声就在耳边! 施岩猛地释放出来,丝丝缕缕的凉意爬上脊背,这是施予颂的专用手机铃声。 左燚也吓懵了,吞咽到一半猛咳起来。 施岩先回过神推开他,转身循向声源处,铃声不绝于耳: 「Seven,is for the plunging of gods Eight,is where it all begins again……」 看到黑色头发的刹那,他扑跪了过去,声音抖得不像样,“小颂!!” 施予颂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奄奄一息,右手搭在左手腕处,有血从指缝渗出。 施岩颤着拿开他的手,看到了被掐破的血管,那是表浅的桡动脉。 他猛地把人搂在怀里:“小颂!小……颂!!” 施予颂的手机滑落,铃声断了,屏幕显示的是奚筱梦和霍胜的来电,各自未接电话34和57通。 施岩咬了咬牙让自己镇定,然后回拨,告诉他们施予颂在他这,没什么大碍,说完扔下手机,把施予颂抱出书房。 “让开!” 他颤着音吼站在门口的左燚,左燚愣了一下,这是全然陌生的施岩,冰冷的眼神足以将人刺穿。 左燚心颤,往后踉跄两步。纯真的眼神被惶恐充斥,眨也不眨地盯着廊道,施岩走过的地方带出一条血色虚线,是施予颂悬在半空的手腕滴下来的。 他终于能理解为什么上次打雷霍胜会那么生气,那么担心施予颂。 施岩把人抱回房间,按了一下墙上的挂钩,墙开出一扇门来,里面是温馨的小房间,门合上,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 窗户上贴了薄膜,雨夜会自动切换漫天星辰。 自从知道施予颂怕雷声后,他就改装了这个小隔间,将隔音效果设置到最佳。 没人知道他的房间里还有这么一个隐秘空间。 隔间里有医药箱,他帮施予颂缠好手腕的绷带,然后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把施予颂搂在怀里。 “小颂……不怕了,哥来了……哥来了……”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低声道歉。 听不到雷声,施予颂渐渐平缓,可能是累了,传出轻浅的呼吸。 施岩搂着他,只敢无声哽咽。 -------------------- 第28章 厘清 情绪渐渐平缓,施岩啄了一下施予颂的发旋,搂了会儿后走出隔间。 冷风刺骨扑来,暴雨还在下,雷声却停了。 他又返回去扯下床头柜上的便利贴,写下几个字后贴在施予颂的手机上,这才重新走出去。 擦好卧室的血迹跨出房门,外面的血迹已经被清理了,他径直朝书房走去。 左燚确实在等他。 施岩开门见山,“对不起,我们到此为止。” 左燚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看滂沱大雨,不发一言。 施岩继续说:“第一次越过那条线时,其实你是想拒绝我的吧,不过是错过了拒绝的时间,又或者是没那么勇敢。今天早上最终负责人名单出来后,有一个学生来找我了。她的话里话外都在说,我利用了我的地位对你进行施压。仔细想想,她说的也没错,你从没有把你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过吧?只是一昧地附和我。维持这样的关系是错误的,而且你还住在这里,是我让你进退维谷,我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只会把你玷污。” 施岩坐靠书架,旁边就是那个暗格,刚才还有施予颂的殷红血迹,现在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其实暗格壁上还有施予颂描摹的颜色,可刚才他慌乱没注意,现在却已经被抹去了,被左燚抹去的。 左燚蹲到施岩面前,抚摸他的额前发,“我已经是个成年人,我能充分表达自己的意愿,如果我不喜欢就会拒绝。起初在巍岭的时候,不止你向我伸出过手,还有其他人,有些条件比你好很多,但我只选择了你。所以知道了这些,你还是认为,我的意愿会被你的权威牵着走吗?” 施岩平视他,眼里情绪复杂。 左燚笑,笑意缱绻,“请玷污我吧……我乐于被你玷污。” 施岩的眼里蓄起洪波。 当左燚的指腹抚上唇瓣时,脑海闪过醉酒那晚,以及猝不及防的雷鸣响起,他被震得清醒。 他拿下左燚的手,“对不起,我们到此为止。从今往后,我会把你当弟弟看待,你可以在这里继续完成学业……” “施岩!”左燚敛笑。 施岩怔了一下,这陌生的面孔绝不是他所认识的人,而且,这是左燚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左燚咬着后牙槽,晶亮的眼满是侵略,“你真的甘愿就这么停下吗?”像是在做最后一次确认。 施岩看了一眼旁边,“是,这样对谁都好。” “可如果我们继续,得到的只会更好。” 他拉过施岩的手放进去,掌心下是温热的光滑,每一次摩挲都能清晰感受到轻微的战栗,让人想征服。 施岩的呼吸急促了些,左燚凑到他的耳侧吐息,“我可以让你醉生梦死。” 施岩眼里涌起的惊涛骇浪瞬间平息,他抽出手,真诚道歉,“对不起。” 窗外的雨渐渐疏了。 左燚咬了咬牙,忍下所有不堪起身,这或许才是他的真面目,稚秀的脸上带刺。 “我们断不了了,施岩。” 施岩抬眸看他,幽黑的瞳孔满是敌对。 左燚隔开一步,玩味道:“我好像发现了这个家最了不得的东西,黑桃花。” 雷声明明已经退下,那三个字却像雷石般狠狠砸过来,把他击溃,被人束缚。 “你想要什么?”施岩凛冽的音。 左燚讪然一笑,“城里人还真是不堪一击。” 施岩不以为意,只想听到答案。 左燚似是猜中他想速战速决的心理,单方面斡旋道:“现在没想好,等想好了就跟你说。还有,别担心,我不会搞砸你的短期支教项目,毕竟我已经是其中的一份子,你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 他讥诮非常,转身就走,跨出书房时又停了下来,“以后在施予颂面前,就按哥说的把我当成亲弟弟对待吧。不然他就太可怜了,忍着恐惧倒在脚边听亲哥哥偷腥。” “滚!!”施岩一本书砸过去。 书砸到左燚的额角,不一会儿就现出红印,“不愧是两兄弟,真像啊。” 他说得揶揄,顺势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为了施予颂,哥不是都忍过来了吗,现在再忍忍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哥也别总是惹我,否则哪天我说漏嘴,可没人承担得起。” 施岩冷脸看他。 左燚得逞的笑,然后好心地带上了书房的门。 施岩眸色幽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初来乍到的左燚为什么会知道黑桃花的存在? 还有,施予颂怎么会打开暗格? 想到这,他起身走向暗格,雨后光线明朗,那些刻痕清晰可见。 他见证着它们的产生。 神经像是被不堪牵扯,施岩狠力合上了暗格,然后把触动按钮输上数字,彻底上锁。 推开窗,空气里有泥土翻新的味道,紫荆花落了满地,天边铺起了火烧云。 电话振动,“嗯。” 奚筱梦来电,“小颂还好吗?严不严重?” “没事了,现在在睡着。” 那边沉默了几十秒。 施岩搭在窗台的手不自觉虚握,像是猜到了什么,所以率先开口,“我尊重并接受你的所有决定。我见过伯父伯母了,只要你愿意,婚约可以随时取消。” 那边仍旧沉默,当施岩怀疑是信号问题时,那边传来轻柔的声,“阿岩,火烧云好美。” 施岩的眸色柔和起来,头顶橘黄色的云好似向他倾覆,可涌到半路,层层退去。 七年了,假扮情侣的七年。 “嗯,很美……” 天边最后一抹橘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墨般的灰色。 这通电话就这么无疾而终,该去做晚餐了。 但在此之前,施岩先回房间打开小隔间,把施予颂抱了出来,施予颂睡得并不安稳,可也醒不过来。 施岩贴着他的脸蹭了蹭,“没事了小颂。” 施予颂并没有舒缓多少。 可真得做晚餐了,施岩把人抱放床上,掖好被子后柔声说了句,“哥做好晚餐等你。” 将菜一一端上桌后,施岩坐在餐桌旁等着。 他做了“冬瓜丸子汤+丝瓜焖荷包蛋+板栗木耳炖鸡+紫薯糙米饭”,已经很清淡了,但还是怕一会儿施予颂吃了胃不舒服。 -------------------- 第29章 雕花 “小颂想画什么?” “这只松鼠。” 施予颂趴在软垫上,小手戳戳笔帽。 施潭江继续雕刻,“那不是松鼠,叫花栗鼠。是哥哥送的吗?” 这一年,施予颂七岁,施潭江从事自媒体陪他,夏离常年累月工作,总是长期出差,而施岩在封闭学校备战中考。 “嗯,哥哥说我一年级了,要想好好练字就少不了好的铅笔辅助。哥哥还说我像这只花力鼠一样可爱。” 小孩识字量有限,以为“栗”是“力”。 施予颂昂着小脑袋,笑意盈盈,施潭江霎时就觉得晃了眼,握着平刀的手紧了紧。 他做桃花木雕已经一个多月了,兴致大不如前。 “爸爸?”施予颂不解施潭江为什么那么诡异地看着自己,有些发怵,“爸爸不喜欢我画这个吗?那要不我画桃花吧?哥哥教我花过桃花。” 施潭江柔笑,“嗯,小颂画来看看。” 施予颂蹬时站起,双手平抬画纸到矮桌上,坐得端端正正。他没有事先用铅笔画出轮廓,而是直接用色彩勾形涂抹。 施潭江愣了愣,凭着敏锐的自媒体人直觉,把摄像头对准了画作,记录下一朵写实桃花的诞生。 小手不停更换色彩,十几分钟后,一根短枝上的桃花就画完了。 施潭江眼神复杂,“这个色彩也是哥哥教的?” 纸上怒放的桃花颜色是渐变的黑色,恰如这些他他雕刻的朵朵黑桃花。 施予颂很懂看眼色,施潭江这样的脸色,是生气的意思。于是急忙解释,呆萌可爱的脸皱起来,“不是的,我以为爸爸会喜欢……” 快急哭了。 施潭江不怎么能应付小孩子哭鼻子,也有些慌,关了摄像头,尽管没有拍到施予颂容貌半分。 “没事,爸爸喜欢。但小颂要记住,下次要涂桃树上见到的颜色。” “嗯!”施予颂嘟嘟小嘴又生动活泼起来。 “饿了吧,爸爸去做晚饭。” “那我重新画一朵桃花!” 等施潭江下好厨,施予颂的桃花也重新画好了,大朵桃花下还画了一只调皮可爱的花栗鼠,像极了在躲风雨。 “小颂,洗手吃饭了。” “好的,来了!” 餐桌上,施予颂对正中间最显眼的那盘菜撅嘴。 菜名是“蝴蝶过河”,形状是极具视觉冲击的蝴蝶,可施予颂不吃鱼。 施潭江是知道的。 看着小孩可爱样,施潭江笑说,“爸爸也不吃,只是上周末在阳台看见你和哥哥在捕蝴蝶,想着你也会喜欢用菜摆出来的蝴蝶。” “爸爸,很漂亮。但哥哥说了,有生命、自由自在的蝴蝶才是最美的,那些被关起来的、或是为了谁次次都妥协的蝴蝶,一点也不美,而且那类蝴蝶已经没有自己的想法了,时间一久,它们就变呆了。” 施潭江眼神阴鸷,几年后这种眼神只会频繁出现在施岩身上,疏不料现在就已有端倪。 施予颂自然也怕这种眼神,因为施潭江对他来说是爸爸,也是最好的朋友。 施潭江,“有些东西不能只看表面,哥哥说的话也不全对,你看这只蝴蝶……” 施予颂打断他特别指出。“这不是蝴蝶,爸爸,它是一道像蝴蝶的菜。” “那么我们现在把它想象成一只蝴蝶。小颂觉得它是雄蝴蝶呢,还是雌蝴蝶?” 施予颂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都不是,是雌雄同体。全世界这样的蝴蝶非常少。” 施予颂瞳孔放大。 施潭江笑,“所以说,每次我们判断蝴蝶快不快乐,并不是从它本身的角度出发,而是从我们自己当时的喜怒哀乐本身。你之所以喜欢和哥哥去捕蝴蝶,是因为捕蝴蝶能让你快乐,而哥哥教你放掉蝴蝶,那是因为那么做会让他感到快乐。可小颂有没有想过,蝴蝶逃來逃去才被你捉住,它已经非常累了,没什么力气,你都不让它休息就赶它走,还让它飞起来给你看,它真的愿意吗?或许它想在你的网里休息一下呢?我们是揣摩不透蝴蝶的想法的,我们不过是把自己的快乐强行放在了蝴蝶身上。” 施予颂小脑袋转了很久,觉得施潭江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可他还是想相信哥哥说的话。 咔搭,玄关传来声响。 施予颂闻着声,小短腿晃了晃从凳子上跳下去,朝着声奔去了。 “哥哥!”满心欢喜。 施岩刚换好鞋就被扑了个满怀,顺势把人提起来转了个圈圈。 施予颂咯咯笑,在他的侧脸吧唧了一口,“哥哥,我帮你拿书包。” “不用,小颂吃饭了吗?” “正和爸爸吃。” 施岩脸上的笑滞了一下,把施予颂放下来,理了理校服走出拐角,朝施潭江恭敬喊了声,“爸。” 施潭江面无表情,但嗯了声,“今天不是周五?” “嗯,不过这周放月假,今晚的自习课不上。” “去放书包洗手,来吃饭吧。” 每次都是这么简洁的对话,一点不像父子。 施予颂屁颠屁颠跟上楼,施岩虽然才初三,但腿长,走得又急,施予颂需要小跑才勉强跟上步子。 一冲进房门,施岩就转身蹲下等他,施予颂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反手关门,然后扑进他怀里。 今天的施岩格外焦躁,“小颂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不过早上我在学校把霍胜打哭了,他玩你送我的铅笔,然后老师把我打哭了。” 委屈地伸出掌心。 其实老师下手不重,不过是碍于都是一年级的小朋友,讲道理他们难以理解,棍棒就比较明了。 施岩笑,“不是给你买了一盒吗,他玩一支没什么的啊?” “可我今天只带了一支,而且,这是哥哥送我的,霍胜那头牛书包里有好多各种各样的铅笔……哥哥,下次我不会这么小气了” “嗯,那和好了吗?” “嗯。霍胜看见我哭得比他厉害,他就不哭了,还给我呼呼手。” 施予颂捏了捏他的中指,“这团黑黑的是什么?” “黑色马克笔,刚才我画画了……”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问:“蝴蝶被放走真的不快乐吗?” 施岩捧着他的脸正色,“小颂只相信哥好不好?” 施予颂的小手也摸摸他的脸,其实他从施岩进门就一直盯着,“哥哥好像瘦了。” 没有得到回答,心里落空是有的,施岩啄了一下他的额角,“乖宝,如果做不到相信哥,就相信正能量知识,懂得礼义廉耻。” “哥哥好好吃饭,小颂就听话。” “好。我们拉勾。” 约定没能完成门就被推开了。 施予颂看见施岩带笑的脸转为惊恐,搂着自己的力道大得像即将丢失什么宝物。 于是回头,门口站着的是施潭江,仰视过去,面无表情的人满身压迫,那种感觉让人窒息。 下一秒是一如既往的冷声,“跟我来书房。” 是对施岩说的,这句话他已经听腻了,可今天自己没闯祸啊!打哭霍胜已经被原谅了的…… 施予颂被搂得生疼,挣了一下看回施岩,发现他脸色惨白,却因自己的挣扎而脱力,朝施潭江说了声,“好。” 而几秒前他分明摇头了,他不想去书房。 “哥!”施予颂无来由地慌乱,“爸爸,我今天做错什么了吗?我改好不好,别骂哥哥!” 施岩掰开他的小手,轻声哄着,“没事。” 他不敢抱住施岩的腿,因为他也怕施潭江,只好追上去,可施岩没有回头,他大喊,施岩也没有回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施岩进去,而自己被阻隔在书房外,门被反锁了。 嘭—— 里面传来书籍掉落的哗啦声,施予颂不安起来,“哥!!哥哥!爸爸开门!” “爸爸我错了,我都改,小颂要哥哥!” “哥……” 施予颂猛地睁开眼,冷汗从额上滚下。 又做梦了,每次雷声过后都这样。在梦里,他走过和家人的点点滴滴。 -------------------- 感谢在2024-03-30 20:11:56~2024-03-31 10:4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泽不姓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街边 视线内的场景是久违的陌生,施予颂又眨了眨眼,才确定自己在施岩的房间,不是他和奚筱梦同床的那间,而是小时候,也就是梦里的那间。 窗外已经亮起夜灯,灯光落在快要秃顶的紫荆花上反照,晶莹剔透。 起身,看见手腕处缠着的绷带,眼睑下垂,扯了扯衣袖把它盖住,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赤脚走出房间,径直向着书房。 楼上传来门的开合声,施岩忙从餐桌上站起,循声而去。推开虚掩着的书房门,施予颂正长身立在那个书架前,或许他也知道无法再打开。 施岩拿着鞋子蹲到他身前,“抬脚。” 施予颂看他,稍显憔悴的模样让他更加凌厉。 没反应,施岩直接上手,指尖刚碰到脚踝,施予颂就像被蚊虫叮咬般后退两步。 施岩盯着地板,眼里的疼惜和耐心化为淡漠,他听到了自己和左燚所做的一切,起身就把施予颂压到墙上,对上惶恐的眼神。 “怕我?”话里带着权势。 施予颂皱眉挣扎,不愿直视他。 “觉得我恶心?” 施予颂猛地扭头看他,眼里是破碎。 施岩对他的表情很满意,卸下威慑,“哥曾经跟你说过,做不到相信哥就相信最基本的道德规范。” 可能是梦境余韵还在,施予颂脱口,“如果做不到呢?哥,如果我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做不到,那我该怎么办?” 施岩幽邃眼眸一沉,“什么意思?” 施予颂却不回答了,眼睑下垂,睫毛轻颤。 施岩看了他几秒,“那就遏止。既然说了是如果,那想法还处在萌发阶段,扼杀在摇篮就可以了,没必要一直继续去想。” 又是半晌沉默,施予颂才抬眼平视对方,“可是啊哥,如果都是哥引起的呢……” 施岩压着他肩膀的手蓦地脱力,眼前的人如锋利的剑,直指自己的胸腔。 施予颂委屈,“是哥先擅自冷落我的,几年过去我都习惯了,可哥现在又来靠近我,靠近了给颗甜枣又把我推开……哥这是想干什么呢?给了我期待又亲手掐灭。哥都讨厌我这么多年了,就不能一直讨厌下去吗,为什么要来个大转变?是因为左燚吗,哥喜欢……呃。” “他”字还没出口,就被眼前放大的脸制止了,还有,唇上传来若即若离的温度…… 施予颂骤然一惊,脑子一片空白,他无法确定双唇是否已经碰上。 短暂停留后施岩撤开,声线极冷,“施予颂,嘴不是用来乱说话的,不会说可以不说,没有证实的话哪怕再折磨你,你也给我往肚子里咽!” 他确定了,施予颂不知道自己和左燚的不堪,刚才他真的陷入昏迷了。 心里莫名踏实了不少。 再次蹲到他身前握住脚踝,摩挲了一下那凸起,引起施予颂一阵颤栗。 “下来吃饭。”转身就走,脚步没跟上,施岩又冷声一句,“别让我说第二遍。” 施予颂还是乖乖坐在餐桌前。 施岩把一碗冬瓜丸子汤放到他面前,看见桌上手腕处的白色绷带时脸色一沉,“下次再自残,你就哪也别想去了!” 施予颂扯了扯衣袖,低头喝汤。 半晌后听到施岩妥协的歉疚,“……我该在你身边的,是我的错。” 施予颂只是默默喝汤。 其实他们都知道那不可能,不可能永远黏在一起,小时候的形影不离就受到了惩罚。 施岩明着知道,施予颂暗里知道。 继续沉默。 施岩时不时给他夹菜,自己倒没吃几口。 施予颂突然问,“左燚呢?他没事吧?” 施岩敛眉道,“他应该有什么事吗?” “上次他说他怕……” 似乎猜出了什么,施予颂闭口不语,左燚果然是左燚,点一把火就能把人点燃,将人糊弄。 施岩看了他几眼,“没什么事,雨停后出去了,他也需要自己的圈子。” 可能是攀什么高枝了吧,施岩都抵不过了吗?施予颂盯着施岩想,他哥这么好看,左燚眼瞎了吧? 施岩抬眼,施予颂猛地垂头扒饭,几秒后听见施岩幽幽道:“想看随时欢迎,不要钱。” 施予颂耳朵尖泛红,“对不起……” 施岩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终于舒然笑了。 · 街道黑影绰绰,左燚一个人走着,夜晚的所有热闹都与他无关。 踏出施家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解脱了,但下一秒,又觉得坠入了另一个深坑,浑浑噩噩。 他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漫无边际地走,直到夜市香味扑鼻,才意识到饥肠辘辘,但身无分文。 他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烧烤架上滋滋的油炸声让他想逃离。 已经和施岩挑明了,但说完那一刻就后悔了,应该继续依顺施岩才对,施岩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想从自己这拿走的就该让他随便拿走,这样不仅丰衣足食,还能为未来铺好路,还有…… 施岩也不过是想确认,并没有什么坏心,还能及时止损,怕伤害到自己,攀上这样的人,没那么差劲,自己怎么就不能够得饶人处且饶人? 还有施予颂,躺在一旁的他,听着那些污言秽语该有多难受,还有和施岩渐行渐远的奚筱梦…… 是自己错了,不该拆人情感。 可已经无法回头。 不想再回巍岭,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不能再被扔回去,不能,绝对不能够! “诶,诶,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一个体贴的男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蹲在烧烤摊旁颤抖,引来不少人围观,影响到了摊主的生意。 烧烤摊主对男人说,“你是他叔叔吧?带去医院看一下,一直蹲在这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好。” 马懿笑着道歉,“给您添麻烦了。” 然后躬身架起左燚,“我带你去医院。” 左燚嘴角嗫嚅,“我没事,就是饿了。” 马懿哭笑不得,“请你吃一顿吧,就当是你欠我个人情。附近那家怎么样?” 全身乏力,左燚已经没有心思去判断眼前这个男的有没有什么企图。 只是看着路边的小摊,想着价格不会贵到哪去,而且本就没有挑剔的资格,也就去了。 马懿先为他点了一碗粥垫肚子,等火锅上来时两人才开始聊天。可能是陌生人的缘故,左燚觉得放松了不少,而且这陌生人还彬彬有礼。 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除了胖得不健康,其他的真的挺顺眼,言辞谈吐间都是上流气息。 “哪是什么上流人士,马上就被公司辞退了。不过也好,终于不用再加班加点做社畜了。打算和以前的朋友重操旧业,一个月内应该就可以再次正式运行,等稳定了,就可以考虑找个伴了。” 左燚是有些羡慕的,可以任性做自己想做的。 “有没有兴趣加入?不对,你成年了吗?” 左燚反客为主,“是做什么的?” “自媒体,收集生活小趣味。” 这个领域左燚并不陌生,目前已经和SAYA的剪辑师学到了很多剪辑技能。 马懿递出名片,“那收下这个吧。” 吃饱后两人同行到街道口,马懿的车停在那。 左燚跟男人道谢,却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那眼神混杂着某种不言而喻的东西。 他不喜欢这种眼神。 可却听到对方说:“嘴角有东西。” 左燚摸了摸,尬在原地。 “还在,我帮你吧。”马懿倾身过去,他的身上有成熟男人的淡淡香水味。 指腹快碰上的瞬间,身体被一股力后拉,视线被坚实的脊背遮挡。 “你在干什么?!” 是施予颂,话里还带着怒意。 -------------------- 第31章 关心 面对突然横在中间的施予颂,马懿摊了一下手以示清白,“没做什么,就是有缘,吃个饭聊聊天。” 施予颂把左燚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见这幼稚的保护行为,马懿笑:“先走了,有空再见,小朋友。” 是对左燚说的。 受人恩惠,总不能以忘恩负义的嘴脸相待,左燚左跨一步露出脸来告别,“今晚谢谢您。” 马懿又打量了他几秒,开车走了。 施予颂转身,“谢谢?” 周围气压骤降,他这副管人闲事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恃清高。 左燚不想跟他多掰扯,疲惫地说,“先放手,你攥得我很疼。” 其实是看到了他手腕处的绷带,下午施岩抱他离开时断线般的血滴历历在目。 “抱歉。”施予颂囫囵道,松了手,但该追究的问题还没完,“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哥哥那么担心。还有刚才那个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和人同桌吃饭了?你看他看你那眼神正常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能不能有点自我防范意识?” 说着说着,把自己气糊涂了。 左燚看着地面:“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施予颂:“……” 自己似乎忘了和左燚之间最本质的关系,但此刻还没能从怒火里走出来,尤其那男人还是马懿,那个行事狡猾、不知廉耻的老狐狸。 本来并不打算出来找人的,但吃完晚饭左燚没回来,学完一些剪辑技巧后发现人还是没回来。虽然施岩说他下午打雷时安然无恙,但左燚不善言辞,疼痛肯定是不会说的,出门肯定是藏着痛苦去了。 而且施岩大晚上的去侧院游泳,肯定也是担心。 他只有在担心谁时才会去游泳。 于是出门碰碰运气遇上也行,没想到是霉运。撞见了他和马懿站在路边有说有笑,尽管看上去是马懿一直笑着倾身向左燚。 马懿很擅长伪装,就像自己刚去言诵报到的那周一样,前期有多热情友好,后期的控制就有多变态。 脊背的痕迹就是最好的佐证。 可左燚不能慧眼识人,这也是最让他火大的一点,明明可以和自己剑拔弩张,识破自己的伪装,对老男人那恶心的视线却熟视无睹。 这可不是一般的气人。 施予颂张口又是一顿数落,“家里人很担心你啊!这么晚也不打个电话回去,没有手机可以张口向陌生人借的吧?难不成现在是打算离家出走?还是说,你被我哥说了什么?” 施予颂滞了一下,这么说来,施岩今天好像没有主动提过左燚,难不成两人真的吵架了? 看向左燚,“你额头怎么了?” 被书砸到的地方现出淤青。 左燚漠视他擦肩回去。 其实他出门的另一个原因是想买个创可贴,走到便利店门口才发现身上没有现金,施岩给的卡虽然带着,但不想刷,一刷就会暴露行踪。 施予颂忙跟上去,“不是我哥弄的吧?他平时就算生气,也就是声音有点吓人,然后无视……” 况且你还是他的帮扶对象,要不是恨铁不成钢,例如对我,才会甩一巴掌之类的。 当然,这些话他可不会说出口。 左燚凉凉一句:“哦,不是他。” 施予颂这才放心,走上去和他并肩,忧心道:“刚才那个老男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但以后别联系了。他看起来真的很危险,工作了大半辈子,钱肯定是存够了,剩下的日子就是专门盯你这种年轻的男孩子,钓作玩物。” “所以呢?”左燚停下来,偏头冷声。 施予颂不解,“什么所以?” 左燚停下来和他面对面,“就算他真的成功钓到我了,想把我当成玩物,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是一直都这样吗?现在突然假惺惺地来关心我,怪肉麻的。” 施予颂皱眉,“我不可以关心你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不是一直讨厌我吗,现在这么多此一举干什么?收起你泛滥的爱心回家吧,我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 他说完就走,冰冷决绝。 施予颂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闪过从前: 趴在田埂的左燚遍体鳞伤,而自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伸出右脚的白色运动鞋:“舔干净。” 想到这,施予颂烦躁地揉头发跟上去。 两人一路沉默,施予颂落后他几步,一直盯着人背影,脑子一团浆糊。 他怀疑左燚今天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是因为颂言支教对接工作不顺利?还是他那本就仅剩不多的自尊心又被伤害? 他不说出来,就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就无法帮,他就只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 两人是从侧门进去的,侧院的泳池水面平静,家里虽然亮着灯,但施予颂知道施岩睡了。 自从施岩不理他后他就不怎么走侧院了,因为这里是施岩的休息区,他得保证自己不碍他的眼。 大脑东想西想,也就没注意脚下的一滩积水,吓得右迈步,一脚踩空,整个人坠入泳池,奏出很大的噗通声。 左燚只是回头凉凉地看了一眼,这是他家,有泳池肯定就会游泳。 他扭头就要走,突然扫到水中漫开的红,巨大的水花过后,施予颂并没有浮出水面。 “施予颂?” 他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夜晚温度很低,左燚有些慌神,“施予颂!” 那血像涟漪般泛开,妖艳美丽。 左燚跳进泳池,朝他消失的地方游去,打破了美的呈现。 在巍岭时,他常独自一人到有山泉的地方,泉水自峰顶飞溅,在山腰积成潭,四周竹叶倒影在水中,幽静深远。他在里面游泳,想洗去身上从未消失过的棍棒痕迹和无休止的被羞辱。 水总是治愈他的,可现在他却害怕。 “施予颂!施予颂!!” 泳池很大,有些深,晚上又看不大清水底,施予颂掉落的地方并没有他的身影。 左燚抹了一把脸,觉得这水太刺骨了。 倏忽间,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嘘!再喊下去我哥就醒了!” 肌肤若即若离地相贴,左燚呼吸一窒,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他出门找自己开始就有,让他烦躁。 同时想到被恶作剧,抬手朝后一肘子,水里冲力并不大。施予颂当即松手,本就是自己先糊弄人。 咚!咚!咚! 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腕在滴血,意识到了什么,朝那个阴恻恻的背影问,“你也有担心我的对吗?” 左燚回头瞪他,“我是怕你溺死,警察上门传唤我,毁我清誉。我没那么多闲心应付。” 施予颂:“……” 自作多情了,但莫名还是挺开心的。 -------------------- 第32章 剪春 大课间终于不被占用。 足球场上旋转蓬蓬且清爽的晨风,初阳在树梢上明媚跃动,学生们在跳课间操。 贵族学校的大部分学生都擅长唱K和舞蹈,鉴于此,音乐教研组创作了能调动全身关节的系列舞蹈——《剪春》,修剪青春的意思。 之所以称为系列,是因为每个季节的舞蹈动作不同,这次的叫《剪春之蒸融》,春末的最后一个星期,每天将会抽出两个小时学习下个季节的舞蹈。 且承风高中各项指标都高,课间操也被列入学业报告,每个学生必须动作标准,神情到位,所以整体跳下来整齐划一。 男女生的舞蹈也不一样,男生先跳前半部分,女生列队旁观;女生跳后半部分,男生列队旁观。 每次新舞蹈问世,为彼此应援的音堪比粉丝。 因为舞蹈带有故事性,不免需要C位,像霍胜、施予颂这样的就被选在中心位。 霍胜抛出一个恣肆的神情后飞速走位退出中心位,瞥见施予颂的手腕绷带:“你手怎么了?” 都几天了竟然都没发现! 施予颂本就怒形不于色,这次的《剪春之蒸融》所要求的舞蹈神情让他头疼。 “昨晚扭到了。”敷衍道。 毕竟小时候穿过一条裤子,霍胜自然是看出他在说谎,一个单手撑地走位后,故意攘着人,“不如实招来我就不客气了。” 施予颂低吼:“别发疯!” “你看我敢不敢?”霍胜是真较真了。 一般发疯的范围包括让施予颂出糗。 他也不想的,主要爆发点还是施予颂最近对自己冷漠了,敷敷衍衍的。 从小到大从没瞒过彼此什么,现在却搞这一套,自然是接受不了。 施予颂扭头看他,眼神像深夜的冷月,不禁感到彻骨的寒意,这是希望他适可而止的意思。 霍胜不吃这一套,反正两人小学初中时大课间突然大打出手并不罕见,虽然高中后都有脸有皮没再做过,但现在逼不得已了。 正当霍胜准备出手时,被一阵嘈杂制止。 站在足球场边上的左燚晕倒了。 本来他也应该在课间操队列里的,但学校舞蹈老师频繁出差,加上已经持续几周的课间自习,没人教他,只好等初夏的新舞蹈再加入。 所有人都在搜寻场上的新帅哥或惦念旧帅哥,只有挨着他的文科班欣潼先注意到,主席台上的校医第一时间赶去,把人带到阴凉处。 主席台边的桃枝已经抽出绿叶,桃花已经在为掉落做准备,有一朵粉花落在他的额心,整个人霎时静谧美好。 一曲舞毕,施予颂径直走向班主任邝怡苔,请假说需要去换手腕绷带,已经汗湿了在发痒。 霍胜也巴上去说身体不舒服。 邝怡苔看破他的小心思,也就放行。 “伤口在愈合了?” 霍胜本想撩起衣摆擦汗,但想起上次那瓶水淋头,还是忍住了。 施予颂老实交代,“嗯。” “是上周末打雷伤害自己了是不是?” 施予颂顿了几秒,“嗯。” 霍胜五味杂陈,“施岩哥说当时他在你身边。” 他以为施予颂会没事的,果然还是需要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心安。 施予颂不打算回话,霍胜皱眉,语气质问:“他不知道那天你在家?” 施予颂被他的语气弄得起了脾气,他不喜欢别人说施岩的半点不是,霍胜也不行。 霍胜低吼:“施予颂!” 施予颂停下回头,也朝他低吼:“他应该二十四小时知道我在哪吗!” 霍胜咬牙,“既然回去不是修复兄弟情,那还回去干什么?一会儿放学就去收拾行李,去我家住,我特么给你当家政都行!” 施予颂看着霍胜,他生气说话时小虎牙会被藏得很好,一点都不可爱,自己很不喜欢,小时候不懂事还伸出小手去掰扯他的脸,说不准藏小虎虎。霍胜倒是不生气了,疼得只哭,号啕大哭。施予颂看到小虎牙又露出来,嘿嘿笑后凑近去呼呼。 想到童年旧事,施予颂笑出声。 霍胜一个眼神杀过去,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搬出来,只要臭骂,“没心没肺。” “是是是,给你请罪,吃面包怎么样?” 霍胜瞥了一眼他的手腕,“不是去换绷带?” “去教室换。” 霍胜:“早餐我吃过了。” 施予颂抱歉地笑,“左燚没吃。” 霍胜那股气又往上窜:“狼心狗肺,知道关心别人怎么就不先关心关心自己?” 施予颂婉言道,“最近在家,他没有和我们同桌吃饭,来学校也没见他去食堂。” 刚才的晕倒十有八九是体力不支导致的。 三天了,左燚尽量把自己虚化,放学一回去就把自己锁在房间,施予颂弄好饭菜上楼叫他,回应都是不吃。 有次施予颂忍无可忍踹了门。当门从内里解锁,见到左燚冷漠的脸又只能哑口无言,然后被甩了一鼻子的哐当砸门声。 莫名被这么对待,施予颂有苦难言。 走进面包屋,霍胜不情不愿地帮着挑选养胃的粥类,“你们闹矛盾了?” 施予颂瞋了他一眼。 霍胜闭嘴,在他有限的观察里,左燚和施予颂并不熟,继续推导,“难道是因为你哥?也不对,这几天左燚都有去支教办公室。” 施予颂也不能给出答案。 霍胜话锋一转,“所以这几天你对我爱搭不理,就是因为这个?因为左燚胃口不好?” 一惊一乍地,像是嫌吸引的目光不够。 施予颂拿走他面前的紫薯糯米粥,认真道,“没有爱搭不理。只是没弄清楚,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霍胜满意,小虎牙又若隐如现了。 走出面包屋,霍胜偏头对施予颂说,“记得换绷带,先走了。” 也没走多远,就靠着路旁护栏,笑得明灿痞气。 学生们散操回来了。 他看着先出现在拐角的文科班,视线锁在欣潼身边的女生身上,是欣潼的好友,也是上次单独约见他想帮欣潼牵线的女生,叫安酥。 安酥黑发披肩,眉目如画,姿形艳丽,别于欣潼的别致清丽,朝人笑时,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 在对上欣潼的视线前,施予颂扭头走了。 安酥捕捉到了但没有声张,只是担忧地看着欣潼,欣潼嘴角提起的笑落空,察觉到安酥的视线,转移话题,“帅哥等你。” 注意到霍胜,安酥对好友的担心也就散了。 施予颂沉着脸,已经涌到身后的学生还在喋喋不休: “霍胜又换女朋友了知道吗?” “这次是谁?他真的快和全校的美女都交往遍了,好渣啊哈哈……” “人有那资本,而且那些大美女都说他人很好啊,看着就赏心悦目,是我也不介意他交过几个。” “那你觉得,他是不是和每一个女生都那个了?” 这句话的音压得很低,因为经过她们的有步伐匆匆的男生们。尽管话语细切,却如雷贯耳。 施予颂本冷隽的脸又沉了几分。 他知道这些流言,也在篮球场见过来为霍胜应援的女生,一般情况下,自己还没熟脸是谁,他的身边就已经换人了。 他对女生们都很好,但从没见他带谁回过家,跟好友们介绍女生时也只是简单地说名字。 施予颂没有问过他和那些女生的具体关系。 每个人都有一扇不可以被敲响的门,而他清楚知道霍胜的那一扇。 ——自那个人走后。 -------------------- 第33章 解题 左燚从医护室回来,本空荡荡的课桌放着一袋早餐,里面有面包和保温盒装的粥,纸袋外还贴着一张便签:「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一顿……也不需要开荒,但会造成小天地饥荒。」 行楷字疏朗匀称,结字流美。 左燚看着便签落款处的可爱花栗鼠,呆萌小脸是“求求了”的拜托表情包,不用猜也知道出自谁手。 密匝的睫毛翕动,顺手把袋子整个塞进桌肚。 上课铃响了,换成物理课本。 施予颂靠着椅子,英俊矜傲,眉眼清冽,却盛着某种亟待,手里的条纹棕白条纹铅笔呼溜溜转着。 黑板上的新生代教师白引忱正在讲物理创新大题,白引忱人如其名,一表人才,教学方式澎湃。 施予颂的心思却不怎么在他身上,反而有些郁闷地看左燚的桌肚,这人怎么有些木鱼脑袋。像霍胜那种课上埋头塞桌肚吃饭团,或是立着课本狂吃面包的不怕死样,怎么就不能学学? “霍胜,低头低累了吧,上来活络活络筋骨,把这题剩下的步骤补充完整吧。” 男老师性格卓异,平日很是顾及学生脸面,课堂上也喜欢想方设法给他们找台阶下。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施予颂微侧脸看身后的霍胜,发现这货正慢吞吞站起来,点击游戏机按钮的声音还哒哒哒清晰可闻。 忍不住低吼,“还不快滚上去。” 霍胜冲他嘿嘿笑,潇洒地路过他时把手里的游戏机扔给他。游戏机小巧,类似儿童电子手表,只是没有表链,小屏幕上的《糖豆人》游戏还在激烈进行。 施予颂:“……” 就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霍胜站到讲台,接过电容笔,“老师,还是边写边讲思路吗?” “不用。思路我刚才讲过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没听课。 霍胜倒是面不改色,仍旧坦然。 方引忱流萤般视线覆盖整个班级,除了施予颂,都颔首在草稿纸上狂写、狂算,没听懂做题思路的则狂画。大题涉及动量守恒,他们画电子、质子和原子的纠纠缠缠,还有画氢的光谱图的…… 他们都知道没有半毛钱关系,但绞尽脑汁的样子得做出来,否则课上又开小差的霍胜解答不出来,自己就是下一个被开刀的。 方引忱自然洞悉了他们的小心思,但也不拆穿,学生年代谁没恨过物理大题呢。 只是笑着对霍胜说,“让下一个同学也练练手?” 霍胜:“两种解题方法,是写完一起说,还是写完一道再写另一道?” 那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可真是青春。 不过台下的同学们就没那个兴致欣赏了,一种解题方法都让他们觉得够呛。 方引忱单手敲着讲台,神情闲散,俊逸不已,“都写,写完再讲解。” “好的老师。”霍胜开始奋笔疾书。 左燚盯着眼前的稿纸,解题写到一半他就卡住了,明明听懂了思路,可就是卡住了。 再听到霍胜自信地说出那些话,自愧不如人的心理又开始汹涌作祟。 除了学习,他什么都比不过这些贵族小姐少爷,所以对自己苛刻——难题必须掌握熟稔,必须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可事实总是一山比一山高。 他想每一科目都臻于完美,可终究抵不过像霍胜那种沉迷并全身心投入理科,还频繁参加国际竞赛的学生。 笔尖划破稿纸带出刺耳的刷啦声,施予颂听着,皱了一下眉。 方引忱:“好,都停笔。来看一下霍胜同学的解题思路,然后来几位同学批改一下。” 白板上的数字就像霍胜本人一样肆意悦动,解题思路清晰,井井有条。 乍一看就移不开眼。 学生们皱着眉盯第二种解法,一个男生愤懑,“霍疯子,谁允许你用大学物理来解题的?!” 霍胜假笑:“秦粗犷,这话被张姐知道,非得摘了你的脑袋倒出脑水。” 秦粗犷嘴角抽了抽,再一看,竞赛班确实曾一语带过,只有霍胜回去钻研了。 方引忱止了两人,“左燚同学先来批改一下。” 左燚仍埋头计算,“老师,我想再思考一下。” 方引忱也就随他。 他见识过左燚的犟脾气,每次拿题目来探讨都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自己提到超纲内容,他就会马上记下来,回去查阅学习后会再次去请教,学不会不罢休,这种学习态度是值得认可的,但,有些内容他真的消化不了,就好比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 方引忱有让他不要那么急切过,但丝毫不起作用,也就只劝诫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那就施予颂来。” 施予颂站起来,明眸善睐。 霍胜站得谦逊,可那俊眉却故意朝施予颂挑了一下,多少有点眉飞色舞的嘚瑟。 “哎哟,胜哥调戏颂爷呢?”几个好哥们口无遮拦,这种玩笑有些日子没开了。 霍胜朝他们咬牙切齿,灭了他们威风,又朝施予颂狂摇尾巴,好像在说,“快夸你大爷我!” 施予颂淡淡一句,“算错了。” 左燚停笔看向白板。 霍胜一秒正色,视线快速检查所写的每一个步骤,定在最后答案,低声咬牙,“操……” 最后的计算错了一个数字。 理科计算错误是大忌,也是霍胜最不能接受的低级错误,所以接下来讲题时他全程黑着脸。好在耐心出奇的好,只要有同学说听不懂,他就停下来就那个步骤举一反三帮拓展思维理解。 最后获得了最热烈的掌声与赞颂,“不愧是多年蝉联理科竞赛一等奖的靓仔啊!” 走下讲台,路过施予颂旁边时,施予颂凉凉一句,“少玩游戏多计算。” 把游戏机还给他。 霍胜咬着后牙槽,“滚……” 下课后,霍胜朝前倾身点了一下施予颂的发旋,差点又被掼到桌上,好在收手及时。 施予颂不耐烦地转过去。 霍胜嘿嘿嘿把掌心对准他,游戏机小屏幕上是糖豆人战绩排行榜,他的ID已经带上了冠军帽,亚军是那个已经潜水了一周的“江家获胜”。 施予颂拿过小游戏机,“他钓着你没发现吗,也该以牙还牙了。” 帮他退出账号,“禁玩两个星期。” 霍胜撇嘴,但也没说什么,下周他将出省参加全国数学竞赛和化学竞赛。 赛前的状态调整至关重要,虽然知道霍胜自律能力强,但施予颂总免不了提醒几句。 霍胜走向左燚,“刚才第二种思路你听懂了吗,我听说你们那边的教材没有涉及到那个知识点。” 这就是方引忱为什么不希望左燚死磕超纲题的根本原因,很多基础知识他都没学过。 左燚朝他笑,但少了很多温润,“今晚会补一下。” “那就好。教材可以跟施予颂借,他都没扔。” 关心完人就去找课上开他和施予颂玩笑的二货体委去了。他总是这样,给人好意,又不想知道人接住没有。 左燚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计算过程,他最后一步也算错了,但这已经不是他愤怒的点,让他生气的是,霍胜怎么知道他学的是哪个版本的教材?自己来自巍岭的事情明明只有施岩、奚筱梦和施予颂知道,所以…… 他调查自己了。 笔尖狠狠戳穿稿纸,耳边是霍胜和体委互怼的嬉笑声…… 肩膀被敲了几下,左燚调整好面部表情回头,还是初来乍到时的和善。 上周那些流传着他家世的不堪言论,他的表象没有理会过,凡事一笑而过,衬得那些人嘴脸丑恶。 施予颂收回铅笔,朝桌子扬了扬下巴,“不吃点填肚子吗?” 左燚脸都还惨白着,却说,“还不饿。谢谢。” 转回去了。 他并不想和谁有交集,尤其是施予颂,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开始帮他带早餐,尽管全班都不知道是谁放他桌子上的。也正因为不知道是谁,什么有人暗恋他之类的言论就顺其自然出现了。 三天后,左燚忍无可忍,约施予颂到天台。 -------------------- 第34章 天台 施予颂到天台的时候,天边的晚霞散成绮,天台视野开阔,左燚只是其中渺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 上前几步后,双手搭在栏杆上和左燚并肩。 向晚的风自下方斜着往上拂动,已经没之前那么冷了,这是在昭告夏的即将到来。 左燚没有开口,施予颂也就权当来欣赏风景。 半晌后,左燚问:“你以前,为什么那么对我?” 很干净的嗓音,一如夕阳勾勒出的干净侧影。 施予颂有些不敢直视。 “你突然出现在巍岭,没有和支教队伍一起,但那天,身边又能带支教队伍里的两个人。你明明才待了一个星期,我们也才打过几次照面,话都没说过,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突然那么对我?是因为单纯看我不顺眼吗?” 左燚已经转向他,语气平缓,但能听出其中想得到答案的迫切。 施予颂仍旧一言不发。 左燚自顾自地道:“难道是因为向英吗?我听村里那些女的说她是你的女朋友。是不是看到她总在田里帮我,你看见所以生气?” 施予颂俊美微蹙,那眉棱都带着锐利:“向英是谁?谁说的她是我女朋友?” 他最讨厌被误解。 左燚愣了一下,“不是的话,你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那么讨厌我?” 施予颂转过头去,视线落在篮球场上,霍胜正和好哥们肆意挥霍青春,旁观的还有他那个传闻中的新女朋友,安酥。 他看得懒漫,注意力像是没放在谁身上。 左燚失落于他的态度,也终于能对他曾经对自己施加的痛苦下定义,“是没有理由吗?” 他面目清润,仿佛还带着大山里泥土翻新的气息,以至于话中忍韧,“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讨厌我,看我不顺眼?” 巍岭被短期支教项目关注后,他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来去匆匆,没有留下什么实质性帮助,却潜移默化地改变穷苦人的思想——对这些贵气小姐少爷的羡慕和嫉妒,以及无能狂怒。 他本不为所动的,可施予颂的到来打破了一直以来的逆来顺受,让他多了一种情绪——强烈的恨。 也终于懂得为什么他爸的碟片里,总是播放有钱人家欺凌穷苦人家的狗血桥段。 原来都源自于现实。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骨子里自带一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傲慢,那种傲慢随着他们的情绪跌宕起伏,既可以忍着虚假的风度翩翩,也可以不计后果地践踏别人。 施予颂就属于后者。 这个改变他生活轨迹的王八蛋。 左燚:“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想着如果能和你好好谈的话,是不是就能和解了?” 施予颂因他这句话偏头。 他看到了舒然一笑的左燚,神情里还带着落寞。眉眼自带讥诮,“可到头来,没有理由。” 这才是有钱和没钱最根本的区别——有钱无罪,没钱有罪。很讽刺的现实。 施予颂松开握着栏杆的手,站直了身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左燚不再看他,只是撑着栏杆昂首看晚霞,看天边在橘红簇拥下即将消失的夕阳。 施予颂看了他半晌,转了回去,视线仍旧朝下,篮球场上的霍胜正接过安酥递给他的水,然后提起坐席的书包单肩挂着,和安酥走了。 天台的风蓬蓬旋着,晚风平等地吹着他们的头发,只是仰视和俯视,永远不可能有交汇的那一天。 嘟嘟—— 手机信息提醒。 左燚拿出手机,手机是遇见马懿后的隔天施予颂买给他的。碍于急需适应新环境,他没有任何冷眼和推脱就收下了。 点开屏幕,备注是一个马头表情符号,信息写着:「同学,我是马懿,那晚和你在街边吃过火锅的陌路人。这次联系主要是想问一下,上次我跟你提到的自媒体工作,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可以赚点外快补贴学费什么的。」 「如果不介意的话,晚上见个面怎么样?」 其实他把那天马懿说的当成玩笑话,根本就没在意,没想到对方会再次联系,想必是岗位很缺人,再者,可以拿点利润补贴日常开销,对他来说,是种极大的诱惑。 虽然他已经成为短期支教项目的负责人,项目和SAYA项目组合作了,可合约周期长,里面还有一个对赌协议,最终能拿到多少钱还没有定论。 现在每时每刻都需要钱,最起码得保证生活正常运行。 「没问题,地点您来定。」 「好的,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一会儿见。」 左燚收起手机,发现施予颂正看着自己,眉眼带着冷感,随着身后落下的夕阳降下寒冱。 他觉得施予颂在窥视他,他一点也不喜欢,于是回归这次叫他来的最终目的,“别再给我送早餐了,看着很烦。班里有同学已经开始议论,你一个大少爷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影响到了我的学习。” 这几天课间的闲言碎语主角只有他自己,至于送早餐的人,最近演变成了“暗恋左燚的男同”,因为她们实在找不出可以和左燚挂钩的女生。 而丑陋,或满脸青春痘的男生一抓一大把,像施予颂那种堪称门面的帅气男高中生,第一轮筛选就被排除掉了。因为他们是口诛笔伐者的白月光和暗恋对象,是用来养眼的,不是拿来配左燚的。 施予颂思忖。 其实这两天左燚又开始和他们同桌吃饭了,虽然饭桌上三人都不怎么讲话,但吃饱喝足的状态每个人都保持得很好,可左燚仍旧不吃早餐。这才自作主张或买或带早餐到校给他。 可他没想到,这种一声不吭的好意给左燚造成了困扰。 “好。”他妥协,但提醒,“以后一起吃早餐,伤身体不好。” 左燚站直,清癯的侧影似是嗤嘲,“这不劳你费心,我的身体我会自己看着办。” 施予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过往一幕幕涌上来。 -------------------- 第35章 桃酥 那天的巍岭被冷空气侵袭,其实说来也怪,那时才八月初,町言酷暑难耐,巍岭却沧沧凉凉。 学生们都放了暑假,村里的大部分学生和施予颂一样刚初三毕业,不同的只是他们大部分结束了一生的学业,用独特的方式走出大山——跟着所谓亲戚朋友出省务工去了。 剩下的成绩都名列前茅,可以暂时堵一下那些读书浪费钱的言论,其实他们内心没那么相信知识真能改变命运,只是期望下个学期还能坐在简陋的教室。 左燚就属于后者,他的出生伴随着不幸,读书期间不敢做半点出格的事,生怕本就拿他泄愤的父母一脚把他踹去务工。 他活得战战兢兢。 起初他很期待支教队伍的到来,但几天过去,一切都是假象,是那些人的自我感动。 但他并不会把内心深处的鄙夷表现出来,反倒活跃其间,且天生带着亲和力,支教成员们都很喜欢他,除了半路加入的施予颂。 施予颂的与众不同加重了他的不幸。 他只见过施予颂几面,好几次都发现施予颂在盯着自己看,深眉朗目,眼沼黑魆魆的,很危险。 他能感知那种眼神下汹涌的危机,所以都是扭头避开,还以为不会和那个满身肃杀之气的人有任何往来,不曾想一天下午,他被他们拖到了田埂上。 为首的是施予颂。 田里村民们烧完秸秆后的烟火味还留有余温,他并不讨厌,曾几何时,他在劳累过后,在秸秆的烟灰里踏实睡过无数次。 被一顿拳打脚踢后,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却不卑不亢地昂着头,清澈的眼眸平静地凝视施予颂。 对方背对着光,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瞋黑的眼眸让人不寒而栗,眉宇阴恻恻的,凌冽得都不像是个人,在热情洋溢、无私奉献的支教队伍里格格不入。 身后的山峰挂着夕阳,橘黄色的光洒在大地,却没有任何温度,平时秸秆燃烧后的温度流动着暖意,这次却只剩呛人的烧焦味。 那是种人性善意被焚烧殆尽的恶臭。 “舔!” 施予颂伸出右脚,白色运动鞋凑到左燚眼前。 来这里几天了,他的鞋子依旧一尘不染,不知道是不是洁癖,穿一双扔一双。 左燚露出一个笑,干净又殷润,然后在施予颂的盛气凌人下,朝那白鞋啐了一口唾液。 这种突然的反击方式终于撼动了施予颂的面无波澜,他眉梢的疏傲切上怒意,“把他衣服扒了!” 自始至终听从他号令的三个男的错愕了。 他们并不是施予颂的同行人,而是隔壁村辍学在家,整天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们。 他们和施予颂同龄,也乐于为施予颂效劳,虽然骨子里看不起眼前这个傲慢的城里人,但不会和高价零花钱过不去。 他们想象过左燚会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但从没想过施予颂的这种脑回路。 农村消息闭塞,他们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同性恋这么一种情感,打过男生但从不会扒人衣物。 施予颂的这一声命令让他们有点手足无措。 可犹豫只是瞬间的事,下一秒,顶着短款黄色杀马特的周岁抓住左燚的头发拽离施予颂,红发章图钳住左燚的左手,红绿交杂的张彰钳住右手,三人积极地在雇主面前展示业务能力。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因为左燚早就脱力,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周岁轻而易举就拽去了他的裤子,上衣不用再碰了,承受踢打间隙已经被撕扯得够破烂。 左燚没有反抗,晶亮透彻的眼眸红得好似滴血,眨也不眨地悌着施予颂。 施予颂怔在原地,好似被巨雷鞭笞。 “然后呢?”周岁看向施予颂,杀马特发型在冷风里更加散乱。 施予颂晃过神,“什么?” 脱口而出的话让三个男生错愣,很想撂摊子走人,不过碍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能违约。 他们越发看不起这雇主,涉世未深又爱装。 周岁沉住气,又问了句:“脱了以后呢?” 施予颂收起侧漏的惊惶神色,直视左燚的眼底蓄满寒意,眉棱也锐利起来…… 在他没能顾及的不远处,巨大岩石后面有镜头将整个过程记录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过往散去,施予颂晃过神,烦躁地耙了一把头发。 左燚早就下了天台。 整理好情绪,他又是一副矜贵的少爷模样。 走出教学楼,除了偶尔发出的打扫卫生哐当声,基本已经人去楼空。 刚拐出理科教学楼,就看到了欣潼。 她还是那么青雉雅丽,不同的只是神情蒙上了一层阴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施予颂思索着走近,才发现这层阴翳和在巍岭时所见到的一样,不过欣潼的来自于竹艾村。 短期支教是足以重塑一个人的,他笃定这一点。 “这周还需要探讨吗?”她的颊边是一根桃枝,只要微动,尖端就有可能戳进她的腮边。 今天是周五,施予颂没去文科楼等她,也没有提前让人传个话。他们关系的亲近与疏远,完全取决于施予颂的进与退。 如果还是暗恋期,不管施予颂怎么漠视,她都能全盘接受,可施予颂给了她亟待,主动搭话,还主动邀请自己去他家。 尽管自己不是恋爱脑,种种迹象也表明,施予颂的视线有那么几个瞬间是只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就像他刚才迎面走来那样,眼里全是自己。 施予颂并不知道对方会因为全身心喜欢而对自己的一举一动进行误会解读。 他曾跟欣潼解释过为什么会邀请她到家中。 至于今天,他没有忘了要知会欣潼周六要不要碰面,只是左燚先一步把自己叫到了天台。 施予颂帮她拨开桃枝,“已经不用了。” 话语很轻,并不会伤害人。 欣潼眼里闪过落寞,其实已经猜到了。 在文科楼等待的十几分钟里,路过的学生都羡慕地瞥她几眼,那时她是欢欣的,可人群渐渐疏了,并不见施予颂的身影,她知道一切要戛然而止了。 施予颂并不能知道欣潼具体的不开心是什么,他也不觉得欣潼就一颗心吊在自己身上,她那么优秀,是有被很多人喜欢的资本的,跟自己接触几次后,她也会失望地放弃的。 他那么坚信着。 乃至于现在,他只是以为欣潼在生气,气他放鸽子,好歹早点说一声。 为了道歉,施予颂提议,“校门口新开了一家桃酥店,要去吗?” 欣潼愣了一下,然后笑开,宛如一旁被绿叶衬托得极其娇妍的桃花。 不擅长哄人的施予颂释怀了不少。 欣潼本以为桃酥是现成的,施予颂可能帮她付完款就离开,其实不然,这家店主打亲手制作。 于是两人在里面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出来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天空豁亮澄澈。 两人的家在不同方向,欣潼家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目送着车辆离开。 施予颂转身,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施岩。 他一身帅气黑色西装,整个人落拓不羁,神情冷酷,幽邃的眼眸瞥了一眼他手上提着的桃酥。 运动鞋和皮鞋,只隔着一条马路。 -------------------- 第36章 破格 运动鞋先动了,每一步都伴着从施岩身后校墙飘落的桃花,嫣粉妍红,徐徐摇曳。 施岩站在原地,穿着笔挺的西装,与平日的休闲打扮截然不同,应该是去赴了很重要的约回来。 孤傲的眼凝着焦点,眼底蓄满了深黯,将成熟男人的浑厚沉稳和摄人魂魄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施予颂停在他面前,春季校服拉链拉到顶,这是自上次施岩在细雨里帮他拉过后引起的效应。 他本也尊贵无匹,在外人面前冷淡疏傲,可一站到施岩身前,却也只是个外形俊朗卓越,身上散发着阳光青草味的干净少年。 施岩已经让司机先走,两人并肩走回去,不相上下的身高,远远望去,引起无限遐想。 天空高远澄亮,桃花偶尔扬洒。 施予颂掂了掂桃酥袋子,“哥要吃点吗?” 施岩却问:“你女朋友?” 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施予颂继续自顾自地问,“哥不喜欢桃酥了吗?” “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记得以前哥很喜欢。” “施予颂!”施岩停步,戚戚的音自带威严。 施予颂敛了笑意,抬起眼皮迎上去。 学校院墙的桃树虬枝探头探脑,燕子携来晚风,粉意洋洋洒洒,滑过施岩瞋黑的眼眸,高挺的鼻梁。 施予颂看得愣神,都不知道嘴角的上扬弧度已经带着邪魅狂狷。 施岩恼羞成怒,抓住他的右手臂拉近,对方趔趄了一下,运动鞋定在皮鞋间,“我问你话!” 所谓沉稳与内敛碎了一地。 彼此间呼吸碰撞,施予颂这才有些慌了,他哥近距离看又精致了很多,每个角度都赏心悦目。 施岩发现对方在打量自己,手上力道加重。 对视良久,施予颂才说,“高中生早恋很正常,哥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和奚筱梦就是高中在一起的。 施予颂只是在阐述事实,施岩却觉那话很刺耳,斩露的锋芒反刺自己,哑然松手。 施予颂乘势而上,拉住施岩的领带反客为主。 他想问清楚一件事,顺便逼一下他。 “哥什么时候就不喜欢筱梦姐了?” 问奚筱梦时他话里都迂回隐喻,可对施岩,他从来直言不讳,哪怕是往枪口上撞也在所不惜。 施岩本愠怒,听到这个问题后开始闪躲,“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问过筱梦姐了,她说不需要哥的道歉,因为已经晚了。哥做出的那些事,真的无法原谅。可是哥,最基本的良知还是要有不是吗,哥难道不应该先跟筱梦姐把事情都说清楚吗?在没撇清关系之前,在多个地方藕断丝连,合适吗?” 施岩沉默了很久,“什么时候知道的?” “左燚来了之后。”施予颂直视他的眼睛,对方幽黑的眼潭死水微澜,“哥喜欢他。” 这是上次没能完全出口的话。 “既然哥喜欢他,又为什么要伤害筱梦姐?” 施岩淡然,“感情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就像你一开始很不喜欢筱梦,时间久了,却也接受了她的存在一样。感情从来没有说散就散,开始需要沉淀,收束也需要过程。那些说散就散的,大多会存下恨意或妄想。哪怕双方已经知道情感的劈裂,哪怕已经不体面,但也不会轻易断了,只有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才是真正的斩断,至于斩断后冰释前嫌成为朋友,还是老死不相往来,都不会再伤害到彼此。筱梦在这方面很慎重,这你应该知道。” 道理施予颂懂了一半,只觉得最后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他怎么能用奚筱梦的性格特点来为自己对情感的不忠开脱? “我无法理解哥的态度,哥没有和筱梦姐说清楚就和别人好上,这种行为很混蛋。往小了说,对左燚也很不公平,尽管他也在勾搭你。” 施岩蓦地瞪大了眼,眼眸掀起漩涡。 施予颂轻笑,“我都知道,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再者,你们都那么明张目胆地相互牵扯了,我再看不出来,就有些辜负左燚的良苦用心了。” 施岩眉棱凌厉:“所以他靠近我,是为了报复你吗?你曾对他做了点什么。” “也许吧。”施予颂对这个问题模棱两可,下一句却笃定,“但他还是更喜欢为自己着想。” 两人沉默了半晌,施岩话语轻而淡,“我没有喜欢左燚,尽管确实存在过一些不正当的想法,但已经和他说清楚。” 施予颂怔忪,过近的距离让他感受到了对方对事态掌控的强势压迫。 不远的汽笛声鸣响,像是预料到接下来的进展,施予颂作势就要驱散这不正当的距离。 不曾想早上刚解下绷带的手腕被握住,不同于冷傲孤清的神情,掌心的温热钻进肌肤,引起颤栗。 他被拉到拐角,那里极少有人光顾,校墙上的桃花簇簇,遮了朗朗穹庐。 两人立在花下。 他被压在墙上,不明所以:“哥?” 思绪没能从施岩的坦白中恢复,剧烈的不安冲击着神志。 施岩柔笑,从对方提着的精致包装袋里拿出一块桃酥,还温热着,“小颂给哥做的吗?” 当然也有霍胜的份,害得欣潼白高兴一场。 见人不答,施岩咬了一口,甜里带香,酥中带脆,桃香弥漫在舌尖,混着习习晚风,该是惬意的。 施予颂不喜欢这样的施岩,这样的他像是在调情,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左燚。 他皱着眉挣扎,奈何施岩铁了心禁锢。 施岩凑近,酥香缭绕,“小颂,哥已经跟筱梦说了取消婚约的事,也从没想过伤害她什么。你不知道吧,她从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后,我在她心里的份量就已经可有可无了。她找到了人生目标,已经不需要我了。” 施予颂怔愣,信息轰炸得他缓不过来。 清浅的呼吸扑在鼻尖,“所以小颂,是有女朋友了吗?” 施予颂没想到施岩会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并不想回答,自己已经长大,不该什么都让施岩插手进来。 偏头躲过气息,“这是我的事。” 施岩笑,像是看透了什么,又像是没看透,只是坚定往前,在他的耳软骨上方低语,“乖宝,初吻还在吗?” 轻柔的音擦过耳软骨灌耳,引起山崩海啸,震得施予颂大脑空白,只留下身体条件反射,转过头去,迎上对方放大的脸和脉脉情深。 闪躲不及,唇上传来轻软温凉,施予颂瞳孔放大,混乱的思绪搅得头脑发胀疼痛。 施岩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攥着胳膊的手上移,捧着脸抚摸安慰,又不满对方的走神咬了一下唇。 头越发疼,施予颂意识到自己正遭受什么。 施岩浅尝辄止,隔开毫厘蹭了蹭他的鼻尖,“施予颂,把初吻送给我好不好?” 他没有自称“哥”,第一次没有说,像是要把世俗厌恶的关系试图正常化。 施予颂艰难地理出点头绪,双唇启合间,话都没能出口,施岩就已经趁着间隙闯了进去,越过牙关碰上柔软舌尖。 心理防线轰然倾塌,施予颂手一抖。 袋子掉落,两个桃酥滚了出来,停在皮鞋和运动鞋的脚边依偎。 施岩摩挲着他的脸,继续肆意,勾着对方的舌尖缠弄,他有些失控,强势地抵着施予颂,多年来的藏拙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宣泄。 校墙为了美观,留了些镂空的图案,晚风从内里刮出来,打在施予颂的背上,钻过校服沁着他的脊背,寒意引起颤栗,也让他清醒。 可他的手只是紧紧扣着身后的镂空。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施岩,又或者该说,他没有推开施岩的习惯和勇气,一直以来,他只习惯于怎么让施岩再对他好。 “呃嗯……” 他听见哼吟声,以为是别人的。 施岩舔着他的每一颗牙齿,想起对方小时候刚掉牙时的可爱模样,于是越发疯魔。 紧扣镂空的手硌出血,泪水也涌出红透茫然的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哭。 吻到泪水,施岩停了下来。 对方胸膛剧烈起伏,因为没接过吻,嘴角流着津|液,很狼狈,也很勾人。 看着这样的施予颂,施岩再一次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期间掰开他的手捏握到身后。 摸到一手粘腻,疯狂换为疼惜,轻柔地勾缠。 施予颂晃神,不想让施岩知道自己又弄伤手而剧烈挣扎。 可终究抵不过施岩熟稔的吻技,更不懂得怎么有效呼吸,最终软在施岩的怀里,被引导着品味这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吻。 -------------------- 第37章 撒盐 开弓没有回头箭,施岩只能不顾一切。 桃花还在下,他揽着施予颂的腰,怎么吻都吻不够,唇分开时发出令人情动心跳的脱胶声。 他不愿隔开太远,像个虔诚的信徒蹭了蹭对方泛红的鼻尖,然后额头相抵。 施予颂自始至终没有回应过,可凌乱的呼吸总让人误会。 施岩摩挲他的脸,又啄了一下泛红的鼻尖才舍得隔开,扯下领带包扎被割伤的手掌,轻声说,“小颂,你怨我、恨我都可以,但不要伤害自己。” 施予颂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 他哽住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这么沙哑。 施岩喉结滚了一下,抬起他的下巴直视自己,不出意料看到了满脸委屈。 他凑过去,还没碰上,就听见施予颂说,“我不是你亲弟弟。” 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也只是猜测,但说得像真的一样,好原谅彼此。 施岩堪堪停在他眼前,沉默了几秒钟后吻住他的嘴角,轻扯着笑,“我们可以不是。” 他也没能证明什么。 施予颂觉得可悲,闭上了眼,眼泪滚下来,像小时候那样怎么都止不住。 施岩把他揽到颈侧,轻轻拍抚后背,“小颂没有错……都是哥的错。” 向晚的风一直吹,桃花在枝头晃漾,偶尔被绿叶遮挡,惹人觊觎。 哭够了,施予颂沉默着弯腰捡起桃酥袋子,伸手向那两个相互依偎的桃酥时怔忪了几秒,然后决绝地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 隔着几米,施岩就跟在他身后,视线紧随,还是那么冷隽深挺。 他最怕施予颂沉默,那是一把无形的剑,刺得他们的过往千疮百孔。 小时候施予颂把玩心放在别处不搭理时,他总会觉得自己丧失了价值,为了守住那不值一提的价值,他总会想方设法让对方只凝视自己。 现在也是,让施予颂承受一己私欲,却不能跟他说自己不是亲哥。 他让以基本道德准则为底线的施予颂担负背德的罪名,自私又无耻。 回到家后施予颂就进了房间,施岩就停在门口,看着留着的一道门缝嘴角轻扬。 一直都是这样,施予颂从不会把他拒之门外。 他换上正装,驱车去解决另一个麻烦。 施予颂就站在窗边,手愣愣地摸了一下红肿的唇,身上都是施岩的味道。 · 茶楼的隔间里,施岩抬眼看着走进来的人——马懿,他爸的好兄弟,曾经他叫他马叔叔。 肥胖的身体占据了整把椅子,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压垮,粗肥的手抬起热茶时微微发抖,是被施岩碾踩后留下的后遗症。马懿看淡,甚至把这当作是对方先攻击的佐证而乐此不疲。 施岩神色冷漠。 马懿很满意:“我的手从正常到非正常,接下来你那宝贝弟弟都会替你感受。时间问题而已,施大少爷,干我们这一行的,最不怕的就是熬,实验对象的成长历程总会给我们惊喜。就像你,当初大家都很兴奋呢。” 他悌着施岩,继续伤口上撒盐:“你猜一下,上次你的宝贝弟弟受伤,我有没有录下来?” 施岩抬眸,锐利的视线混着施潭江的影子。 马懿笑,“你果然很在意他啊,别担心,没有录像,因为做了交易。你弟弟是第一次跟人做交易吧,可真配合。” 施予颂不会轻易让别人触碰,除非他愿意。 他到底和马懿做了什么交易,甚至不惜让后背留下被鞭笞的痕迹,他想换取什么信息? 马懿:“下次就没这么轻松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有办法让他折服,就像曾经的你一样,小岩。” 往事毫不留情地充斥大脑,施岩面无波澜,“既然您下定决心重操旧业,那我作为晚辈,也只能真心期待你们的结局了不是吗?” 马懿把茶送到嘴边,茶水因手抖而晃动不止,颔首抿了一口,放下,投去阴鸷沉稳的视线。 谈话失败,施岩起身,背着窗户挡住光线,“你们,以后就活在我的阴影下吧。” 这是一计无声的压迫。只要你看向他此刻的眼,这辈子就只能活在阴影里了。 马懿攥紧杯沿,看着长身离开的人咬牙。他不太了解施岩,每次到施家做客,他都和施予颂在楼上。 但有一次到书房找施潭江,施岩就跪在一旁,衣服是散开的,整个人狼狈不堪,听到响动抬眼看向自己的眼神却令人终生难忘。 那眼神好似一汪古潭,沉稳平静,没有一丝反抗的痕迹,也看不出任何屈服。 念及此,马懿放下茶杯,朝隔桌假装客人的奔命合同工吩咐道:“重新调查施潭江的死因,特别关注当年施岩的动向。” 那合同工背对他,戴着一顶渔夫帽,重重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他走得急,帽子压得也低,拉动门时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左燚。手疾眼快去扶,然后头也不抬地走了。 左燚朝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说谢谢,手却不自觉攥紧,刚才那人的手腕处有一颗黑痣。 ——他见过不只一次。 “来了?请坐。”马懿已经切换笑脸。 左燚捏了捏手指,朝新的人生轨迹走去。 · 施予颂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施岩担心他手掌伤口发炎,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耐心转为愠怒,“施予颂,把门打开!” 室内寂静一片。 “施予颂,再不开我把门卸了!” 以前他被施潭江教训的时候,施予颂也会愧疚得躲进房间,他连哄带骗,施予颂仍旧不开门,最后他把门卸了,施予颂再也不敢躲他。 可这次失效了,施岩沉着脸离开。 门外再无声响,施予颂靠墙抱头,上方喷头的水流打在他身上,思绪乱成麻,也疼得一发不可收拾。 刷啦—— 窗户被拉开,一个黑影从窗台翻了进来,施予颂熟视无睹,继续把自己蜷成一团。 好冷,真的很冷…… “施予颂!!”施岩闯进水幕,攥住他的领口低吼,“我说过不准自残!你有没有听话!!” 施予颂低着头,额前发在滴水,模糊了视线。 施岩咬了咬牙:“老实呆着!” 关了喷洒,去衣柜拿干衣服。 耳边一片寂静,施予颂缩了缩身体,只好再次摁下花洒,让水声作伴。 施岩拿好衣服回来,终于忍不住一拳过去,上前撕扯他的校服,怒火过甚,力道不分轻重。 施予颂由自我防护转为抵抗,紧紧攥住施岩微开的衬衫领口,“哥……” 施岩怔忪。 施予颂把头抵到他的胸前,嗓音都在发颤,“哥,别这样……”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 从小到大只会讨好听话的施予颂,开始拒绝他了,施岩瞬间红了眼眶。 他突然意识到,今晚对施予颂所做的一切,和对左燚所做的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先抓住软肋,然后逐步去拿捏,不顾承受方怎么样,只顾及自己。 可他忘了,施予颂在他心中的份量无人能敌,只要他反抗,就得适可而止才对。 但,那些人又开始活动了,像以前一样,再一次盯上了施予颂。 他猛地搂住战栗的人,“对不起,对不起……” 施予颂整个人湿漉漉地蜷在他怀里。 施岩轻柔抚慰,“哥只是想帮你换衣服,然后给手上药,不怕。” 施予颂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换衣服时抖得不成样子,视线却死死盯着不放。 换好衣服,施岩捧住他的脸,仔细抹去水渍和眼泪。 施予颂看着他,眼神空而淡:“哥,我们这样,是不是乱|伦?” 像个稚嫩的孩童在好奇发问。 施岩捂住他的眼,“我们去放药。” 施予颂坐到床上,施岩单膝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消毒、缠绷带,“小颂安心学习,其他事交给哥。” 这句话应该是回答,一如多年来他无缘无故冷落他。 施予颂看着被扔进垃圾桶的领带陷入沉默。 缠好绷带后施岩帮他吹头发,然后说,“睡一会儿,我去煮饭,一会儿叫你。” 施予颂确实累了,背对着他躺下。 施岩帮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拍抚了会儿离开。 -------------------- 第38章 夏离 “爸爸,是我错了!!不要怪哥哥!” 八岁的施予颂站在书房外跪直了身,哭着恳求。 距离施岩被施潭江叫进去已经过了三十多分钟,他不知道是因为饭桌上讨论蝴蝶的观点惹怒了施潭江,只是潜意识确定是自己错了。 如果没错,施岩是不会被叫去替他受训的。 室内没有回应,跪着的膝盖红了大片。 书房合上不久后,他匆匆下楼去拿重新画好的桃花图,画上色泽夺目,栩栩如生。 泪水模糊视线还跑下台阶,难免会出意外,只剩两级梯坎时他趔趄摔了下去。 兀自站起来,皱着小脸,晕着头,摸索着茶几上的图画,又拖着小腿回到书房门口,“爸爸,桃花我重新画好了,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他故意只字不提施岩,生怕爸爸会很生气。 可他不知道的是,施潭江改造过书房,隔音效果空前的好,他的恳求里面的人听不见。 桃花画不见效,施予颂只能无能落泪。 夏离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哭不闹,像古时候君子惩罚臣子雪地跪一样。 桃花画平整地摊在一旁,难以想象受伤的他是怎么控制好力道没有揉皱纸张的。 夏离脸上的妆容精致,一袭礼服长裙尽显干练,应该是从晚宴赶回来的。 听到脚步声,施予颂回头,委屈的小脸憋了憋,喊了声妈妈。 在这个家里,做错就必须无条件自行忏悔,所以不管是施岩还是施予颂,如果被父母打上犯错的标签,就必须甘愿受罚。 夏离一直很忙,从小到大没怎么照顾过孩子,教育也就落在施潭江身上,她则双手支持丈夫。 尽管一开始她秉持自己犯错自己承担,但施潭江用行动证明“弟弟犯错哥哥受罚”才是正解。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施予颂开始意识到,自己没有犯错,大自己七岁的哥哥也没有犯错,但被罚了。他觉得是爸爸错了,哥哥却没有说话。 夏离弯腰拿起施予颂的画,认真看了几眼后拨通施潭江的电话,“老公,我回来了。” 书房的门应声打开。 施潭江先走出来,面色平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看了一眼夏离手上的画纸,上前说,“老婆累了吧,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宴会提前结束,想着我们一家人吃顿晚饭。” 她太忙了,一年加起来陪施岩和施予颂的日子不到七天,所以格外珍惜能相处的时光。 施予颂刚认识霍胜那会儿,知道霍胜是单亲家庭后就格外照顾他,可幼儿园小朋友的表达方式简单笨拙,把珍爱的奥特曼模型送给霍胜时无意说句,“奥特曼很厉害,是光生的,没有妈,就像你一样。” 霍胜本就敏感,而且霍旗开说了他有妈妈,只是化作星星挂在天上,但也看着他、保护他。 施予颂这句话无异于摁下了定时炸弹,下一秒果真被霍胜扑倒落拳,毫不客气回怼,“你才没有妈妈!你说你妈妈很漂亮,可这么久了只有你哥哥来接你!你个大骗子怪兽!” 幼儿园小朋友们围观尖叫。 小施予颂气急败坏,腿一蹬,把霍胜掀翻压住,先一拳还了回去才吼,“我妈妈在上班,为了让我上学在挣钱!我不准你乱说话!你先打我的,我要打回去!” 幼儿园老师上完厕所回来时,保育员已经拉开两人,通知家长后,施岩就从隔壁学校赶了来。 却看到了哭笑不得的场景。 头发乱如鸡窝的施予颂抱住霍胜的小脑袋想,一把鼻涕一把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你的!你别哭了!呜呜呜!” 任课教师上前跟施岩解释,说本来施予颂觉得自己占理死活不愿和好,但默默在一旁抽了会儿鼻子发现霍胜哭得比自己伤心,也就主动和解去了。 霍胜啜泣的原因已经由愤怒转为想妈妈,于是反搂施予颂,哽咽着说,“我不怪你!” 打了个嗝。 “我很想妈妈,你不能这么碰我的软肋……” 又打了个哭嗝。 “我们和好吧呜呜呜呜!” “好!我们还是好朋友!不能再闯祸了!让哥哥和你爸爸来学校好丢脸,他们都偷偷笑我们了呜呜!” 两人抱头痛哭,比大人还撕心裂肺。 施岩站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霍旗开到了之后,施岩抱着施予颂离开。 施予颂埋首施岩颈侧,软糯的童音还有些哽咽,“哥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施岩抱着人在路口等红灯,“想妈妈了?” “嗯,好想让妈妈来接我一次,他们都说我没有妈妈。” 施岩看着红灯转绿灯,神色复杂,“妈妈在上班,很辛苦,小颂要原谅妈妈。” 施予颂隔开一点,调皮地捏住施岩的脸,“像哥哥一样,我也要像哥哥一样年年考第一,然后很听话,不让妈妈操心。” 施岩笑着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哭包。” 过往到此。 现在很忙碌的夏离回来,意外制止了一场荒诞。 施潭江走出书房后,施予颂就急切地搜寻书房,并不见施岩出来,昂着小脑袋看施潭江,“爸爸我错了,不要怪哥哥。” 夏离眉眼微微不虞。 施潭江瞥到了,俯身抱起施予颂,是个慈爱的父亲,“怎么会是小颂的错,哥哥错了就要自己承担。” 又朝夏离说了声,“在面壁。” 夏离只嗯了声,伸手接过施予颂,“小颂长高了没有?”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九个月,施予颂却没觉得夏离生疏,反倒开心,都快超过对施岩的担心,这又让他懊恼羞愧。 “妈妈,长高了,每天都喝破牛奶。” 夏离疑惑。 施潭江笑说,“一种牛奶,名字叫破牛奶。” 夏离也笑,又问了些其他的。 施岩站在昏暗书房里,攥紧拳头,外面的欢声笑语透过虚掩的门缝钻进来……惊惶的眼眸装着身前暗格上的新划痕,而划痕里盛着斑斑血迹。 施潭江让唇色惨白的他对着面壁思过。 施岩下楼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沉稳了很多,一家三口正坐在餐桌上等他,都没有动碗筷。 施予颂怯生生地喊了声,“哥哥……” 施岩嗯了声,并没有什么异样。 施予颂这才放心。 吃完饭施岩就上楼了,施予颂难得见到夏离,一起看了好几集的动画,在父母都睡着后才抱着羊驼抱枕推开施岩的房门。 施岩不喜欢锁门,因为知道施予颂会瞒着父母偷偷来和自己睡,隔天应着闹铃跑回房。 “哥哥,你睡着了吗?” 月光投照下的被子没有动静,施予颂松开羊驼赤脚跑过去,摸了摸施岩露在被子外的黑发,软软的。 稚嫩的声音道歉,“哥哥,对不起,是我错了,又让哥哥受委屈。” 还是没有动静,施予颂愧疚地脚趾互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打算钻进去。 却看到了满床的血色,而施岩躺在血泊中,找不到伤口处,因为处处都是伤口。 “哥!”施予颂猛地整开眼,原来是场梦。 他又做梦了,却无比真实,虽然不想承认,可大部分场景现实发生过…… 窗边站着一个人,施予颂任由额上的冷汗落下,冷漠地直视那人清癯的侧影。 察觉到身后凉凉的目光,左燚转过身去,背着皎洁月光,看不清具体神情,只听见他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话,“早上霍胜说,你还保留之前的物理教材。” -------------------- 第39章 劝诫 施予颂坐起来,并没有说教材在哪,反倒问,“你得到想要的了吗?” 在任凭施岩摆布之后,得到了什么呢? 月光下左燚的轮廓柔和了很多,睫毛盖住一半黑眼珠,干净非常,“人的贪婪是个无底洞,见到了新奇的,只会追求更新奇的,用源源不断的妄念填补匮乏的物质世界和枯竭的精神世界。” 施予颂掀起眼帘,眼部线条因病气少了凌厉,“那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得到了那些以后呢?” 左燚扯着嘴角,“还没得到不是吗?你家境优渥,自然理解不了我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施予颂沉默,他当然不能感同身受,可是,“把无辜的人当垫脚石,真的可以没有一点愧疚吗?” 昧着良心做事,但愧疚感丝毫没有的人,说是怪物也不为过。踏进沼泽了,就只会越陷越深,再无正常的可能。 施予颂深谙于此,但他琢磨不透左燚,天差地别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们不用的执着。 左燚轻笑,“施予颂,你怎么这么喜欢为别人打抱不平?虽说没什么错,但能不能在插手前了解境况,你嫂子处于被动,真的是我的错吗?” “没错?用下三滥的手段勾搭,为达目的把在穷乡僻壤学到的肮脏都用在我哥身上,叫没错?” 他的话过于尖锐,戳中左燚最不想提及的部分。 左燚俯身过去,双手撑在他的耳侧,“原来你知道啊?” 施予颂回视他,眼底凝了暗色。 左燚歪了一下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没想到思想也这么通透。是,贫穷下并不是什么善良纯真,有的只是低俗和自恃清高。” 距离太近,施予颂能闻到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春茶味,和施岩身上所带的一样,这样的认知让他厌恶。 左燚笑,湿润的嘴唇,微扬的眉梢,明朗干净的眼淀着不动声色的勾引:“如果你哥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我怎么能够顺势而为。他是不是跟你坦白了,说不喜欢我?这不是再次验证了他只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吗?” 话语间,他缓缓凑近施予颂,“你呢?” 施予颂抬手撑着他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平稳。 左燚停住了向前,狡黠道,“再告诉你件事,他把我当成了你,叫他哥他就喘得厉害,真够龌龊。” 施予颂眼中的墨色淄然,不虞地推了把他的胸口,意味明显。 左燚撤身,那茶香也就退去。 施予颂赤脚下床,嗤声,“你明知道这些,也还是心甘情愿。蛇鼠一窝罢了。” 来到书架前翻找学过的物理教材,房间没有开灯,虽只是借着月光,他却能精准定位,不知道是一直惦记着,还是平时常拿出来翻。 抽出迄今为止所学的五本,施予颂递给坐在床上的人,月光勾勒他的侧脸轮廓,冷峻又凌人。 话出口却是好言相劝,“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虽然可笑,但相较于怎么居心叵测还算纯粹干净。你说的没错,这个巨大的魔方城市确实攘着龌龊和不堪一击,可你还是眼界狭隘了,这里远不止那些,还有你所想象不到的残忍。你去碰了,这辈子就脱不了身。它会让你欲罢不能,尤其是身边有人同行的时候。你刚去见马懿回来是吗?” 哪怕只是猜测,也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他派专人跟踪自己,左燚接过课本,干净俊秀的脸上染上风尘,“要不以后我每天跟你汇报行程?花钱再雇人不觉得浪费吗?” 施予颂:“马懿……虽然我还不能定义他,可就像上次我跟你说的,他对你有利可图。” “谁不是带着目的生活!”左燚打断他,话说得很冲,“不管是你哥还是马懿,有哪一个是单纯的!凭什么我就该用心灵鸡汤说服自己来无视他们的龌龊?施予颂,生活并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能正常运转。” 施予颂沉眸,“你和马懿做交易了?” 左燚怔了一下。 果不其然,施予颂咬着后牙槽,“除了读到博士毕业的费用,你还需要多少?” 施岩承诺过会资助他完成学业。 钱是个不好不坏的家伙,但一提到,总免不了心尊心被践踏,但左燚掩饰得很好,“目前还没估算过,现在在做的,不过是唾手可得,不想放弃而已。” 施予颂怒,终于忍不住道出真实想法,“你能不能不要装坏!我知道提钱伤了你,可是人都需要钱来生活,这有什么的?以后我来保障你衣食无忧,但你能不能不要一意孤行!那些灰色地带,碰了就很难脱身你知不知道!一次尝试过后,痛苦难耐,可两次、三次、四次后!你就会麻木不仁!不管你是扮演玩弄的还是被玩弄的,堕落了,一切就晚了!” 左燚垂眼看课本封面,密匝匝的睫毛不时翕动,不过俊美少年。 施予颂看了他半晌,放缓语气,“不管你和马懿做了什么交易,马上停下来。你不接受我的帮助也可以,那就自己去争取,用干净的方式,用不违背自己良心的方式。不久前有一个人跟我说过,读书有用论这种陈词滥调的话听听就好,但也不要因此否认它。读书这种方式很干净,是最有意义,也是最没有意义的。社会是个大熔炉,找到真正的位置之前,读书是阶梯,能够通向不同的选择口,但前提是你得尽力,之后无论做出什么选择,才能承担后果。” 他从不是个喜欢谈这些空泛道理的人,可面对左燚,除了敞开心扉别无他法。 左燚抬眼,那眸子沉静得好似叮咚响的山泉,“这些正能量,支教队伍常跟穷学生们说,过后他们都在背后捂嘴笑呢。都说思想能够被同化,原来靠的不过一张嘴。你这么能说,不加入短期支教项目真是可惜了。” 施予颂蓦地攥住他的领口,对上他纯澈的眼,知道无法挽回说服什么了。 松开手,“如果你哪天不想那么做了,跟说我,我会帮你完成学业,这点你不用担心。还有,我哥给的生活费也不要不用,那是他该赔给你的东西。” 施予颂说完站到窗边,视线落在紫荆树上。 左燚攥了攥手中的课本,抬眼看了一下那人挺直的背影,步伐匆匆,眼眶湿润。 -------------------- 第40章 竞争 手机振动,施予颂拿起。 是施岩发来的,「晚饭做好了,醒了的话下来吃饭,哥有点事要去处理,就不陪你了。」 施予颂站到窗边,离去的车辆把月光也带走了。 脚底发凉,他才意识到自己该找一双鞋,穿好后去敲了敲左燚的门,“一起吃饭。” 里面传来含糊的回应,“已经吃了,谢谢。” 独自吃完饭后,施予颂坐在客厅看了很久的电视,时针转到十一点施岩还没回来,只好回房。 凌晨四点,窗外叶子沙沙作响,施予颂睁开眼,静静听着廊道踉跄的步伐走近又离开。 是施岩醉酒回来了。 没有传来房门关闭声,施予颂不放心,还是来到了施岩的房门前,果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 其实除了上次的口红事件,施岩喝完酒都是安安静静回房间,从不麻烦谁。 只是总忍不住要去确认才安心。 起初施岩并不碰烟酒,但七岁的施予颂摔下楼后他就变了,周六陪施予颂看动画片,十点读睡前故事,然后聊天到十一点,等施予颂沉入梦乡,他就出夜门。 施予颂被瞒了很久,且那段时间施潭江周末都外出采风找新媒体运营的灵感,也没有发现施岩的青春期叛逆行为。 然而有一天晚上,施予颂得知了他醉酒的事。 那晚他从噩梦中惊醒,因为清醒梦太可怕,他抱着羊驼抱枕呼哒哒跑进施岩的房间,发现空无一人,只好爬上他的床搂紧羊驼躺着等。 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 凌晨时电话手表轰耳响,他揉着眼睛接听,那边的焦躁充斥。 “小颂!你去哪了?!” 施予颂瞬间清醒,扔下羊驼爬下床,呼哧呼哧说着,“哥哥,我在你的房间,来等哥哥……” 那边的电话哐当落地,房门被狠力推开,脚才刚落地就被冲进来的人搂在怀里。 来人一身酒味,施予颂下意识就要推开,这和施岩并不搭边,可急切的关心却又是他。 “不是说好了要永远待在哥哥能看到的地方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施岩搂得紧,卑微又可怜。 施予颂捏紧他的衣服,竟没那么讨厌酒味了。 “小颂别这么对哥了好不好?” 他捧着施予颂的脸,其实昏暗里看得并不清楚,但仍然固执地抚着施予颂的眼嘴鼻,一如此刻。 施予颂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揽到自己胸前后,就承受着对方久违的抚摸。 微凉的指腹滑过,带起春日柔软的余温,眼前的施岩很专注,像是在确认失而复得的宝贝。 “小颂……” 没等人说完,施予颂握住他的冰凉的手放在两人胸膛间,逼视他,“好,但哥要乖。” 就像曾经那么多次陪醉酒的人,在他呢喃一些自己难以理解的话后,给予他最可靠的稳固,“好,但哥哥要乖哦。” 施岩一如既往,呆呆地点了点头。 施予颂把他扶上床,脱了鞋子,又帮他擦了擦脸,拍抚着等人睡着了才离开。 隔天施岩没能起床准备早餐,施予颂给他准备了醒酒汤和紫薯粥后就上班去了。 今天周六,加班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但在正门大厅见到了身着正装的奚筱梦。 施予颂:“筱梦姐。” 奚筱梦只是礼貌性笑了一下,然后扬扬身前的工作牌,“以后在公司就叫我奚经理。” 这样的奚筱梦很陌生,是那种成年人身处社会后总想突显自己身份的陌生。 “好的。”他还是没能当场接受新称呼,这么想来,每次新称呼出现,他都要花很多时间和心理去接受和适应。 两人搭乘同一个电梯,奚筱梦按了最高层,“一起看看日出吧。” 天台的风有些凉,地平线上的初阳只露出一半。 晨风吹着奚筱梦的卷发,“真的下定决心争继承人的位置了吗?” 施予颂的瞳孔映满红日,“筱梦姐也是吗?” 奚筱梦怔了一下,恢复平和,“怎么知道的?” “哥说你没有马上取消婚约,虽然他说结束需要过程,但根本没有谁能够忍受精神出|轨。” 奚筱梦浅笑,“当我意识到我们再无可能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恨他,这让我惶恐。可事后想想,原来我也有错,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以前朋友说我是利己主义者的时候,我一气之下和她冷战了很久。随着时间才发现,我何止是利己主义者,都快极端了。把爱自己做到极限,于是就变成了自负。小颂,我很需要有自己的空间,做不到无时无刻去关心别人,不会安慰别人,也没有那种倾向。我不适合谈恋爱,我只适合爱自己,做个不婚主义者。” 施予颂看着她释怀,美得不可方物。 “只要我说出来了,那件事就会马上随着话过去。就像现在,我说完了以上这些,此后的每一秒就不再对你和施岩有愧。很神奇对吧?纠结了几个年月的事,只需要开口一句话,就可以变得轻松。” 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像一块光艳夺目的玛瑙盘,酝酿着最耀眼的光芒。 施予颂沉默半晌,然后开口,“靠婚约争取股东们的支持?” “或许有用。”奚筱梦偏脸看他,“小颂,有信心赢过我吗?” 施予颂笑,往日的矜贵不自觉笼罩着,“我会竭尽所能,奚经理。” 原来真的可以像她所说的一样,只要提起勇气开口,所有的顾虑都会过去。 ——放过自己,原来这么简单。 结束谈话后,施予颂到剪辑部报到,阳光洒满屋内,格调简洁高端,却捱不过压抑。 部员们怏怏地抬起眼皮看他,这已经是剪辑部全员连续三周加班。 部长项河放下喷壶,“欢迎新部员。” 初来乍到时,曾经马懿的欢迎也这么热情。不同的是,这位性别为男的部长耳后扎着两个小辫子,像他桌上还滴着水的绿色仙人掌,整个人文艺里透着沉稳可爱。 坐在工位上垂死挣扎的部员们也象征性抬了抬手,然后又顶着黑眼圈继续后期剪辑工作,精神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项河也不废话,开口就给施予颂安排了外勤任务——明天跟着他去竹艾村了解短期支教项目。 公司不是专门接明星广告拍摄工作的吗? 施予颂疑惑:“是新项目吗?” “考虑中,先去踩点。”项河活动活动脖颈,两个小辫子跟着俏皮起来,“剪辑需要创新性素材。剪辑部想获得更多拨款自我提升,就得引起公司注意。” 拨款?那财务部岂不就是剪辑部的衣食父母?那么奚筱梦…… 施予颂:“要和财务部合作?” 项河懒懒地倚靠办公桌,“拨款讲究个过程清廉,他们加入不是很正常?你这是涉世未深的提问,还是认识财务部的什么人呢?” 他的话并没有攻击性,但每个字都是致命一击。施予颂知道,混到部长职位的从不是什么初出茅庐,是自己太天真,每句话都漏风,让人抓住把柄。 得圆回来,“只是想知道他们是否报销剪辑部外出产生的费用,合同里没有提到衍生项目相关。” 其他同事都愣了一下,他们从不会和上司理论钱的事,尽管那是他们的权利,但怕会因此成为下次裁员的最佳人员。 项河笑,领导者的话都不会太直白,“你为什么来言诵实习?” “想积累经验,创造价值。” 千篇一律的回答没什么新奇,项河偏头百无聊赖,手指不时拨弄仙人掌的软刺。 如果这是面试,那就是不合格,只是施予颂话还没说完,“我可以不为钱工作,但需要钱生活。合同上的实习薪资只够我的租房钱,如果不报销外勤,我需要再把时间细化,额外找份兼职。” 他已经把话说满,项河那句“那你可以去其他公司”也就咽了回去,站直了身。 “全都报销。欢迎你的加入。” 施予颂:“谢谢。” “那开始工作吧。” 工作量很大,一晃上午就过去了,午餐时施予颂收到施岩的短信,让他去上次的休息区拿便当。 施予颂对着手机沉默了半晌,回了句“好的”,然后和热情催促他的同事们去外面餐厅吃。 项河请客,说是欢迎他的到来。 下午下班后,他提着便当去了霍胜家。 拿出和马懿做交易得到的照片,照片上施潭江站在医院婴儿房里,位于两个婴儿之间,像是在挑选。 -------------------- 第41章 妙招 看到照片,霍胜没有往日的张扬恣意,凛然里掺杂这几天因高强度准备竞赛留下的外貌倦怠。 “你意思是狸猫换太子之类的戏码?” 施予颂拉过椅子坐在书桌边角,拿起笔筒里的一只蟾绿按动笔指着,“看婴儿床上贴着的名字,还有婴儿额上的红色标记。” 红色标记是婴儿出生后医院集中打卡介苗和乙肝疫苗后盖的软戳,以防遗漏,防水性极强,一般一个月后才能完全清洗干净。 霍胜为没发现端倪而自责,重新专注,不放过照片的每一个角落,看到了婴儿床尾贴着施岩的名字。 施予颂把另外几张照片递过去,“这是我哥刚出产房时的照片,这张是打疫苗后我妈抱他的照片。” 霍胜看了看,两张照片上婴儿的脸好像不一样? 又重新定睛对比,一样? 婴儿的初始态相差无几,如果没有对施潭江存疑,他会一口咬定就是施岩,不会有现在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误差。 施予颂又说,“你看我妈身后的婴儿床。” 一名护士正俯身把孩子放进去,面部恰好被镜头捕捉,额上并没有盖红戳,却和刚出产房的“施岩”一模一样…… 不对,霍胜又自我否认,也有可能是工作人员没来得及撕下标签,是其他孩子被放进去了。 严谨的理科思维不允许他轻易下定论。 可夏离已经抱着孩子了,还说是施岩,难道这打个疫苗的时间,夏离就认不出施岩了? 只好大胆猜测,“难道当年你妈妈生了双胞胎?” 说完自己都觉得离谱,看到施予颂问号脸,嘴角抽了抽,“是夸张了点。” 又比对,凝神施潭江那张,是从后侧方拍的,侧脸刚好能认出施潭江,孩子和环境也兼顾得恰到好处,有点过于精准了。 “这照片谁拍的?” 施予颂,“马懿没说。” “他为什么会找上你?” 施予颂不会先提出交易,肯定是马懿找上了他。 施予颂给不出确切答案,只知道马懿对自己的身体感兴趣,甚至还威胁自己这个实习生。他自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想举报一波讨公道,奈何不经意间瞥见了马懿的摊在桌上的钱夹,而他和施潭江勾肩搭背的合照就那么明晃晃地显露。 像是故意为之。 合照已经泛黄,却挡不住两人对着镜头的灿然笑容,施予颂能看出是自己八岁那年拍的。 而那年,施岩频繁被叫到书房挨训,理由仍是自己犯错,包括且不限于冒着暴雨去抱院子里的仓鼠淋湿一身;撸起袖子去教训欺负霍胜的五年级学生,那学生人高马大,施岩赶过去时看到施予颂鼻青脸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揍了对方好几拳。当晚施岩被拖进书房,施予颂在门外跪了一夜…… 施潭江和马懿之间有点什么,所以施予颂才主动提出条件,而马懿欣然接受。 听完,霍胜沉下脸,“下不为例。” 他很讨厌这种不择手段的试探,由此得到的东西根本毫无意义。 施予颂深谙,转言道,“马懿可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还有我哥的。他肯把照片给我可能也是想得到点什么我不知道的。” 霍胜:“我去查。” “不用,你安心准备竞赛。” 他来就是因为需要霍胜的帮忙,可看到他疲倦的脸,还是不忍心。 霍胜不喜欢他把自己拒之门外,嘲讽道,“你也知道我要竞赛了?” 施予颂识时务,“对不起,接下来需要占用你的时间了。” 看对方那愧疚样,霍胜说,“我会拜托别人全权负责,不占用准备竞赛的时间。” 施予颂知道他说谎,关于自己的事,他一定是亲力亲为,但没有揭穿他,而是说,“接下来一周,我来当你的家政。” “嗯。”虽然平时都是他自己清扫,用不着别人。 沉默了半晌,施予颂说,“公司把我调到剪辑部了,以后每周末可能都需要去竹艾村采风。” 霍胜直截了当,“我跟你去。” 雷雨季节,他担心。 施予颂拿笔头敲了一下他脑袋,笑骂,“就不能盼点好的?弄得好像我有去无回。” 霍胜蓦地攥住额前的笔头,眼含怒意。 施予颂很希望能在这时看到他调皮的小虎牙,然而失败了。 “施予颂!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誓不罢休的坚毅里混着怕某种东西失去的恐惧。 笑凝在嘴角,施予颂顺势放笔,笔头打在霍胜额间,发出清脆的哒声。 霍胜捂着额头,“施予颂,你个没良心的!” 施予颂挑眉,“别瞎操心老妈子,我身体还硬朗着呢。” 霍胜怒,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可凶了,“懒得管你。” 施予颂捡起掉地上的笔放进笔筒,“马懿约见了左燚,我总觉得他会在左燚身上重演对我所做的。” “鞭打?”霍胜放下手,额间出现一点红,有点救苦救难的菩萨样。 施予颂拉出书桌抽屉拿了一款药膏,边挤边说,“可能不止,所以现在需要知道马懿是待业状态还是开始从事了什么。周末这两天左燚也会去竹艾村,我可以照看,只是周一到周五,他不喜欢别人看出我和他有瓜葛……” “我来看。”霍胜偏头避开施予颂伸过来的手,自己抬手去碾药膏抹在额间,“周一到周五我来看,他不怎么排挤我。” 又凉凉补一句,“不用觉得欠我人情,反正这么多年你也还不起。” 嘚瑟吧唧的。 施予颂给听笑了,“要真算起来,谁欠谁还说不定呢,小学那会为了帮你出气,我被我的美丽同桌嫌弃了整整一个学期。” 就是去教训五年级却被打得鼻青脸肿那次。 其实同桌没有嫌弃他,只是看着他的脸到处都是伤,以为他变成了小混混而害怕,又不敢跟老师说。 霍胜愣了愣,也笑了,“讹了我一个学期还好意思说!” 那次自鼻青脸肿后,施岩每天早上都会帮施予颂换新的创可贴,只需要贴鼻梁处,可施予颂为了时刻提醒霍胜愧疚,入校前会找个小角落在脸上再贴两个,分别是左嘴角和右嘴角,因为没有小镜子,他并不知道新添的创可贴成了两撇胡子。 一进教室,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哄堂大笑,“我们班来了财神爷爷吗?” 施予颂皱眉,小小年纪不笑就已经冷漠矜贵了,只是那时爱笑,大家都没在意他的冷脸。 “笑什么笑!”霍胜把课文重重砸在桌上,走向施予颂,“谁也不准笑!谁笑我以后就不请他吃东西了!” 大家转为悄悄地捂嘴笑。 “你还很疼吗?”小霍胜非常之愧疚,想上手碰一下又不敢。 施予颂委委屈屈,“我想喝牛奶……” “好。”呼哒哒跑面包屋去了。 平时都是要喝自己去买,男子汉要独立,简直判若两人。 妙招见效尝到了甜头,施予颂自然不会放过,接下来的两个月“小胡子”都是翘着的: “霍胜,牙齿疼,哥哥说吃苹果会好点。” 那天学校水果店关门,霍胜硬是趁着大课间溜到学校果园拿两颗棒棒糖外加装可怜,成功收买看守大爷后上树摘了两个,回来时沾了一身的草,被同学们嬉笑为毛猴。 “霍胜,天好热,眼袋疼……”其实已经消肿了。 霍胜嗖地跑去小卖铺拿一袋冰,大中午的两人不回家,霍胜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任劳任怨地帮他冰敷。 盛夏酷热难耐,霍胜热出一身汗,腿上的施予颂却睡得呼哧呼哧,还做梦了,砸吧砸吧嘴叫施岩给他买冰棍,口水都流出来了。 霍胜嫌弃地帮他擦,擦着擦着两个小胡子创可贴就掉了,毫无伤疤的嘴角!霍胜又不可置信地把他鼻梁上的那张也撕开,全好了! 忍无可忍,几拳揍了下去。 那天刚好期末考试结束,剩下的暑假,施予颂真的两边嘴角都贴上了小胡子,走哪哪欢脱。 -------------------- 第42章 坦白 回忆完往事,便当也就吃完了。 霍胜到后院摘了一袋新鲜水果,量挺足,“两天内吃完,自己想办法。” 施予颂:“……” 这可怕的追求新鲜强迫症。 施予颂临走时回头提醒,“明晚上过来做家政,还请老板不要忘了我的餐饭。” 这恐怕不是请了个家政,是请了个大爷吧? 霍胜驱苍蝇一样摆摆手,“珍馐美馔等着。” 又把一部迷你老人机扔过去,“时刻保持通讯。” 施予颂转了转老人机抬手,“谢了。” 老人机被霍胜改造过,能够借用方圆百里外的基站信号,不至于出现上次在竹艾村信号中断的问题。 到家时天空已经缀满繁星,施岩坐在沙发上敲打键盘等他,餐桌上的饭菜还没有碰。 施予颂心里不是滋味,解开领带和衬衫领口,这才畅快了点,“我回来了。” 施岩头也不回地嗯了声,然后放下笔记本电脑,起身去热菜,顺便盛汤。 施予颂把便当放进碗槽后把水果放进冰箱,“下班后去霍胜那摘了点。” 吃没吃晚饭不言而喻。 施岩没说话,但凛冽深刻的五官令人参不透。 施予颂默默站一旁帮忙,该抬菜抬菜,全部上桌后上楼喊了左燚,还是被拒绝。 盛好饭,施岩开口,“你在调查马懿?” 问题猝不及防,施予颂被呛了一下。 施岩给他递纸巾,“我说过,你只需要专心学习,其他事不要管,有些事你牵扯上了,这辈子都甩不掉。” “就像这次?”施予颂咳得眼都红了,神色骇人。 施岩抹去他左眼的生理盐水,话语却不似手指轻柔,“调查到哪了?” 施予颂起身,去冰箱拿了一盒破牛奶,倒在玻璃杯仰首喝后才答非所问,“哥打算信息共享?” 施岩也没有直面他的问题:“马懿和爸的那张合照是在我们家书房拍的。” 自己被施岩监视了。 意识到这一点,施予颂的脸色又沉几分,“我很好奇爸的工作……” “你不该好奇,你只需要安心读书!施予颂,不要学着跟我唱反调!” “这不是唱反调,我也有我的诉求,哥不能一直拿自己的感受来预判我然后插手!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需要绕圈子。是哥先藏着掖着的不是吗?” 施岩镇静下来,“马懿之所以愿意和你交易,是因为他有那方面的癖好。他堂而皇之地在办公楼做出那种行为,亲手断送矜矜业业十多年的工作坦途,说明他本就留了后路。” 仍旧在绕弯,施予颂不虞。 施岩给他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汤,“马懿创立了工作室,主要方向是摄影和摄像。” 所以他才找左燚! 而最伤脑筋的是,左燚似乎答应了他。 要不要告诉施岩?告诉了之后,他会帮左燚吗,还是推波助澜? 他这位哥哥在挑明并断绝和左燚的关系后就异常的洁身自好,可正如左燚所说,要不是施岩有那方面的欲求,他再怎么勾搭都没用。 所以施岩最近……是外出找鸭|子了? 施予颂被自己这不着边际的结论和跑偏震得头皮发麻,他无法想象正直帅气的哥哥在外面干这种污秽之事。他还是想相信施岩,尽管事情已经失控,他还是相信施岩能控制好自己,能够明辨是非。 可怎么回事呢?自从左燚说了那些话,每每直面施岩,胸口总会有什么在嘎吱作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施岩继续说,“他们决定跟拍短期支教项目。” 施予颂皱眉,“什么意思?” 施岩给他夹菜,是他最喜欢的木耳炒肉,“工作上的合作,马懿找了SAYA那边的项目负责人,不知道拿了什么作品,SAYA那边答应了他的请求。” 施予颂:“这和应该警惕他有什么联系?” 就算他想拍一些癖好类的,执行起来也没那么轻而易举。这次短期支教项目的跟拍人员和无人机规模空前,且会有实况直播,拍到谁行径稍微出格,肯定会被网络无限放大。 上周就出现了一则“支教老师对学生动手动脚”被媒体审判的新闻。 蓦地,思绪的绳索断了—— 脑海里浮现颂言支教项目的介绍手册,某一页上呈现着左燚孤独的剪影,而在那之前,他刚被自己带着的人毒打了一顿。 但不知道怎么的,偷拍左燚的那个摄影机很好地避开了他所有伤口只表达意境,以至于没人看出他被霸凌了。左燚受那么重的伤都没被发现,那么马懿去的话…… 蓦地看向施岩,发现对方的眼里正是自己想要的结论——马懿决定在竹艾村拍点什么特别的,且成功概率极高。 施岩放下筷子,“哥不放心你。” 他知道自己明天要去竹艾村了?施予颂凝眉。 施岩解释,“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们公司了,以为你在加班。是你部长接的电话,顺便说了明天你该带的东西,七点吃完早饭后需要到公司门口集合。” 施予颂没料到施岩这么担心自己,都开始往公司打电话了,还有,他怎么知道项河电话的? 或是办公室的号码? 难道他也…… “哥也打算竞争继承权?”脱口而出了。 施岩看着对方一直没动的筷子,夹了一块南瓜入口,软糯香甜,“是,我有那个资格不是吗?” 施予颂沉默着看他,其实如释重负。 回想最初,他到言诵集团不过是因为施岩对继承权不感兴趣,可奚筱梦和霍旗开又希望继承权不落入外人手里。现在施岩有心接手公司,也算是物归原主,自己不需要顾虑什么了,接下来只需要帮助他拿到继承权。 施岩坦然,“如果我拿到继承权,我会宣布我们的关系,小颂不会反对的吧?” 说自己是他的亲弟弟吗? 可没想到,施岩的下一句打碎了他自认的尘埃落定,面前的人狡黠着说,“宣布你是我的爱人,谁也不准觊觎。” -------------------- 第43章 回位 施予颂滞愣原地,如果放在平时,双手应该已经像雷声轰鸣似的紧攥着了,现在淡定了不少,只微颤着不知如何是好。 施岩的“征求意见”还在继续,“小颂觉得怎么样?” 施岩在逼他,奚筱梦也是。 压住惶惶神色,施予颂回击,“如果我抢到了继承权呢?” 施岩笑,“你有什么能耐?施予颂。” “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 “如果最终结局走向是这样,那就只能任凭你处置了,毕竟,靠实力说话值得尊重。” 施岩继续悠闲吃南瓜,但没碰一粒米。 准备了一桌丰盛,猜知施予颂已经吃过后他的兴致就变得恹恹,话也就说得不过脑。但仔细想想,那些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想占有施予颂,无时无刻。 “可以陪哥吃一碗吗?”结束对峙,换回温情。 施予颂看着他,没有说话。 施岩总是这样,从小到大,只要餐桌上自己不吃或吃得少了,他都会跟着装作在吃,其实滴水未进。 施岩眼里的幽黑更甚,“喝一杯牛奶也行。” 施予颂捏了捏手指,“哥,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能够冲破礼教束缚,搅□□理纲常? 施岩只是笑笑,带着悲凉和凄迷,然后点了一下太阳穴,又点了一下:“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思想,人可以武装思想夺取政权,也能够靠思想摧毁。可以因为思想成为不伦不类,逆时代潮流而走。但在最终出格前,思想需要淬炼。那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就好比你被关在一个小屋子,常年累月只能接听一种消息,尽管知道那消息是虚假的,反人伦的,起初你以为自己能够不为所动。可时间一长,你还是会信以为真了。冲破第一道马奇诺防线后,接下来就只会更加坦然,也就是所谓的不顾一切。” 施予颂坐得端直,面无波澜,泪水却在掉。 施岩起身倾覆过去,伸手擦拭他的眼泪,唇落在他的眼尾,“思想出了问题,就无法修订了。” 指腹捏得泛白,施予颂开口,“所以哥,是想让我也习惯吗?先习惯亲吻,然后呢,下一步是不是就是肌肤相贴了?” 施岩滞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病态地流连亲啄到他的唇边,想探入口中时,施予颂冷声,“我讨厌你身上的陌生味道,很恶心。” 自上次出格后施岩就频繁醉酒晚归,身上都带着或浓或淡的刺鼻香水味。 施予颂本就反感香水,反感一切搅乱清新空气的物质。施家没人喷香水,曾经暂住的奚筱梦也是。 施岩身上那些陌生的味道,让他不得不往他找人泄欲的方向想,还有每次扶他倒在床上,那禁欲性|感的样,任谁都忍不住想采颉。 这句话说得很重,施岩几乎是颤了一下才撤身,深邃的眼一潭死水。 施予颂继续说,“我更不想变成一个被世俗唾弃的人,所以哥,你自己忍着,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施岩脸霎时白了。 施予颂起身,居高临下道,“我会搬回去。” 施岩猛地抬头,惨白的脸,破碎的眼神,施予颂记了一辈子,也因此悔恨了自己一辈子。 施予颂上楼收拾,本就没有带多少东西回来,提起行李就来到玄关。 施岩挡住了去路,脸上已经没有过多表情,他不笑的时候,施予颂是怕的,不是怕他会打骂,而是怕他像小时候一样松开他的手变成陌路人。 施岩凑过去,手覆在他握行李杆的手背上,屈指:“施予颂,不喜欢其他味道可以喷清洁剂,你要玩几次离家出走?” 他的声音很冷。 施予颂咬牙:“哥真的以为我玩得起吗?” 施岩怔忡,掌心下的温度遗失,行李箱的轮子重新滚动,身后传来门把手的咔哒声。他猛地转身拽住施予颂压制,微开的门重新合上。 施予颂还没反应过来,施岩已经探入唇间,逮着舌尖含吮,眉宇间都是成年人崩裂的稳重。 第二次被强吻,施予颂已经没那么慌乱了,他甚至还能阻止施岩试图抢走他的行李箱。 可他还是松手了。 施岩趁势把行李往屋内推,然后捧着施予颂的脸不断把吻加深,他还想让他软在他怀里,让他哪也去不了。 施予颂看着近在咫尺的施岩,好看、专注、固执,全身细胞像着了火一样雀跃,猛地搂紧他的腰,在他怔愣时夺取主动权。 探索式地□□着施岩敏感的上颚、柔软的牙床,然后是舌头,学着施岩刚才的含吮,却更大力,像是要把对方拆吃入腹。 施岩瞬间变成承受方,被迫张着嘴,未来得及吞咽的津液顺着嘴角流下,黏腻腻流了一下巴。 哼吟破喉而出,施予颂猛地握住他轻抚面颊的手带到脑后,让他搂紧自己,与之同时,把人压到侧墙,双|腿进入他的双膝间。 他们以严丝密合的姿势,谁也逃不开谁。 期间施予颂不着调地顶了一下。 “呃……!”施岩哼了一声,却混着吃痛。 施予颂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施岩的后腰抵着棱角锋锐的鞋柜,刚才那一下肯定很疼,眼里的欲换为愧怍,手移到腰后帮他揉揉。 施岩搂着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喘息,像是故意一样,“软吗?” 施予颂猛地松开他,咬了咬后牙槽稳住紊乱的呼吸,眼神冰冷。 他对多少人这样过? 施岩嘴角带笑,像是戏弄得逞。 施予颂咬牙:“我现在才知道,我们之间从来不是我走不走的问题。” 没有一丝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施岩嘴角的笑落下,随手耙了一下头发,表情介于愠怒和盛气凌人之间。 · 施予颂的决绝没能坚持多久,他一上车就泣不成声。但也只能这样,在事情还没有完全失控之前,他和施岩必须分开。 可是,惦念了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回到施岩身边,最终还是以打道回府收场,他不甘心。 司机不时瞟几眼后视镜,发现小少爷身上多了担当,尽管还是哭得像个孩子。 冲动的决定往往是需要代价的,隔天施予颂眼睛肿红,不得不在大早上戴墨镜。 项河食指抬了抬渔夫帽,调侃道,“最近的年轻人都这么独立特行了?” 项河今年26,时尚风格成谜,昨天还编着两个小翘编,今天就渔夫帽、半扣不扣的花衬衫配凉拖,不像是要去穷乡避壤采风,倒像是要去沙滩来个日光浴休闲度假。 施予颂没有说话,本就冷酷,墨镜加持后,怎么都是个难以靠近的高高在上样。 项河见多了世面,虽然感知施予颂气质天生如此,还是忍不住把他当成少年人的中二病发,而且现在两人是小分队,一根绳上的蚂蚱,得提醒一句。 “到那之后收敛一点,别让老乡讨厌我们。你这打扮踩乡下的审美之雷,毫不谦逊,像是去参观人家的贫穷。言行举止上得注意一点啊?” 施予颂放好设备转身看他,项河觉那墨镜背后凌厉的眼在打量自己,心虚地把花衬衫的纽扣全解开了,虚势大佬样。 施予颂偏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字,“好。” 项河:“……” 两人出发,项河开车,施予颂偏头看窗外。 夹道两旁的桃树大都已经抽绿,叶下不想飘落的粉色躲躲藏藏,燕子一来,忍不住探个头,一不小心就被风带走了。 -------------------- 第44章 河边 到达竹艾村时,初阳被竹林架着,竹叶扑簌。 施予颂和项河站在村委会楼栋前,几周不见,墙面的白又脱落了不少,岌岌可危。 项河昂首跟颂言支教队伍自来熟,“哈喽啊,我们是来采风的闲人。” 支教成员趴在二楼走廊往下瞥,欣潼也身处其中,热情地回了招呼。 “二位的住所在这边,请跟我来。”左燚走到他们身后,手里提着一桶水,清澈见底。 施予颂转身看他,戴了墨镜的缘故吗,今天的左燚好像有些焦躁。 左燚领着两人来到二楼尽头,门上新挂出的木牌写着“待客室”,本空空如也的室内有简单装修过的痕迹,统一规格的床和书桌,终于有了歇脚的样。 把人带到,左燚公事公办,“二位可以随便出行,但还望少些杂音,隔壁的客人作息时间不规律。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提,但这里通信不好,希望尽量见面说,下午六点之前我都在竹艾小学。” 项河挑眉,“谢了,保证叨扰。” 他没看施予颂一眼就走了。 项河放下过重的设备,嘟囔一句,“都进屋了,还不摘眼镜?” 施予颂:“是马上出发,还是先休整?” 蹲在地上的项河气笑了,扭头看他,“休整二十分钟。” “好,我二十分钟后回来。” 说完就走,毫不拖沓。 项河嘟哝,“我这是招了个什么佛陀啊!” 整理好设备,项河拨通了没有标注的号码,话语客套,“校长,今天的支教活动有变化吗?” 那边嗓音含糊,像是捂着嘴,“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昨天他们连夜开了会,具体内容不清楚。” 电话挂断,项河轻嗤,“小小年纪,防人之心就这么重了?会是谁把他教得这么好呢?” · 施予颂来到小河边,葱葱茏茏的青草已经繁郁,呈现出瘆人的暗绿。 “有事吗?”左燚拿着空桶站在他身后。 施予颂仍旧看着潺潺流水,缄默。 左燚和他擦肩,把木桶浸入河里,奋力一提,满满当当,放在一旁后转身,“我不觉得是巧合,你想要什么就直说,不必兜圈子。” 施予颂就地坐下,他没有仰头去看左燚,而是闲适地待在他投下的阴影里。 施予颂:“凌驾于富人之上,感觉如何?” 他的话很平静,像撩过发梢的微风,但戳中了左燚最不想提及的藏匿。 他被孤立了,从被选上颂言支教项目负责人开始,贵族小姐少爷们就不让他好过,当然,没敢肆无忌惮,怕被贴上校园霸凌的标签给家族蒙羞。 他们只是冷暴力,例如几周来,村委会楼栋的灰尘不少,水桶却只有左燚碰过。 左燚笑,在施予颂面前他总是坦诚,“有时还挺难受,不过你们有钱人就那样,对我不满却不能发疯很有趣。别在那可怜我,该可怜的是你们自己,靠着虚假的友情来连接扯不断的利益。” “你也变成我们了不是吗?”施予颂抬头,墨镜里映着左燚清癯的身影,“马懿是有这个能力的。” 左燚敛笑,“你果然是为了他来。” “左燚,我想要的,你已经给不了我。” 放在平常,左燚一定是会甩下狠话离开的,可今天,在繁茂的绿色生命里,他仿佛感知到了那眼镜下的情绪,“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了。” 施予颂:“不再和马懿有任何牵扯,能做到吗?” 左燚自嘲一笑,也像是在笑施予颂,“你太天真了,温室里长出的花看问题的角度果然简单。施予颂,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可以为所欲为,你长这么大,也没体会过什么叫迫不得已吧?” 施予颂微怔,不是针对内容本身,而是左燚,他现在是在对自己倾诉吗?那语调明明就是。 还没能说什么,左燚已经俯身伸出右手,施予颂应激握住他的手腕,不料对方的左手灵活拿下了墨镜,红肿的眼暴露出来。 左燚笑,“还真的是个哭包啊。” 施予颂愠怒,一把拽着他掀翻,把人压在身下夺回眼镜戴上,死死怼着。 左燚挑衅道:“今天早上起来才知道你离家出走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为你送行啊。不过这也证明了你真就这么不堪一击,我该做的事情都还没做完,你怎么就先打退堂鼓了?还有,你走了,就不怕我对你哥又做出点什么?” 施予颂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下一秒像是要捏断,“我曾经跟你说过,施岩是我的底线,现在也没有变,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好言相劝,下一次,就决不是这么简单。” “那又怎样,杀了我?应该不至于吧,我都没动过任何杀施岩的念头。不是杀的话,对我来说好像都是不痛不痒呢,这样一来,你还能怎么收拾我?” 施予颂凑到他眼前,鼻尖隔着亳厘,就那么维持了十几秒,左燚先避开了视线。 施予颂冷哼,指腹摸索着他的手腕,“心跳得很快啊,是喜欢我呢,还是只要是个男的都喜欢?” 左燚咬牙抬膝,施予颂眼疾手快压住了,“怎么不回答?这个问题很难吗?” “滚开!”几乎是从牙缝挤出的话。 咚—— 施予颂抬眼看过去,对面站着傻眼的欣潼,清秀脸颊满是惊诧,掉落的红苹果停在她的脚边。 她所看到的,是挨在一起的同性躯体,姿势暧昧,最主要的,是施予颂凑过去的。 意识到动静,左燚慌乱推开身上的人坐起,衣衫凌乱,看到欣潼那一瞬,惶惶神色竟消散无遗,坦然地整理衣领,把黏着衣衫的绿草拿去。 他知道欣潼喜欢施予颂。 欣潼看着镇定自若的人,第一次察觉到了落败。 施予颂瞥了一眼坦然的左燚,然后走向欣潼,蹲下捡起红苹果时,能清楚看到她捏着衣摆的手。 那是一种复杂的怒意。 施予颂起身,和她保持一步距离:“不是你想的那样。” 欣潼惊讶抬眼,和刚才一样的不可置信。 施予颂又把苹果往前递了递,“苹果。” 欣潼这才缓过来,“谢谢。” 继而道出来意,“诺雅小姐准备了早餐,希望我们都过去尝尝。” “好,谢谢。” “那你们快点,我去叫其他人。” 离去的背影很欢欣。 左燚兀自去提水桶,这次水洒出来不少,“钓着人不好吧?”没有调侃,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 施予颂回身,挡了他的去路,什么都没说,只是掰开他的手拿过水桶先走。 左燚滞在原地看着那挺直的背影,屈了屈颤抖的五指,眼睑下垂。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都没注意到对面河岸莽榛灌木丛里的镜头。 -------------------- 第45章 曲奇 诺雅是SAYA项目组的剪辑师,乍一看欧美大学生,休闲卫衣和松软牛仔裤,透着骚乱与柔美。 她在村委会楼前制作曲奇,比丝更细更软的淡黄色的头发,照着竹林罅隙中透下来的阳光,像黄金一般熠熠。 即便已经见过多次,扛着农具的村民们还是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这异国的美貌,深陷于她的极强社交能力——她总是给村民们足够的尊重与平视。 “马伯伯,您等一下!”诺雅的中文并不怎么好,但每一个蹩脚的读音都很真诚。 她打开烤炉,三色曲奇溢出奶酪香,马伯伯没见过这玩意,愣是被香气引了去。 小巧曲奇外形是一朵朵小花,入口即如云朵般绵密酥软,口味清甜不腻,酥松不疲沓。 诺雅拿纸袋装了几个,附带介绍了一下AKOKO曲奇。得知是国产的,马伯伯脸上的褶皱渐深,枯黄的皮肤像一块久旱的贫瘠荒土,却笑着说道,“我拿到山上吃,谢谢你。” 诺雅没来得及体会老人渐变的情绪,注意力就被迎面走来的施予颂引了去。 今天他露了额头,配上墨镜,横看竖看都是出来兜风的阔气少爷,五官雕刻般分明且艰深,嘴唇削薄轻抿,矫矫不群。 诺雅嘴角藏不住笑,偏头低声问欣潼那是谁。 欣潼草草回说:“我们学校的学生,和我不是一个班。” “他成年了吗?我喜欢他!想和他……”她及时刹住了习惯性话语。 欣潼看着她泛红的两颊,泼去一盆冷水,“没。” “真的?可他看起来很成熟,尤其是身材。” 狼虎般的视线紧紧盯着人,稍加刚学会的收敛,多少带了点娇羞,附加本就狂野的性格,若不是休闲服束缚,她坚信施予颂会臣服在她膝下。 “他只是早熟。”欣潼淡淡留了句,就迎着施予颂走去,好巧不巧地挡了诺雅的视线。 她停在施予颂面前,还没开口,施予颂就扭头问左燚水要提到哪。 欣潼忙抢答,“我带你去吧。” 左燚见状,习以为常般说,“欣潼知道。” 施予颂跟上欣潼,她的步伐快得出奇。 “嗨,帅哥!”擦肩时诺雅抬了抬手打招呼。 施予颂在她身上停留了十几秒,“你好。”继续跟上欣潼,徒留因对方的停留而引起无限遐想的诺雅。 “喜欢他?”左燚上前调侃几句,像闲聊。 经过几周的相处,两人关系不错,工作上也配合得出奇的好。 诺雅为人洒脱,“嗯,我想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左燚笑,“他还没成年。” “这里未成年人不可以吗?只要做好防护措施,我们那边十三岁左右就能感受那种曼妙。” 在她的价值观里,第一次一定要给心仪的人,发生过的夜晚必须究极享受,必须覆住隔天天亮穿好衣服时可能产生的悔意。 “不行。”左燚笑得干净明媚,“这里不一样。” 诺雅止不住八卦,“那你呢,有没有过?” 左燚敷衍,“快了吧。” “你有喜欢的人了啊?!快跟我说说,是谁!” “八字还没一撇。先吃早餐,学生过来了。” 竹林里走出三个初三女生,其中两个手挽着手,脸上是天真烂漫早已消失的应和式娇羞,另一个则文文静静的。 欣潼刚好和施予颂出来,看见三个女生时眉宇微皱,叫了其中一个:“落樱,来帮我个忙。” “诶,好。”崔落樱快步脱离小团体。 她扎着马尾,黑发飘飘,如波浪一般滑腻柔软,脸庞光洁白皙,眼眸如晶莹琥珀,纯净无瑕,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瘦得恰到好处。 欣潼很喜欢她,她的身上还带着大山里最原始的纯粹和善良,还有大地子女的忍韧与优秀。 她的成绩名列前茅,对知识的渴求非常人所能及,但学校习题有限,许多题型她不能见到,思维也就只能绕着课本转圈。 认识崔落樱之后,欣潼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她参加短期支教是为了寻找价值的。 她惋惜这个被时代隐逸的人才,当晚回城径直去书店买了理科习题集,周末就带到竹艾村。但时间还是紧迫,支教活动项目多不说,支教结束崔落樱还得马不停蹄往田地去。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她不能错过。 欣潼无可奈何,好在女生求知若渴,周六晚上捧着书来村委会找她,周日则会在她离开前咨询能概括几十个题的知识点。 一来二去,这样的教与学就约定俗成了。 崔落樱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 欣潼没有看错人。 “欣潼姐,今晚我还能来请教你吗?”崔落樱学着欣潼夹曲奇饼,每个动作都极其谨慎细致。 欣潼拿起一个递到她的眼前,“以后不要这么问了,我一直等着你来。” 崔落樱接过,灿然一笑,“嗯,谢谢欣潼姐。” “今晚换在2-3,2-4来了客人。” 崔落樱昂首看了一眼二楼,其实看不见门牌号,但她的眼眸雀跃亟待,“嗯,好。” 咬了一口曲奇,味蕾像是迎接迸发的春天,“要去叫那位客人下来一起吃吗?” 欣潼清秀眉目闪过一丝厌弃,“不用。每个人的生物钟都不一样,不用强求他人。” 那客人她没见过,只听爱嚼舌根的伙伴说是一位财大气粗的男人,人很好,是来过隐居生活的。 崔落樱无法佐证,她没见过那扇门打开,要不是晚上来找欣潼补课瞥见过里面溢出的微光,她都要以为里面没人。 想到这,崔落樱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施予颂上楼,路过2-4时停了一下,没有什么声响,和他的居住者一样安静。 推开2-5,项河正凛着脸调整设备。 施予颂说:“下来吃早餐,SAYA负责人准备了曲奇饼干。” 说完就要走,项河站起身,眼神犀利:“如果你正在目睹一场侵犯,你是选择拿起镜头记录,还是扔下镜头上前制止?” 施予颂面无波澜,声音平淡:“记录。” 项河笑开,“我也是,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了。走吧,饿死我了,早知道就先在公司刷几袋早餐了……” 深夜,繁星凝在空中,竹艾村陷入一片死寂,衬得白天毫无动静的2-4房间激烈非常。 修长的手攀附着粉刷过的白墙,修剪得齐整的指甲抠进白灰里抓出了好几道白痕,瘦削的手腕上,那颗黑痣了无声息。 违背意志,他是痛苦的,可朝后弯出的弧度又让他爽得发颤。 身后的人狠力不停,每一次重击都伴随着饼干碎屑的掉落,金黄混着□□,糜烂不堪。 身侧的摄像画面时长还在继续,在线观看人数直线上升,肮脏污秽的弹幕不停更新…… -------------------- 第46章 黑衬 嘎吱—— 隔壁2-4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施予颂拉开早就虚掩的门走出去,朝那匆匆离去的瘦削背影打了声招呼,“你好。” 男生愣了一下,扯了扯卫衣帽,又重新疾速,那步伐虚晃得厉害。 嘭—— 男生在楼道口撞上了提水上楼的崔落樱,桶里的水洒出大半,崔落樱稳住了身体,那男生却倒地。 崔落樱忙放下桶要去扶,“你没事吧?” “滚开!”男生粗暴地挥开了白皙的手。 崔落樱有些不知所措,站到一旁,看着垂着头的男生微起又跌落。 “我帮你。”施予颂一把拉起男生。 宽松的卫衣帽也往后落,露出男生惨白的脸。 周岁?虽然只在那次田埂霸凌事件见过,但可能是第一次做坏事,施予颂记住了那几个“手下”,尤其是周岁和那天他问的那句“脱了衣服之后呢”。 那时的周岁还留着中二杀马特发型,和现在的顺毛判若两人,虽然乖顺了不少,顺眼了不少。可施予颂知道,环境塑造的东西不可能在朝夕之间改变,他的骨子里还流淌着痞气。 周岁:“谁特么让你多管闲事了!” 音量并不高,似乎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的存在,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崔落樱被吓得后退一步,她有心理阴影。 施予颂看着他微微发颤的腿,那不是因为害怕什么,而是遭受了什么,“我们能聊聊吗?” 弯腰把水桶提到2-3室后回头看了一眼崔落樱,崔落樱心有灵犀般快步离了恐惧源头。 周岁跟着施予颂下了楼。 崔落樱平复心情,看了一眼桶里不多的水,已经停止了晃动。本想着去河边提一桶水,等欣潼醒了方便洗漱,不料撞上了陌生人,还以为是2-4那个足不出户的客人。 可当她到2-5室门前拿拖把经过2-4时,事实证明她错了,开门的是个财大气粗的男人,虎背熊腰,胖得离谱,不过脸上堆着和蔼的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马懿,以为他是个慈祥的长辈,和施予颂对他的第一印象如出一辙。 马懿看着面前这腼腆的女生,主动打招呼,“早上好,起得真早。” 崔落樱笑答,“您好。” 她笑起来很治愈,如春风,如暖阳,如岁月蒸融,马懿当即就迷了神。 被一直盯着,崔落樱浑身不自在,疾步去把撒在地上的水拖了。 可余光里,马懿还站在原地,她不知道马懿此刻的虎视眈眈,目光落在她的臀部、腰部和胸部…… “落……”欣潼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话到一半先扫到了转身进门的马懿,整个人瞬间清醒。 落樱回头,“欣潼姐,你醒了?清水在窗边。” “嗯,我看到了。”话语转为严肃,“你刚才和那个人说话了?” 崔落樱第一次见欣潼这种凛然,还有些阴恻恻的,也跟着拘谨起来,“嗯,就打了声招呼。” “以后别跟他接触!”拿过落樱的拖把,“我来扫。” “不用,我来扫一下就……” 话没说完就被欣潼瞪了回去,头发胡乱扎成一团,隐隐的慵懒美,却意外地颇有气势。 崔落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起初她以为欣潼是个绝缘体,话语轻柔也礼貌,但就是带着疏离感,她不愿意敞开心扉谁靠不近。 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很喜欢欣潼,确切地说,是羡慕,在富裕的家庭里接受良好的教育,举手投足间都是教养,学习上更是让人望尘莫及。 她只敢偷偷地仰慕,不料欣潼先向她走近一步。 独处的辅导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她舍不得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点,更舍不得欣潼。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的善良和勤学会让她获得满足。支教的来到这里大都如此,无一例外,只是欣潼的目的纯粹干净,所以她乐于成为她的“战利品”。 “那欣潼姐,我先进去了。”她藏着柔笑。 欣潼认真拖地,初来乍到时连怎么拖地都不知道,现在拖把倒是用得称手。 崔落樱一进屋她就停了下来,攥着拖把的手紧了紧,看向2-4得出一个结论:马懿很危险。 做桃酥那天,施予颂问过她有没有其他人跟着他们去了竹艾村,那天她只是回以疑惑。 施予颂对她正色:“保护好自己。” 之后再没有其他,欣潼觉得莫名,可今天得出了答案,施予颂口中的其他人是马懿。 可马懿要对他们做什么?这一点就有点玄乎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欣潼快速把地板拖干净,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2-4房里的马懿,正艰难地蹲着锁他心爱的木箱子,桌上的平板正有人和他视频通话。 “你该减肥了,昨晚部分顾客说有些倒胃口。” 那人穿着睡袍,肤□□瘦,明明已经三十多岁,却长着一张童颜。 马懿冷哼了声,“要不是为了满足每个区的需求,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有本事就胖了接替我,动了一晚上差点要我老命。” “你那是还没调教好,再来几次你就躺着享受吧。” “那你也比我舒服。唉,还是瘦了好,我这身体,再干一两年就真得退休了,再这么为了工作胖下去,真怕得个什么高血压。” 那人笑,“不过想想,昨晚你那小子还真得劲,你是不是又研发出什么宝贝了?” 马懿扯出一个笑,“想都别想,我还有用呢。” “又找到新目标了?你这速度未免太快了,要不我也考虑一下短期支教项目?” “你也加入的话,我们的行踪不就暴露得更快?老实待着吧你。” 屏幕那边突然凑过来一张衰老的脸,老男人闭着眼,睡意还在,却固执地嗅着男人瘦长的脖子,“宝贝,我进去了。” 下一秒,男人哼吟起来。 马懿猛地结束通话,咬了咬后牙槽,然后眼睛往下看,瞥见了地上的饼干碎屑,金黄混着□□,那耕耘了一晚上的东西又活跃了起来。 · 屋外,周岁跟着施予颂来到竹林深处。 施予颂回身,“你为什么会在这?” 周岁很讨厌他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每次他这样,总是会带出一股子矜贵孤傲。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周岁挑衅道,“别担心,之前你花钱请我打左燚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已经两清,不用担心我拿什么视频之类威胁你。” “我只是想提醒你,离马懿远一点。” 马懿的名字就像炸弹按钮,碰一下就能炸得周岁丧失理智,他上前揍施予颂,却被三两下制服,狼狈地背对跪着。 施予颂凝了一下眉,把人松开,然后脱下黑色春季衬衫,“那里出血了,这就是我多管闲事的原因。” 周岁身子颤了一下,脸又惨白不少,他想离开,但又不甘心,“你知道我拍到了什么吗?” 扬起的嘴角很别扭。 施予颂不以为意,把衬衫递出去,“村民们已经开始上山劳作,你不介意被看到的话随意。” 周岁怒红了眼,羞耻烧得他失心疯,“昨天你和左燚在河边的恶心画面我拍下来了,发给了你亲爱的哥哥。” “你说什么!”施予颂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捏紧黑衬衫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也泛了惨白。 周岁得逞笑,扯了扯卫衣衣摆遮住那红,快步消失在不远处。 竹枝嘎吱作响,竹叶窸窣翻转。 施予颂把衬衫砸到地上,无声臭骂了一句后耙了一下头发,拿出手机,拨打施岩的手机号。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这是施岩的电话第一次没打通,在过去被冷落的岁月里,每次拨去的电话都会被接通,只是施岩会保持沉默,现在的关机,他实在理解不了。 只好编辑一条信息发微信:「我都可以解释。」 那边没有“正在输入中…”,施予颂懊恼地抱头蹲在地上,又是这样,只要施岩想,自己就束手无策。 这样的心情他不想再体会了。 -------------------- 第47章 五色 初阳从竹枝缝隙升起,施予颂捡起地上的黑衬衫,抖了抖上面的绿叶,朝河边走去。 诺雅在那,她每天都会拿着洗漱盆到河边洗漱。 河水潺潺,水流在初阳下熠熠。 施予颂:“介意聊一聊吗?” 诺雅刚抹上洗面奶,糊白一张脸转过去,蓦地转回来,双颊红透,她终于看到了完整的施予颂。 仍旧露着额头,只是比昨天墨镜下的沉稳更甚,浑身绕着淡淡的冷漠,穿着随意的黑衬衫显得禁欲非常,即使是刻意敛了凌厉,也是傲气的逼人。 “抱歉,并非故意打扰。” 施予颂回身退了几步,等在一旁。 诺雅止不住小鹿乱跳,整个人掬成一小团,淡黄发漾了漾,几分钟洗漱结束后,脸颊还是微红。 站到施予颂面前,“请问有什么事吗?” “介意坐下聊吗?” 诺雅把盆放到一侧,盆里的洗漱用品都沾着水,水珠沿着瓶面滑落。 施予颂:“想请问一下,贵项目组是否有意和言诵集团合作?” 诺雅止住砰砰心跳,但很快切换到工作模式,“言诵?那个全球二十强的广告公司?” “是。我是剪辑部的一员,也是继承人之一。” 诺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你还没成年,左燚和欣潼说的。公司层面你没有任何决策权。” 施予颂直言不讳:“但我有决定项目对接进展的权利,这次合作能帮助我获得最终继承权,我需要你的帮助。” 诺雅疑惑,“我的帮助,而不是SAYA?” “是。你豪言揽下这次任务时,应该没有意料到运行模式和想象的差距吧。但你预估过这项目的收入并不可观,而且还是在绞尽脑汁糊弄观众短期支教的非公益性走向。上层给予了你厚望,你应该不想辜负,也不想就此丢饭碗。” 眼前这人不容小觑,诺雅警惕。 施予颂继续说:“虽然颂言短期支教安然走过四年,但最近的野心很危险——借由公益敛财,代价有多大应该不用我详说。” 诺雅正色:“你的方案是什么?” “揭发短期支教的黑幕,这是言诵集团的下一个广告项目。如果贵项目组加入,我们将会把拍摄到的所有视频共享,贵项目可以另开专栏开通打赏通道公布给受众。但和颂言的合作专栏,收益所得必须全用于公益项目,做到真正的公益化。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提高SAYA的口碑,还能获得收益,不同的项目,鱼和熊掌也可兼得。为了不显得背刺,需要你们重新去和颂言短期支教项目负责人谈判。” 诺雅湛蓝瞳孔泛着光泽,“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对方会接受我们的中途转道?这其实也算违约。” “据我所知,你们的合约见不得光。”施予颂笑,“短视频横行时代,较于刹那的感动,人们更喜欢能激起他们怒意的东西,共情能掀起飓风。冒着风险拍乡村孩子可怜兮兮的惨样,和揭发他们被引诱着跨进城市圈子产生撕裂,哪一个会更受欢迎呢?” 诺雅看向河面,眼眸跃动的光慢慢汇集。 “明天给我答复如何?”施予颂起身,留下淡淡一句,“那就先告辞了。” 诺雅坐在原地,拿起一旁的鹅卵石,放在手心摩挲了会儿,然后扔进河里,泛起水花,激起涟漪。 回住处收拾了一番,施予颂写下一张便签就出门,大概意思是他先去采风了。 咔哒声一响,项河就掀被,烦躁地揉了揉鸡窝乱发,然后撩起眼皮无奈地看着窗外。 咚—— 手机掉到地上,特别聊天室界面还在闪动,而上面的聊天记录如下: 「[文档]这是最新策划案,请辅助施予颂促成言诵和SAYA负责人诺雅的私下协议。」 「我想知道为什么?」 「项部长,正中下怀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好的,江少爷。」 短暂的沉默后,又有一条消息: 「别让施予颂受伤,麻烦您了。」 「自然。」 「多谢。」 项河盯着聊天记录,又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拢成爆炸头,“我怎么就答应了呢?我怎么就答应了呢!我这废手!这废手!!” 无奈地瘫躺回去,天花板新刷出的白上仿佛出现了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五色糖果案”。 这江少爷就是当事人之一。 具体情况项河并不清楚,当年的新闻报道只是寥寥几字,警方通报也一改常态一笔带过,但蓝底白字,字字珠玑。 这仍旧挡不住全民愤慨,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媒体审判,最终法院抵不过压力,做出前所未有的处罚——处予加害者死刑。法律体系也因此遭到国内外法律人士猛烈攻击,法律的权威性受到质疑。 为了社会稳定,网信部肃清这个案件的所有网络信息,只保留最高法院的审判记录。 人们开始淡忘这位江少爷,也乐于看见他被淡忘,很多人都希望他换个身份生活。 项河也以为这江少爷将永远杳无音信了,可上个月却收到一封邮件,来人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是江糖集团的继承人。 起初项河不以为意,有钱少爷找他这个籍籍无名的社畜?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于是他没在意,继续他的脑秃加班生活。 没想到几天后的惬意晌午,这位江少爷又发来了简讯,还是通过言诵集团内部工作群的双人聊天室,项河不得不重视。 虽然第一个念头是举报有外来人员闯入公司内部工作群,但转念想了想,当年他那件事之所以能够快速淡出人们的视野,言诵集团功不可没。 那时他还是剪辑部的小职员,每天为了微薄的工资绞尽脑汁剪广告,过得也还算充实。 可突然有一天,老部长宣布撤掉所有明星广告,换成公益性广告。他借此剪出了一个创新性广告,发布后因新奇脑回路博得了大众眼球,热搜榜上成功压过江少爷的所有相关话题,人们开始议论新型公益。 这件事也为项河的晋升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时的项河只顾着拿奖励金,完全没想过江少爷和言诵集团微妙的关系,直到人找上门才恍然。 第一次来信是几个星期前,江少爷直言让他把施予颂揽到剪辑部,那时候施予颂还在马懿的手下工作,项河觉得莫名其妙,也不想收个高中生来实习,高中生中二又狂傲,办不了什么正经事。 项河没放在心上。 事与愿违,隔周就发生了施岩强势护弟施予颂不得不转部门的事。项河好奇心作祟,因想知道江少爷搞什么猫腻而接收了施予颂。 现在则是这江少爷的第二次来信,这让项河很不安:现在自己的行为算不算背叛公司,被发现了会不会被炒鱿鱼?难道江少爷在背后主导一切?否则怎么可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还有,施予颂竟然背着他跟诺雅交易,他什么来头,该不会真的是茶余饭后同事们八卦的那样,集团的继承人之一?那自己是不是需要假装奉承一下,好让他日后提拔提拔自己? 想到这,项河给不争气的自己一个脑门响指,然后决定顺其自然,看看这江少爷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 第48章 剪刀 早上的整个短期支教过程,施予颂都没见到诺雅和左燚,可能是诺雅去找左燚重新商谈合约内容了。 支教活动也就全由几个支教老师自行安排,除了欣潼那个班,其余的都在践行颂言短期支教的宗旨:通过艺术熏陶感念外面的世界。 不料一计吼声震碎了愉悦的清晨。 项河刚好赶到操场:“怎么了?” 施予颂放下相机,径直穿过操场上的游戏阵型,项河急忙跟上,嘴里还叼着一块吐司面包,惹得孩子们纷纷侧目,他们可没吃过这玩意。 两人爬到二楼楼梯口,廊道尽头的不满此起彼伏,“凭什么就我们班上课,别的班都在玩游戏,学舞蹈,学唱歌!!” 然后是附和声,“对!凭什么!!” 是欣潼那个班的学生。 施予颂放慢步子,垂在一旁的相机运行着。 项河见怪不怪,吃完吐司后玩味地说了句,“这群学生是要造反啊?” 两天来到教室后面,愤慨的学生大都没注意到他们,一心在讨伐。 其实他们也习惯了动不动就成为镜头主角,对镜头的捕捉免疫后,言行举止也不再拘束,颇为团结地把愤怒宣泄到欣潼身上。 欣潼站在讲台,往日一泓清泉般澄亮的眼眸幽邃,黑色眼线精心修饰过的眼角上扬着,几乎要刺进鬓角,高挺的鼻梁让她更显干练利落,唇瓣如烈焰玫瑰般在人中之下绽放。 她特意这么打扮的,完全不同于往日收敛但不失夺目的气质。 黑板上写着英语十大词性,每个字母都规规整整,别提有多赏心悦目,然而却不讨学生的喜爱。 见到走进教室的施予颂,欣潼睫毛颤了颤,继而凛然。施予颂心领神会,调整镜头对准了学生们迥异的侧脸神情,项河站在窗外,无视学生们打量奇装异服的自己,坦然地记录。 意识到两人,学生们都停下了征讨,换来了片刻的寂静,欣潼趁此开口,“人,最可怕的是盲目跟众,失掉自我。竹艾村的风和云比城里被污染后的灰色还干净,为什么还是不能安抚你们浮躁的心?就因为来了那么几个人,说了那么几句话,玩了那么几个游戏,你们的心思就彻底扑在上面了?那有没有想过,热闹过后,留下的还只会是你们自己?” 崔落樱旁的一个女生抱臂不屑,“你们来不就是为了带我们玩的吗?你们的专人摄影师拍下照片,然后拿回去展示,不也满足了你们虚荣的同情心?” 欣潼话语平淡,“而你配合得不亦乐乎。” 女生叫乔尧,崔落樱的三人小团体之一,同样初三刚毕业,她却穿着不符合年龄段的坎肩衣,一头彩线编织的脏辫,化着烟熏妆,仍旧藏不住熬了一夜的疲惫。走在大街上会被误以为已经步入社会,只是稚嫩的脸庞还能看出些许未成年的端倪。 她发育得太快了,生理体征很明显,好友们都错愕,只好拿她以前从没这么打扮来自我说服。 欣潼对她印象深刻,刚来那天,乔尧戴着一个草帽蹲在田里挖红薯,一身宽松且土里土气的衣物,裤子全都沾上了湿黏的红泥。 见到掉队路过的欣潼,她昂着头,脸形稍长,嘴巴稍大,在五官里显得格外突兀,对待陌生人,她保持着距离但不失礼貌。 欣潼看出了她急迫改变现状的冲动,眼里喷薄出的渴求过于不正常,那一刻,欣潼希望没见过她,她会是最不可控的一个变量。 果不其然,才几周过去,她完成了野鸡变凤凰的表象成就,搜刮出抛弃她的妈妈留下的各种已经过时的紧身衣物,一夜之间成为了老一辈眼中的“不像话”,“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愤怒地扯了扯短裙衣摆,却无济于事,白花花的长腿落入了单身老汉的眼中,深夜在嘎吱作响的木床上颤栗。 日复一日,好友注意到了她过快的发育,她却以此为傲,还援引另一个支教老师的话来撑腰,“沈老师说城里的大明星还做隆胸手术,我这种纯天然的根本不用花那个冤枉钱。” 崔落樱在一旁没有说话,沈老师说这话的场景是为她们科普人体生物知识,对于缺陷器官可以通过现代科学改造或修补。 她偷换概念。 人体器官生物课本学过,但乡下思想闭塞,学生们羞涩,部分学生还把那几页的生物书烧了,还恶语嘲讽没撕下的同学“淫|魔”。 历史兼政治的年迈男教师也就一语带过。 当然,有那个身体资本并没有错,怎么穿也没有错,欣潼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理解女性崛起过程中的突破有多重要。 只是环境不同,乔尧没想过她这样的穿着需要承担多大恶意的指指点点和被觊觎,匮乏的思想也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回怼,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无能狂怒,然后沉浸在征服送上门的歪瓜裂枣男人上。 欣潼生气这一点,生气她做出了改变却不能支撑自己健康快乐地走下去,而是一昧的堕落。 她有找她单独聊过,乔尧一开始还听得进去,因为以为欣潼这种大小姐不会知道山野的罪恶,可有限的智商并不能让她完全理解欣潼的委婉劝诫。 她是感激欣潼的,被认可和关心也让她在心理上获得极大满足,所以当晚疯了很久。 隔天酸疼得没能准时去上课,欣潼担心,只身找上门来。 一间瓦房,三个隔间,破旧的木制家具泛着被磨损过度的光泽,上面还有黏糊的白色液体。 欣潼心猛地揪紧,快速推开狭窄的卧室门,并没有一眼看到人。 视线被门边巨大的衣柜挡住,室内光线昏暗,过道逼仄压抑,挪几步才看到内部具体构造: 两平米的窗前堆着各种衣物,刚好能落脚的区域旁还散落着她的内衣,确切地说是她妈妈的,可她已经发育到可以穿上。 四月暖春还是有点凉,乔尧就盖着一床薄毯蜷缩在床上,欣潼摇醒了她,得到的却是一句“不要了”。 可怕的念头席卷理智,欣潼捡起衣服帮她穿上,说要带她回城里医院,乔尧觉得莫名其妙,哼哼着说困想睡觉,去医院费钱。 欣潼以为两人的谈话在一个频道上,以为乔尧的生物没白学,所以一改往日的迂回,直言说报警的同时去医院做个检查,费用自己来出。 乔尧彻底清醒,用怒吼代替了第一次被发现的窘迫和可耻,“我是自愿的,你不要多管闲事!” 欣潼咬牙,“你才多少岁?他这是强|奸!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报警,对方一定会被法律制裁。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对自己负责。” 还有,她想让乔尧明白,这只是少女的幼稚想法,等长大了,自然会理解其中的不妥之处。 她静下心,又结合理与法好说歹说了一番,乔尧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 最后凉凉说出一句,“我不需要你报警,我也没有卖,我的床伴一直都是他,我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日是假的,我已经十八岁。” 欣潼彻底失望,但从她反反复复的几句话听出端倪,冷声,“谁教你的?” 乔尧没有说话,只是扯过薄被侧躺下,可能是气在头上发热,她没有盖实,裸在外面的丰乳上满是红痕。 欣潼甩门而去。 乔尧是个孤儿,但早早自力更生,乡亲们对她也是照顾有加,有什么都会拿来给她。 朝夕相处都没出什么问题,在短期支教进驻后就开始变味,是有什么在后面当了推手。 欣潼想了很久,也留意观察了很久,却没发现什么问题,面前的这个女生对她倒是越来越抵触。 一句配合让乔尧彻底失了理智,她冲向讲台上的欣潼,施予颂扔下相机紧随其后,在剪刀刺向欣潼的脖子时把人扯过,紧接着,疼痛从肩胛骨蔓延。 欣潼摸到一手粘腻,“予颂?” 施予颂放开她,柔声道,“没事。” 哐当一声,剪刀落地,乔尧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施予颂转身,背部渗血,修颀挺拔的身姿仍旧高不可攀,以绝对的盛气凌人道:“知道为什么一定不能放弃文化课吗?这就是原因。” -------------------- 第49章 劝诫 咔嚓—— 项河扭头,一个身影快速跑远了,他收起摄像机追了几步,那黑影已经不见踪迹。 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旁边有人呢? 怏怏走回后门,施予颂的救场已经控制住局面,瘫坐在地上的乔尧也被几个好友搀扶了起来。 欣潼上前几步,冷声,“麻烦扶她下来。” “去哪?”乔尧抖着声。 “去我车上等着,我们需要聊一聊。” 乔尧没再说话。 欣潼走近施予颂,“车里有医药箱,也去处理一下吧。” 施予颂保持距离,“不用,皮外伤,回去弄一下就行,还得换身衣服,你先去忙吧。” 欣潼只好作罢,走了没几步回头,话语没有任何温度,“剩下的时间自行安排,可以把黑板上的词性全都弄懂,然后做我发的题单,也可以出去玩,我已经跟沈老师打好了招呼,你们随时可以加入那边。” 整个班级鸦雀无声。 项河在后黑板弯腰捡被施予颂丢下的相机,捣鼓了一番,幸好还没坏。 欣潼擦过项河离开。 施予颂捡起地上那把带血的剪刀走到讲台站定,掀起眼帘,一双眼黑瞋瞋的,倨傲而冷漠。 台下的学生噤若寒蝉,既想多看一眼他的帅气,又怕他。 施予颂有意无意摩挲了一下锋利的剪刀,学生们生怕他修长的手被割伤,视线都聚焦到那去,不知道这大少爷懂不懂只要他一个不小心,他的指腹就有可能破开鲜血。 施予颂环视一周,放下剪刀:“读书确实是件难办的事。在大山里最重要也最不起眼的,也是读书。读书并不一定能够改变命运,但确实提供了一种新选择,一定能让你更好地看待事物,更好地保护自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会触犯法律,什么样的选择需要适可而止……” 嗡嗡—— 手旁的手机振动,施予颂瞥了一眼,眸色随之一沉,把手机翻面,继续未完的话。 “支教老师带你们所做的系列活动,最终目的确实是为了让你们向往大山外面的生活,这段时间也陆续有人因为支教视频资助你们,但你们该谨记,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人愿意做赔本的买卖。资助者们不过是在大山撒了一把苹果种子,春去秋来,有一些好好汲取养分生根发芽了,有一些没抵住酷晒或是洪流发烂发臭,等到第二年,那棵只会结出烂苹果的,自然会被砍掉。我今天的这些废话,算是强迫你们听,而最终的选择还是在于你们,要不要读书,要不要好好读书,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他收尾有些急,学生们都羞愧地低着头,他们什么想法,没人知道。 他们的沉默,总是这么震耳欲聋。 项河看着施予颂匆匆离去的背影,关了录像机,也走到讲台语重心长地开了口:“你们不知道吧,刚才那帅哥也才十八岁左右。” 学生们抬头看他,一脸不可置信。 项河笑,“他家非常有钱,是你们想象不到的那种,他不用做什么,那些钱也够他花个几辈子。学校考试也是常年年级第一,来竹艾村也是每天拿个相机拍来拍去,本来长得又帅,不觉得很像贵公子来旅游吗?” 他说得诙谐,挥去了学生们内心的沉郁。 “可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他比谁都拼了命地努力,他有自己想选择的东西,那东西用钱买不到,但可以通过学习靠近,然后夺取。有时候不是城里人看不起你们,是你们放弃了自己,让人心寒。刚才施予颂之所以说这些话,无非就是恨铁不成钢,正如你们的欣潼老师,生活在大城市,来这里完全可以当做是来体验周末生活,玩够了就回去,玩腻了就不会再来,何必来讨不痛快?但他们没有,甚至会对你们发脾气,完全不符合支教项目的以鼓励为主对你们不打不骂要关怀。我就直说了,在这种穷地方,你们能改变自己的唯一选择就是努力读书,考到外面去。现在有人来推你们一把,你们怎么就不利用呢,又不要钱!” 学生们的眼里似乎现出了淡淡光点。 项河满意地离开教室,嘴角微微上扬,自嘲道:“我都在胡言乱语什么呢,毒凃祖国花朵了。” 哼着小曲,小步伐扭着迪斯科回到村委会,还没推开门就听见室内的低吼:“你敢动他我饶不了你!” 啪嗒—— 有什么东西砸到门后,项河踯躅了片刻,还是决定给人留个空间,又到处晃悠去了。 室内的施予颂站在原地,肩上的伤口还没有处理,紧绷的神经又扯动出不少血。 他之所以匆忙离开教室,是因为讲话途中收到了一条短讯,是周岁发来的一张无比清晰的错位照片: 他上前帮欣潼挡住剪刀,拍摄角度像是两人在接吻,侧脸神情还都在疼惜对方。 周岁甚至附带文字调侃:上次说发了你和左燚的恶心图,是骗你的,这次才是货真价实,想知道你哥收到图片是什么表情吗?要不要给你发个实时反应? 他们在监视施岩。 这样的结论让施予颂害怕,他想让施岩听他解释,可已经联系不上人。 窗外绿影摇曳,阳光明媚。 他还是拿出了那部老人机拨去电话,那边很快接听,施予颂强行镇定下来,“可以麻烦你去我家看一下我哥吗?” 电话那头的霍胜觉得莫名,“你哥刚离开我家,他知道我准备竞赛,来帮我加油助威呢。” “他状态……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刚才在果园摘苹果的时候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施予颂心下漏一拍,“怎么回事!” “说是收到一条短信,我没看到,但哥说是垃圾邮件。” 他果然在意了,施予颂还没继续说,那边就传来霍胜欠揍的笑声。 施予颂皱眉,“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接着还收到了一张图片,施岩哥给我看了,是你和欣潼的错位剪辑图,配文英雄救美,你小子有出息哈哈哈……” “我哥也笑了?” “何止呢?还调侃我们现在说人恋爱时玩梗落后。反正这边一切都好,不用担心,真不放心的话,晚上自己回来确认吧。” 施予颂长呼一口气,笑得俊朗,“回去赏你。” 霍胜贱贱地说,“小的恭候颂大爷。” 施予颂笑骂一声后挂断电话,捡起地上破碎的智能手机顺势靠坐着门,看着地上投下的叶影,嘴角的上扬弧度又流畅了不少。 于此同时,施家。 客厅的桌上放着刚从霍胜家摘的新鲜水果,全都是施予颂爱吃的。浴室传来哗啦水声,施岩站在花洒下,冷水顺着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滑落。 幽深的眼眸蓄满了邪念。 -------------------- 第50章 和解 咚咚—— 门被敲响,施予颂起身,来人是左燚。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小型医药箱,发梢凌乱,额角的汗在白皙肌肤下显得有些剔透,端秀的鼻尖微红。 应该是跑过来的。 施予颂眸色沉了沉,转身回走。 瞥见他肩胛骨的血迹,左燚反手带上门,澄澈的眼里混着几不可察的愠怒,也就毒舌了不少,“你当自己是变形金刚吗?” 施予颂坐到床上,慵懒地看他,“你关心我?” 左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径直上前,“把上衣脱了,侧过去。” 施予颂讪讪,不过还算听话。 伤口不深,但由于没有及时处理,部分鲜血已经凝结魆黑,怎么看怎么狰狞。 左燚皱着眉,手上动作却轻柔。 施予颂垂眸,“和诺雅的面谈怎么样了?” “还真是你。” “哦,是我。你抢走了属于别人的支教项目负责人头衔,我伸张正义插一脚搅乱你的计划,这不是很公平?” 左燚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被激怒,而是神色平静,“你的提案很不错,如果一开始就先找我,保不准我们两个已经合伙,我还可以给你分成。” 施予颂有些郁闷,“所以你同意和诺雅合作了?” 这可是会断了颂言短期支教项目的所有收入,他已经知道施岩这个项目以非盈利的噱头牟利,在利用公序良俗敛财。 “越过我哥?” 左燚不以为意,“哦,因为现在的短期支教项目由我全权负责。” 那我哥呢?施予颂不解,施岩真会这么轻易就放下这个项目,就因为要争夺集团继承权? 左燚也并不打算告诉他什么。 肩胛骨突然被冰得一个激灵,施予颂微扭头,“你给我放了什么?” “草药,乡下人都用,很有效,不会伤害你。”每一个分句都饱含诚意。 施予颂瞥了一眼脚边的药箱,里面除了棉签和双氧水,就只剩墨绿植物被捣碎后黑不拉几的一团糊。 他沉默了半晌,才冷不防说一句,“真不是要毒死我?” 然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笑,这笑是发自内心的,尽管看不见脸,他还是能想象出左燚那双干净明亮的眼正笑得微微眯起。 氛围驱使,他开口,“我那时不是故意的。” 左燚的手顿了一下,故意反问,“什么?” “初三毕业那年那么对你,我不是故意的。” 左燚给他缠好绷带,合上医药箱放到一旁,就着床边水盆里的水清了清手。 施予颂拿出床头柜抽屉里的一件卫衣套上,转过身继续说,“那年我家出了点事,霍胜建议我出去散散心,然后我就混进了我哥的支教项目组,去了巍岭。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坐在河边烤红薯,弄得鼻子脸上都是灰,眼睛却很干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很想和你聊聊天,想让你教我挖红薯。可奇怪的是,你无视了我,问候了所有人,就只无视了我。接下来的一周,每次一对视你也转过脸去,那种懒得搭理的傲慢让我气急败坏。我觉得我的好意和自尊被你踩在了脚下,所以想教训你,想让你永远记住这么对待我的代价。” 施予颂说完,竟是无耻地释怀了不少,“对不起。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对我?” 左燚震惊,“我没有无视你,也没有傲慢,我只是……只是不想在你面前过于显眼。” 施予颂一愣,“不想在我面前过于显眼?” 左燚垂着头,“一直藏着掖着的一面,被你看到了。那天早上我被我爸揪着趴在地上打了,而你恰好路过我家院门,还停着看了好几秒。我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声不吭承受着拳打脚踢。村里人不知道我一直被打的事,可却被你发现了。” 施予颂皱眉。 左燚抬眼看他,“虽然你可能不清楚我是谁,但我记住了你,一个外来人,戴着卫衣帽,又是那么居高临下地旁观。中午在河边遇到短期支教成员时,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眼前发黑,你回视的刹那,我觉得我被父母虐待的事会瞬间传开。你可能会向支教组的说明我的遭遇,然后他们同情我,与之同时,村里的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样一来,老人们就会说我不孝顺,做错了事就该挨打,会让我记住家丑不可外扬。村里的孩子们也会那么认为,因为他们很听父母的话。” “那时候的我,比死还讨厌别人知道我的事。后来流言传开,恰好是你把我拉去田里的那天。我认为是你说出去的,生气的也该是我,可你却比我还生气,我想不通。” 施予颂急忙否认,“不是我,我没有说过。” 左燚轻笑,“我知道,你要是想的话早就说了,那时候还在气头上,做不到理智判断,不过是需要一个埋怨的对象。” 施予颂顿了几秒,坦白道,“其实路过你家院子那天,我没有看清你的脸。” 左燚颤了一下,瞳孔放大。 施予颂挠了挠头,“院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你又垂着头,你妈妈还出来阻止你爸,说你不过犯了鸡毛蒜皮的小错,犯不着这么教训。我听到这句话就走了。而且这么久了,你刚刚提到,我才又慢慢想了起来。” 左燚神色松弛,“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我傻乎乎地自卑而擅自躲着你……” 施予颂放下手,“所以,我们是互相误会了吗?” 左燚松了口气,“是啊……” 施予颂傻不拉几嘚瑟,“那我们扯平了。” 左燚有些晃眼,这样的施予颂还是第一次见,有点中二,但笑起来很好看。 施予颂以为对方同意了,得寸进尺道,“那我们以后就互不相欠了!” 左燚回过神,怒,“互不相欠?我当时被你们打得那么惨,你还好意思跟我在这说互不相欠?” 施予颂挑了一下眉,“那你打回来是不是就行了?” 左燚大步走过去,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俯身,施予颂疑惑地抬头,下一秒,腹部传来阵痛。 他被左燚狠狠揍了一拳。 施予颂双臂交叉在腹部,轻咳两声,抱怨道,“看着那么柔弱,下手真狠啊……” 左燚甩手吐槽,“别放屁了,你的肚子是什么铁板吗,我的手疼死了。” 施予颂闻声抬头,笑问,“这就完了?” 左燚撇开眼,“再打下去也只有我吃亏的份,不打了。” 施予颂看了他几眼,笑了。 -------------------- 第51章 黑衣 误会解除,施予颂又绕回最初的问题,“所以你是和诺雅合作了?” 左燚揉了揉手放下,看着已经敛了傻了吧唧的施予颂,话到喉口又咽了回去,拿起医药箱,“你现在也算是我商业上的竞争者了,你觉得我会跟你说这些吗?” 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补充,“欣潼带乔尧回市里了,说是去找心理医生,崔落樱也跟着去了。” 末了补一句,“觉得你会问。” 施予颂看着离去的背影,“……” 怎么大家都以为他和欣潼在一起了?看来还是得多保持距离。 洗了洗带血的衬衫后,起身去找项河,今早上被这么多事耽搁,照片还没能拍上几张。 还有,刚才帮欣潼挡刀时听见了周岁拍下照片的咔嚓声,得去问清楚他为什么执着于拍自己发给施岩。 门合上路过2-4,门竟然大敞着,往里看了一眼,里面已经只剩下原有的布置。 那个夜出昼伏的客人收拾行李走了? “站这干嘛?”项河迎面走来。 施予颂接过相机,“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里面的客人是谁。” 项河看出了他想探口风样,食指抬了抬帽檐,“很胖。” “嗯?”施予颂应声抬眼看他。 “男的。我也只是看见背影,他收拾行李坐车回去了,不过总觉得有点熟悉。” 施予颂可以确定是马懿了。 是知道自己来所以就回去了? 还是说他知道了诺雅要和左燚合作的事? 那不就意味着,左燚第一时间跟他商量了吗? 左燚他……还是选择他作为新的依附对象吗? 项河见他有些魂不守舍,正色,“怎么了?那个男的有什么问题吗?” 施予颂回神,反问:“刚才我阻止乔尧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拍了我们?” 项河有些无语凝噎,“只看到了背影……” 同时也觉得那背影熟悉。 施予颂没再说话,就算问是不是周岁,项河也不认识,还是再去小学看看吧。 “诶!”项河叫住了他,“你背后的伤处理了吗?” 施予颂嗯了声就走,先回了学校,早上的支教活动还没有结束,他绕了一圈没看到周岁,欣潼那个班倒是安安静静,一个不少地在埋头做英语题单。 站在他们班后门踯躅了片刻,还是不忍心放养,走进去讲起了题单。 讲到一半,扫向乔尧的座位才惊觉,左燚说的是崔落樱和欣潼去了市里面,那么搀着乔尧的那个女生呢?没忍住问出口,“扶乔尧下去的那位女生,有人见到她的吗?” 一个女人举起了手,“我去上厕所时看到她了,她扶乔尧到车那里后,她妈妈就来了,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跟她妈妈走了,应该是家里有事。” 有人低声补了句,“她是单亲家庭,家里有个生病的爷爷要照顾,周末她都是要照顾的,支教活动她本来是不能来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然这里的人是被贫穷塑造出来的,但不能以貌取人,以己度人。 施予颂想尽快结束话题,不想总是让他们想起家境贫寒:“嗯,好,谢谢。我们继续讲下一题……” 学生们想倾诉的心就这么被掐灭了,同时得出一致结论:施予颂果然不好接近。 其实支教并不一定都要跟当地学生打成一片才能让他们向往外面,有时候只是带着城里人特有的气质往那一站,教学时引用城里的教学方法,学生们自然会感受到差距,也会潜移默化地憧憬外面的世界。 施予颂就是这样的存在,与生俱来的孤傲让他不适合去融入和游说,能做的只是教学。 下午的教学时间也过得很快,施予颂和项河坐上了回家的车,踩着夕阳,听着飒飒竹音。 施予颂握着老人机睡了过去。 项河看了他几眼后专注开车。 “醒醒,到了。” 施予颂朦胧睡眼在要看清眼前环境后猛地清醒,怎么把他带回家了? 家里还亮着灯,说明施岩在家。 没什么事就好。 项河觉得莫名,“不是这?” 那个江少爷说的就是这啊,说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把施予颂往这个地址送的啊! 施予颂收了收惊色,“不是,麻烦把我放在前方十字路口。” 项河看了一眼华丽但静得过分的别墅,调转车头驾驶离开。 车子离开后,站在二楼书房前的两个陌生男人转过身去,都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返,不知道是听谁指挥。 施岩慵懒坐在办公椅上,神色平静,平日里的三分笑透着几不可察的肃杀之意。 话语七分凉薄:“这算擅闯民宅了吧?这么兴师动众的,有何贵干?” 面前的一个黑衣男调出平板界面对准施岩,屏幕里的马懿脸上堆笑,“施大少爷,好久不见。” 施岩只抬了抬眼,并没有给出什么好脸色。 马懿的笑堆得更多,镜头移了移,落在身后的“战利品”,施岩凌散的焦点投过去,凝成瞋黑。 马懿满意,“明天是你弟弟的生日吧?我想送他一份大礼。” 施岩轻嗤一声,而后冷眼,“不就是想拿到言诵集团的股份吗,我全给你怎么样?” 对面噗嗤出声,魔性笑声绕着屋子让人恶心。 “施岩,你怎么还是那么勾人呢?” 施岩捏了捏手指,他好像知道马懿想要什么了,几年前的施潭江就是这样。 -------------------- 第52章 生日 施予颂回到住处就给霍胜打了个电话,“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明天出省竞赛。 得到的回应并不相关,“生日礼物今年就不另送了,想要什么纪念品?” 施予颂随意道,“只要是纪念品就行。” “好,明晚江楼酒馆见,我大概晚上八点回到机场,你先和他们过去。” “没问题。” “对了,你跟他们先说清楚,最晚十一点结束。昨天施岩哥过来摘了好多你喜欢的水果,明晚你回家一趟。” 施予颂把相机放到书架上,“明天你几点的飞机?”他可以去送机。 “我现在已经到考场附近的酒店了。” 施予颂低骂了声。 霍胜笑,“别啊,我会心情不好影响竞赛的。” “滚吧你。” 施予颂浅笑着挂断电话,拿出手机给欣潼发了一则短信,“你们都还好吧?” 三个女生在外,又要去看心理医生,得花一笔不小的数目。 “嗯,明天还得再咨询一次。” “你们注意安全。” “好。” 施予颂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疑惑着把手机拿去充电,洗漱一番后关灯睡了。 隔天清晨漫步在校道上,夹道的桃花已经飘零大半,曾闪着萤火般靓丽的光泽已经退去,燕子穿梭其间,又带落几朵,有一朵恰好落到他的肩上。 他还没拿去,被几个冲上来的好友搭肩,那朵萎缩的花瓣也就落下,然后被嬉闹的学生踩碾而过。 他的生日来了,春天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谨遵霍胜教诲,他扭头就跟好友们强调晚上的聚餐时限,谁也不准灌他酒,好友们个个嗯嗯敷衍他。 来到班里,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只是桌上多了几份生日礼物,除了一些祝福的话再无其他。 连个名都没留。 左燚还是一副不讨人厌的笑容,两道眉泛起柔柔的涟漪,弯弯的,像是晴朗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还是和自己保持距离。 施予颂习惯性看向窗外,平时都能见到施岩拿着相机穿梭桃林间,最近却没怎么看到了,或许是自己说的重话伤了他,又或者是在忙着争夺继承权。 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对今晚的期待更甚。 施岩又要给他过生日了! 自从被冷落后,施岩就只在每年的生日宴出现,想看到生日礼物简直天方夜谭。 不过,他还是会很开心,仅仅是看到施岩一眼,生日的意义就变得重大美好。 他很期待夜晚的到来。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事要做,在成年的这一天,他想知道一些事。 午休的时候,他去了一趟市医院,去咨询DNA亲子鉴定相关,书包里还带了他和施岩的身份证明材料和头发样本。 “你就是施予颂?” 老医生抬了抬眼镜,脸上镌刻着岁月的痕迹。 施予颂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什么——施岩有在这里做过自己和施潭江的亲子鉴定。 可他没料到老医生否定了他的猜想。 “不用做了,两年前做过。”语气并不友好。 施予颂不解,“请问是什么时候?” 老医生有些不悦,“你们一家出车祸那次,警察亲自过来做的,司法鉴定。” 施予颂被震在原地不动,司法鉴定? 怎么会是司法鉴定,难道不该是私人鉴定吗?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嚼碎了说出来的。 老医生扔下手中的文件冷声,“请回吧。下一个患者已经在等着了。” 明摆着逐客令,施予颂说了句谢谢就离开。 他没有直接离开医院,而是来到了院长办公室前,午休时间,也只是来碰碰运气。 敲了敲门,好在有人。 院长正在看文件,闻声抬眼,一头银发皤然,精神却矍铄,眼神锐利。 施予颂道明来意,院长踌躇了片刻,似乎也没打算隐瞒,道出了当年闹出的一场乌龙。 “那天你们一家四口被送进医院,你们都晕了过去,只有你妈妈还有点意识,快推进急救室时她攥着我的袖口说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是谋杀,你哥策划了一切,还说你哥不是亲生的,她求我报警。” 施予颂脸色刷地泛白,那天浓重的血腥味好似又到脸上,他怎么都躲不开。 “因为听到了,所以我报了警。”老院长引他到沙发上,两人对坐,然后继续说,“报警后在这里做了你和你哥哥的亲子鉴定,还有你和你爸,你哥和你爸的,《DNA委托鉴定申请表》和《委托书》都签了字。” 施予颂情不自禁捏手指,小时候学施岩的,后来一紧张也会跟着捏,已经很久没捏了。 院长:“结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施予颂恍然想起什么:“这个数据的权威性会不会覆盖私下委托所做的?” 老院长说得中肯,“这要具体分析,你们的亲子鉴定报告数据上传过数据库,而我们市已经可以联网查阅,需要登录司法鉴定协会官方网站,输入统一编码和委托人姓名就可以查到报告信息。如果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次去做鉴定,那么极有可能再次在其他的鉴定中心登录过这个网站,鉴定中心也就会看到第一次的数据,也会知道司法鉴定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们得到的数据不同,首先质疑的只会是他们本身,因为这涉及数据造假问题。我想没有哪个鉴定中心会在钱都还没捂热乎的情况下拿去打官司。” 施予颂脸色越发地沉,所以霍胜调查后说的“报告数据惊人的一致”并不是夸大事实,而就算施岩得到了真正的鉴定数据,他也只会一辈子藏着。 施岩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这样。 老院长看着低垂着头的人,安慰道,“你妈妈没能撑到看到鉴定数据就去世了,如果她看到,就不会误会你哥了。而你哥,恢复后就把你带出院了。” 施予颂还能想起那时的情景,他并没有完全恢复,可施岩递给他羊驼抱枕后就把他背回了家。 他说活人不用跟死人在一个空间。 院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两年过去了,你过来是?”句尾透着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和刚才那个下逐客令的医生的不悦很像。 看来那次的鉴定存在诸多疑点,而原因可能是施岩到过的几家私人鉴定中心,他们明里暗里向市医院施压了。但这些也只是合理猜测。 施予颂抬头,“没什么,因为那时候晕倒了不知道,最近有人提起,就顺便来问一问。打扰了。” 老院长怔了一下,起身,“嗯,慢走。” 带上门后,施予颂疲惫地靠墙,廊道很安静,只是消毒水味一直挥之不去。 当年案件出现的这个小插曲让他难以接受,想直接冲回家问施岩,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不能急,上次就因为冲动搬出来了,这次必须慢慢来,不能再急了。 他兴致恹恹地上完下午的课,就被好友们揽着前往生日宴会场所,七点半的时候他去机场接了霍胜,两人又继续回酒馆。 酒馆里鼓点强烈,人群喧嚷,性感妖娆的女子和年轻疯狂的男人,哪怕是坐在角落,也充斥着酒杯的碰撞和失控的嚎笑。 这是成年人的世界。 从今天起,他就能自由进出这种场所,在此之前他很讨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源自于施岩晚归时带回的一身酒味香水掺杂,可他又是想体验的。 他总想和施岩感同身受。 玩闹近两个小时后,酒馆的曲风已经柔和,他吹灭了蜡烛,敷衍地许了一个愿,真正的愿望他要留回家再许,因为施岩还在家等着他。 “喝!干翻你们!” 霍胜抱着酒瓶对醉得东倒西歪地好友放话。 明明说好了不灌施予颂酒,可事与愿违,好友们可不想放过成年这种好日子,变了法子想让他大醉,霍胜挺身而帮他挡了大半,只是势头有点过猛了。 平日里的霍胜是不会这么积极的,相反,他会倒戈欺负自己,可今天,他的状态有些奇怪。 施予颂抹了抹被糊了一脸的蛋糕,刚才连喝了几杯,头有些晕乎乎的,以至于电话响了很久才注意到,是欣潼的好友安酥打来的,不知道她从哪拿到自己的号码的。 施予颂:“你好。” 那边急切的话语声,“施予颂!欣潼出事了!现在在市医院!还有一位支教的学生!” 电话上无法详说。 施予颂捞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要走,霍胜拽住他,“有件事还没跟你说……” 他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施予颂低声:“我有急事,一会儿我让冉哥来送你们回去!” 霍胜使了狠劲不松手,施予颂无奈俯身,轻哄道:“什么事?” “我遇见他了。” 施予颂眸色一沉,任霍胜说下去,可霍胜却哭了起来,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这样的霍胜总是很需要他,霍旗开已经出差回来了,他不能把这样的霍胜送回家,可欣潼出事了! 只好蹲到他身前,霍胜坐在中高凳子上垂脑袋,他仰着头刚好可以平视,抹去他鼻尖的蛋糕,顿了一下塞回他嘴里,自己都觉得很无语。 却很有效,霍胜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想吃……” 施予颂:“……我让冉哥买给你,多少都行。” 霍胜又啜泣起来,“他以前很喜欢吃这种蛋糕,但现在,我不知道他还喜不喜欢吃了……他今天不理我……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施予颂一把搂住他,低声哄着:“嗯,他是混蛋,明天我去帮你揍他……” “不行,你下手太重了……”霍胜蹭他肩上,蹭了一把鼻涕。 施予颂耐心哄着,等到冉哥来才掰开他的手。 冉哥正读研二,有车有房,帮忙送人这种事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他还贴心地拿了一套休闲衣。 施予颂谢过后换下满是蛋糕的衣服,洗了把脸才匆匆离开。 跑到路口,抬手招车时愣住了,看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十一点五十,难怪路上没什么人。 施岩却可能……还在家等他。 一辆出租车稳停在了他面前,问他去哪。 他攥了攥手指,“市医院。” 刚打开车门,手机收到一条匿名彩信,他点开一看,整个人瞳孔放大,手抖得差点拿不住手机。 老师傅催促:“后面来车了,路边不能停留太久,快上来!” 施予颂眼眶红透,咬破嘴唇让自己淡定,“请问去灼桃路别墅区吗?” 老师傅提高音量以示不满,“这不顺路啊!” 施予颂扭头就往家的方向疯跑,同时拨通司机的电话,“麻烦您来衡栏街十字路口接我!” 挂断电话,手机又收到匿名信息:「这份生日礼物怎么样?真没想到你哥还不错。」 嘶吼声震碎末春的夜晚,而沙发上的施岩凌乱不堪。 -------------------- 第53章 承诺 司机接到施予颂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若无其事的面无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他在施家已经有十来个年头,感恩当年夏离对自己病重的孩子伸出的援手,对施岩和施予颂也就格外照顾,两人的生日他是记得的。 施予颂的每年生日倒是挺热闹,不过他不喜欢收礼物,曾经给他准备过一份,他当即恼了要下车。 所以只送句祝福,“小颂,生日快乐。” “嗯,谢谢叔叔。”很平淡的话,继而又补一句,“能再开快点吗?” 司机愣了一下,自从车祸后,他都会说“叔叔,我不急”来暗示开慢点,每次接送都像兜风。 车祸可能给他留下了什么阴影。 可现在,他却要求…… 司机狐疑地瞥向后视镜,施予颂正看向洒满月光的街道,眼尾却是红的。 他哭过了? 终究没能多问,施岩和施予颂有一点很像,不喜欢别人询问他们的情绪。 里程表盘上的指针快速转了半圈,车子在夜色里疾驰,冷风灌窗而入,后视镜里的施予颂脸色越发惨白,司机皱了皱眉,偷偷减速。 “不用,继续开吧。” 于是车子风驰电掣般穿街而去,嗡鸣一声后刹停白色别墅前。 施予颂下车后撑着车门缓了会儿,“辛苦您了,晚安。” 司机看着摇摇欲坠的背影,轻声说了声晚安。 车子一离开,施予颂就面无表情地走进客厅,捡起散在地上的衣服,沙发周围粘了不少蛋糕,而沙发上的人□□。 施岩直视天花板,眼神空洞,身上多处糊了蛋糕,尤其是胸上两点和劲瘦的腰间。 这是自己最爱的蛋糕。 他是为自己准备的吧?撒了一地多可惜。 施予颂睫毛微动,拿过一旁的毯子,瞥见上面的白|浊后扔到一旁,俯身,“这样会感冒的。” 施岩机械般扭头,才把焦距放到施予颂身上。 施予颂,“我带你去洗澡。” 没有直接伸手,而是像征求施岩的意见,可施岩却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 施予颂只好自作主张,把人抱起走向浴室,试了试水温把人放进浴缸。 施予颂拿质地柔软的毛巾帮他擦身子,换了好几遍水才彻底没了蛋糕的影子。洗干净后转身出去找换洗衣物,回来时施岩还是维持原状。 “该出来穿衣服了。” 啪—— 伸出的手被拍开。 施予颂耐心道,“该睡觉了,不早了。” “这样待下去还会感冒。” 施岩眼神动了动,算是回应。 施予颂再次伸出手,却没那么幸运,手腕被狠力攥住,继而整个人被拽着往前扑。 哗啦几下,头被摁进水里。 “唔唔……唔唔唔……” 施予颂奋力挣扎,反而刺激了施岩,他又用力摁了摁,求生本能让施予颂攥着浴缸边的手指都泛白。 施岩癫狂地嘟囔着:“去死!去死!!” 几十秒后,施予颂挣扎渐缓,水花渐渐小了,手从浴缸边缘松开,下一秒朝后狠力下揽,把施岩的头也摁进水里。 猝不及防被袭击,施岩失去平衡,擅长游泳的他在浅浅浴缸挣扎得不成样子。 尽管如此,施予颂也没有松手,而是捏住他的后脑勺微仰,看到他求生的神情才转为掐住脖子,将人提出水面,放手。 施岩猛咳起来。 施予颂脱掉休闲外套,浸水后有些重,甩到地上砸出很大一声响,头发滴着水,整个人越发高不可攀,“你也不过如此,施岩。” 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是挑衅和鄙夷,这不是熟悉的施予颂,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施予颂。 施岩脱力,任由自己滑躺,浴缸里的水淹过了他的五官,仿佛一心向死。 施予颂把浴缸的水放光,毫不避讳地扫视施岩的每一寸肌肤。 瞳孔猛地放大,整个人趔趄了一下,佯装的冷静溃不成军,脑神经越绞越紧,绞得他快喘不过气。身体直直下坠,膝盖砸到地上,颤栗的双手握成拳放在胸前,攥得泛白,像极了雷雨天时的状态。 施岩盯着天花板,睫毛颤了颤,滑出泪来。 他的腰间被纹了一朵黑桃花,蛋糕被洗去后格外刺眼,是小时候施予颂画的那朵,瘆人却妖魅。 他好似幻听了,刀尖划开皮肤膜的细碎声,细流血液飞溅的腥味,都混在日复一日的洗脑里: 「你不乐意,我就找他。」 「他们都说他画得不错,长得还那么可爱,想看一看他被压在身下哭的样子。」 「这样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你说是不是得换个人?我最近突然觉得他也不错。」 …… “啊啊啊!!” 施岩尖叫着捂住双耳,眼里布满血丝,极不协调的痛苦呈现在脸上。 “哥?” “施岩……” 施予颂艰难抬头,还在发颤的手撑着地面,视线越进浴缸,对上的施岩嗜血的视线。 他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那瞋黑的眼又沉郁了许多,是千疮百孔的不可言说,更是分分秒秒的痛恨。 施予颂嘴角启合,却没能说出一句话,兜兜绕绕,只是更为低哑,“施岩……” 不再有任何道德束缚的呼唤,像是做了某种重大决定。 施岩颤了一下,剧烈起伏的胸膛趋于平缓,继而蜷成一团,不再看他,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施予颂单膝跪着伸出手,像从摇篮里抱出仍处在襁褓中的婴儿般小心翼翼,搂在怀里,失而复得地珍爱着,在他耳边柔声,“我们去我们的新家。” 施岩蜷在他怀里,颤栗着。 “再也不回来了。”施予颂笑着,却落泪,落到施岩的脸上,“施岩,我来带你走了。” -------------------- 第54章 拥抱 末春的夜晚总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伏在落花上的草虫偶尔啁啾几声。 项河步履匆匆,跨过草虫停在一栋带院子的简约小户型房子前。 房子右侧有一条人工小河,潺潺流水声在空寂的夜里清脆千啭,河边有一棵桃树,虬枝粗壮,上面还有一个秋千,藤蔓缠绕。 他敲了敲门,声音打破寂静的夜。 开门的是施予颂,他已经换了身衣服,身上的酒味已经散了,只是头发还湿润着。 “请进。”他说。 项河神色凛然,深夜和白昼的他判若两人,脱口就是质问:“为什么瞒着我?” 两人坐下,施予颂才说,“因为现在时机刚成熟,当然,这是我的事,什么时候告诉你看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你的权势。” 项河抬眼看他。 施予颂:“五色糖果案让你一战成名当上了剪辑部的部长。可烟花总是短暂,自那之后,你的才能就像被限制了一样,再也发布不出任何响遍大街小巷的广告语。广告界犹如战场,每个身处其中的士兵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领袖,而毫无创新的Idea终究被淘汰。是故步自封啃老本,还是奋力一搏寻找无限可能?是愿意被俘虏,还是在战场上灰飞烟灭?我想你会选择后者。” 没有谁喜欢被他人评判,项河也不例外,他凝神,只因被戳中了心窝子。 施予颂直言挑明,“借用剪辑部发表新专栏,将会是你所追求的部门新走向。” 项河冷声,“那可是你哥!” 在来之前,施予颂把收到的视频链接转发给了他,是躺在客厅的施岩。 项河还是接受不了,施予颂不仅是让他公开那个视频,还有乔尧拿着剪刀刺向欣潼等等支教活动的暗黑一面。 “我不接受你这个提议。你让施岩直接报警。” 所有人都知道兄弟就该互相陪伴与疼爱,可施予颂自嘲一笑,“你接受不了没关系,还有很多人在后面排队,我找个平台随便发也同样可以引起全球热议。” “你有没有考虑过施岩的感受?把他曝光到全网他还怎么活?” 施予颂语气淡淡,“现在不是他做选择的时候,等你发布了视频引起热议,他才能在舆论下得到他最想要的审判结果。再说了,现在报警多无聊,无非就是被判定为普通迷|奸案。而如果在舆论高潮发声,就能扯出背后扎根的恶臭,权衡之下,这不更好?” 项河沉默了半晌,还没开口,就有电话打进手机,他看了一眼煞无介事的施予颂接通,“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下属慌乱,“SAYA平台出现了颂言短期支教项目相关!不是普通的支教活动!而是……而是……” 项河似乎猜到了什么,却仍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界面轰炸式的信息推送: 「有消息透露,颂言短期支教项目实为拉皮条项目,专为匿名者提供色|情服务……」 「颂言短期支教项目受害学生增至14人,据悉,大部分学生为未成人……」 「颂言短期支教项目所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 「截止目前,仍旧联系不上颂言短期支教项目总负责人。」 …… 项河咬牙对电话那边说,“等我消息!” 切换网络模式点开SAYA平台,整个页面按人气充斥着□□视频,宛如一个色|交平台。 视频里的不堪场地包括朗朗乾坤下的嫩绿竹林里、清澈小溪边、也有夜晚的暗黑墙角……而高居榜首的是两个女生在交|合,简约温馨的场景与其他视频的简陋方圆木枘格格不入。 没有人觉得它和短期支教项目有关。 又一指滑动,所有视频突然消失。 项河反复刷新,什么都没了,过了一分钟,那些视频全部转成了打码的视频再次呈现,也全都带上了话题:#颂言短期支教项目的罪罚#。 所有的视频都经由账号@SAYA新公益发布,每个视频的标题都能激起群愤。 一夜之间,全球轰动。 项河怒着眼关闭手机,对面的施予颂在慵懒的等他做决定,“怎么样?我的提议还不错吧?” “是你教诺雅这么做的?” 施予颂点了点太阳穴,一股玩味,“我只是建议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疯狂。” 项河怒起,“施予颂!这不是玩捉迷藏!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被高清□□发布的孩子?他们……” “我有想过。”施予颂打断他的话,只是稍稍提了一点音量,凌人的气势就磅礴,“可这些事就是存在,只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 施予颂又平缓道:“你们都没有想过这是别人玩过后剩下的吧?他们早就实时直播过了。看到这种视频,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报警,可你是不是忘了,曝光出来才能斩草除根,不然你以为他们会一夜之间退出私人聊天室做个好人?” 项河骇然,施予颂或许早就打入他们的内部。 施予颂掀起眼帘看他,凌厉的视线让人无处可躲,“所以项部长,我只问最后一遍,这次合作您是否有意?” 项河咬了咬牙,回拨电话,告诉下属们先搁置手上的工作,立刻打造新栏目矩阵。 施予颂轻笑,“那就,合作愉快。” 项河冷冷地看他,觉得施予颂可能是疯了,可没想到他还有更疯的,是他起身下逐客令时说的。 “对了,文案就用我写的怎么样?我文笔还行。” 项河黑着脸离开。 施予颂关了房子里的灯,只留院子外的,然后上了二楼,床上的施岩仍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吹干头发后,他躺到了施岩身边,摁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按钮,天花板轻声挪动露出外玻璃,漫天的星辰一览无遗。 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皎洁的月亮悬在空中,被众星捧着。 施予颂柔声说:“小时候我哭鼻子,哥就喜欢带我去露天楼层躺着数星星、玩月亮。我喜欢捏着月亮的尾巴拽来拽去,哥却喜欢把它当成花捧着,就像对我一样,不管我做错了什么,哥都是护着我的。” 施予颂偏头看他,“哥,我爱别人了你会怎么样?” 施岩的睫毛颤了颤。 “哥不打算挽留我吗?哥偷偷喜欢我这么久,才吻了我一次就打算放手了吗?哥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施岩偏头看他,眼角流下泪来。 施予颂笑着回视,“哥还是舍不得我的,是不是?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也会学着去爱哥,今天就先试着亲鼻子,哥的鼻子红红的,有点可爱。” 他慢慢凑过去,像是给施岩足够的拒绝时间。 施岩却只是攥紧了床单,他没有拒绝,静静地等着施予颂的到来,直到被熟悉的气息包裹。 唇碰上鼻尖的刹那,他泣出了声。 施予颂捧着他的脸,又蹭了蹭鼻尖,红着眼,像他才是不公的遭遇者。 “哥,我现在很难受,一直听到雷声,轰隆轰隆的,耳朵好疼……哥能不能抱抱我?” 他靠到施岩胸前,委屈地乞怜,“抱抱我好不好?” 施岩松开床单,抖着手搂紧了人,嗓音低哑,“好。” 施予颂猛地搂紧他的腰,强撑了一晚上的泪水簌簌滚落,落到施岩的胸口,烫得他割心剜肺。 -------------------- 第55章 房楞 “施予颂!” “施予颂!!” 耳边嗡嗡作响,施予颂烦躁地翻了个身,眼皮太沉,根本睁不开,昨晚在酒馆就微醺,匆忙赶回家又带着施岩挪窝,折腾到半夜才搂着人睡着。 睡着前也有就此长眠不起的打算,这点聒噪实在算不上什么。 聒噪消停了,施予颂揽了揽薄毯继续睡。 哗啦—— 一盆水泼下来,床单被罩全湿了,这不醒很难。 施予颂沉着脸起身,头发滴水,说是落汤鸡也没什么不妥,始作俑者霍胜站在床尾,作贼心虚地把盆藏到身后,脸上很无辜。 施予颂:“……” 耙了一下头发,额前发全顺上去,整个人越发不好惹,“有屁快放!” 霍胜嘴角动了动,没能说出什么,宿醉让他反应有些迟钝,昨晚冉哥把他接回去后,他又非常厚脸皮地翻箱倒柜一番,把冉哥珍藏的酒捞出来喝。 边玩边喝,玩石头剪刀布,输了他喝,赢了也是他喝。 大脑转动几秒后他才恍然大悟,哐当把盆甩到一边,三步并两步上前。 施予颂闪身下床,霍胜嗷呜扑了个空,脸砸进被子上的小水洼,再抬起也同样狼狈。 施予颂觑着他。 霍胜湿漉漉下床,“你哥……” 施予颂眸色一顿,这才发现昨晚搂紧的人已经不知所踪,赤着脚就往门外跑。 霍胜忙拽住人,“跟我来!” 什么意思? 此时的施岩正坐在屋顶房楞上,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两侧没有楼梯,只有紧挨着的一棵粗壮桃树,桃树下流水潺潺。 太阳还没从地平线上露脸。 薄雾朦朦,他透过薄雾安静地看着地平线,身旁放着一个收音机,是小时候夏离从海外带回来给他和施予颂练听力用的。后来进入大学就搁置在家,施予颂问他后又拿去用了。 这台收音机虽然有些年代,但很干净。 施予颂爱干净,他一直都知道。 他摁了几下,跳出高中听力频道,可能是没有确切想听的,他每隔十几秒就摁一下,可今天很奇怪,无论是哪个行业的广播,都在播放同一事件: 「折桃路段此刻正拥堵滋滋……现在为您插播一条快讯:言诵集团曝光SAYA新公益所发布的话题贴——“颂言短期支教项目的罪罚”存在部分虚假报道。」 「部分网友注意到,存在争议的视频中,受害者身上都被纹上了黑桃花。与此同时,介入的警方将此次事称为“黑桃花”事件……」 「……黑桃花事件受害人已增至16人,我台记者试图联系颂言短期支教项目总负责人,至今未得到任何回应,我台将持续关注。」 「言诵集团曝光的视频遭怀疑:部分网友表示,言诵集团所提供的客厅监控录像为非法所得,所谓受害者身上的黑桃花与“黑桃花”事件受害者身上的图案纯属巧合,存在哗众取巧的可能……」 「……此次“黑桃花”事件相关污|秽视频最终流向还无法确定,SAYA新公益所发布的仅为拦截所得,具体网络据点为防雾弹。 警方表示,不排除境外势力在干涉。」 …… 施予颂跑到偏院屋檐下,“哥!” 施岩仍机械地重复手上动作,新闻播音腔不停,字字句句纯正又刺耳。 “哥……” 他疼惜又无可奈何,时间仿佛回到施岩掰开他的手离开,再也不回头那一刻。 霍胜赶到他身边,仰视时也不免心悸,几层楼高的屋檐触不可及,压得人喘不过气。 黎明时他被备考时设置的闹铃吵醒,摸索到手机,界面推送的新闻已经炸成堆,而附带的视频让他瞬间傻愣。 视频的场景太熟悉了,虽只有几秒,可他知道是是施家客厅,视频里一塌糊涂的是施岩…… 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他。坐在风里的施岩是孤独的,也是脆弱的。 他所坐的房楞极窄,极具平衡性的人才能走到正中间去,且身前身后都是倾斜而下的琉璃瓦片,一不小心就有坠落的可能。 想到这,霍胜偏头对施予颂说,“我到的时候施岩哥就坐这了。” 施予颂咬了咬牙,转身,“阁楼里有一个软垫,麻烦你去拿一下。” “嗯好!”转身就去,任劳任怨得让人心疼。 施予颂在广播音里爬上桃树,虬枝粗壮,有不少尖锐枝丫,能清楚看到上面残留的血迹,他的脸色越发惨白,瞋黑的眸蓄满愠怒。 赤脚踩上瓦片,正中间的施岩仍和他隔着些距离,因为猜不透他的下一步打算,只能轻声挪过去。 咔哒—— 咔哒—— 咔——哒——— 收音机的按键音清晰可闻,新闻广播也终于切换出一首纯音乐,施岩似乎满意了,收手放在一旁。 施予颂也已经蹲在他的旁边,瞥见他五指上的划痕和破开的皮肤,眸色深了深。 “哥……”轻唤没有回应。 施予颂握住他的手腕摩挲了几下,然后带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腰间,轻轻一揽,施岩倒进他怀里。 坐在高处久了,传给对方的只有深寒。 施予颂搂得很紧,半晌后怒火才渐渐消去,化为一种可怕的平静,他贴着施岩的耳廓柔声:“施岩,如果你出什么意外,我马上就跟你走。” 施岩的指尖颤了颤,攥紧他腰间的衣服,垂眸时瞥见他的脚背新添的伤口,是被桃枝划出来的。 施予颂没在开玩笑,他从不拿自己开玩笑。 那些话还在继续:“以前我没抓住你,这次不会再放手了!施岩……你也别想着再逃去哪。” 施岩偏头,碰上他的耳廓,来回厮磨了两下。 施予颂像久逢甘霖,泛红的眼眶掉泪,隔开看他,发现施岩冷静得有点不对劲。还没能再说什么,唇已经被堵上了,大脑瞬间空白。 施岩的唇很凉,但很柔软,轻轻贴着就让人惬意。 “施予……” 霍胜带喘的喊声自下方刺入耳中,施予颂僵住,蓦地意识到施岩是故意的,故意让霍胜看到。 他已经能够想象霍胜的错愕与厌恶,没有谁能理解嘴碰嘴的亲兄弟,就算是霍胜也不例外。 他不知道怎么办,脑子一团浆糊。 施岩却不以为意,宣布主权一样继续若即若离地舔着他的唇,似要挤入牙关,又适可而止。 “乖宝。” 施岩这么叫他。 施予颂的耳边又嗡嗡作响,分不清是雷声还是什么,明明血红的太阳已经从对面升起。 施岩蹭了蹭他的鼻尖,继续说,“接受一件从没接受过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施予颂还没来得及回应,施岩就已经推开他往后倒,他毫不迟疑扑去追随—— 霍胜刚整理好软垫,上方就扑来两抹身影,瞪大双眼闪到一侧。 啪的一声闷响。 软垫上,施予颂搂紧身上的施岩,而施岩的双手护住他的后脑勺。 霍胜看见施予颂皱着鼻子,委屈得快哭了,默默转身离开。 施予颂又搂紧了几分,“哥不信我是吗?哥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热血中二?我说了会爱你,但需要时间,你都不能宽限我几天吗?哥怎么能这么过分……” 施岩微起身堵住委屈的嘴,又啄了一下他的眉眼,隔开后笑了。 施予颂愣了一下,他很久没看到笑得这么恣意的施岩,仿佛意气风发的高中生。 他不确定地喊了声,“哥?” 施岩帮他抹眼泪,惨白着脸宠溺,“不能辜负我,知不知道?” 施予颂呆愣着点头,犹嫌不够真诚,又重重点了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亲他的鼻子。 施岩嘴角笑开,却笑得可悲。 -------------------- 第56章 落败 “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潺潺流水旁,经不起微风吹拂的落败桃花下,霍胜怒红了眼,怒火一圈一圈缠着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像一把把尖刀刺着他。 施予颂看着他,脸色还很苍白,踌躇了片刻才轻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竟然特么地跟我说你知道!!” 霍胜疯了般揪住他的衣领,忍住了拳头,“那是你亲哥!就算怀疑不是,也得先证明不是吗!你发什么疯就这样没理智!如果两个人的结局走向无法预料,就不应该开始,更何况是这种搅乱纲理伦常的事!你魔怔了,自我说服成功了是吗!你看的那么多书让你长见识并陷进去了是吗?” 施予颂面色平静,内心却是疼的,霍胜和他两小无猜,无论什么事他都无条件支持自己。这次的事他也知道不能强求,可又很期待霍胜能理解一点,或是装作不知道无视。 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施岩的崩溃虽首当其冲,但活在社会总需要人际关系,被指指点点累积后也会化成数把利剑。 霍胜这一关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知道他是我哥……” 反复出口的也只是这句话,再多他还给不了。他还不能坚定地说出爱施岩这种话,也不确定自己对施岩的依赖会不会转化成爱。 霍胜气得双手发颤,咬着后牙槽,“我的例子还不够吗?!是不是需要我给你复述一遍!” 施予颂蓦地抬眼,对上霍胜泛红的眼。 他哭了。 时隔几个日月,哪怕没有提及那个人的名字,他还是哭了。 “没考虑过后果的感情都是自作孽,五颗糖果……” “够了!”施予颂提高音量,希望能够阻止那些不愉快的旧事。 霍胜脱力般松开他的衣领,眼泪伴着自嘲,“五色糖果很甜,甜得人肝胆俱裂……” “别说了!”施予颂搂住他,“霍胜,别说了……对不起。可我得留住施岩,我离不开他,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我不求你理解,我只是希望……希望不要恶心到你,只是希望这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霍胜回搂,像每次的口是心非一样重重在他后背锤了一拳,施予颂的哽咽霎时变成了哭泣。 霍胜总是这样无声地理解他。 就这样,他们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只是哭得最凶的变成了施予颂。 几分钟后,霍胜邋遢地扯着他肩上的衣服抹眼泪,当然也偷偷抹了一点鼻涕,瞅了一眼晕湿的布料,庆幸没有哭得太过。 施予颂却还搂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这种反差让同学们看到,也是相当炸裂的了。 “……颂大爷?” 哭。 “施少爷?” 还哭。 “予颂??” 哭得更厉害了。 霍胜有些无奈和羞耻,这都多大人了。虽这么想,手却搂着人,甚至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施予颂不虞,“我也不想哭……可是停不下来……” 霍胜笑了,“这就是憋久了到哭的时间了,哭吧哭吧。” “你别拍我了呜呜,我又不是小孩子……” “再说话就打嗝了啊,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打扰你的。” “谁允许你说这种话的,中二神经病……” 霍胜哭笑不得,小时候也是这样,谁先停下谁就得承受无止境的羞耻。 十几分钟后,施予颂哭累了趴在他的肩头睡过去,眼睛肿得不像话,加上睡眠极度不足,想再醒来可能很难。 霍胜想就地让他躺着,可又怕草虫爬进他身上抓来挠去,于是只能抱…… 走了两步尴尬癌发作,换成背回去了。 推开房间门,施岩站在窗边回头,那个位置能够看到桃树下的一切。 霍胜不以为意,把施予颂塞到床上盖好薄毯后就地出声,“哥越界了。” 施岩回头,脸上的惨白并没有减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种高不可攀的架势越发强烈。 语气淡淡,“我并不觉得。” 霍胜压住怒火,“你不会真觉得这是为他好?” “不是,我只是为了自己,从发现喜欢小颂开始,我就只为自己着想。如果不是太过于爱自己,今天怎么能够困住他,不久的将来,他还会爱我。” “你闭嘴!”霍胜攥紧了拳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那时候他才几岁,你就已经开始逼他扔掉天真活泼变得冷漠无情。现在他好不容易活得开心点了,你又让他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伤害他的一直都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爱?” 施岩轻笑着后退半步靠在窗台,慵懒开口,“爱是个五味杂陈的东西,但也只有自己知道不是吗?你真的能确定施予颂对我的感情吗?他尝试挽回我的这些年,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他就只想要回哥哥吧?他真的就一点都不想要我的身体?” 霍胜瞪大了眼,怒吼,“你特么给我闭嘴!” 顺手抄起书架上的一本书砸了过去,砸到施岩的额角泛红。书落到地上,书名为《被讨厌的勇气》。 他冷静了一些,“施岩,你会毁了他的。” “可他需要我,你是知道的。” 霍胜冷脸转身,握上门把手那一刻,身后传来施予颂的低唤声,“哥……” 霍胜忍住了砸门的冲动,轻声带上门走了。 施岩掀开薄毯躺到施予颂身边,握住了他找寻自己的手,拨了拨他散乱的额前发。 “哥……” 施予颂往前凑,直到把自己送到他的怀里。 施岩轻轻搂着他,贴着他的额头喃喃,“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哥……哥……” 施予颂得不到回应闹脾气般蹭着他的颈侧。 “嗯。”施岩搂紧他,“其实我没有资格去要什么。但是,你只能是我的。” -------------------- 第57章 氤氲 施予颂醒来时已是傍晚,天空朦朦胧胧的,还混着清新的花草气息,仿佛还能听见花落的声音。 伸手摸了摸一旁,余温还在,转而看向天花板,神色黯然。 啪嗒,是盘子破碎的声音。 蓦地起身下床,赤脚跑下楼,看见施岩蹲在餐桌旁捡碎瓷片。 听到脚步声,施岩抬眼,眼里的若有所思还没退下去,“醒了?去穿双鞋,要吃饭了。” 脸熟悉的三分笑回来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施予颂蹲到身边,伸手搂他脖子。 施岩愣了一下,然后轻笑着继续捡瓷片。 施予颂问,“今天吃什么?” “你把鞋穿了就告诉你。” 施予颂松手,顿了一秒又凑过去亲他鼻子,亲完懵了一下,时隔几年再依赖与撒娇,显然生疏了。 手足无措地快速起身,“好。” 施岩嘴角的笑滞住,摸了摸被亲的地方,有点烫。 施予颂在玄关穿好拖鞋,不好意思起来,借由进厨房拿碗筷。 餐桌上,空气一时还有些尴尬,具体来说,施岩坦然自若,倒是施予颂一直埋头,耳廓有些红。 施岩递给他南瓜汤,“坐直了吃,别噎着。” 施予颂当即咳了起来,被呛到了。 施岩放下筷子,“以后的一日三餐都要这么面对面,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看我?” 施予颂又咳了一下,直直看着他。 施岩宠溺道,“这些年欠下的,我打算拿以后的每一天来还,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施予颂红了眼眶,坚定地点了点头。 “关于那件事,你不要碰,我会自己解决。” 施予颂摇头,并不同意。 “小颂,我没那么脆弱,这就倒地不起,并不是我的风格。也便宜了那些人不是吗?” 施予颂恳求:“哥就不能交给我吗?” 施岩轻笑:“交给你,然后让你一遍遍看着我和别人做的视频?你乐意我可不乐意。” “哥!”施予颂不喜欢他这种泰然,还有,他并没有看到施岩口中的那种视频,那条链接里的视频只有几秒一塌糊涂的施岩。 现在施岩强调是什么意思! 好让自己的心存的念想破灭吗? 施岩正色,“我不想让你看到,施予颂。那副龌龊的样子,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是我能坦然面对你的最后一点尊严了,连这你也要拿走?” 施予颂垂眸,看着清澈的南瓜汤,氤氲里散发淡淡的清香。 “马懿我会自己对付,你保护好自己。” 施予颂仍低眉。 施岩看着他,柔声说,“这样才能保护好我。” 施予颂抬眼看他,那双眼灿若星辰,是他一直想看到的施岩——健康平安的施岩。 所以妥协。 “好,但我有一个条件。如果哥再让自己受到半点伤害,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我都不会坐视不管,而哥,也不再拥有反击的权利,剩下的日子都只能活在我的禁锢里,同意吗?” “当然。你可以把我关在小黑屋,绑在外面院子的桃树上,再不济扔进河里也行……只要是小颂想的,都可以。”他说得半真半假。 实在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施予颂理智出走,几步走到他的身侧,掐住下巴上抬,狠声道:“我要的是哥跟我保证,而不是开玩笑!” 从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他能清晰地看着施岩。 施岩长得很精致,昂着头时有禁欲的破碎感,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平日瞋黑的眼眸此刻竟如微风吹皱的一泓清泉,每一次漾荡都让人为之一颤。 施予颂不禁喉结一滚。 施岩看到了,呼吸一紧,攥住他的睡衣领口拉近,额头相抵,近乎咬着牙,“我向你保证,因为我是你的,从今以后,我都是你的。所以不准找女朋友,不准和别人亲昵,尤其是霍胜。” 听到霍胜,施予颂脑子宕机,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他和霍胜从小闹到大,要保持距离其实很难,最主要的是,他们都觉得很正常。 没得到回应,施岩又攥紧了点,微热的呼吸蜻蜓点水般扑在他的唇上,冷声:“做不到?” 施予颂被弄得有些麻痒,心思都没在施岩亟待的回答上,直勾勾盯着那高挺的鼻梁,情不自禁凑了过去。 施岩后撤,歪头挑衅,“想亲就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说兄弟俩最大的相同点是什么的话,那就是强大的占有欲。 施岩能为了长久得到而选择短暂失去,施予颂则能为了得到,像块牛皮糖一样走哪跟哪。 施岩现在无异于玩火自焚,还没能挑衅几秒就被捧着脸,鼻梁到鼻尖被狠狠亲了两个来回,最后的吧唧一声更是让耳朵不争气地红了。 施予颂微喘,“哥,你耳朵好红……” 施岩抓住他的手,把人扯到自己的膝上,十足的淡定,“哦,今天睡多了,回血。” 施予颂自然是要给台阶下的,因为目前两人的姿势让他有些无措,挨得太近了,而且,为什么是自己坐在施岩的膝上,不是施岩坐在自己的? 他还没来得及躲,施岩就已经凑了过来,在他耳廓前反将一军,“耳朵怎么红了?” “挨,挨得近,热呃……” 施岩吮住他的耳垂。 “哥!哥……”极具技巧的吻法让施予颂整个人都在冒烟,可双手又被紧紧?在后面。 施岩隔开一点,轻笑:“如果你和霍胜保持距离,下次你也可以吻我的耳朵,怎么样?” 施予颂被他说得呼吸又是一急,反手握住人压到椅背上,深深地看着。 挑衅的施岩眼神湿润,也很勾人。 施予颂强压着某种蠢蠢欲动,“哥是故意的,是不是?” 施岩笑而不答。 “哥不能总是这样。” 施岩朝前,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轻轻说了声好。 施予颂愣了一下,热意也就下去了,松开施岩的手,轻轻拍抚他的脊背。 过了会儿,说,“我一会儿回一趟家把衣服拿过来,哥先睡着等我。” 衣服其实可以重新买,施岩知道他的言外之意,知道他想去确认,或是去警告。 施予颂隔开看他,郑重道:“我会回来陪哥睡。” 施岩只是笑着看他,很平淡的笑。 -------------------- 第58章 惩罚 洗好碗后,施予颂来到客厅,看着施岩的背影,眸色沉了沉,绕过去蹲在他身前。 施岩正抱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电视,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沙发还是给他带去了阴影吗? “哥,上楼看吧,坐床上看。” 施岩垂眸看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这个沙发也让你想起来了是吗,你也很难受吧?你看,一个沙发就能把我们拆开。” 施予颂红着眼,无措又可怜。 施岩不再看他。 施予颂知道施岩的心思,他那些答应得好好的话都是假的,他根本没想过要在一起。 他想推开自己,无时无刻。 明明都知道,却不想成全;明明他施舍的是假装,也欣然接受,看来,病入膏肓的是自己。 他倾身搂住施岩,顾左右而言他,“我两个小时后回来,然后我们一起睡,你等我。” 又去拿了一块薄毯盖在他身上。 施岩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播放的动漫电影时长为两个多小时。 新住处和家有一些距离,当初父母出车祸后施予颂就主动搬来施潭江为施岩买的新房子,施潭江的本意是让施岩离他远一点。可没想过,十八岁的这一天,自己会带着施岩离开,如果施潭江还在世,恐怕会被气得半死。 司机已经等在院子外,夜晚的风已经没那么凉了,夏天也快到了。 “叔叔,我初三出去毕业旅行乘坐的那辆车的黑匣子数据,请您传一份给我。”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怎么突然想看?” 施予颂回视,凌人的视线不容置喙。 司机移开眼,“一会儿我先把数据传给你,文件袋我明天再拿来。” 那年出事故后,霍旗开带着霍胜帮着料理住院手续,司机则负责车辆处理。在判定为一般交通事故后,所有的调查结果数据都交由司机代为保管。 那时施予颂受重伤,施岩也没过问,文件就一直在司机那。 施予颂一直接受交通事故这个说法,只是上次去医院,医生的话提醒了他——几年前的车祸是存在疑点的。 施予颂:“好,那就麻烦您。” 两人不再说话,车子进入灼桃路,停在别墅前。 临走前,施予颂对司机说:“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您休息吧。” 司机诶了声离开。 眼前的别墅亮着灯,施予颂猜对了,他不可能那么轻易离开的。 “你回来了?应该吃过了吧,再一起吃点。” 左燚坐在餐桌旁,做了施予颂最爱的三菜一汤,都很寡淡,一看就知道没放什么调料。 施予颂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无视左燚放在他面前的碗,“你想要什么?” 左燚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施予颂跟了过去,他这才开口,“我已经说过了,你给不了。” 他摸找电视遥控器,施予颂摁住他的手,攥得很紧,“我可以给你。” 左燚昂头看他,清秀的脸带着狡黠,“怎么给?” 施予颂一时犹豫了。 左燚甩开他的手,悠闲地点开电视,点到动漫区,按键在施岩刚刚看的那一部徘徊。 施予颂突然明白了什么——左燚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施岩,这样的事实让他愤怒。 他冷声,“什么时候开始的?” 左燚自顾自地挑选动漫,漫不经心地回话,“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还是想详细问我怎么‘上’你哥的?” 施予颂瞪大了眼,什么意思! 之前放在客厅的仓鼠录摄像头内容被人删了……真相也只有施岩和那些人知道。 左燚已经属于那些人。 他怒不可遏地一拳揍过去。 左燚倒向一侧,施予颂捏住他的肩膀又是几拳,“你发什么疯左燚……!” 左燚嘴角渗出血,却更好看了,“你还是这么无脑,还是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 施予颂掐住他的脖子,再一次,又像把他拖到田埂上一样失了理智。 左燚脸上的狡黠也终于退下去,开始奋力挣扎。 施予颂嗤声,“我还以为你不想活了才去接近马懿。左燚,你真是出人意料啊!” 左燚猜不出他的下一步,也就有些畏缩。 施予颂没打算罢休,他放任自己的理智出走,只想报复,“既然你这么喜欢男人,那我满足你!” 一把扯住他的裤腰。 左燚慌乱起来,扯住他的头发,“你,你要干什么!施予颂!” 休闲裤并不难脱,只要一扯,皮肤就能见凉,左燚握住他的手腕,吼出声,“你别这样!” 他怕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把施予颂逼到死角了。 施予颂扯开了点,怒火越烧越旺,“那天就应该把你弄脏的,你这种人就不配被同情!” 左燚扯住裤子,“住手!施予颂,我叫你停下!” 见凉了,左燚手足无措,终于露出最真实的哀嚎,“不要……求你不要这样……” 施予颂却根本不看他,自然也不想就此停手。 左燚挣扎侧身,摔下沙发往前爬。 施予颂伏在他身后,右手搂着他的腰固定,另一只手继续扯他的裤子。 左燚奋力往前爬,瞥见电视机前的笔筒那一瞬,慌乱的视线聚集,单手撑地一扬,抄起其中一只铅笔反身朝后面的人狠力一划。 所有的愤恨和声响化为寂静。 施予颂停下动作,直身跪在他面前,左手挡着左眼,一秒后,血滴到地上。 左燚愣了几秒回神,猛地扔掉手中的铅笔,铅笔滚到一侧,锋利的尖端带着血。 “没伤到眼睛吧,把手拿开我看看!” 施予颂捂着眼,血从他的五指渗出来。 左燚碰他的手,“你把手拿开我看看……” 施予颂拿开了手,没伤到眼睛,只是眉毛到额上划开了,血不停涌出。 左燚长吁一口气,“幸好没伤到眼睛……” 还没说完就对上了施予颂瞋黑得可怕的视线,还有流下的眼泪,喉间的话咽了回去,惊惶之余只剩下无措——施予颂哭了。 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在他面前哭了。 左燚伸出手,想摸一摸他。 施予颂拍开起身,冷静寒冱:“我不欠你什么了,这件事就和以前我霸凌你的事抵消。左燚,我和施岩都不欠你什么了。” 说完转身就走。 左燚朝着背影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 只剩他一个人,从来都是。 -------------------- 第59章 清理 叮咚—— 霍胜拉开门就看见衣服沾血的施予颂,嘴上刻薄,“一天不见,还是这么不见外啊?” 施予颂没了之前的强势,轻声说了句,“很疼,能收留我处理一下吗?” “你这疯子……”霍胜咬牙,把人拽了进去,拿出一块质地柔软的毛巾扔过去,“捂好,我去拿医药箱。” 施予颂听话,视线落在客厅的沙发,上面的书籍和照片散成一堆。 他又在调查那人了。 施予颂问,“叔叔这几天去哪了?” 如果霍旗开在家,霍胜不可能坦然露出任何那人相关,尽管这些书籍和照片都很隐晦。 “出差,股东大会那天回来。” 迫在眉睫了,本周五。 施予颂昂着头让他帮清理伤口,又问:“你说竞赛的时候见到他了,你觉得可能吗?” 他故意踩雷。 霍胜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了句,“我还是放不下他,我后悔了。” 施予颂沉着脸:“后悔什么?” 霍胜抬眼看他,眼神坚定,“后悔放开了他,就像你后悔当初放开施岩哥一样。” 施予颂没再说话,其实很想制止霍胜,可谁比谁高贵呢?都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关系。可还是做不到理解,就像他理解不了自己和施岩。 见对方不语,霍胜转移话题,“额头的伤怎么来的?” “不小心弄到的。” 他不详说也能猜到是施岩导致的,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施予颂只会为了施岩低头。 不过,看他那泛红的眼,霍胜还是忍不住多嘴,“你又哭了?” 什么叫又? 施予颂回之以冷脸,霍胜闭嘴,认真清洗伤口。 施予颂看向散在书上的照片,桃花灼灼,是初春时拍的,景深里的桃花娇妍鲜丽,宛若一个个花季少女,施予颂犹豫了片刻,“欣潼和落樱……” 霍胜怔了一下:“国内舆论已经控制,国外的由于处理不及时,部分视频已经流通。还有……我爸出差是去和SAYA谈合作。” “言诵集团为什么要和SAYA合作?” “你不也在短期支教时让诺雅重开一个栏目吗?” 施予颂没有说话。 霍胜继续咄咄逼人:“你的意图是什么呢?施予颂。欣潼和落樱的事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施予颂抬眼看他,“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择手段吗?” 清理完伤口,霍胜半蹲在他身前,“那你为什么那么做?如果你没有察觉到后面的走向,你怎么可能先联系诺雅……你明明知道,却没有阻止,现在却和项河来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你也要否认吗?” 他无法否认,也不愿承认。 当初知道马懿和左燚牵头的颂言短期支教项目合作的真正意图时,他就疯了般想拿到证据反将他们一军,可没想到SAYA平台插了一脚,诺雅的出现让事情变得复杂。 施予颂:“曝光SAYA平台,我不过是将计就计,马懿等人的恶行我只是猜测,并没有想过欣潼和崔落樱会被卷进去。” 霍胜挪开沙发上的书坐到一旁,抓了把头发后冷静下来,“对不起……”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道歉的。她们怎么样了?” “欣潼还在医院,崔落樱留下照顾。安酥联系我了,问你怎么没有去?” “这只是安酥的个人意愿,不是欣潼的吧?” 其实安置好施岩后,他就一直在等安酥的重新来电,可一天过去也没有什么消息,只能说明第一通电话没有征求欣潼意见。 欣潼,其实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遭遇的。 霍胜没有说话。 施予颂起身:“我先回去了。” 霍胜抬眼看外面,“已经很晚了,你额头也破了,就睡这吧。” “不了,家里有人等。” 霍胜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声骂了句,然后继续翻阅那堆乱书。 施予颂坐上了出租,司机已经把当年的黑匣子数据传到了手机上,阅读一排排文字,脸色越发惨白。 车子发生碰撞后,曾原地打转五分钟,方向盘转向角度一直摇摆,汽车速度以及转向也随之原地打转。这分明不合理,除非……除非是车上有人在争抢方向盘。 会是夏离和施岩吗? 她口口声声说是施岩杀了施潭江,难不成当时施岩爬到了驾驶座打算一家人同归于尽? 施予颂关闭手机自嘲一笑,真是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呢? 到家时施岩仍坐在客厅,那部动漫电影快收尾了,他安静地坐到他旁边。 施岩偏头看他,看到了额头上的创可贴,“疼不疼?” 施予颂略显疲惫,“疼,哥抱一下我吧。” 施岩严肃地看着他,不久冷声,“跪下。” 施予颂无动于衷,面色清冽。 “别让我说第二遍,施予颂。”话里带了愠怒。 施予颂猛地把他扑倒,压在沙发上沉声,“哥从小就教育我,男儿膝下有黄金,没有做错就不要作践自己,不记得了吗?” 施岩脸色惨白,只是因为现在的姿势,他被压住了,又被压住了。 呕…… 他偏头干呕起来,并没有吐出什么。 施予颂愣了一下,慌乱地把人抱起来,远离沙发,直奔二楼卧室。 停在卧室前,施予颂腾出手握门把手门,施岩开口,“别这么对我,施予颂,我只有你了……” 施予颂放开门把手,低头贴着他的脸:“哥,对不起,对不起……” -------------------- 第60章 传播 清晨,霭霭雾气卷了卷散去,施予颂换好校服,俯身亲了一下施岩的额头。 施岩睁开眼,瞳孔瞋黑。 施予颂柔声,“早餐在保温箱,起来记得吃。中午我回来吃饭,哥做午饭等我吧。” 施岩看他的额头,“换药了吗?” “嗯,创可贴也换了。” 施岩卷着薄毯侧过身去,像是不想看见他离开,又像是不予理睬。 施予颂猜不透,只好凑到他耳边说,“哥,都过去了。” 施岩出神地看着窗台,然后轻轻闭上眼,其实想让他留下,非常想……脚步轻动声,施岩睁开眼,哀伤还没显露就被惊讶替代。 施予颂单膝跪在床前,蹭着他的鼻子撒娇,“哥说让我留下吧,嗯?哥说让我留下,我马上就跟邝老师请假,好不好?” 施岩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嘴角几度启合才说,“去学校,这次月考……考个第一回来。” 施予颂这才彻底放下心,不过嘴上仍故意,“我请假一定会被允许的,班主任人很好,大家都叫她邝姐,平时还可以称兄道弟。哥你是不知道,邝姐那气势,颇有秋风扫落叶的……” 施岩喜欢跟他分享的施予颂,于是笑出声,摸摸他的头,“那小颂更该去学校了。” 施予颂隔开看他,收起玩笑。 施岩摩挲他的脸:“小颂考第一,下次我去开家长会,腰杆就能挺得直一点。” 其实不过玩笑,在学习上他从不强迫施予颂,第一也好,倒数第一也好,他只想让施予颂在德育方面良好发展的同时开心。然而施予颂的成绩总能让他在家长会上大放异彩,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自从被施岩冷落后,他的家长会就没人去了。 一开始他还会问问夏离和施潭江,但他们都太忙了,没有哪一次到场过。渐渐地,他也就不说了。 不过家长会上他没失落过,反倒是感激,因为霍旗开在,他总会说他是霍胜和自己的家长。不过霍旗开也有忙得抽不了身的时候,每每这时,他就和霍胜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互相安慰,偷偷当彼此的家长。 霍胜会说:“我很荣幸有你这个脑袋灵光的儿子。” 施予颂则说:“我是攒了几辈子的福份才在这个世界遇上你啊,我的好大儿。” 友谊却也只能缓解失落,终归抵消不掉家人的关心。他还是期待施岩能来,家长会上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他是怎么打破他的最高分纪录的。 现在,施岩再次回来了,施予颂难掩激动,“哥,一言为定!不许骗我!” 施岩挑了一下眉:“当然。” 整个世界顷刻间亮了,施予颂又蹭了蹭施岩的鼻子,像个得到糖吃的孩子,然后满意地去学校。 道路两旁的桃花已经落尽,浮翔穿梭在虬枝里的鸟时不时鸣啭几声,清脆圆滑。 成群结伴的学生们压着声音议论: “周末都看新闻了吧?一会儿升旗仪式杨锐会不会又是一番大道理?” “这毫无疑问,不过我们学校的学生是受害者啊,罪魁祸首难道不是短期支教项目那帮家伙吗?做奉献也不保障人安全。” “恐怕就没想过要做公益,一心想着怎么赚钱。” “你这么一说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新闻报道说,SAYA平台和短期支教项目组揭露贫穷学生的悲惨遭遇,而言诵集团则揭露两者合作只为牟利,学生不过是工具。仔细想想,言诵集团更占理,短期支教项目和SAYA平台搜集证据后明明可以报警,他们却选择越过警察直接曝光,居心何在?完全没有考虑过受害者的感受。” “我也倾向于言诵集团。但是SAYA平台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曝光什么吗?短期支教项目组真的不知道对那些孩子意味着什么吗?” “你是想说警局腐败?我们的司法体系已经这么不值得信任了?” “上升这么多就没必要了啊,目前最重要的是,希望上面的人能去采访那个短期支教项目的总负责人,搞神秘失踪很可疑。” “该不会是躲起来了吧?” “很有可能,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时眉清目秀的,乍一看就是愿意扎根乡村的时代好青年,没想到是衣冠禽兽?” …… 施予颂从这些嘈杂里走过。 青春期是个好奇心过剩的时期,不随大众探讨一下孰是孰非总会觉得格格不入,但音量高一点又怕自己成为舆论中心应付不过来,于是就变成了嚼舌根,你一言我一语,最终说出连自己都讨厌的谣言。 当醒悟过来,为时已晚,为了身边朋友不流失,只能充当个二愣子,一问三不知。 但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施岩的回避确实是不妥的,只会惹得更多的脏水泼到身上。 还有,左燚曾经说过,如果施岩真的从事的是公益活动,那他这些年来的收入怎么来的?难不成凭空产生?施岩在瞒着自己什么…… “施予颂!”清脆的女声。 施予颂停步回头,是安酥,她没有笑,所以那些顽皮灵动也就杳无踪迹。 安酥站到他面前,“你知道了吧?” 是质问。 施予颂没有回答。 “不过是让你到医院看一下,有这么难吗?” 路过的学生纷纷回头,施予颂看了一眼,对安酥说,“我们到边上说。” 安酥咬了咬牙跟上去,两人进入桃林,桃花落败后绿意浓郁,彰显生命本色。 “我很瞧不起你,仗着一张脸吊着人玩。你不喜欢欣潼大可以明说,为什么要让她有所期待,又为什么让别人误会?人言可畏,施予颂,对你可能没什么,毕竟你一直活在别人的倾慕里。可欣潼不一样,她心思细腻,别人一怀疑你和她的关系是假的,她就局促不安,想再靠近你一点让别人看到。而你,一次次满足了她的期待,却没有划清界限。” 施予颂:“其实帮人讨公道之前,最重要的是要先弄清逻辑关系。我和欣潼之间到底什么关系,我们说出来的并不算什么,而是你们觉得是什么。否则你也不会在没确认欣潼的真实想法前就靠近霍胜,你有没有想过她一开始是不愿意把藏着的想法说出来的?你是女生,从女生角度出发没什么问题。但男女终归是不一样的,就像我看待你和霍胜的关系——在我看来,你们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可你的那些朋友都认为你们交往了,你也乐在其中,却没有问过霍胜吧?只是一昧地活在别人的自以为是里,活在那该死的虚荣里。” 他很少对女生说重话,可有些事需要说,哪怕被对方厌恶。 安酥被惹怒:“你懂什么!” 施予颂话语平淡:“青春期的暗恋和自为为是,是致命的,却总有人去碰,最后难受了不会从自身找原因,只会找别人发泄,可别人又做错了什么?” 安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欣潼被那个乡下女孩侵犯还被拍下视频是她活该吗?那你知不知道,她是因为你才加入短期支教的?本来只想着去体验,后来知道你哥是负责人才选择长期停留,她以为这样就能一直和你保持联系……都是因为你!你现在却说这些撇清关系?” 施予颂轻笑,“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好朋友。你们的友谊我不会多说什么,但关于你觉得我无视欣潼遭受的一切,我并不接受。我还是人,安酥,我没那么冷血。” 安酥一时哑口。 “怎么了?” 霍胜走过来,头发凌乱,可能是怕迟到跑来的。 安酥瞬间红了眼,不顾一切地看向霍胜:“你有喜欢过我吗?” 霍胜一懵,继而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没有回答。 安酥惊恐,“那别人起哄时你怎么不阻止?” 霍胜正色:“对不起。” “是,你就是对不起我,你就是个王八蛋!”安酥几步上前,“你和施予颂,没一个好货!” 忍着眼泪擦肩走了。 霍胜眸色沉了沉,走向施予颂,“抱歉,又连累到你了。” “没什么,我也有错。走吧,快上课了。” -------------------- 第61章 重逢 两人跨进教学楼时铃声已经响了一分钟,学生们都已经进教室。 “豸演!”霍胜突然喊了声。 施予颂蓦地一怔,循着他的方向往右看,除了物理老师白引忱,并没有什么人。 白引忱听到叫声也转过身看两人,他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上去,右手搭着一本教材和练习册,身上散发着新生代教师复杂的气质,温柔和帅气中有着他独特的空灵和俊秀。 霍胜像是被什么刺激,“那混蛋,把他藏起来了……” 施予颂抓住他的手腕拽回来,低吼,“霍胜!不是!” 这样的否定只会反其道而行,霍胜眼眶红透,那是施予颂所不能承受的怨恨。 霍胜红着眼笃定,“我看到他了!” 施予颂攥紧他的手臂,努力让自己冷静,“霍胜,我们现在在学校,铃声已经响了,现在要去教室上语文课,得去教室了。” 霍胜慢慢冷静下来,眼泪无声地掉,“我明明看到他了的。”用最平静的话语,道出最深切的思念。 施予颂松开人,看向走过来的白引忱。 “你们怎么了?” 施予颂回答,“没什么,白老师。” 白引忱又看了眼侧过身去的霍胜,“又因为早餐吵起来了?” 这还得说回高一入学后的第一节物理课,白引忱拿着物理教材走进他们班,没曾想真遇上了稚气未脱的学生。霍胜背对黑板站在施予颂的课桌前,控诉施予颂不爱惜朋友,要让朋友饿肚子上最爱的物理课。施予颂冷冷地坐在位置上撩起眼皮看他,没给好脸色。 白引忱哭笑不得,想当成小打小闹草草了事,可霍胜和施予颂又是真较真,感觉下一秒就要动手,只好制止让两人心平气和说说缘由。 施予颂说霍胜大课间已经吃了很多零食,再吃要闹肚子,而且现在上课了,要遵守课堂纪律,饭团可以下课再吃。霍胜则说他没吃饱,而且他只需要十几秒就能吃完,然后专心上课,是一举两得。 一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白引忱只好折中,说霍胜可以吃,但物理课得站着上。 听到这话,霍胜像是一夜长大,认错般说是自己扰乱课堂秩序,该罚,饭团下课再吃,现在想听物理,拿着课本站教室后面去了。 施予颂也悔过,说自己应该说得委婉一些,或许霍胜就接受自己的提议了。 于是两人站着上了一节物理课,面对全新的高中物理知识,两人格外专注,白引忱也就放下心。 下课后,霍胜拿出已经凉了的饭团掰成三瓣,一块给施予颂,“给你,对不起……” 声音低得生怕施予颂听见,施予颂不介意,接过饭团也说了句对不起,两人又和好如初。 霍胜还嘚瑟吧唧地拿着另一块饭团跑到讲台,“白老师,给你。” 若隐若现的虎牙都带着纯真笑意。 施予颂嚼着生硬的饭团看向窗外表示不认识他,真的太丢人了,那饭团是霍胜自己做的,特意做了奥特曼形状,刚才掰开时力道过大,完整的形状已经稀碎,看起来也不知道是一坨什么黑暗料理。 同学们纷纷震惊注视。 霍胜不以为意,非常真诚,非常期待白引忱收下自己的道歉。 白引忱笑,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接过饭团时像是在对接暗号,“那一年,我也变成了光。” 霍胜嘿嘿傻笑,两人关系就此坚固。 所以刚才看见霍胜用怨恨的眼神看向自己时,白引忱内心咯噔了一下,想问出个所以然,但他们不愿意说,自己也不急着这一时,于是给个台阶。 施予颂带着霍胜顺势而下,“嗯,霍胜想喝牛奶,但现在上课了。那老师,我们先去上课了。” 白引忱嗯了声。 施予颂拉着霍胜走了,因为迟到,自觉拿着课本站教室最后去了,后面还有因瞌睡而站着的四个学生。施予颂很不放心,时不时看他,才发现他的眼里已经空无一物。 而此时的对面教学楼廊道,阳光不能触及的柱子旁,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鸭舌帽压得很低,侧脸冷峻如冰,眼神却轻柔如潋。 他在看霍胜。 课间语文老师讲得太投入以至于没听到铃声,两节语文课就这么连着上了,大课间铃声一响,哀嚎一片,广播通知到足球场集合,又是一片哀嚎。 霍胜说去上厕所,施予颂不放心,也跟左燚说了声不舒服请假。左燚还是和平时一样风轻云淡,他和施予颂在学校一直都是陌生人。 不久人去楼空,施予颂却怎么也找不到霍胜,明明只是眨眼间,却不知所踪。 这种熟悉的落空感,不只有施岩会带来,霍胜也会,施岩的消失是冷暴力,他会站在你能看得见的地方。但霍胜却不会留下任何踪迹,你很难找到他。 当年“五色糖果案”后也是这样,霍胜凭空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因为会牵扯到霍胜的秘密,加上年少轻狂意气用事,施予颂并没有跟霍旗开坦白,反而编造霍胜和自己在外面旅游的谎言。 等霍旗开察觉到端倪报警时,施予颂背着晕厥的人进屋,霍旗开怒火攻心,抽出花瓶里的装饰枝条,狠狠抽了施予颂一顿。 施予颂跪着默默承受,也听进了霍旗开的教训——拿友谊来为生死开脱是愚蠢的。 所以这次,如果找不到霍胜,如果找不到他…… 施予颂不敢想象,从一楼开始,查看每一个卫生隔间,却没有,都没有! 霍胜又在他面前消失了。 他说看到他了……难道是真的? 施予颂赶紧跑到物理教研组,白引忱正在备课,疑惑抬头,“怎么了?” “今天早上遇见我们的时候,您是不是刚见过一个男生,叫江豸演。” 施予颂屏着呼吸,不敢听下去。 白引忱,“嗯,你认识他?” 施予颂,“以前认识,他,怎么会来?” “大四时我兼职过全国物理竞赛老师,他是我的一个学生,今天是来办入学手续的,碰见打了声招呼。” 入学?施予颂蓦地捏紧手指。 “怎么了?你脸色很不好,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打扰了老师,我只是以为早上看错了。” 施予颂说完就离开了。 江豸演回来了…… · 此时的创新社,霍胜正一步步后退,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步步紧逼,直到霍胜的后背砸上白墙。 “豸演……”他能说的只有这个。 江豸演猛地掐住他的脖子,眼神挑衅玩味。 脖子很脆弱,不过几秒就被掐得泛红。霍胜应激握住他的手,却没有用上任何力道,反而是久别重逢地珍惜。 江豸演的神色滞了一下,继而猛地凑上去,呼吸交融,却在碰上霍胜冰凉的嘴唇时耳边响着那年庭审上龌龊男人的笑声: 「妈的,我们江少爷的小嘴真好亲,勾人,没尝过的可一定要把他拖进巷子里试试,够味。」 整个人不可抑地发颤,呼吸困难,却固执地继续掐着霍胜的脖子。 霍胜察觉到了不对劲,耳边也几乎回响着同样的话,自从江豸演走后,那五人的庭审视频他每天都有在看,好惩罚自己的无用。 他挤出所有的力气低唤:“豸演……” 江豸演咬牙,眼神因深藏的恐惧开始涣散,却又是那么不愿移开,又往前碰上霍胜的唇,很拙劣地亲啄,颤抖着,害怕着。 霍胜眼泪掉下来,嘴唇启合,“豸演,我能帮你吗?你愿意让我帮你吗?” 话音刚落,掐着脖子的颤抖的双转为紧搂,霍胜猛地揽住他的腰。 鸭舌帽掉在脚边,霍胜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每一寸肌肤都动人。 过于直白的视线,恍惚间太像那些豺狼虎豹的眼神,江豸演一怔,泛红的眼眶逐渐暗沉。 霍胜慌乱,紧搂的手不忍地松了劲,“豸演……” 江豸演涣散的眼坚定起来,搂紧霍胜的脖子,终于说出了再次重逢的第一句话:“吻我。” 是命令,也是想念。 -------------------- 第62章 亲昵 江豸演的唇很凉,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但又非常软,好像再用点力就要化了一样。 双唇厮磨片刻,霍胜小心翼翼地确认过后,撬开他的牙关,舌尖触到的时候是苦的,但是慢慢又似乎漾成了甜。霍胜忍不住勾着他的舌头用力吮吸,然后把里面每个角落都舔了个遍。 他吻得越深,江豸演就越恐惧,颤抖也更甚,最后任凭摆弄,那些场景突然复制粘贴到霍胜身上。 「我要吻到你的喉口,这辈子没人能再碰到,我要让以后你的每一次接吻都想起我。江少爷,别这么抗拒,你的呻|吟很好听。」 “嗯……”恐惧的音泄出。 霍胜猛地睁开眼,停下舔吮。 眼前紧闭着眼的人冷汗直流,脸色惨白。 他在痛苦。 霍胜隔开,把人抱起来抵在墙上,这样一来,相仿的身高就变成了江豸演居高临下。 霍胜昂着头,柔声说,“豸演别怕,别闭眼。你看着我,是我,我是霍胜。” 江豸演俯身,眼泪滴落。 霍胜循着他的唇去,吻得虔诚温柔。 末春的风把过去的美好吹过来,里面有彼此暗恋时的酸酸甜甜,也有小心翼翼道出心意后的泪流满面——他们曾经很幸福。 江豸演红着眼看他,视线刮刺熟悉的眉宇、沾着泪水翕动的睫毛、还有泛红的鼻尖…… 他们吻在一起,彼此慰藉。 几分钟后,霍胜低喘着把人放下来,又要凑上去时江豸演错开搂住他,偏头吮咬颈侧细腻的肌肤。 霍胜抽声,轻抚着他的脊背。 留下让人遐想的红后,江豸演冷漠地推开人,捡起脚边的鸭舌帽戴好,转身离开。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他没来过。 霍胜愣在原地,不敢开口,也不敢上前一步,眼泪无声地掉。 施予颂找到他时,他仍呆在那,瞥见他颈侧的红,怒火上来,一拳揍了过去。 力道很大,霍胜歪过头踉跄了一步。 施予颂低吼,“你又想再来一遍是不是?” 这句话就像秘密开关,激起霍胜强忍着的念头。 他回头也揍了施予颂一拳,把人摁倒,“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不可能离开他的!” 施予颂咬牙,“霍胜你别给我发疯!你还不明白吗?一见到他你就是一条疯狗,见谁都乱咬!” 霍胜怒视着他,“谁碰他都不行,思想上也不行!” 视线疾速搜索周围有没有称手的东西,好让那些聒噪停下来。 施予颂察觉到了他的失控,猛地拽住他的衣领下扯,“看着我霍胜!想想那个小男孩!给我好好想!” 倒在血泊里的男孩闪过,霍胜蓦地回神,呼吸急促,施予颂顺势把他揽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可你要控制好自己。” 一分钟后,霍胜恢复理智起身,却仍旧固执居:“我喜欢他,你们没有资格阻拦,爸爸也不能。” 施予颂冷声:“你拿什么喜欢他?” 霍胜愣在原地。 施予颂起身,“你的出现只会让他痛苦,如果他还想着你,根本就不会再回来。没有谁愿意让心爱的人因为自己难堪,也没有谁希望伴侣被自己所伤。” 霍胜愠怒,“那施岩哥呢?” 施予颂蓦地一怔。 “施岩哥经历了那些事,他离开你了吗?按你这么说,他应该躲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才对。可他没有离开你,他还和你住一起了。还是说,是你把他关起来了?” “我没有!”施予颂情绪激动。 霍胜轻笑:“所以,豸演回来有什么不应当吗,他让我吻他,说明他还喜欢我,这让我觉得一直以来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我很感谢他先迈出第一步。予颂,找到喜欢的人并待在他身边,真的好难啊。” 话尾哀恸可怜,又夹杂着新的期待。 或许是有些感同身受,这次施予颂不得不让步,“我不会让叔叔知道。” 霍胜:“谢谢。对不起,刚才我不是那么说你的,可是阿颂,我没有办法了,我不想再躲着了,我想自己试着克服。如果这次还是不行,到那时你就把我送出国。” 施予颂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不希望他和江豸演有任何关系,可也知道,他已经不能再随便干涉霍胜的感情了。 没有等来回答,霍胜一脸要哭。 施予颂,“停停停!走了。” 霍胜笑起来,小虎牙可可爱爱,“滚!” 两人走出创新社时学生都站在走廊上,视线聚焦于绕着弧形阶梯走下来的左燚,他的两边还跟着警察。 “他都知道吗?”霍胜问。 他指马懿弄出的那些勾当。 走出楼栋,左燚面色柔和,乖觉俊秀,看到施予颂时干净的视线骤然畏缩了一下。 他还是不想被施予颂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错身而过时,施予颂回答霍胜的问题,“不管知不知道,他都加快了事情发展进程,成为了扩大受害规模的助燃剂。” 他故意说给左燚听的。 左燚眸色暗下来,走出教学楼,兜来绕去,他似乎都和这个繁华的校园无关,校道旁不见踪迹的粉楚似乎也在暗示他着跌落的境遇。 铃声适时响起,学生们纷纷进教室。 中午一放学施予颂拿上书包就走了,走前特意叮嘱霍胜别乱逛。 施予颂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家私人亲子鉴定中心。 这一次,没人能装神弄鬼。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施岩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和施潭江、夏离也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自己和施潭江有血缘关系。 施予颂把文件放进书包,站在逐渐滚烫的阳光下,设想这荒诞现实出现的原因。 现在已经能够证明当年警方所做的亲子鉴定出了问题,那天一家四口都出了很多血,血液混在一起导致采样时混淆也不无可能。 为了证实这一点,施予颂拨打老医生的电话,可老医生告诉他,是护士亲自现场重新抽的血。 施予颂心凉半截,那怎么回事?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施岩做了那么多次亲子鉴定,肯定已经知道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还继续不定时去一次亲子鉴定中心?为什么呢…… 他是不是在瞒着什么? 很想亲口问他,可踏进家门闻到饭菜香的那一瞬,他打算先把它深藏,他不想破坏这个难得。 “哥,好点了吗?”他以拥着施岩的姿势,拿过他手中搅拌汤汁的筷子。 施岩站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气息,“怎么心情这么好?” “因为一进门就看见了哥。” 施岩顿了一下,“警察让我下午去一趟警局。” 施予颂蓦地握住他的手臂把他转过来,施岩面色依旧带着三分笑,施予颂越发不安。 “哥跟我保证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 施岩只是伸手抚摸他的脸,宠溺地问:“小颂晚上一个人睡会不会怕?” 这句话如轰鸣声震碎每一寸肌肤,施予颂错愕地看着他,眼泪不可控地往下掉,吻住他的鼻子,卑微地乞怜,“会怕……哥,小颂会怕,很久没打雷了,这几天耳边总是轰隆响,我怕……哥不要离开我,不能丢下我……” 施岩捧着他的脸,“那我早点回来,做晚饭等你。” 施予颂愣住,抽了抽鼻子。 施岩舔吻他的眼泪,隔开捋了一把他的额前发,施予颂露出额头时看着成熟稳重又性感。 “哥……是说真的吗?” “嗯,如果今晚我不回来,你就惩罚我。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气息轻柔地打在脸上,极其暧昧。 施岩总是很擅长。 施予颂自然招架不住,可神奇的是,他面上总能稳如泰山,所以尴尬的变成了施岩。 他移开视线,“汤,熬得差不多了唔……” 脸被单手扶正,唇上碰上微凉,施予颂放大的脸就在眼前,他闭着眼,笨拙却虔诚…… 施岩觉得心跳快要蹦出胸腔。 贴唇几秒,施予颂偷瞄着睁开眼,发现施岩正惊异地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隔开一点。 “小颂,你唔……” 施予颂又贴上去,像是怕施岩责怪,又像是怕他说些什么其他暧昧的话。 他想慢慢来,他和施岩适合慢慢来。 又贴了几秒,隔开,这次不敢直视施岩,握着对方胳膊的手也收了回去,整个人闪躲着甜蜜。 施岩拉过他的手,上前贴着他,施予颂慌乱地看着他,心脏跳得很快。 施岩带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后压了压,意味明显,吐息轻语,“以后小颂习惯了,就可以往下。” 他的腰劲瘦,平日看着□□,可此刻轻微晃动时却很柔软,施予颂以为是错觉。 热意冲上脑门,“施岩!!” 施岩捧着他的脸,若有若无地触唇,笑骂:“小东西,脑子里还有没有尊卑长幼了?” 施予颂已经被热意烧得理智全无,搂紧细软的腰肢夺回主动权,对着湿濡的唇贴了上去。 -------------------- 第63章 颠簸 温暖的阳光洒在窗户上,许多纤细的尘埃在光中凌乱飞舞,窗外的紫荆仍在不停歇地开,满枝的花,满树的紫,静谧而可爱的午后。 施岩轻微起身,揽着腰间的手滑落,撩了一下施予颂的额前发,倾身拿过书桌上的书包,拿出文件袋,看到了数次不曾暴露在光下的亲子鉴定报告。 把书包放回原位,指腹摩挲施予颂的侧脸,低声道:“原来小颂知道了啊。” 施予颂蹭了蹭他的手,露出浅浅的笑。 施岩也笑,眼泪无声地掉。 啪嗒—— 施予颂猛地睁开眼,看到了施岩撇、开的脸,快速起身凑过去,“哥?怎么哭了?” 施岩转过来,面无波澜,“进了一只虫子,看你看入迷了。” “我帮你看……看看。” 施予颂反应过来,施岩这是在说土味情话? 施岩觉得有趣,又拉近两人距离,“虫子已经跑了,不用看了,亲一下吧。 施予颂愣了愣,然后笑得灿烂,“哥,天下可没有免费的亲吻。” 施岩覆上他身侧的手,“那要怎么做?” 施予颂反握他的手,吐息道,“我放学看到哥在家的话,哥就什么都不用给。” 施岩挑了一下眉。 午休结束后,司机送施岩去警察局,施予颂也去了,一开始施岩拒绝,但他说,“哥如果不想亲身体验被弟弟送进警局后出不来的话,就要乖乖的。我相信哥只是去接受调查,不会多想,更不会有什么最坏的打算。” 车子停在警局门口,司机说去上个厕所。 施岩打开车门要下车,握住门把手那一刻犹豫了片刻回头,发现施予颂正柔笑着看他,他猛地回身吻住了人,捏着后脑勺迎着,勾吮着他的舌尖。 施予颂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搂紧施岩,拙劣地回应与追逐。 “嗯……” 施岩捧着他的脸深吻,听着他含糊的□□,很轻的细细碎碎。 几秒后退出,抹了抹施予颂嘴边流出的些许津液,“我只是想吻你了,和接下来的事无关。” 施予颂在这一刻不相信他了,搂着的双手收紧,昂着头又凑过去。 施岩笑着往后仰,透着车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司机正在往回赶,握着他的手拿开,“晚上你想吻多久都行,想怎么吻都可以,现在得先去上学。” 施予颂知道司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松了手。 施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打开车门出去了,司机正好坐稳。 “走吧。”施予颂决绝地说。 施岩听着远去的嗡鸣声,固执地往前走。 回到教室,发现左燚安然坐在位置上,施予颂有些恍惚,又有些不安,课间拿着铅笔敲了敲他的肩膀,左燚回头。 施予颂淡淡地问:“有没有事?” 这时教室几乎没什么人,都站在走廊解困去了,左燚也没再伪装,“你是不是想问我都跟警察说了些什么,对施岩有没有害是吧?” 施予颂不回答,算是默认。 左燚:“他不会有事,他还有利用价值。” 施予颂冷脸,“什么意思?” 左燚云淡风轻:“上次那个视频顾客们很喜欢,可能会回购。不过你把他藏起来了,下次的调查口供可能会变。” 施予颂紧了紧手中的铅笔。 左燚笑,还是那么俊逸清癯,“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揍我一拳,你变了不少。” 挑衅般看了一眼施予颂攥紧的手。 施予颂松手,慵懒地靠着椅背,“所以他待在里面最安全?” “你舍得?” “总比每天心惊胆战要好。” 左燚敛笑,“这周五就要召开股东大会了吧?别这么惊讶,就只是提醒你一句。” “我觉得我们之间打开天窗说亮话比较好,不用假惺惺。” “应该只有霍旗开会支持你。” 施予颂知道,控制不住下半身的部分股东可能也被马懿控制了,与此同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见人不答,左燚笑,“你没有胜算,不过大学霸总是与众不同,会坚持到最后的吧?” 施予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向窗外,阳光刺眼。 左燚转回去,眸色下沉。 不过几秒,身后传来平淡的声音,“如果我给你想要的,你是不是能把源文件给我。我知道你事先藏好了,你总是很聪明,从不愿吃亏。” 左燚回头讥诮道,“你给得起吗?” 施予颂懒懒地说:“无非就是发生肉|体关系。”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怎么样?” 施予颂:“地点我定。” 两人就这么约好,放学时,施予颂叫住霍胜说今晚小聚,让他先去自己那做饭,还骗他说自己去拿鉴定报告,霍胜一头雾水,但也没说什么,朝着他家的方向去了。 霍胜一离开,施予颂就坐上了公交,买了一套衣服后走进偏僻的小旅馆。 小旅馆在四楼,环境清幽,床头柜该有的都有。 手机来信息—— 霍胜:[施岩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施予颂:[1个小时后。] 他放下手机进浴室,洗完扯下毛巾时,门被打开,左燚站在门口,视线落在还有水流的结实上,像是被刺激般,抬步的同时反手带上了门。 施予颂冷着脸看他,继续围浴巾,却被一把扯掉扔在地上,“都这样了,还挡什么挡。” 他的语气很轻,柔柔的,绵长而俏皮,“东西我带来了,轮到你兑现诺言。” 三两下除了身上的衣服,“我都准备好了,你可以直接……” 凑近蹭了蹭,发现对方没反应。 左燚笑,眸色还是那么干净,“这没什么,第一次都这样。” 施予颂冷声:“我对你不感兴趣,你可以换一个你想要的。” 左燚熟视无睹,转过身背对,施予颂不能理解。 左燚回头,“你好好享受就可以了。” 天空已经开始昏暗,没有繁星和皎洁月光,只有不停疾呼地狂风。 可能要打雷了。 施予颂颤了一下,左燚误解,恰好浅刺,恨不能就此开始。 风声渐盛,拍打绿叶层层叠叠。 左燚缓了缓,转过身看见已经翻倍,莫名的成就感冲上脑门。 他迫不及待了。 “要在这,还是?”伸手拨了一下。 施予颂攥住他的手腕甩开。 左燚笑,“不想让我碰太多就自己主动。” 施予颂不予理睬,擦肩走了出去,左燚愣在原地自嘲一笑,看着脚边的水流有秩序地渗下去。 几秒后出去,发现施予颂坐靠床头,左燚疾步过去。 施予颂冷声:“转过去。” 突然一计闪电,左燚看清了施予颂的神情,那是厌恶,可却也有本能带出的欲念。 左燚没有转身,而是艰难落下,颤了颤才抬头对上他的眼,双手撑在两边,“没碰你。” 闪电越发频繁,施予颂不可抑地恐惧。 左燚沉浸在自我世界里没有察觉,他喜欢施予颂,有一段时间了。 起初来施家,他真的只想寄在有钱人的篱下摆脱穷苦,可好巧不巧,施予颂也是那个家的主人之一,碍眼又夺目。 可施予颂一心只扑在施岩身上,而施岩,竟然不顾公序良俗喜欢施予颂,这种牵扯可笑又可悲,但对他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有意无意当施予颂的替代品能让施岩满足,也能让施予颂对施岩绝望,何乐而不为。 就像现在,尽管无意,但身体出卖了他,可他始终是惦记着喜欢的人的吧?不然怎么还是无动于衷不肯进去。是的,施予颂不肯,所以只用腿。 风声在闪电里越发肆意,巨大的恐惧席卷着施予颂,明明没有雷声,他却觉得那轰隆声若隐若现。 殊不知那是从左燚的齿间散溢出来的细声。 左燚开始不满,挑衅道,“你哥一开始也装清纯,可你也看到了,后面死活不肯……” 最后一个字鲠在喉间,施予颂狠力,他想赶走深处的恐惧,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有时候这种行为真的能够排遣痛苦。 这与爱不爱无关,只是利用。 结束后施予颂径直走向浴室。 哗哗水声伴随着呕吐的声音,左燚听到了。 不久施予颂换了身刚买的衣服出来,收拾好物品,把那份源文件也收进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左燚自始至终趴在那,瞥见了床头柜的一副药剂,施予颂竟然敢……眼泪簌簌落下来。 暴雨还是来了,砸得窗户哐当响—— -------------------- 第64章 青草 雨势不减反增,施予颂狂奔其中,明明还没开始打雷,耳边却闷雷不止。 一辆疾驰的汽车从他身旁呼啸而过,里面坐着左燚,左燚的旁边是马懿,他还是那么臃肿。 堆着肉的手指绕到左燚的腰下刺进去,左燚闷哼了一声,马懿得逞,嘴上恶臭:“被使用得很好。” 左燚作势要逃,却被扯回去。 “一物换一物,那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想吃白食了?” 左燚咬着牙摇头。 马懿喘着气,“离目的地还有三十分钟,表现得好的话,我可以考虑提高你的地位,让你自由出入。” 左燚瞬时露出讨好的神情,跨坐上去,用尽所学去阿谀。 · 轰隆—— 一道惊雷劈裂夜空,施予颂猛地往前扑,刚好摔进施岩的怀里,他在院门口等了很久。 伞落在他的脚边。 轰雷过后,只留下哗啦雨声。 施岩单手揽着施予颂,掏出手机给霍胜打电话,“不用找了,小颂回来了,没什么事。” 那边回了句,“那就好。” 说好的聚餐,等饭菜都上桌了,一个小时也过去,还是没见人影,狂风又叫个不停,霍胜不放心,拿起雨伞就出门寻人去了。 而施岩刚从警局回来,霍胜自然是希望他在家等着,施予颂回来会想看到他的。 可事与愿违,施予颂虽被雷声劈得发颤,但只想挣离施岩的怀抱,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施岩。 施岩如他所愿,放开了人。 施予颂稳住身体,“哥我先去睡觉了。” 施岩一把夺过他提着的衣物袋甩在地上,里面的校服露了出来,早就湿透了。 施予颂猝不及防,慌乱地把焦点放在施岩身上,“哥……” 啪—— 一计响亮的巴掌,施岩打了他。 施予颂头歪一侧,嘴角渗出细细的血液,闪电劈明的草地上是他的倒影,站得还是那么直。 他回过头,施岩又甩了一巴掌。 “我曾经教过你,让你洁身自好!你做到了吗,施予颂!你看看这是什么!” 施岩点开手机视频扔地上,就是刚才的事,左燚录像了。 施岩怒红了眼,可怜又可悲,“你在报复我吗?” 施予颂错愕之余捡起手机,大雨滂沱,屏幕很快糊了水,施予颂抖着,翻看聊天记录: 左燚:“你的宝贝弟弟也没什么特别。” 左燚:“他不会全心全意爱你。” 左燚:“没有谁想搞乱|伦,即使生物学上没有血缘关系,但道德层面他过不去那道坎。” 左燚:“【视频】,欣赏一下吧,反正你也没机会体验。” 他猛地扔掉手机,跪着爬到施岩面前昂着头,脸色惨白:“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暴雨持续倾盆,打在他的脸上。 施岩镇定地说,“如果你喜欢我的方式是这样,那我不需要。” 施予颂猛地抱住他的腿,生怕施岩一怒之下走了就再也不回来,“哥我错了!!你不要嫌弃我!” “施予颂!”施岩喝住他,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这么生气,这么无力,“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会为了我一次次踏破底线……而我不想让你这样,所以……” 施予颂紧紧搂着,央求道:“哥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错了,我不会再这样了。” 施岩自嘲一笑,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流下,“你不会真的以为左燚会那么轻易地把源文件给你吧?” 施予颂愣了一下,原来施岩早就知道左燚已经站队马懿。但文件就是真的,左燚没有糊弄他,虽然不知道那是马懿允许的还是他自己悄悄导出的,但就是真的。 一道闪电划亮天空之后闷雷响动,施予颂不可抑地颤了一下,脱力了不少。 “哥……对不起,我错了……” 施岩顺势蹲下,平视他,“我总会想,如果我和你断得再彻底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受到伤害了?施潭江说得对,我拼命放不开的手,到头来真的就是个笑话。” 他说得很轻,偶尔被哗啦雨声掩盖,却足以震碎施予颂。 “不,不是的!”他慌乱地凑过去,施岩撇开了脸,他没能亲上,眼泪刷刷掉,“哥,你亲亲我,不脏……” 施岩怔了一下,睁大眼。 施予颂仍在哀求,“我没让他碰我的嘴,我也没进他的身体,我不脏的唔……” 施岩红着眼扑倒了他,急不可耐地闯进去,舌头把里面搅得湿润而情|色。施予颂低低地哼着,颤抖着,却也努力清醒回应着。 几度过后,施岩按着他的后颈,辗转着变换角度吮他、咬他,亲他弄他要他。 豆大的暴雨不停地砸在他的后背,疼得发颤。 雷声消失了,施予颂猛地反客为主压住人,不由分说地吻上去,好像他能给的干净只有接吻一样。 他有样学样,有了几次施岩主动的接吻经验后,他的吻技也像施岩一样强势,占有对方的心一点不落。可又和施岩不同,他的吻里还有温柔,勾着舌尖后他总会停一下才轻含轻吮,缱绻而深情。 施岩不一会儿就被挑弄得眼神迷离,意识到这一点,他推了推身上的人,施予颂却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又亲了亲。 施岩轻喘着:“只能对我这样。” 施予颂蹭了蹭他的鼻尖,“嗯。” 施岩揽着他的脖子,两条长腿缠上去。 施予颂不知所措地凝视他,院子没有开灯,除了偶尔的闪电,施岩朦朦胧胧的。 雨也慢慢疏了,攥着青草的手骨节分明。 -------------------- 第65章 继续 雨即将停下的时候,夜空又响起一计惊雷,施予颂骇然,足够的分量喷薄而出。 施岩惊喘一声,即使隔着两层布料,仍能感知那热流的极强冲击力,紧攥着的青草已经可以看见根系暴露了出来。 “喜欢吗?”施岩问他。 那道惊雷恐吓了施予颂,他意识模糊,其实已经看不清施岩的具体神情,但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再来,施岩翻身把人牢牢禁锢在下,因为看不清楚,施予颂茫茫然,紧张地抬手抚着施岩的脸,好确定他的存在。 雨全部停了,一旁的桃树绿叶泛着光泽,叶片上的水珠嘀嗒嘀嗒落进小溪,混进水流飘动。 施岩额上的汗滴到施予颂的鼻尖。 “乖宝?”他不可置信地摸他的额头。 施予颂猛地攥住他的手,样子清醒极了,然后细致地啄吻每一根指尖。 施岩俯下身,还让他眼里都是自己,“施予颂。” 施予颂愣了愣,大脑迟钝。 施岩掐住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你今天犯的错不可饶恕,我不会原谅。” 施予颂的理智早就被烫没了,只是似懂非懂地看着人,而施岩似乎也没打算让他知道,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继而含住施予颂的唇。 “还想不想我?” 他问被牵着鼻子走的施予颂,尽管意识模糊,施予颂却宛若常人,给出肯定的回答。 于是,二楼的书房里,光滑的玻璃上,修长的五指徒劳地抓挠着上下,弯出的弧度恰好能嵌入最深处。 一场大雨过后,月亮从厚密的云层钻出来,皎洁的月光透窗洒在地板凌乱的衣物上,赤着的脚亦步亦趋移到墙上,对着曾经不小心被施予颂打开的暗格。 施岩蓦地回神,挣扎着要走,施予颂一个狠力劝阻了他,“哥,你在怕什么?” 频率过于密集,施岩说不出话,但曾经的一幕幕快速闪现在脑海——挥动的长鞭、阴鸷的眼神、嘈杂的人声…… 无一不充斥在他耳边,不管他怎么保持理智,都听不到门外小施予颂的哀求声,因为听不到,所以很怕他已经被迫卷入其中。 他不愿意按着施潭江的意愿,这时施潭江就会哄着说,“你是个好哥哥,换了别人,都把小颂丢下甩手就走了。” 他总是拐着弯拿施予颂来要挟,让自己识时务,让自己听话着被雕刻成听话的黑桃花。 而他知道听话确实最好的选择,能暂缓小施予颂陷入危险,但也知不是长久之计。 施潭江在不停地学习很新的东西,那些东西没有尽头,只有更加阴暗、更加惨绝人寰。 而在做那些时,他总会把目光对准施予颂,他误以为施予颂不是他的亲生孩子,直到死前一秒,施岩才告诉他真相,所以施潭江死时的表情是惊恐的。 眼前的暗格还是那么熟悉。 上面的每一个条痕,都能勾起那些让人不虞的过往,总是心惊胆战地看着门口,生怕门开了,小施予颂会被拖进来。 条痕完成的那天,施潭江满意地扔下道具,而施予颂恰好初三毕业,他们即将去毕业旅行。 · “施岩,我喜欢你。” 颤抖的字节清晰落入耳中,挥散过往种种。 施岩摁动按钮,暗格再一次现出来,在银色月光下,那些斑驳的痕迹还是那么显眼。 施予颂怔忪,施岩扭过头要求抱着来。 施予颂总是有求必应,汗水淋漓后极高的体温降了不少,力求每一次都让眼前人灵魂出走。 他平静深情地看着施岩,力道却不减半分。 施岩攀着他的肩膀扬起,又吻着他不顾一切地下坠,凿进不可思议的隐秘。施予颂经受不住,把人抵在墙上严丝密合地索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架上的一本书因为晃动移位,掉到地上砸出声响,跪入也才得以成为收尾。 水声哗啦了好久才清理干净。 躺在床上,施予颂摸着施岩的眉宇:“哥,我好像没那么怕雷声了。” 施岩握住他的手攥在掌心,以前肉乎乎的,现在修长有力,还真的长大了很多。 他闭上眼,“那就好。” 施予颂看了几秒,然后上前搂住人,“哥,今天真的对不起。” 施岩眸色暗下去,好像知道了什么。 以施予颂的性子,就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一定不会跟左燚做点什么,除非他愿意。可如果说他是为了弥补左燚,纯粹的一物换一物,也不现实,他有目的,而那目的,在于自己…… 施岩没敢再往下想。 施予颂并不知道施岩的小心思,只是时不时吻他的额头,脑海里回想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有没有伤到施岩是他最在意的。他毫无经验,生怕施岩倍受折磨,好在左燚心甘情愿成为了试验品…… 他很自私,明知道左燚不会善罢甘休,明知道自己不喜欢他,还是给了他期待,还满足了他的请求。 只是因为太过于喜欢施岩,所以不惜让别人沦为牺牲品。 -------------------- 第66章 回环 一场大雨过后,天边露出鱼肚白,施予颂侧躺在一旁看着还在熟睡的施岩,施岩的眼尾还泛着点点潮红,是昨晚做狠了。 现在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他已经吃了早餐,校服和书包也都放在了书桌上。 趁着这点时间,还想看看施岩。 施岩微动,他蓦地闭上眼装睡,只听到簌簌的起床声,然后是浴室的水声,没一会儿,身体两侧的床垫凹陷下去,熟悉的气息包裹过来,其间还夹杂着洗漱过后的清新味。 “再不睁眼我就亲了。” 没想到被识破了,施予颂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急不可耐地吻住,施岩压着他,捧着脸索取。 施予颂反应迅速,搂紧对方的腰。 早上就这么开始,几分钟后施岩躺到一侧,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尖,“一大早就盯着人看,也不害臊?” 他笑起来有一股莫名致命的吸引力,介于挑弄和柔情之间,施予颂招架不住,上手捏着他的后脑勺仰着,露出流畅的下颌线,用力舔了一下。 低喘着说:“哥不能总是这么招我。” 下颌有些润湿,施岩有意无意作弄他,压低声音说,“那你招回来啊……” 施予颂还真就行动了,和他抵死缠绵,等把人吻得有些气息不稳了才正色:“哥放弃公司继承权的争夺怎么样?” 施岩晃过神,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了一下心跳便往上抚摸锁骨,一下一下摩挲,“乖宝这么想要吗?那以后是不是希望哥足不出户,每天洗得干干净净等你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但足以刺痛施予颂。 施予颂直视他的眼睛,“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讨厌哥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可我也知道这样困不住你……所以啊哥,能不能为了给我安全感,让我的能力高过你?” 怎么听都是天真,施岩笑,“小颂,我让给你的东西,也不是你的啊。” 施予颂愣了愣,施岩误会自己了。他从没想过靠施岩得到什么,他从来都是自己争取,“我想让哥放弃继承权,是因为哥已经输了。目前哥为公司所做出的创收已经远不如我,再者,如果哥上位,有信心挽回公司因你而导致的形象口碑双滑跌吗?” 在没有揪出马懿那些人的网点销毁他和左燚的视频之前,施岩本身就是公司的一颗定时炸弹。 还有…… “哥可以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 施岩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错愕。 施予颂凑近吻了吻他的眼睛,“我知道哥不是那种为了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得出的人,颂言短期支教项目的干净分支,哥已经成功运营两个多月了不是吗?” 施岩凝眸。 施予颂回视,款款深情,“‘颂言’,施予颂和施岩,哥以这种拙劣又明目张胆的方式把我放在首位,捧在心尖,是不是?” 多年来的遮遮掩掩被识破,施岩不堪地扭过头,施予颂没有逼迫他,只是从他白皙的颈侧吻过去,每一次亲啄都伴着柔声,“施岩,你这么喜欢我,以前怎么狠心离得开我?不过现在原谅你了,因为我笨,没能早点发现,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因为我,也这么喜欢你。” 施岩咬着牙扭过头,凑上去和他抵死缠绵,双手搂得很紧,好像要把对方揉进骨子里。 “再做一次。”他吮着施予颂的耳垂恳求。 施予颂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还有四十分钟,往后探去,“哥想怎么做?” 施岩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寂静的清晨就此传出混杂的声响,却又意外地和谐。 不久,攥着书桌边缘的指节泛白,下一秒又紧了紧,然后脱力,施予颂接住人搂着平缓。 离上课时间只剩十五分钟。 施岩虚脱地反手抚着他的脸,随意道,“不去上课了吧?” 施予颂笑,吻了吻他汗湿的额角,“中午我去办公室找你,哥会带便当的吧?” 警局那边既然没追究什么,那施岩自然是要回到岗位上收拾残局的,尽管这并不简单。 施岩很喜欢施予颂的这种懂得,好像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一样,蹭了蹭他的颈间嗯了声。 司机先送施予颂去学校,施岩坐在餐桌上用餐,眼神空洞地看着院子里的紫荆。 末春了,细密的藤蔓交缠,粉楚绚烂的花瓣从绿叶里探出头,簇簇开满枝头仿若紫色云层,随风飘动时携着幽香阵阵,怎么都逃不开零落的命运。 学生们匆匆擦肩而过,施予颂站在教学楼前,怎么都不见霍胜的身影,按照平时的生物钟,应该到了才对,难道昨晚淋雨感冒了?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原地踯躅的脚步有些急躁。 “怎么停在这?” 白引忱走到他面前,停下右手转着的车钥匙,今天的他还是一表人才,还是熟悉的大学生模样。 施予颂问了声好,“老师能借我一下电话吗?霍胜还没来,想问问霍叔叔。” 白引忱递出手机。 他的手机没上锁,施予颂打开屏幕那一瞬愣了一下,屏幕壁纸是……江豸演?! 白引忱凑近指了一下:“对了,打电话点这。” 施予颂说了声好,拨打霍旗开的电话,“叔叔,霍胜出门了吗?我在十字路口等他。” 他故意说谎。 “今天一大早就去了。你也快去吧,要上课了。下次别等他了,先去也不跟你说一声。” 施予颂笑说,“嗯,那我先挂了。” 递还手机,“谢谢老师。” 白引忱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怎么?” 施予颂收回冒犯的眼神,“没事,老师我先去上课了。” 白引忱看着飞奔而去的身影,又摁亮手机,屏幕上江豸演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流畅,一点也不像受伤后该有的样子,也正是这一点让施予颂错愕且介怀。 -------------------- 第67章 争锋 即将上课,施予颂疾步从教室后门进,差点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他脱口:“对不起!” 说完就愣住了。 江豸演……转来了他们班。 较于施予颂的针锋相对,江豸演很平静,语气还是那么清凉,让人捕捉不到情绪,“没关系,我也有错。” 说完错身出去了,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应该是去交什么材料。 施予颂把目光投到霍胜上,他的视线果然仍是随着江豸演走的,看到自己时只是稍显愧怍。 施予颂站到他面前,“你想怎么样?” 对于亲近的人,他总是言语锋利,咄咄逼人。 其他学生纷纷侧目,满脸疑惑。 霍胜坦然,“就之前说的。” 施予颂看了他一眼,坐到位置上,上周五邝怡苔通知座位恢复双人一桌,他很不巧地和左燚同桌。 左燚还是老样子,眼眸干干净净的,丝毫没有把外界的污秽带进学校。当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学生们还是会在背后嚼他舌根。 不管左燚有多坦然,经过了昨晚的荒唐,施予颂都是介意的,但就事论事,总不能在学校发作,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纪律委员。 “请安静!” 他提了点音量,全班霎时鸦雀无声。 左燚垂眸翻开语文课本,他这班长仍旧名存实亡,过去近两个月为班级所作出的努力还是抵不过施予颂的一句话和一个眼神。 上课铃声响,江豸演和邝怡苔从前门进来。 江豸演还是那么吸睛,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气质,仿佛目空一切,可若是和他对上眼,又会产生一种被深情相待的错觉。 邝怡苔简单作了欢迎词便让江豸演作自我介绍。 他的话很平淡:“大家好,我是江豸演,豸是没有脚的虫子……” “不对!”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向起身的霍胜。 施予颂握着的铅笔失力戳穿稿纸草,掀起眼帘看向讲台上的江豸演。 邝怡苔抱臂,没有说话,还是干练的样子,对于江豸演和霍胜的关系猜出了个一二。 霍胜降低音量,“那是豸的本意,现在大家已经抛弃了它原来的意思。” 在大家揣度两人关系时,霍胜话锋一转,“上周我问过老师一道文言题,老师说豸常用于獬豸,是一种神兽,寓意美好。” 又附加一句纠错的冒犯,“我们应该正确解析词语,这样文言翻译或词语选择才能拿高分……” 众人懵了一圈,然后皱了皱眉,这和别人的自我介绍好像没多大关系。 邝怡苔打圆场:“霍胜同学好学的精神值得赞扬,不过豸演同学话没说完,请继续。” 江豸演淡淡地说,“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被霍胜这么一通好意,本该期待满满的自我介绍就这么没了兴致。 江豸演问,“老师,请问我坐哪?” 他的书包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那个学生请假了。 邝怡苔扫视一圈,发现霍胜难得地拘谨,这就很有趣了,所以说,“就坐霍胜同学那吧,班长就坐你前面,班上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请教。” 江豸演点了一下头下讲台,霍胜紧促,估摸自己有没有给够人空间。 即使同桌,也没发生什么。 只是第二节课开始就状况百出,施予颂举手打断课堂,“老师,我同桌肚子疼。” 左燚额上全是冷汗,整个人在发抖,语文老师走近看了一眼后允许施予颂背他去医护室。 上课时间,廊道空无一人。 “谢谢。”左燚趴在他的颈侧说。 施予颂其实很不喜欢别人凑得太近,尤其是这种近乎暧昧的形式,但他没有撇开脸,他知道那会伤到左燚的自尊:“不用。” 左燚,“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做了就是做了。” 施予颂眼底蓄满黑色,“那并不代表什么,只是一次交易,你不用一直想,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你真能看得开。” “一直把自己困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是浪费时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你应该记住。” “你很喜欢施岩吗?” 施予颂滞了一下,没有回答。 左燚隔开了点,没再说话。 到医护室后,左燚主张早上吃坏了肚子,医护老师给他开了点消化的药,叮嘱他如果到中午还不好就必须转到外面的医院。 左燚笑说没那么严重,嚼着消食片躺下,医护老师帮他拉上床帘就去看其他人去了。 施予颂坐在床边,“是因为昨晚吗……” 即使是边缘性的,但在药力的加持下也有可能伤到他了。 左燚笑,“你不是说过去了就是过去吗?”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俊逸不已。 施予颂移开眼,“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只是累才这样。” 施予颂半信半疑,但也不强求,“我哥给你的生活费你别不用,那是你本该拿的。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是他对不起你。” 这话他说过,现在是想让他照顾好自己的意思。 左燚扭头看窗外,绿叶葱茏,“你都不知道,是他救了我。” 施予颂愣了一下,然后说,“施家会供你完成学业,这句话永远作数。” 左燚看他,其实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个学校的费用昂贵到他只是一听就会发抖,“谢谢。” 施予颂回视,“也谢谢你,事情在这周五就能收尾。” 左燚又看向窗外,“你回去上课吧。” 施予颂没再停留。 医护室里淡淡的药味,他果然是讨厌的。 刚到楼梯拐角,手腕就被攥住往里拉,整个人被熟悉的气息包裹,拐角没有多少光,朦朦胧胧的。 两人身高相仿。 施岩把施予颂单手圈在胸前,另一只手揣兜,嗓音低沉,“原来小颂是这么逃课的啊?真不乖。” 施予颂的视线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然后顺着往上,今天施岩穿了黑色正装,整个人锋利非常,内搭的白色亚麻衬衣却松软。 “哥真好看……”几乎是未经脑子的话。 施岩带着三分笑,是种懒漫的帅,“别转移话题,上课时间怎么在这,嗯?” 施予颂视线黏着他,勉强挤出理智回答,“送闹肚子的同学来医护室,正准备回去上课。” 得到答案,施岩收手后退一步,施予颂却握着他的手臂拉回去,一副索吻的样。 施岩低声笑,“乖宝,这不合适。” 施予颂撇开头假咳了声,“我只是想问,午饭便当呢?” 施岩捏着他的下巴扭回来,施予颂还没回过神就被吻住了,虽然只是一瞬,但施岩吻得深,隔开时施予颂呼吸急促。 他总是因施岩而狼狈。 施岩笑着捋他的额前发,边走边回头,“下次别这么勾人。”消失在拐角。 施予颂摸上额头,余温让他心动不已。然而悸动没能维持多久,踏进教室后门已经下课,班里的气氛却很焦灼。 江豸演站在窗边,看着座位上的霍胜,话很刺耳,“你是变态吗?看了我整整两节课。” 所有人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霍胜,而霍胜,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 第68章 错愕 施予颂走过去,把霍胜挡在身后,直视江豸演,“我替他向你道歉。” 全班噤声,错愕地看着三人。 江豸演懒懒地靠着窗边,眼神淡如水,“好啊,初来乍到,总得习惯某些人的某种癖好,否则显得我小肚鸡肠。不过,这会给我造成困扰,霍胜同学以后能管好自己的小心思吗?” 施予颂右手后揽,不让霍胜轻举妄动,替他回复,“他并不是故意的。你刚到,他只是好奇,过不了多久兴趣就会下去,很抱歉打扰到你了。” “那么接下来的同桌生活,请霍胜同学多多关照了。”话里话外都是客套。 围观的同学摸不清这位转学生的性子,也不敢妄下定论,反倒觉得他神秘了起来。 不过,较于施予颂的掩护,大家更好奇霍胜为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江豸演看,难不成喜欢他,喜欢男的?可他不是和文科班的安酥在一起了吗? 江豸演没再理会人,只是闲暇地看着窗外,太阳逐渐炽热,风里都夹杂着热气。 施予颂把霍胜拉出教室,来到天台。 天台上有一对早恋的小情侣,瞥见两人时吓了一跳,急匆匆从另一边下去了。 施予颂站在护栏前坦言,“如果你真要为他好,就不该表现得那么明显,经历了那些事之后,他不会喜欢那种觊觎的眼神。” 霍胜垂丧,可实在抵不住,“他就在我的身边,以前都是有说有笑的,现在却得装成陌生人,我做不到。” “那你就愿意他难受?” 霍胜蓦地抬眼,“不,可如果不能确定他在我的余光里,我会担心。以前就是这样,都怪我引狼入室,都怪我没顾及他的心情就……” 施予颂截断他的话,“那不是你的错!” 初二寒假,霍胜向江豸演表明心意,怎料情投意合,他们在雪中相拥。 然而相恋没多久,邻家哥哥周蕤闯入。 那年周蕤刚搬到别墅区不久,为人温和,和别墅区的老人们打成一片,自然也和霍胜处得不错,霍胜偶尔会送一些后院的水果给他,答谢他的口头作文教学。理科是霍胜的强项,但语文成绩惨不忍睹,周蕤恰能对症下药。 那年周蕤大四,法学生,在家对着毕业论文发愁,于是频繁到霍胜家串门,霍胜自然是欢迎的,但江豸演并不知道周蕤的存在。 初三开学不久,某个阴郁的周日清晨,风已经渐凉,江豸演穿着薄款卫衣坐在台阶上等霍胜起床。 他每次找霍胜都只说个大概时间,然后坐在门口等,他很喜欢霍胜开门后惊乍的样子,那能说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然而那次,开门的却是周蕤。 “请问你找谁?”那是周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像是房子主人问一个外人。 江豸演站起来,反客为主,“你是?” 周蕤看着眼前淡漠的初中生,反应过来,“霍胜还在睡觉。” “你是?”江豸演不厌其烦。 周蕤只说,“客人。” “外戚?” “邻居。” “你昨晚睡这?”这时江豸演的语气已经尖锐,他极少对人表示出敌意。 周蕤只是轻笑。 “周哥,谁来了?”霍胜顶着一头乱发,踩着拖鞋,睡眼惺忪走出来。 周蕤往右挪一步。 霍胜愣了一秒蓦地清醒,有些惊慌地看向江豸演,周蕤扭头,“他是?” 江豸演抢了霍胜的回答,“您要离开了是吗?” 周蕤双手揣兜,不置可否。 江豸演淡着脸几步向前,错身走过去捧住霍胜的脸就贴唇宣布主权。 霍胜眼睛眨巴眨巴,整个人不知所措。 那时的他们最多也就拉拉小手、抱一抱,对亲嘴完全没概念。江豸演的突然举措打得两人都措手不及,都忘了呼吸,差点弄得窒息。 贴了几秒隔开,霍胜呆呆的,傻愣地摸摸自己的嘴唇,上面还残留微凉。 江豸演也蓦地收手,不敢看他。 周蕤看戏般出声,“接吻可不是这样的。” 满满的讽刺,江豸演回神,头也不回地拉着霍胜进屋,附一句:“慢走不送。” 清晨的雾愈发浓,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都因为那个亲嘴而各怀鬼胎。 江豸演头撇向一侧,耳廓微红,手却还攥着霍胜的手腕,霍胜还有些懵,耳廓是全红了。 过了好久,霍胜先打破沉默,“你亲我了……” 不确定的低声。 江豸演打算破罐子破摔,转过去看他,“嗯,我亲了。我很喜欢。” 霍胜傻笑,“我也喜欢。”反握住他的手。 江豸演皱眉:“他是谁?” 霍胜简单说了一番,还解释周蕤只是来拿他的笔,并没有留宿。 “刚才他的手里没拿笔。” “是吗?”霍胜错愕,很天真。 江豸演正色,“他不是什么善茬。” · 想到这,霍胜情绪更加激动,“他说过那人不好的,是我没当回事,他一直讨厌周蕤……” “别说了。”施予颂打断他的话。 霍胜慢慢冷静下来。 施予颂咬了一下后牙槽,“你在这休息一下,上课了记得回去。” 尽管没那么放心,但也只能这样。 施予颂带上了天台的门,霍胜抱着头靠坐护栏。 哐啷一声,天台门开了又关,霍胜以为是小情侣,起身打算让出地方,没想到瞥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来者是江豸演。 来人越近,他就越忐忑,江豸演正在讨厌自己这一潜意识就越强烈。 他垂眸,近乎颤着说:“对不唔……” 江豸演没让他说出点什么,捧着脸就是深吻,霍胜猝不及防,脚步往后踉跄,江豸演亦步亦趋,吻得很投入。 后背砸上护栏,霍胜双手搭在他的腰间,能感受到微弱的颤栗,他心疼不已,手往后虚揽着,尽量不碰到。 江豸演突然停下来,寡淡的视线端详着霍胜的脸,带出一股失而复得的眷恋。 霍胜的眼瞬间就红了,抖着嗓音问,“我可以……吻你吗?” 江豸演没回答,只是又凑了上去,霍胜压抑的克制被点燃,他把江豸演搂得很紧,吮吻口中每一个角落,勾着他的舌尖交缠。 「我们没在过家家,我们会接吻,很会接吻。」 这是江豸演受伤后霍胜对着鼻青脸肿的周蕤说的话,他说得铿锵,每一个字都在宣布喜欢江豸演,可为时已晚。正如现在怀里的人开始急促颤抖,他不得不结束这次的激吻。 放手那一刻,江豸演撑着护栏低吼,“滚!” 他的话总是带着极强的威慑力,霍胜不知所措。 -------------------- 第69章 变数 开门声打断了两人。 霍胜扭头看过去,来者是白引忱,没了往日温和的年轻教师模样,黑色衬衫衬得他更加落拓不羁。 他无视霍胜,径直去扶江豸演,低眉喊了声,“少爷。” 江豸演瑟缩了一下,警告道,“别碰我!” 霍胜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 白引忱狡黠一笑,捏住江豸演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少爷,任性也得有个度,你现在得回去了。” 语气平和,可话里话外都是掌控,江豸演虽初生牛犊不怕虎样,但终归算是败北的一方。 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这样的结论让霍胜惊慌,他一步上前,要拉回江豸演,白引忱手疾眼快揽着人往后避开,轻笑道:“霍胜,再乱来我可不会客气。” 霍胜不知所措。 白引忱对胸前的人说,“少爷,要懂得规避危机,一股脑地横冲直撞只会头破血流。” 江豸演放弃挣扎,甘愿被白引忱禁锢,冷冷说了声,“走。” 白引忱笑着放开人,“当然,少爷。” 霍胜冲了上去,还没抓到江豸演就被一股狠力揍倒在地,始作俑者白引忱悠闲地单手插兜,居高临下道:“下不为例,再让我看到你碰我那亲爱的少爷,后果自负。” 霍胜抹了嘴角的血渍,昂首,“你们什么关系?” 白引忱故意提高音量,“少爷,他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不远处的江豸演停了一下,半回头,却一言不发,继续抬步。 霍胜攥紧了拳头。 白引忱笑,“你的情报网不是遍布吗?” 霍胜冷眼看他。 白引忱不以为意,追江豸演去了。 霍胜惴惴不安,他站起身,“豸演!我能相信他吗!只要你说,我就听!” 这次他不会再放过任何诡异的细节,他必须保证江豸演的身心安全。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警惕他,是我……都怪我引狼入室,都怪我……」 江豸演收回跨出门槛的脚,那年霍胜跪在他身旁撕心裂肺的模样怎么都挥不去。 这些年,他一直在怪自己吧? 这些年,原来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看到江豸演转身跑回来的刹那,霍胜迎了上去。 他们在风中相拥,江豸演迫切地捧着他的脸,哀恸且轻柔地吻着他的眼睛。 霍胜不敢动,生怕江豸演想起那些不堪,然后又颤栗着离他而去,只能低声说,“我很想你,每天都会坐在后院想你,今年的黄瓜很脆,是你以前喜欢的品种……石榴树还在,虽然你说不喜欢,可每次嫌弃它们的样子真的很可爱;青苹果这几年长势很好,榨出的汁水很营养,你总会逼我喝一杯……我还是不喜欢吃红薯,每年挖出来都堆在栅栏旁,自然腐烂的味道很不好闻……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嗯?你回来抱抱我好不好?你把我捡走好不好……” 江豸演一直沉默,蜻蜓点水般吻他的嘴角。 白引忱看着这一幕,脸色冷下来,抬步走了过来,一副要惩戒的样。 霍胜低唤他,“豸演,豸演……” 江豸演又开始发抖了,额上冷汗直冒,烈阳下双手冰冷,可霍胜还在哭,他想先安抚他,可又怕被察觉到自己状态不佳,只好捏着他的后脑勺,闯入唇间舔了几下小虎牙才匆匆退开。 “豸演?”霍胜泪眼模糊,委屈得像个孩子。 江豸演眼眶微红,坚定地说,“我相信他。” 白引忱刚好来到他身边,听到这句话也就没动手,只是好言相劝般,“少爷,再不走我可就扛了。” 江豸演看了一眼霍胜,再一次走了。 霍胜攥着拳头,无能为力。 走到楼梯拐角,江豸演脱力晕倒,白引忱手疾眼快地接住人,抱着疾步往医院赶。 两人是从教学楼后门出去的,白引忱编辑好江豸演的请假条后以江父的名义跟班主任请了假,原因:身体不适,需要回家静养。 鉴于转学前江家已经声明过江豸演的身体状况,且说江豸演的学习成绩以及生命安全无需与学校挂钩,转学来只是需要一个包容宽和的学习环境,邝怡苔和校方自然是喜欢这种不找事的主儿。 · 铃声响了很久,霍胜的座位还是空的,施予颂不放心,借由上厕所往天台赶,不料看见了另一个闯入者——周岁,不知道在跟霍胜说什么,霍胜的脸惨白,攥着的拳头骨节泛白,面目可憎。 不安的情绪不停上窜,不确定的因素可能会在星期五之前引起飓风。 “你来干什么?”施予颂走过去冷声。 周岁心虚地往霍胜那边靠,而霍胜正红着眼悌自己,施予颂朝周岁低吼,“你跟他说了什么?” 霍胜冷声截话,“施岩一直知道他们在看豸演的那些视频是吗?” 施予颂瞪大了眼,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霍胜自嘲一笑后沉下脸,“还真是啊。” “我不知道,我并不知道我哥……” “你和左燚做了?”霍胜打断他的话。 施予颂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岁。 周岁抖着嗓子交代,“左燚把你们的视频交给了马懿,他们有一个专栏存放长得好看的高中生做……做那种事。” 霍胜近乎崩溃地吼出声,“你们一家一直都在为他们提供货源是吗!” 施予颂揍了他一拳,揪住他的衣领,“别乱说话霍胜!你没有资格这么说!” “你爸,施潭江先开始的!他驯化施岩,然后施岩驯化你,是不是?是不是!而豸演,就是这么被盯上的!!” 施予颂手不可抑地颤抖,他还来不及知道这些。 “周蕤是周岁的亲哥你几年前就知道了是不是?他是马懿组织的一员你也知道了是不是!怪不得和他聊了大山的事,我还天真地以为你们在学术探讨。” 施予颂踉跄着后退两步,那年他确实和周蕤聊过贫困山区,只是因为偶然间从施潭江嘴里得知施岩在做短期支教项目,而周蕤是大学生,也支教过,话语相投就聊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图谋不轨。 后来江豸演出事,他也查过周蕤,可就像官方公布的信息一样,周蕤是个孤儿。 现在周岁却向霍胜说是他亲哥,到底是谁在挑拨离间已经足够清楚。 施予颂捏了捏手指让自己冷静,“我都可以解释……” 嘭—— 霍胜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拳把他砸倒了,“我会自己查清楚,施家的每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撂下话就走了,周岁紧跟了上去。 施予颂挫败地仰躺着看天,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长天一色。 -------------------- 第70章 坦言 霍胜没有再上接下来的课,他到墙边的电话亭插卡拨打霍旗开的电话说自己发高烧,想回家休息半天,正在为周五的股东大会忙里忙外的霍旗开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儿子,也就帮他请假。 施予颂则来到施岩的办公室,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有动静,可以隐约听出是在和某家报社的记者谈论公事,也就隐到一旁等着。 不久那记者跨出门,施予颂看清了那位记者,长相斯文清俊,脸上是奔走多日的疲惫,厚重的眼镜下双眸却很锐利,像是找到了方向。 等那人匆匆离去,施予颂才敲门进去。 开门见山道:“哥一直都知道所有事,是不是?” 施岩站在窗边,右手转着那支仓鼠铅笔,正装本就没纽扣,肆意地开着,休闲款七分正装裤衬得他双腿修长,脚踝白皙漂亮,左手揣在裤兜里,侧脸被阳光勾勒得柔和。 “小颂知道多少了?” 他没有回头,仿佛事不关己。 施予颂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带出真相,“我从楼梯上滚下来后,施潭江辞退保姆在家照顾我,因此开始自媒体创业,期间染上恶习发现灰色地带,受利益诱惑联系马懿创建匿名网站,利用深度爬虫工具窃取网友的私密照和视频上传,网站开始运营。” 他停在施岩身旁,“可这种模式只是简单的擦|边球社区,想赚大钱根本不可能。直到他发现你在开展短期支教项目,发现你线上线下相结合的赚钱商机——随身携带摄像机,记录贫穷下的人性,越偏激越能赚足眼泪。每天作秀一样关爱贫困孩子,以公益为借口获得众多慈善家和基金会的资金援助。与此同时,钻短视频收费管理条例的空子开通打赏通道,用煽情的视频引起观众共情来谋利。” “起初施潭江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他说到做到,切断了你前期项目的资金来源。你的事业却如日冲天,他的商业敏锐度才警觉起来。他开始模仿你的运作模式,只不过方式更加简单粗暴。国内管控严格,他们就抛售大量现金让外国人原创商品,然后匿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些惨绝人寰的视频成为上乘好货留在网站排行榜上竞拍,随着竞拍价格逐日提高,网站在暗黑地带名声大噪,制造商眼红,开始大规模原创润色,迭代到了今天。” 施予颂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颤,只好紧紧捏着镇定,“那个排行榜上,位居榜首的是不是五色糖果案?” 施岩面无波澜,没有回答。 施予颂红着眼,“是不是还有你?” 施岩的睫毛动了一下。 “现在也有我了,是不是?” 施岩摩挲手中的铅笔,像是在追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送你的那支花栗鼠铅笔吗?我冷落你的那一年,你好像把它放在成长收纳箱里了,回家去找找吧,你想知道的应该都在里面。” 他转过身,看到了施予颂带血的嘴角,校服也生了不少褶皱,伸出拿着铅笔的手抚了抚,可爱的仓鼠笔帽跟着蹭到侧脸,柔声问,“跟人打架了?” 施予颂顺势把他拽到眼前,二话不说就撬开他的唇齿,吻得施岩脚底飘动,软在他胸前予求予给,时不时还故意泄出几声低吟刺激人。 施予颂头皮发麻,但理智让他直奔目的,他的手探入施岩的正装,隔着亚麻衬衣重重揉搓他的脊背,施岩低哼了几声,像是被欺负惨了。 施予颂吻着他往里走,离开窗边,推抵到墙角,从唇边吻到颈侧,然后流连。 施岩在他耳边喘,“想在这?” 施予颂没有说话,吮着他的喉结也不让对方说,手移到侧腰,轻柔地抚着。 施岩没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揭穿,完全沉浸在施予颂对自己的欲罢不能上,“施予颂……” 施予颂左手搂紧他的腰,右手抚弄光滑的肌肤,感受手下因自己而起的颤栗。 施岩攥紧他的校服,曾多少次,在他控制不住念想时,他就会看着施予颂的校服警告自己,不能觊觎,他还是个学生,不能觊觎,他只能是自己的亲弟弟。可误以为施予颂把初吻送给欣潼的那天,他发现自己庆幸施予颂穿着校服,这代表他心智还未完全成熟,自己还能对他为所欲为。 校服和正装,运动鞋和皮鞋,是自己先越界,也不打算回头是岸,他就想这么沉沦在施予颂的年少轻狂里,沉溺在少年人直白坦率地横冲直撞里,感受未来日发健硕的东西能填满沟壑难平。 施岩抬起长腿勾他的腰,“到底要不要?” 施予颂只是顺势把他抱起来,狠狠舔了一下他的下颌,又吻住人。 施岩紧紧缠着他,都没发现施予颂一直在轻抚他侧腰的纹身——那朵黑桃花。 施岩急不可耐,想要更多。 施予颂吮着他的耳垂,“施岩,不要出来,就这么缓一缓。” 把人撩起火了,还让人自己灭,施岩想扇他一巴掌,这么不上不下地实在难捱,还一直碰他的腰…… 施岩蓦地意识到什么,刷地白了脸,“放我下去!” 施予颂充耳不闻,蹭着他,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今早上学路上他翻看左燚偷拍的视频,发现了左燚腰侧的黑桃花。 霍胜打的那一拳是对的,这让他想起几年前江豸演身上也有那朵黑桃花,是五色糖果案发生后才出现在他身上的。 “施予颂!”施岩拽着他的头发低吼,发现施予颂眼眶红得要杀|人。 “如果我杀了他们,哥一个人会不会很伤心?” 施岩捧着他的脸:“小颂乖,别做傻事,这种方式便宜他们了。我们换一种让他们生不如死的方式好不好?小颂乖……” 他轻声哄着施予颂,左燚说的是对的,施予颂身上藏着暴戾因子,哪天控制不住爆发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施岩边安抚他边从他身上下来,施予颂却突然用虎口钳住他劲瘦的腰,“你又要骗我!你想偷偷去解决他们,然后不得不离开我!” 抚慰不管用了,施岩猛地推开他,嘴角带起三分笑,凉薄里满是成熟男人的高不可攀。 他握着铅笔,用尖端戳着施予颂的左胸口,那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每戳一下吼一声,“施予颂你当杀人是网络游戏吗!” “你解决他们就死而无憾了,那我呢!” “你特么要留下我一个人每年为你扫墓烧纸钱?” 他从没对施予颂爆过粗口,铅笔尖端戳得施予颂胸口吃痛,脚步一度往后踉跄。 施予颂恍然,施岩从没想过抛下自己和那些人同归于尽,这么多年他甘愿被施潭江控制,就是因为没想过扔下自己,自己怎么能笨到寒他的心。 “哥……” 施岩停下来,铅笔尖端已经穿过他的校服刺入肌肤,渗出细密的血来。 他随即扒了施予颂的校服,扯开白衬衫吻住那伤口,血腥味散溢在口腔时神经紧紧绷着,原来自己一直在伤害他。 施予颂挣脱不开,只好抚着他的脸,嘴里一直说着,“我没事,哥……” 好在只是皮肤表层破损,施岩啄去最后一丝血后帮他扣好纽扣,然后搂住人,近乎恳求,“予颂,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也一样,是绝对不会独活的。” 这句话施予颂跟他说过,他还记得当时被刺痛的感觉,其中掺和着的分量他承受不起。 “对不起……”施予颂回搂他,不停地啄着他的耳廓道歉,“对不起……” -------------------- 第71章 花栗 施予颂把人搂得很紧,嘴角嗫嚅着低唤,生怕又被嫌弃。施岩捏了捏他的后颈,突兀地来了句,“你现在是在逃课吗?” 施予颂刹住泪腺,抽了抽鼻子,很委屈地隔开看施岩,好像是在说,都怪你。 施岩无奈地笑着替他抹眼泪,“家有家法,校有校规,不要这么随便逃学,老师们会很难办的,下不为例。” 施予颂很吃这一套,非常喜欢施岩心疼自己,所以情不自禁又去握施岩的手,从手背开始吻过去,“我申请休息一下,眼睛红了,现在回去同学们会笑话我。” 施岩受不了这条狂揺尾巴的大狗,一把捂住他的嘴,“那也不该来我这荒靡无度,我要工作了。” 施予颂乖乖老实了,“那我在这休息会儿,不会打扰哥的。” 施岩嗯了声,边整理衬衫衣摆边回办公桌,拿出文件低头看。 施予颂坐到窗台,随口一问,“哥,中午我们吃什么?” “你们学校食堂解决?”施岩头也不抬,也是随口一说。 施予颂:“那我们就各自解决了。” 其实早上那么一通乱来后,中午的便当就不可能有了,施岩的身体需要休息,而且刚回到岗位上,需要解决很多问题,午饭自己不在场会更好。 施岩进入工作状态很快,没过多久,施予颂站在身旁他都毫无察觉。 施予颂单手撑着办公桌,另一只手挠了两下他的下巴后捏转过来,对着嘴唇吻了上去,施岩闭上眼回应,他们接了一个很安静的吻。 施予颂吻了几分钟才满意,“那我回去上课了。” 办公门合上后,施岩拿起笔筒里的仓鼠铅笔,戴上蓝牙耳机,摁了一下侧面隐蔽的按钮,听着刚才接吻时施予颂由浅显呼吸到逐渐浑杂的喘息,每一个频度都在渴求自己。 嘴角上扬后点击关闭,继续低头看文件。 回到教室,施予颂自觉地在化学老师阴鸷的眼神下拿着书乖乖站到窗边,用认真表达消失二十多分钟的歉意。 中午放学后他直奔施家,自从带施岩搬出去后,就只有左燚住在这了,门锁密码没换,内部布局也一成不变,抽了客厅的一张便签写下几个字贴在玻璃桌就上楼去了。 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翻出成长收纳箱,那支花栗鼠铅笔还在,那几年经常对着花栗鼠比鬼脸,还摸摸傻笑,图案因此脱落不少。 难道这支铅笔也有针孔摄像头? 施予颂左看右看,东摁西摁,没什么开关,果然是想多了,用了这么久,要是真有针孔摄像头,一不小心也能发现的啊,那施岩为什么又说找到这个就能知道真相?他在打什么哑迷? 这支铅笔画过黑桃花,而受害者们的身上都有那个标记,难道……施潭江是因为看到小时候自己画的黑桃花才开始走上罪恶之路的吗! 施岩想告诉自己的就这个事实吗? 一切罪恶的起源是自己? 不,不对,或许施潭江只是需要一个标志,而自己恰好反常规给桃花涂上了黑色,施潭江觉得有趣才拿去使用的,就是这样,不能太过于阴暗地发散思维,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个孩子,他能得到的就只能是那么一点好处。 施予颂定下心来,把花栗鼠铅笔放在书桌边角,看着收纳箱里的羊驼抱枕,想起了以前赤着脚抱它跑到施岩床上的情景。 偷偷掀开被子一角,把自己蜷进去,然后用羊驼抱枕的鼻子去蹭施岩,看昏暗里的他皱着眉拧出各种表情,自己则捂着小嘴嘿嘿憋笑。 这时施岩会出其不意地睁开眼,喊着「抓小偷」,又抢走羊驼抱枕放到床头柜上,才把人搂在怀里禁锢「惩罚一下小偷」,小施予颂就会嘻嘻把头蹭到他的胸口,糯声糯气地说,「小偷来偷哥哥了~」 两人笑成一团,每每这时,施岩总会摸到施予颂冰冷的小脚丫,要么把它塞到□□,要么掀开睡衣把它捂在小腹上。施予颂那时候学跆拳道,身体柔软度惊人,也乐意施岩这么帮自己取暖。 想到这,施予颂笑了笑,又随便看了看以前的手工作品,大多是和霍胜完成的,霍胜脑洞很大,强大的理科思维总让他天马行空,看到这眸色黯淡下去,这件事要怎么才能向他解释清楚呢? 没了追忆的兴致,施予颂起身准备拿铅笔收回去,不料被反射的一道光刺到眼睛眯了一下,站定再看时,发现花栗鼠的眼睛在反光。 里面有什么东西! 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看,是一根很细的铁丝,类似于自动铅笔的笔芯。 施予颂翻找细铅戳了戳,毫无反应,又重新观察了几下,发现对面有一个平滑的触屏按钮。 这种构造设计施岩以前跟他提过,必须两边受力才能弹射出来,或许他当时就已经在暗示自己了。 清脆一声轻响,那根细丝蹦出来,一个弧度后落在地上,真的是一个针孔摄像头。 施予颂急忙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电脑,将铁丝插入读卡孔中,打开磁盘——里面的文件量都被处理排版过,起始文件是七岁那年施潭江开始居家创业,最后的截止日期是毕业旅行当天零点。 横跨九年的时间线,都一一被整理过了。 施予颂不可抑地发颤,点开第一个文件,文件名是“黑桃花”,里面的内容正是自己第一次画黑桃花的模样,施潭江的面部表情变化还是让人发怵。 除了本身视角外,还有自己和施岩上楼后铅笔记录下施潭江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办公的情景,不过铅笔所在角度没能拍到电脑界面,只拍到施潭江在和某人视频通话。 施潭江:「标志设计好了,这张图怎么样?」 那人:「看着不错,你大儿子画的?」 施潭江:「不,是小儿子。」 一条信息发送的咻声。 那人语气狡黠:「真可爱啊,多少岁了?」 施潭江玩笑般:「别打他主意。」 那人也笑:「最近考虑开一个新栏目,真不考虑一下,这孩子长得很灵动……」 施潭江正色喝止:「他不是你们能觊觎的!」 那人忙赔罪:「是是,手下们不会动他。」 视频结束,显然后面没什么重点了。 施予颂还没来得及点击下一个,身后就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施予颂关闭文件界面回头,左燚倚在门口,手里把玩着自己写下的便签,上面写的是: 「我今天中午回来。——施予颂」 左燚瞥了一眼电脑界面,两眼干干净净的:“刚才那个视频我看到过。” -------------------- 第72章 释负 左燚走近他,“不过,不是视频,而是以照片的形式,存在于马懿网点区的企业发展史照片墙上。” 施予颂面无波澜地看着他。 左燚笑:“总感觉你接收到的信息比我还延迟。” 言外之意施予颂听出来了,但他没怎么在意,左燚已经把文件给自己了,其他的已经无关紧要。 见人不答,左燚也失了兴致,改问:“以后你希望我去哪?” 经过了那么多事,他是否还愿意见到自己,是不是想着再忍高三一年就彻底分道扬镳? 施予颂却说:“你想在哪都可以。只是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喜欢。” 他说得郑重。 哪怕左燚没有亲口说过喜欢,也不免感到落魄,“肉|体关系呢?能维持吗?偶尔也行。” 施予颂合上电脑单手拿起,直视他,“我说过,交易就是交易,时限一过就不再具有效益。” 左燚蓦地攥住他的校服领口,往下拉,对着他的唇贴了上去,这次施予颂没有推开。 左燚理智出走,焦躁地想闯进去,可施予颂没有如他愿,允许他触碰仿佛是大发慈悲以防他偏激,咬着牙则是想让他看清现实后死心。 左燚求而不得,厮磨着他的唇瓣哀求,“你松口……你松口!” 施予颂不为所动,只是掀起眼帘时视线怵了一下,聚焦在房门口,对上施岩瞋黑的眼,他的手上提着一个饭盒,可能是在餐厅打包的。 左燚并不知道身后的人,只是满足于施予颂的刹那松懈,他成功闯了进去,雀跃着踮脚搂上施予颂的脖子,着迷地索要。 施予颂不予反应,只是定睛看施岩,带出某种不言而喻的试探和压迫。 施岩无声轻笑,就像是偶然间瞥见两个玩游戏的小屁孩,提起饭盒示意了一下施予颂就转身走了。 身影消失刹那,施予颂眸色一沉,推了一下左燚,力道有些大,如梦初醒般,左燚茫然失措,却不放手,又固执地凑上去。 施予颂撇开脸,左燚故技重施的同时手往下而去,施予颂攥住他的手腕,一连几下把他往后推,直抵墙面,冷声:“不是堕落过一次了,就有资格一直堕落下去。就算你从不同身体那学会了不同技巧,但在我这都一样,甘愿做傀儡的你还是像当初一样干净,所以,希望你不要再自轻自贱糟蹋自己。” 左燚愣了一下,像是动容,下一秒又狡黠,“你把我想得太清高了施予颂。一般而言,提前走出大山的等同于逐利者,如非必要,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施予颂松开手,“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们似乎都忘了,你们能放肆的资本是通过博取有钱人的同情心。哪一天有钱人把你们踹回去,你们会怎么样?” 左燚笑,“这可能性不大,玩物的作用可是取悦不同的主人,直到人老珠黄。” “这么说来,你并不打算摧毁马懿的窝点?” “这得看你,予颂。”他叫得暧昧,对于把控,他势在必得。 施予颂后退一步,像是妥协,话上却说,“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二八定律吗?” 无论什么领域,财富总是掌握在20%的人手中。 左燚怔了怔,恍惚间又看到了矫矫不群的施予颂,贵气不羁,难以攀附。 施予颂:“二八定律的存在,是为了让逐利者认清楚,那些控制局势走向的人,往往更加心狠手辣,更加不择手段。我是同情你,可你不能总是越界,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我和施岩的关系。” 左燚笑,双眼晶亮干净,“你是不是忘了你和他是亲兄弟!” 施予颂:“我初三毕业搬离施家,你真以为我就是单纯地迎合施岩的冷落?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他所接受到的教育资源都是完备的,就算哪天被赶出豪门,手中握有的东西也终归凌驾于你们之上。” 左燚的笑滞在嘴角。 施予颂:“其实你抱对了大腿,施岩在你的学习生活方面从不吝啬,同时也凭一己之力把你的社会地位提高了几个层级,和你摊牌后怕你感到不适还主动把房子让给你。虽然对你的伤害无法弥补,但你可以凭借这些资源去努力争取你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拘泥于我这种人。青春期的多巴胺难免会飙升,但冷静下来想想,围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转,无异于谋财害命。我很喜欢施岩,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对我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他会伤心,我不想他再因为我难过。” 左燚退后一步,露出最真实,也最落败的自己,“确实是我自以为是了,身上染过泥终归带着泥味,你不喜欢也正常。” 他的骨子里淌着因贫穷而起的卑微。 施予颂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之前我不相信,但现在多少有点感同身受了。或许这就是生长环境的错,不同环境的人看待自我的眼光还真是天壤地别。你最近这些豁出去的反常行为,都是为了摆脱自卑吧?” 左燚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 施予颂凑过去,微低着头,柔声说,“左燚,你是我哥选出来的人,仅是这一点,你就可以自傲,自负也行。” 左燚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 施予颂走到窗边,“其实施岩和你没什么区别,确切地说,从小到大他所遭受的和需要承受的痛苦远多于你,他从一出生就失去父母的爱。施潭江,也就是我爸,骨子里讨厌小孩,施岩刚出生他就想方设法弄了出狸猫换太子,不过失败了,只是他以为成功了。所以越发恨施岩,尔后长达二十多年肆无忌惮地拿他来发泄和虐待。后来我出生了,施岩为了保护我也搞了出狸猫换太子,当然是假的,不过施潭江信了,他真的相信施岩说的我被换掉了。不过奇怪的是,施潭江对我不感兴趣,也没有虐待过我,只是拿我变本加厉地威胁施岩,或许他就喜欢这种间接的折磨。我和施岩关系越好,他就越开心,直到我初中毕业旅行那场车祸,施岩才逃出他的魔爪,真正活了一次。” 左燚看着他板正的身姿,利落桀骜。 过了几秒,施予颂转过来,神色轻松,像是卸下了身上的一块巨石,“施岩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些,替我保密,谢了。” 说完就擦身朝门口走,不忘回头说了一句,“记得按时吃饭,一个人学着做些菜,别亏待自己。” 午间的风穿堂而入,吹落左燚隐忍的泪水——你这么好,怎么能让人不心动? 刚才看到客厅便签的那一刻,他就想着邀请施予颂留下来吃午饭,尝一尝最近他新学做的菜。 可现在看来,再也没有机会了。 -------------------- 第73章 驱逐 施予颂走出房间时看了眼浴室,几不可察地踯躅一秒后离开,来到一楼,看到了餐桌上施岩留下的饭盒,径直走向厨房,拉开冰箱,下层放着两大箱平时喝的破牛奶,虽然拆了一箱,但里面一盒未动。 他知道是左燚买的,至于为什么,不言而喻。拿了一盒,插上吸管,液体在口腔滚上一圈,卷走角落里的他人气味,直到喝完扔进垃圾回收篓。 左燚一直没下楼,施予颂出去时顺便带上了门。 施岩果然在院子里等着,靠着价格不菲的车,看到他抽电子烟刹那,施予颂眸色下沉。 骨节分明的手熟稔地夹着银色金属杆,呼吸间吐出的上扬灰白烟雾轻浅,但仿若一个巨大樊笼,笼罩拖拽着施岩沉入一个不知名的世界。 以前施潭江在家抽烟时,施岩会黑着脸把施予颂带走,然后严肃地跟他说抽烟有害健康,不准碰,不准产生好奇心,要是碰了就别再出现在他面前。那时他说得焦躁,像是怕施潭江会强迫他抽一样。施予颂摸摸他的手,肉乎乎的手攥住他的手指,重重点了一下头,作出有力保证,不过他还说了施岩也不准抽,两人要互相监督。 那么小的年纪,也不知道哪学的反客为主。 而现在,那个谆谆教导者先打破规则,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吞云吐雾,像极了自我放逐。 施予颂走到他面前,“是因为我惹哥生气了吗?” 施岩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意识到施予颂的靠近,忙不迭合上电子烟,“走吧,想吃什么?” 过于随意激怒了施予颂,“什么时候开始的?” 施岩不以理会,“上车吧。” 施予颂杵在原地,“把烟给我!” 施岩轻笑一声靠近他,带去一股很清新的薄荷味,电子烟就是这样,外在总是具有迷惑性。 施予颂撇开脸,施岩双指捏着他的下巴掰回来直视,“喝牛奶了?” 破牛奶是纯牛奶,奶香味几乎没有,但施予颂的嘴角微微濡湿,施岩注意到了。 施予颂视线闪躲。 施岩凑近笑,“乖宝,我都没嫌弃你,你怎么就先嫌弃我了?” 施予颂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眼里愠怒,“我已经和左燚说好了,下不为例。但哥沾上的这东西,也能下不为例吗?” 施岩松开他慵懒一句,“或许?” 施予颂揽住他的腰拉回来,搂得很紧,“你这是偷换概念!哥违约了,要接受惩罚,哥哪也不许去了!” 施岩挑眉笑,一副任凭处置的样。 施予颂死死盯着他,委屈得像个被抛弃的小狗,下唇咬得泛白。 施岩叹了口气,抚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施予颂瞬间回应,像头小野兽张着尖牙利爪想夺取主动权,奈何施岩更加强势,吻里又满是安抚,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左燚站在二楼窗前看着难舍难分的两人,摇曳的紫荆花掩盖不了他眼里的漠然,刷啦一声拉上窗帘。 一阵风吹过,施岩吮着施予颂的唇隔开,“现在回家,我把烟都上交,别生气了好不好?” 施予颂润着眼看他,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今天吃什么?” 施岩摸了下他的眉宇,“嗯……云吞面怎么样?” “嗯,我来煮。” 两人开车离开。 · 霍胜请假后就回家了,周岁一直跟着他走到院墙前,霍胜停下回头,怒火已经下去,“为什么现在来跟我说这些?” 周岁有些畏缩,“想替我哥道歉……” “不是吧?”霍胜打断他的话,“他早就抛下你在外面吃好喝好了,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你其实很恨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说吧,马懿怎么威胁你了,让你不惜跑来找我。” 周岁无所适从。 霍胜咄咄逼人,“还是说,这是马懿交给你的新任务——让我和施予颂反目成仇?” 周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霍胜讪笑,“你成功了,走吧。还是说,不放心?怕我在演戏?放宽心。” “如果我帮你……帮你查清楚当年的事,我能得到什么?” 霍胜歪头,“我好像没说需要你的帮忙。” 周岁豁出去般,“我被马懿重用,可以拿到你想要的核心资料。”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知道你因为我哥不想看到我,我的目的确也没那么单纯,不过我不求太多,我就只是想在这边上学,有生活费和学费,能够到大学毕业就好!” 他越说越激动,霍胜笑出了小虎牙,人畜无害的样子,周岁愣了愣。 霍胜:“好啊,不过有个前提,把你绑架欣潼的详细过程说一下吧。” 周岁脸色煞白。 霍胜轻笑,“你看,在我们还没正式见面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了。现在你还觉得,你在我眼里还有效用价值吗?” 周岁说不出话来。 “本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些照片公布到网络上,现在知道周蕤是你哥,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蛇鼠一窝嘛,对付手段自然也要强硬。” “什么照片!”周岁嗓音发颤。 霍胜笑,“放心,还没到上主菜的时间。不过是你匍匐在马懿身下的小视频,可惜了有自动屏蔽功能,都上不了台面。不过挂在热搜榜吊胃口也挺不错的对吧?评论区咨询链接的人一多,马懿可能会眼红,而我顺藤摸瓜,找到网络据点只是时间问题。再说了,就凭你那匮乏的信息技术知识,可能连什么是移动磁盘都不知道吧?” 周岁的双耳红透,自尊被践踏也不过如此,更重要的是,真实得他无法反驳。 霍胜正色,“我不管你想得到什么,不准碰施予颂,否则,后果我会让你承担不起。” 转身握住院门,又回头,灿烂的笑容里小虎牙若隐若现,“对了,你想和你哥哥见一面吧?” 周岁猛地抬眼,错愕不已。 “风乘精神病院A栋26楼,A2612房,植物人。”炫耀般抬手看了看,“我的杰作。” 周岁吓得后退两步。 霍胜满意地推开院门进去,哐当一声又合上。 -------------------- 第74章 真相 第二天,霍胜和江豸演又像没事人一样回到学校上课,施予颂想找霍胜和好,但对方的神情都是拒绝。 很快,星期五的股东大会来了。 施岩没有出席,众人都默认施岩已经弃权,而再见奚筱梦,施予颂很坦然。 本次大会主要以对公司所做出的贡献为衡量标准,罗列奚筱梦的显著事迹就花了十分钟,施予颂的就显得微不足道。 不过,这次他带领项河的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公司带来了巨大收益,与此同时,也给准备转型的公司策划层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路。 所谓创新金钱难买,施予颂在这方面颇受好评。 争执不下之际,一位不速之客出现了。 “当年潭江哥留了遗嘱,各位开这个大会不是打他的脸吗?”臃肿肥胖的马懿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悠闲得像是来逛菜市场。 众股东面面相觑。 施予颂察觉到了不对劲,站在他身后的霍旗开也警惕起来。 马懿大摇大摆走进来,坐到了下一届董事长该坐的中间位置,“想找个傀儡主人还绕这么多弯干什么?” 股东们直直看向他,带着一股莫名的崇拜。 施予颂没见过这种下级倒逼上级的局面,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付。 奚筱梦站起来,脱俗的气质混着强大的气场,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马先生,您已被解雇,现在明目张胆闯入,已经严重违反我公司规章制度;现又干涉我公司决策,严重扰乱我公司的运营。现请立刻离开,否则我方将报警。” 马懿不以为意地靠着椅背,“小梦都这么大了,以前你可是经常叫我马伯伯。” 奚筱梦悌着他。 马懿势在必得,寒暄完了之后步入正题,“我今天不是来搅乱的,我是代表施潭江前董事长来的。他临死前把遗嘱交给我了,让我在今天宣布新的继承人。” 股东们翘首以盼,奚筱梦面无波澜。 马懿抬了一下手,助理打开公文包,拿出文件,与此同时打开电子屏,是一段关于施潭江的视频,那是他临死前在医院拍的。 视频里有多位公司元老证明其真实性和非被迫性,他艰难地说把职位传给施岩。 施予颂有些错愕,施潭江不是一直都以为施岩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吗?还是说,他需要施岩的权力来为他的暗黑产业打掩护? 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一个星期前奚筱梦来找过他,告诉他施岩就是他亲哥,以及他所遭受的一切。还有毕业旅行那年的车祸,施岩具有重大嫌疑只是从法律层面来看,永远不能找到证据。 她严正问过施予颂,当年车祸发生时到底出了什么事,车里面分明有安全气囊,再怎么饱受重击也不可能让他的父母殒命。 施予颂脸色惨白,说不知道。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起初他搬回施家并不只是因为左燚,还因为频繁梦到毕业旅行那天,所以才想着回去找一个答案。 雷雨交加的那天,他失误打开暗格,看到了墙上闪电劈明下的那幅图案,有各种镌刻刀和鞭子、墨水勾勒出的黑桃花。 晕过去前他想起了那天,车子被撞后施潭江在安全气囊的保护下并没有受多少伤,还自顾自地拿出了摄像机,下车绕到后车门。 那时候施予颂晕晕沉沉的,施岩搂着他呈保护状,看见施潭江朝后车门来,他不顾额上的鲜血帮施予颂解安全带,可是安全带被卡住了。 施潭江狞着笑拉开了后车门,“车祸Play应该前所未有,点击量一定会爆炸的。你可别碍事啊。” 说完就去拽施岩怀里的施予颂。 施岩死死护着施予颂,拍开施潭江的手,巨大的恐惧吞噬着他,“滚开!我让你滚!” 施潭江瞥了一眼镜头,“对对就这样,哥哥死命护着漂亮的弟弟,但最后还是只能看着他被插|入,叫唤、呻|吟、享受。” 施岩咬破嘴唇让自己冷静,可多年被控制,他从骨子里害怕暴戾的施潭江。 施潭江一把拉住施予颂的手拽过去。 施予颂吃痛,尖叫起来,“哥!哥救我……!” 施潭江软下语气哄着他,“小颂,是爸爸,爸爸带你去医院。” 施予颂呼吸急促,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可因为他说是爸爸,也没那么抗拒了。 施岩看着乖乖顺从的施予颂,仿佛看到一直以来被支配的自己,抬手摁了一下耳软骨,整个人冷静下来,问施潭江,“您想要什么姿势?我帮您。” 施潭江大喜过望,他一直都对施岩的唯命是从胜券在握,“第一次都很疼,让他看着心爱的哥哥。我们小颂一直都很听哥哥的话,有哥哥在,一定不会挣扎的。” 施岩说,“您站在外面吧,里面施展不开。” 这体贴的话深得施潭江的心,他站在车门那,猥琐地拉开了裤链,施岩搂着施予颂背对他,正当施潭江挺过来时,施岩眼疾手快地搂紧施予颂后退,下一秒嘭地巨大声响,大货车再次撞了过来。 副驾驶座刚起身的夏离被二次撞击倒下,施潭江被撞得夹在车门,半个身子倒进后座,那挺立的东西折了。 施岩背部全是血,怀里的施予颂的额头再次受创,意识不清地唤着施岩。 施岩贴上他的额角,宠溺地笑,“乖宝,以后不会有人再敢伤害你了。” 说完他又爬到前座解开夏离的衣服,弄出一场高速行驶中因□□而导致车祸的假象,这些伤风败俗的“事实”都被警方隐藏了。 救护车赶来时来了一批记者,他们看到了关心两个儿子的父亲为了第一时间确认孩子伤情,被二撞于后车门处,身体还死死护着两个倒在身前的孩子,这是多么伟大的父爱啊。 他想起这些后就晕了过去。 而那天的施岩,又豁出去了要断掉对他的感情,通过利用左燚。他们就在一旁的书架缠绵,要不是霍胜的那通担心电话唤回了施岩的理智,他们可能交合了。他推开左燚抱走了施予颂,等回过神,地板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可施岩不知道的是,他还拿纸张临摹了那朵黑桃花,所以才会那么不听劝地靠近马懿,获取马懿信任后走进了那个巨大的犯罪窝点,成功拿到了核心网络点位置磁盘。 他交给了施予颂,这就是施予颂答应和他滚床单的次要原因,不过左燚拿到的信息磁盘需要密码,他和施予颂都没能解出来。 马懿这么有恃无恐,或许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抬起粗壮的腿放到会议桌上,笑问,“各位对新继承人的产生有什么异议吗?” -------------------- 第75章 宠物 霍旗开站出来,“马懿先生,施岩先生已放弃继承权,其决定具有法律效益,这是法律文件证明。” 马懿顿了一下,这时手机收到信息,是施岩发来的,「让你站在太阳底下,怎么都不划算。」 再次见到马懿,他说要让他们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现在反将他一军,只是第一步。 马懿当着众人的面去了一个电话,摁了免提,“施岩,你就那么想让你的宝贝公之于众吗?你真的确定?” 电话那头轻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我喜欢的东西被别人知道了?” 马懿察觉不对劲,翻阅聊天记录,发现发送威胁施岩的左燚和施予颂交欢的视频全部失效。 操!他低吼一句。 施岩的话还没结束,“筱梦,公司该洗牌了。” 电话挂断,奚筱梦背光居高临下道,“马懿先生,在您就职期间暗地组织虚假出资、妨害清算、受贿及票据诈骗等,我公司已于您踏入公司那一刻对您进行起诉,我有必要提醒您,现在应该快点回去联系律师。在座的各位也是一样。” 她掷地有声,其他股东闻之色变,纷纷起身,奚筱梦提高音量,“当然,在此之前,新的股东会即将召开,Ancy,准备一下,三十分钟后于新会议室召开股东大会。” 有股东不满,“你什么意思!” 奚筱梦浅笑,“各位已经被言诵集团解雇的意思,毕竟各位的未来几年,将在监狱里度过。” “谁给你的胆子?!” 奚筱梦不耐烦地笑,“各位,心里有鬼就该安静点,有什么话请去跟言诵集团的律师团队谈。” 转向施予颂和霍旗开,面色柔和,“走吧,小颂。” 三人和马懿擦肩时,马懿抓住施予颂的手臂,施予颂侧身看他,清隽卓绝。 “我手里有你哥的视频,你确定要和我作对?” 施予颂轻笑一声,掰扯开他的手,“马懿先生,这个公司并不是我说了算,关于公司业务,请先预约,如若我的领导有空,可以安排二位会面。失陪了。” 三人扬长而去。 马懿气急败坏,踹了一下会议桌,“把左燚那小子给我找来!我要看看他哪来的能耐!” “我们呢?”股东们迫切。 马懿阴鸷的视线扫了他们一眼,“有什么好慌的!一个黄毛丫头的话有什么好在意的!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所有环节都已经打点好了。现在轮到你们来为组织卖力了,放弃这些虚假的光鲜亮丽没什么难的吧?” 股东们闭口不言,说想放弃是假的,当初是施潭江一个个把他们物色出来的,他们都度过了艰难时期,组织壮大后施潭江送他们股份,把他们提携到阳光下尸位素餐。 马懿猜出他们的小心思,“不想跟着走的,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几个中老年人经不起恐吓,纷纷跟着施潭江走了,到公司门口后都目送施潭江先离开。 本应等在公司门口的司机换人了,事出突然,马懿没怎么在意,而且那人和自己的司机一样让人踏实,知道自己想去哪。 新司机变道后补一句:“刚接到交管局消息,前方发生车祸,今天只得穿过桃林。” 马懿在闭目养神,嗯了声,殊不知这时身后跟着的保镖们已经被甩开。 车辆穿行在桃林之间,小鸟在烈阳下浮翔,投下的阴影落在车窗上,马懿皱了皱眉睁眼,恰好看见桃林下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 他认识,是崔落樱,网站上她和欣潼的视频占据百合榜榜首,现在却在野餐,这心理素质过硬。 马懿:“停车。” 司机刹停车子。 “去把她弄上来。” 新司机下车走过去,马懿坐在车里观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崔落樱收拾自己的东西装进竹篮,然后提着走了过来。 司机敲了敲马懿的车窗,“先生,小姑娘愿意。” 马懿喜出望外,这新司机做事都这么直接的吗? 新司机拉开车门,崔落樱提着篮子探身,下一秒被马懿拽了过去,篮子里的甜心和野花洒了一地。 司机重新启动车子,对后座所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马懿很胖,大幅度活动就能让他气喘如牛,撕扯了崔落樱的裙子后就得休息一会儿,崔落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推拒说先让他舒服一下再开始。 马懿自然是乐意的,他迫切想驱散刚才在言诵集团受的窝囊气。 崔落樱的素手很熟练,才不过几分钟马懿就舒服得汗流浃背,崔落樱看着肉都堆成一团的中年男人狡黠道:“停车。” 马懿还没回过神,崔落樱娇嗔道,“出去做,这里太热了。” 这很受用,马懿敞着那物下车,急不可耐地把崔落樱压在粗壮的树上,这时的他们已经处在老林里,参天的大树遮阳蔽日,四周凄凉。 新司机把车子开走了。 听闻车子远去,崔落樱握住那东西躲着笑说,“先生,不觉得太不一样了吗?” 马懿呼吸粗重,“是不一样,小美人这么主动……” “不是这个。”崔落樱打断他的话。 这让马懿有些不悦,他直视她,才发现真正不一样的到底是什么,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胀大,像是被抹上了什么东西。 崔落樱很轻易就推开了他,笑靥如花,“我的小姐想见见你。” 马懿暴怒,掐住崔落樱的脖子,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能抱着大树稳住身子,看着崔落樱走向欣潼。 欣潼穿着黑色的束腰裙,牵着一条藏獒,红棕色双层被毛,像个散步的龙钟老人。 马懿握住自己那物,可怎么也不见萎缩。 欣潼停在不远处,那藏獒扬起鼻子嗅了嗅,突然兴奋,朝着马懿挺直身姿蓄势待发,欣潼蹲下摸了摸藏獒的脑袋,然后看着马懿松开狗绳,藏獒狂奔而去,风驰电掣般的身姿和崔落樱擦过。 哀叫声响彻密林,欣潼拿出手机拨去一个电话:“谢谢你,施老师。” 电话那头,施岩道:“这痛苦声不够啊,欣潼。” 欣潼笑看奄奄一息的马懿:“我会遵守和您的约定,不会再对施予颂存有念想。” -------------------- 第76章 完结 施予颂收到欣潼的信息时还在开会。 新的股东大会一致决定,言诵集团新一任继承人是施予颂,不过在他结束基层训练之前,奚筱梦将作为代理董事掌管公司一切职务,具有最高决策权。 她和施岩的婚约也于一个月前悄悄解除。 会后,两人并肩站在落地窗前。 奚筱梦说,“从今天起,小颂就真的长大了,不管做什么决定,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施予颂看她,“我会努力成为您的得力助手。” 奚筱梦笑,“不是助手,是要快点学习公司事务好让我一身轻,我打算五年后辞职当个自由职业者,你可不能让我落空。”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施予颂抱以歉意道,“对不起,过去几年真的很对不起。” 奚筱梦摸了摸他的头,轻轻拍了拍他的发旋,“我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和你哥是假扮情侣,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施予颂愣了愣,眼泪掉下来。 轮到奚筱梦错愕,猛地搂住他,道出最真诚的歉意:“对不起……” 奚筱梦走后,对面玻璃楼屏幕播放午间新闻,「刚刚!深风林发生一起野兽伤人事件,受害者下|体被蚕食殆尽……」 市民们站在街道旁议论纷纷,都说那人虽可怜,但也自作孽不可活,深风林早在两年前就因野兽伤人事件频发而禁止入内,真是屡教不改。 施予颂查看完欣潼的突然道别短信,拨了一个电话过去,“谢谢。” 那边的女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什么,只是到了该收尾的时候。听说你当选了言诵集团的新一任继承人,那些资料还需要吗?” “不用了,谢谢。” “那我清除源文件了?” “嗯。”施予颂看着对面屏幕上被抬上担架的人,柔声说,“愿你今后繁花似锦。” “也愿你跨过坎坷,安稳一生。再见,施予颂。” “再见,欣潼。” 自从那件事之后,欣潼就没来过学校,后来才听说她转学了,他们的开始和结尾是呼应的。 几个月前,欣潼拿着一篇论文来找他,说他哥的短期支教项目存在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希望他能帮助查清楚,她不想让那些贫困地区的孩子被利用。 她怀揣着助人的梦想促进他们之间的联系,可施予颂却生怕她先查到了什么对施岩不利的而不得不答应请求,直到离开她都不知道被施予颂利用了。 可即便她知晓,也一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正如她被侵犯后坚强地站了起来,通过施岩的帮助杀了马懿。 她是聪慧的,观察得也没有错,短期支教项目确实在敛财,所以每个星期五都到施家和施予颂汇报每周末的支教情况。 渐渐地,他们掌握的资料越来越多,而施岩已经全身而退,开启了真正的支教生涯,左燚成了替罪羊。本以为只要警告左燚就能让项目暂停,不料马懿半路掺和进来夺走了左燚的话语权,在竹艾村为所欲为,欣潼和崔落樱也不可避免地因为周岁而被陷害。 现在一切结束了,她选择带着崔落樱离开,开始她们的新生活,或许她还保有一颗支教的心,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心泛滥。 · 对面屏幕又跳出一条新闻:「速报:网传多年的“黑桃花”组织落网!警方已封锁犯罪现场,相关网站已交由信息部门控制取证……」 手中的电话振动,施予颂接听。 双方都沉默了半晌,施予颂先开口,“你可以听我解释了吗?” 电话是霍胜打来的,此时他正坐在青苹果树下,头发凌乱,黑眼圈有些重,一旁放着电脑,从收到施予颂传来的黑桃花网络据点位置磁盘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解码,终于在刚才解码成功。 听到施予颂的声音,他有些宽慰,“我们之间的友情就这么掉价吗?” 施予颂眼眶微红,“我现在能去你家后院摘点水果吗?” “别得寸进尺,我要补觉,别不识好歹来打扰。” 施予颂正色,“谢谢。” 霍胜直言:“滚。” 施予颂听出那微妙的笑意,利落道,“好。” “网站上没有施岩哥的相关视频。” 昨晚这句话,霍胜放下手机,看了一眼电脑,刚才在报警前,他删除了五色糖果案相关视频的源文件,而左燚没有彻底删除干净的另外两个源文件,他也重新清除了。 不会再有人伤害他的同学、朋友和爱人了,他仰着头看挂在枝头的青苹果,嘴角上扬,小虎牙若隐若现的。现在他要好好睡一觉,然后去找他的豸演。 · 施予颂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回的家,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客厅没有开灯,但放着色彩鲜艳的动漫电影,整个厅室很温馨。 甚至瞥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架子上的仓鼠铅笔,是之前放在施家客厅但莫名失踪的那支。 他摘掉笔帽,顺势插入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电脑是施岩的,还没有关机,像是特意给他准备。 打开文件拖动到那晚,起初有黑衣人闯进来,经过客厅的一个蛋糕上了二楼,几分钟后离开。 因为那晚施岩已经跟马懿挑明是他解决了施潭江,手上甚至已经掌握马懿的所有犯罪证据。 自解决施潭江后他就一直在布局,不过开展短期支教项目不免脏手,所以左燚成了替他背黑锅的,也是最好的导火索。他俊美的外表引起了马懿的注意力,而野心让他成为马懿最喜爱的男|宠。 施岩借此追踪到了马懿深藏几十年的网络据点,马懿就是从这时候输的。 那晚马懿失魂落魄,不曾想施岩话锋一转,说会按照他所想的让施予颂崩溃。 于是就有了那个几秒的沙发视频,只是过程有些不一样。 施予颂看着电脑屏幕,黑衣人走后,施岩也从二楼下来,坐在沙发上解开蛋糕,然后看向镜头,“小颂,哥哥送你个生日礼物。” 施予颂不禁捏着手指,屏幕里的施岩脱干净后手往后,不久往下,期间轻吟着往自己身上抹奶油…… 施予颂红着眼眶,扯开领带,不知是怒意还是热意更多,他扯下铅笔往楼上走。 打开书房,没人。 卧室,没人,行李箱也不见了。 巨大的落空把他笼罩,把铅笔塞进笔筒后匆匆下楼,“施岩!!” 他的话里充斥着不安。 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他所见到的施岩都是血淋淋的,而现实生活中,哪怕他不言,他也知道,只要施岩狠心,自己将永远找不到他。 “施岩!哥!!!” 这几天的施岩太安静了,太不像他了,所以这就是他的打算吗,告诉自己真相后,他还是选择放手? 凭什么! 是他先开始的,凭什么他想结束就结束! 施予颂赤着脚跑到院子,跑过一旁的流水潺潺,握住院门时身后传来声音,“小颂,你要去哪?” 施予颂蓦地转身,看到了悠闲坐在桃树上的施岩,像是刚睡醒。 他跑到桃树下,昂着头掉眼泪。 施岩二话不说就朝着人跳了下来,桃枝离地面有些高度,尽管施予颂及时伸手接住了他,两人还是滚到了草地上。 他们护着对方的头。 施岩笑着看他,“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施予颂还在掉眼泪,死死压着他盯着。 施岩抚了抚他的脸,“我等了很久你都没回来,树上又无聊,就睡着了。对不起好不好?” 施予颂自顾自起身,赤着脚走了。 施岩叹了口气,起身喊住人:“施予颂!” 施予颂停了下来。 施岩走过去拥住他,解了他的领带绑住他的眼睛,凑到他的耳侧舔了一下耳软骨,万分珍重道:“我爱你。” 我爱你,只说给耳软骨听。 -------------------- 感谢阅读到这的各位! 下一本开《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