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愿   作者:持续转向   文案:   冷静克制攻(任乔)×阳光小可爱(怜)受(林君元)   小林君元成了孤儿,哭包一样从福利院被一个没见过的叔叔接回家。那个家里他谁都不认识,只有一个哥哥,会给他递奶酪棒。   林君元咬两口奶酪棒抽搭两声,任乔烦得头都大了,只好把自己的游戏机也塞给他。   林君元膝盖磕破了,胖乎乎的小肉腿上结了厚厚的痂,他蹲不下,就知道哭,任乔捏着鼻子在卫生间等他,费力地把他从马桶上抱起来。   后来,那个叔叔娶了新妻子,任乔哥哥变得很酷,不爱在家里说话了。   新妻子生了小宝宝,嫌家里人多,觉得林君元是在家里吃闲饭的外人,想把他赶出去。   林君元越来越乖,任乔计划着有一天带他走。可是越来越乖的林君元不想再当他弟弟,弟弟无法一直拖累哥哥,但是他却想永远跟哥哥在一起。   任乔的承诺没来得及说出口,林君元就走了,连句话都没留。   任乔从担心,到失望,到生气,最终还是变回了担心,那个可爱哭包,总是出现在他梦里,被人欺负,眼泪把脸都糊住。   破镜重圆 HE (攻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小可爱离开是被迫的,哥哥不知道。这篇还是有一点虐的。)   一句话简介:冷静克制弟控攻x阳光小可怜撒娇受 竹马   标签:现代,破镜重圆,竹马竹马,年上,HE 第1章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远处闷雷滚着,头顶上却还是炽热刺眼的大太阳。   风是一点没有的,空气粘稠不流动,粘在人身上像似有若无的蛛丝网,黏糊糊的,虽看不见,但避无可避。   福利院门口的保安亭里,轮值大叔吹着空调,一顶帽子扣在脸上,正仰坐着午睡。   院子很大,但正值午时,没什么人出来,只偶尔一个保育员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把杯底的剩的茶水泼到院子的水泥地上。   综合楼一层是宽敞的活动室,二楼往上是一间一间的看护房,房间密集,窗少,楼道里即便亮着灯也显得昏暗,地面上因为返潮出现了一片片的水痕。   林君元已经来了好几天,被安排在二楼右拐第三个房间,跟其他七个小豆丁朋友住在一起。   房间里是不热的,空调呼呼地吹着。林君元拥着自己的小毯子,缩坐在小床靠墙的一侧。   他没睡。躺下闭着眼睛躲过了保育员的巡视,耳朵里听着脚步声走远了,就坐了起来。柜子太远,等大家都睡着了,他就趴在床上,伸长手臂,把提前藏在床底下的书包掏了出来。   床头放着李阿姨送他来那天,他穿着的小背心和短裤,已经洗过了,叠得整整齐齐,旁边是蓝色的哆啦A梦水壶,一块小画板和水彩笔。林君元蹑手蹑脚地,把这些统统装进背包里,画板装不进去就背在身上,坐在床上安静地等着。   “起床了!”   综合楼里铃声响起,保育员一把把门推开,挨个房间叫起床。八张小床分两侧,林君元来的时候只剩门后面那个位置了,门全打开,他的床就被挡住大半。   每天中午起床都是最混乱的时候,这是林君元观察几天发现的绝佳逃跑时机。   各种哭闹声脚步声混作一团,保育员阿姨们要在几个房间来回奔波,哄哭得最狠的小孩,应对各种小孩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最集中的是喝水,尿尿。   林君元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哭,扯着嗓子,哭着要回家。他声音不是最大的,但是保育员也哄了他两三天。   两三天过完,就没人管了,林君元知道哭也没用,慢慢不再扯嗓子了,只伤心地掉眼泪。   他对面的小胖子捧着水瓶下了床,拖鞋没穿好,还没走出门就摔了个狗啃泥,一整瓶水洒在地上,弄得到处湿哒哒的。   林君元皱紧了眉头,挪到床边弯下腰,把自己的凉鞋往里拿了拿,别被水打湿。小胖子哭得伤心,声音也大,保育员果然过来了,安抚了他几句,转身去拿拖把。   小林君元趁这一会儿功夫,两条腿从床上搭下来,准确地踩到了凉鞋上,动作迅速地把粘扣系牢,背着他的包和画板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贴着墙跑,湿漉漉的地板滑了他一下,差点摔倒,但是林君元很快站好,脚步没停,手扶着楼梯哒哒地下了楼。   没人追过来,林君元回头看了看。水房在一层楼的最边上,那个阿姨还没回来。他笑了一下,脚下步伐加紧,眼睛盯着大门口,两条小短腿倒腾地飞快。   “干嘛去?”林君元还没跑出综合楼就被拎住。值班的阿姨手抓住了他细藕节一样的胳膊,几乎把他拎离地面。   “跑这么快干嘛去?”那个阿姨蹲下来,带着点戏谑,问他,“想跑哪儿去?”   林君元还穿着福利院发的衣服,亮黄色的统一服装,背后印着他的编号数字B206-8,意思是第二层206房间的小孩。   他皮肤白嫩,眼眶却通红,被抓住了也不说话不看人,眼睛还直直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身子用力,挣扎着要脱身,嘴唇撇着,是个忍着不哭的表情,手里紧紧抱着自己的画板不松手。   抓着他的这个阿姨四十来岁,个子不高,烫着卷发,是在活动室值班的,也是防着小孩乱跑。   要往外跑的小孩每个月都能抓住几个,但是这么用力的林君元依然让她心生不忍。   她蹲下,抓着林君元胳膊的手松了点力,只是圈着,伸手帮他把额前被汗打湿的头发向后捋,没了头发的遮挡,那双明亮的眼睛就更显眼了。   林君元跑得脸红扑扑的,嘴唇发白,从二楼下来这段路,已经让他出了汗,小小的胸膛起伏也还剧烈。   “阿姨送你回去,大热天折腾什么?”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在他眼前晃了一圈,给他装到裤兜里,要领着他往回走。林君元却突然像发了怒的小兽一样,使劲推了她一把,转身就跑。他人小,推是推不了多远的,跑也是跑不掉的。   保育员有点生气了,两步赶上去,手掰住他肩膀,呵斥道:“跑什么跑?跑出去能去哪儿?在这儿起码有吃有喝!”   林君元被半拖半抱着走,用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眼看就要被拽上楼梯,他着急,低头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   保育员吃痛,“啊”了一声,手下失了轻重,一把把林君元推倒在地上,大声道:“什么孩子?怎么还咬人呢?”   林君元爬起来还要跑,这次保育员没再给他好脸色,恨恨地把他抱了起来,在屁股上连打了两下,捏他的脸:“学什么不好学咬人!以后看谁还管你?!”   林君元被送了回去,活动室值班的阿姨还跟楼上的阿姨掰扯了两句,负责他们房间的那个阿姨也白了他一眼,林君元没有理会,把刚才摔在地上弄湿了屁股的小裤脱掉,又爬回了床上。   他躲在敞开的门后面,低着头,耳朵里是阿姨们呵斥训话的声音,还有小朋友们的哭闹争吵,眼睛里是来来回回胖瘦不同的双腿和各式的布鞋。   洒的水被拖掉了,但是地板还有一大块湿着,来回踩的脏脚印很快遍布大半间屋子。林君元很热,吹了一会儿空调又很冷,他躺下把小毯子盖在肚子上,终于抖着肩膀呜呜地重新加入了哭闹大军。   林斌失去消息的第三天,家里的座机才响起来。林君元的动画片没有一点吸引到她,李阿姨等急了一样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第一声铃还没响完就接起,语气着急,叫道:“林先生?”   林斌雇佣她照看孩子已经两年多,只雇了白天,等到晚上七点多,林斌就会赶回来陪儿子,不需要她帮忙了。   两年风雨无阻,从来没有需要她额外加班的时候。   但是一贯按时回家的林先生从三天前就没了踪影,电话也打不通。李阿姨没办法把小孩一个人丢下,只能整整三天没有回家。   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李阿姨胖胖的红润的脸逐渐变白,嘴唇微张着,像是说不出话来。她看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林君元,眼神逐渐由空白转变成可见的怜悯和心疼。   对方气势逼人,话语简洁,指令清晰,李阿姨犹豫一瞬,也只好跟着点头应答。   “哎……,行,知道了……,那您什么时候过来?”   她只是一个被雇来看孩子的,多的也做不了。   等她挂了电话,林君元伸长胳膊,很仔细地用遥控器把动画片暂停,问她:“是爸爸吗?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李阿姨眼眶红了,她没掉眼泪,才五岁的林君元自然发现不了异常,又问了一遍:“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李阿姨走到沙发上坐下,把他往怀里搂了一下,说:“一会儿有人来接你,是爸爸的朋友。”   林君元点点头,这两天心里冒头的那点忐忑消散了。爸爸总不会不要他。   “元元啊,”李阿姨捏捏他的胳膊,语气奇怪,笑着问他,“中午想吃什么?阿姨给做。还吃不吃肉肉?”   林君元把眼睛从电视上转回到李阿姨这里,肉嘟嘟的小脸贴过来,亲了李阿姨一下,说:“吃胡萝卜。”   当天下午,李阿姨送他出门。来接他的是一个穿着高跟鞋,走路带风的女士,林君元听李阿姨管她叫“秘书小姐”。   李阿姨还是有些不放心,跟着上了车。那位秘书小姐没说什么,一路上也没人说话。他问爸爸怎么没来,没人回答。   车里很闷,林君元着急找爸爸,两条颜色很浅的细眉皱着,怀里抱着自己的小书包,扭头看向窗外。   林君元不喜欢这里,这里很多小孩,又哭又闹,很吵。   她们让他在这里等。   林君元不知道在这里等什么,一开始他以为是在这里等爸爸。   他哭累了就睡了一觉,保育员没叫他,下午的活动课也没用他去。出了汗又吹空调,林君元很快起了高烧。   保育员发现得有些迟,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端着碗,林君元没来。保育员到房间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滚烫,抱着他给他喂了退热的药片,夜里也陪他一起睡的。   林斌车祸一出,任自齐就成了最大的股东。林斌死就死了,但是他有孩子,孩子又太小,股权是没法转让的。   任自齐签了字,法律上成了林君元的代理人。有了这个名头,总得养他两天。   任自齐来接林君元那天,他烧还没全退。小孩生病很显,脸肉眼可见地小了一圈,嘴唇也没什么颜色。   福利院的院长过来跟他告别,大家都叫她“沈妈妈”。林君元不爱说话,沈妈妈也不生气,帮他整理好小书包,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往外走。   林君元换了衣服,又穿上了他来的那一天穿的背心短裤,胳膊腿的都露在外面,白生生一节一节的。   走到门口,林君元停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那天逃跑得来的棒棒糖,递给跟在后面的他对床的小胖。   “给你。”林君元举着递给他。   棒棒糖放在床头,小胖子总往这儿看,但是林君元也只有一个,没舍得吃,也不舍得给他。   小胖子扭扭捏捏地过来接了。林君元被跟在任自齐身边的保镖抱上了车。   林君元坐在后排中间,左右分别坐着任自齐和抱他的那个个子很高的保镖。   车子速度很快,驶向空洞的远方。林君元越来越害怕,无声的流泪变成小声的抽泣,又变成了呜呜的大哭。   “吵死了。”任自齐声音很冷,眼神自始至终没往林君元身上看。   一旁的保镖动作迅速,拎着林君元跟他换了个位置,大手捂住了他的嘴。林君元挣扎了几下,短裤被蹭到了大腿,弄的皱巴巴的。他憋得难受,小手去扯捂住他嘴的铁壁,发出微弱的“唔唔”的声音。   那人动了动,食指和中指之间离出条缝,林君元能喘上气了,但是也没停止挣动。那人没得指令不敢松,又怕他吵得任自齐发脾气,只能紧箍着他。   他手上用了点力,林君元几乎被横抱着,也发不出什么声音。   车子继续向前,任自齐合着眼养神,车子里的暴力似乎令他舒服,又像跟他毫无关系。   开了挺长时间,林君元被箍得干呕,抱着他的那个人松了松手,林君元就“哇”地一声哭出来。   保镖看了任自齐一眼,任自齐不做声,他只好又去捂。   “行了。”任自齐缓缓地说,眼睛没有睁开。   有了指示,保镖就没再去捂林君元的嘴,只把他拎到座位上坐好。伴着林君元的哭声,车子又行进一段路,最后停在一处别墅院前。   司机下车,半弯着腰,恭敬地开了任自齐那边的车门。   任自齐动了动脖子,转头看向林君元,笑得很是亲切,像逗弄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问他:“以后你就跟着叔叔住在这里好不好?”   林君元一时忘了哭,眼睛里水汪汪地,面颊上还带着未滴完的泪,他看看任自齐可怖的笑脸,又看看面前高大气派的别墅,终于被彻底吓住,眼泪决了堤,嚎啕起来。 第2章   闷蒸了大半个月,远处的滚雷终于逼近,天色眨眼间就黑起来。乌云密布着,几道狰狞的闪电在天空张牙舞爪,顷刻隆隆雷声奔涌而至。   起了风。那股子让人透不过气的湿热被吹散,大门前的那棵银杏叶子挤在一起,簌簌地齐往后弯着腰。   楼上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响着,过渡流畅节奏分明。这首辉煌的大圆舞曲任乔已经练了很多次,但他总觉得不够满意,一坐又是两个多小时。   佣人过来敲门,说先生回来了。   任乔没回头,坐得笔直弹完了最后一遍,才站起来往外走。   他穿得整齐,黑色燕尾小西装内搭白色衬衣还系了领结,面上不笑的时候,活脱脱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他沿着走廊大步朝前,开始还绷着脸蛋,但是二楼的旋转楼梯还没下完,步子就控制不住,小跑了起来。   “爸爸!”   任乔扑上去,抱住了已经两天不着家的任自齐的大腿,仰脸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跟在楼上的冷脸全然不同。   任自齐身上被淋湿了,疾风夹着骤雨,伞是挡不住的。他把衬衣袖子卷了一下,拍了拍任乔的背:“想爸爸了?”   任乔点头,又叫了他一声爸爸,任自齐就把他抱了起来。他已经八岁,手脚都长,虽然还是小孩的骨骼,却已经可以预见未来身高腿长的好比例。   任自齐抱了他一会儿,问了几句,也觉得力不从心。任乔从他身上下来,拉着他的手,朝他身后看。   林君元还被抱着,他身量小,又有那个高大的保镖挡着,进门的这一路只被淋湿了一半。外面天热,他穿露胳膊腿的短衣,这会儿被雨淋了,又到了温度一下子低了不少的室内,冻得缩着,半边头发一缕一缕的,活像只街上捡来的小猫。   “他是谁?”任乔问。   保镖抱着林君元,还站在玄关处,没敢太往里走。林君元进了门,哭声就暂停了。他先翘着脑袋把整间房打量了一遍,没找着爸爸的影子,嘴接着又撇,但没敢出声,一动不动地紧捏着抱着他人的一点衣服角。   任乔问他,林君元的眼神就顺着落到他身上。小孩子不懂得别的,好奇就盯着看。任乔被他红通通水汪汪的眼睛看的不自在,皱着眉扭过头去,林君元也就不再理他,头转向那个保镖的胸膛,开始抽泣继而接着哭起来。   任乔的领地意识初步觉醒,不认识的小孩来了自己家,还是爸爸带来的,此刻他本能地护食,顾不上别的,又问了任自齐一遍。   “一个叔叔的孩子,在我们家住几天,跟你玩行不行?”任自齐笑眯眯的,摸了摸任乔的头。   任乔心里并不把自己跟这种小孩归到一类,自然也不会跟他一起“玩”。但他也没说不行,因为他已经很懂事,隐约知道任自齐并不是真的在征询他的意见。   林君元压抑过的哭声有越来越响的趋势,任自齐的耐心也快到极点。他招呼了佣人一声:“把他抱屋里去。”   一旁候着的佣人赶紧过去把孩子接过来,林君元就这样从一个陌生人的怀里被转移到另一个陌生人怀里。   任乔看着吴阿姨把他抱走,带进了一楼最靠里的那间客房。林君元一直到进门前都还在哭,脸都哭红了。   不间断的哭声扰人,但是任乔并没有觉得烦,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被抱走,搭在外面的一只小手在空中无助地乱抓,直到那扇门关上,也没有人去管他的哭声。   任乔还稚嫩的心脏里鼓胀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让他觉得木木地难受。他不知道那种难言的情绪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可怜”,这份可怜像门外的大雨一样来得突然且令人措手不及,这雨丝丝密密,任乔小小一颗心也被裹缠紧了。   雨不可避免,盛夏势必要降临。滚雷夹着霹雳惶急地下了好大一场,林君元的哭声隔着一扇门隐没在雨里,逐渐听不见了。   任自齐去换了身衣服,任乔在渐小的雨声里坐着等他打完这通电话。这次的曲目他都练了很久,下午的钢琴考试势在必得。任乔等着他打完电话,送自己一起去考试。   任自齐不是不想去,但是电话打起来没完,股东会议开得不顺利,很多人找他。情妇那里更是难缠,一上午发了近十条短信来查岗。   “儿子,爸爸走不开,让周叔送你去。”任自齐多少是有些舐犊之情的,对自己的爽约也觉得抱歉,但怎么说,这也不过是一个考试而已,且不是多要紧的考试,“想要什么玩具,爸爸给你买。”   任乔不想要玩具,但是任自齐还是走了。任自齐走了,家里又只剩下阿姨和任乔,那点哭声隐约从门缝漏出来,时有时无的,任乔过去开门看了一眼,转头交代吴阿姨哄一哄他,别让他再哭了。   司机在外面等,任乔早已经收拾好,没有多磨蹭,很快上了车。   吴阿姨不是不想哄,但是林君元受惊过度,乍到一个陌生地方,周围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怎么会不哭。   人没有办法了就会哭。委屈,难过,痛苦的时候,情绪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无能为力就只能哭。哭是一种自救,此刻也是无助的林君元的武器。   战战兢兢地在床边缩了一下午,嗓子都哭哑了,林君元终于精疲力竭,哭睡过去,睡着好一会儿,抽泣都还没完全止住,张着嘴一抽一抽的。但终归是个小孩子,肚皮袒露着,蜷累了的四肢也在翻了个身后展开伸在了床上。吴阿姨的好言好语无处可用,只能在他睡着之后帮着擦了擦眼泪,朝里面抱了抱,找了条薄毯盖上。   林君元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久,暂时照顾他的吴阿姨对他一无所知,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着凉还没好。   林君元梦里没再找爸爸了,他的梦里很空,周围笼罩着化不开的浓雾,什么也看不清,整个人像动画片里的精灵一样悬在空中,找不到着力点。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房间里没有人,外面也没有声音,貌似还处在梦里,林君元眼睛睁开又闭上,睁开又闭上,反复几次,才爬了起来。   他拥着薄毯,坐起来吸了吸鼻子,看了看这个陌生的房间,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心头一股委屈害怕涌上来,眼泪吧嗒吧嗒又开始掉。好想爸爸啊,他这么想着,也喊了好几声爸爸。   吴阿姨听到了他的声音,推开门进来。她一靠近,林君元就往里缩了缩,抱着被子,很警惕地看着她。   吴阿姨觉得他可怜,让他别害怕,慢慢坐在了床边,拿了纸巾往床里探身子给他擦鼻涕。林君元不配合,扭着身子躲。吴阿姨哄着他,但是没擦好,拿开纸巾的时候扯了一条亮晶晶的鼻涕丝。   吴阿姨一下子笑了,“哎呦小少爷,怎么脏兮兮的?”只面对林君元,她便跟在客厅任自齐面前面无表情的样子相去甚远,“过来,阿姨给你擦擦。”   林君元不去,但是鼻涕堵得难受,吴阿姨再递纸巾过来的时候,他就伸手接过来,自己给自己擦了擦,纸团没地方扔,握在手里。   “是不是感冒了?”吴阿姨还是朝前坐了坐,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从他手里把纸团抠出来扔在了床边空着的垃圾桶里。   她摸了摸林君元的额头,又捏捏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林君元不认识她,不愿意让她碰,一直往外挣。   吴阿姨叹了口气,说:“你在这里坐着等我。”   她出了门,很快又回来,端了个餐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和一个装着冲剂的小药盅。   从她进来,林君元的眼睛就一直盯在盘子里的那个奶酪棒上。因为任自齐去接,所以他中午就没吃上饭,到现在已经很饿了,肚子扁扁的,看到吃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林君元看了几眼,就转开了头,刻意不朝那里看了。   小孩子自以为隐蔽的举动怎么逃得过大人的眼睛。吴阿姨不知道他忍饿,只以为是小孩子都嘴馋,她无声地笑了笑,面上不显,招呼他过来,说:“来,把这个药喝了就不流鼻涕了。”   林君元扭着头不理她,吴阿姨就拿着那只奶酪棒放到他眼前晃了晃:“吃了药给你吃这个,任乔哥哥最爱的零食,可好吃了!”   林君元不为所动,吴阿姨又哄劝了一会儿,慢慢朝他那边靠,跟他讲道理:“生病多难受,这个药是甜的,不苦呀!吃了药就舒服了是不是,乖宝宝?”   林君元在家的时候也总是生病,每次吃药都要费林斌好大的功夫,凶是舍不得凶的,只能翻来覆去地讲条件,左哄右哄,一个人唱了红脸唱白脸,威逼利诱,一盅药冷了再热,喝完得把他折腾一身汗。   在福利院里不喝药的话,保育员就先放在一边,等再来看的时候,要是还没喝,就会把他抱坐在膝上,仰脸灌下去。   林君元被灌过一次就知道害怕了。   吴阿姨以为还得费不少功夫哄,没想到过了会儿林君元自己朝床边挪了挪,端起药来喝掉了。药是甜的不假,但是也带着辛辣。林君元一口喝下去,脸都皱了起来。吴阿姨赶紧给他喂水,林君元咕咚咚喝了大半杯水后,吴阿姨就把剥好的奶酪棒给他喂嘴里了。   林君元把奶酪棒含在嘴里,又用手捏着小棍棍拿出来看看。外面有开门的声音,吴阿姨收拾了东西赶紧出去,让他自己先待着。   林君元这会儿没那么害怕了,一个人坐着,一边舔*酪棒,一边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房间。这个房间跟他以前的差不多大,但是很空,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没有玩具也没有小人书。   他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裹着毯子下了床,毯子比他长很多,一大半拖拉在地上,像笨拙金鱼华丽的尾巴。   林君元小心地趴在门口,耳朵贴在门缝上,听外面的动静。   好像有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消失了。   林君元踮脚往上伸手去拧门把手,控制着力气,想探头看看。结果刚一拧开,门就被从外面往里推开了,林君元站在门后面,被门逼得连连朝后退,又被毯子绊住脚,一个屁股墩跌坐下了。   奶酪棒从嘴里掉出来,他没顾上别的,立刻从毯子上捡起来,塞到嘴里嚼了,才抬起头来。   任乔刚考完试,衣服都还没换,西装领结帅气得很。他低头瞧了瞧坐在地上的林君元,先撞见了那双眼睛,很大很亮,瞳仁黑漆漆的,睫毛上还有水痕,一簇一簇的。   两个小孩互相盯了几秒,任乔先移开目光。   他眼神稍微往下,就看到了那张花了的脸,脸上还带着鼻涕。掉了的东西也吃,还是用手抓的。   林君元还坐在地上,眼睛盯上了任乔手里的薯片袋子。任乔顺着他的眼神看过来,向前走了一步,把袋子递给他。林君元没接,任乔就原地把袋子拆开,弯腰递到他手里,说:“吃吧。”   林君元把手伸到袋子里拿了一片,任乔看见他鼓起一点的脸颊一动一动的。等了一会儿,林君元嚼完咽了,又抬头看了任乔一眼。   任乔就又对他说了一遍:“你吃吧。”   他转身走了,把门给林君元带上了。锁舌“啪”的一声轻响,房间里恢复成跟之前一样,林君元看了会儿关上的门,坐在原地继续吃薯片,没再哭了。 第3章   任乔上了楼,佣人在厨房做饭。他洗了澡,换掉那身束手束脚的衣服,穿上了一套棉质睡衣。他的作业早写完了,又自己温了遍书,然后坐在地毯上开始打游戏。   下午的考试毫无疑义地顺利,他早就接受了并习惯了偶尔才出现一次的父亲,但是有些时候还是未免失落。   他心无旁骛地打游戏,盘腿坐在地毯上,拿着游戏手柄,眼睛盯着面前很大的电视屏幕。   吴阿姨来敲门。   任乔看了眼表,打完手上这局,放下手柄,起身准备下楼去吃饭。   他开了门就要朝楼下走,吴阿姨叫住他。   “那个,任乔少爷,”吴阿姨吞吞吐吐的,“你有没有不要了的玩具什么的?楼下那位小少爷总是哭,饭都喂不进去,我拿去哄哄他……”   任乔迟疑了下,吴阿姨又赶紧补充:“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没有不方便。”任乔转身进了卧室,考虑到楼下那位的身高体型,从他的一众乐高里找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最简单的小飞机,递给陈阿姨。   “可以让他拆开。”任乔大方地说。   两人边说边往楼下走,任乔想起他捡掉在地上的事物吃的事,脚步一顿,说:“他不会往嘴里放吧?”   任乔是怕他往嘴里放拆下来的小零件,但其实林君元已经过了那个年纪,被林斌反复交代过,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吴阿姨以为他是担心楼下的小孩弄脏自己的东西,赶紧说:“不会不会,我让他好好玩,他玩完阿姨洗好了再还给你。”   任乔虽被误会了,也没再辩解,只说:“还是别让他拆了。”   吴阿姨应和:“哎,行。”   晚饭的时候,桌上照常只有任乔一人。家里两名佣人,一位在打扫厨房,另一位就是吴阿姨。吴阿姨端了碗到房间去喂林君元了。   晚饭很丰富,四菜一汤。任乔一个人的瓷碗勺偶尔碰撞发出点叮当的声音。他的规矩是妈妈没走的时候教的,他一直严格遵守,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话,也从不看电视。   吴阿姨没嫌林君元把毯子弄到地上,她先把林君元抱床上,又把沾了碎屑的毯子抖了抖,收拾好才去借的玩具。   吴阿姨手里端着碗,青菜瘦肉粥飘香,但是林君元才吃完了一整袋薯片,胃口不大,不愿意吃。吴阿姨把小飞机给他,拿出哄小孩的本事,喂了半碗。   吃完,吴阿姨问他上不上厕所。   林君元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客房没有单独的洗手间,吴阿姨领着他出来。林君元落后她一步,不太敢往外走。   “别怕,我领着你。”吴阿姨牵着他的手腕,沿着走廊转个弯,林君元跟在后面大眼睛悄悄地左看右看,走得很谨慎,生怕碰到那两个黑着脸的叔叔。   任乔坐在餐厅,听着有嘀嘀咕咕的声音,抬头就瞥到了那个小孩。林君元正好也在看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是任乔先低下头。他继续吃饭,像没看见大耗子似的贴着墙走的林君元一样,面无表情地把面前的那碗汤喝掉了。   家里多住了一个小孩仿佛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林君元还在看,吴阿姨放好儿童马桶,把他拽进去,想要帮忙。林君元很害羞,歪扭地站在那里不动。吴阿姨又想笑,自己退出去了,把门给他虚掩上,说:“不看你,去吧。”   林君元上完厕所,手伸直了在洗手台上洗手。他个子不够高,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有一部分顺着他的胳膊倒灌下来,落到了地板上。   林君元洗完手,吴阿姨进去给他擦了擦,领回房间了。   任乔的饭吃得好没意思,林君元的房间门一关,他也放下筷子上楼了。   林君元这会儿既不饿也不渴,房间里的空调被吴阿姨调高几度,温度对他来说正好。他手里拿着吴阿姨给他的小飞机,终于开口说了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一句话。   “阿姨,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   吴阿姨被问住,她不清楚这个小少爷的来历,也没有过问的权力,只能哄他道:“在这里住几天不好吗?要不一会儿我找任乔哥哥来陪你玩。”   林君元坐在床边,低头用手扣乐高飞机,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吴阿姨干巴巴地说:“没有,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在这里住着,想吃什么玩什么跟阿姨说。”   林君元没有点头,还在抠弄小飞机,零件咬合地很紧,对他来说不容易拆开。吴阿姨坐在旁边陪着,一会儿就看见豆大的眼泪珠子落到小飞机上,那个单薄的肩头一抖一抖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哄,想出去问问任乔有没有空。都是小孩,应该能玩到一起,玩起来可能就忘记伤心了。   可是她没能把人叫来,她去敲门,说明来意,问任乔要不要下去玩。   任乔还坐在地毯上,继续打吃饭前在玩的游戏。他已经玩了很久,游戏也没什么吸引他的了,但是林君元明显比他小很多,豆丁一样能懂什么,任乔想想他的口水和鼻涕,朝门外喊了干脆利落的两个字:“没空。”   吴阿姨不太忍心,好歹哄着给他洗了个澡。福利院里人手不足,保育员有时候顾不上,加上天热出汗多,林君元又被拎来拎去,弄得脏兮兮的。   吴阿姨放了温水,仔细地帮他洗了两遍,用条白色的大浴巾裹成了个蚕宝宝,抱到床上去了。   林君元动不了,乖乖地躺着等着。吴阿姨出去了一会儿,在杂物间箱子里收拾出了几件任乔前两年穿的衣服。箱子里的衣服都是洗干净叠好装在防尘袋里的,但是毕竟放了两年了,吴阿姨打算给这个小孩今晚先穿一次凑合一下,晚点她全都再洗一遍。   她挑了件好的,比量着大小差不多,拿着进了客房。   林君元被裹得结实,吴阿姨进去的时候,他刚艰难地翻了个身,脸朝下趴着,腿曲起一点,屁股撅着,像只毛毛虫一样试图往前爬,想去拿那个飞机。   吴阿姨扑哧笑了出来,赶紧过去把他抱起来,又把他额前弄得乱七八糟的碎发拨了拨。   “阿姨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吴阿姨把浴巾给他扯松了,又把他没干的头发擦了一通。   林君元不是那么怕了,也敢说话,他在家的时候嘴皮子可利落呢。   “我叫林君元,君子的君,一元钱的元。”林君元手还在浴巾里动来动去。   “叫元元?哎呦元元真厉害,来阿姨给换衣服,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吴阿姨拿的是一套棉质的睡衣,也是背心短裤,任乔穿过几次,但还是很新,布料柔软。   林君元还没到臭美的时候,给什么就穿什么。   吴阿姨把浴巾扯开,揽在腿上要给他穿,犹豫了会儿,还是没舍得。林君元浑身嫩得牛奶一样,吴阿姨怕放久了的衣服穿上过敏。   “你再等一会儿!”吴阿姨又把他包起来,这回把胳膊给露外面了,还把小飞机递给他了。   任乔的新衣服买了洗过还没穿,吴阿姨狠狠心从里面拿了一件进了房间。要是主家问起来,就说孩子没衣服穿,总不能连件衣服也不给吧。   拿了两件,林君元只穿了一件。任乔的衣服他穿起来太大,一件上衣就可以当裙子。吴阿姨觉得很满意,摆弄芭比娃娃似的摆弄了他一阵,从他唯一带过来的小书包里拿出水彩笔看着他画了会儿画。   林君元画上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爸爸。   晚上九点多,吴阿姨哄他睡觉。他下午睡得多,这会儿不困,但是吴阿姨让他躺好,他就躺到被子里了,在福利院那几天就是这样,到了时间所有小朋友都要躺好。   吴阿姨看他乖,给他把空调调好,关了灯出去了。   林君元躺在黑暗里,想起来林斌给他讲过的故事里那个单腿锡兵。他觉得自己现在就鱼的肚子里,跟那条鱼一起在海里冒险,他也很勇敢,跟那个坚定的锡兵一样,是一点不会害怕的。如果最后有一把火也要烧他的心,那他的心会跟锡兵的一样红,因为他很爱爸爸,而且很勇敢。   林君元闭紧了眼睛,两只小手捏着被沿。他才不害怕,他隔壁床的那个小胖每天晚上都哭,大家都笑他,多丢脸。   要是那个小胖现在在这里多好,林君元抖着睫毛,用力闭着眼。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他闭着眼睛很长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再睁眼,天已经亮了。 第4章   早上任乔要上学,阿姨忙着伺候收拾,没来得及管林君元。他醒来愣了会儿,穿着睡衣下床,背上了自己的书包。   他在门口探头探脑,只听见阿姨们的声音。林君元心里松了口气,很快地推开门出去,低头直直地往门口跑。   任乔已经吃过早饭,阿姨给他找好了衣服,等着他换。他今天时间紧,有些着急,学校组织升旗仪式,他是小旗手,要提前去练习。   林君元一溜小跑,对准了门口,火箭发射一样的速度,可惜还没走一半就被阿姨抓住了。阿姨把他抱起来的时候,林君元的一双脚丫还在扑腾。   任乔只好伴着客厅的哭声做事,他拿了书包,又去换衣服。阿姨要给任乔准备中午的便当,顾不上林君元,一时鸡飞狗跳,阿姨走来走去,他也来回跟着碍事。   “哎呦小祖宗,可别哭了!”阿姨把他抱到沙发上,让他坐好。   任乔穿好了衣服从楼上下来,今天是学校统一发的夏季制服,布料挺括的短袖衬衣搭配红色格纹领带,下面是统一的黑色短裤,搭了长袜和小皮鞋。   哭声还没停,他往沙发上看了一眼,林君元正咧嘴,也转头看他。   任乔看不出林君元求救的眼神。在林君元眼里,他跟任乔是同类。任乔被他哭得脑子都痛,他从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小孩。   阿姨给他装好了便当,任乔就要走,他这里一走,坐在沙发上的林君元立刻站起来跟上去,想一起出门。任乔皱着眉头,手扶在门把手上没有拧下去。   吴阿姨赶紧上前,她怕耽误了任乔上学的时间,也怕两个小孩闹起来。她好声好气地哄林君元,林君元却没看她,只抬起手,抓住了任乔的衣服。   任乔往外扯了扯,林君元抓得死死的,胳膊随着衣服晃悠,没有松手的意思。   任乔看了下表,说:“松手。”   林君元一点不听,抓着他,眼睛里都是水花,很可怜地对他说:“哥哥,开门。”   任乔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吴阿姨接了命令要看好孩子,肯定是不会让他走的。任乔看了吴阿姨一眼,吴阿姨赶紧上了手,一边掰林君元揪着任乔衣服的手,另一边胳膊箍着他往后抱,嘴里胡乱哄着:“让哥哥去上学,小少爷你在家里,给你看动画片……”   林君元攥得紧,任乔眼看着他的眼泪从在眼眶里打转到落下来,脸也因为用力憋红了。   他又感受到那种下雨的感觉,丝丝密密的,很沉闷的雨声似乎在他耳边重新响起。   但他必须要走了。   他打开门,院子里司机在等着。林君元看着任乔推门出去了,他突然在吴阿姨怀里使劲挣扎了起来,他也要走,不想再跟这些人在一起,不管是福利院的那些“妈妈”们,还是接他来这里的叔叔,吴阿姨也不行,他要回家,回自己家找爸爸!   院子里的司机看任乔出来了,绕到后座给他打开车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屋里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只能传到他的耳朵里,其他人都无动于衷。   任乔上了车,司机又关上车门。车子慢慢启动,任乔心里的雨却丝毫不见小。   “停车。”   任乔去而复返,下了车跑回客厅。   吴阿姨已经抱着哭到快缺氧的林君元坐到了沙发上,客厅的电视机打开了,动画片播着,但是林君元的哭声遮盖了背景音。   吴阿姨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突然这么难哄,明明昨晚已经好了。   任乔跑到林君元面前蹲下,打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两只奶酪棒。   “给你,别哭了。”   林君元看着他,真的止住了哭声。他的皮肤白,这会儿哭到连眉头那一片都染上了红。   任乔把奶酪棒递到他手里,说:“你别哭了,你在家里等着,我晚上回来陪你玩。”   林君元看着他,嘴撇着,但是没哭。   任乔又对吴阿姨说:“我房间里的玩具都可以拿给他玩,不要让他一直哭了。”   他拿过遥控器,换了一个动画片,对林君元说:“你在家里看动画片吧,我看到13集了,你赶紧跟上,晚上回来我跟你一起看。不要再哭了,知道吧!”   林君元眼泪还挂在脸上,但是从吴阿姨身上坐直了身体,对任乔点了点头。   任乔也笑了,露出了左边不太明显的虎牙,他心里觉得新奇,又有了种很充盈的成就感。一个爱哭鬼居然这么听他的话,任乔也觉得神奇。   林君元不哭了,另一位阿姨催着他赶紧出门,任乔确实不能再耽搁,又交代了林君元一遍,让他听话:“也别往外跑,外面有坏人,抓住你就完蛋了。”   林君元全部点了头,任乔给他剥开一只奶酪棒,说:“不要舔,脏死了,直接咬,掉了就别吃了,冰箱里还有。”   林君元小声说:“谢谢哥哥。”   任乔不太好意思了,胡乱地嗯了一声,赶紧走了。   到了门口,任乔转过头问跟在后面的那个阿姨:“他是男生还是女生?”   阿姨看他是真茫然,笑说:“是男生!”   任乔第一眼见他就觉得是男生,但是昨天他灰不溜秋的,还鼻涕兮兮,今天却一下子变漂亮了,虽然也一直在哭,但是漂亮得不像男孩子,近看眼睛跟洋娃娃似的,还穿了裙子。   任乔问完觉得自己太没礼貌,只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就赶紧上了车。   林君元真的一天没再哭,他坐着老老实实地看电视,跟着阿姨吃了早饭和午饭。下午,他头抵在玻璃上,趴在窗户那里往外看,小小的年纪一肚子心事,看得吴阿姨很不忍心。任自齐不在,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吴阿姨领着他在房子里到处走,给他介绍各个房间。   林君元对别的都无动于衷,只到了任乔房间门口的时候,说想进去看。   阿姨说:“要哥哥同意才行,等哥哥回来问问他行不行?”   林君元点点头,吴阿姨让他等着,自己进任乔房间又拿了个玩具汽车出来,领着他走了。   家里没再有别人,林君元放松了一点。他看了动画片,把小汽车放旁边,在沙发上玩昨天那个飞机。   林君元也很有耐心,花了大半个下去把小飞机拆完,零件都放在吴阿姨给他找的一个盒子里,他慢慢地拼,晚些时候,又问了一次:“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我想给他打电话。”   吴阿姨已经听院子里的人说了,知道他没有爸爸了。她心里觉得可怜,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也不能多嘴。   “住在这里不好吗?”吴阿姨帮他擦鼻涕,林君元还没好全。   “可是我想爸爸。”手里的零件翻来覆去,安了半天全是错的。   吴阿姨很不忍心,只能好好照顾,但是她也不知道能照顾多久,只能照顾几天算几天,任自齐也不会一直白养着这个小孩。   吴阿姨借口给他准备零食,躲开了这个问题。她在厨房用酸奶给他拌水果,有意无意地拖延了点时间,再出去的时候,发现林君元趴在沙发上睡着了,虽没出声,但是脸上带着点泪痕。   她把林君元抱回去,洗了帕子给他擦干净脸,回房间拿了点自己的面霜给他两颊擦了擦。   任乔回来的时候林君元还没醒,吴阿姨怕他睡不醒有起床气,也没有叫他。任乔进了客厅环视一圈,问:“那小孩呢?”   吴阿姨说:“在睡觉。”   “天都快黑了,他怎么还在睡觉?今天哭没哭?”   吴阿姨说:“睡得晚,三点多才睡的。多亏了你,今天一整天没闹!”   任乔心里有点得意,想再去看看这个小孩。   他把书包放上楼,连衣服都没换先去了一楼客房。他轻轻地推开门,林君元果然像吴阿姨说的一样,睡得还熟。   任乔蹲在床边看了看,林君元脸上干干净净,不像哭过。他觉得很满意,这个小孩真的听了他的话。   他看了会儿,林君元还没醒,呼吸均匀,胳膊露在空调被外面。任乔仔细地看了看他,觉得他确实是男孩,这样闭着眼睛就有点男孩子的意思了,头发乌黑,但是看着很细软。   他的脸和没盖住的肩头都圆圆的,任乔离得近,看见了一层小绒毛。   林君元像挂在树上还没成熟的一颗毛桃。   他悄悄进来,又悄悄出去,带上了门。   路过厨房的时候,他交代阿姨晚点吃饭,因为他有英语课要听。   任乔虽然才二年级,但是课业压力已经很重,任自齐很看重他的学习,给他安排了不少额外要上的课。   六点多钟,任乔都上完了一节四十多分钟的外教课,林君元还没醒。厨房里煲的汤咕噜噜响着,饭香弥漫在屋子里。   阿姨看他下楼了,准备端菜上桌。任乔不动声色地往客房的方向撇了一眼,说:“我还不饿,等会儿再吃吧。”   “怎么不饿呢?六点多了,吃得太晚,怕胃不舒服。”   任乔坐到电视机前,看了看播放记录,早上的动画片播到了第6集 ,“没事,等会儿吧。”   他不吃阿姨们也不能强迫他,只好先关了火。   任乔自己坐在沙发上,把动画片又往后看了半集,林君元终于悠悠转醒,背着书包出来了。   吴阿姨听见脚步声,赶紧过去看,林君元还没醒透,在揉眼睛。   “哎呦,小少爷怎么又背了书包?”吴阿姨要去摘,林君元还不太乐意。   “任乔哥哥回来了,你看看,在看动画片呢,你不一起去看吗?”   林君元脚步顿了顿,抬头看见了任乔,这才让吴阿姨把书包摘了拿回房间,自己朝沙发那边走。   任乔看着很专心,没往他这里看,林君元走过去,找了个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了,也没说话。   两个人都有点小心思,不好意思先搭话,尴尴尬尬地看完了剩下的半集。任乔对厨房说:“吃饭吧。”   阿姨赶紧把饭菜收拾上桌。吴阿姨问林君元:“今天跟哥哥一起在桌上好好吃饭行不行?”   林君元看了任乔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字正腔圆地说:“好。”   林君元挨着任乔坐,吴阿姨给了他一套跟任乔一样的餐具,问他用不用喂。林君元摇头,礼貌地等任乔先开始吃。任乔看他一眼,夹了一口炒蛋,林君元也马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炒蛋塞嘴里了。   任乔等他嚼完,又伸手去夹虾仁。林君元果然立刻跟风,只是清炒的虾仁表面裹了薄薄一层水淀粉,滑溜溜的,他筷子用得不好,斗争了好一会儿,虾仁左边跑了右边跑,总是夹不起来。   任乔在旁边等着他,过了会儿实在看不下去,说:“用勺子。”   林君元听了,放好筷子,用面前的勺子铲起了虾仁,一大颗虾仁吃得嘴巴鼓鼓的,好不容易咽下去,他笑了笑,对任乔说:“谢谢哥哥!”   一顿饭任乔吃什么他吃什么,桌上有一道炒牛柳,是放了点辣椒的。任乔故意去夹,林君元也伸长胳膊跟着夹,任乔还以为他这么小就能吃辣,结果林君元被辣得睁大了眼睛,眼泪骨碌碌地掉,他一边被辣的吸着气,一边还不好意思地笑,摇头对任乔说:“我没哭,我没哭。”   任乔后悔恶作剧了,跑到厨房找阿姨要了杯牛奶端给他,林君元咕咚咕咚喝了个半饱。 第5章   这么大杯牛奶喝下去,林君元碗里的饭就没怎么吃了,拿着个勺子不时对任乔傻笑一下,任乔被他笑的总是不太好意思,一顿饭吃了四十多分钟。   晚饭后任乔要练琴保持手感,林君元跟在他屁股后面。吴阿姨怕他耽误事,想把他哄走,任乔说没关系。   两个人一起上了楼,林君元虽然个子小,但是也挺灵活,楼梯爬得很快,没用任乔特意等他。   钢琴在任乔隔壁的房间放着,一条长长的琴凳,任乔坐到中间。   “你在这里不要乱跑,那些你都可以玩,下楼的话要跟我说。”任乔指着墙一侧的柜子,这个房间一半放琴,另一半都是任乔从小到现在的各种玩具,各种变形金刚,突击枪,车子飞机,球,除了他最爱的乐高和书放在自己的卧室,其他大部分都闲置在这里。   他的手搭上琴键,流畅的音符就倾泻而出。林君元站在后面看了一圈,自己挪过去挨着任乔坐上凳子,屁股都压住了一点任乔的裤子,因为腿不够长,坐好之后小腿在空中晃荡。   任乔今天选的曲子不算难,林君元老老实实挨着他坐了会儿,也朝着琴键伸出了手。任乔刚想停下来,却发现他不是在捣乱。   林斌给他请过老师,从三岁多点就开始教了,林君元弹得虽然没有任乔好,但是也不是乱按。任乔看他有模有样的,配合着他完成了一段四手联弹。   林君元觉得自己狠狠表现了一把,弹完不好意思夸自己,反而对任乔说:“你可真厉害。”   任乔说:“你也厉害。”   他问:“你还会什么?”   林君元这回找到了显摆的时机,说:“我会的可多呢,钢琴老师都说我弹得好。”说完自己觉得不够谦虚,又说,“哥哥你弹得也好,我们两个都很厉害。”   任乔让他说了几个曲子,两个人又一起弹了几首。任乔发现林君元其实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厉害,因为好几个音他都漏弹了,有时候弹着弹着就忘一段,假装看着任乔不好意思地傻笑,企图蒙混过去。   可真傻,任乔没有戳穿他,低头很认真地弹自己的部分。   林君元霸占了他这么几首的时间,大概也没有别的会的了,很乖巧地坐着不再上手,听任乔练习。   练完琴任乔还要回卧室写作业。写作业是大事,吴阿姨上来要把他领走,不能让他在旁边捣乱。林君元一步三回头的,看的任乔心里不舒服。   “没事,阿姨,让他在这儿吧。”   吴阿姨不放心,说:“写作业不能分心,先生交代了不让人打扰的。”   任乔走过去,牵起林君元的手,说:“就让他坐在这里画画,他不会打扰我的。”   林君元也说:“对,我根本不烦人。”   吴阿姨笑说:“不哭的时候是不烦人,还要你的水彩笔吗?”   林君元点点头,被任乔带到椅子上坐好。他把那个能调高度的转椅让给林君元了,自己坐了把普通的靠背椅。   林君元这回跟他一样高了,两条腿在凳面下晃悠晃悠,看着很开心,跟昨天被抱来的时候很不一样。   任乔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了自己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   吴阿姨把林君元装来的那小盒水彩笔拿上来了,叮嘱林君元千万不能打扰哥哥学习,又对林君元说:“有事叫人。”   林君元把水彩笔打开,拉了拉任乔的袖子:“哥哥,你有没有画画的纸?”   任乔从抽屉里拿了个绘画本给他。   两个人各干各的,林君元画起画来很认真,东涂西涂的,一会儿换一只颜色的笔。   任乔写了几道数学题,小声地问他:“你叫什么?”   林君元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背模板一样:“我叫林君元,君子的君,一元——”   “你会不会写字?”   林君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头。   任乔把自己正在写字的本子推过来,背面朝他,说:“你写写。”   林君元把本子摆正,脚在下面晃了晃,用水彩笔直接在上面写了条横,占了半张纸的宽度。   任乔没想到他写字那么大,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水彩笔的油墨几乎把纸渗透了。他赶紧把纸抽出来,林君元的彩笔就画到了桌面上。   任乔皱着眉头没说话,林君元看着桌面上那条粉红色的长长的线,有了点闯祸的自觉,坐直身体悄悄看任乔,也不敢说话了。   任乔说:“你在这里等着。”   林君元赶紧从椅子上滑下来,认错说:“不用叫阿姨,我自己下去。”   任乔到床边拿了湿巾,说:“没说让你走,坐回去。”   林君元不会调椅子的高度,下来容易上去就有点费力了。任乔在旁边托着他一条腿,费力地帮他爬上去,说:“转过来坐好。”   林君元傻乐了一声,坐好了。   任乔抽出一张湿纸巾,用力来回擦了几下,水彩笔印就被擦掉了。林君元觉得任乔真厉害,对他的崇拜又增加了一分。   任乔重新把纸递给他,又把自己用的铅笔给他,说:“这回好好写,写小一点。”   林君元连连点头,接过笔来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一边嘟囔着:“林,先写一个木,再写一个木,木头的木,君子的君,元,两个横……”   任乔好奇地凑过头去看,只见林君元这三个字越写越大,林是写对了,到了君就是画了一个黑团子,元也写得歪七扭八。   任乔觉得很无语,说:“你不会写字?”   林君元无辜,说:“会写字,这就是我写的字。”   任乔指了指那个黑团子,说:“这个字是什么?”   林君元抿嘴一笑,说:“是‘林君元’的‘君’,爸爸说我现在小,有不会写的字是正常的。”说完,林君元想起了爸爸,一想到爸爸,他心里立刻难受起来,有点打焉。   任乔看他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以为是自己笑话他,他不开心了,于是违心地说:“你的林和元都写得很好看。”   任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个“君”字,问他:“你会写‘君子’的‘子’吗?你看这样正好我会写一半,你会写一半,咱俩一样厉害。”   林君元没有被立刻哄好,反而变得眼泪汪汪的了,任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哭,又不太想把他送下去,问他:“你怎么了?我不笑话你,你还没上学,才不会写字的。”   林君元忍着哭腔,问他:“哥哥,你认不认识我爸爸?”   任乔摇头,林君元很失望的样子,说:“我找不到爸爸了,他可能不要我了,怎么好几天不来接我?”   任乔问他:“你很长时间没见你爸爸了吗?”   “他不会不要你的,可能只是太忙了,我爸爸也总是不回来,但是他回来就会给我买玩具。”   林君元说:“真的吗?”   任乔说:“是真的。那天带你回来那个就是我爸爸。”   林君元一下子又觉得任乔好可怜,任乔的爸爸那么凶,没有他爸爸好。   任乔看他眉头还锁着,又安慰了一句:“等我爸爸回来,我帮你问问。”   “真的吗?”林君元拍手,“谢谢哥哥!”   他离任乔很近,噘嘴在人家脸上亲了一口。   任乔一下子往后撤了身子:“你干什么?”   林君元在家的时候也这么对林斌和一直照顾他的李阿姨,笑嘻嘻地又说一遍:“谢谢哥哥!”   任乔把自己脸上沾的口水用手背蹭了蹭,小声说:“你别乱亲人。”   林君元没脸没皮地嘿嘿了两声。   任乔知道了他的名字,要继续写作业。林君元在一旁接着涂鸦,用水彩笔在自己涂鸦的纸上写了个“人”,推过去问任乔:“哥哥,这是你的名字吗?”   任乔在他的纸上写了两个字,说:“这样写。”   林君元看了会儿,又笑了,说:“小乔哥哥,你是美女吗?是四大美人!”   “我又不是女的,”任乔纠正他,“而且小乔也不是四大美人。”   “小乔是四大美人!”   任乔说:“那里有书,你去翻吧。”   他说完就写题,林君元坐在椅子上没动,任乔想起来他不认识几个字,扑哧笑了,找出个以前他用的田字格,在上面写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把林君元画画的纸收起来。   “今晚你先学写这几个字吧,写满一张纸。”   林君元脑袋对着他点了点,拿了铅笔,很用力地握着,这回真的安静下来,好好地开始写字,任乔也专心写题,两个人的铅笔尖沙沙地响,谁也没说话了。 第6章   任乔要写的作业多,林君元写完那几个字,就开始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一会儿叫他一声,一会儿又要给他看自己写的字。   任乔接过来看了看,字写得很大占了满格,但都写对了。他夸了两句,把林君元领到床边,让他坐在地毯上,把游戏机打开,给他玩游戏。   “你自己先玩,我把作业写完就跟你一起玩。”   林君元接过游戏机,眼睛里都看不到别的了。在家的时候林斌管着他,不让他玩,而且任乔的游戏机又那么酷!   他自己坐着按来按去,任乔写着作业,偶尔看他一眼。   任乔写完了老师布置的任务,又提前把第二天要上的课预习了一遍,就收拾了书包,坐到林君元旁边看他玩。   林君元专心致志的,任乔看了会儿,发现他其实就是在瞎拨弄,不会玩。游戏里的小人一会儿死一回,任乔看他连这个都不会,连带着游戏里的小人都觉得可怜巴巴的。   他耐心教了林君元一会儿,让他赢了两局,眼看林君元要沉迷在游戏里了,任乔才铁面无私地把游戏机收起来了。   九点多的时候,吴阿姨上来接林君元,说要洗澡睡觉了。   林君元正跟任乔一起看漫画书,转头对吴阿姨说:“我要跟哥哥一起睡。”   “哥哥明天要早起,你们明天再一起玩。”   林君元摇摇头,说:“不要。”   吴阿姨说:“那你也得洗澡呀,对不对,不能臭烘烘睡觉吧?来,跟阿姨下去了!”   林君元有点动摇,任乔转头说:“给他洗完再把他送回来。”   林君元听了这个话开心了,连洗澡都不想下去了,跟吴阿姨说:“我自己也会洗澡!”   吴阿姨可信不着他,急忙说:“给你洗香香,洗完再来找哥哥!”   林君元也不是个倔孩子,跟着去了,任乔在后面喊了一声:“别给他穿裙子了!”   衣服洗完烘干了,林君元这次有衣服穿,洗完澡,吴阿姨给他穿了套舒适的短裤睡衣,又送了上来。   林君元用热水洗的脸红扑扑的,任乔允许他先爬上床,自己看完手头的漫画去冲澡。   林君元还想跟着他,任乔不让,说:“我洗澡你跟着干什么?”   林君元只好先到床上去,躺着看任乔给他放的动画片。任乔洗完头发还湿着就出来了,用毛巾擦着跟林君元一起看了半集。   快十点了,任乔第二天还要上学,吴阿姨也来催过了,让他们早点睡。   任乔回头看了躺着的林君元一眼,看起来还兴致勃勃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进浴室把头发吹干,关了电视和灯,躺在林君元旁边,两人一人一条空调毯。   林君元还叽叽喳喳地说话:“今天没有一起看早上那个动画片。”   任乔说:“今天你午睡的时候我看到14集了,你还没跟上,明天在家也不要哭,好好看电视,下午我回来了就跟你一起看。”   林君元往他那边挪了挪,嘴甜地说:“哥哥你真好。”   任乔也觉得挺好,林君元比他所有的玩具都有意思,除了没有口袋,简直像个可爱翻倍的哆啦A梦。   而且绝对服从他的命令。他这么想着,还检查了一下林君元的小毯子盖没盖好,也牵住了林君元朝他伸来的小手。   可是这个玩具夜里又嚎啕大哭起来。任乔被他吵醒,开了床头的灯,发现林君元身上一点被子都没有,正坐在床边张着嘴大哭。   任乔困得难受,想发挥他早上的效用,哄一哄他让他别哭了。   可是他这个才跟林君元认识一天的哥哥白天和晚上的待遇明显不同,林君元做了噩梦,一心只要找爸爸。   他梦里的惶恐延续到了醒来,像飘在水中枯叶上的一只蚂蚁那么无助。   任乔过去想抱抱他哄一下,林君元一下子把他推开:“我找爸爸!爸爸!”   任乔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只觉得他的手和胳膊都凉凉的,想把被子给他盖上,哄着说:“你爸爸不在这里,先睡觉好不好,明天再给你玩游戏机!”   林君元本来闭着大哭的眼睛睁开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这个房间,睡懵了只知道不是自己家,也不管他叫哥哥了:“不要你,呜呜呜找爸爸!爸爸……”   任乔睡到一半被吵醒也还困着呢,林君元哭得他脑袋痛心里烦。   他想不管他,倒下蒙头继续睡,但是睡也睡不好,林君元哭声的威力大着。   “烦死人了!你别哭了!”任乔忍无可忍,从被子里又坐起来。林君元被他吼完,果然哭声小了一点,任乔以为他要停下来了,去拉他的手,语气也和缓下来:“先睡觉好不好?这里没有你爸爸。”   林君元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从床上往下爬。任乔一看不好,赶紧叫阿姨,自己也下了床去拦他。   林君元这会儿一点也不像哆啦A梦了,完全不讲道理,就只知道哭。阿姨这会儿终于被吵醒,循着声音上楼来,把不讲道理的林君元抱起来,转头对着任乔说:“任乔少爷别跟来了,我哄他,你快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任乔有点不放心:“他怎么哭成这样?”   吴阿姨这会儿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妥,这么小的孩子,一天换一个地方,接触的又都是生人,丝毫没有安全感,怎么会睡得好。   “小孩怕生,哄哄就好了,不要紧……元元不怕,不哭了……”   吴阿姨怕吵得任乔睡不好,赶紧把林君元抱走了,交代任乔赶紧睡觉。任乔看了眼闹钟,夜里一点多,他虽然有点不放心,但还是躺回去了。   林君元怕生,可是他明明认识自己,还又叫哥哥又噘嘴亲人的,怎么睡一觉就变了呢。   任乔想到他昨天被抱进来的时候也这么哭,哭得脸都缺氧泛红,跟个流浪猫似的。林君元可不就是只流浪猫吗,一个人待在他家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想到这里,任乔十分懊悔刚才对他撒气。他肯定是害怕才哭的,自己还吼他嫌他烦人。任乔坐起来又躺下,翻了好几个身,想好了明天去给他道歉,晚上回来好好跟他玩,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快两点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任乔就把游戏机带下了楼。厨房里阿姨在做三明治,林君元应该还没醒。他走到林君元的那个客房门口,吴阿姨正好从里面出来。   “我去看看他。”   吴阿姨把他带到一边,轻声说:“昨天夜里哭累了,快天亮才睡着,别去吵他。”   任乔手里还拿着游戏机,说:“我不吵他,就进去看看。”   吴阿姨说:“那你轻点,吵醒了又要哭不停了!”   任乔转身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林君元昨晚果然没少哭,眼睛眉头都是红的,嘴唇也红嘟嘟的。   任乔看了会儿,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把昨天晚上林君元很喜欢的那个游戏机给他留在了床头,又同样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任乔在学校一整天都没怎么玩,课间就开始写作业,足球都没去踢。他把任务提前做完,回家听完英语课,就能跟那个哭包一起玩了,早点跟他混熟,他就不会再因为害怕而在晚上嗷嗷大哭了。   任乔不由自主地对这个寄住在他家的漂亮小孩有了些责任感,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学着照顾他,而且要早点问问他爸爸的事。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回到家,任乔书包都没摘就朝客房跑。   推开门人不在,任乔退出来,发现客厅的电视机也是关着的,他扬声问阿姨:“林君元呢?”边问边上楼梯,以为林君元在楼上玩玩具或者在他房间看漫画书。   吴阿姨正在洗衣房整理衣服,闻言探出身子:“他生病住院,这几天都不回来了。” 第7章   林斌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他活得糙,但是把林君元照顾得很好。林君元的妈妈是难产去世的,拼了命才留下这么个宝贝,林斌那些日子天天不见人,只围着尚在襁褓的林君元看。   林君元出生就没了妈妈,林斌心疼,更不想他多受一点委屈,这些年除了工作就是顾家,照顾孩子的那套流程,他甚至比专门请的阿姨都清楚。   家里空调一年四季恒温,吃穿都是最好的,林君元床头一摞故事书,都是林斌搂着他一篇篇讲过来的,儿子是哭包,老子却从来不发脾气,有空就带出去玩,抱着哄着,林君元这么大了筷子都使不很好,吃饭慢吞吞,林斌一次都没说过他,每次还要在一边哄着:“宝贝真棒,小丸子都能夹起来了!好我们慢慢吃,不着急,爸爸等着你。”   林君元确实被他养得好,细皮嫩肉性格也好,抱出去总有不少人围上来逗他,他总弯着眼笑,乖巧到连小脾气都几乎没有。   现在林斌走了,林君元被迫成了孤身一人,没人再等他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还每天盼着林斌突然出现,把他带回家。   没人跟他说过林斌的死,因为没人在意一个小孩子,他被物品一样打包送到各个地方,从来没人跟他讲过为什么。   福利院室内外温差很大,林君元顶着一头汗被空调吹出来的感冒本来就没好全,来了这儿吴阿姨虽然好好照顾,给喂了药,但毕竟不知道他的体质,也没能做得多周全。   小孩子不会说,心里难受,白天做点事情就把注意力转移了,但是夜里一睁眼,熟悉的人不在身边,就又成了天塌下来的大事。   林君元这短短几天里把前几年攒下的眼泪都哭了个光,身心支撑不住是意料之中的事,何况他本来体质就不好。   这场高热来的突然且凶猛,比在福利院的那次严重很多。前一天夜里,吴阿姨抱着拍着哄,哄到快天亮了才哄睡,这才得空自己也回去补个觉,一觉醒来摸着他额头滚烫,急忙给喂了药下去,本来以为是普通着凉,药吃下去慢慢就没事了,可是林君元体温丝毫不见下降,中间醒了两回,哭了几声又睡过去了。   两位阿姨看着体温计上不断攀升的数字,心里也跟着揪紧,最后没办法,怕小孩真烧出问题,这才给任自齐打了电话。   “他怎么了?”任乔停住上楼梯的脚步,脸上是明晃晃的惊讶和担心。   “发烧,”吴阿姨说,“吃了药也不退,任先生找人把他送医院了。”   “他自己?”任乔问,“谁在那里陪他?”   吴阿姨也不知道,她想跟着去,给任自齐打电话,那边说不用,原话是让她“在家里照顾好任乔”。   “不清楚,”吴阿姨叠衣服的动作变缓,语气里带着担心,安慰道,“有护士吧。”   任乔想起他昨晚跟自己一起睡都害怕,今天却又要一个人在医院里了,觉得他好可怜。玩具林君元不在,他一个人慢慢上楼,听完了英语课,把作业也写了。   任乔翻开自己的数学册子,背面还有林君元用粉色水彩笔画上去的长长的一道横,那是“林君元”的“林”的第一笔。   任乔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林君元发烧退没退,医院里的护士凶不凶。   他还在不在哭。   吴阿姨叫了他两次,任乔才下楼去吃饭。饭桌上还是四菜一汤,只是吃饭的人又变成只有他一个。   今天也有虾仁,任乔用筷子夹起来,想着等林君元回来了,要再教一教他用筷子,连虾仁都夹不住,也实在太笨了。   任乔看着是个很酷的小孩,他是不屑跟林君元这种小豆丁一起玩的。但是家里住了个人又突然不在了,任乔还是觉得冷清。他把电视打开,播放记录还停留在昨天的位置,林君元没有听他的话,留在家里看完剩下的几集。   周末任乔没跟同学出去玩,他去了医院看望林君元。   林君元住在儿童病房里,跟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住同一间。任乔推开门,一眼就找到了他,因为别的小孩都有至少一个,甚至两三个大人陪着,只有林君元是自己躺着。他一只手还在输液,另一只手托着那个小飞机翻来覆去地看,小飞机是他来的时候吴阿姨为了哄他不哭给他装着的。   任乔走过去,看清楚了那架飞机只拼好了一半,林君元举着小飞机的右手上也有一片发青的针眼。   “你怎么没把它拼好?”任乔问他。   “哥哥!”林君元这才转过头来看到他,“任乔哥哥,你来找我了?”   他明显很开心,要立刻坐起来。   任乔赶紧过去把他按住,眉头一皱,说:“不要动,你的手!”   林君元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打针,又老老实实躺下去:“任乔哥哥,你怎么才来?我好想你呀!”   林君元似乎完全忘记了他那天晚上是怎么哭着不要他的,这会儿嘴又像抹了蜜一样甜,说有多想他。   “我自己在这里,真无聊,你别走了吧,行不行呀哥哥?”林君元装模作样的,也没哭,像是真的笑嘻嘻在跟任乔商量。但是任乔一眼就看穿了他,因为他的眼眶很红,盯着任乔的样子像在抓救命的浮木。   任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下,林君元明显小了一圈的脸显得他眼睛更大了,他用那种求救的眼神看着自己,任乔只觉得心里非常难受。   “拿过来我教你拼。”任乔没回答他的问题,从病床一旁的桌子上拿了装着剩余零件的盒子,又从林君元手里接过那架拼了一半的飞机。   “这里不对,你这块拼错了,所以翅膀安不上。”任乔坐在床边,一点点教林君元怎么把它拼好,“这块黄色的要跟蓝色的挨着,对称的那面也一样。”   任乔虽然已经拼过好几次,但是这次他依旧拼得很慢,每拼一步都要指给林君元看,慢到林君元的这瓶点滴打完,护士来起了针。   “护士姐姐!”任乔把要走的护士叫住,“这个不用拿走吗?”   护士跟他解释,这个是留置针,不用取。   “针在里面他疼不疼?”任乔问。   “不疼,”护士看他很紧绷的样子,耐心跟他解释,“这个针留在血管里,下次输液就不用再扎了。”   “不疼,”林君元也说,“哥哥真笨,这个一点都不疼。”   任乔跟护士道了谢,转回头去看林君元的针,跟他说:“你不要乱动,别碰到它。”   林君元点了头,举着飞机让他继续拼。   “剩下这点很简单,你来拼,”任乔挨着他坐下,“我看着你。”   林君元两只手都能动了,有点肉的手指捏着零件一点点往上按,任乔在旁边看着,偶尔指导两句,他按不上的任乔就帮他。   拼完了,两个人没事做。林君元好像怕任乔突然走,很近地挨着他坐着,还用一只手牵着任乔的手。   任乔看着他忽闪忽闪的睫毛,问他:“每天谁在这里照顾你?”   林君元说:“护士姐姐给我打针。”   “那你怎么吃饭?”   “每天中午有个阿姨来送饭,今天中午吃的蘑菇。”   “早上和晚上呢?”   “哈哈哥哥,中午阿姨还带牛奶和小面包,晚上不就可以吃了!”林君元傻笑道。   说着,他突然从床上下来,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个拳头大的圆面包来,递给任乔,说:“给你,这个可好吃了!”   林君元这会儿看着挺高兴的,把面包递给任乔后还想帮他拆,一定要让他也尝尝。   “我吃了这个,你晚上吃什么?”任乔问他。   “还有一个!”林君元弯着眼睛坐回床上。任乔却有点笑不出来,林君元真的一个人在这里,他生病了,但是每天只有一顿正餐可吃。   任乔站起来,林君元跟着半跪起来拉住他,勉强笑了笑,尽力藏着哭腔,问他:“哥哥你干嘛去呀?”   任乔转身抱了他一下,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林君元不想让他走,眼眶飞快地红了。任乔抱了他那一下,觉得他只是看起来有点肉,其实真的很小一个,尤其是现在看起来肉也不多了。   “你把这个小飞机拆完我就回来了,”任乔哄他,“正好考考你,看看你学会了没有。要是我回来发现你全拆好了,就有奖励给你。”   林君元有点动摇,但还是不想让他走,往前膝行了两步,噘着嘴又在任乔脸上亲了一口,说:“我拆得可快了,哥哥你快点回来,二十个数行不行?”   任乔之前被这么亲过一次,这回淡定了许多,也没说他,只跟他商量:“那你要慢慢数,二十加二十等于几?”   “四十。”   “你数四十个行不行?要慢慢数,拆一个零件数一下,数完我就回来了。”   林君元不说话,任乔又问他一次:“行不行?”   他只好点头,还想讨好地凑过来亲。任乔知道他害怕,又让他亲了一下,才转身走了。   出了门,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君元自己坐在床上,还在朝他这里看。病房里人来人往,只有他周围没有人。任乔跟他挥手再见,林君元就也朝他笑了一下。   任乔走远了,看不见他了,才抹了一把沾在脸上的口水,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第8章   司机在楼下等,任乔上了车,立刻催促道:“快点!”   司机看他跑得一头汗,递了纸巾过去,问:“少爷回家吗?”   任乔坐好,往前探着身子,手扶在前座靠背上,气还没喘匀:“对,回家,快一点!”   他急匆匆回来,风风火火地,进门先喊吴阿姨做点好吃的。   “想吃什么?”吴阿姨听吩咐进了厨房,对着一冰箱的食材,“这才半下午,这个点就饿了?”   任乔已经上了一半楼梯,头也没回,说:“做点快的,装保温盒里,做两人份!”   “快的?”吴阿姨朝外问,“你还出门啊?”   任乔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给林君元带去!”   他上了楼,自己踩着椅子踮脚从柜子上面拿下来个收纳箱,把里面放着的一床羽绒被扯出来扔在床上,跑到隔壁挑了几个自己喜欢的玩具装进去,给林君元又带了两个乐高。   他拖着箱子,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在床边的漫画书里翻,找出几本字少的,也丢了进去,又一溜烟跑到林君元住的客房,把游戏机拿上,顺便叫在客厅等着的司机帮他搬到车上去。   吴阿姨一边做饭一边听着动静往外瞧,任乔看见了又催她:“吴阿姨你快点,我来帮忙!”   路上来回就得二十多分钟,虽然林君元拆得很慢,但任乔怕他数完了又哭,心里着急。   他进了厨房还真要开始洗手,吴阿姨赶紧阻止:“不用不用,这就弄好了,蒸了几个汤包,再给你们做三明治,行不行?炒菜没这么快!”   汤包是提前做的,已经蒸上了,任乔吃过,汤汁偏甜,估计林君元会爱吃。三明治做起来快,也有肉蛋蔬菜,反正比干巴巴的面包好。   他在旁边跃跃欲试的,吴阿姨被他催得手脚更麻利了,三明治早就装好,就等汤包出锅。   “元元少爷怎么样了?还发烧吗?谁照顾他呀?”   任乔在心里也数,估计这会儿林君元已经拆完一半和另一边的翅膀了。   “没人看他,”任乔说,“我照顾他。”   “你照顾?”吴阿姨还没反应过来,“你照顾什么?”   任乔一脸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我去照顾他。”   吴阿姨正借这个空给他们准备水,加了柠檬片和几块冰糖,多少有点味道,小孩能多喝点。她看任乔不像开玩笑,表情也不像刚才那么轻松:“怕任先生不同意,少爷你还要上学——”   “别告诉他,”任乔直视着吴阿姨的眼睛,“不要跟他说。”   吴阿姨没点头,把水摇匀,沥出来装到两个乐扣杯子里。任乔没再说话,汤包好了,吴阿姨沉默地往保温盒里装。   吴阿姨动作迟缓,任乔知道她担心,说:“他很可怜,在医院里没有人管,我陪他住一晚,明天就回来,不会耽误上学。爸爸问起来,你就说我非要去的。”   吴阿姨也心软,那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撇在医院里,但她心软也还是犹豫,因为她不是做主的人。   任乔把保温盒盖子盖起来,叫了声“吴阿姨”,吴阿姨松了手,他就拿着水和饭走了。   任乔把东西都放车上,最后一次上楼,拿走了自己的书包。   他匆匆忙忙地回家,又匆匆忙忙地走。吴阿姨在厨房里,站着没有动。   一个八岁的小孩都知道什么叫可怜,有的人活得久,却越活越没有心肠。   任乔来回这一趟,出了一身汗。他一个人搬不了那个箱子,让司机帮忙送上来的。   林君元动作很慢,他回来的时候才拆完一半,但是任乔一进来,林君元远远看见他,就撇嘴要哭了。   “你又哭,”任乔走过去坐下,“你这不是还没拆完吗?数到几了?”   林君元听见他说话就要笑,虽然还含着眼泪,但是无名指和小拇指握起来,给任乔比了个数:“三十。”   “才数到三十,我又没迟到,你还哭。”任乔头上带着点汗,光是从车里走过来这一段,都让人觉得热得受不了。   林君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一弯,眼泪就被挤出来,亮晶晶的一颗顺着脸颊滴下来:“我等着你,故意慢慢数的。你可回来了,我真想你。”   任乔被他逗笑了,不跟他计较是真想还是假想,给他抹了把眼泪,把箱子打开,问他:“你想玩哪个?”   林君元身子趴在床上,头朝下往箱子里看,任乔怕他掉下来,一只手拽着他的后衣领。   林君元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游戏机,两条胳膊伸下去,一抓一个准。   任乔给他开机,坐在床边跟他一起玩。林君元有时候搭不上手,眼巴巴的,任乔玩了几下就把游戏机整个递给他了,自己在一边看。   玩了几局,任乔问他:“你怎么总动来动去的?”   林君元手里没停,说:“我憋尿尿。”   任乔很无语:“那你快去上厕所呀!”   林君元嘿嘿一笑,眼睛还盯在屏幕上,笨拙地控制小人上下跳过陷阱。   “按这个暂停,”任乔催他,“快点去。”   林君元想耍赖皮,在床上滚了半圈,举着游戏机躺下了。任乔比他高不少,伸手替他按了暂停键,把他拎起来坐着。林君元歪在他身上,“哥哥,哥哥”地叫。   任乔觉得他烦人,但又不是真的烦人,这种程度的烦人他是可以接受的,心里甚至有点美美的,因为林君元又变得很听他的话。   他把林君元的鞋摆好,说:“你自己穿。”   林君元也有点憋极了,从床上滑下来,脚正好踩上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叫了任乔一声,任乔问他干嘛。林君元说:“哥哥过来。”   任乔从床上下来,他一走近,林君元就牵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我不去厕所。”任乔不走,林君元就拉不动他。   “快点,哥哥。”林君元在原地跺脚,“快点嘛。”   任乔小小叹一口气,怕他尿了裤子,赶紧跟他去了。   多人病房是有厕所的,任乔在厕所门口等着他。林君元上完厕所自己洗了手,水又弄湿了胳膊肘。   任乔领着他回去,坐下后先把床上散落的小飞机零件收拾到盒子里,才让林君元上床。林君元还想玩那个游戏机,任乔觉得他玩的时间到了,犹豫着要不要给他。   正好护士过来,端来一杯水和几粒药,提醒他们:“林君元吃药了。这是谁呀?哥哥来看你吗?”   林君元在护士面前有点拘谨,没说话,只点头。护士把托盘放下,药递给他,任乔看着有好几片,但是林君元没怎么犹豫就接过来,一把塞到嘴里,喝了一大杯水,全咽了,没哭也没闹。   护士看着他吃完,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夸了声乖,让林君元有事叫她。   任乔看见哭的林君元心里不舒服,现在看见太听话的林君元心里也闷闷地不舒服。   护士哄着给隔壁床的小孩吃了药,挨个床巡视提醒了一遍,这才走。   林君元一直没说话,眼睛朝护士的方向看着,任乔以为他怕护士,坐在旁边提醒他:“没事了。”   林君元等护士关上了门,头一低,把一个白色药片从嘴里吐了出来,用自己的手接住了。   这颗白色的药片很大,林君元每次都咽不下去,存在嘴里等护士走了再丢掉。   任乔看着林君元手心里的那颗药片,糖衣都被含化了,沾着口水,黏糊糊的,他本来有点心疼的表情变成震惊,半天,才问林君元:“你不苦吗?”   林君元还吧唧了下嘴,往前一甩胳膊,要把药丢到垃圾桶里。任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忍着恶心,用纸巾把这粒融化的药包了起来。   他抽了纸给林君元擦手和嘴,从桌上拿吴阿姨给装来的柠檬水给他喝:“快点喝,这得多苦呀,你咋不咽?”   林君元滋滋地含着吸管吸水,喝了好几大口,也没说话。   任乔拿着药片去找护士,没大一会儿,护士又重新端来一份,这回是冲剂,林君元苦着脸喝完,背过身去,不想理他了。   林君元下午光顾着玩,还没想起来饿。任乔看其他人都在吃晚饭了,拿出三明治递给因为他跟护士告状赌气的林君元,问他:“你吃这个还是吃小汤包?”   林君元看了一眼,坐起来,问:“什么小汤包?”   任乔把保温盒拿过来给他看,林君元矜持地看了一眼,嘴唇跟着动了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吃小汤包,我吃小汤包!”。   任乔用筷子夹起一只让他张嘴,林君元一口咬进去,嚼了半天,说:“谢谢哥哥!”   他的嘴一撅起来,任乔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赶紧把他朝外推了推,说:“你别总亲人,你嘴上都是油。”   不亲就不亲,林君元自己拿筷子又吃了一个,还要给任乔喂,任乔赶紧自己夹了,跟他一起吃。   吃过晚饭,陪床的家长陆续走了一部分,因为晚上没地方住,都只留一个人。林君元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嘴里开始没话找话。   “哥哥,”他帮按剩下一半小飞机的任乔递零件,说,“外面可真黑呀。”   “嗯,”任乔抬头看了眼外面,是不早了,“都七点半了。”   “七点半了呀,是不是要睡觉长高高了?”   任乔问他:“你困了?”   林君元摇头:“哥哥,你很高,不用长了!”   任乔才八岁,很严肃地纠正他:“要长。”   林君元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又说,“外面可真黑,有人**拐卖小孩。”   “你还知道人**?”任乔问他,“那你自己不要往外跑。”   “哥哥,”林君元往前凑一凑,仰着脸,都快贴到了任乔脸上,嘴巴嘟嘟地一动一动,这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你今天别走了呗,我的床很大,你看!”   说着,他躺下了,朝床边挪了又挪,自己占了一小片地方,“这一大块都给你,你在这里睡觉吧,行不行呀哥哥?”   任乔本来就要跟他一起睡,手上还着急把剩下一半拼完,好跟他看漫画书或者打游戏,都没抬头就说:“嗯,你靠里点,一会儿掉下去了。”   林君元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高兴地拍手,任乔叫他安静点,有小朋友快睡觉了。   任乔拼完了飞机,跟林君元躺在一起看了薄薄一本漫画书,病床虽然不宽,但是平躺两个小朋友也正好。   林君元可真乖,不让吵就一直小小声讲话,呼吸的气体热热的,嘴唇时不时就碰到他一下,软乎乎的。   不过生病的林君元精神不是很好,不像上次玩到九点多还不困,这会儿他挨着任乔就有点打瞌睡了。   任乔没叫他去洗漱,在他肚子上搭了点被子角,接着给他念漫画书。   念了一会儿,任乔看他慢慢地眨眼,睫毛直打架,便放轻了声音,慢慢闭上了嘴,自己看了起来。   “哥哥,”林君元突然喊他,晃了晃他的袖子,“快点讲呀,怎么不讲了?”任乔只好继续念起来。   满房的小孩都被家长哄得准备睡觉了,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不少,只有偶尔一两声小孩的哭闹声,也很快被家长安抚。   门被推开了,“吱呀”一声,半个病房的人都抬了抬头,送任乔来的那个司机去而复返,面露紧张。   任乔攥紧了手里的漫画书,低头一看,林君元都睡着了。   “小少爷,任先生叫你回去。” 第9章   林君元被叫醒的时候床边只站着任乔一个人,已经穿好了鞋。病房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睡下了,拉上了床边蓝色的帘子隔断。   这几天的辗转周折让林君元有了小动物一般的敏锐直觉,他从握着拳揉眼睛到睁大眼惶惶地看着任乔不过花了几秒钟。   任乔站在一边,板着脸,眼看着林君元坐起来,要哭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个已经快成了他招牌的傻笑,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问他:“哥哥,你干嘛呀?”   任乔说:“我要回家了。”   林君元往床边挪了挪,拉住他的手晃:“哥哥,别走,任乔哥哥——”   任乔挣开他的手,林君元的表情立刻变了,连那点浮在表面的笑也没有了,整个人看着呆呆愣愣的。   任乔的心随着他的表情一起皱了起来,舒展不开了。那场叫林君元的雨又开始在他心里下——虽然这雨从他今天见到林君元的第一眼就没停过,但是毫无疑问,此刻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   他两只手拖着林君元的腋下,把他往床里边抱了抱,抱得很费力,因为林君元丝毫不配合。   “你乖乖睡觉,我明天还来看你,游戏机留在这里,我教过你怎么开机对不对,你还记不记得?”   可是此刻的林君元一点不在意那个游戏机,他只想任乔在这里陪着他,跟他在一张床上睡觉,想早上一醒来就有哥哥。   “不要,”林君元一连串地摇头,抱着任乔的腰,“不要你走,你在这里,今天晚上在这里睡觉行不行呀哥哥?”   任乔有点后悔叫醒他了,可是他要是悄悄地走了,林君元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肯定会吓得大哭。   任乔也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说:“我明天就来,一下课就来看你,行不行?”   林君元抱着他不撒手,任乔觉得他在抖,自己肚皮那一块也有了点湿意。他推开一点林君元,到那个他带来的箱子里挑了一本漫画书,打开翻了几页,坐在林君元旁边给他指:“你看这几个字,你认不认识?”   林君元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睫毛黏在一起,他左手握起来揉。   任乔从床边拿了纸巾给他擦,手指着其中一页的两行字,教他读,林君元跟着他学会认“鱼、鸟和水滴”。   任乔让他记住这几个字,说:“明天早上吴阿姨会来,我让她把你的水彩笔和本子带过来,你吃过早饭要学会写这几个字才能玩游戏机,下午我来了要考你,要是你写对了,就给你奖励一盒新的水彩笔。”   林君元被他唬住,看着他的眼睛呆呆地点了点头。任乔看他像睡傻了一样,觉得他十分可爱,既而觉得他真的也十分可怜。   他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要对林君元好一点。   任乔交代完这些就要走,已经离任自齐要求的时间过去了不少。林君元还抓着他的手,任乔说:“所有小朋友都睡觉了,元元也要长高对不对?你快点睡,一醒来吴阿姨就来陪你了。”   林君元倔强地坐着,任乔挪不动步。他哄着林君元躺下,给他盖了一点被子角。   林君元不放心地叮嘱他:“任乔哥哥,明天你千万不要忘记来,还要给我带新的水彩笔!”   任乔也给他拉上帘子,说:“我不会忘,快点闭上眼睛。”   林君元乖乖闭上眼了,任乔才走。他走到病房门口,关门的时候朝里看了一眼,林君元又坐起来了,帘子拉开一条缝,正往外看他。   任乔没再返回去,虽然他很想,但是时间真的不早了。他摆摆手,让林君元躺好,林君元像没看见一样,呆呆坐着。   任乔不喜欢他这个样子,觉得林君元这种时候,远没有烦人的时候可爱。   任乔走了,第二天也记得林君元的水彩笔。他又去的时候,林君元显得十分精神,很开心地接过了礼物,炫耀似的给他看自己写的字。   任乔觉得他有时候没心没肺,但是怎么算,笑着都比傻着好。   林君元住院的后面几天,任乔每天都来看他,跟他一起玩一会儿,还把平板带去,两个人把欠下的那部动画片看完了。   任乔再也没说过晚上留下的事情,林君元也不央着他多待了,一到时间,任乔收拾书包,他就挥手说哥哥再见。   任乔自由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任自齐觉得他太闲,又给他找了法语老师来家里上课,每周还多了两节钢琴课。   吴阿姨基本全天待在医院,家里更冷清了,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响彻整间房子,晚饭的餐桌上永远只有一个人。   这天放了学,任乔刚进门,就听见屋子里有放动画片的声音,他还没看见林君元,嘴角就咧开了。换了鞋,拐过玄关,果然看见林君元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听见他的声音,正回头对他笑。   吴阿姨把任乔的书包接过来,林君元叫他:“任乔哥哥。”   任乔三步两步迈到沙发那里,捏住林君元的两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君元被他捏着,话都说不清,也不反抗:“中午回来的,中午吃了汉堡。”   “没问你吃什么,”任乔逗他,“贪吃鬼!”   林君元两只手去抓他的手腕,眼睛笑着,叫他:“任乔哥哥别闹。”   任乔松了手,林君元脸上就留下两个红印子,正好跟他的酒窝重叠了。贪吃鬼没有长胖,还瘦了不少,连任乔都看出来他脸小了一圈。   晚上吃饭的时候,吴阿姨特意多做了几个菜,还弄了个小甜品栗子蛋糕。林君元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吃得很大口,任乔给他递水,让他慢点吃。   林君元嘴里放一大口,嚼起来就没完没了。任乔半碗饭都吃下去了,林君元还是那一口,吴阿姨在一旁看着都笑了。   她一笑,林君元也跟着笑,任乔看他都不知道人家是在笑自己,也被他傻得笑出声,一顿饭两个人把餐桌礼仪都抛到了脑后,光傻乐了。   晚上两个人又一起睡的,这回林君元没哭,早上醒来还对着他笑。任乔一整天心情都不错,他觉得自己也可以照顾得了林君元,如果林君元的爸爸真的不要他了,那他就来养他。   去了医院一趟,林君元对这个有任乔的地方有了点归属感,不再像刚来的时候一样,像只易受惊的兔子。白天任乔去上学,林君元就在家里看电视,等任乔快回来的时候,他就赶紧把任乔给他圈的字写完。   晚上吃的胡萝卜,林君元最爱的菜就是炖的软烂的胡萝卜烧肉,吴阿姨做了好几次才做出他想吃的。   任乔正帮他把碗里的胡萝卜压扁,让他跟米饭一起挖着吃,大门突然开了,玄关传出钥匙碰撞和脚步声,是久不着家的任自齐回来了。   林君元正往嘴里送勺子的手放下,饭也不吃了,两只手都藏到背后,任自齐走过来看了他一眼,他就吓得动也不敢动了。   任乔这次也没站起来,就坐在餐桌旁,叫了声:“爸爸。”   任自齐嗯了声,摸了一把任乔的头,拉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佣人赶紧给他添碗筷,问了他一句,又去厨房加菜。   任自齐从公司回来,去最近看上的一个还没给名分所以连情妇都称不上的女人家里,其实他早就离了婚,原本跟哪个女的在一起都无可指摘,只不过任自齐一直在外声称忘不了前任,也愿意为了任乔甘心不再娶妻,说一套做一套,上到合伙人下到员工下属,总得给这些“老板娘”们找个合适的称呼。车开了一半,正好路过家这边,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已经好几天没见了,所以临时改主意,让司机调了个头。   任自齐等着新的菜上来,桌上不是玉米粒就是胡萝卜,不合他的口味。他问了一遍任乔的课,又问在学校有没有受欺负,任乔一一回答,他就点了点头,看着还算满意。   学校按时跟他汇报任乔的学情,家里的事有阿姨看着,讲了几句,任乔没有像以前那样粘着抱着撒娇,父子两人有点没话说。   任乔跟他说完,往林君元那里看了一眼。林君元还背着手,碗里的饭一点没动,大眼睛盯着任自齐,是一副很警惕的样子。   任自齐只在刚进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后来一直在跟任乔说话,任乔见他没吃饭,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说:“快吃。”   林君元怯怯的,刚把手拿出来,任自齐就往他那边看去,似笑非笑的,林君元一跟他对上视线,勺柄没握稳,连带着勺子里的米饭粒,撒得桌上地上都是。   任乔赶紧把他往自己这边扯,让他站起来抖掉身上的米粒,自己也站起来帮忙,一边朝厨房喊阿姨。   任自齐端坐不动,从头看到尾,觉得自己的儿子还挺会照顾人。任乔没注意到林君元也在看着任自齐,手一直抓着衣服角,不是在任乔面前装乖的样子,脸色都有点泛白。   吴阿姨过来收拾了,任乔拉着林君元坐,要重新给他夹胡萝卜。   “我吃饱了。”林君元没顺着他的力道坐下,被他拽得有点歪,衣领也偏着,“哥哥我想睡觉。”   任乔觉得他还没怎么吃呢,不想让他走,还拉着他,说:“必须吃完这一碗。”   林君元往后退了一小步,没等任乔再说他,他小胸膛就哼哧哼哧地起伏,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任自齐还在桌子上,任乔不想凶他,就松开了手,说:“那你自己去换衣服,我吃完饭去找你。”   林君元点头,他刚松一口气转身走,任自齐突然叫住他:“站住。”   林君元回过头来看他,任自齐缓缓地说:“小崽子,你还没叫我呢。”   林君元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嘴唇紧紧地抿着。任乔提醒他:“叫叔叔。”   林君元身体歪来扭去,两只脚快要绊倒自己,就是不开口,任自齐不说话也不放他回去,就这么僵持着。   任乔哄他:“元元,叫叔叔呀,叫叔叔才讲礼貌。”   眼看林君元的眼眶红起来,任乔皱着眉看向任自齐,是个恳求的语气,叫了声“爸爸”,任自齐撇了他一眼,也不再难为小孩子,似乎玩够了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大发善心开了金口,让他回去了。   林君元还记着任自齐一开始是让吴阿姨把他抱到客房的,到了楼梯口没转弯,往客房走。任乔在后面喊他:“元元到楼上去,你的衣服都拿上去了。”   林君元回了一下头看了看任乔,朝他边点头边走,这回看也不看任自齐,扶着楼梯栏杆一刻没停地小跑上去了。 第10章   佣人动作麻利,很快收拾出了两道任自齐惯吃的菜,厨房里还忙碌着,任乔沉默地陪着任自齐吃饭。   任自齐给他夹了菜,自己没吃,吩咐厨房:“倒杯酒来。”   任自齐是喝白酒的,两位阿姨也都熟悉他的习惯。   “为了个外人,还跟爸爸闹脾气呢?”任自齐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这才动筷子。   “没闹脾气。”任乔低头吃饭,他吃得很快,担心林君元一个人在楼上害怕。   任自齐没跟他计较,让他慢点吃,面色不渝,说:“少跟他胡闹。”   任乔咽了嘴里的东西才说:“没有胡闹。”   任自齐也不再说话,慢慢地喝着酒,手机响了两声,他从西裤里拿起看了一眼点了挂断。任乔吃完没立刻走,想着林君元请他帮的忙,问任自齐:“爸爸,林君元为什么住在我们家?他爸爸呢?”   外面天色暗了下去,阿姨们把外面客厅的灯也打开了,有道线接触不良,晃了两下,显得餐厅独自亮着的顶灯有些突兀。   “你不是挺喜欢他住在这里吗?”   任乔点了点头,但还是问:“他在我们家住几天?他爸爸呢?什么时候来接他?难道真的不要他了吗?”   任自齐听笑话一样笑了两声,轻描淡写地:“他爸早死了,你喜欢他就让他多住两天,不喜欢他就跟爸爸说。”   任乔微张着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空白,脑袋里首先浮现的是林君元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那张哭脸,客厅那盏灯半明不灭,隔着一段距离,任乔仍觉得眼很花。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见死亡,任自齐随意吐出的几个字像一口厚重的钟在他耳旁砰地敲响,这响声穿过耳朵,一直打到他的心上,激起他浑身的战栗。   林君元的爸爸死了。林君元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他这么想爸爸,但是他爸爸再也不会来接他了。   他又要哭了。   任自齐看了他一会儿,说:“怎么?”   任乔回了点神,看着任自齐。他有点畏惧他,不理解为什么任自齐对林君元爸爸的死表现得这么冷漠,任自齐跟他是能把林君元接回家的关系,为什么任自齐这么无动于衷。   “爸爸。”他叫了一声,脑子里依旧是空白的,是出于孩童像父母寻求庇佑的本能。   他不明白的事太多。在医院里,任自齐威胁他,如果他不赶快回家,那就要把林君元送走。送到哪里去呢?林君元如果还有地方可去,恐怕也不会待在自己家了。   任自齐不太喜欢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别人死了爹,又不是自己死了爹。但他心里这么想,总不能这么教育儿子。   “先让他在我们家住几天,你不要太耽误自己的时间。”   “为什么没人跟他说?”任乔问。   “跟谁?他才几岁,知道了能怎么样?能让林斌死而复生还是能替他张罗后事?”   任乔没说话,任自齐又说:“你不要多管,这不是你要管的事,他住在我们家,你想跟他玩就跟他玩,不想玩就让他自己待在房间里,过段时间再说。”   任乔明显还没从这个消息里走出来,任自齐搁下筷子,对他说:“过来,爸爸掂一掂这两天长没长?”   任自齐快两个星期没回家,任乔也想他,听他这么说,就往他那边走了走,任自齐坐着不好使力,但还是把他抱了一下,又揉了把任乔的头,说:“不错!重了点!”   任乔被他一抱,心里的难过不减反增,他问任自齐:“爸爸,你今天还走吗?明天再去上班吧?我早上跟你一起出门。”   任自齐的口袋里,手机又响了。他松了揽着任乔的手,身子下意识往后撤了一点,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   “晚上爸爸去加个班,你先睡觉,不用等爸爸了。”   任乔对他的“忙”已经习以为常,但是今天不舍的情绪更重,任自齐对他对自己的留恋很满意,好声好气地哄了哄,许诺了有时间就带他出去旅游。   任乔陪他吃完饭,任自齐喝了不少酒,他有点担心,喝这么多酒,怎么工作呢?   任自齐走了,司机一直在外面等着。任乔送完了他,抬腿飞奔上楼。林君元已经上楼那么久,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跑上去,正好看见吴阿姨在门口,吴阿姨不放心小孩一个人待着,在门外时不时往里看看,也进去陪林君元待了会儿。   任乔放心不少,走过去推开门一看,林君元只穿了条小短裤,上半身光溜溜地,趴在他床上看漫画书,小腿一翘一翘的。   任乔一看见他,心脏就闷痛。   林君元听到他的声音了,很高兴地叫了声“任乔哥哥!”,又往他身后看,没有发现任自齐跟过来,小声地问他,“你爸爸呢?”   “他走了,”任乔走过去,坐到床边,“你怎么不穿好衣服?”   林君元笑了一下坐起来,举着漫画书给任乔看,举得太近快贴到了任乔眼睛上,任乔一个字也看不清。   他把书接过来,问林君元:“你饿不饿?晚饭都没吃。”   任自齐这会儿不在,林君元就不怕了,任乔问他,他就点头,说:“饿死了。”   任乔找吴阿姨给他热饭,接着问他:“你怕他?”   林君元没听懂,任乔给他解释,“你怕我爸爸?”   来这里的路不算短,林君元被塞在后座,嘴巴被捂了一路。任乔问他怕不怕,林君元不说话,像没听见一样,从任乔手里把漫画书拿回来,一边看一边很夸张地笑,跟他说:“你看,这个小鱼,住在鸟的嘴巴里!”   任乔没再问了,凑过去跟他一起看,告诉他那只鸟叫鹈鹕。两个人看了会儿,吴阿姨把饭送上来,林君元坐到任乔的写字桌那儿吃。吴阿姨提前把胡萝卜帮他压扁了,林君元就用勺子慢慢挖着。   任乔作业写完了,坐在地毯打游戏,他心不在焉的,总想去看林君元。林君元知道了会怎样呢,任乔看着他把嘴巴张得很大,其实勺子里只有半勺饭,这半勺饭都够林君元嚼一会儿了。   任自齐今天说的很多话他都觉得不对,可是有一句是对的,林君元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再做什么,他还这么小,是个一次只能吃半勺饭的小孩,他要是知道了,也只能变成一个更加可怜的小孩,可能连这么开心的吃饭的快乐也没有了。   林君元吃完了饭,又被吴阿姨抓去洗了一次澡,因为他把酱汁滴到自己胸膛上了。他嘻嘻哈哈的,还用手抹了抹,弄得身上很丑。   晚上临睡前,林君元在被子里,搂着一只长毛熊玩具,任乔跟他挨着,没头没尾地问他:“你怕不怕?”   林君元摇了摇头,说:“不怕。”   任乔靠他近了点,感觉到林君元身上热乎乎的。他伸手捏了捏林君元的胳膊肉,手感像果冻,比果冻还要软一些。   他捏得林君元痒,林君元咯咯地笑,躲他,说:“哥哥你别捏我!”   任乔怕他掉下床,不闹他了,林君元就往他这边钻了钻,手放在任乔的肚子上,盖着他的肚脐。   任乔把灯关了,让他睡觉。林君元应了,埋头在空调被里,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别再学小鱼了,现在是睡觉时间。”   林君元想装作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但是任乔一下子就识破了他,用手捂住他的嘴。   林君元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任乔被他吓了一跳,问他:“你怎么了?”   林君元看清是任乔,就挨着他躺好了,还把嘴又撅起来,在他手心亲了一下,任乔嫌弃地不行,把林君元的口水往他身上蹭了蹭,又叮嘱道:“不许乱亲。”   林君元和他闹作一团,啵啵啵地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任乔都要按不住他。   好不容易躺好,任乔勒令他不许动,林君元终于要没电了,安静地躺了会儿,眼睛越眨越慢,眼看就要睡着。   “元元,”任乔突然问他,“你爸爸对你好吗?”   林君元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有没有不好的地方,他打过你吗?”   林君元说没有,“爸爸从来不打我,爸爸可爱我了,我也最爱爸爸。”   任乔不说话了,林君元迷糊糊地,很快就睡了过去。任乔翻了个身,在黑夜里仔细地看林君元,最后紧紧牵住了他有点肉的手。   他的“玩具林君元”最好永远都不要哭。 第11章   任自齐难得第二天早上赶回家陪任乔吃了个饭。林君元也在桌上,他刚睡醒就跟着任乔下了楼,头发还翘着没梳过,坐在椅子上一直不太敢抬头,小心地用一只手护着碗,另一只手用勺子舀着粥,轻轻吹两下才送到嘴里。   任乔看他没什么精神,问他睡饱了没有,还不停地忙活着给他盘子里夹小笼包和放的离他稍微有点远的煎蛋。   任自齐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没怎么说话。他没管林君元,但心里是不太舒服的,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对个外人这么体贴,一顿饭吃下来,倒没多少时间理会他爹了。   好歹平平静静地吃完了早饭,任自齐从头到尾无视了林君元,只叮嘱任乔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每天无所事事不思上进。   早饭后任乔要去上学,任自齐顺路送他。临走前,任乔已经背好了书包,还要细致地交代一遍林君元,让他在家不要一直看电视和玩游戏,还跟吴阿姨说,让她看着林君元把昨天圈的字写了。   “我走了,”任乔摸摸他的脑袋,又捏了下他的耳朵,“你自己去洗脸,让阿姨给你梳头发,中午不要睡太久,要不晚上又睡不着了。”   林君元还攥着他的两根手指,任自齐已经上了车,车窗降下来一半,催促道:“快点。”   “听到没有?”任乔非要看到林君元点头才行。   林君元抿着嘴不太高兴,但是任乔盯着他,他只好点头,任乔把他的手拿开,捏着他的两只手腕把他胳膊摆好,把林君元弄成个“立正”的样子,才又说了声“走了”,然后上了车。   等他上了车,车子缓缓启动,任乔从打开的车窗跟他挥手的时候,林君元才会笑一笑,也跟他挥挥手,说:“任乔哥哥再见。”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会上映一回,任自齐少回家,只有司机一个人等的时候任乔走起来就更加艰难。林君元不愿意他去上学,每天早上都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难过。他不开心,任乔也跟着心里不是滋味,时间一长,任乔都犯愁去上学了,每次他上了车,想想林君元站在门口朝他挤出的那个笑,心里就拧着难受,这种情绪几乎要一直持续到他上完上午的课。   任自齐总不着家,家里只有林君元和任乔。任乔要上学,林君元就总是自己一个人。他每天跟着任乔起床,白天就在家里玩,从来不闹着出去,也没再哭过。有几次吴阿姨怕他在家里闷,带着在小区里转了转,林君元看着挺开心的,在滑梯上不愿意回家,还是任乔放学之后把他领走的。   任乔对他的稀罕丝毫没有减少,以前周末还要固定出去踢球,这两个星期已经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   周末任乔好多同学来家里玩,两位阿姨提前准备了很多吃的,又叫了这个年纪的小孩爱吃的餐厅的外卖,客厅和餐厅摆了两大桌。   一帮小孩闹哄哄的,林君元坐在他们中间,安静地看电视。他年纪小,又穿着老头衫,两条白生生的胳膊露在外面,头发松松的,头顶那几根随着空调吹出来的冷风微微摆动。他专心致志地看电视,那些大孩子觉得新奇,总是贱嗖嗖地想过来惹他。   “任乔,你弟弟怎么不动啊?”刘明泽故意地,笑着朝着在挑游戏的任乔喊,“谁问他都不说话,你看看他咋了?”   “你别惹他,”任乔语气不是很好,他有点后悔叫人来玩了,刚才刘明泽逗他,把林君元正在看的动画片换台了,林君元已经不开心一次了,“别动他的电视!”   “谁惹他了?”刘明泽嘻嘻哈哈地,“我跟他玩呢!”   任乔把挑出来的游戏盘给刘明泽,把他挤到一边,在林君元旁边坐下,顺手摸了把他的胳膊,觉得有点凉,一看空调正对着他吹,问他:“你冷不冷?”   林君元看动画片正入迷,胡乱摇头,任乔拿过遥控器调了调,又蹲下去,正对着他,自下而上看着,问他:“用不用穿个外套?”   林君元这才看他一眼,嘴上咧开一个笑,两只胳膊往下环住了任乔的脖子,搂住他,贴在他身上摇头。   一旁的刘明泽和几个女同学起哄,声音大的烦人:“好可爱!任乔,你弟弟怎么这么可爱?!”   刘明泽跃跃欲试,从书包里拿出个脸大的棒棒糖,哄林君元:“叫哥哥,你叫哥哥,我就把糖给你!”   林君元还趴在任乔身上,刘明泽拿着糖在他眼前看,林君元一看到糖,就坐直了身子。   刘明泽一看有戏,赶紧顺杆上,又哄他:“叫哥哥,叫哥哥以后这么大的糖都给你!”   旁边还围着一圈人,林君元有点害羞,看了一圈,一下子拱到任乔身上,把脸藏了起来,小声地叫了一下:“哥哥。”   周围一片起哄声,刘明泽乐得不行,赶紧把糖给他了,还想上手也抱一下林君元。   任乔把他的手挡开,板着脸说:“他可沉了,你抱不动。”   刘明泽还不知道自己讨人嫌,把林君元惹不开心了被嫌,把林君元逗笑了也被嫌。   “任乔,你弟弟上小班还是大班?”旁边有女孩子问。   “他不上学。”任乔把林君元扶起来,把糖纸剥开,让他抱着糖吃。   “怎么还不上学?我叔叔家的小孩跟他差不多,都上两年幼儿园了!”   任乔不清楚他上没上过学,林君元没跟他说过:“没关系,晚上也没关系。”   女孩子就是随口一问,这个年纪的小孩也不会真关心上学的事,嬉闹了一会儿又去玩别的了。任乔怕林君元觉得吵,问他要不要回房间休息。林君元摇头,任乔就随便他玩了。   一群人闹了整下午,各家才陆续来人把自己家小孩接走了。家里安静下来,林君元跟在任乔屁股后面帮他收拾自己的房间。   外面阿姨也在打扫,任乔看林君元还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问他:“你不累?”   林君元手里拿着两个被拿到客厅去的玩具,摇头:“一点也不累。”   任乔又问他:“你喜不喜欢家里来这么多人?”   林君元有点犹豫,耳朵红了一点,点了一下头。   “那你喜欢刘明泽吗?”任乔问他,“就是给你糖的那个?”   林君元这次很快点了下头,还笑了下。任乔心里怪怪的,他接过林君元手里的玩具重新摆好,语气奇怪:“他有什么好的?少跟他玩。”   如果不是任乔邀请同学们来家里玩,林君元都不会认识刘明泽。可是现在的林君元只会点头,不会讲道理,道理只好都被任乔占走了。   任乔越想越生气,他本来是想跟大家炫耀一下林君元,没想到林君元这么容易被收买,随便哪个人都喜欢。   林君元听出他不开心,立刻点头。任乔沉默着把东西一一摆回原位,林君元一直跟在后面。   过了会儿,林君元抓住他的手晃了晃,说:“喜欢哥哥,我最喜欢任乔哥哥。”   任乔朝后看他一眼,说他:“你管谁都叫哥哥。”   林君元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脸都有点憋红了,又不知道怎么哄任乔,就又晃他的手,叫他:“任乔哥哥!”   任乔没笑,但是也没甩了他的手,还朝手心里握了握。   他看林君元可怜兮兮的,决定不再追究,转而问他:“你上过幼儿园吗?”   林君元重重点头:“上过!”他觉得这个事情一定要跟任乔说,因为他表现很好,还得过小红花。   实际上林君元只上过几天幼儿园,因为他在幼儿园总是不开心,想爸爸,每天晚上回家就跟林斌说他在学校有多想他,林斌心一软,考虑了下,就任性地把他接回家了,只单独请了老师来家里上早教课。   本来是打算过了这个暑假,就重新送他去上学的。   “你上到哪儿了?小班上完了吗?”   林君元就去了几天,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班,但是任乔问他,他还是点头,说:“上小班了。”   任乔一只手捏住他的脸,跟他说:“头别总是点来点去,好好说话。”   林君元立刻就又要点头,任乔一使劲把他头托住,林君元就笑:“哈哈,嗯!”   晚上睡觉前,任乔看他的脸颊鼓鼓的,让他张嘴检查。林君元很配合地张大嘴巴啊啊,任乔确认了嘴里没糖,又让他闭上了。   “哥哥,你以为我天天偷偷吃糖啊?”林君元笑眯眯的。   “你还想要牙就别偷偷吃。”任乔躺在他一边教训他,因为林君元有一天晚上含着糖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就捂着嘴说牙痛。   “我才不偷偷吃糖呢!谁会偷吃呀?”林君元朝他那边挨,任乔也转身对着他,用食指戳了戳林君元的脸颊鼓起来的地方,说:“胖了一点。”   林君元搂住他的胳膊,挨着他蹭来蹭去,这是要睡了。任乔有了经验,稍微拍他几下,林君元就慢慢不动睡着了。   第二天不上学,上午上完法语课,任乔给任自齐打电话,父子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任乔就问他爸爸林君元上学的事。   任自齐本来就不满意任乔对这个小孩过于亲密的态度,闻言只说:“不用你管,过几天就让他走了。”   林斌的车祸事件已经过去挺长时间了,董事会那些人的眼睛不再紧盯着任自齐,他也就没必要非把林君元放在自己家里养,悄悄送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寄养,用他的时候接过来就是,也没人察觉。   “要把他送哪里去?”任乔情绪激动,“他没有爸爸了,让他住在我们家不行吗?!”   “你也知道他没有爸爸了,没有爸爸的小孩就住到他该住的地方去,会有人管他的,也会让他上学,这些都不用你操心。”   任乔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他不想让林君元被送走,他这么小,送他到哪里去呢?他跟任自齐讲道理,可是就像任自齐问他的,他们是什么立场呢?凭什么又为什么要在家里随便养个小孩,这个小孩今年五岁,真的养起来又要养到什么时候呢?   任自齐当然不会说自己现在其实是林君元法律上的监护人,要霸占人家的钱,他只把问题冰冷地抛给同样年少的任乔,语气听起来温和,问他:“儿子,你想养着他,用什么养?你都是我养着的。” 第12章   被送走的时候,林君元正在任乔的桌子上写字,他天天被任乔一笔一划地教,但是自己写出来还是歪歪扭扭。   那个人力气很大,跟接他来的时候不是同一个人。任自齐也在,笑容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跟他说:“元元啊,你回去住一段时间,过几天叔叔再接你回来玩。”   虽然任自齐很可怕,但是这里有任乔,林君元依旧不愿意走。只是他的愿不愿意已经没人参考。   这次他没再哭了,在车上的时候,他一直在想任乔和爸爸。   任自齐说他没有爸爸了。   刚上车的时候,林君元问他爸爸在哪里,任自齐笑着逗他。任自齐一笑,车上的人就都笑了,林君元不知所以,也跟着咧了一下嘴。   但是他也只轻轻地咧了一下,很快就笑不出,因为他感到了巨大的不安,比之前哪一次都更明显的不安。   福利院的院长沈妈妈很客气地把他领过来,任自齐没下车,副驾驶上的秘书下来跟沈妈妈说了好一会儿话。   沈妈妈一路领着他进了大门,上楼梯,穿过永远潮湿的走廊。林君元看见了活动室里值班的保育员在低头剪指甲,接着看见了地上已经拖过但是永远还有的大片水痕。   他幼小的胸腔里突然痛得厉害,他好想好想爸爸,很想回家,让爸爸抱着讲故事。   沈妈妈领着他继续往前走,声音轻柔地问了他很多问题,面上带着可见的担心,林君元有的能听清,有的听不清,一直没有回答。   走了一段,林君元突然停了下来。   沈妈妈问他怎么了,林君元不说话,她就蹲下来,在林君元面前问他:“元元怎么了?沈妈妈带你回房间了好不好?”   林君元的眼睛好久才抬起来看向她,第一次叫她“沈妈妈”。   他声音还是没变过的奶气,但是语气坚定地问她:“沈妈妈,我爸爸呢?”   沈院长眼里流露出明显的不忍,她见过太多林君元这样的小孩,也知道没有一直瞒下去的道理。   “元元想爸爸了?沈妈妈一会儿给你拿新玩具好不好?我们先回房间。”   林君元还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我爸爸呢?”   沈妈妈把他汗湿的头发朝一边捋,两只手分别握着林君元的手腕,说:“爸爸不在了。”   “元元,你爸爸不在了,他去别的地方了,不回来了,以后你就跟着沈妈妈在这里住,这里有很多小朋友陪你玩。”   “他去哪里了?”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天上了。”   林君元已经五岁,懂得东西虽然有限,但是也隐约明白了。他没哭,呆呆地让沈院长领回了房间,重新换上了那件背后印着B206-8编号的衣服。   他的位置没有变,房间里还多空出了张床,对面床的小胖不住这里了,沈院长说他被一对五十多的夫妻领养了。   林君元来的时候是吴阿姨帮他收拾的背包,包里装着那架小飞机。沈院长没走,在林君元床边坐着,给房间里所有的小朋友讲故事。她讲的生动有趣,小孩都在认真听,还有很多小朋友在提问题。林君元坐在床边,没有脱鞋,低着头一直在摆弄手里那只小飞机。   沈院长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但她经验丰富,虽然林君元既没哭也没闹,还是安排了保育员这两天格外注意着他。   任乔跟他爸爸吵了很大一架,任自齐气急了,怎么都说不听他,搡了他一把,把他推倒在了地毯上。   任乔两只眼睛都瞪得通红,任自齐把他关在了自己房间,不让出来。   任乔很想看看林君元,他的书桌上还放着林君元写字的本子,最后一笔是拉出来的长长的一道横,一直划到了桌子上,任乔很担心,跑去质问任自齐林君元是不是硬被抱走的。   “小孩懂什么事?”任自齐说,“他早晚要走。”   任乔好好跟他说也不行,任自齐摆明了不想接手这个麻烦。   任乔赌气闹翻了天,钢琴课都没有上成。任自齐从没见过他这个不懂事的样子,索性不管他,只每天让人接送他上下学。   任乔没有耽误上学,他只是很担心林君元。任自齐不告诉他林君元去哪里了,也不允许他在家再提林君元的事。   林君元的画板还留在家里,任乔看见画板就很想他。   到了每月跟冯楚视频的时候,冯楚看他不开心,问他怎么了,任乔没说,冯楚就一个电话打到了任自齐那里。   冯楚再婚定居国外,可是冯家也不是没人,任自齐做事不地道,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   冯楚打电话来骂他,骂他没有人性和底线,要是教不了,儿子就给她管,不用他再插手!   冯楚没什么好忌惮的,但是跟冯家最好不要硬碰硬。   任自齐松了嘴,安排司机周末找个时间送任乔去看一眼,好让他别再闹了,看完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任乔担心林君元在外面不开心,在家收拾了很多东西,林君元喜欢的玩具,游戏机,漫画书和吃的,装了大半个后备箱。   他想的是就算林君元不能住在他家,他也可以经常去看林君元,周末还可以带他出去玩。   林君元一直没闹,当天晚上是沈院长亲自牵着他去的食堂。林君元跟在别的小朋友后面排队领饭,把饭盒里的米都吃光了。饭后每人会发一袋牛奶,林君元喝不下,拿着回了房间。   一连几天,他都乖乖的,只是不怎么说话,也不跟小朋友玩。沈院长看他听话,也不想着朝外跑了,心里放松下来,让他跟着一起上活动课,保育员的规矩也让他跟着做。   跟林君元挨着的那个小孩要大一些,他总是故意把脚伸到穿过床头的栏杆伸到林君元这边来,林君元本来是头朝门口的方向睡的,但是他总这样讨厌,林君元就把自己的枕头挪到被门挡住的地方了。   那小孩使坏不成,非要惹林君元,一会儿把他的鞋踢到门口,一会儿大声叫他“妹妹”,引得大家都朝笑他,保育员看见了管过几次,但是半大孩子住一起吵闹的太多了,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她们也只是说几句。   早上吃过饭,所有人都有半个小时的活动时间,之后到了年纪的小孩要去统一上课。幼儿园阶段的不会送到外面去,福利院有专门的老师。   林君元自己去上厕所,地上有点滑,他走得很小心,回来就看到邻床的那个男孩子坐在他床上。   他皱着眉头,很不想理他,可是林君元越是不理他,他越是过分,何况他现在就坐在林君元的床上。   “你走开,这是我的床。”林君元说。   “你的床怎么了,我偏要坐在这里。”   林君元讲不过他,伸手去拉他,那个男孩子一把推开他,林君元朝后退了好几步。他拿起林君元床头放的那个小飞机,林君元就扑上去跟他抢,让他还回来。那个男孩子站起来举着胳膊嘴里说“不给不给”,林君元根本够不到,两个人很快打作一团。   房间里的小孩都起哄,保育员听见了赶过来,赶紧让他们俩放开,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林君元皮肤白,这会儿整个人竟然看着红扑扑的,像个发怒的小兽,保育员都来了他还想往上扑。   保育员赶紧拉着他,对着旁边那个男孩子说:“周竟,赶紧把玩具还给元元!”   那小孩不情不愿的,一下子把玩具扔到他床上,林君元急忙挣脱保育员的手过去拿。   “谁再打架中午没饭吃!”保育员瞪了周竟一眼,“周竟,你老实点!给元元道歉!”   周竟很无所谓地说:“对不起。”   保育员处理好就走了,林君元坐在床上用拳头抹眼泪,手里还拿着小飞机,小飞机翅膀被周竟摔掉了一边,他得重新拼好。   “还哭呢你?”周围有人说话,“他又没真抢走。”   “就是!”周竟说,“你一哭更像小妹妹了。”   林君元不理他们。房间里安静了会儿,突然,一股水流喷到了林君元的脸上。他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擦去挡,眼睛紧紧地闭着,但是那股水流就是跟紧了他,对准了他的脸。   周竟笑得正开心,门被推开,林君元被一把扯过来,任乔的声音从他后面传来,很冷:“你在干什么?”   周竟欺负林君元欺负得起劲,但是一看到比他大的立刻就怂了。任乔面色不善走过去把他背着手藏到身后的牛奶袋子拿出来,看了他两秒钟,然后抬手把牛奶袋子的口子对准了周竟的脸,用力全挤了上去。   周竟被淋了一脸牛奶,哇哇大哭起来,任乔没管他,转身去看林君元。林君元的脸上头发上也都是被滋上去的牛奶,他自己用手抹了一把,勉强能睁开眼,赶紧去看任乔,叫了声“哥哥!”   “这里有没有纸?”任乔问他。   “柜子里有纸。”林君元去拿,任乔跟着他。   任乔拿了纸先把他眼睛周围擦干净了,然后才问他:“在哪里洗脸?”   林君元伸手牵住他,领着他去水房。任乔出门之前回头看了周竟一眼,周竟连哭都不敢了。任乔仔细给林君元洗了脸,他本来想给他把头也洗洗,但是水房只有晚上洗澡的时间才供应热水,任乔怕他生病,就只用手沾了水,帮他把头发上的牛奶弄掉了。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快空了,大家都去上课,只剩一两个动作慢的还在穿鞋。保育员知道林君元有人找,只过来看了一眼,知道林君元在房间就没说什么了。   林君元的脸上湿着,任乔问他有没有毛巾,林君元点头,从床头的挂钩上拿了蓝色的印花小毛巾过来擦脸。   他擦完,任乔接过来,把他没擦到的发际线附近也擦了擦。还没擦完,任乔觉得手感奇怪,就拿起来看,发现毛巾上沾了水的地方居然挤出了小泡沫。   林君元还一无所觉呢,眼睛看着任乔,眨巴眼。   任乔在毛巾上碾了碾,问林君元:“你从哪里弄得毛巾?”   林君元说:“发的,大家都有。”   任乔又问:“谁负责洗毛巾?”   林君元还挺自豪,笑着说:“我洗的。每天晚上我都自己洗毛巾。”福利院人多,来了这里,保育员会教大家做事,每天自己洗手洗脚洗一些小件的毛巾裤裤都是最基本的。   任乔打走进福利院的大门,脸色就没好看过,他拉着林君元又去洗了次脸,这次没再用他的毛巾,只从柜子里拿了纸随便擦了擦。   两个人坐在床上,任乔不说话,林君元动来动去的,想贴着任乔又有点不好意思,好几天没见,还有点拘谨。   任乔没有林君元的那些小心思,他只是来回扫视这个房间。房间不大,一共有八张床,林君元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林君元的鞋子有两双,其中一双是拖鞋,上面还带着个不知道谁踩的脚印。   林君元越坐越不老实,任乔问他:“你怎么了?”   林君元把手背到后面去抓,说:“痒痒。”   任乔让他转过去,把他总抓的那块衣服掀起来,看见林君元背后咯吱窝那块起了好多小红点,已经有被抓破的了。   林君元还要抓,任乔攥着他的手腕不让动,一只手给他扇风,说:“不能抓,都破了。”   林君元应该是挺难受的,扭来扭去,任乔给他吹了吹,问他这里有没有痱子粉。   林君元都不知道什么是痱子粉。   两个人呆坐了会儿,任乔对他说:“收拾你的东西。”他觉得车上那些都不用搬下来了,因为他一定要带走林君元。   林君元听懂了,但是没动。   任乔站起来,从他床上把那个飞机拿起来,催他:“快点,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拿的?”   林君元没站,还坐在床上,眼睛看着任乔,不再笑了。   任乔恍惚觉得他好像长大了一点,比刚来他家的时候懂事了,虽然一共没过几天。   这种长大让他觉得不舒服。   任乔蹲下,看着林君元,问他:“元元,你想不想跟我回家?不在这里住了好不好?”   林君元没回答,低下头去,任乔又说:“你怕我爸爸对不对?他会同意的。”   林君元摇头,任乔就站起来,把他也拽起来,拉着他朝外走。林君元被他拉得有点趔趄,但是没怎么挣扎,跟着他出了门。   福利院的人见状跟了上来,任乔把林君元送上了车,让他坐好等他,自己一个人去跟那些大人说话。   司机瞅了他一眼,把窗留了个缝,也下车了,怕任乔受欺负跟过去看看。   林君元趴在车窗往外看,他看见任乔在外面跟那些大人说话,院长也过来了,他们打了好几个电话,任乔也接了,说了好大一会儿,林君元心里很着急,手心贴在车窗上。   没让他再等太久,过了会儿,任乔就回来了,沈院长也跟了过来。任乔上了车,挨着林君元坐好,把车窗又降了降,让林君元跟院长说话。   林君元只看不说,院长就笑了,说:“元元,你可要好好爱哥哥。”   林君元点了头,院长就跟他说再见。林君元也跟他挥手,任乔在旁边,说了声“谢谢”。   车子开了,林君元还趴着往后面看,任乔让他坐好,严肃地对他说:“好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听到没有?”   林君元点了下头,说:“听到了。”   任乔说:“叫哥哥。”   “哥哥。”林君元叫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歪在他身上了。 第13章   任乔带着林君元回了家,任自齐不在,林君元跟着上了二楼。一进任乔的房间,林君元立刻趴上了他的床,把拖鞋甩得老远,脸埋在被子里。   任乔把他的鞋捡起来放好,也趴过去跟他玩了会儿。   林君元看着挺困的,虽然笑着跟他说话,但是眼皮很重。任乔本来打算让他先去洗个澡吃饭,但是没大一会儿林君元就上下眼皮打架,任乔正跟他说着话,转个头的功夫,人家睡着了。   任乔给他搭了点毯子,看他头上有汗,又把空调调低了一度。他没出去,坐在一边桌子上写作业,林君元的痱子痒,睡着了也老是想挠,任乔就把平板挪到床边,坐在那儿一边听课一边抓着他乱动的手。   林君元睡了半个下午,醒来房间里没人,他呆呆坐了会儿,自己穿了鞋下楼。吴阿姨正在厨房忙着,给他做点好吃的。   林君元没看见任乔心里就有点发慌,站在楼梯口也不动了。   吴阿姨听见了他的动静,笑着问他:“元元睡醒了?”   “任乔哥哥呢?”林君元声音有点哑,吴阿姨出来用手背试了下他的额头,别是发烧了。   “哥哥出去了,说去给你买东西。”吴阿姨去拿体温计给他量,“元元看会儿动画片阿姨带着洗个澡行不行?”   林君元摇头,不看电视,要自己去洗澡。   没发烧,但是吴阿姨怕他摔着。林君元坚持说自己会洗,吴阿姨只能帮他调好水温,把他要穿的睡衣小裤要用的沐浴露都准备好。   林君元真的会洗,起码把泡沫都冲干净了,他自己穿好了衣服出来,还把用过的东西都放回原位了。   任乔去给林君元买了一堆东西,日用品,衣服鞋子,连文具都买好了,全堆在二楼卧室里,满满当当的,也不嫌占地方。   他领着林君元去分地盘,把衣柜分给他一半,书桌分给他一半,洗手间的上下格子都分好,把给林君元买的新的牙刷杯摆上,让他试试够不够得到。   林君元一直跟在后面点头。任乔回头看他一眼,问他:“你裤子怎么穿反了?”   林君元也低头去看,痴痴地笑,任乔嫌他傻了吧唧的,推他回房间去换,林君元还不让跟着。   晚饭的时候吴阿姨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林君元吃完一小碗饭又盛了半碗,低着头很慢地嚼。任乔怕他撑着让他吃不下别硬吃,林君元就听话地放下了碗。   晚上吴阿姨拿了痱子粉给他涂,林君元身上香香的。两个人在床上趴在对头打游戏,林君元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任乔觉得他跟自己回来后一直都有点不开心,以为他怕任自齐,又安慰他一遍,让他不用怕,说他爸爸同意了。   林君元不点头也不摇头,好像眼睛就长在游戏上。任乔把游戏屏幕捂住,问他听没听见,林君元就松了手,还翻了个身,躺好把眼睛闭上了。   任乔当然不让,过去捏他的脸,问他:“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   林君元也不反抗,随便他捏,任乔挠他的肚皮,林君元咯咯地笑,两只手抱住了任乔的脖子叫他“哥哥!”   任乔一下子把他抱得立起来,威胁他:“说不说话?不说就把你丢下去了!”   林君元一点不害怕,头抵着任乔的脖子,脚胡乱踢,弄得任乔抱不住他,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   “你的肉怎么又掉了?”任乔翻身又把他的脸捏得撅起来,“你在外面生病没有?”   林君元这回摇头了,说:“没有生病。”   任乔没松手,非要他说:“让你跟着我住,听没听见?以后就住这里!”   林君元推他,任乔故意板着脸,“说话!”   “听见了。”林君元含糊不清地说。   任乔终于松了手,蜷起手指刮了刮林君元脸上被捏得有点发红的地方,说:“疼了吗?我没使劲儿呀,你不会记仇吧元元。”   林君元说:“我不记仇。”他翻了个身,任乔也把床上的游戏机扔一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轻声说话。   “那你怎么不开心呀?你不用怕我爸爸,你在外面那几天还有别人欺负你了吗?那个洒你牛奶的,他是不是总这样?”   林君元用一只手捂住任乔的嘴,说:“哥哥别说话了,我们睡觉。”   任乔在他手心里吹了一口气,林君元痒,还把手往他身上抹了抹,任乔生气,说:“哪有口水?”   林君元就过来搂他,任乔勉为其难,不跟他计较了。   林君元白天睡多了,夜里总是翻来翻去的,任乔迷迷糊糊醒来好几次看他掉没掉下去。好不容易后半夜睡得安稳了点,又听见猫一样的哭声。   任乔忍了忍,迷糊着又睡了会儿,可是这哭声却不见小,林君元还开始到处乱抓了。   他摸索着把床头的夜灯打开,光不亮,林君元完全没醒,是睡觉做梦哭的。   任乔推了推他的肩膀,叫他:“元元,元元。”   林君元还挺难喊的,哭得很伤心,眼睛闭着,眼泪不断线地流出来。   任乔清醒了点,想着林君元不会又是要找爸爸了吧,要是叫醒了他,他非要找爸爸可怎么办,任乔去哪里给他弄来爸爸呢。   “元元?你做梦了,元元,别睡了。”任乔还是决定叫叫他,林君元在梦里多伤心呐。   任乔又拍了他几下,林君元慢慢转醒,大眼睛睁开了,任乔就在他眼前,正皱眉看着他。   林君元坐起来抱住任乔的腰,叫着“哥哥”伤心地哭起来。   任乔拍拍他,问他做的什么梦,让他别伤心了。林君元只靠在他身上哭,任乔觉得自己完全能哄得了林君元,没有想过叫阿姨来。   林君元的手紧紧地抓着任乔的睡衣,脸拱在他身上,眼泪把他的衣服都沾湿了。   “你做梦了,元元,别害怕,坐起来跟我说说话。”任乔不让他老趴着,再哭下去明天得难受了。   林君元被他推得坐直了,任乔给他理了理头发,问他热不热。   林君元还想往他身上靠,任乔不让,给他擦干净眼泪,说:“坐一会儿。”   林君元吸了一口颤微微的气,眼眶还红着。任乔看他清醒了一点,笑他:“你真能哭,做梦也哭。”   林君元这回没被他逗笑,也没不好意思,眼眶红着低下了头,看着还没从梦里出来。任乔看他这样,又不忍心了,说:“不笑你了,你好了吗?好了就睡觉。”   林君元拽着自己的被子角躺好了,任乔挨着他躺下,关了灯。   “哥哥。”林君元叫他。   “怎么了?”任乔觉得林君元真不错,这次没说不要哥哥。   “他们说我爸爸去天上了,我爸爸是死了吗?”   窗帘拉得紧,卧室里只有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空调噪音。任乔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他没想瞒着林君元,只是想,最好等他大一点再告诉他。   “我爸爸应该是死了,”林君元说,“要不他不会好几天都不来接我。”   “我爸爸从来没这样过,他每天都要搂着我睡。”任乔听见他变的平静的声音,知道他其实很害怕,像刚才梦里一直哭那样的害怕,“我好想爸爸呀。”   任乔还捏着他的手,转身把林君元搂住了。林君元哭得身上热热的,任乔盖得少,皮肤凉一些,他搂着林君元,林君元也觉得很舒服。   “你爸爸不在了,以后我搂着你睡觉,元元,不要害怕了。”   林君元又哭了,他紧紧抱着任乔,任乔觉得很后悔,他应该早点告诉林君元的。林君元被踢来送去的这些时间肯定很害怕,一边害怕一边盼着爸爸来接他,最后没等到,现在才这么伤心。   他应该早点跟他说的,那天早上也不应该去上学,才让任自齐又把他送走了。 第14章   任自齐是第二天晚饭的点回来的。饭桌上,任自齐对着林君元完全变了副嘴脸,问他住得惯不惯,任乔有没有欺负他,还给他夹菜。   林君元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任乔的手指,只看任自齐,一句话都没敢说。   任乔让他吃饭,林君元这才拿起勺子。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任自齐看着倒挺自得,喝了两盅白酒,也一直没再跟任乔提他偷偷找冯楚把林君元领回来的事。   林君元没吃多少东西就开始晃任乔的手,小声地跟他说:“吃饱了。”   任乔还有话要跟任自齐讲,让他先上楼。林君元攥着他手不动,任乔跟他说:“快去,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林君元本来就害怕,他刚磨叽着站起来,任自齐一叫他,又一屁股紧挨着任乔坐下了。   “怕什么?”任自齐说,“你叫声叔叔,以后就住在这里吧,跟你任乔哥哥作伴,怎么样?”   林君元手心里都湿湿的,任乔捏了捏他的手,说:“别怕,叫吧。”   任自齐端着酒盅又喝了一口,养就养了吧,应付冯楚就算了,何必弄得儿子也不跟自己亲了。任自齐账算得清楚,觉得养了也不亏,哄得儿子高高兴兴的,何况现在这个才几岁,什么都还不懂,谁养他跟谁亲,多养一个小孩能花几个钱,白得了个儿子也不错。   这么想着,任自齐对林君元也宽容大方起来,放下酒杯,语重心长地:“元元,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跟着哥哥好好学,以后要有出息,不能天天就知道玩!”   “叫声叔叔,都是一家人了,拿出点一家人的样子!”   任乔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虽然电话里冯楚都跟他保证过了,但是任自齐不发话,他总有点不放心,怕林君元跑了似的。眼下任自齐同意了,林君元就能光明正大地留下了。   两个人都在看他,林君元在任乔的鼓励下站起来,声音很小地叫了声叔叔。   任自齐没跟他计较,看着心情不错,任乔彻底放下心来,觉得林君元这回真成他弟弟了。   任乔暑假也没空,他去参加夏令营,剩下半个来月的时间,天天在家上课,经常是上一位老师还没走,下一位已经提前到了。   任自齐也给林君元找了个老师,每天连玩带教,过完暑假,就直接送去上一年级了,跟任乔在一个学校。   任乔每次出门刚回来那几天,林君元最黏他,一步不离地跟着,任乔上两个小时的钢琴课,叮叮咚咚的,林君元也不嫌烦,就挤在琴凳上挨着他坐。老师一开始不同意,嫌耽误任乔的姿势,林君元就站在一边,任乔让他去玩玩具,他跑出去拿了,立刻再站回来。一来二去任乔先不忍心了,只能换了条更长点的凳子,让林君元坐得远一点。   开学那几天正赶上任乔出去参加竞赛,没人带林君元。任乔在电话里操足了心,远程指挥着他收拾书包,安排司机一定要把林君元送到班里,别走丢了,吴阿姨都听笑了,让他放心,就林君元不烦,任乔叫他装几只铅笔他就装几只,让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   任乔总觉得他那么小呢,怎么上一年级啊,到时候能听懂老师说话嘛,要有人欺负他怎么办呀。但是林君元比他想象得厉害多了,任乔也就晚回来了三天,林君元已经自己走熟了上学的一系列流程,床头放了小闹钟,说几点起就几点起,也没有起床气,司机早上送去,晚上林君元排着队从学校出来,上了三天学,铅笔才弄丢了一支,橡皮一块没少!   一年级的教室在一楼,一下课任乔就往楼下跑,林君元看见他就跑出来,有一次老师还没下课呢,林君元直接隔着玻璃叫了声“哥哥!”,全班都笑他,跟着他起哄叫“哥哥!”   任乔觉得自己都神经兮兮的了,林君元跟别的小朋友玩闹的时候,他总担心人家欺负他,林君元有时候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写字,他又怕林君元交不到朋友,每天回家路上得先问,“元元,今天在学校开心吗?”   林君元天天都说开心。   任乔觉得他傻,也不知道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天天傻乐。   任乔每天要比他晚放学二十分钟,林君元一开始是到车里等,后来就到任乔教室门口等。林君元长得好看,他一来总有人打趣,朝任乔喊:“任乔,你妹妹来了!”   林君元也不生气,还天天来,任乔的班主任在靠后门不碍事的位置给他放了个凳子,让他坐着等,任乔到点往后一看,玻璃上就露出半个摇摇晃晃的脑袋。   任自齐不回家林君元最开心,任自齐一回来,林君元就老实了,站得板板正正地叫叔叔,走路声音都比平时小。   林君元住在这里,任乔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盼着等着任自齐了,家里有个麻烦精,还得任乔辅导作业,任乔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经常没有空想他。 第15章   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长,转眼进了十月,温度还不见降。林君元的新校服都到了,跟任乔的款式差不多,白衬衣黑色背带短裤,林君元觉得新奇,天天穿着,吴阿姨给他配了双小皮鞋,可精神了,就是露出来的小腿肚子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又红又肿看着惨兮兮的。   秋雨带凉,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一场,第二天早起就凉快了不少。任乔起来先把林君元的腿抹了点止痒药膏,又给他拿了衣服放床头,自己先去洗漱。   林君元躺了一小会儿,慢悠悠坐起来,抓过任乔给他拿的衣服看了看,又放下了。   任乔洗漱完,林君元已经穿好了,坐在床头晃脚。   “快去洗漱,”任乔没注意到,催他,“你吃饭本来就慢,一会儿又吃不完。”   他收拾两个人的书包,林君元踩在小矮凳上刷牙洗脸,还照了会儿镜子。俩人一起吃完早餐,临出门了,任乔才发现,问他:“元元,你怎么还穿着短裤?我给你拿的衣服呢?”   林君元把书包接过来背在身上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就穿这个吧。”   “降温了,”任乔追出来,跟在他后面,问他,“你不冷呀?”   林君元刚出门,光觉得风吹得小腿有点冷,但他不想换衣服,任乔拿的那件多丑啊。   “一点都不冷,哥哥今天又不下雨,”他打开车门爬上车,“一会儿太阳出来,我才不怕冷。”   任乔让他等一会儿,回去给他拿了件外套,林君元不要,下车的时候想趁任乔没发现偷偷留在车上。他小动作不断,任乔早看穿了,也没勉强他,把外套装自己书包里了。   不怕冷的林君元没等到太阳出来,到了第二节课,还又飘起了雨,全班都换了衣服,就他还露着腿,冻得缩着脖子。   任乔一下课就把他叫出来,林君元扑到他身上,顺着热乎气要往他衣服里钻。任乔把外套给穿上,交代他:“没事别出来,外面太冷了,中午放学我再来找你。”   林君元乖乖听话,说:“谢谢哥哥。”   任乔嫌他臭美挨冻,不愿意理他,把热水瓶递给他,让他喝点水暖和暖和,林君元接过来用吸管喝了两口,满脸讨好地夸他:“任乔哥哥你可真厉害,今天真的变冷了。”   任乔挨了夸也不美,因为林君元总是这样,一理亏就躲躲闪闪地夸人。   夸了人该挨冻的还是得挨冻,这个时候教室又不开空调,任乔就穿了一件,也没办法脱给他。林君元因为臭美,鼻涕吸了好几天,等他稍好起来,雨又下了一场,盛暑彻底过去,早晚都得加衣,林君元的夏季校服还没稀罕够,就被收起来了,第二年再拿出来,他已经长高了不少,连带着小皮鞋也穿不进了。   自打林君元正式住在了任乔家,任自齐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不吓他了,跟他讲话都是带着点笑的。林君元渐渐克服掉一部分恐惧,每次见了任自齐,也都能自觉地喊一声“叔叔”。   入了冬,任自齐大发善心,坐下来跟林君元严肃地谈了一次话,还要带他去墓园给林斌磕个头。   任乔很担心林君元,也要跟着一起去。   去墓园的那天凌晨,林君元起得很利落,一点没赖床。任乔眼睛几乎不离他身上,就怕他哭鼻子。但是林君元一直像没事人似的,自己给自己选了衣服,还把任乔才给他买的耳朵帽子戴上了。   任乔过去给他摘下来:“还在屋里呢,你这么早戴上干什么?都听不见说话了。”   林君元坐在床上耷着肩抿嘴,任乔把耳朵帽子递给他,轻声说:“不开心了?没不让你戴。”   “任乔哥哥,”林君元说,“爸爸也最喜欢小猫,这个可爱的耳朵帽我要拿给爸爸看看。”   任乔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他揽了林君元一下,问他:“你困不困,一会儿车上可以再睡会儿。”   林君元摇摇头,拿好耳朵帽,说:“哥哥我们走吧。”   司机还没到,任乔陪林君元在院子里等着。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天都灰蒙蒙的,夜里温度低,挨着墙的花圃里,还有叶片结了霜没化。   任乔隔着那个鼓鼓的耳朵帽子,贴在林君元脸边上,问他冷不冷。   林君元有点吸鼻涕,但是说:“不冷。”任乔抓了抓他的手,指头尖儿是凉的,但是手心还热乎乎的。   林君元站得无聊,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低头踢脚底下的石子,任乔怕他冻着,问他要不要到屋里等,林君元摇头,任乔就一直陪他在外面等。   天色亮起来,司机载着任自齐才来。任自齐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摘掉了眼镜在揉捏鼻梁。任乔先上了车挨着任自齐坐下,林君元坐在靠车窗的位置。   任自齐前一天晚上熬了夜,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任乔和林君元两个人时不时咬个耳朵,没怎么闭过嘴。   到了地方,还要走一小段山路,说是山路,其实都被修成了整齐的台阶,不难走,林君元一个人也能轻松爬上去。   林斌的墓在里面,应该是任自齐安置的,任自齐走在前面,林君元和任乔在后面跟着。   这里的墓碑都挨得挺近,有些墓前放着鲜花水果,有些空荡荡的。   任乔牵着林君元的手。   任自齐在前面站住,把带来的供品摆上了,喊林君元:“来,元元,来给你爸爸磕个头。”   林君元松开了任乔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林斌的墓前很干净,林君元没有过去跪下,他慢慢地朝前走了走,一直走到离墓碑很近的地方,才把耳朵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又伸手摸了摸碑上的黑白照片,声音很轻地叫了声:“爸爸。”   任自齐叫了他两声,林君元像没听见似的。任乔过去把他抱起来,不让他在那儿一直蹲着,林君元被安排着磕了几个头,任自齐在旁边说了很多话,做了许多冠冕堂皇的保证,让林斌放心。   林君元从头到尾就叫了声“爸爸”,也一直没哭,任自齐算是完成了份工作,任乔却一直皱着眉头,因为林君元一直不说话,回去的路上总看着窗外。   当天夜里,林君元就发了高烧。任乔搂着他睡觉,觉得他身上热得烫人,一个骨碌爬起来,赶紧叫阿姨。   林君元这场病来的突然,反反复复地总不退烧,有半个月没上成学,在医院住了那么多天,脸瘦得只剩一个下颌,任乔想捏都捏不到肉了。   任乔放了学就来看他,晚上经常陪他一起住。林君元每次躺在床上举着玩具玩,任乔都觉得仿佛回到了半年前。   林君元怎么总是生病。   晚上两个人对头躺着聊天,林君元还有点哑嗓子,问任乔的妈妈呢。   “他们离婚了。”任乔不太在意,“她出国了。”   “哦,”林君元一副很明白的样子,问他,“她会回来看你吗?”   “一年回来一次,”任乔说,“但是这两年没回来,我有时候去。”   “那你今年还去吗?”   “不一定,再说吧。”   “那我怎么办?”林君元有点着急了。   任乔笑了两声:“你在家呗,要不你跟着我去也行,你想跟着我吗?”   林君元点了点头,说:“那我还是跟着你吧。”   “行。”   有一会儿没说话,任乔捏了两下林君元的胳膊肉。   “我妈妈死了。”林君元突然说,“爸爸不跟我说,但是我早就知道了,我妈妈是难产,就是生我的时候死的。”   “我妈妈死了,现在爸爸也死了,他们在天上一起过日子了吧。”   任乔听他的声音挺感慨,还担心他一会儿又把自己说哭了,谁想到林君元接着说,“他们怎么不带我去?把我也带去就好了!”   “呸呸呸!”任乔一下子坐起来,“别胡说,你起来呸三下,快点!”   林君元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任乔一脸惊慌的样子,他赶紧跟着坐起来,呸了三下,把口水都带出来了。   “你还笑!”任乔呵斥他,“以后别总胡说八道。”   任乔越不让笑,林君元越傻乐,头往他身上拱,还学他“呸呸呸”,任乔被他一闹,脸也板不住了,让他老实点。   林君元嘻嘻哈哈的,任乔心里其实也挺开心,要不他总像只小病猫那样躺着,那才没意思。   林君元出了院,任乔为了逗他开心,求任自齐带他们去游乐园。任自齐没去,但是安排了人送他们。   林君元穿得厚,在滑梯上来回爬也不嫌累,出了一头汗,任乔跟他一起,也只能玩一些符合年龄限制的旋转木马,摩天轮,小飞机这些。林君元最喜欢任乔带他开的碰碰车,喊叫得出了一头汗。   任乔带着他在园区吃了点东西,林君元还想玩,任乔就把他外套脱了,又到里面的小商店里买了根细头绳,把林君元额前长长了的一层头发全给绑了起来,额头露出来能凉快点。   林君元这会儿不在意这个,他一心想着赶紧去玩。任乔看着林君元的小揪揪觉得挺满意,走之前又去多买了几根绳。   回了家林君元就不乐意了。任乔洗完澡,还想给已经躺下的林君元扎头发,林君元不愿意,往被子里躲。   “女生才扎小辫子!”林君元说,“我又不是女生!”   “男生也可以扎啊,”任乔想把他拽出来,“你头发都多长了,都挡眼睛了。”   “不要!”林君元两只手捂着头,“不挡眼睛。”   “就在家里扎一下,出门就摘了,行不行?”   林君元坚决不要,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后脑勺气哼哼的。   任乔哼了一声,教育他:“今天刚带你出去玩,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林君元不看他,任乔自己坐在一边,也不跟他说话了,捧了本漫画书看。   过了会儿,林君元叫他:“哥哥?”   任乔没搭腔。   林君元在被子里扭来扭去还自言自语,任乔也没听清,过了会儿,林君元一头钻出来,顶着个自己扎的小辫子给任乔看。   任乔觉得他可真可爱,额头露出来更可爱了。但是他还装作生气的样子,从旁边抽屉拿过白天买的小黑熊发卡给林君元。   林君元捏在手里不想戴,任乔就哄他:“这不是一般的小熊发卡,这只是小公熊,很威武,就是给男生的。”   林君元不信,任乔就开始瞎编,把这熊说得十分厉害。林君元听得一愣一愣的,举着看了半天,自己夹到小辫子上了。 第16章   任乔上了四年级,抽条似的长个子,脸上稚气褪去不少,说话做事也更稳重了些。林君元这一年也跟着长,长个儿了,也长肉了,看着比刚来的时候强了不少,脸上的肉捏起来软乎乎的,胳膊腿的也不像总生病那段时间瘦巴巴的,浑身白里透红,蚊子更爱咬了。   任乔有时候觉得他越长越可爱,在他脸上亲来亲去,有时候又觉得林君元没有小时候好了,不那么听话了,经常惹人生气。   林君元平时起得早,周末是一定要赖床的。任乔叫不起来他,也不管他了,随他去睡,自己先下楼吃早饭。   今天有红豆包,林君元最爱吃,任乔吃了一个,给林君元留了两个。门口有人按门铃,吴阿姨去开,发现是个小姑娘。   任乔听到动静过去看,还真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胳膊弯里还抱着一只没拆的玩偶熊,仰头说找林君元。   任乔往外看了看,大门口停着辆车,是小姑娘家里的。   “你叫什么?”任乔问她,“是林君元的同学吧?”   小姑娘点点头,大大方方地说:“我叫李妍佳,来找林君元出去玩。”   “他还没起呢!”任乔往一边让了让,“你进来等吧。”   林君元性格乖,长得又好,班里不少小姑娘都喜欢他。他嘴又出乎意料地会说,任乔的书多,林君元晚上在家读了故事,第二天到学校讲,天天一堆人围着他听。   林君元的同学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任乔还吃了一惊,到这会儿,他已经驾轻就熟,转身上楼,先把林君元从被窝里拽出来。   李妍佳也想跟着上去,任乔没让,让吴阿姨给她拿了零食和饮料招待着。   “快起,”任乔拉着他两条胳膊,“你怎么这么忙啊林君元?周末想跟你玩都得排队了!”   林君元前一天晚上不好好睡觉,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任乔让他赶紧睡,林君元嘴上答应着,结果任乔一部纪录片都看完了,一转头人家还精神着呢,捧着游戏机在玩。   任乔说他,林君元还很有理,很不满地说:“你都没睡。”   “你自己看,”任乔把闹钟拿到他面前,“几点了?”   “十点半。”林君元耷着肩膀,还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你睡觉的点是几点?”   “九点半。”林君元抬眼看看他,不情不愿的,又不敢不说。   “晚睡了一个小时,你还想不想长高了?”任乔语气严厉。   林君元做贼似的,悄悄抬眼看他一下,再低头,声音很小地又嘟囔了一次:“你都没睡。”   “你跟我比什么?”任乔觉得他真会气人,“我比你大,我几点睡都行!”   林君元扯过被子躺下了,背过身不理任乔。任乔扯了另一半被子,也关了灯躺下,背对着他。   过了会儿,任乔听着他没动静,以为他睡着了,给他扯了扯被子,自己刚闭上眼,就听见林君元又说了句:“你不讲理。”   任乔把他拎起来训了半个小时,林君元听到后面都打瞌睡了,趴到任乔身上认错,两只胳膊搂着他,说什么也不坐直了。   任乔推了他两把,看林君元眼睛都闭上了,忍了忍,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这才放他睡了。   “快点,人家在楼下等你呢!”   “是谁呀哥哥,我还想睡。”林君元不睁眼,任乔从正面抱他,他也不配合使劲,自己就朝后仰着,吊在半空里,靠任乔的胳膊揽着背。   “不是你跟别人约好的,她说叫李妍佳,”任乔使了把劲把他弄起来坐直,“你丢不丢脸,同学都上门了,你还不起?”   林君元坐好醒了醒神,穿了鞋去洗漱。任乔给他提前找衣服,问了林君元的意见,又跟他说早饭有红豆包,让他动作快点。   两个人一起下了楼,林君元这会儿清醒了,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李妍佳才有点不好意思。   任乔坐在餐桌旁边继续吃饭,一边听林君元跟这个小姑娘东说一句西说一句。   林君元可真能说啊,他什么时候看的这部动画片,任乔想,他怎么不知道,难道林君元又是哪天晚上不好好睡觉悄悄看的?任乔听着,心里笑他,又吹牛,什么时候五分钟就背好一首诗的?明明天天愁得要死,前天晚上还被作业愁哭了。   他还想着呢,林君元从餐桌站起来了,走过去把盘子里的红豆包分给了李妍佳一个,还兴致勃勃地跟她说:“可好吃了。”   “坐好!”林君元可真行,任乔皱了皱眉,把他叫回来,“吃饭就吃饭,乱跑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林君元把红豆包递给李妍佳,赶紧回去坐好,都没接任乔的茬,笑得眼睛弯弯的,跟李妍佳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吃完。”   林君元真的吃得快了不少,任乔看他吃得急,给他递了次水,林君元喝了两口,站起来就要走。李妍佳把带来的那只熊送给林君元了,林君元递给任乔,让他帮忙:“哥哥,你把小熊放到床上。”   林君元今天穿的是条背带牛仔裤,是他很喜欢的一件衣服,现在又在选鞋了。任乔接过小熊,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林君元对随便一个同学都比对他好。   任乔面无表情地给林君元戴好手表,交代他早点回来,又看着他上了车,还留了司机的电话号码,林君元一直跟李妍佳在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牵着手晃。   任乔突然就不太想让林君元去了,他觉得林君元还有很多正事要做,得写作业练琴拼乐高,哪有这么多时间跟别人出去。   “林君元!”任乔叫他。   林君元已经上了人家的车,坐得端端正正的,他这么一叫,林君元和李妍佳都从车窗看向他,脸上带着红扑扑的笑。   他俩手里都拿着门票,林君元还朝他挥了挥,任乔不知道怎么开口,只问他:“你还困不困了?”   林君元摇摇头说不困,任乔看着他没说话,林君元叫他:“哥哥?”   “去吧,”任乔说,“早点回来。”   林君元开开心心地走了,任乔回了房间,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练了一上午的琴,才打开手机看林君元的定位,那个小红点缓慢移动,一直待在一个地方附近,任乔看了半天。   说好了早回,林君元估计是在外面玩疯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吃晚饭的点。   任乔不知道闹什么别扭,对他爱答不理的,林君元根本没察觉,滔滔不绝地跟任乔说话。任乔知道他去了美术馆,问他开不开心。   林君元说开心,任乔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让他去洗澡。   “美术馆还有李妍佳的画呢,她真厉害!”   “嗯,”任乔不咸不淡地说,“你跟着他们家得了。”   “嘿嘿,”林君元被任乔把裤子扒下来了,自己拍着自己的肚子,“我跟着你。”   “跟着我?”林君元两只胳膊朝天举着,任乔把他的短袖从头顶脱了,一点不爱惜,林君元的头发都被他弄成了鸡窝,“你还记得家里有我呢?”   林君元要搂他亲他,任乔给他试好水温,让他:“一边站好。”   林君元嘻嘻哈哈的,还把水往他身上泼,任乔往旁边一站不理他了,板着脸说:“你洗不洗了?”   林君元站好,把花洒往自己身上淋:“洗!洗!我这就好好洗澡了!”   林君元洗完澡就过去挨着任乔,一天没怎么见了,他苍蝇似的跟在任乔屁股后面,嗡嗡地烦人。   “喝不喝水?”任乔问他。   林君元点头,任乔刚想下去给他拿,又改了主意,自己坐在书桌前,冷冰冰地对他说:“自己下楼去喝。”   林君元一点没意见,自己小跑着去了,回来还颤微微地给任乔端上来一杯。   任乔怕他洒了,赶紧接过来,林君元跟他挤在一个椅子上,屁股使劲往上抬,问他:“好不好喝?我给你放糖了。”   任乔被他看得生不起气来,干巴巴地说了句:“好喝。”   任乔单方面闹别扭,林君元一无所觉,玩了一天,晚上早早爬上床睡着了。任乔还等着他哄呢,白等一天。   真没良心,任乔给他盖肚子,挠了一下他的脚心,林君元翻个身侧着,脸鼓得弧度跟个水蜜桃似的,还有一层小绒毛,任乔忍不住捏了捏,冲着他轻声说:“林君元,你真是没良心!”   两个人虽然升了年级,但是教室的位置没变。林君元下课总是爬两层来找任乔。   “你怎么又来了?”任乔站在门口,拧着眉头看他,“不是跟你说了别总是过来吗?”   任乔在学校总被说是“弟控”,班里几个关系好的老起哄,小少年好面子,规定林君元不能总来。   “你说的要紧事可以找你!”林君元跑上来的,胸脯还哼哧哼哧的。   “什么事?”任乔问他。   “我的铅笔坏了!”林君元苦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以为什么大事呢。   任乔简直要气急败坏,拿过他的笔按了按,还真坏了,说:“给你买新的!”   林君元点头,一下子就放松了,说:“哥哥再见。”   任乔叫住他,问:“你的铅笔怎么坏的?”   林君元说是他前面那个小孩的椅子压坏的。   “你别的铅笔还能用吗?昨天不是装了好几支?”   “能用!”林君元快乐地说。   “这不算急事,”任乔警告他,“下次这种事不要上来,回家再说。”   林君元说:“知道了。”任乔又往前走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下课一共十分钟,你别总跑,出一身汗,下楼梯看好路,楼梯上别跑。”   林君元来一趟就为了这点事,说完拿着铅笔就下去了,后门坐着的男生露出头来,打趣任乔:“你还说你不是弟控?” 第17章   任乔叫他别来,林君元每次都点头,但是他的“要紧事”实在太多了,每个课间都去恨不得都不够用。   三年级往上的大课间就没有牛奶发了,林君元下了第二节课小跑去给任乔送牛奶,在教室门口大声喊他:“任乔哥哥我给你留了牛奶。”   任乔正忙着写题,仰头朝天吐了长长一口气,伴随着一班人的眼光,压着火气走出来。   林君元赶紧递上去,乐滋滋地跟他炫耀:“草莓味!给你,任乔哥哥快点喝!”   任乔看了眼,是林君元最喜欢的草莓味的小方盒,他接过来,把吸管戳进去,自己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再递还给他。   林君元接过来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然后满足地走了,任乔还得迎着满教室的戏谑的目光再走回座位。   晚上回了家,任乔把林君元严厉地教训了一顿,勒令他不许随便上楼,乖乖待在自己的教室,林君元觉得委屈,被骂得眼泪汪汪的。   任乔叫他憋回去,林君元就吸着鼻子往回憋。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林君元拉着任乔的手,依依不舍地迈不动步子。任乔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别扭着不舒服,让他别磨磨唧唧:“就一天,中午还一起吃饭呢!”   林君元一直拉着他,一直到二年级的教室门口才松了手进去了。   一上午,任乔过得清清静静,林君元这回听了话没来找他。任乔第三节是体育课,他从林君元教室旁边经过,往里看了一眼,林君元正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呢,耳朵红红的,应该是说对了,老师一会儿就让他坐下了。   任乔放了心,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君元一见到他就夸张地扑过来,说:“我太想你了,任乔哥哥。”   任乔问他:“有多想?”   林君元说:“一整节数学课都在想。”   “那你没好好听课?”   林君元摇头,看了眼任乔的脸色,又点头。   “晚上回家我检查,下午不许再想了。”   有了上午的经验,下午任乔就不那么担心了,坐在桌子前专心学习。只是他放心得太早,林君元跟他隔着两层楼,在楼下跟上次压坏他铅笔的那个小孩打了起来,他体格小,吃了亏,一下午撇着嘴想哭,但是惦记着任乔不让他去找,一直坐在板凳上老老实实的。   晚上放了学,林君元没在任乔班门口等,任乔都上了车,发现林君元还没过来。他刚想回去找,就看见林君元背着书包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旁边还有两个小孩扶着他,其中一个就是李妍佳。   任乔把书包扔在车里就朝他走,林君元已经不哭了,但是脸上花着,横一道竖一道的泪痕,一看就没少哭。   任乔把他接过来,看见了他膝盖上的伤,沉声问他:“林君元,这是怎么弄的?”   林君元一见他就委屈,可是他同学还在这里,又觉得有点没面子,支吾着不说。任乔跟扶他的两位同学道了谢,把林君元先弄上了车。   一上车林君元才开始告状,他的腿不太敢弯,脚伸在任乔身上,一直讲话。   任乔坐下来才看清,林君元校服短裤的边都蹭破了,膝盖整个擦伤,过了一下午,不严重的地方血已经凝住了,最中间破皮的一块却还渗着一层透明的液体,应该也没清理过,伤口周围还有小沙粒。   任乔听了一路,脸色越来越冷,心疼得厉害,恨不得立刻冲去林君元班里,把欺负人的小孩拎出来暴揍一顿,林君元不早说,人家现在啥事没有地回家了,这会儿哭有什么用?!   “你磕着了不知道找老师?”任乔看着就替他疼,“也不知道找我?”   林君元也还手跟别人打架了,虽然没打过,但是也不敢找老师告状,他不提这一茬,就怪任乔:“你不让我去找你的!”   “我说没事别找我,平时来的倒多,被人揍成这样了不知道来?”   说是揍得,二年级的小孩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前桌老欺负人,今天又把林君元的本子撕坏了,林君元也有脾气,一来二去的,推搡了起来,那小孩焉坏,瞅准了把林君元往台阶上推,这才擦得这么严重。   回了家,司机直接把林君元抱到了沙发上,吴阿姨心疼坏了,拿了碘伏过来给他处理伤口,林君元疼得呲牙咧嘴的,任乔站在一边看着,脸色很臭。   林君元哇哇地叫哥哥,任乔走过去,把他头揽在自己身前,帮他挡住了眼睛。   第二天上学,任乔拉着林君元径直去了老师办公室,林君元不敢,一直嚷嚷着腿疼,走得越来越慢。   任乔没松他的手,把他领到老师面前,条理清晰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诉求也很明确,让那个小孩道歉。   林君元一直缩在任乔身后,老师把他叫过来,看了看腿伤,眉头也皱起来,跟任乔做了保证,会去查监控,如果情况属实也会找家长。   老师看任乔不放心,又补充说可以给他俩换座位,让两个人坐得远点。   任乔把林君元送回教室,到了门口却没马上走,而是跟着牵着林君元一直走到座位上。林君元前面的那个小孩挺心虚的,一直假装在看书不抬头。任乔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人家吓得发抖。   “就是你欺负得我弟弟?”   前面那个小孩看着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看着他怕挨揍。任乔一拳打过去,那小孩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没真打,任乔的拳头停在他面前,恶狠狠地当着全班的面说了一遍:“谁再欺负林君元,我就让他哭着回家。”   林君元都看愣了,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喊:“哥哥,你去上课。”   任乔这么闹了一回,林君元在整个二年级都出名了,那几个平时爱欺负人的小孩知道了他有个“凶恶”的高年级哥哥,见了他恨不得绕道走。林君元在学校里没怎么表现,放了学在车上开始没完没了地夸任乔,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   任乔对他的阿谀奉承都免疫了,面无表情抓着他右脚腕帮他固定腿,省得一动就疼,林君元喋喋不休的,小嘴一直叭叭到家门口,下车前又总结一次:“任乔哥哥你真厉害,你是大英雄!”   任乔拎着俩书包等他从车里挪出来,忍无可忍,让他闭嘴。   林君元的腿磕得不轻,伤口一直水汪汪的,夏天又不方便包扎,过了五六天才结痂。结了痂虽然没那么疼了,但是因为伤口在膝盖上,腿弯不了,一弯痂就裂开渗血。   林君元经常忘,有时候一使劲伤就裂了,他看见往外渗血就得再哭一回,为了让他少动,任乔这两天都不逗他了。   晚上林君元要上厕所,任乔陪他去。家里的马桶对林君元来说有点高,他好好的时候倒还好,现在伤了腿往上坐就有点费力。   任乔在旁边扶着他,林君元屁股尖坐上去了,往后挪挪还是得腿使劲,不小心又把伤口挣开了点。   任乔在一边等着他,让他伸直腿别使劲,林君元哭了两声,任乔看他可怜就没出去,起来的时候没用他,自己费力把他抱下来的。任乔才比他大三岁,林君元这段时间吃得好,还挺肉乎,两个人差点一起摔了。   林君元睫毛很长,一打湿总是糊眼睛,他最近哭得又多,任乔总看见他用手揉。   上完厕所躺在床上了,任乔又注意到了他的睫毛,林君元一抬手,任乔就把他按住了,让他别老揉眼睛。   林君元眨巴了几下眼,任乔突然想到个事,跟林君元说:“元元,我有个办法,你乖乖别动行不行?”   林君元凡事都听他的,也不问什么办法,就点头。   任乔下了床,出去找了一圈,拿着把小剪刀回来了。   林君元问他干什么,任乔说:“你的睫毛太长了,我给你剪掉一点,省得总是眼睛不舒服。”   林君元心里隐约有点不放心,但是任乔看起来很可靠,他就躺着不动,闭好了眼睛。   任乔也紧张,他怕剪刀戳到林君元。   “别动,元元,一点都别动。”   林君元老老实实地,拳头都攥紧了,除了眼皮有点抖,别的地方一动不动。   任乔小心地拿着剪刀靠近,轻轻地沿着他的上睫毛剪掉了一部分,又给林君元吹干净,用纸擦了才让他睁眼。   睫毛短了点,果然舒服了不少,任乔给他拿了个小镜子照了照,林君元很满意,又躺下让任乔给他剪另一边。   任乔自觉手艺不错,一剪刀下去,自己都愣了。   他给林君元打扫干净,林君元还要看看,任乔说:“两边一样,别照了,睡觉吧。”   林君元不愿意,非要看看,任乔只好把镜子给他。   “哥哥——”林君元叫他。   “多好看呀,”任乔过去跟他一起照,“你看看,这样多精神,怎么哭都不糊眼睛。”   任乔笑着,林君元也跟着笑,抬手摸了摸,有点扎手。任乔还笑,林君元勉强也笑了两下,说:“我觉得有点不太好看。”   任乔搂着他躺下,说:“好看,怎么不好看,元元多好看啊。”   林君元慢慢觉得不对,又摸了摸,左眼的睫毛都快没了,他马上要哭,但是任乔还笑,还越笑越开心,林君元就以为可能真的好看,也含着眼泪愣愣地跟着笑。   剪掉的睫毛很难长,林君元的睫毛一直到学期末都没恢复,任乔没能忽悠他太久,因为第二天林君元去上学就受到了无情嘲笑。   那两个星期林君元过得很不好,一是他的腿很痛,二是他的睫毛被任乔胡乱剪掉了。   还有一件,是任乔拍蚊子的技术太差。   初秋的蚊子咬人厉害,开了电蚊香林君元腿上还是有包,任乔一听到蚊子的嗡嗡声就伸手拍,蚊子没死几只,林君元一晚上得被他拍醒好几回。   任乔在林君元这里第一次出现了信任危机,一直到他腿上的痂都掉干净,任乔给他涂祛疤膏,林君元才逐渐开始重新相信他。 第18章   二年级还没上完,林君元和任乔的兄弟情就濒临破裂。每天晚上,吴阿姨端着一盘水果,隔着那扇卧室门,听着里面的呵斥叫喊和哭声,总得犹豫再三,才找得到机会进去。   任乔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懒又这么笨!二年级的作业,林君元向来只能独立完成不怎么需要写字的数学,一到要动笔写语文的时候,他总是磨磨蹭蹭,写一个字要玩半天,到了要睡觉的点才开始犯愁,一边掉眼泪一边拿着笔熬夜写作业。   任乔好言好语跟他说不听,几次都不想管他了。可是林君元语文测试只能得七十分,快要在班里排到倒数。   任乔给他定了任务,每天放学后用半个小时写完数学,剩下的时间都要用来学语文,懒惰的林君元每天被迫练生字,抄诗句,任乔在一旁给他看着时间,写得太慢还得罚抄。   林君元能背不能写,一首诗不大会儿就背下来,但是写起来费力,风鹳雀楼的鹳字不会写,小儿垂钓只会写小儿二字,任乔教了一遍又一遍,林君元不长记性,还跟他嘻嘻哈哈的,学了一个忘了另一个。任乔脸色越来越黑,忍了又忍,一晚上还要吼上他好几回。林君元挨完骂就哭,一边哭一遍擦眼泪,但是任乔总不放过他,该写的字一个不少,哭着也得写完。   林君元哭哭啼啼地写完,把笔一推。任乔给他们两个收拾书包,压着脾气,语气勉强能听:“林君元,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林君元气人是有一套的,他擦着眼睛站起来,爬到床上拿睡衣,想去洗澡。   “你根本不想管我,你就想骂我!”   任乔攒了一晚上的气蹭得一下子就起来了:“林君元你再说一遍?”   林君元一只胳膊捧着睡衣坐在床上,两条腿往下伸直,正想下来。任乔转身对着他看,林君元还没有收敛害怕的自觉,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你跟别人谈恋爱,所以对我没有耐心,才总是骂我,嫌我考倒数丢脸,我差点被你骂傻了,还好我脸皮比较厚,又很聪明,我数学还考第一名呢!”   任乔气极反笑,走过去捏住林君元的脑袋晃了晃,问他:“你这里面都是水吗?我跟谁谈恋爱?你知道什么叫谈恋爱?”   林君元斩钉截铁地说了个名字,得意地看着任乔,一副“看你被我说中了吧”的欠揍样子。   任乔看了他两秒钟,面上是一眼难尽的表情,松开捏着他的手,认命似地说:“林君元,你真的是学渣脑袋,你以后不会真的要当倒数第一吧?”   林君元确实不懂什么叫谈恋爱,就像他不明白任乔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写字,字都长得差不多,任乔班里的女孩子长得也都差不多。   但是他知道谈恋爱不是好事,因为李妍佳说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很明显,让林君元觉得他抓住了任乔的把柄。   任乔催他去洗澡,说再也不管他了。林君元也很生气,自己洗完澡背对着任乔睡觉,把被子踢到了一边,腿和身体都露在外面。   任乔在旁边用脚踹了一下他的屁股,说;“林君元,别让我今晚就揍你。”   林君元还想耍横,但是怕真的挨揍,就把被子扯回来一点,盖在肚脐眼上了。   任乔说话不算数,林君元每天晚上还是得挨骂,但是他没两天就忘记了任乔在谈恋爱这回事,被骂的时候也没什么把柄来威胁任乔了,很多时候只能花言巧语地哄他,期盼着能少写几个字。   任乔有时候觉得林君元简直笨得没救了,有时候又觉得林君元很聪明。他每周都有七天不想管林君元了,但是林君元每天晚上还是会被按在桌子前写字,写字,写字。   幸运的是这种绝望的日子没持续很久,期末考试完,林君元实实在在伤心了很长时间,因为他比别人少拿了语文学科的优秀奖。   那天任乔也没骂他了,因为他回家就趴在桌子上哭,看着很可怜。虽然林君元也有一张奖状,但是班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小男孩没有语文奖。林君元真的被任乔说中了,成了学渣,考了倒数。   林君元的脸皮比他以为的薄得多,少拿了一张奖状就是天大的事了。   任乔哄他,给他擦眼泪和鼻涕,说:“你好好学习,我给你发奖状,你想要几张就给你几张。”   林君元一整个寒假都不是很开心,他觉得他的倒霉事太多了,成了学渣,哥哥也不爱他。   林君元只好忧愁地看动画片。   任乔有点后悔之前总是吼林君元,其实林君元还是很聪明的,数学都考了一百分,他可能只是太小了,贪玩而已,毕竟林君元一年级比其他人早上一年,所以才只知道吃,没长出学习的脑子。   等到哭包上了三年级,困扰任乔的这件大事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过去了。林君元不光不是学渣,还总是考第一。持续了半年多的鸡飞狗跳辅导作业环节就这么没了,林君元现在写作业做姿端正,态度认真,从头到尾不会走神。   任乔坐在他的旁边,听见林君元的笔尖沙沙地响,余光看见他把练习册上的空一点点填满,觉得像做梦一样。   “元元?”任乔叫他。   林君元没抬头,教育他说:“哥哥,快点写作业,不要贪玩。”   林君元长大了一点,任乔也长大一点,还有一年,他就要升学了。时间就像林君元看的动画片,今天一集明天一集,不知不觉一个故事就讲到了头。   六年级上完就要升初中,任自齐很上心,挑来拣去,给他选了最好的学校。林君元知道后一直焉着不开心,因为很快他就没有办法跟任乔一起上学了。   他在任乔的日历本上画圈圈,算任乔还有几天走,越算越觉得伤心,任乔走了,他就要一个人上学了。   上学的路上,林君元又牵起了任乔的手,靠在他身上。任乔也舍不得,虽然林君元很会惹人生气,但是也很可爱,真的很可爱。   而且林君元这么傻,任乔总担心自己不看着,会有人欺负他。   两个人的情感危机就短短那么半年,且早已经过去了,现在随着任乔即将离校,林君元对他的依赖更进一层。   晚上林君元挨着任乔睡,他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任乔把他的腿从自己身上拿下去,翻过身来面对着林君元。   林君元的睫毛早已经长好了,比之前更密更浓,任乔没再给他剪过,因为林君元这一年多都不怎么哭了,不需要修剪碍事的睫毛。   而且长长的睫毛长在林君元的眼睛上,十分好看。   他攥了攥林君元的手腕,挨根手指捏过去,摸他手背上的小肉窝,最后拉着他的手睡了。   任乔小升初的这个暑假,两个人一起去学了游泳。林君元说得很起劲,真到了下水的时候,他怕得不行。   去了几次,任乔的俯漂练习都做完了,开始学滑行了,林君元还是只敢在浅水区练憋气,即使戴着游泳镜,还是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任乔早就知道他胆子小,交代老师不要催他,让他慢慢来。这么一来,到任乔能独自游个来回的时候,林君元也只能戴着泳圈在水面上漂着,不像学游泳,只是来玩的。   任乔不逼他,随他的节奏,什么时候敢试了再去试。   这个暑假里,任自齐回家的次数多了不少,对待任乔的笑脸比从前多了很多,好像刻意安排出不少父子相处的时间。   只是任乔不再像以前那么粘着他,缺席了太多次的父爱,不是坐在一起看个电视节目就能弥补的。何况,任乔已经懂得了不少,对父母当年离婚的原因以及任自齐很多次拙劣的,连敷衍都随意的不归家的借口。   这天下午,任乔和林君元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任自齐又回了次家。他西装革履,脸上称得上喜气洋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些意气风发的意思。   林君元忙站起来,叫了声:“叔叔。”   任自齐点了头,大手摸了把林君元的头,十分和蔼:“元元乖。”   任乔也抬头叫了声“爸”。   林君元前一天刚学会换气,任乔想趁热打铁,赶紧带着他再去练一次,不想在家多耽误。   任自齐也不生气,还说:“好啊!早点去吧,晚饭回来一起吃。”   任自齐在家吃饭的次数寥寥,但只要在家吃晚饭,一定会喝酒,喝了酒就会拉着任乔说话,一说说好久。他总想一次把欠了任乔的补上,像唯恐以后任乔跟他不亲,不认他这个爹。   林君元总在心里悄悄希望他别回来,但是任自齐是任乔哥哥的爸爸,他不回来,任乔肯定很想他。   这天下午林君元进步很快,很快就能在老师的帮助下进行短距离滑行了。练了一下午,任乔还带着林君元游了一小段。   林君元第一次独立游泳,这种感觉很新奇,跟戴着泳圈完全不同。他在水中睁开了眼,看见了任乔牵着他的手,蓝色的水包围着他们,贴着他的身体流过去,他被任乔牵着向前,在水面以下的时候,他听不见别的声音,好像世界上只剩他和哥哥。   可是他们总要浮起来。   晚饭过后,林君元照例先上楼,他放了暑假,不需要写作业了,任自齐在楼下,他也不想去弹钢琴扰人。   林君元就坐在地毯上打游戏,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任乔。等任乔上来了,他们就可以一起看动画片,他们在追的番今天会更新两集。   任乔上来的比平时早,林君元立刻把平板拿来,放好动画片,想跟任乔一起看。任乔也跟着他坐到地上,无声地看了起来。   林君元不太专心,他总转过去看任乔。   任乔的视线像是落在屏幕上,又像没落到实处,动画片里的情节很搞笑,任乔却一次都没笑。   林君元攥住任乔的手,叫他:“哥哥?”   任乔回过神来,对他说了一句:“元元,我爸爸又要结婚了。” 第19章   任自齐当晚在家睡的,他喝了酒,虽然不多,但是也做了美梦,梦见自己不仅名利双收,而且子孙满堂。   到了这个年纪,他想要的东西多少也变了,在外面玩玩是好,但是再好家里也不能空了。   一觉睡醒,宿醉全消,神清气爽,任自齐越想越觉得这梦是个好兆头,早早穿戴整齐,连工作上的事都没处理,兴致勃勃迎接自己的第二春。   早饭桌上,任自齐再次郑重宣布了自己的人生大事,末了叫着任乔出去吃个饭认认人。   “元元在家学习,外面天热,就别折腾了。”任自齐摸了把林君元的头,给他夹了个包子。   林君元没躲,抬头小声说:“谢谢叔叔。”   任自齐亲疏分明,自家的事,还是大事,就不用林君元掺和了。   任乔没说不想去的话,一顿饭而已,花不了多长时间,他只把林君元盘子里静静待着的那个包子夹出来吃了。   林君元早上不爱吃肉包子,他要吃甜的。   任自齐看他把自己刚夹过去的包子又夹了出来,也没说什么,他心情好,眼里不计较这些事。   吃饭的地方倒是一点不张扬,就是任自齐公司楼下普普通通的一家火锅店。闹市区,但因为不是饭点,人也不多,闹中有静,又不静得过分,很适合这次不尴不尬的见面。   任自齐父子到的时候,周盈盈已经在等了。   她先打量任乔,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拉开椅子起身打招呼,未语先笑,听着很热情:“这就是任乔吧,长得真好,快坐下,外面热不热?”   任乔也跟她点了头,接了话,说:“不热。”   任乔径直坐下,周盈盈一时也没有话再接,转过身去接过任自齐的外套,嗔怪道:“怎么这么久才到?我都等好长时间了。”   任自齐跟她坐到任乔对面,软声安慰:“这不是堵车吗?跟你说完就出门了。”   周盈盈拿了菜单给任乔看,让他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再添。任乔拿过来,任自齐在一旁介绍,让他叫人。   任乔没什么反抗心思,叫了声阿姨。   任自齐不太满意,但是也不能说什么,任乔有妈妈,虽然远在美国,但是断没有让他再认妈的道理。   现在的状况已经比他预计得好太多,任乔不像那些叛逆孩子,父亲再婚要闹个没完,任乔一直省心,一家三口能这么坐在这里吃饭,他也不要求别的了。   任乔粗略看了遍菜单,礼节性地加了几道菜。   任自齐的担心实在多余,对任乔来说,从好几年前开始,他的家里就只有林君元一个人。   现在也只不过多了两个可能会常回来住的人。任自齐和周盈盈,对他来说,更像不得不同住的室友。   一顿饭吃得父慈子孝,周盈盈一直含着笑,娇俏着依偎在任自齐跟前。她长得好看,又年轻,比任自齐小了十多岁,一顿饭又是夹菜又是擦嘴,夹带着撒娇和薄嗔,任自齐从头到尾都没腾出空看任乔几眼。   回去的路上很堵,前座只有司机。   任乔坐在后面,身体朝后倚着,双腿放松地前伸,两只手浅浅交叉放在身前,侧头朝外看去。少年白杨一样初初长开,长臂长腿,不似林君元一般软绵绵的,露出的手臂隐约能看到些肌肉走向,他劲拔,干净,眼神澄澈,像一片蓝色的湖泊,美好得不沾尘埃。   路上停停走走,前后车鸣笛声间断短促响起,车内空调开得很低,司机几次从后视镜朝后看,任乔一直没换过姿势,表情说不上开心,也不算难过,就那么一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的一半身体上留下明暗不一的影子。   拐进家之前的那条路,任乔叫停了车,顶着大太阳去给林君元买汉堡。林君元很爱吃汉堡,一次能吃两个,但是任乔管着他,每周只准吃一次。   家里没人,林君元在楼上弹琴,琴声松松垮垮,一听就不认真。任乔混乱的情绪一扫而空,他换鞋上楼,刻意轻脚走到林君元背后,抬臂把袋子举到林君元面前晃了晃,笑说:“香不香?”   林君元的手果然立刻离了键盘,头都没回就伸手去抓。任乔猛地把袋子抬高了点,林君元就像被钓住的鱼,跟着浮出水面。   “汉堡!还有薯条!”   林君元站起来拿到了袋子,琴凳被他的动作带偏了一点。   “洗手去!”任乔说。林君元去拉他的手,问他:“哥哥你吃不吃?”   任乔刚吃过饭,在外面出了汗,要去洗澡。   林君元狗腿地拎着袋子跟着他,等他把衣服换下来好拿到楼下去洗。   任乔不用他,林君元偏不走,说要报答他买汉堡的恩情。   “你今天不要惹我生气,就算报答我了。”   “我可没有惹你生气,我给你干活。”   任乔脱一件,林君元拾一件,他往浴室走,林君元还拎着汉堡和衣服往里跟,眼巴巴的。   “我洗澡你跟过来干什么?”任乔裸着身子。   林君元说:“你的内裤还没脱。”   “不用你。”任乔把浴室门关上不让看了。   “不用就不用呗。”林君元赶紧下楼,一边嘟嘟囔囔的,走到洗衣房,胡乱把任乔的衣服塞进洗衣机,转身去洗手,坐在餐桌边大口开吃。   任乔洗完下来,林君元还正仔仔细细地吃他的薯条。他捏了一把林君元的后脖子,让他喝口水,又去洗衣房把衣服捡出来,牛仔裤和白上衣分开,放在一边,等阿姨来处理。   林君元吃东西很大口,但是嚼得很慢,任乔没事做,给他倒了柠檬水来,坐在一边看他吃。   快吃完的时候,林君元悲伤地问:“哥哥,这周还有吗?”   今天不是周末,林君元提前把一周的份额吃掉了。   任乔挑眉看他,林君元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替他说:“肯定还有!今天又不是星期天!”   任乔嘴角一勾,就是不说。林君元就带着可疑的笑脸挨过来,给任乔捏肩膀,问他:“任乔哥哥,你累不累呀?我给你捏捏,舒不舒服?”   任乔被他捏得痒,但是忍着,一副闭着眼睛享受的样子。   林君元换个姿势,到他后面去,卖力地又捏又锤,追问道:“舒不舒服呀哥哥?”   任乔这才开了金口,轻飘飘说一句:“还行吧。”   “二十块!”林君元伸出两只手指,“正好够买汉堡!”   “奸商。”任乔说,“继续捏。”   林君元也不嫌手酸,给任乔按完了肩又按头,还给他捶腿。   任乔这会儿才想起来,睁眼问他:“林君元,你吃完东西是不是没洗手?”   林君元往他身上看了眼,把手在他裤子上搓了搓,五指伸开给任乔看:“我的手很干净。”   任乔低头,果然刚换的白T上几个不太明显的油印子。   “林君元?”任乔叫他。   “啊?”   “你今晚洗衣服。”   任乔在客厅看电视,林君元一会儿叫他一次,让他去看看是不是洗干净了。任乔也不嫌烦,林君元叫他就去,看一眼不满意再叫他继续洗。   白衣服难洗,又是油污,吴阿姨出来好几回,要给他帮忙,林君元看看任乔,任乔就假装没听见,眼神一转不转地看电视。   一件衣服洗到快天黑,林君元在洗衣房玩起了水和泡泡,任乔电视都看烦了,去把他揪了出来。   今天林君元话额外地多,叽叽喳喳的,任乔耳朵里像住了只麻雀,一刻都没办法休息。晚上躺床上了,任乔伸手把林君元的嘴捂住,让他歇一歇。   林君元噘嘴亲他手心,任乔假装把沾到的口水往他身上擦,林君元赶紧躲。   任乔怎么看不出来,林君元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小心翼翼地哄,但是这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他首先根本不算难过,不管是去吃饭,还是别的,其次林君元待在这里他就开心,不需要再做其他的努力。   林君元是他的避难所。   这个暑假,任乔和林君元都学会了游泳,还学了一点油画。油画林君元画得更好,这使他洋洋得意。   家里很快就不再只有他们两个,任自齐把主卧重新装修了,周盈盈来了几次,给林君元也带了玩具和水果。   但这些都没影响到任乔和林君元,他们还是学习,看动画片,打游戏,上各种课,周盈盈有时候留宿,林君元晚上就不弹琴了,跟着任乔一起看大象迁徙的纪录片。 第20章   任自齐转了性子,办了场很热闹的婚礼。来宾很多,音乐声和敬酒的喧闹充斥着整间大厅,宴席丰盛,任乔和林君元在台下专心吃东西,两个人把剥的虾堆成小山,再分了吃掉。   结了婚,周盈盈就正式搬了过来,任自齐也不总是往外跑了,除了工作,基本都待在家。   任乔和林君元很少下来,客厅里没几天就堆满了周盈盈的东西。   林君元把客厅沙发上的玩偶收到了卧室,床上的空间一下子被占去不少,一米八宽的床躺两个人都挤。任乔趁他不注意,今天收一只,明天收一只,林君元发现的时候,床上只剩两只长毛熊了。   剩下这俩林君元说什么也不让收,每天要搂着睡觉。任乔随他去,有熊搂着正好不用总拿腿压着他了。   暑假还剩半个来月,任乔跟冯楚两年没见,今年夏天冯楚带着她的混血小儿子回了娘家,也让任乔去住。   两个人在卧室收拾箱子,林君元选了半天衣服,任乔负责装日用品。冯楚找人来接,家里东西也齐全,收拾起来很快。   任乔把平板放到夹层,问林君元:“你杯子呢?”   林君元喝水的杯子是固定的,有盖和吸管,走哪儿都带着。   “我去拿!”林君元跑下去,他记得放厨房岛台上了。   林君元哒哒下楼,走到一半慢了下来。晚饭后任自齐出门了,周盈盈在客厅坐着看电视。   她穿着睡衣,两只拖腿盘在沙发上,姿态放松。电视声音不大,但听着吵吵闹闹的,是档综艺节目。   林君元下意识就放轻了脚步,低着头从一边绕到厨房,到岛台拿了杯子,又原样绕回去。   “元元?”周盈盈叫他。   林君元停下脚步,站在楼梯的第一层台阶上:“嗯?”   周盈盈又是那种打量的看法,她见林君元的第一眼是觉得他漂亮,漂亮到不常见,现在见面多了,看的东西也不同了。   林君元还没洗澡,他穿得简单,就是短袖短裤,可是这身简单的短袖短裤却都是跟任乔一样的名牌,一身要抵上普通人半月的工资。   周盈盈又想起门口鞋柜里的鞋,动辄也要四位数。   “你全名叫什么?”周盈盈还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   “林君元。”林君元的手抠住了楼梯扶手。   “姓林啊,”周盈盈继续问,“你父母都没有了是吧?”   任自齐跟她提过一嘴,家里收养了个小孩,她那时候不在意,毕竟没名没分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虽然不缺那几个钱,但是本该是自己的钱白白送给别人花,心里总是有点别扭的。   任乔就算了,毕竟是任自齐亲儿子,林君元又凭什么呢。   她的问题尖锐,但是语气和缓带笑。林君元缓缓点了头,另一只手抱紧了那只杯子。   “爷爷奶奶也没有吗?就没人管你,让你一直住在这儿?”她跟着任自齐,在很多场合都能左右逢源,清清楚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但是对着一个小孩,这些玲珑都用不上,想问什么开口就行了。   林君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呆呆地站在那儿。   周盈盈看他没说话,也不再盯着他,眼睛又转回去看电视,但没说让林君元走。   “元元?”任乔站在楼梯上叫他,林君元手足无措,听到这个声音才像抓住了浮木,抬头看向任乔。   任乔朝他走下来,周盈盈听到声音,踩上了拖鞋站起来,招呼他:“小乔下来了?吃不吃水果?”   任乔走近了才看清,林君元仰头看着他,眼里蓄了薄薄一层水。   他眉头皱了皱,盯着林君元看,周盈盈不知道任乔听到多少,自己也有点尴尬,又问了遍:“你们两个过来一起看电视吗?”   “不用了,”任乔拉着林君元往楼上走,快到二楼了,才回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自己看吧。”   任乔拉着林君元回了房间,门一关,问他:“你哭什么?她说什么了?”   林君元遇到事就想扒拉任乔,还没说呢,先要把脑袋往他身上拱。   任乔用手推开他,把他手里的杯子接过来:“说话。”   林君元对他从来没有秘密,他坐好,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说:“她问我爸爸妈妈的事,问我是不是没人管,一直住在这里,我点完头你就来了。”   任乔皱着的眉头一点没松开,问他:“还说别的了吗?”   林君元摇头,说:“没有了。”   任乔稍松了口气,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很快地抱了他一下,说:“她问你你也不用怕,哭什么,怎么没人管你,我管得你还不够多吗?”   他眉头虽还皱着,语气却轻快,仿佛不当回事。林君元皱皱巴巴的心一下子被安抚了,反驳道:“我没哭,眼泪没掉下来,我憋住了。”   任乔笑了一下,敷衍地夸他:“那你可真厉害。”   在林君元这里,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听任乔的话,没事也不下去,除了跟任乔一起的时候,其他时间就待在楼上卧室。   任自齐这对新婚夫妻称得上蜜里调油,周盈盈很快摆正了家里女主人的身份,有意无意地更换了房子里的许多布置,也给两位阿姨立了新规矩。   这些任乔一概不管,他只想管好自己跟林君元。   到了任乔要走的这天,恰好任自齐也在家,四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任乔跟以前一样动作,照顾林君元成了习惯。   任自齐对他去冯楚那儿一向是不太乐意的,但他不乐意也没办法,孩子在他这儿,冯楚只是接过去住几天,两年了才这一回,他再不乐意也得放人,何况任乔自己也有主意。   饭到尾声,林君元把剩下的牛奶悄悄往任乔那边推了推,意思是自己喝不完了。要照平时,任乔得盯着他喝下去,说不准还得教育一通,但是现在饭桌上人多,林君元本来就不怎么敢出声,他也就没说什么,接过来三两口自己喝掉了。   周盈盈还在慢条斯理地切培根,任自齐今天早上也比较沉默,饭桌上没人说话,气氛沉闷。林君元吃完了,但是还端正坐着等任乔。   “元元也去啊?”周盈盈问,“那边不一定方便,你待在家里等哥哥多好,就去几天而已。”   林君元背一下子绷直了,小声说:“我跟着哥哥。”   “知道你跟哥哥好,但还是家里方便,你哥哥去找妈妈,你跟着算什么?”周盈盈说话就带笑,她搬来才不久,但是林君元已经一听她笑就紧张了。   “元元去背你的书包。”任乔打断她。   林君元有了任乔的命令,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点头说:“我去背书包。”   他从任乔这边绕过去,离开餐厅前还压着步子,一到楼梯口就三步做两步跑了起来。   任乔眼神跟着他,看着他上去,才继续吃东西。   周盈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没死心,娇俏地往任自齐那边靠了下,对着任乔笑说:“小乔,你妈妈那里不是还有个小孩子吗?我们家去太多人打扰人家总归不太好,你要是不方便,就让元元待在家里,我这两天正好休假,会照顾好他的。”   “不麻烦,”任乔咽了嘴里的食物,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看着她说,“他自己在家,你又要查来问去,他胆子小,怕你把他赶出去。”   这话说得不客气,可偏偏任乔就是个半大孩子,想说什么就说了,语气又没有太冒犯。他一直懂事,对周盈盈的态度虽算不上热络,但也是礼貌有度,这会儿猛地给了她这么个没脸,周盈盈一时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这是什么话?”她强笑了一下,转头看了任自齐一眼。   任自齐这才想起来给她解围,拿餐巾擦了下嘴,佯怒道:“任乔,跟周阿姨好好说话,没人想赶林君元,你愿意带着他就带,玩两天早点回来。”   “哎,小乔也不是有意的,我那天就是问问,元元在我们家挺好的,又乖,跟你也能作伴,我没别的意思。”周盈盈解释。   任乔没再接话了,林君元正好背着书包下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把林君元转过去背对着他,打开书包检查了一眼,确认东西带齐了,又松松揽着林君元的肩膀把他转回来,说:“走吧。”   林君元能跟着任乔就开心,转过身跟任自齐和周盈盈告别:“叔叔阿姨再见。”   “嗯,元元再见。”周盈盈起身去送,任自齐也跟着走到门口,还亲手帮忙把任乔提前放在玄关处的浅绿色行李箱推到了院子里。   冯楚派人来接的车早就等着了,任乔跟林君元上了车,任自齐又交代了一句,让早点回来。   暑假一共不剩多久,任乔和林君元跟着去了姥姥家在远郊避暑的住处,一直到开学前一天才回来。   冯楚对林君元很细致,对任乔更是不知道怎么疼宠才够。她有了新的家庭,还有了孩子,脸上多了很多真心实意的笑容,任乔为她开心,但是对她的示好又有些手足无措。   冯楚的小儿子才四岁半,天天跟在林君元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他中文不好,又爱说,短短十来天,半个郊区转了一遍,爬了山,下了河,林君元被迫口语进步了不少。   林君元跟任乔在一起是需要被照顾的角色,跟安德烈在一起就反了过来。他有耐心带着安德烈玩,安德烈也很崇拜他,林君元好好过了把当哥哥的瘾。任乔有时候看着他俩坐一排,一样的大眼睛,恍惚觉得那俩才是亲兄弟,自己是来凑数的。   待到最后一天,任乔和林君元必须得回去了。冯楚亲自开车送回来,车停在别墅门口,任乔和冯楚默契地都没提进门的事。   只有安德烈,背上了跟林君元同款的书包,拿着跟风走了两家超市才买到的相似款水杯,跟在俩人后面不想走。   冯楚过来哄,任乔也蹲下,跟他说“明年再见。”   安德烈嘴唇抿着,很不开心,用英文问任乔:“明年真的会见吗?我去年也没见你。”   任乔没点头,冯楚也没说话,只过来把安德烈抱起来,说:“哥哥有时间就会来见你的。”   安德烈没被哄好,情绪很重,趴在冯楚身上搂着她的脖子不说话了。   林君元看看冯楚和他抱着的小孩,又看看任乔。他觉得哥哥一定也想让妈妈抱的,其实任乔哥哥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酷。   林君元抓了任乔的手轻轻晃了晃,任乔就从安德烈那里移开目光,对林君元说:“回家吧。”   回了家,就要开学了。   任乔比林君元早开学一天,林君元跟着去送他。任乔的新学校很大,比他们上的小学大很多。林君元非要帮任乔拎着书包,一直把他送到教室门口。   开学第一天到处人都很多,任乔去的不算早,教室里也已经坐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   林君元不能再往前走了,他站在教室门口往里探头,看着任乔单肩背着他帮忙拎来的黑色书包,一排排地经过那些课桌,走到了最后面,拿了把椅子坐下。   任乔越过整间教室朝前看,林君元还站在门口没走,脖子伸长了朝他这里看过来,任乔抬起头,他就对着他笑。   任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知道林君元现在不想笑。   可能甚至有点想哭。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上学而已,晚上就会回家,虽然明知道是这样,可是林君元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就很不忍。   不忍什么呢?那个时候任乔还无法看清,人生总有分别,聚少离多才是常态。相遇,再分别,然后各自等下一次相聚。   相遇短暂,离别却长。大千世界,泛泛众生,际遇轮转,都是寻常。   他不怕孤单,但不愿意丢下林君元一个人。他总是那么小。   林君元跟着司机走了,他得回家,任乔已经给他检查好了作业,他得自己回去收拾书包。   任乔哥哥会交到新朋友吗?任乔哥哥总是不说话,谁会跟他做朋友?希望任乔哥哥能懂点事,不要装酷了。   林君元不笑了,但他也不哭,他知道晚上任乔就会回来跟他一起睡觉,还会检查他的书包。   他得好好收拾才行。 第21章   任乔上了初中,晚上要到八点钟才放学。林君元回来后就进了自己房间,一直没出来。   到了晚饭的时候,吴阿姨来叫他,周盈盈在楼下等着,林君元肚子有点饿了,但是动作慢吞吞的。   他不知道怎么跟周盈盈两个人面对面吃饭,周盈盈人如其名,总是笑盈盈的,可是林君元就是怕她。   他慢慢地关上电视,在房间里胡乱转了一圈,把地毯上的游戏机和漫画捡起来放好,这才穿上拖鞋,朝楼下走去。   家里少了两个人,但是菜色没怎么变,荤素搭配,还有汤。林君元犹犹豫豫地在周盈盈斜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吃了口米饭。   可能因为任自齐和任乔都没在家,周盈盈跟平时不太一样,没怎么跟他说话,坐在他对面,吃自己的饭。   林君元稍微放松了点,夹了块红烧肉到自己碗里。周盈盈抬头撇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红烧肉色泽油亮,林君元平时就爱吃,何况现在饿了,他拌了一口饭,连肉一起用勺子挖起来。   只是这肉跟平时做的不太一样,咸甜少辣味多,林君元吃了一大口,还拌了汤汁,没等咽下去,嘴巴里就起火一样烧起来。   平心而论,这菜并不是辣到不能入口,可是林君元是一点辣不沾的,任乔也迁就他,两个人吃饭菜里从不放辣椒,偶尔有放的,也都提前知会他。   林君元囫囵咽了,呛咳了两下,赶紧找水喝,他嘶嘶地吸气,手边的温水此刻显得温度太高,水一沾嘴,又烫又辣。   周盈盈跟看不见似的,等着他手忙脚乱了一阵后才说:“元元不吃辣?这两天没胃口,我就让阿姨菜里少搁了点,味道还不错吧?”   林君元嘴巴红红的,微微点了下头,说:“有点辣。”   周盈盈给他夹了块香辣蟹,说:“尝尝这个,这两天蟹越来越肥了。”   林君元看看碗里的蟹,又看了看摆得离自己近的几道菜,除了蟹和红烧肉,其他的几道也都放了点辣椒提味,只剩一道空心菜是用蒜呛的。   林君元把碗里的蟹夹起来咬了一小口,说:“谢谢阿姨。”   周盈盈端着她的水杯,也不怎么动筷子,带着点笑意,说:“不用客气,元元多吃一点。”   林君元就着空心菜吃完了一碗饭,他吃完也没起身,在一边慢慢喝水等周盈盈吃完才站起来想走。   任乔把他教得很有礼貌。   “元元,”周盈盈叫住他,“你总在房间里干什么?陪阿姨在楼下待一会儿吧,看看电视。”   她这么说着,林君元只能点头。   周盈盈让厨房切了水果过来,坐到客厅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吃水果啊元元,”周盈盈用叉子戳着,递过来一块西瓜,“吃块西瓜补充水分。”   林君元坐得离她中间隔了两个人的空,他接过西瓜,看着周盈盈来回调电视,最后还是选了档综艺。   林君元吃了那块西瓜,就把叉子放下了。周盈盈脚踩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边看电视边笑。林君元没事做,只能跟着看。   节目里的嘉宾他都不认识,也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周盈盈倒是看得很开心,看了会儿,她闲聊似地问林君元:“你跟哥哥之前上的是同一所小学吧?”   林君元点点头,说:“哥哥的教室在楼上。”   周盈盈说:“我有个朋友儿子也在那儿上学,学费不便宜呢!”   林君元不知道怎么回答,悄悄抿了抿嘴,周盈盈好像也没指着他回答,接着又说:“听说设施可好了,老师都是国外名校回来的,难怪一年要交这么多钱。”   她语气难评,带着轻蔑和嘲讽,最上层用了点轻笑来稍加遮掩。   林君元有点坐立难安了,他很想起身立刻上楼,但是这样很没有道理,而且周盈盈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缓了缓,林君元说:“我们的老师是很厉害,任乔哥哥参加数学竞赛,在市里得了第一。”   周盈盈没说话了。   气氛凝滞,节目里的笑声一阵阵传来,嘉宾在做游戏。周盈盈的心思看着又到电视上去了。   林君元的小脑袋瓜里转悠着想怎么开口跟她说自己先上去,就说要去学习吧。他刚要开口,周盈盈的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她懒散地往后一靠,接起电话,跟小姐妹煲起了电话粥。林君元还没来得及说回房间的事情,现在坐在这里也不知道该听还是不该听。   直接起身走人不礼貌吧。   “有什么意思啊?这几天天天窝在家里,烦都烦死了!”   “他出差了,一个人不想出门,你有空吗?明天陪我买两条裙子去?”   “上次那家店也不错,我请你吃!”   “哈哈都是老男人了,有什么好!”   林君元坐在沙发边缘,脚趾都在用力。他又伸手拿了颗圣女果放嘴里,周盈盈正好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眼神,继续聊天去了。   林君元吸了口气,站起来,任乔正好推门进来。   “哥哥!”林君元嘴里还含着那颗圣女果,也没顾上周盈盈还在打电话,他一天没见任乔了,十分想他。   任乔换了鞋进来,林君元赶紧跑过去帮他拎书包。   “不用你,我拿着就行。”   “我拿我拿!”林君元一连串地说,“哥哥你吃晚饭了吗?吃不吃水果?我好想你啊,打游戏的时候也一直在想你!”   林君元给他拿着书包,一步不离地跟着任乔,任乔先揉了一把他的头,又把他脖子夹到胳膊里,带着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他:“今天一天都在玩游戏?”   “不是!”林君元夹缝求生,赶紧辩解,油嘴滑舌地,“就玩了一会儿,其他时间都在想你。”   任乔这会儿见了他,脸上的笑也没停过:“是吗?一会儿我去检查,你知不知道游戏机能记录使用时间?”   林君元愣了一下,任乔捏他的脸:“我就知道!”   “没有!”林君元从他胳膊里钻出来,“真的只玩了一会儿,书包也收拾好了!”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往楼上走,周盈盈站在沙发旁边,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了。   任乔停了脚步,叫她:“周姨。”   “哎,”周盈盈点点头,“小乔今天顺利吗?班上同学好不好相处?”   “都好。”   “吃点水果吗?”周盈盈对他比对林君元态度好得多,带着点对任自齐的那种恭顺。   “你吃吗?”任乔转头问林君元。   林君元吃饱饭不久,又陪着周盈盈坐了那么大会儿,现在只想回房间。   任乔看他摇了头,对周盈盈说:“不用了,谢谢周姨,我们先上去。”   “哎,”周盈盈说,“一会儿让阿姨给你们送上去。”   林君元一直搂着任乔的一只胳膊,这会儿也抬起头,跟周盈盈说:“谢谢周姨。”   两个人往楼梯上走,走了没一半,任乔就把林君元肩上的书包接过来,自己拿着了。林君元也就是跟他意思一下,任乔真拿过去他也不抢了,就两只手搂着他的胳膊不松手,开始絮絮叨叨地问他些不着四六的问题。 第22章   任乔无语地看着林君元:“老师为什么会不给我排同桌?”   林君元终于回了房间,一屁股坐到地毯上,两手一摊:“你天天板着脸,都不和人家讲话,谁想跟你做同桌?”   “我什么时候板着脸了?”任乔都不想理他,“就得跟你一样,天天说废话?”   “我哪说废话了?你看吧,你就这样说话,谁愿意跟你玩?”林君元一副教训他的样子,他今天一天都担心在新学校任乔一个人没人陪。   任乔用脚趾尖戳了一下他露出来的肚皮:“有同桌,不用你操这么多心。”   林君元顺势扶着他的小腿站起来,要给他新发的书写名字。   任乔把自己的新书拿出来,展开书皮:“你好好写!”   林君元占了任乔的地方,坐到椅子上,指使任乔:“哥哥你扶好。”   任乔给他扶着书页,让林君元专心写。林君元挺紧张,深吸了一口气,拿任乔的钢笔颤微微地写上第一笔。   他可爱干这个活儿了,每次发新书都要先写名,写了自己的还不够,还得写任乔的。   任乔看他写字的走向不对,叫他:“林君元?”   “别吵,哥哥。”   “林君元,”任乔面不改色,“你写错了。”   “啊?”林君元一看,果然写错了,一紧张写成自己的名儿了。   他讨好地笑了笑:“哎呀怎么办呀哥哥,怎么写错了?”   “谁知道你了?重写吧。”任乔给他把头发往上拨了拨。   “我有办法!”林君元接着写,一边写一边嘟囔,“林君元的哥哥任乔。”   任乔书上多了好长一串名,林君元写不开这一串字,只能拐个弯换了一行。   他写完,拿给任乔看了看,任乔不但没生气,好像还挺满意,夸他写字有进步,又给他一本让他写。   林君元接过来,没看任乔,自己偷摸地抿抿嘴角,想假装再写错。任乔看一眼就知道他想什么,也不拆穿他,给他铺好书,林君元要动笔了,做坏事前有点心虚,还看了任乔一眼。   他刚写了一横,任乔出声提醒:“元元这回别写错。”   “哎呀,”林君元抓抓头发,“怎么又写错了,没关系,只能改改了。”   任乔没忍住笑了出来,露出一点点虎牙。   “你笑什么?”林君元抬头问。   “没什么,”任乔捏他耳朵边上的软肉,“笑你聪明。”   “哦,”林君元放下心,赶紧把自己的名写上去,“我是挺聪明的。”   两个人忙了一阵,终于把任乔所有的书都写上了名。任乔又给林君元检查了下书包,为明天的开学做准备。   “我走得早,明天你多睡半个小时,给你定了闹钟,吴阿姨也会来叫你,起来自己洗漱,然后去吃早饭,吃完饭李叔就回来了,正好再送你。”   林君元坐着不说话,任乔把他的书包放好,又问一次:“听见没有?”   “我想跟你一起上学,”林君元说,“我也早起,把你送到再去我学校。”   “你不是每天都睡不醒吗?”任乔说,“起这么早干什么?到时候长不高怎么办?”   任乔长得高,林君元天天跟他比,按时喝牛奶。   见他有点犹豫,任乔趁热打铁:“而且每天晚上我们都可以见面啊,就早上那么一会儿,你多睡一会儿有精神,作业写得快,回家多点玩的时间不好吗?省得等我到家了你还在补作业。”   林君元不太开心,任乔没再逼问,反而说:“你决定吧,你想想是不是这样比较好,既不会耽误你长高,还不会耽误我们玩的时间。”   任乔知道林君元能睡,他睡不够一天都得晕乎乎的,但他也不能直接说不让去,因为那样的话林君元绝对不会听,一定会跟着他。   果然,林君元想了想,妥协道:“好吧。”   任乔赶他去洗澡,林君元不情不愿地去了,他还没黏够任乔呢。   洗到一半,林君元从浴室钻出半个身子,白嫩嫩的,头发湿哒哒,管任乔要睡衣。   “你擦擦直接出来穿吧,”任乔看了眼他伸着的还在滴水的手臂,问他,“浴巾在不在里边?”   林君元缩回去,声音从浴室里传过来:“浴巾在。”   他胡乱擦了擦,两只手捂着叽叽贴着墙从任乔背后溜出来,一下子钻到被子里。   任乔正好打完那一把游戏,回头看了眼他,站起来拿了毛巾,坐到床上把他抓起来:“头发不干就往被子里躺?起来!”   林君元顺着他拽的力道坐起来,嘿嘿傻笑,撅着头跟大鹅似的让任乔擦:“我没穿小裤。”   任乔给他乱擦一通,插了吹风机给他吹,林君元还指挥:“别吹成上回那样!”   “吹什么样就什么样,”任乔嘴里这么说,手上倒是有数,尽量让风顺着,“烫不烫?”   “不烫,但是快热死了。”   “热死了还不从被子里出来?”   “你把空调调低一点嘛,谢谢哥哥。”   任乔只好关了吹风机去给他调温度。林君元还想再低,任乔觉得他刚洗完澡,怕冻着,没听他的。   给他吹完头发,任乔也去洗澡,临睡前,两个人闲聊。   林君元对任乔的新学校很好奇,任乔早就知道得这样,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他拍了很多张照片,教室,餐厅,连没人的厕所都拍了张。   林君元一张张地翻着看,问任乔餐厅离教室远不远。   “不远,走五分钟就到。”   林君元躺着不舒服,翻个身趴下,任乔午饭有蔬菜沙拉,晚饭还有菠萝,都是林君元爱吃的。   “这是谁?”他又往后翻了一张,是一张任乔和那人勾肩搭背的照片。   “刘明泽。”任乔想把手机收回来,林君元躲开不给。   “明泽哥哥?”林君元放大看,“他怎么染头发了?”   明泽哥哥。   呵。   任乔用了个巧劲,把手机从林君元手里拿出来,林君元扑上来大叫:“我还没看完呢!”   “没了。”任乔说,“你哪来的明泽哥哥?”   “不是以前总来我们家那个?你说他叫刘明泽,他不是转学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感兴趣?管他干什么?几点了还不睡觉?”   “说说嘛哥哥,”林君元还趴在他身上,“你跟他在一个班吗?他是你同桌?”   任乔把他往下推:“下去,林君元你又重了是不是?”   “说嘛哥哥。”林君元赖在他身上不走。   “一个班。是同桌。他的头发明天就剪,剪成光头。行了吧?”   “他剪光头干什么?”林君元逮着不放。   “他违反校规,不减就要被开除。”任乔面无表情。   “哦。”林君元翘累了头,脸直接趴在他胸膛了。   任乔捏他脸就是顺手的事,捏了会儿又想起来问:“你今晚吃的什么?吃了几碗饭?”   “一碗。”林君元说,“吃的空心菜。”   “就空心菜?你不是嫌空心菜杆有洞吗?”   林君元想了想,从他身上翻下来,枕到任乔的胳膊上,把他的另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背后,让他搂着。   任乔挺配合他的,搂就搂吧,省得他又要把熊抱来占地方。   “还吃了红烧肉和螃蟹。”   任乔没发现异样,问他:“好不好吃?”   林君元在他怀里点点头,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声音低下来,说:“哥哥别说话了,睡觉吧。”   任乔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你问我就得答,我才问了你一个问题。”   林君元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朝他那儿又拱了拱,说:“睡着了。”   任乔忍不住露出个笑,刚要闭眼,这才想起来,坐起来把灯打开:“林君元,你是不是还没穿内裤?”   林君元闭着眼装睡,装听不见。任乔只能跑到衣柜那儿给他拿来,把软绵绵的林君元拉起来给他穿。   林君元故意不使劲,软面条一样不好折腾,任乔给他抬了腿还得抬屁股,林君元等着使坏呢,任乔却不动了。   他忍不住睁眼看看,一睁眼正好跟任乔对视上,任乔突然挠他咯吱窝:“好啊,元元,让你装睡,还装不装了!”   林君元笑成一团,在床上打滚,话都说不全地像任乔求饶。任乔逼他叫好哥哥,林君元只好就范,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了好几声,还得负责给任乔拎书包一个月。 第23章   两个人睡得乱七八糟的。   第二天一早,闹钟刚响,就被任乔伸手关掉。他稍微清醒一点就觉得压得慌,果然林君元两条腿都搭在他身上,被子堆在中间。   他躺了会儿醒醒神,轻轻地把林君元的腿从自己身上拿下去,摸了摸他的脚,不凉,还是给他盖了点被子,才蹑手蹑脚的去洗漱。   任乔从洗手间出来,拿了书包要下楼,虽然知道林君元这个点不会醒,但任乔总跟做坏事似的有点心虚,脚步尽可能放轻。   他退出去,正要关门,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动了动,林君元坐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叫:“哥哥?”   任乔只好又进来,单腿跪在床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摸摸肩膀,安抚他:“再睡一会儿元元,还不到时间呢。”   林君元没睡醒,闭着眼睛趴到他肩膀上不说话。   “躺下睡吧,吴阿姨一会儿来叫你,好不好?”   “不要。”林君元有点起床气,任乔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脸颊跟着一动一动的。   林君元都十岁了,任乔还是经常会被他可爱到,像这种时候,林君元不哭不闹,热乎乎的趴在他身上,他就完全动不了,只能坐着让他靠着,进退两难地想是把他放躺下再睡会儿,还是叫起床来一起吃早饭。   没等他动作,林君元就坐直了身体,闭着眼睛摸衣服,一边穿一边说:“我也要去。”   “不睡觉了?”任乔伸手帮他。   “哥哥,我要去送你。”林君元说。   任乔在心里叹一口气,手上却动作倒很快,就知道得这样,林君元早上醒来说话不算话的前科很多。两个人很快穿好,任乔说:“那快去,刷牙洗脸,我先把书包拿下去。”   林君元醒得差不多了,踩了拖鞋去洗漱。任乔下了楼,把两个人的书包先放车里,又把他要穿出门的鞋准备好。   林君元洗完脸乱擦了下,头发也没梳,就这么下去吃早饭了。他脸小,眼睛又大,任乔在头顶给他拍了两下,就算打理完了。   林君元在车上没昏昏欲睡,任乔夸了他一句,林君元就趁机顺杆爬,要每天早上都和他一起上学。   林君元目送任乔下了车,还交代他要在学校好好学习好好吃饭。任乔嫌他管闲事,把车门一下子关上了。林君元降了点车窗,扒在那儿往外看,正好刘明泽过来,还跟车里的林君元打了个招呼,叫他妹妹。   任乔跟司机讲了一声,交代晚上先去接林君元的事,刘明泽还在那儿逗林君元,林君元很不客气地把车窗升得只剩一条缝,不想跟他贫嘴。   任乔说完正事,把刘明泽赶到一边,自己走过来。   林君元立刻又把车窗降下。   “走了!”任乔说,“好好听课。”   林君元点头,刘明泽嘴贱想过去惹他,被任乔拖走了。   任乔走了,林君元一个人坐在车后座,抱着书包,不像来时那么高兴了。他要自己一个人去上学了,要漫长的一整天见不到任乔。   林君元低落了一上午。开学第一天没怎么上课,老师调了座位又发书,到处都很吵。林君元坐得端端正正的,安静地给自己的书写名字。   他很想快点长大,长大就不用跟任乔哥哥分开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林君元回到家,周盈盈竟然还没出去上班。   厨房里饭菜的香味飘出来,周盈盈叫他洗手吃饭,林君元在饭桌边坐好,才发现任自齐也在家。   周盈盈和任自齐坐在一侧,她时不时给任自齐夹菜,也招呼林君元:“吃啊,元元。”   两个人在商量出去旅游的事情,周盈盈嫌热,要去欧洲,任自齐觉得时间不够。   周盈盈好像有点生气,在桌子底下拧了任自齐一下,任自齐就朝她那边靠了靠,手往她腰后伸,他这两年胖了些,喘粗气的牛一样哄着。   林君元头也不敢抬,只往嘴里扒米饭。   周盈盈用胳膊肘捣了任自齐一下,任自齐抬头看了一眼,动作收敛了不少,给林君元夹了一筷子菜,让他多吃。   林君元跟他说谢谢,任自齐还夸他又长大了不少。   饭后任自齐还要出趟门,周盈盈也换了身衣服跟着。林君元松了一口气,赶紧上了楼。   今天任乔回来得晚了一些,他进门的时候,林君元正大字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动也不动。   “怎么了?”任乔看着好笑,手都没洗先捏了一下林君元的鼻子。   林君元一下子坐起来,抱着任乔的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我好想你啊任乔哥哥。”   “嘿,”任乔乐了,“林君元,你是有事求我吗?”   林君元没像以前那么贫嘴,只闷声说“没事求你”。   任乔觉得他情绪不太对,老老实实站着让他抱了会儿,林君元这才放他去洗澡。   两个人一起写了会儿作业,也没时间看电视打游戏了。   临睡前,两个人并排躺着,林君元情绪依旧不是很高,不怎么讲话。   任乔有点不放心他,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很好。”林君元说。   任乔转过去,面对着他,拨弄他的头发。   “哥哥。”林君元叫他。   任乔应着:“嗯。”   他觉得林君元今天晚上真的很不对劲,可能是因为第一天开学,真的很想他。林君元这几年很少跟他分开过,两个人几乎寸步不离,课间都要见面。   他把林君元往怀里抱了抱,安慰他:“你再长大一点,我们就又在一个学校了对不对?”   “嗯。”林君元很依赖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任乔搂着他拍拍,问他是不是困了。   林君元又嗯了一声。   “元元,要不我们分床睡吧?”   林君元从他怀里退出来,警惕地看着他。   任乔碰了碰他的睫毛,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不要你了!”   “我起得早,早上小心着也怕吵醒你,你睡不醒白天就没精神,多难受呀,对不对?”   “不分。”林君元干脆利落地拒绝。   “你害怕吗?”任乔故意笑他,“元元是不是害怕自己住一间屋子?”   “我不怕。”林君元头埋在任乔胸膛不出来了。   “你说你都多大了,十岁了还不分床?分了床也不怕,我看着你睡着了再回来,行不行?”   林君元不说话了,任乔问他:“睡着了?”   林君元又“嗯。”   任乔刚想说什么,林君元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响了一声。   “嘿嘿。”林君元害羞地笑了两声。   任乔摸摸他肚子,问他:“你饿了?”   林君元晚饭没吃多少,光扒米饭了,这会儿真的饿了。   “是不是饿了?”   林君元点点头,头发蹭在任乔下巴上,痒痒的。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任乔坐起来,把林君元也拉了起来,问他晚饭怎么没好好吃。   “好好吃了,吃了一大碗米饭。”   任乔下楼给他找吃的,晚上了阿姨把剩菜都处理了,他就到冰箱里捡了点水果,又端了一大杯牛奶上去。   林君元果然是饿了,咕咚咕咚地灌了大半杯牛奶,又咔哧咔哧地吃任乔拿上来的水果。   任乔看他的吃相就知道他是真饿了,有点心疼,给他端着盘子,叫他慢点吃。   林君元把车厘子喂给任乔:“哥哥你吃。”   任乔跟他一起吃了点,林君元还意犹未尽的,任乔怕他晚上吃多了胃里不舒服,不让吃了。   林君元吃得差不多,心情也跟着好了点,搂着任乔的脖子撒娇,说:“任乔哥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这几年任乔听多了他的奉承,早就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坦然接受。   刚吃完不能马上躺下,林君元坐着,也不让任乔躺。任乔见他又变得嬉皮笑脸的了,心里才舒服了些,又想逗他,重新提起来分床睡的事。   林君元这回话多了,用拳头给他锤肩膀,一副狗腿子的做派,求他:“别分床了呗,我想跟你一起睡,现在你不知道我的好处,但是冬天我可以给你暖被窝!”   “我有空调和电热毯。”   “我比电热毯软乎!你摸摸!”林君元把肚皮露出来给任乔摸。   任乔摸了一把,带着他一起躺下,笑出了声:“可得了吧你!你好好长肉,我考虑考虑。   (二合一)   第二天又是一起上学的,林君元在车上睡了一路,任乔在他学校门口帮林君元买了杯喝的才让他走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林君元在院子里就开始磨蹭脚步,任乔不在家,他不想进去。   可是再不想进去也得进去,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林君元推开门,还没换好鞋就听见周盈盈的声音。   周盈盈在训人,是林君元从来没听过的刻薄。她声音尖锐,语气恶毒,跟平时很不一样。   “不是你拿的谁拿的?家里又没有别人,做狗还偷东西,谁家敢用你?”   林君元怯怯地朝里看,周盈盈是在骂吴阿姨。吴阿姨低着头,低声地解释,周盈盈根本不信。   “现在的车厘子多少钱一斤?你偷这个跟偷钱什么区别?我不差这点钱,但也不白白养你这种人!”   林君元愣在原地,他心跳得很快,没怎么犹豫就把偷东西的贼安在了自己身上。   他吃了车厘子。   林君元小时候有林斌护着,林斌没了,又是任乔处处照顾。他没缺过东西,从来不知道吃了点水果也会闯祸。   林君元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他书包都没脱,小声叫了句:“阿姨。”   周盈盈像是没听见,吴阿姨先抬头看过来。   林君元迎着吴阿姨的目光走过去,他站在吴阿姨那边,牵住了吴阿姨的手,对周盈盈说:“周阿姨,冰箱里的车厘子是我吃的,还有桃子,对不起。”   周盈盈就是从他推门才开始骂人的,林君元不知道这叫杀鸡儆猴,更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只可怜的猴子。   他现在就怕连累到吴阿姨,吴阿姨绝对不会偷东西。   “昨天晚上我太饿了,所以拿了冰箱里的吃的,没有跟你说,对不起。”   “哦。”周盈盈转眼就变了语调,很无所谓的样子,说,“你拿的啊,吃就吃了吧。”   周盈盈从林君元看到吴阿姨,又说:“阿姨也不是心疼那点东西,但是家里不能有小偷,既然不是外人,那就没什么好追究的了。吴阿姨,你去做饭吧。”   吴阿姨没有受过这种屈辱,她又是一辈子的老实人,连争辩两句都不敢大声,林君元看她眼眶红红的,拉着她的手晃了两下。吴阿姨小声跟他说:“不要紧。”   吴阿姨进了厨房,林君元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周盈盈看了他一会儿,很没意思地走开了。   “我也不是不让吃,还以为家里招贼了呢,你吃东西怎么悄没声的?”   林君元朝前走了两步,解释道:“昨天太晚了,客厅里没人。”   “行了,我也不是嫌你。”   周盈盈确实不缺这点东西,任自齐有钱,牙缝里漏给她点也够花了。但是她和任自齐结婚了,结了婚就不是那么容易满足了。   任自齐以后得财产会分给任乔多少,又分给她多少,林君元从小在家里长大,以后会不会也有他的一份?   周盈盈拿不准,她就是觉得家里人太多了,人人都有一张嘴,既吵也烦。   吴阿姨是仗着自己干得久了,自作主张的事也多,林君元每天中午的便当都是她准备的,吃的比正头少爷都好。   周盈盈是过过苦日子的,她从前台干起,月薪三千也拿过,跟任自齐还不太一样。任自齐是不太把这些零碎的小事放在眼里的,她要是也不管,家都要让人搬空了。   吃饭的时候,林君元羞耻地坐立难安,连米饭都没吃多少。周盈盈也没怎么管他。   可是吃完饭,周盈盈又让他陪着看电视,林君元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还要应付周盈盈时不时的提问。   一过八点,周盈盈看了看表,这才问林君元:“元元有没有作业要写?快去写作业吧!”   林君元如释重负,回了房间。   没过多大会儿,任乔就回来了。林君元顾不上跟他玩,得先写作业。   任乔逗了他两下,林君元头也不转。作业写到十点多,任乔在旁边给他检查了一遍,林君元累了,不洗澡就想睡觉,任乔把他揪起来,塞进了浴室。   连续好几天,吃过晚饭,周盈盈就让他陪着看电视,林君元每天都很抗拒先回家的那两个小时,这让他上课的时候也总是开小差,开学第一次考试退步明显。   终于在一次晚饭桌上,林君元第一次撒谎,跟周盈盈说晚上要留在学校补课,不用司机去接了。   这其实是个很容易戳穿的谎言,但是周盈盈连问他自己怎么回来都没问,就点了头。   林君元心里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上学的路上,自己跟司机说,下午不用来了。   “老师要补课,哥哥知道,不用跟他说。”林君元没撒过谎,越说声音越小,脸也红起来,两只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   好在司机没多问,点头说知道了。   下午放了学,别人陆陆续续走了,林君元假装收拾书包,磨磨蹭蹭地落在后面。他在教室坐了会儿,但是也没办法多待,再晚一些,门卫要检查锁门。   林君元没办法,只能出了校门,在街上闲逛。他学校那条街临着大路,但是绕到后门,就有一条小巷子,全是些小商家,贩卖些小学生喜欢的东西。   林君元漫无目的,挑着树荫下面走,游荡了一会儿,在小商店门口买了支雪糕,找了个板凳坐下了。   商店门口摆了一排游戏机,林君元在一边看两三个低年级的围在一起,中间那个小孩坐在凳子上,霹雳乓啷地敲按键。   吃完那只巧克力雪糕,几个小孩还没走,林君元走过去看,发现是个非常简单的游戏,只需要按照方向控制那些泡泡,摞在一起消除就行了。   几个小孩玩了几把都没通关,气得走了。林君元看了看左右没人,用买雪糕找的零钱换了几个币,自己坐下玩了起来。   这游戏看着简单,真的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的,林君元背着书包坐在那个小凳子上,压得背都痛了。他玩了很久,中间又去换了一次币,一抬头天都擦黑了。   这会儿就不像刚放学的时候人那么多了,巷子小,除了商家,就零星几个人晃来晃去。   林君元有点害怕,站起来走了。   他坐公交车回家,路上还得花四十多分钟。林君元绕回学校正门,在那里等车。已经过了高峰期,车上人不多,林君元找了个位置坐下,把书包抱在胸前,随着车的节奏摇摇摆摆的。   别墅区离大路远,公交车不通,下了车还得步行挺大一段。别墅区里面的柏油路开着灯,很安静,吹着点风,林君元很慢很慢地往家走。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才进了大门,在院子里摸了摸前段时间他和任乔一起种下的树,推门进了客厅。   客厅里果然还在放电视,周盈盈敷着面膜在打电话,这回好像是工作上的事情。林君元跟她打了声招呼,周盈盈点了点头。   吴阿姨在厨房跟他招手,林君元过去了,她问林君元吃晚饭了没有?林君元一犹豫,她就转身从盘子里拿了块还热乎着的藕夹塞到了他嘴里。   林君元吃了一块还想吃,但他怕一会儿周盈盈打完电话又叫他,也怕任乔回家撞见,问他为什么不吃晚饭和为什么晚回家的事。   林君元没多留,吴阿姨问他还要不要,他就一边摇头,一边又伸手拿了一块,赶紧上楼了。   吴阿姨还在后面压着嗓子说他:“没洗手就拿吃的!”   林君元最近其实一直有点担心,他怕吴阿姨不在这儿干了,因为周盈盈总是找她的麻烦,有一次吴阿姨还哭了。   但是这两天好像又好了些,吴阿姨也没提要走的事情。   他回了房间先写作业,任乔回来的时候,林君元正跟往常一样,作业写到一半多一点,写完就去洗澡了。   睡觉前任乔问他一天里在学校做的事,吃的饭,林君元跟他有问有答,很黏着他。   到点任乔就睡着了,他这两天在准备数学竞赛,天天晚上集训两个多小时。林君元翻了几个身,饿得肚子里难受,总想着晚上吃的那口藕夹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发现任乔的胳膊放在他肚子上,把他的肚子都压扁了,怪不得很饿。   林君元气呼呼地把任乔的手拿开,翻身背对着他。可是他越想睡,越想起藕夹的味道,吴阿姨藕夹做得好,肉馅里还加了马蹄,咬一口汁水就溅到嘴巴里了。   林君元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他紧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快点睡,睡醒就可以吃早饭了。   他努力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清醒得很,抵不过饿意,只能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拿着盏小夜灯出了卧室门。   客厅有留的灯,但是厨房还是很黑。林君元手里托着夜灯找吃的,那盘藕夹被扣在碗下面,没往冰箱里放。   林君元没开灯,就这小夜灯的光就站在那儿吃。藕夹都凉了,不过味道还很好,林君元嘴里塞得鼓鼓的,很着急地往下咽。   “元元,你干嘛呢?”   林君元吓了一跳,还好是任乔的声音。   他嘴里还有东西,回头看看只有任乔,又放心地继续嚼,等嘴里东西咽了再跟任乔说话。   任乔跟他睡惯了,猛不丁往身边一摸,没摸到人,一下子惊醒了。开了卧室等,看了一圈没人,厕所都找了,这才下楼。   任乔睡得头发有点乱,跟林君元穿的是同款睡衣。   他走过去看了看林君元的盘子,皱了皱眉:“你饿了?晚上没吃饭吗?”   林君元就怕他问这个,赶紧解释:“吃,吃饭了,但是我长得太快了,饿得就很快。”   任乔眉头没松开,林君元吃东西慢,他早教了不让塞一大口,林君元这会儿一看就是饿狠了。   任乔帮他把厨房灯打开了,林君元被照得眯眯眼。任乔用手在他眼前挡了一下,说:“慢点吃。”   林君元又夹了一块,还递给任乔,问他:“哥哥你吃不吃?可好吃了。”   任乔给他倒了杯水,说:“你吃吧,太晚了,少吃一点。”   林君元点点头,任乔就站在一边陪着他吃,等着他吃完洗了手,才一起上楼。 第24章   任乔觉得林君元最近有些不对劲,天天晚上写完作业就是对着他傻笑,一副做了坏事提前讨好的样子。   任乔揪着他问了几回,林君元嘻嘻哈哈的,也没问出什么,只能作罢。   林君元天天放学后在外面晃悠,没过几天就被人盯上了。   他人不大,一遛就遛到天黑,长得又好看,穿得白白的,满巷子就他最显眼。几个六年级的小混混看着横,但也不敢干别的,只把林君元堵了,管他要钱。   林君元有钱,任自齐按时打给任乔,任乔再分给他。但是那些钱都存在卡里,他这两天带出来的还是去年过年的压岁钱,任乔全给了他,让他留着,林君元这几天每天拿一张。   对方人多,林君元在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了二十块,两只手拿着递给他们。为首的拿了钱,往林君元肩膀上推了一把:“全拿出来,就这么点?”   那几个小混混观察他好几天,看他天天在街边打游戏,也没大人来接,这才起了坏心思,光打游戏也不止花这些钱,林君元那儿肯定还有!   林君元被他推得后退一步,背撞到了墙上。他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除了藏在口袋里坐公交车的两块钱,真没有了。   林君元本来就不是好惹事的,这会儿被几个高他一头的人围着推搡,心里其实很怕。他把书包敞开给那几个人看,好声好气地跟他们商量:“我明天再给你们带行吗?你们是哪个班的?我明天早上给你们送来。”   几个人互相对了个眼神,也不敢说自己是哪个班的,万一他告到老师那里去怎么办。   “你去找!”最前面的那个对着跟着他的瘦高个说。   那个瘦高个就去翻林君元的书包,林君元一只手扯着书包带子,那个人翻完了书包没有,就去林君元身上找,又从林君元裤子口袋里搜出两块钱。   林君元有点急了,没钱他不好回家,想伸手从那人手里抢过来。都不会打架,为首的那个也只知道用拳头,看林君元反抗,就给了他肚子一下,恶狠狠地警告他:“敢告诉老师你就完了!明天带钱来,要不见你一次堵你一次!”   那一拳没技巧,但是用了真力气。那几个人走了,林君元蹲着捂了会儿肚子,正好他们班班长从那儿经过。   “没事,”林君元站了起来,把书包拉好,拍了拍,“只是有人抢我的钱。”   “抢钱的?我们学校的吗?大人还是小孩?”   “小孩,”林君元不想多说,“班长,你有钱吗借我点,我得回家了。”   他们班长掏出一张一百的给他,又问他:“林君元,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我家休息?怎么没人来接你?”   林君元摇摇头,说不用,又跟班长道了谢,自己朝学校正门那边走了。   他心里发愁,怕明天那些人再来堵他。   林君元背着书包往公交站台走,走到一半,“嘿哈”一声,摆了个经典跆拳道踢腿动作,在心里把堵人的混混踢了一脚。   只是不屑跟他们动手罢了,林君元这么想着,继续往前走,踢了两颗小石子,摸了摸胳膊,又摸了下肚子,决定还是先回家。   挨都挨了,林君元没浪费,依旧在外面磨蹭到任乔快回来的时候才进家。周盈盈这两天对看电视兴趣也不大了,林君元进去的时候,她也不在客厅。   林君元跑上楼,先洗澡,换了身长袖睡衣穿好,才开始写作业。他今天作业不多,匆匆两笔写完,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整理了一遍,又重新装回去。   任乔回来的时候他都躺好了,在床上躺着翘脚看漫画,看着美滋滋的。   任乔果然没看出来,一晚上照常跟他说话做事,后来搂着睡了。   可是第二天林君元还没醒,就被任乔晃起来了。   任乔一只手捏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扒拉着他的肚子,凶神恶煞地问他:“林君元,你怎么弄的?有人欺负你了?”   林君元胳膊肘后面昨天被墙蹭破皮一块,晚上穿睡衣挡住了,但是他睡相不好,又瘦,早上袖子扯上去一截,结了点痂的一片暗红色划痕十分明显,更何况还有肚子上一块发青的印子做佐证。   “什么啊?”林君元脑子还没清醒,嘴巴已经开始辩解,“根本没有人欺负,你赶紧松开哥哥,我还要睡!”   “起来!”任乔拖着他的背把他拽起来了,“这怎么弄的?你还会打架了?”   林君元生无可恋地坐起来,比划了两下,说:“就这样,一下子摔的。”   任乔平静地问他:“肚子呢?也摔的?”   林君元眼神飘忽:“肚子啊?肚子是摔到板凳上了……”   任乔眼神一转不转地看着他,林君元只好求他:“真的真的,我没打架,你上学去吧,我还想睡。”   没打架,光挨揍了。   任乔不知道信没信,没让他躺回去:“你不去送我了吗?走吧,今天也一起去。”   林君元被迫起来跟着去,吃早饭的时候,任乔没再提这回事,林君元以为糊弄过了,放松了一点。   快到任乔学校的时候,林君元想起自己早上起得匆忙,忘记带钱,他刚想向任乔要,任乔突然问他:“打你的那个是你们班赵霖吗?”   “不是赵霖。”林君元下意识回答。   车里安静了一秒钟,林君元才反应过来赶紧找补,一边说一边朝窗外看:“什么打人啊,任乔哥哥你怎么整天想着打人,谁会动不动就打人?都说了是摔的。”   到了地方,任乔下车,笑着叫他:“林君元,你等着。”   林君元勉强对着他嘿嘿了两声,还想起来管他要了一百块,才赶紧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到了下午放学,林君元长了记性,不往后面巷子走了,一出校门就低着头随人流朝人多的地方扎。   他又不傻,不会真的去给混混送钱。   任乔坐在车后座,眼睁睁看着林君元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去叫叫他吧。”司机说。   “车本来不停在这里吗?他怎么朝那边走?”   司机说:“本来是一直停这边的,这不有段时间没来了吗,估计不知道我们来就没注意看。”   “有段时间不来了?”   “不是说补课吗?”司机也有点拿不准了,“元元说你知道啊?”   任乔没再说话,眉头越皱越紧。   “不用去叫他,先远点跟着他吧。”   任乔换到副驾上,看着林君元直直地往前走,还以为他要去哪儿,谁想到他沿着街走到头,又慢悠悠转了回来。   林君元也不知道去哪里,他怕一会儿没人了那几个人又找上他,想了想没别的地方好去,只能沿着街走。走远一点有家奶茶店,门面挺大的,林君元第一次进去,点了一大杯奶茶,找了个桌子坐下了,坐得实在无聊,他把作业拿出来,趴在桌子上开始写。   任乔在外面等着,等到天都黑了,才从玻璃里看见林君元收拾书包。   司机掉了个头,林君元果然又走回学校那边,在已经空旷了的公交站台孤零零等着坐车。任乔跟了他两个多小时,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车停在林君元面前,任乔从副驾上降下窗户,沉声说:“林君元,上车。” 第25章   林君元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那几个人追到这儿来了。   他下意识从候车椅上弹起来才反应过来是任乔的声音。   任乔坐在副驾驶,窗子没挡住脸,也没对林君元露个好脸,表情似笑非笑的,嘴角却绷直不带弯。   林君元心里慌慌的,赶紧拉开车门,装作无事发生,问他:“哥哥,你怎么来了?你今天早放学了吗?”   车里空调冷风呼呼吹着,比外面舒服的多,任乔没回话,林君元没什么底气,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你不会是被老师骂了吧?哈哈,哥哥你提前放学老师明天会骂你的吧?”   任乔这会儿心里窝火,不想理他,林君元心知肚明,心虚得很,挪了挪身体,扒着前座的靠背,喊他:“任乔哥哥!嘿嘿你怎么不说话呀?”   “坐好。”任乔把他的手掰开,朝后看他一眼。   “坐好坐好了!”林君元赶紧坐回去,“不坐好多危险呐,我坐好了。”   任乔依旧不跟他说话,很高冷地一直盯着前车窗,完全没理会他。林君元战战兢兢,一路上连书包都忘了摘,背在后背上,两只手抓着书包带。   两个人到了家,林君元先下车,动作麻利地赶在司机前面给任乔开车门,狗腿子小弟一样跟在任乔后面帮他托着书包,希望他的任乔哥哥背着轻松点,这样脾气也能小点,他就可以少挨两句骂。   周盈盈和任自齐都在,电视声音很大,但是两个人都没在看,在沙发上各刷各的手机,听见动静,都抬起头来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林君元忙着给他任乔哥哥拿拖鞋,还要去帮忙解鞋带,任乔很不买账地没用他,自己换好了鞋。   林君元自己也得换鞋,换鞋也抓着任乔,生怕他先走了。   任乔有意无意地等了等他,林君元刚穿好,任乔就往客厅走去,林君元还以为他要上楼,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任乔转了个方向,抬头扫了正刷手机的两人一眼,把电视关了。   电视一关,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夫妻俩一起抬头,询问地看着任乔。   任乔却没跟他们讲话,只把跟在他身后的林君元扯到身前,问他:“你饿不饿?”   林君元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该饿还是不该饿,已经八点多了,他要是现在饿,那前几天在任乔面前扯得瞎话就都被揭穿了。   “不饿——”林君元试探着说,眼看任乔脸色沉了下去,又赶紧说实话,“饿了饿了,哥哥我们现在吃饭吗?”   “吴阿姨,”任乔回头朝吴阿姨房里喊,吴阿姨踩着拖鞋出来,任乔说,“做点饭吧,我们俩还没吃。”   “哎。”吴阿姨进了厨房,她其实有给林君元留的吃的,加上个任乔,得再加个菜,也煮个汤。   “来,坐这儿等!”任自齐招呼他俩,“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在学校累了吧?”   周盈盈也附和:“学习重要,身体更重要呀,这么晚吃饭对胃不好。”   任乔看了他们一眼,重又低下头去,他生林君元的气,更生面前这两个人的气。他气林君元遇事不跟他讲,也气这两个人,一个漠不关心,一个装模作样,林君元在外面晃悠这晚回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周盈盈提都没提过,更何况不回家也得事出有因。   “不累。”任乔看向周盈盈,“元元最近回来得晚,晚饭天天来不及吃,我们这会儿吃饭,不吵你吧?”   周盈盈看他面色不善,顿了下,没事一样说:“哎吵什么呀,我和你爸也没什么事了,呵呵你们不用拘谨。”   “我在我家吃饭,不拘谨。”   气氛有些不愉快,任自齐都听出来了,但他以为是任乔对周盈盈多少有些不满,也就装没听懂,没再问。   吴阿姨把菜端上来,任乔和林君元在客厅旁边的小餐桌那儿吃。林君元从刚才进门就一直有些不自在,任乔早就看出来了,但是这顿饭必须得吃,还得慢慢吃。   林君元自己扒拉了两口饭,腾出手来给任乔剥虾。他嘴上还沾着米饭粒,心里想的是任乔也快点吃完,他们就能上楼了。   可是他越着急,任乔越是慢,还不急不躁地跟他聊天,让他晚上吃饱饭,省得总是半夜饿得难受,麻烦。   周盈盈在一边听着,知道这是责问上自己了。不就是一顿饭吗,又不是不让他吃,他自己不说,怪得了谁。   任自齐不常在家,是真不知道,还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元元最近是长得快!”   周盈盈听着没意思,过了会儿找个借口笑说回房间,任自齐也跟着进去了。   任乔把林君元剥的虾都吃了,林君元以为他爱吃这道菜,手上还忙活着。周盈盈进了房间,任乔才把他剥的虾塞他嘴里,问他吃完没?   林君元知道任乔跟他还有账算,一边嚼一边点头。任乔把水往他那儿一推,叫他喝。林君元端起来喝完,两个人才上楼。   任乔把书包摘了,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林君元也把书包放一边,坐到了地毯上。   “多长时间了?”任乔开口。   “就几天!”林君元赶紧分辩。   “几天?”任乔语气不变。   “一个星期。”林君元声音弱了下去。   “这几天晚饭怎么吃的?”他明知故问。   “晚饭,”林君元说,“晚上不太饿,就没吃饭……”   “那就是一个星期没吃晚饭。”   “有几天吃了,在厨房拿的!”   “为什么不吃晚饭?”   “……”   “为什么放学不回家?”   “……”   林君元不说话了。   任乔猜也猜得到个大概,但他生气的是林君元不跟他说,自己一个人扛着,天黑了宁愿自己在外面晃也不回家,天天挨饿还对着他撒谎!   “说话!”   “哥哥,”林君元去拉任乔的手,“你别生气。”   任乔正在气头上,想起来还带着后怕,要是自己不发现,林君元得瞒到什么时候,万一外面有人**……   林君元还不当回事呢,还笑,任乔一下子甩开他的手,林君元的手砸到柜子边,痛得尖锐,他本来对着任乔就委屈巴巴的,这回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   任乔看见他的眼泪更生气,问他:“那身上的伤怎么弄的?”   “有人抢我的钱……”林君元眼里都是泪,还不敢放声哭,强忍着跟任乔说,“胳膊是在墙上蹭的,肚子是打的。”   任乔猛地站起来,只觉自己额角青筋直跳。   林君元哭都不敢哭,叫他也不敢。   任乔把林君元脱得浑身就剩个小裤,检查了一遍身上,肚子上那块青怎么看怎么显眼,又问他:“还有哪里?”   林君元搂住他胳膊,说:“没有了。哥哥我以后放学就回家,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任乔推开他,不让他黏在自己身上,又问他一边:“为什么不想回家?”   林君元支支吾吾的,非要贴着他,脸趴在他肚子上。   任乔这回没推他,但是语气也不好,冷得吓人,他非要听林君元跟他说实话:“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周盈盈怎么你了?”   林君元想低着头,任乔捏着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说不说?不说以后都别让我管你!”   林君元这会儿真怕了,他都没想着任乔能生这么大的气,眼泪哗啦啦地流,抽抽搭搭地去哄任乔。   “周阿姨没怎么我,是我不懂事,调皮才在外面逛,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你别生气了……”   “林君元。”任乔根本不信,“你是真不想让我管你了是吧?”   “呜呜呜……”林君元开始哭,也不抱着任乔了,自己坐着哭。   “行,”任乔转身就走,“不说算了。”   林君元连滚带爬地光着身子就去拉他:“我说我说,哥哥你别走,呜呜呜,我不想看电视,周阿姨天天让我陪她看电视,我不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才不回家的,我错了,我再也不撒谎了,哥哥你别走——”   任乔本来也没真想走,他就是想吓唬吓唬林君元让他跟自己说实话,也没想着把他吓成这样,尾音都劈叉了。   任乔从床头抽了几张纸,给林君元把眼泪鼻涕都擦了一遍,语气轻柔了点,问他:“还有吗?”   林君元搂着他不放手,说:“她还骂吴阿姨,我害怕……哥哥你能不能原谅我?我错了呜呜……”   任乔心里不比他好受,他生所有人的气,最生自己的气,林君元一连几天这样,他明明都发现反常了,还没找到问题,要是林君元在外面出了事怎么办。林君元不懂事,自己也不懂事,明明知道周盈盈没有好心思,还把林君元自己放家里。   “元元,”任乔把他汗湿的头发捋到后面,声音也隐隐带着点颤意,“你知道你这样的小孩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吗?万一遇到坏人,把你绑到深山里,你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你不想我吗?”   林君元被他说得也怕了,这会儿看看他,又抱住他的腰。   “有事也不跟我说?还学会不吃饭了?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不是。”林君元感受到任乔没那么生气了,压着抽泣的哭嗝,努力把话说完整,“不是这么教我的,我太调皮了,真不省心。”   “打你的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林君元问他,“哥哥,你要去给我报仇吗?我打一个你打一个,他们肯定跑不掉。”   “哼。”任乔说,“是吗?你这么厉害怎么还让人家打了?”   “我还没出招他们就跑了。”   “……”   “你手还疼吗?”任乔这会儿冷静了不少。   “手不疼。”林君元不怎么哭了,但是眼眶还是红的,脸上泪痕交错,看着可怜,“你可真凶哥哥,刚才吓死我了。”   “我不够凶,”任乔拿着他的手捏了捏检查,“我要是凶,你就不会这么大胆,还敢撒谎了。”   说到他理亏的地方,林君元就不说话了。任乔带着他去洗澡,上手把他的脸一顿揉搓,林君元也不敢说话,任他冲洗。   晚上林君元累了,睡得很熟,但是任乔翻来覆去睡不着。   任乔明白林君元为什么不跟他说。   林君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长大了很多,不再是刚来这里的那个只会哭的小孩了,在林君元心里,周盈盈跟任自齐都是主人家,他借住在这里,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他跟任乔再亲,也不是任自齐的亲儿子,任自齐愿意养着他,已经很不容易,他不想跟任乔分开,就更得在家里小心应对。   林君元口口声声说错了,但是他错在哪里呢?任乔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照顾好林君元,让他过得不开心了,也后悔刚刚还骂他,还说不要管他了。   林君元本来就够不开心了,为什么要骂他呢,好好哄哄应该也会说实话的,为什么让他多哭一场。   再想想,林君元能怎么做呢?如果把自己放在林君元的位置上,就一定能做得比他好吗?林君元肯定是很不喜欢周盈盈,所以才不回家的,又不敢跟他说,怕说了让任乔为难。   但是他再小心,也只是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顾得了别人就顾不了自己,他不想让任乔为难,就只能为难自己。   任乔把他往怀里搂了搂,觉得林君元这几天瘦了。他心里很疼,就想让林君元多多依靠自己,有什么事都告诉他,一点也不想让他吃亏受气。   他是林君元的哥哥,就应该保护他。   “笨蛋林君元,”任乔在心里想,“傻元元。” 第26章   林君元哭得厉害,醒来眼睛都肿了,眯成一条缝,顶着鸡窝头坐在床上。   任乔跟他对视两秒,也坐起来,上衣都没穿先出去一趟,去厨房拿了鸡蛋给他敷。   热乎乎的鸡蛋一上脸,舒舒服服的,林君元顶着肿眼泡还要对任乔笑,任乔总是面无表情的,林君元心里还有点打鼓呢。   任乔拿着鸡蛋在他眼睛上滚了几圈,林君元怕他迟到,要自己来。   “不用,你坐好。”   林君元有了昨天的教训,今天正听话着呢,任乔说什么就是什么,坐得板板正正的,等着他哥帮他消肿。   任乔上了初中也天天抽时间锻炼身体,下了晚自习还要去跑圈,反倒是林君元,自从跟任乔分校以后,连跑步都少了,胳膊腿儿的肉都是软的,一点劲儿没有。   任乔嫌他这样要挨欺负,要他以后晚上跟着他跑步。   “我去练拳!”林君元前两年跟任乔上过一段时间的跆拳道课,后来他偷懒,哄着任乔不去了,这会儿又反悔。   他两只眼睛上各一只鸡蛋,任乔只能看见他肉嘟嘟的嘴动来动去。   “真要去?”任乔问他,“不偷懒了?”   林君元连点了几下头,保证说:“绝对不偷懒!”   他一动鸡蛋贴不好,任乔让他别动,手上还帮他滚着鸡蛋,说:“那就每周末去吧,我跟你一起去。”   林君元就没考虑过自己去,他做什么任乔都会跟他一起,都成习惯了。   “你自己敷着,别太用力,轻轻滚,我去收拾收拾。”   林君元躺下自己揉着,任乔得去收拾他俩上学的东西,又把林君元要穿的衣服也拿过来。   快到时间了,林君元的眼睛也没好全,但是起码能看了,不再睁得那么费力。任乔把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林君元火速去洗漱了下,下楼吃完早饭,跟着任乔上学去了。   林君元一头炸毛又没来得及梳,任乔在车上帮他整理,林君元还有点不放心,唯唯诺诺地问他:“哥哥啊,你不生气了吧?”   任乔对他的气能有多大,没等隔夜就没了,这会儿故意逗他,“你说什么气?你不吃晚饭的气,还是放学不回家的气?”   “嘿嘿,”林君元理亏,就笑,“你都骂过了,都把我骂哭了,应该不生气了吧,肯定不生气了!”   “我把你骂哭的?”   “不是!”林君元赶紧捂嘴,“我自己哭的。”   任乔白了他一眼。   “那你还生不生气呀?”林君元朝他边挤,两个人本来就离得近,这会儿他头发丝儿都蹭到任乔脸上了,“你真难哄呀哥哥,我以后可不敢惹你了。”   任乔把他扒拉到一边,很“难哄”地说:“看你表现。”   “我表现得还不好?”林君元没脸没皮又靠过去,“你等着吧,看我怎么伺候你,让你开心!”   昨天刚拎了包,任乔想想也知道他要干什么:“又要给我洗脚?可用不起你,我还得拖地,还要给你洗手。”   “我拖地!”林君元很上道地说,“绝对一点水都不留下,不弄脏卧室!”   “你别瞎折腾就算报答我了。”   眼看要到学校了,任乔嘴上嫌弃,但还是伸手拍了两下他的头发,又搂了他一下,林君元懒洋洋地靠着他。   任乔交代了司机两遍,让他五点半先来他这儿,又交代以后林君元行程有变动得先知会他。   林君元半眯着眼不吱声,装死。   “下午我去接你,”任乔下了车对林君元说,“放了学别乱走,在门口上车。”   “不用你去,哥哥,我肯定坐车回来,你早退老师骂你怎么办?”   “老师不骂我。”任乔把车门关了,“坐回去,好好上课!”   林君元坐回去,把车窗也升上去一部分,任乔等他走了才进学校。   下午任乔果然来接他,林君元开开心心地上了车,第一句话先问老师有没有骂他。   任乔说没有,林君元这才放心。   可是任乔并没有接上他就走,车往前开了几步,找了个路边停下了。   “怎么不走啊?”林君元问。   “你不是要报仇吗?”任乔说,“今天报吧,你打一个我打一个,他们肯定跑不掉。”   “啊?要不,”林君元底气不足,“要不还是算了吧,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怎么能算了,这回怎么也得让你出招。”任乔毫不让步。   林君元昨天随口吹牛的,他大概率打不过。   “他们,他们可能走了吧,放学应该就走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你在哪儿挨得打?”任乔问他。   林君元看他不走,只好交代:“不是在这儿,在后面,后面那条街,别管他们了,我们走吧——”   “到后门去。”任乔没听他的,让司机继续开。   那几个人天天在后面巷子转悠,林君元心里紧张死了,他怕任乔打不过,只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练习打斗动作,企图一会儿帮忙。   到了地方,林君元也不指认。任乔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开了车门,先把他赶下车。   “你去当诱饵。”   林君元就这么被赶下了车,手里攥着一点钱,任乔说如果人家要打他,就把钱先给他们。   林君元上次被堵之后还有点害怕呢,不太敢挪步。任乔索性把车窗都升起来,非逼着他往前走。   没办法,林君元只能老样子,去买了几个游戏币,一块肥肉似的坐在那儿等人来管他要钱。   果然没多久,那几个人晃悠着过来了,踢了一脚林君元的凳子,问他:“上回说的送钱来呢?”   林君元手里攥的钱都忘了给他们,先大喊:“哥哥!”   任乔早看见了,已经在朝这边走。初中生已经很唬人,任乔又高,还刻意把校服拉链半开着,看着痞里痞气的。   几个人都转头朝他看,林君元赶紧跑到他身后。   为首那个见了比他大的气势上就不足了,硬凹出个恶狠狠的样子,问他:“你干什么?!”   任乔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抢的他?谁动的手?”   几个人都有点害怕,前面那个不能退,说:“我打的,怎么了?!”   任乔脸色比刚才难看不少,往前走了两步,说:“钱我不要了,你打了林君元一拳,还把他胳膊弄伤了,这个得还。”   “哼,”那人还要嘴硬,“你说还就还——”   话没说完,任乔一记勾拳打在他脸上,那小混混被打的后退几步,下巴那块立时红紫一片。   任乔又朝他走,那小混混想还手,但是下意识下往后退,跟着的几个更不用说,没有敢上前的。   “知道为什么打你脸上吗?回家你妈妈问起来,你就说你抢别人钱叫人家揍了,牙要是掉了,就拿这钱治吧,留给你当医药费了。”   任乔抬头扫视那几个人:“谁再找事,我还来给他送医药费,听见了吗。”   几个人赶紧点头,林君元都看呆了。   任乔领着他上了车,林君元才回神,探出头去,对着那几个还愣在原地的人耀武扬威地吐舌头:“略略略……”   任乔把他拽回来,说:“别欠揍了。因为这个挨揍我可不管你。”   林君元学着他打人的动作,在任乔脸上扫了一把,跟他保证:“我再也不去后面巷子了,谢谢哥哥。”   任乔知道林君元会改,因为林君元最听他的话。但他每天晚上还是不去上晚自习了,下午的课上完,就去接林君元跟他一起回家。   任乔总考第一,晚自习不去也没人说。林君元替他担心了好几天,任乔都听烦了,捂着他的嘴把他压在床上闹。   任乔只要在家,林君元就开心了。周盈盈顾忌任乔,饭菜上不那么任性了,起码都是林君元能入口的,饭后也不用陪着了,吃过晚饭,几个人就各做各的。   林君元的作业少,任乔只要在家,九点前还会让他去练会儿琴,要么就画画。他自己的活动少了,基本就是学习和打游戏。   临睡前一个小时,任乔有时间的话还要带着林君元去跑步,但是林君元经常有借口,一学期下来,也没去多少次。   周末两个人去上跆拳道课,回来后林君元摊在沙发上,任乔打开冰箱,想找点水果洗给他吃。   林君元一个人无聊,也跟过去,任乔问他吃什么,林君元看了一圈,说吃芒果。   任乔拿了芒果,看冰箱里有新鲜的车厘子,知道林君元爱吃,也想洗点给他。   他刚要拿,林君元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小声但急切地说:“哥哥,别拿那个。”   任乔动作一顿,问他:“怎么了?”   林君元说:“反正别拿那个,我们吃别的吧。”   任乔心里有了点猜测,又觉得荒谬,家里不是一点水果都吃不起。   “你不是爱吃吗?”任乔问他。   “我吃什么都行,”林君元还压着声音,说,“那是周阿姨的,我们别拿。”   任乔没再说什么,又捡了点别的,就去洗了。   晚上任乔出了趟门,买回来两大盒车厘子,洗好了让林君元吃。   “这是我买的,你吃吧。”   林君元想不了那么多,任乔买的他当然吃。他去洗了手,都没擦干呢就伸手拿。   任乔坐在一边看他吃得开心,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他不在家,林君元连一点爱吃的水果都吃不到。   任乔扯了纸巾帮他擦嘴和手,林君元还给他递,让他也吃。   刚擦完的手,立刻又沾到了红色汁水,林君元顾不上擦。任乔从他手里把车厘子含过来,听林君元弯着眼睛问他好不好吃,第一次有了想带他离开的想法。   周盈盈的工作忙起来了,经常跟着任自齐一起出差,就算在家,也没那么多时间坐在客厅煲电话粥了。   任乔在家的时候,周盈盈对他十分周到,连带着林君元也颇为照顾。   四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总不会隔太久,任自齐一定会找个机会把他们聚在一起,吃一顿漫长的饭。   周盈盈给任乔夹菜,不好做得太明显,也会给林君元夹。   林君元跟她说谢谢。   任乔看林君元吃得少,戳来戳去的,让他好好吃饭。   林君元往他这边一靠,任乔附耳过去听,很自然地把他的碗端过来,仔细地把里面葱都挑掉了,再还给他。   周盈盈打量了几次,任自齐也觉得任乔照顾得太细致了点。   但是林君元无知无觉的,任乔挑好给他,他就拿起勺子开始吃,任乔放下他的碗,还要先给他夹菜,自己才继续吃饭。   “元元不吃葱啊?”周盈盈也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挑食可不好,以后谁像你哥哥似的,一点点给你挑啊?”   林君元抬头刚要说话,任乔先答了:“没关系,不想吃就不吃。”   林君元点头。   周盈盈讪笑了两声,没再说话了。   任自齐打圆场,招呼大家吃菜,桌子上没一个接话的。他夹了排骨放周盈盈盘子里,说:“盈盈多吃,你都瘦了。”   周盈盈没让他没脸,夹起来吃了。   院子里那棵樱桃树第一年结了果子。   树是任乔和林君元一起种的,前面几年一点不见长,连花都没开,今年却突然做了果。   林君元兴奋地不行,天天去看。但是樱桃这种东西太招鸟了,本来结的就不多,鸟还天天来。   林君元在网上学了办法,给樱桃套了袋子,天天去看。   好不容易等到熟,一共也才摘了两小盘。   林君元把其中一盘拿给了周盈盈和任自齐,另一盘他尝了一个,又分给阿姨们几个,剩下的大的全给任乔留着。   任乔周六要上课,林君元在家等了一整天。   樱桃挺甜的,任乔觉得林君元也很甜,林君元越来越可爱,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又变成另一种可爱,总之十分甜美,比他认识的所有人的弟弟妹妹都好。   而且林君元也很疼他,谁家的弟弟有林君元这么好呢,把最好的樱桃都留给他了,虽然要他第二天去买蛋糕来给自己吃做交换。   林君元正趴在地毯上拼乐高,任乔用脚尖踩了一下他的背,林君元只哇叫了一声。任乔满意了,继续看书去了。 第27章   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路有时候没那么好走,林君元容易摔,任乔就亲手给他戴上护具,牵着他走。   小孩子没那么容易记事,只要尝到点甜,心里惦记的就都是那点甜。林君元身边有任乔,不好的事就隐匿了,二楼那间卧室里,连笑闹出的眼泪都是甜的。   林君元上六年级的时候,周盈盈怀孕了。   那天傍晚,任自齐把他们两个都叫下来,站在餐桌前很高兴地宣布了这个消息。他还没喝酒,脸色却已经很红润,手护在周盈盈肚子上,一副很感慨的样子。林君元还以为他要哭了,转过头去看任乔,任乔却看起来比他还若无其事,毫不关心的样子,还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   周盈盈怀孕以后脾气大了些,不怎么去上班了,林君元有时候能听到她在卧室里跟任自齐吵架。任自齐也跟她吵,但是吵完还是哄,低声下气的,毕竟周盈盈跟刚结婚的时候不一样了,不那么好应付,况且现在肚子里还多了一位。   周盈盈在家里最大,说一不二,也没人惹她。林君元本来就躲着她,任乔还刻意交代了一次,让他别往周盈盈身边靠。   可再躲着,毕竟在一个家里住着,总会有碰面的时候。   林君元体质一直不好,没什么抵抗力,感冒生病是常事。周五气温一降,林君元就有点咳嗽了,睡前任乔给他榨了杯梨汁,林君元怪喜欢的,一大杯全喝光了。   周六任乔要去上课,早上走之前给他吃了点药,林君元还没起来,吃完就接着睡了。任乔摸了摸他的头,不热,把剩下的药贴了张便签给他放床头就走了。   林君元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睁眼也不知道几点了,家里非常安静,窗帘都还关着,也没人叫他。   他躺着醒了会儿神,总觉得还想睡,抵不过睡意,就又眯了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林君元赶紧坐起来洗了洗,拿过床头任乔给他留下的字条看了看,打算先下楼吃饭,再吃药。   正好是午饭的点,周盈盈正在饭桌上吃着,见他下来,说了两句,说怕打扰他睡觉,就没叫他,问他饿了吗。   林君元说还好。他坐在周盈盈斜对面,吴阿姨见他下来,给他拿了碗筷,也盛了饭。周盈盈孕期胃口挑拣,吃饭食量也小。林君元看她辛苦,自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只吃面前的菜。   饭后林君元还写了会儿作业,到了两点多,他觉得头痛,嘴和嗓子都很干,很想再喝一杯昨天晚上的梨汁。   他记得任乔就是把梨子切块放进榨汁机里,应该很简单,林君元犹豫了一会儿,下楼进了厨房。   梨汁榨得很顺利,林君元把厨房门关了,也没弄多大的动静,但是往杯子里倒的时候他身高有些不够,踮着脚晃悠悠的,洒出来了一半。   林君元赶紧拿厨房纸把台面擦了擦,又去拿拖把,想把淋在地上的果汁拖一拖。   他到旁边卫生间去拿拖把,回来的时候周盈盈刚巧也进了厨房。厨房的地沾了果汁很滑,林君元还没来得及叫她,周盈盈的拖鞋踩上去,正好打了个趔趄,滑了一步,林君元什么都顾不上先过去扶她,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林君元的腿垫在下面。   “啊——”周盈盈叫了一声。   “周阿姨——”林君元使劲托着她,一边叫人。   两位阿姨正在午睡,闻声鞋都没穿好赶紧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周盈盈扶起来,粗略检查了一遍,问她觉得怎么样。   周盈盈没摔实,林君元扶了她一把,倒在地上的时候也垫在她下面,身上倒没哪里疼。但是她本来也小心,这会儿摔一下心惊胆战的,孕期激素又不稳,情绪反复,掉了眼泪,要给任自齐打电话去医院。   两位阿姨愣了下,看向林君元。   林君元也怕,他赶紧从地上起来,去给周盈盈拿手机。两位阿姨扶着周盈盈坐到了沙发上,等任自齐回来。   周盈盈被接去了医院,林君元傻傻地在客厅站着,心里惶惶不安。他怕周盈盈真的摔着,也很后悔自己嘴馋。   吴阿姨和刘阿姨也没说话,两个人把厨房打扫了,吴阿姨把林君元的那杯果汁给他端出来,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不叫我呢元元?”   林君元呆愣愣的,端着果汁没喝,吴阿姨想安慰他别怕,但是也没有立场,万一周盈盈有事,那不仅是林君元的问题,也是她们两个的责任。   林君元没敢上楼,一直在楼下等着,时间过得很慢,过了晚饭的点,任自齐和周盈盈才回来。任自齐先把周盈盈扶回了房间,才又出来。   林君元很担心,从周盈盈进门就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任自齐出来,坐到了沙发上,林君元才小声开口:“叔叔,周阿姨怎么样了?”   任自齐的脸很久没这么阴沉过,周盈盈没事,但他开口第一句是:“元元,你愿不愿意搬出去住几天?”   林君元的脸一下子白下去,他想不到别的,只能喃喃道:“哥哥……”   “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出去住一段时间,你们学校也能寄宿,等你周阿姨生完宝宝,你再回来就行。”   林君元急促地呼吸了两声,不敢接话,他不知道出去要住在哪里,又不敢说不行。   门开了,是任乔放了学刚回来。林君元一下午的害怕在看到任乔的一瞬间就化成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任乔走过去,书包摘了扔在沙发上,先把林君元往自己这边搂了一下,用手给他擦了把眼泪,说:“怎么又哭?”   任自齐还坐在沙发上,任乔问:“怎么了?”   任自齐干咳一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说:“正跟元元商量,让他出去住几天,你周阿姨身子不方便,今天又摔了下,元元小,注意不到这些,等你阿姨生产完,再叫他回来。”   林君元紧紧地抓住了任乔后背的衣角,哭也不敢出声。   任自齐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他还怕任乔不愿意,但任乔好像是笑了一下。   任乔真的笑了一声,随后转头对林君元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哭什么,我跟你一起你怕什么?”   林君元听到任乔要跟他一起,果然就不哭了,还对着任乔扯了扯嘴角,任乔又把他脸上新沾到的眼泪擦了擦。   “胡闹!”任自齐说,“你搬哪里去?!又不是不要他了,让他到学校住一段时间,你跟着掺和什么?”   任乔平静地说:“我住到外婆家,把元元也带去,等你们方便了,我们再一起回来。”   任乔带着林君元回了房间,林君元悬了一下午的心,这会儿脸色也不太好。   任乔叫他去洗澡,自己到楼下给他拿了些吃的上来。   林君元洗完坐在床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幸亏周阿姨没事。”   任乔抱了抱他,安慰他没事了。   林君元吃了点东西,心情也好了点,任乔问他今天摔没摔着,林君元就说:“屁股有点痛。”   任乔想给他脱了裤子看看,林君元不愿意,反而又安慰任乔说:“已经好了,一点也不疼了。”   “挨骂没有?”   林君元摇头,说:“没有,周阿姨摔了就去医院了,没跟我说话。”   任乔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没说话,表情算不上好看。   林君元看着没事了,夜里却开始做梦,任乔开了小夜灯,叫他:“元元,元元,别睡了,醒醒。”   他轻轻地晃了林君元几下,林君元紧闭着眼睛不醒,头上一层虚汗。任乔伸手摸了一把,滚烫。   他下床去给林君元找体温计,一量接近三十九度。林君元还在梦里没醒过来,时不时抽泣一下,眼泪顺着眼角往外流,还喊疼。   任乔掰开林君元的手,把他按着的胳膊那块衣服掀起来,对着夜灯看,果然手肘那儿有一块发紫的伤,仔细看还有点渗血。   林君元去扶周盈盈的时候胳膊甩到柜子边上了,磕的。   林君元无声地边睡边哭,他浑身都烫,流了很多汗和眼泪。任乔觉得自己眼前也看不清东西了,他很心疼林君元,觉得自己总是保护不好他。   他恶毒地宁愿摔周盈盈一百次,也不想林君元受伤,周盈盈摔了有人疼,一点伤没有都有人赶着把她送去医院,他的元元就要担惊受怕,忍伤忍痛。   任乔去泡了退烧药,把林君元抱起来给他喂药,林君元烧得迷迷糊糊的不愿意喝,任乔一个人弄不住他,药洒了一半,被子湿了一角,林君元的身上也洒到了。   任乔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他把药放下,搂着林君元,在他脸上亲,叫他:“元元,醒醒好不好,我们先吃点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林君元身体软软的,皮肤白得过分,一发热嘴唇很红,眼泪叫人受不了。   任乔前所未有地讨厌起这个家,讨厌虚伪的任自齐和周盈盈,他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呢,任乔把所有的力气花在学习上,他要早点带林君元走,再也不回来了。   任乔一夜没睡,林君元每次发烧都很难退,任乔害怕,一直等到凌晨。   八点多,任自齐上来敲门,林君元夜里没睡好,皱了皱眉头。任乔把枕头往他耳朵边堆了堆,赶紧去开门。   任自齐要去上班,穿得很正式,脸上带着笑,特意过来跟任乔说:“你们俩别去打扰你姥姥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她那里你们上学也不方便,就住家里吧。”   任乔没说话,他当然知道任自齐不会愿意他住到妈妈那边。   任自齐接着说:“你周阿姨没事,昨天是吓着了,元元小,你管好他别冲撞了你阿姨,等你周阿姨生了宝宝,你们俩还多个弟弟一起玩呢,是不是?”   任乔说是。任自齐满意了,单手有些生疏地搂了一把任乔,说:“那爸爸上班去了,你不要跟爸爸赌气。”   任乔说:“不会。爸爸再见。”   任乔看着任自齐下楼才回了房间,林君元还没醒。任乔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已经降到三十七。他洗了条毛巾给林君元擦脸,又到楼下重新打了一杯林君元昨天洒了的梨汁。   林君元睡到九点多才醒,醒来看见任乔就笑了。他昨天不清醒,已经把晚上的事都忘了,像平时一样先要搂着任乔撒娇。   任乔这回一点没嫌弃他,由着他抱了会儿,问他还难不难受。   林君元摇头,说饿了。   任乔让他去洗漱,自己去楼下端了早餐上来。林君元其实可喜欢生病了,生病虽然很难受,但是任乔总是让着他,还让他在床上吃早餐,他能为非作歹,作威作福。   林君元当然不敢讲出来,他老老实实地吃完早饭,又很配合地把药吃了。任乔把梨汁端到床头柜子上,让他过会儿喝。   吃完饭任乔也没去学习,还给他打开了电视让他看。林君元半躺在床上看电视,任乔过来把他的袖子掀开,用碘酒给他涂。   林君元怕他生气,说:“一点也不疼,我太白了,所以看着很红。”   “嗯。”任乔专心给他涂。   “真的!”林君元又说,“我昨天摔倒的时候,一点都没感觉,哈哈,这里有很多肉,所以不疼。”   任乔抬头看了他一眼,林君元立刻闭嘴了。   半响,任乔轻轻叹一口气,让他转过去,把屁股也涂一涂,林君元很嫌弃地谴责任乔偷看他屁股,任乔不反驳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任劳任怨地给他轻轻涂药,还很大方地陪他玩了一整天。 第28章   林君元没用搬走,周盈盈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全家人迎产,任乔周末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也尽量带着林君元,不让他自己在家里。   林君元有几天没见着吴阿姨,还以为她请假了,过了小半个月才知道吴阿姨被辞退了。周盈盈说家里太挤了,又要请月嫂,住不开,就只留了那位刘阿姨。   林君元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有任乔知道他难过了很长时间。吴阿姨对他好,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家里,甚至比任乔开始照顾他的时间都早,她是阿姨,但对林君元来说又不止是阿姨,有她在家里,林君元多晚回家都能在厨房找到碗饭吃。家里房间很多,但周盈盈觉得挤,她就只能走。林君元没有办法。   周盈盈月份大了,家里的饭菜全依她的口味,就连林君元中午带去学校的便当里都放了辣。菜吃不了还有米饭,林君元没想着跟任乔说,说了不能怎么样,况且这也不是大事。   周盈盈生了个男孩,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任自齐很高兴,给她换了辆车,周盈盈又要了套房。   出院之后,任乔和林君元也被叫去看小宝宝。主卧里到处都堆着小孩用的东西,任乔拉着林君元的手,林君元跟着他。   家里确实变挤了,小孩明明那么小,却那么占地方,林君元在客厅都觉得有些无处下脚,更何况是在周盈盈的卧室里。   任乔不太愿意去,但是去看完之后林君元就觉得哥哥其实挺喜欢那个小孩。周盈盈是周盈盈,她的小孩是她的小孩,小宝宝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睡觉,任乔对他讨厌不起来。   家里多了个会哭会闹的小孩,任乔和林君元两个人都觉得新奇,但是任乔从来不让林君元单独跟周盈盈和小孩在一起,林君元也明白,只要周盈盈不叫他,他从来不主动往那边靠,就算去看宝宝,林君元也从来不伸手碰他抱他。   林君元上小学的时候夫妻两个就想让他出去住了,升初中的时候,林君元就主动跟任乔提了提,说他想住校。林君元懂事了很多,许多事情都能明白,他知道家里挤不光是多了一位吴阿姨的原因,如果不是他,吴阿姨是可以继续在这里做下去的。   初中住校的学生不少,而且宿舍都只象征性收取部分费用,也不会有额外的大花销,来回路上的时间还能多睡一会儿,林君元坐在床边一条一条地跟任乔说,说完问他:“你觉得行不行哥哥?”   任乔几乎没用想:“不行。”   不行就不行吧,林君元没跟他争,反正他跟任乔一个学校,上下学都能跟着,他还开心呢。任乔就是他的墙,风大雨大他只管缩在后面,天塌了也不用怕,总有任乔帮他挡着。   家里没空理他,任自齐和周盈盈都把精力放在水嫩嫩的任安身上,林君元的日子反而好过多了。   任自齐很看重任乔任安的兄弟关系,经常让任乔去抱抱哄哄任安。林君元也跟在一边看着.任安牙都没长出来,天天流着口水啃自己的拳头,任乔对他很有耐心,会抱着给他擦一擦。每次这种时候,任自齐就露出老怀欣慰的笑容,就连林君元在他眼里也顺心了许多。   “哥。”林君元接过任乔给他的牛奶,问他,“任安可不可爱?”   “没你可爱。”任乔把牛奶递给他就在桌子边坐下了,他新买的乐高放了一星期还没开始动,晚上还打算跟林君元一起看记录片。   林君元喝完牛奶躺在了地毯上,什么都不干,也没出声。   过了会儿,任乔回过头来又说:“真的是你可爱,你小时候跟个洋娃娃似的,谁见了都喜欢,比任安可爱多了。”   林君元没反应,任乔怕他因为任安有些忽略了林君元,他不开心了,弯腰看了看,林君元竟然躺地毯上睡着了。   开学那天林君元可兴奋了,他终于又能跟哥哥在同一所学校了。他来这里送任乔开学的那一天还历历在目,转眼两年都过去了。   林君元长高了,周围的人对他来说不再像林立的高楼。他进教室的时候,学着任乔的样子,背着黑色的书包,越过一排排桌椅,直直走向最后面。   他微低着头抿着嘴,脑子里全是任乔的样子,没有注意到大家都在看他。林君元的长大均匀地发生在每一天里,他从只会哭的洋娃娃变成了懂事的小少年,婴儿肥褪去不少,脸型的优势更凸显,皮肤依旧白得发光,单肩背的黑色书包让他沾染了不少任乔的酷劲,走在人群里能够轻易吸引目光。   林君元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他的同桌是个小姑娘,个头不高,看着很腼腆,见他来了就把桌上的书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林君元跟她说“上午好”,她也小声说了句“上午好”,两个人就一上午没再说别的。   开学第一天事情不多,中午一下课,林君元的酷就消失了,胡乱收了一下书包就跑出去找任乔。他中午跟着任乔和任乔的同学去食堂吃饭,晚上初三的要补课,林君元放学后就坐在公共自习室等任乔一起回家。   他们不住校,但是中午在学校午休。学校设施好,宿舍有两人间和四人间任选,任乔找老师说了说,把林君元弄来跟他住一间。   任乔是有些起床气的,中午睡醒后他得有半个多小时不爱说话,在家就算了,在学校半个小时就要上课了,林君元总想跟他玩一会儿再去上课,又不敢惹他,周末就买好多饮料放小冰箱里,任乔每天起床后林君元都给他调一杯“限定”冷饮,任乔喝完醒了神,跟他一起去教室。   任乔以前课间不怎么出教室门,现在却时不时要出来溜一圈,眼睛往对面楼瞟,刘明泽比他还勤快,动不动就要到新初一那边转一圈,回来再跟他说:“任乔,你妹妹在爬黑板!任乔,你妹妹这节是体育课!任乔,你妹妹被人打哭了!”   任乔蹭得站起来就要往外跑,椅子划拉声直穿刘明泽耳朵,他大笑起来:“你急什么哈哈哈,吓你呢,让你装!跟我一起过去看看不就得了,你个妹控!”   任乔一记眼刀,把作业从他那边拿过来,不让抄了,刘明泽赶紧过去抢:“错了错了哥!真错了!弟控弟控!你是弟控!我下课去给他送酸奶,顺便跟他说他哥想他!” 第29章   林君元的酷劲没持续太久,他冷不起来,学不了任乔这一招,没过几天,他周围就围上了一圈小姑娘,下了课男孩子还要跟他勾肩搭背上厕所。   任乔有一次去找他,正好碰上林君元跟另外一个男生从教室后门出来,那个男孩子手臂就搭在林君元肩上,另一只手抱着篮球,喊他放学后去打球。   任乔没叫他,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林君元才看见他,一看见他就顾不上别的,撇下别人扑过来。   任乔扶了他一把,抬头示意了下,不咸不淡地说:“人家还等你呢。”   林君元这才转回去,跟等他的同学说放学要回家,不去打球了,等下次再约。   去吃饭的路上,林君元巴巴地跟任乔说话,任乔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他,林君元都说累了,闭上嘴专心吃饭呢,任乔这才问:“下次约什么时候?”   “什么?”林君元没反应过来。   “你跟你同学,”任乔说,“不是说下次去打球吗?什么时候去?”   林君元就是随口一说,反正人家会来叫他:“下次……,周五吧,周五他们肯定去打球。”   “嗯。”   “哥你来看吗?”   “不去。”   “哦。”   林君元没当一回事,任乔本来就不掺和他们,都是各玩各的,周五求求他让他等等自己就行了。反正任乔肯定会等他。   林君元的叛逆期没到,青春期却有点冒头了。班里同学打打闹闹的,林君元也跟着闹,午休的时候不睡觉,问任乔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任乔说没有。   林君元就说:“你还是校草呢,怎么能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任乔笑了一声:“你评的?”   林君元在上铺,躺的不老实,一条小腿搭在床沿晃:“别人都这么说,我们班的女孩子有好几个都暗恋你,她们还给你投票,我说你是我哥,他们就管我要你的电话。”   “嗯。”任乔有点困了,他想睡觉,“你给了吗?”   “给了呀!”任乔被他卖了个彻底,林君元还挺激动的,“哈哈但是她们不好意思打,她们想让我打,我才不打呢,我跟她们说我打了就得挨揍。”   “嗯,”任乔说,“没事,你不打也得挨揍。”   林君元把头也探下来,问他:“哥,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任乔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了,视线落在林君元晃荡着的那截小腿上,喉咙滚了下,随口问他:“那你有吗?”   林君元羞怯地嘿嘿了两声,说:“我当然有。”   他把头埋进枕头里,耳朵尖还有点红,说:“我们班的副班长就可好看了,她上次还帮我擦黑板,我很喜欢她,还有我同桌,她还给我画画,她画的真好,我明天拿来给你看看……”   “嗯……,嘿嘿还有语文课代表,但是她同桌也喜欢她……”   任乔先笑了一声,还又“嗯”了一句,过了会儿实在忍不住,憋着笑得床都抖了。   林君元从床上坐起来,半个身子趴着往下看,恼羞成怒地问他:“你笑什么?!”   任乔让他往里坐坐,一会儿再掉下来。   林君元脸都气红了,任乔这才坐起来,把笑憋回去,严肃地问他:“林君元,你怎么喜欢这么多人啊?你这么小就要开始当渣男了?”   林君元不想跟他说话了,气得躺了回去:“你才当渣男!”   任乔却不困了,扒着他的床栏杆站着伸手戳他:“林君元,一次只能喜欢一个,而且你要好好学习,不许早恋,记住了吗?”   林君元被他说的像真做了坏事一样抬不起头,把被子一扯蒙住自己,闷声闷气地说:“知道了。”   到了周五,林君元果然被叫去打球,还是跟外校打的,因为周三他没去训练,所以这周是替补。他换好了衣服就坐在一边等,发带和护腕都戴好了,看着很是一回事。   眼看这边要打完了,场子西南口又进来一批人,林君元转头撇了一眼,眼球立刻抓住了人群当中的任乔,站起来喊了一声:“我哥!”   跟着看比赛的那伙小姑娘果然都朝那边看,林君元人在这里,心却飞了,喃喃说道:“我哥可真帅呀!”   任乔他们在另外一边打,刘明泽也来了,顾忌林君元的面子没讨人厌地管他叫妹妹,只隔空给了他一个飞吻,林君元眉头一皱,任乔的球就打到刘明泽身上了。   林君元哈哈笑了两声,等他们这边打完都没能上场,叫他来打球的徐哲觉得不好意思,掀起衣服擦着汗走过来,林君元给他递水。   徐哲还想跟他说说话呢,但是林君元心不在焉的,一直扭头朝另一边看。   “林君元,我们赢了,下回一定让你上场!”徐哲叫他。   林君元点头嗯着,班里的几个小姑娘起着哄朝初三那边的场地走,林君元把毛巾递给徐泽让他擦汗,自己也赶紧跟上去。   任乔前面已经进了两个球,这会儿正带球闪躲,跨了防线传球给位置更有利的刘明泽,刘明泽进了球就美,林君元在场下也替他开心。   初三的篮球预备队比他们正式多了,这里的大部分成绩好的都直接升本校高中,预备队到了高中能直接进校篮球队,能打省级的比赛。   林君元眼神短暂地在刘明泽身上停留了会儿,又忍不住跟着任乔走了。任乔身高已经直逼一米八,比林君元高了一个头,在整个篮球队里也发光到显眼。他打球出了汗,头顶的发丝随着动作晃荡,被逐渐隐没的夕阳堵上一层金边,像林君元看过的漫画里的人物。   林君元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旁边的几个小姑娘拿着手机悄悄拍任乔,林君元朝她们那边靠了靠,跟她们商量:“你们别喜欢我哥了吧,他就看着好,实际上脾气可大了,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好。”   他有些护食,几个人不为所动,硬要喜欢任乔,林君元就有点生气,坐得离她们远了点,不想理她们了。但是女生们太热情,不光给任乔拍了照片,还有给场下的林君元拍的,挤在林君元身边要给他看。林君元看了觉得拍的照片倒是不错,又让人家发给自己了,劝说她们只要别喜欢他哥了,他天天给她们带零食。   “林君元!”任乔叫他。   林君元赶紧小跑过去,别人散了场,任乔问他:“还想不想打?”   林君元反应过来,说:“想打想打!”   任乔把球投给他,球场里的人慢慢走干净了,两个人还在玩,林君元总截不下球,任乔故意逗他,远远地就投三分,最后林君元不讲理地上手扑他,整个人都快挂任乔身上了,他不依不饶的,任乔只好放水,让他进了三个球才回家。 第30章   晚上回了家,两个人还是躺在一起睡。林君元一条腿搭在任乔身上,浑身热乎乎的,挨在任乔旁边。   他想想还觉得不放心,开口提醒任乔:“哥啊,你可别着急谈恋爱,你现在太小了,早恋可不好,你长大再谈也有人要。”   林君元最近一阵一阵的,经常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任乔说:“万一没人要怎么办?”   林君元屁颠屁颠:“没人要我要你,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放心了吧?”   “嗯,放心了。”任乔闭着眼睛说。   林君元躺了一会儿,突然吧唧一口亲他脸上,说:“哥你真好!”   任乔笑着把他脑袋按下来,嫌弃地说:“你赶紧睡吧!”   林君元睡得也快,找个舒服姿势拱来拱去一会儿就睡着了,任乔捏了把他的脸,自言自语说:“牙还没长齐呢,还天天谈恋爱?谁跟你谈恋爱?”   早上任乔捏着林君元鼻子叫他起床,林君元闭着眼睛去刷牙,然后一起出门上学。林君元总喜欢在车里背单词,任乔怕伤眼睛,就念给他。   开出去一段,司机把车停了一下,任乔把单词书丢给他,自己下车去买吃的。现在两个人早晚都不怎么在家吃饭,早饭就在路上随便买点,中午晚上都在学校吃,他俩早出晚归的,说起来有时候一整天都碰不上任自齐和周盈盈。   任乔买了饭回来,两个人在路上吃完,各自去教室。   林君元虽然嘴上说得多,但其实很乖,学习上不用任乔操心,期中考试在班里是第三名。他其他科目都考的很好,就是地理差,刚刚及格,把总分拉低了。晚上回到家都九点多了,林君元还在刷地理题,任乔看他又困又累,觉得不忍心,周末就带着他按章节画地图。   任乔说过的话林君元记得最牢,他带着林君元画了一遍,林君元又自己默了一遍,他聪明,举一反三,到了期末的时候,地理就能考八十多,总分也成了班里第一。   那年过年只有林君元和任乔两个人。任自齐和周盈盈带着任安去周盈盈娘家了,结婚好几年,这才头一回去过年。   林君元和任乔跟冯楚通完电话,就出了门,先去商场转了圈,中午在外面吃了烤肉,晚上刘阿姨给他们做年夜饭。   任乔给林君元准备了红包,两个人没熬到零点就睡了,林君元打了一晚上游戏眼睛累,任乔拿了张蒸汽眼罩给他敷上。   又长大一岁,城里没有鞭炮声,任乔拉开窗帘看外面院子里通宵不灭的灯盏,觉得今年也是个好年。他和林君元在一起,林君元没有哭也没有生病,年夜饭吃得很开心,还收了红包,他没什么不知足的了。要是有,那就是希望林君元每年都能过得这么简单开心,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他八岁那年林君元像件从天而降的礼物突然来到他家,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了。任乔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但是林君元说是由他养大的也不为过。任乔说的每句话林君元都听,他做的每个决定也都首先考虑林君元。   七整年,林君元不光占据了任乔生命时长的一半,更长成了他的一半骨血,骨血是无法分离的,硬要分开,那是抽筋剥骨一样的痛。林君元注定要和任乔在一起,以后多少个年,他们都要一起过。   远处零点的烟花炸开了,离得远玻璃又隔音,只能看到万紫千红的一朵朵繁花在夜里盛开,短暂地绚烂片刻,然后归于尘埃。   任乔想把林君元叫起来一起看,但是林君元睡得很熟,脸颊放松下来像仓鼠又像小白兔,任乔在他旁边看了会儿,还是不忍心。烟花年年有,要是为此惊扰林君元的好梦,那太不值得。   任乔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挨着他躺下睡了。   过了年的这个学期任乔很忙,但是比他更忙的是林君元。林君元这学期彻彻底底地做了任乔的狗腿子,他一定要任乔考到本校高中部,这样他们就能接着在一个学校。   本校高中部比初中部更难进,高中名额比初中少了近千人,全国排名前一百的升学率接近百分之五十。任乔各类竞赛加起来早就够提交免试申请的,但他没跟林君元说,林君元唯恐他考不上,其他的高中都远,而且晚上十点多才能放学,他不想这样,只能在一旁干使劲,恨不得替任乔考。   任乔的申请很快被通过,不仅能顺利进高中部,而且是实验班,但是他觉得林君元这样子好玩,消息定了也没说,反正无论如何他也要参加考试。   林君元天天定了闹钟起床,虽然经常关了再睡,但是只要醒来了,就给任乔做好服务工作,衣服鞋子不用说,牙膏都帮忙挤好。   任乔享受得很,更不想说了,每天学完习还得装模作样一会儿,让林君元给按按眼睛,捶捶肩膀什么的。   任乔一有用到林君元的地方,林君元反而乐滋滋的,觉得自己真是哥哥成功路上的指南针。任乔按计划参加了考试,成绩远远过线,林君元觉得自己功不可没,劲儿一松还感冒了两天,纸巾用了一包又一包,这回换任乔睡不好了,夜里经常朝他那儿摸,看看有没有发热,还好林君元并没有真的出什么大力气,象征性生病了两天就好了。   任乔中考完就没事做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接送林君元上下学,他白天窝在房间,也不怎么下楼。任安长大不少,经常跑上来找他,任安找他不要紧,但是周盈盈总不太放心,经常一边说着让任安跟着哥哥玩,一边上来盯着。任乔后来干脆到图书馆去,带着平板和电脑,一坐就是一整天,中午还能去陪林君元吃个饭或者打打球。   到了七月份天最热的时候,林君元才参加期末考试。英语考完结束得早,林君元说好不用任乔再来接他,结果两点多钟阴云一下子卷上来,暴雨如注,一直下到四点多考完试还不见停。   雷声刚响起的时候,任乔就出发了,他怕等会儿雨大起来堵车,还不如早点去在学校附近的店里等。   任乔提前给林君元发了短信,但是考试的时候不能用手机,林君元估计是没看见,一直没有回复。   考试铃打完,陆续有学生出来,等在门口的家长都不想让孩子淋雨,一顶顶错乱的伞扰乱视线。任乔在门口等不到林君元,逐渐变得有些着急。他没给林君元再打电话,铃声一响,林君元如果正在路上还要耽搁时间到书包里拿手机,又要多淋几分钟。   他耐着性子在门口等着,等得人群都变稀疏了,还没等到林君元。任乔正想进去接他,林君元才从学校里出来。可能没想到任乔来了,林君元的步子不着急,跟撑着伞的那个男生在说话,裤腿湿了半只,不知道在哪里踩到了水坑。   走近了林君元才看到任乔,一下子笑弯了眼睛,往前迈了一大步又退回去,跟送他出来的男生说谢谢,又指了下任乔,说:“我哥哥来了。”   林君元跟那个人再见,任乔往前走了两步,把他接到自己的伞下面。   上了车,路上果然很堵,车开不快,红灯又多,林君元跟任乔说觉得自己英语能考满分,问他厉不厉害。   任乔的表情却有些凝重,他没皱眉头,但是嘴唇的弧度不放松,问林君元:“送你出来的那个男生是谁?”   林君元说不认识。   “不认识?”   林君元说:“对啊。我本来想等雨小一点再出来,但是大家都跑走了,我就也用书包挡着雨跑,路上有块透水砖松了,我踩上去差点滑倒,那个同学正好扶住我,又帮我撑伞,我忘了问他叫什么了。”   任乔更觉得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总觉得那人别扭奇怪。他送林君元出来的时候手搭在林君元肩上,但不是像刘明泽或者徐哲一样是勾着脖子,而是整条手臂从背后横过去,像是把林君元揽在了怀里。   他看到任乔的时候,眼神明明有闪躲,接着立刻松了手。   任乔宁愿是自己想多了,但他还是交代林君元:“下次遇到不认识的人不要单独跟他走,我们学校的也不行。”   林君元都没问为什么就答应了,任乔却一直耿耿于怀到晚上,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早知道应该早点进去接林君元。   林君元无知无觉的,完全没当一回事,晚上洗完澡还连麦跟徐哲打游戏。任乔早早躺床上了,书也没看,闭着眼睛。   林君元玩了会儿怕打扰任乔,不顾徐哲的哀嚎,说要睡觉,不到九点就关了灯。 第31章   林君元期末也考得很好,任乔说话算话,带他去吃炸鸡。林君元吃的满嘴油,哥长哥短地夸他好。   任乔经常怀疑自己对他不够好,要不林君元怎么会如此奴颜婢膝呢?   到了晚上回到家,林君元大喇喇往床上一趟,袜子褪了一半,就朝卫生间喊:“哥!”   任乔刚冲了把脸,还挂着水珠呢,先出来看他:“嗯?”   林君元翘着脚,脚趾头动了动,说:“哥帮我洗袜子。”   任乔伸手把他袜子拽了,叫他去冲个澡再躺,自己拿着他的袜子去搓。林君元进了浴室,还探出头来问任乔:“我的袜子臭不臭?”   任乔有时候觉得自己跟有病似的,林君元指使他干活他才觉得开心,太听话了他心里反而不舒服。娇惯养的小孩就应该这样,林君元早没有爸爸妈妈了,任乔不愿意他比别人少什么。   “你的小裤呢?”任乔问他。   林君元缩回去,一会儿伸出只手,把小裤从浴室门缝递出来了。   又是任乔早开学一天,林君元穿了件蓝色的t恤去送他,漆黑的瞳仁像晴夜里的星星,任乔穿白色,身高腿长,两个人并排走在学校里,干净的跟秋日里的天空一样。   这是任乔在这所学校上学的第四年,也是林君元的第二年,早都熟门熟路了,送到之后林君元也没走,找了间自习室坐着学习,等着任乔放了学再一起走。   开学考两回,林君元的生日就到了,正好是周五,能早点走,下午下了第二节课,任乔来给林君元送酸奶,也特意来跟他说一声,刘明泽也要去。   “他来干什么?”林君元有点嫌弃,刘明泽总是嘴欠,还要捣乱,一顿饭吃下来他跟哥哥都说不上几句话,净听他胡扯了。   任乔一挑眉,说:“他说给你送礼物。”   “啊?”林君元愁得皱眉,小声抱怨,“又弄什么呀他?”   “谁知道他,来蹭饭吧,他爸妈这周不在家,让不让他去?”   刘明泽爸妈经常出差,家里没人连吃一周泡面的时候都有,林君元一听就心软了,撕开酸奶盖子舔了一口,说:“让去。”   “嗯。”任乔揉了把林君元的头发,说,“他要是烦人,明天我再带你重新过一次。”   上完课林君元收拾了书包,提前到高中部去等任乔,耳机戴了一只,碎发挡着,放的是VOA广播,任乔挑了让他练耳朵的。   高中部的铃声一响,林君元就顺着走廊到了任乔教室门口。任乔一看见他很快就出来了,刘明泽和两个女生说笑着随后跟了上来。   他们出来的早,几个人靠走廊边站了站,给来往的同学让路。   “元元……”任乔刚要跟他说,跟着刘明泽过来的其中一个学姐先开口,跟林君元打了个招呼,问他今天能不能一起去吃饭。   林君元下意识就抬头看任乔,任乔嘴角平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没表情也是表情,林君元看得出来他不太高兴。   开口说话的这个女生打小学就认识任乔了,一直在追他,表白过两次,那时候还小任乔都跟她说明白了,但高中两个人又分在一个班。   刘明泽天天就知道嘻嘻哈哈,觉得任乔有人追挺好的,要是成了还得请他吃饭,搭上林君元肩膀就替他答了:“行,怎么不行,任乔也觉得行,元元想吃什么,你明泽哥哥请客!”   “谁管你叫哥哥?”林君元躲开他的胳膊,藏到任乔后边,任乔护着他。   “小时候不知道是谁见面就叫明泽哥哥,”刘明泽捏着嗓子学他,“明泽哥哥给我糖吃,谢谢明泽哥哥~”   “哥你看他!”林君元要恼羞成怒,任乔揽住他肩膀往外走,说,“不理他。”   林君元心里不太想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但是两位学姐开了口,又都是哥哥的同学,他也不想没礼貌,路上还问她们有没有想吃的。   幸亏有刘明泽,几个人有说有笑的不用担心冷场。一顿饭林君元被刘明泽差点逗哭好几次,任乔看林君元都没吃多少东西,勒令刘明泽闭嘴才算完。   吃完饭追人的那个女生才有点坐不住了,一直在找话题想跟任乔聊天,林君元根本看不出来,忙着去追刘明泽,因为刘明泽送给他一副粉白的耳朵帽,叫他冬天戴。林君元挺喜欢这个颜色,打开一看是对兔耳朵,还怪可爱,刚想说谢谢,结果刘明泽说:“戴上这个,我们元元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美女了!”   气得林君元追了他两百米!   追完人林君元回来就挨不着任乔了,刘明泽占着任乔一边的位置,故意拦着不让林君元过去,另一边是那两个学姐,一个凑数的,另一个在跟任乔说话,任乔时不时点头或者嗯一声。   林君元想挨着任乔,跑到另一边去,但是那个学姐像是看不出来一样,没有让地方的意思,林君元也没办法硬塞到两人中间,只能略落后一步跟着走。   刘明泽还怕林君元打扰任乔谈恋爱,过去揽住他小声说:“元,给你哥点距离!”   林君元听得一头雾水:“给他距离干什么?”   “啧,”刘明泽说,“你是不是傻,谈恋爱呀!”   “我哥谈恋爱?”林君元朝前看,任乔果然和旁边的女生聊得很开心,也没想着等他。   “你自己看,你哥多有风度呀,还偏着头听人家说话,怪不得呢,我得多学学……”   林君元一下子就没心情跟刘明泽贫嘴了,他吃下去的晚饭都变成了石头坠在胸口,沉甸甸的难受。   “我哥不谈恋爱。”林君元低下头,“他自己说的。”   “元元!”任乔在前面转头叫他。   林君元抬头看着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小人,心里别扭着,停在原地没朝前走。   任乔看他表情不对,退回来领住他的手:“怎么了元元,刘明泽又欺负你?”   林君元这会儿不愿意让他牵,轻轻挣开他的手:“明泽哥哥才不欺负我。”   “那怎么不开心?”任乔明显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微低着头看林君元的眼睛,手去摘林君元肩上的包,“书包重不重,我帮你拿。”   林君元想到他刚才也是这么低着头跟旁边的女孩子说话的,心里那阵别扭就过不去了,把书包递给任乔后就没说话。   几个人还得正常朝前走,那个女生一会儿又挨到任乔边上了,林君元越想越生气,刘明泽眼睁睁看着他绕到了任乔和那个女生中间。   “我想跟哥哥挨着。”林君元说。   女生愣了一下,刘明泽没忍住笑了声,任乔侧了侧身,让林君元走到他身边:“再走一段,车就在前面了。”   林君元一路上都不开心,任乔早就看出来了,一直逗着他多说两句。刘明泽痛心疾首,觉得林君元真是个熊孩子,另外一个女生却小声鼓励她朋友,说得好好追,高冷都是装出来的,熟了之后多有耐心啊。   林君元回家就趴在了床上,脸挤在枕头缝里,衣服都没换。   他哥要分给别人一半了,林君元怎么想怎么舍不得,渐渐地委屈起来,他觉得任乔说话不算话,可恶极了。   任乔不光说话不算话,连在自己生日这天都要谈恋爱,心里根本没有他弟弟了,谈恋爱有什么好的,女孩子虽然很可爱,但是谈恋爱麻烦死了,任乔根本不知道,真是太蠢了!   任乔洗完澡出来,看林君元还是原样不动,趴过去把他翻过来,刚想逗他两句,才发现林君元把枕头都哭湿了。   任乔一下子慌了。林君元不出声地哭,哭得睫毛一簇一簇的,鼻尖和嘴唇都红。   “元元?怎么了元元,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又发烧了?别哭,坐起来喝点水,给你量一量……” 第32章   任乔这边不明所以,一通乱哄,林君元更不想理他了,从他怀里挣出来重新趴到枕头上哭。   任乔摸了摸头是不热,开始反思自己,也趴下跟他头对着头,问他:“林君元,我惹你了?”   林君元恨恨地翻了个身不看他,说:“你知道!”   任乔知道什么呀,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知道他弟哭了得哄。   任乔过去拿了礼物,拆开给林君元看,是一套睡衣,林君元早就看中的一套小猫睡衣,不光是印花,两只袖子上都还带着小猫挂件,穿起来很碍事,林君元怕任乔笑他,没好意思买。   任乔把衣服展开放在林君元面前,拿着他的手去摸小猫头,林君元果然坐起来了,看清之后先试穿了一下,穿上也没再脱,说:“真可爱。”   “喜不喜欢?”任乔给他擦眼泪,笑着问他。   “喜欢。”任乔哪年挑的礼物林君元都喜欢,他不会因为在生任乔的气就口是心非,哪怕眼泪还没干呢,依然抱了任乔一下,说“谢谢哥哥。”   “那别哭了。”任乔又下去拿另一个盒子,问林君元,“你拆还是我拆?”   林君元自己把盒子拆了,是最近在同龄人之间很火很难抢一款联名球鞋,任乔蹲下帮他穿上,问他合不合适。   林君元的火气被兜头浇灭了,他哥这么好,他捂着盖着也藏不住,但是任乔当一天他哥,他就要一步不离地跟着。   林君元抽泣了两声,彻底不哭了,哭也没有用,天要下雨,哥要恋爱,他说了根本不算。任乔看他情绪好了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硬壳的本子,封面是牛皮纸,让他打开看看。   林君元翻开本子,里面竟然是整本地图册和知识图解,是任乔按照他的习惯手绘的。林君元逐页往后翻,册子线条规整色彩清晰,知识罗列清楚,空白的地方还画上了林君元喜欢的动漫人物。   画这么一本册子,不知要占用任乔多少时间,要很多个自习课和课间,可能还有林君元睡熟了的夜晚,任乔花这么多时间,不过为了林君元想到地理不要那么头疼,能学得轻松一点。   林君元心里鼓鼓胀胀的,他珍重地把本子收了起来,抱住了任乔。   任乔和林君元的生日相差不过一月,林君元也想好好给任乔准备一次礼物,他不想多花家里的钱,自己背着任乔给人代写作业代打游戏赚钱。   任乔觉得林君元奇奇怪怪,经常一个人在自己位子上坐着,大课间也不怎么来找他了。他不知道那是林君元在给他留谈恋爱的时间,任乔白天谈够了恋爱,晚上就不用再花时间约会,放学之后的时间就能全陪他了。   林君元是这么打算的。   林君元跟着徐哲接活,他只管写作业,徐哲去联系人。班里总有些差生,林君元课间也趴在桌子上帮忙写罚抄,徐哲还把业务扩展到了别的班。   那天下午有人加了林君元的游戏申请,请他陪玩,一个小时五十。林君元也以为是徐哲给他找的人,很快就同意了。   玩了一个周末,那人发消息问他想不想出来喝奶茶。林君元心里有点警觉,又怕任乔发现,自然不敢去,没想到周一的时候那人到教室门口来找他了,还给他带了一杯冰奶茶来,说谢谢林君元陪他玩游戏。   林君元觉得他眼熟,回到座位上想了半天才想起,他就是那次帮忙撑伞的同学。   林君元陪他玩了几天,那个叫秦昊的又来找他。   林君元觉得奇怪,就把赚的他的钱都带上,全还给了他。   “这样赚钱太轻松了,我不想赚了。”   秦昊也没说什么,他拿了钱,但是还是经常来找林君元,来找他也不干什么,就在走廊说几句话,有时候给林君元带点吃的。   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就被任乔撞见了。   任乔本来就觉得林君元奇怪,问他也不说,也不怎么黏着他了,昨晚还闹着分床睡,今天早上醒来黑眼圈都很明显,不知道在闹什么。   任乔问林君元就说了,没说自己赚钱的事,就说那是秦昊,初三的,来找他玩。   任乔见了两次没想起来,有天午睡起来突然想起那天下雨的时候揽住林君元的那双手。秦昊这个人很难说,他比林君元还高一级,两个人又没什么交集,无缘无故出现就算了,现在还几乎天天来找林君元,任乔一闭眼就是那天雨中秦昊对上他躲闪的眼神和无论哪次见总黏在林君元身上的目光。   任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直陪林君元走到了教室门口,又交代他一遍:“别随便跟人出去,除了你们班的,别跟其他人走太近,有事就来找我。”   林君元说知道了。   任乔还是不太放心,看着林君元进了教室,这才转身走,谁知林君元又追了出来:“哥,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   “怎么?”任乔回头看他。   林君元说:“我想打球。”   任乔今天下午连堂考试,吃饭时间压缩到只有半个小时:“周末行不行?周末带你去体育场。”   林君元没说话,任乔又走过去,说:“那就晚上,放了学晚点再回家。”   林君元这才点头,任乔说:“好好上课。”   任乔明显比林君元更在乎秦昊的存在,他说不上来,总觉得不放心,不仅上下学要到林君元教室门口去接,大课间只要有空也会过去看一眼。   林君元被管得严了,接到的代写作业活儿也少了。他算了算,除去还给秦昊那部分,这个月一共赚了四百多。已经临近任乔的生日,林君元也不打算再做,要是影响到学习,任乔肯定会生他的气。   林君元觉得这一个月过得既快又慢,他心里装着事,上课的时候偶尔也会走神。   最后林君元给任乔选了一支钢笔,虽然钱不多,买不了很贵的。   任乔字写得好看,钢笔最实用,林君元用个礼物盒装好,等着任乔过生日的那天拆。   可是任乔过生日那天没能在家,任安生了病,任自齐出差,周盈盈一个人带不了,任乔陪着去医院了。   林君元一个人在家等到十点钟,他给任乔打了个两个电话,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任乔才接起来,手机那边立刻传来了任安的哭声。   林君元叫他,“哥?”   “嗯,元元。”任乔还跟任安说了句什么哄人的话,林君元也听到了周盈盈的声音。   “哥,安安还好吗?用不用我帮忙?”   “在打针了,没那么快,要等药起效了再看。”   “嗯,你们几点回来?”   “说不准,今晚可能不回去,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林君元说,“想等你回来吃蛋糕。”   任乔那边安静了许多,应该是走到了病房外面。   “买了蛋糕?你先吃一半,剩下一半放冰箱,行不行?”   林君元说好,又问他在那里怎么睡觉。   “有空床,”任乔说,“你也早点睡,自己不要害怕,开着灯睡也行。”   林君元一一应了,任乔也得回病房照应着,就挂了电话。   林君元在床上坐了会儿,把装着钢笔的那个盒子放到了任乔桌子上,下楼去吃蛋糕。   蛋糕化了一点,林君元买的尺寸不大,自己用叉子划了条线,吃掉一半,另一半放进冰箱,给任乔留着。   林君元睡得很快,他做了个梦,梦到任乔把女朋友带回家了,任自齐说要给他们办婚礼,林君元在一旁很急地说任乔还要上学不能结婚,但是没人理会他,他们都在笑,任安穿了小西装,给他们当花童。   他醒来就觉得压得慌,一睁眼就看见了任乔,任乔估计是后半夜回来的,这会儿睡得正熟,一只胳膊沉沉地放在林君元胸膛上。   林君元不想吵醒他,躺了会儿也接着睡了。   任安是小儿急性肠胃炎,打了三天的针才好。周盈盈这回真的很感谢任乔,任安出院那天家里做了一大桌饭,周盈盈又重新给任乔买了个两层的蛋糕,庆祝他十六岁生日。   周盈盈说了很多好话,任自齐给任乔准备了一块表。林君元挨着任乔坐,一直在安安静静吃饭,任安扒着碗,站在任乔和林君元中间,咧着嘴笑,林君元就往旁边搬了搬凳子,让任安坐下。   林君元的蛋糕任乔全吃了,礼物也收了,可是他总觉得这次过生日让林君元受委屈了。周盈盈话里话外点拨他们,亲疏还是不一样,要任乔多跟任安培养感情,任乔一顿饭吃得都很憋屈,他帮忙送任安去医院,并不是因为跟任安有多亲,就算换成个陌生人住在一起,遇到这种事任乔也一样会帮忙。   “哥,没关系的。”林君元坐在床上,跟任乔面对面。   “我没有很难受,而且,”林君元抓着他的手说,“反正我也会走的。”   这是林君元第一次说会走,他打小就怕任自齐,但是一次也没说过要走。这个家里有任乔,就这一点就够了。   但是林君元长大了,他现在说会走。虽然任乔也很想带他走,但是他带林君元走跟林君元自己要走是很不一样的。   任乔看着他没说话。   林君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回避任乔的视线。   “我的意思是以后,哥哥,我是说周阿姨说什么都没关系,反正以后我也不会一直住在这里,你不用难过,任安本来就是你弟弟,你——”   “林君元。”   任乔的脸彻底板了下来:“任安是我弟弟,你就不是吗?”   “我是我是,”林君元尽力笑了笑,去哄任乔,“哥哥我们不说了吧,你困不困呀,我给你铺被子!”   任乔让他坐好:“林君元,你最近怎么了?”   “啊?”任乔哄不好,林君元也笑不出来了,“我没怎么啊。”   林君元最近是别扭,他想跟任乔说你别谈恋爱了,也想让他别去管任安,在家陪自己。但是要怎么开口呢,林君元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或许任乔要谈恋爱他可以暂时阻拦,可是任乔要当任安的哥哥,他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林君元心里清清楚楚任乔没有一件事做错,那个学姐很好,说话轻声细语的,在学校会喂流浪猫,任安生了病,任乔一定得去陪,任乔不在的话,林君元自己也一定会去帮忙,尽管他很讨厌很讨厌周盈盈,但是任安做错什么了呢,任安还很可爱,有了好吃的糖会给他们留着。   这些他都明白,只是任乔谈恋爱就没时间跟他打球,任安不舒服他的蛋糕就要化了。   今天的球和昨天的球不是一场,蛋糕化了就没法吃了。   任乔要被别人分走,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任乔生了气,早上没等他自己先去上学了。司机还在院子里等着,林君元自己坐车去学校,课间他去找任乔,任乔也没在。   他知道自己惹哥哥生气了,任乔从来不真的生他的气,林君元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了。   任乔一整个白天都不见他,林君元实在要去他教室堵人,任乔就冷冰冰地问他干什么。   林君元假装有题不会写,任乔三言两语给他讲完,就把人撵回去了。   早上任乔自己坐公交车去上学,晚上还是不放心他自己,会和林君元一起坐车回家,但是回了家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林君元找他一起看动画片,任乔每次都说要看书。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说话,林君元在他耳边讲来讲去,任乔要么就回个嗯,要么索性不理人,林君元对着他耐心用不完,但是任乔总是这样,这么难哄,他就也转过身去不理他了。任乔不为所动,林君元自己干躺一会儿,还是得过去挨着他睡。   早上林君元老早起来,洗漱完在一旁等任乔,他非要跟哥哥一起去上学。任乔全程无视他,林君元把刘明泽送给他的耳朵帽带上了,到任乔面前一拽绳子,两只耳朵就立起来,任乔不理他,林君元松了劲,耳朵就耷拉下来。   任乔看着烦得很,皱着眉头躲他,林君元不死心地在他面前晃,两只耳朵来回动,任乔没憋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林君元也笑出个小酒窝,叫他:“哥哥?”   任乔的气还没生完,笑完再绷住脸,还是不理人。   林君元跟任乔不好了,在家就更手足无措,彻底成了个外人似的,饭桌上更是一句话不说了,吃也吃不多,周盈盈要是不说话,就只剩任安的声音和动画片背景音。   任乔在学校也不跟他一起吃,但是刘明泽总来叫着他,林君元就跟着刘明泽吃。   晚上回了家,任乔又在看书学习,林君元进了浴室。   过了好大会儿任乔还不见他出来,就叫了他两声,没人应,任乔一下子坐起来,把浴室门推开了。   浴缸好久没人用,林君元放了满满一缸水,泡泡弄得到处都是,自己被泡泡盖住,正吹着玩呢。   他弄得湿漉漉的,任乔一下子就想起了他小时候,林君元小时候洗澡害怕,两只手会紧紧扒着浴缸沿。   林君元往水里缩了缩,说:“你不理我,我自己无聊。”   任乔就又把门给他关上了。   任乔到床上躺好,林君元在浴室处理那一堆泡泡,又重新冲了遍才出来。他穿着任乔给他买的那件睡衣,上了床就直接掀开被子往任乔身上挤。   “干什么?”任乔冷言冷语的。   林君元不管他,手脚都抱着任乔,还亲他的脸,说:“哥我错了。”   任乔不说话,林君元就开始哼哼唧唧,反正就是不松手。   “真的错了哥哥,你什么时候原谅我呀?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任乔冷笑:“你哪里错了?”   “不知道呀,”林君元说,“你生气了我就错了呗,你说哪里错了就哪里错了。”   “哼。”任乔转过身去不看他了。   林君元从他身上翻过去,还跟他对着脸。   “我不应该说要走。”林君元说,“哥,我不是要离开你。”   “真的,等我赚了钱再慢慢还给任叔叔,还了钱我就不在这里住了,你跟我一起搬走吧,哥哥。”   任乔半响没说话,他不知道林君元是这么想的。   “不用你还。”任乔说,“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就好了。”   “嗯。”林君元说,“那你赚钱帮我还吧。”   “嗯。”任乔没再说不还的事。   “哥啊?”   “嗯?”   林君元把头埋在他胸膛,说:“你别谈恋爱了吧?我不想。”   任乔一愣:“谈什么恋爱?”   林君元提起这个就气:“你还装!”   “装什么?你不是不让我谈恋爱吗?不是你说的吗,我长大再谈也有人要?”   林君元说:“那个学姐,就是我过生日那天那个?”   任乔笑了笑,把林君元头发抓乱了:“哪个?那个高点的跟刘明泽谈恋爱呢,矮一点的那个是学霸,不谈恋爱。”   林君元不信,任乔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了一张照片,竟然真的是刘明泽和那个学姐,刘明泽跟任乔学了两招,学姐不愿意在任乔身上耗,竟然真被他追到了。   “上周五在一起的,不信你给你明泽哥打电话问?”   林君元好好看了看照片,真的是刘明泽!刘明泽这个小人,果然有他就没好事!   林君元闹个没脸,不说话了。   任乔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错误了,林君元这会儿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阴转晴了,自然不承认自己还有错误,任乔怎么问都不说了。   “元元?”任乔搂了他一会儿,语气不再那样冷冰冰的了,问他,“你想不想养小狗?”   林君元很喜欢小狗,但是他说不养。   “以后我们再养吧,”林君元说,“在我们自己家养。”   “嗯。”任乔亲了一下他的发顶,原谅了狠心的林君元,“元元,我就是你的家,你得把我当成你的家才行。” 第33章   小孩抽条长,时间推着人走,转眼任安都要上小班了。   院子里林君元和任乔一起种的那棵樱桃树开了几茬花,树轮看不见长,树冠却一年年大了起来。   林君元进了高中,脸上的婴儿肥褪得只剩一点点,任乔还总是捏,林君元照镜子就怪任乔,说是任乔给他捏圆的。   这几年任乔对林君元可以说是一点脾气没有,百依百顺,疼得上天,没有不行的。林君元也确实没有值得他生气的,天天除了学习就是黏着哥哥,要么就打游戏看动画片,也不闹别扭了,嘴又甜,乖得叫人没话说。   任乔上了高三,没多少时间,晚上放了学总是林君元先背着书包过去等他。晚自习有时候也有老师拖堂讲课,任乔不叫他在门口干等,林君元就在自己教室,经常负责最后关灯。   林君元的同桌换了几轮,现在还是之前那个看着有点腼腆的小姑娘。小姑娘叫左糖,高中俩人也正好在一个班,就主动申请做同桌了。   左糖熟了之后话就多,林君元因为长得好看,走哪儿都是话题中心,但他本人没这个自觉,下了课要是徐哲他们没来找他,他就坐桌上学习,要不就跟左糖说话。   任乔给他买的吃的,他也都跟左糖分一分。   左糖放学有人陪,她跟前面的那俩小姑娘住一个小区,看林君元总自己在教室等,几个人就在教室陪他,有时候补补作业,要么就聚在一起聊天。   女生一多林君元就有点说不上话,几个人在讨论最近看的小说电视剧的,林君元就在一边做题。   任乔正好早下课几分钟,林君元还没过来,他就过去接。到了门口,林君元还在写题没注意,任乔就探身进去用手背在门上敲了两下。   教室里安静了两秒钟,几个女生都闭了嘴,一起朝任乔这边看过来。   “林君元!”任乔喊他。   林君元这才抬头,教室里就他们几个,任乔走了进去,在一边等着林君元把书包收好,顺手就帮他拎了。   林君元看旁边那几个还没动静,提醒她们:“走了!”   三个人都在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俩,林君元又说一遍:“左糖,走了。”   “嘿嘿,走,你俩先走,我们马上。”左糖跟他挥手拜拜。   林君元说:“你们快点,要不一会儿保安过来查人了。”   左糖答应着,姿势没变,托腮眯眼笑看着林君元。林君元觉得她们奇奇怪怪,拉着任乔走了。   任乔和林君元出了教室门,走得看不见了,三个女生才对视一笑。   左糖做总结陈词:“肩宽腿长身高差,好嗑!”   林君元的新鞋有些磨脚,晚上脱了鞋才发现脚后跟那块被磨红一片,有点破皮。任乔把鞋收起来不让穿了,给他破皮的地儿贴了个防水贴才让去洗澡。   林君元本来赖在床上,任乔去刷牙,他也起来挤,跟任乔并排站着刷,站也站不老实,一会儿就把胳膊搭任乔脖子上了,任乔头低下去一点配合他,林君元心里就舒服点,觉得自己也很高,应该马上就追上任乔了。   “林君元,”左糖凑过来问他,“你哥不是亲的吧?”   “不是。”林君元笔都没停,“我是借住的。”   “我就知道!”左糖似乎很兴奋,林君元暂停看着她。   “你哥看着对你挺好的哈。”左糖管着自己,别太明显。   林君元一副那还用说的表情:“我哥可疼我呢。”   “哦,嘿嘿,你看这个。”左糖把书上下挡住一半,给林君元看剩下的字。   “什么啊?”林君元还想把剩下这点笔记整理完,皱着眉头看了几行。   “这个就是用来测试你哥到底是不是真疼你的,你哥对你是不是也这样?”左糖眼睛都没这么亮过,锃亮地盯着林君元,跟个大灯泡似的放着光。   林君元就忙着写笔记,一边写一边说:“我哥肯定真疼我,你哥呢?你哥最近都不来看你了,你天天吃我的零食。”   左糖怕班主任来,把小说先收起来,叹一口气,说:“我哥谈恋爱了,这两天没空理我。”   林君元洋洋得意:“我哥不谈恋爱。”   得意完还不够,又说:“我不让他谈他就不谈,他听我的。”   “咱俩怎么一样呢?”左糖说,“不能这么比!”   “怎么不能比?”林君元说,“因为我哥比你哥好?”   “什么呀?”左糖还要争,英语老师走了进来,林君元压低声音说,“你把刚才那个再给我看看。”   左糖从抽屉里递给他,林君元悄悄看了两眼,又还给她了。   晚上回家的路上,林君元忍不住就看任乔的步子。他比任乔矮,但也没矮多少,两个人步子完全一致,一点也不错乱。   林君元在心里吐槽左糖的幼稚测试,但又想试试,悄悄地走慢了点,落在任乔身后一步。   任乔果然跟着他放缓了步子,还把手朝后伸,牵住了林君元。林君元笑了,一会儿站一会儿走,任乔索性站住了,问他:“是不是脚还疼?背着你?”   “脚不疼!”不疼也跳上去让任乔背了几步,快到家了才赶紧下来。   林君元早就知道他会成功,任乔从来没丢下他自己走过,也不会因为他慢就嫌弃,永远不会只给他留背影。   左糖给他装的书林君元悄悄看了一半,人家不管他要他也不还,装在书包最下面,也不拿出来再看。   卧室里的床换过一次,挨着任乔的房间也收拾出来了,空着没人住,林君元还是和任乔睡一起。   左糖看的都是些什么呀,林君元晚上睡不着自己在脑子里想,书就装在书包里,他怎么也不拿出来。   任乔抱着电脑不知道在弄什么,林君元翻过来翻过去的,任乔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又塞给他一只抱枕。   林君元抓起任乔的手看了看,放在自己鼻尖上闻了闻,都是洗手液的味道,隐约还有点浅淡的纸张香气。   他又伸出自己的手,从手掌根往上,跟任乔的贴在一起。任乔随他拨弄,单手操作电脑,被弄得痒了,就弯了手指在林君元手心里挠了两下,林君元脸一下子烧红了,把任乔的手一扔,翻过身去睡了。   “脾气还挺大!”任乔脚趾在他屁股上踢踢,“盖好被子!”   “你怎么总踢我屁股?”林君元凶巴巴的。   “你屁股好踢,你可爱我才踢的。”任乔不动声色。   “哦。”林君元说,“那你踢吧。”   任乔笑了声,捏捏他脸:“不踢了,你睡吧。”   林君元索性把自己全包起来,缩在被子里睡了。   睡得时候离得任乔老远,早上床又空了一半,俩人挤在边边上,任乔手撑了个空,都快掉下去了。   林君元睡得脸红扑扑的,头上还出了点汗,扭着朝任乔挨。任乔被他拱醒了,坐起来看了会儿,把他朝里推了推,只能先去洗澡。   任乔这边没洗完呢,林君元迷迷糊糊地醒了,醒透了就有点害羞,缩在被子里不动。   任乔冲完出来,头发上还带着水滴,上衣没穿,趴到床上朝林君元脸上甩水。   “醒了?”任乔笑盈盈的,“还热不热了?”   林君元让他臊得脸发烫,用枕头把自己蒙住了,七拐八拐地叫他:“哥——”   任乔朝外扒拉他,贱嗖嗖地逗他:“做的什么梦?跟哥说说?”   林君元闭着眼用手推他的脑袋:“你快出去——”   任乔怕他迟到,先起来了:“下楼等你了,床单在柜子第二层,换下来放着就行,快点起!”   任乔关上了门,林君元才慢吞吞地起床了。小裤得换,睡得太不老实,床单也得换。林君元忍着嫌弃,自己捏着被单角团了起来,拖鞋都没穿就进了浴室。   洗了一半,林君元朝外面喊了一声:“哥?”   任乔果然在卧室了,正重新铺弄乱的床。   “哥!”林君元伸出个头,喊任乔帮他拿内裤。   任乔到抽屉里找了个,走到浴室门边,林君元手湿乎乎的就要拿,任乔逗他,又收了回去。   “哥!”林君元嫌他,“快点!”   “不是让我出去吗?”任乔笑他,晃着手上那条印着机器猫的小裤。   林君元最喜欢这条,光着屁股出来抢,任乔逗他两下就给了,隔着浴室门说:“林君元,你都多大了还这样?丢不丢人?”   林君元说:“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你最丢人!”   鸡飞狗跳一早上,林君元总算收拾好。任乔出了门就不是一副那么丢脸的样子了,又开始装酷,雪白的校服内衬外面套了件黑色连帽工装风衣,口罩一戴,六亲不认。   林君元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捧着杯豆浆边走边喝。 第34章   任安大了些,周盈盈经常带他出去玩,任自齐的生意越做越大,近些年心力也顾不上别的,有点时间都陪小儿子了。   旅游的一家人回来,周盈盈喊任乔下来拿礼物。林君元正在床上对着任乔撒娇卖泼呢,因为任乔拍了他睡觉流口水的照片笑他,林君元不愿意,又抢不过任乔,只能拿杀手锏作威作福。   两个人都没听见,周盈盈朝楼上叫了声没人下来,让任安去叫。   任安非要林君元抱着,下楼梯怕不安全,任乔不让,哄了两句,牵着他下来的。   林君元挨着任乔坐在沙发上,周盈盈的两个大箱子在地板上敞开着,见任乔下来了就把手边的一个盒子递给了他,又拿了两只纸袋子,说是给他买的衣服,让试试合不合适。   任乔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周盈盈就坐在沙发上跟他们聊了几句,问了问任乔的学习,又问了问这几天他们不在家吃的用的怎么样。   任乔都答了,林君元在旁边逗任安玩,任自齐在阳台上打电话。   说了几句就没话了,干坐了会儿,任乔起身让林君元到楼上写作业去。   两个人要往楼上走了,周盈盈这才叫住林君元,到箱子里翻了翻,递给他个跟任乔一样的盒子,说:“差点忘了,还有元元呢,你跟哥哥一样的,拿着吧。”   林君元看了任乔一眼,任乔替他接过来,没说什么就上楼了,林君元落在后面,跟周盈盈说:“谢谢周阿姨。”   任乔回到房间后脸色也没好看起来,林君元知道他生气,手搭在任乔手腕上,是种安抚。   周盈盈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施施然给你一碗粥,一定要往里加只苍蝇。不要就是没良心,要了还是她给的恩惠。   在客厅坐了这么久不给,一定要临时想起来,轻飘飘地来一句,提醒林君元,你是多余的,是顺带的。   任乔真生气的时候房间里气压都跟着变低,林君元坐在地毯上挨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里就两个人,他叹得很轻,依然清晰可闻。任乔以为他难受,展臂把林君元揽住了,林君元钻到他怀里抱着他,下巴搭在他肩膀,让他不要生气。   “我根本不难受,一点小事而已,哥,你难受我才难受。”   任乔顺着林君元的胳膊摸了摸,没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点小事,这样的小事在这个家里已经发生了太多次,任乔一次都不想再有了。   为什么他的元元就要平白承受这些,任乔觉得不公平,不公平的事太多,偏偏落到了他的元元身上,还要等多久呢,任乔在心里算了很多遍,大概还有二百零三天。   圣诞节的时候正好下了点雪,赶上周末,学校放了半天假。   秦昊来找林君元,站在教室门口不走。林君元最近有点躲着他,但是秦昊说他要转学了,无论如何想最后跟林君元再见个面。   林君元坐在教室里自习,秦昊就站在门口。教室里逐渐开始小声议论,林君元没办法,只好跟他出去了。   秦昊整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瘦了,眼里有血丝,没什么精气神,像熬了几个大夜,嘴角还带了点伤,但是林君元一出来,他眼睛明显亮了起来,目光一转不转地跟着林君元。   “你说吧。”林君元没看他,他不想多跟秦昊说话了,也猜到了他为什么要转学。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秦昊还要往前,教室里那么多人,林君元有点害怕,朝后躲了躲。   秦昊眼神暗了暗,突然拽起林君元的手腕就跑,力道大的无法抵挡。   林君元没在外面待多久就回来了,最后半节课上的心不在焉,他的手腕有些疼,秦昊拽着他往前跑的背影还历历在目,林君元努力去背单词,但是一个也没记住,一直到任乔来接他,都过得恍恍惚惚的。   左糖给了他一个苹果,林君元咬了一口,由着任乔拽着他的胳膊朝前走,人头攒动,到处都是赶着放假过节的同学,任乔的手那么有力,林君元什么都不用想,只管跟在后面就行。   但是任乔能带他走多远呢?路有尽头,人有离散,任乔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林君元一点也不想跟任乔分开,他的苹果只咬了一口,随着风在低温里很缓慢的氧化变黄,他用力抓住了任乔,挤开人群跟他并肩往前,任乔搂了他一下,不让他被挤着。楼梯上黑压压的都是人,喧闹声尤甚,林君元脑袋里嗡嗡作响,低着头还要朝前走,被任乔一把抓住。   “别急,”任乔带着笑意,“不要挤,我们有时间。”   高三的假期不多,刘明泽他们组了个局,任乔推不开,带着林君元去的。林君元不认识几个人,一晚上都很乖地挨着任乔,连刘明泽逗他都没恼。   刘明泽现在的女朋友还是之前那个,两个人感情好得不得了,还没毕业双方家长都知道了。刘明泽捏着林君元的脸让他叫嫂子,林君元叫完他也不松手,被任乔一巴掌拍开了。   吃完饭还要唱歌,刘明泽满了十八岁,带了几瓶花花绿绿的酒来。瓶子都怪好看的,别人唱歌玩游戏,林君元就把每个瓶里的酒都倒了一点在杯子里。   高中生的话题不外乎那几样,唱了几轮气氛开了,就有人起哄闹着任乔,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理想型什么样。   任乔一杯没喝也觉得醉,今晚的歌唱的好,都是林君元喜欢的。路上的雪还没停,灯一照,小雪也显得纷纷扬扬,全世界都在唱Jingle bells,红红绿绿的装饰像林君元手里的玻璃瓶,碰撞在一起就发出好听叮咚声。   林君元端起自己精心调配的那杯酒,用舌头舔了舔,尝到味道就皱了皱眉,又往里加了点绿色瓶子里的。   任乔笑出了声,众人都以为问到了点子上,更不放过他了,让任乔赶紧从实招来,要么就罚唱一首。   都知道任乔绝不会登台,还以为有多难,谁想到任乔痛痛快快地接了话筒,站到最前面,面不改色地唱完了整首Jingle bells.   他声线舒缓,语气温柔,头发被顶光打上了颜色,半边是透明的紫,另外半边晕染不清。众人被他迷惑,一时不能出戏,安静听完才齐齐发出“切”的一声。   林君元坐在下面看呆了,直到任乔看着他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才如梦初醒,端起那杯酒,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任乔连拦都来不及,下去一看杯子都空了。   刘明泽赔笑:“嘿,这酒没度数,就是饮料。”   林君元点头附和:“绝对不会醉!”   他从没喝过酒,任乔不可能放心,要先把他弄回去。节日中出行的人多,司机被堵在外围,任乔不想再麻烦,直接打了车。   赶过来的时候林君元就已经有点上头了,挨着任乔端坐着,拿着刘明泽的酒瓶不撒手,嘴里很有礼貌地让他明泽哥哥送给他。   出去的时候林君元还不要任乔扶,一路抱着酒瓶走直线,坐上车就开始睡觉。任乔拿了张纸巾给他擦汗,林君元一会儿闭眼一会儿半睁,一句话不说。   任乔叫他:“林君元?”   林君元说:“是我。哥哥你干什么?怎么还不睡觉?”   任乔捏他的脸:“小醉鬼!”   上楼的时候任乔领着他还能走,进了房间就让他坐在地毯上等着,任乔好去放水给他洗澡。   任乔放好了水出来,发现林君元趴在地毯上,手里还拿着本漫画书在看。   “醉鬼,你还能看懂字吗?”   林君元很大幅度地点头。   任乔过去趴下,想陪他看一会儿,发现林君元的书拿倒了。林君元的眼神空泛,逐渐从拿倒的漫画书上转移到任乔帮他扶着书本的手上。   “哥哥。”林君元声音很轻,但很笃定。   “嗯。”任乔总是这样回答他。   林君元握住任乔的那只手,漫画书就哗啦啦从他们之间掉了下来,书页杂乱地折在了一起。林君元的呼吸逐渐逼近,终于轻轻地在任乔指尖亲了亲。   “哥。”   “嗯。”   地毯被醉鬼林君元弄乱了,任乔用脚又踢平。林君元跨坐到了任乔的大腿上,那截细瘦晃眼的腰露了出来,猫一样扑在他身上,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   清酒的气味香甜,淡淡的一点玫瑰和草木的味道,林君元的嘴唇很红,舌尖偶尔伸出一点,舔在任乔的脖子上。   “元元?”任乔声线不稳。   “嗯?”林君元答他,“哥,你唱歌真好听。”   他双手捧住任乔的脸,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支撑,严丝合缝地下坠,滑坐到了任乔胯间。   任乔喉结急急滚动了两下,手下意识去撑,扶到了林君元光滑柔嫩的腰上,又立即烫到了一样拿开,半边身子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林君元捧着他的脸亲,亲了眼睛,又向下亲鼻子,留下湿漉漉的一道水痕。任乔盯着他的嘴唇,看见林君元伸出舌头舔了两下,然后朝他靠近。   任乔闭上了眼,林君元温热绵软的唇瓣就跟他的贴在了一起,酒香顺着林君元的皮肤和嘴往任乔的身体里钻,任乔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全身都生了锈,一动就发出咯吱声。   “元元?”任乔含糊发出一点声音。   林君元贴着任乔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阴影,眼皮上一点莹润的光,眼角那颗不起眼的小痣因为酒气有些泛红。   任乔看了很久没动。半响,翻折的漫画书有一页自己合上了,在安静的夜里发出一点微小的动静。 第35章   闹钟响了好几声林君元才醒,旁边没人,任乔一早就在浴室冲澡,林君元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关了,半睁着眼坐起来。   头不疼,就是很困,林君元坐着醒神,好半天不动。   任乔冲完出来,往床上看一眼,一边擦头发一边坐到床边:“哟,醉鬼醒了?”   林君元眼睛因为宿醉肿了一点,看着比平时小,睁也睁不全开,闻言咧着嘴一笑,回味道:“嘿嘿,我昨天喝酒了。”   “嗯喝酒了,”任乔问他,“酒好喝吗?”   “……”林君元回味了下犹豫道,“忘了,我发酒疯了吗?”   “发了。”任乔轻描淡写,“自己不记得?”   林君元有点心虚,眉头皱了起来,说:“明泽哥哥看没看见?可别让他看见,又要笑话我。”   任乔笑了两声,去给他拿水,随意问道:“真不记得了?”   他一起身,林君元索性躺了回去:“真的呗,就记得我们走的时候明泽哥哥送了一瓶酒给我,酒呢?”   任乔抬了抬下巴:“那儿呢?”   林君元拿过来看了看,翻个身趴下了,问任乔他怎么发的酒疯。   任乔伸了一只手叫他坐起来,把另一只手里的水杯递给他,林君元昨晚睡得沉喂不进去,这会儿渴了接过来喝得有些着急。   “慢点喝。”任乔顺顺他的背。   林君元喝完一杯水,叫他赶紧讲。   任乔去放杯子,转过身没看他了,说:“抱着我亲,不让亲非亲,要不然就哭,不讲道理。”   林君元愣了愣,随后嘿嘿笑了起来,下床从背后抱了任乔一下,说:“我才不这样。”   任乔浑身僵了僵,但没推他,只说:“快点去刷牙洗脸,一会儿迟到了。”   林君元头一次喝酒,多少有点伤胃,一整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傍晚跟同学打球还摔了,任乔赶过去的时候,林君元一条膝盖都包严实了,徐哲正在医务室陪着,想把他背回去,林君元不好意思,要自己走。   “我来吧。”任乔正好进来,看了看林君元的腿,问他,“怎么摔的?”   林君元还有点兴奋,很激动地说:“哥,你都没看见我进的那个三分球!徐哲看见了,徐哲,你说!”   徐哲看了眼任乔的脸色,说:“是很帅,但我还是别说了……”   林君元还要说,徐哲给他使了个眼色,林君元转头一看任乔,就噤声了。   “上来。”任乔到他面前蹲下。   林君元不动,任乔又说:“把你背到教学楼门口,人多的地方就放下,不会让你把三分球的人丢光。”   林君元这才满意,趴到任乔背上了,还用手给他敲肩膀:“谢谢哥哥!”   林君元膝盖摔得挺严重,到了晚上鼓鼓地肿了起来,任乔不放心,第二天请假带他去医院拍了个片,看了骨头没事,只是软组织损伤,开了点药就让回家冰敷了。   林君元这两天胃口都不好,先是因为醉酒又是因为腿疼,任乔给他切了橙子,让他用叉子戳着吃。   林君元在床上背单词,背一个吃一口,不大功夫就举着空碗,问任乔还有吗。   任乔不让吃太多,怕太晚吃了不舒服,不给了。林君元放下碗背单词,背了一会儿跟任乔说:“哥,还想吃。”   任乔写题没理他,林君元单词背到maltreated故意大声读了两遍,任乔眼皮都没翻,林君元自己无趣,很快偃旗息鼓,自己背完刷题了。   临睡前,任乔给他之前蹭到的别的地方涂药水,林君元用另一只脚踩着他肩膀,又撒着娇地叫了声“哥哥”。   任乔让他转过去,给他把小腿后面的那道涂一涂。   林君元躺着躺着都快睡了,任乔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到楼下给他端上来一小碗橙子,林君元坐起来吃了才去刷牙。   后来任乔经常感到后悔,一点橙子而已,想吃就吃了,管他那么严干什么呢?林君元那么困,最后吃的又那么晚,还不如早点给他,他早点吃到就能早点开心,这么简单的一点事,为什么不能满足他呢?   人一生要辛苦多久,又开心多久,林君元的辛苦够多了,积攒的开心勉勉强强够支撑他往前走,任乔不想吝啬自己的这一份,总在后悔为什么没能多给他一点。   林君元的腿好了,跟任安在影音室看电影。林君元显小,比起总不苟言笑的任乔,他更喜欢粘着林君元。   任安看得很入迷,林君元跟着看,两个人一起坐在靠前的地毯上,林君元偶尔喂他吃一点周盈盈端过来的水果。   周盈盈也坐在一边喝茶,任乔单腿曲起靠沙发坐着,见水果盘里有葡萄,捏了两颗喂到林君元嘴里了。   任自齐开完会回来,放了包也过来看看。周盈盈进来只后没关严门,任自齐在门口站了会儿,觉得很满意。   他的儿子们都那么优秀,妻子年轻漂亮,家里生意顺风顺水,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任安把葡萄籽吐到林君元手里拿着的纸巾里了,任乔坐在后面看见了,伸手接过来扔在了垃圾桶里,又抽了张纸递给林君元,林君元去接,任乔就无聊地逗他两下,抓了把手心才给。   到这儿也没什么,任乔手收回来就在刷手机,任安偶尔笑得咯咯的,周盈盈给他擦嘴。   任乔刷了两下手机就抬起了头,视线在屏幕上略微一扫,就落在了林君元那儿。   任自齐站了五分钟,任乔的视线没再动过,整个人雕塑一样出神。   影音室里光线不好,忽明忽暗地闪,照在任乔脸上,映衬出山峦般挺立的面部轮廓。   任自齐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儿子已经长大,不再是人事不通的孩童,要不了多久就能自己撑起一片天地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顺着任乔的视线看过去,可惜能聚焦的位置确实只有一个林君元,正坐在原地陪任安看电视。   任乔的角度只能从侧后方看到林君元的侧脸,林君元无意中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任乔就跟着喉结轻滚,继而很快移开了视线。   只是没过几秒钟,又盯了上去。   林君元从小就好看,小时候娃娃一样,长大了也唇红齿白,惹得任乔像养儿子一样,对他比对任安好得多。   任自齐眼睛眯了起来,脑子里白光一闪,耳边仿佛晴天一个霹雳打下来。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看任乔盯够了人才又去看手机,没刷两下,林君元刚一回头,任乔就跟装了雷达一样朝前探身子,附耳过去听林君元说了句什么。   他笑了笑,揉了把林君元的头发,林君元就转回去了。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没法不多想。   任自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冰山一样的儿子有了想捧在手心里的人,而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任乔察觉到视线转过头来,跟站在门口的任自齐正对上眼神。   任自齐眼神阴鸷麻木,只短短一瞬,就令他感到了难以形容的焦灼,像被隐匿的毒蛇信子舔过脖颈,回头再找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任安看到了爸爸,叫嚷着朝任自齐跑过去,任自齐收回视线,很快恢复常态,只是多看了任乔两眼,转身就下楼了。 第36章   又要下雨了,天阴得很厚,灰黑色的风时有时无,卧室里空调关了,闷热得让人心烦,林君元在隔壁教任安弹钢琴,叮叮咚咚的音符间断传来,任乔伸手推开了窗,看院子里那颗樱桃树随着风飘摇。   他心里不安稳,远远地看着窗外,直到第一滴雨落下来,接着霹雳乓啷的豆大雨点砸下来,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任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走了,林君元推门进来,一看任乔还在窗边站着,潲进来的雨打湿了一小片地板,也淋湿了任乔的衣服。   林君元惊呼了声哥哥,几步小跑过去把窗户关严了,雨被挡在外面,室内重归寂静,任乔低下头去看他。   “哥?”林君元皱了皱眉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衣服都湿了。”   任乔回了神,定定地看了会儿林君元,笑了笑,说:“赏雨。”   林君元转过去,额头贴在玻璃上朝外看:“这么大的雨,把我们的树都压弯了。”   任乔单手搂了他的肩膀,不着痕迹地侧脸,嘴唇从他发上擦过,随他看过去,说:“是啊。”   任自齐三天没回家,第四天晚上把任乔叫进了书房。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扔在桌子上,对任乔说:“你看看。”   任乔略扫一眼,没说什么。   “这是你顾叔叔家的女儿,比你小一岁,今年十七了,哪天带她去看电影吧。”   任乔坐到了宽大的真皮椅上,双腿分开,两手各搭上扶手,头朝后仰,脖子担在了椅背上,懒散地靠着。   “最近忙,没时间。”   任自齐跟他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两手撑起交叠成拳,上半身朝前靠,是个逼近的姿态。   “元元也喜欢这些东西,我看你总陪他,都快不像兄弟了。”   任乔本来闭着的眼睛睁开了,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和安装在书房过于繁复亮眼的吊灯。   他喉结上下滚动,继而坐直了身子,伸手拿起那张照片看了看,说:“元元还小,喜欢看电影。”   任乔马上要高考了,但是任自齐毫不过问,他目光带着打量,丁点不加掩饰。   任乔看了会儿照片,说:“挺漂亮的。”   “唔,”任自齐撤了身子,端起红木桌上的紫砂杯浅浅抿了一口,“你顾叔叔跟我很多年的交情了,你好好对悠悠,大学也可以一起读,我跟你顾叔叔都会很高兴。”   任乔两指捏紧了照片,突然笑了笑,说:“好啊。”   任乔回去的时候林君元刚洗好,坐在床上,睡裤卷在膝盖以上,睡衣有一截夹在裤腰里,正往外拽着整理。   “哥,”林君元说,“快吃西瓜,我给你留的!”   “嗯。”任乔坐下,端起碗用叉子戳了一块西瓜放嘴里,汁水一下子崩开,心里的压抑被冲开一点,“元元?”   “嗯?”林君元趴着,头发没吹,用毛巾盖着,说,“哥给我擦头发。”   任乔放下碗,蹲在床边给他擦,林君元头发软,湿着也是毛绒绒的手感。   “元元,”任乔没头没尾地问,“你愿不愿意换个学校读书?”   林君元愣了愣,头抬起来,小心地问:“怎么了?为什么要换学校?”   任乔笑了下,擦头发的动作没停,安抚他:“没怎么,我高考完你跟着去吧,我们花一点钱找间学校借读,到时候只回来考试就行了。”   “真的吗?”林君元好激动,在床上蹦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上学?太好了!”   任乔也笑,让他不要闹,坐下把头发擦干。   林君元很高兴,高兴地过了头,问了任乔几次,真的可以去吗。   任乔说:“你要是舍不得徐哲他们,也可以偶尔回来。”   林君元说舍得,说他可以和徐哲考同一所大学。任乔说好。   临睡前林君元的兴奋劲小了一点,他有点担心,觉得可能不是那么容易,问任乔:“学校好找吗?会不会花很多钱?”   任乔说很简单,让他不用操心。林君元知道不会那么容易,但是任乔说简单,那就是有办法。他要跟着哥哥走了,到另外一座城市去,天高路远,没有人管他们,任乔也许永远不会丢下他了。   “哥。”林君元窝在他身边,温热的吐息洒在任乔的脖子上,软绵绵的甜。任乔跟他离得很近,想到了林君元醉酒那天,贴上来的吻。   也许,他们可以再近一点。   接送任乔和林君元的司机换了一个,林君元在路上问任乔:“哥,我们怎么不坐公交车了?”   任乔看着驾驶室的这个新来的司机,想着任自齐把钱都花在这里,周盈盈会不会又嚷着少买一只镯子了。   “快高考了,省点时间。”任乔说。   林君元喜欢坐公交车,私宅区这边最近的公交站都不算近,任乔骑自行车载他过去,晚上再把他载回来。   他们坐的那班车次早,回来的又晚,总是没几个人。林君元坐在后车门再往后两排,任乔就坐他外面。   耳机里有时候放的是英语广播,有的时候是流行歌曲,听歌的时候林君元就要戴任乔的一只耳机,音乐跟着车辆的颠簸晃悠,暗绿色的树影从玻璃窗上经过,任乔把他困在这一小片地方,林君元觉得安全。   “哦。”林君元说,“省点时间好,可以多看书。”   “嗯。”   周一到周五都没有时间,任乔下课就十点多,必须得回家了。到了周六,中午放了学,司机接上他俩,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走了二十多分钟,林君元问:“不回家吗?”   前面的司机说:“任乔少爷还有点事,要晚点回家。”   林君元转头问任乔:“哥,我们干什么去?”   任乔从后视镜里看了司机一眼,司机心虚没法对视,立即移开了目光。   “元元,”任乔把林君元的书包从他膝上拿下来放在一边,“忘了跟你说,我今天有点别的事,一会儿你先回家,洗洗澡睡一觉,起来再看书,冰箱里有水果,自己去洗了吃一点,晚饭帮你带炸鸡。”   林君元点点头,又问:“哥,你有什么事?”   任乔说:“一点小事,很快就回家了。你帮我把书包带回去,行吗?”   “嗯。”林君元显然有些失落,任乔手从他背后绕过去,抓了抓他的脸,想让他开心一点。   车又开了一会儿,最终驶进了闹市区,周围很多商场,行人如织,车子七拐八拐,钻进了一条巷子。   是斜上坡的一条路,两边都种着法桐,右侧路牙子上停了一排车,人倒看不见几个了。   司机找了个位置停好,把玻璃升起来,绕过来给任乔开了门。林君元看见他跟任乔说了几句什么,还给了任乔一个袋子,看着很精致,任乔一直皱着眉,漫不经心地朝周围扫了一眼。   司机重新上了车,任乔还没走,敲了敲窗,示意林君元把窗户打开。   “炸鸡吃什么味道的?”   林君元略想想,说:“蜂蜜芥末。”   “嗯,”任乔直起身,“等着吧。”   “好好把他送回家。”任乔跟司机说了一声,林君元觉得今天的任乔很不一样,像在生气。   车子载着林君元开走了,林君元又问司机:“你知道哥哥今天干什么去了吗?”   司机一声未出,林君元翘头等了一会儿,车子驶经两个十字路口,他才泄了气,重又坐好了。 第37章   林君元按照任乔交代的,回到家先洗澡,然后睡了一个小时的午觉,起来才开始看书。   晚饭的时候,周盈盈叫他,林君元等着任乔的炸鸡,只喝了几口汤。   任乔晚上才回来,大概八点钟,林君元听到院子里有车响,立刻站起来从房间的窗子往外看。是一辆白色的宝马,不是家里的车,也不像打的车。任乔下了车,转头跟车子里的人说了好几句话,最后挥手送走的。   车子一走,林君元立刻飞奔下楼,扑到刚进门的任乔身上。任乔手里拎着给他的炸鸡,林君元接过来,还是热的。   “饿了吧?快去吃。”两个人一起上楼。   “我晚饭吃了一点,”林君元说,“哥你干什么去了?吃过饭没有?怎么现在才回来?”   “见了个朋友。”任乔很少有这种时候,似乎不愿意多说,很快绕过话题,“吃过饭了,今天放假,路上有点堵,耽误了点时间。”   “哦。”林君元看着呆呆的,任乔知道他还想问,把炸鸡盒子打开了,催促他快吃。   林君元这会儿也饿了,炸鸡金黄酥脆,盒子一打开香味扑鼻,任乔管得严,总是不太让吃这些,林君元吃到的机会不很多,偶尔吃到一次就觉得很满足。   任乔看了他一会儿,林君元吃东西很香,还有些小时候的影子,咬一大口要嚼很久,脸颊跟着鼓动,像小动物。   任乔的手机在一旁明明灭灭,有人打了电话来,又发信息,林君元问:“哥,你怎么不接?是谁打电话?”   任乔拿起手机看了看,举起来给林君元看,是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不知道。”   “哦。”林君元接着吃,觉得他哥今天真的很奇怪。   “哥啊,”林君元叫他,“真的没事吗?”   任乔今晚第一次真的笑了出来,摸他的脑袋,坏心眼地把头发给他弄乱,又给他递纸巾擦嘴,说:“没事,吃你的吧,下次还给你买。”   任乔虽然当时没有接那个电话,但是过了会儿还是拿起了手机。林君元看他不停地回消息,脸上一直是没什么表情的,很机械,手机响一下,他就打几个字,是在跟人聊天。   林君元总看,任乔按了按音量键,把声音全关了。   吃完炸鸡时间还早,林君元在看的那本书还有三分之一,两个人都洗好了,靠坐在床上,一人占一边。   林君元看书,任乔少见地也没在学习,左手拿了本闲书翻着,右手时不时要回消息。   到了十点多,林君元去刷牙,睡前预留了点时间,想跟任乔说话。   他进浴室不大功夫,就听见任乔出了门。林君元拿着牙刷追出去,发现任乔下了楼,任自齐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他站在楼梯的拐角,任自齐没看见,林君元收了步子,又蹑手蹑脚回房间了。最近任自齐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饭桌上都不怎么说话了,总是阴沉着脸,还跟周盈盈吵了好几次。   林君元不知道他是迁怒,懦弱的人生了气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会迁怒,要把压在自己心里的火和憋闷一股脑施加到更弱者身上去。   任乔大了,闹起来会很难看,最好就是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不要丢人丢到外面。   任自齐坐在客厅里,听他打完了一通电话,抽了两支烟,一句话没说,任乔挂了之后,他就回房间了。   阿姨去把窗打开了,任乔身上沾了烟味,到阳台吹了会儿风。   又是夏天了,林君元也是夏天来的,穿他的衣服像穿裙子,小陀螺一样在家里转来转去。阳台上风似有若无的,任乔觉得没过多长时间,但是回到房间林君元已经睡了,躺在床的另外一边,贴心地把被子掀开一半,是在等他。   任乔在床边站了会儿,给他把衣服拽了拽,盖住了露出来的那截腰。   司机每天接送林君元和任乔上下学,不仅上下学,偶尔两人出个门,也都提前等在门口,没给他们多走几步路的机会。   林君元不太适应,但是任乔说这样方便,他也就觉得没什么了,反正他总要跟着任乔。   任乔快考试了,林君元想给他省点事,每天晚上都是到高三部那边去等他,任乔放了学他们就一起回家。   高三的楼跟对面的连廊里经常有人背书,林君元来的早的话也会拿出小本子看一会儿,可是这天人都走光了,还不见任乔出来。   林君元收了书朝任乔教室走,里面零星还有几个人,但都不是任乔。他以为刚才人多,任乔没看见他可能去他教室找了,林君元又折回去。   除了高三的这一层,其他早都放学了,灯熄了大半,黑咕隆咚的,林君元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任乔不在,他只好先上车。   司机见他来了,发动了车要走,林君元急忙喊停:“哥哥还没来呢!”   司机动作稍顿了顿,接着踩下了油门,说:“任乔少爷有事先走了。”   “哥哥走了?”林君元书包都还没摘,身子朝前探着,很急切地问,“他干什么去了?怎么没跟我说?”   司机说完必要的话,又跟上次一样住了口,林君元再问,他也是不说了。   已经十点多,林君元回到家的时候,任乔在院子里站着,双手自然下垂,什么事都没做,单纯地在等他。   车子一停,任乔就朝这边走过来,林君元从里面开了车门,往前急走两步又停下,两个人相距几步路,一时谁也没说话。   任乔先笑了笑,伸手道:“书包给我?”   林君元把书包背在了自己肩上,低着头,不肯理任乔。   他觉得委屈,任乔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声不吭就走了,害他白等,也白担心。   “生气了?”任乔去哄他,把他紧攥着书包带的手扒开,自己牵着,“这不是出来等你了吗?”   林君元赌气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不给他牵,梗着脖子朝前走,任乔失笑,跟着他走。   客厅没人,林君元一路上了楼,拐进房间,他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稍微偏头看了看。   任乔突然从他身后冒出来,两臂箍住他的腿,把他举了起来。   “哥!哈哈哈!快点!”林君元笑个不停,又有点害怕,手到处抓,扶着任乔的肩膀,“哈哈哈放我下来,我要摔了!”   “还生气吗?”任乔不饶他,“一会儿会不会自己躲被子里哭?”   “不生气不生气!”林君元小腿也在扑腾,“快点哥哥!我要掉下来了!”   “不让你掉下来,”任乔朝床边走,做假动作扔他,把林君元吓得要死,啊啊叫着又抓他的脖子又抓头发,“真的不生气了?”   “真的哥哥!救命!”林君元快要笑岔气,肚皮咯咯地起伏,蹭在任乔脸上。   任乔这回真把他扔在了被子上,林君元反应过来就去挠他,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林君元又被制服,假哭着像任乔求饶,说他快被打死了。   任乔放了他,林君元坐起来离得他远了点,大喘气缓缓。任乔看得好笑,去给他拿水,林君元喝了两口才缓过劲来,遛着墙根想去洗澡。   “用这么大力气?”任乔很瞧不起的问他。   林君元说:“我让着你,都没舍得用力。”   “我捏捏,”任乔伸手捏他的脸,有模有样地说,“脸皮是比以前厚了点。”   林君元不想跟他一般见识,把他的手拍开去洗澡了。   任乔看他进去了,脸上的笑才收起来,静坐在床边,等他出来。   林君元洗干净就原谅了任乔,但他还是想知道,所以睡前跟任乔对着头,还是在问:“哥你去干什么了?”   “一点小事,”任乔说,“见一个,朋友。”   “我认识吗?”   任乔说:“不认识。”   “哦。”   “元元?”   “嗯?”   “元元,”任乔侧着身子,很认真地跟林君元商量,“最近可能陪你的时间会少一点,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就自己回家来,不用担心我。”   “还有?”林君元问,“你都快考试了,怎么这么忙?”   “嗯,是有点忙,等考完试,就带你出去玩。”   “去哪里玩?”   “你选。”   林君元勉强同意了,任乔不说,他也不再继续逼问,只要任乔没事就好,林君元总觉得他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也许是高三太累了,任自齐又总是找他。   林君元给任乔按了会儿头,任乔怕他手酸,不让按了。林君元双手放在胸前,朝他缩着,不大一会儿就睡了。 第38章   短短两个星期里,任乔有好几个晚上先走,林君元心里越来越觉得奇怪。   周六中午放了学,他又没在教室堵到人。这几回任乔要是先走,都会到他那儿去打个招呼,林君元伸头朝里看了看,任乔的书包还挂在椅子上,桌子上的书都没收。   他总是来,任乔班里有几个人认识他了,刘明泽不在,班长留在最后收拾黑板,收完问他:“元元找你哥哥?”   班里没人了,林君元走了进去,说:“嗯,我哥走了吗?怎么书包还在这里?”   班长朝任乔桌子上看了眼,说:“好像接了条短信,按理要回来,书都没收呢,要不你在这儿等等?”   林君元走到任乔的书桌前坐下,帮他把桌面上散乱的书和试卷收好了。班长也要回家,嘱咐林君元走的时候把门锁上。   林君元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等,等到高三这边的人都走光了,走廊上不剩一点脚步声,教学区一片寂静,他才收了任乔的书,背着包晃荡着下楼了。   他走到学校门口,家里那辆黑色林肯果然停在那儿,林君元上了车,问司机:“我哥哥今天也走了吗?”   司机说是的。   “好吧。”林君元说。他出了点汗,尽管任乔没来,他还是习惯性靠左坐着,给他留了位置,把任乔的书包放在座椅上,自己的书包抱在膝上。他在书包上枕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窗外面。   学校附近路况不好,车子停停走走,那家挺出名的奶茶店排了好长的队,林君元兴趣缺缺,眼睛漫无目的地看。   车子马上要越过奶茶店,前面的车急刹了一下,林君元猛地往前一栽,司机骂了句脏话。   又堵了,林君元没脾气,调整了下坐姿,依旧枕着书包朝外看。   任乔穿了件简单的白t,黑色休闲裤,手里撑着把糖果色碎花的伞,刚从奶茶店出来。他身边走着一个小姑娘,拎了两杯奶茶,递给任乔一杯,任乔把伞换了只手,接过来了。   “哥。”林君元下意识喊了一句,但是奶茶店在对面,车窗又关着,任乔自然没有听见。   车流动的不是时候,林君元打开车窗,赶紧往外叫了一声:“哥!”   任乔不知道听见没有,眼睛往路上扫了一圈,很快又转回去。车流拥堵,林君元不敢往外探头,扭身从后车窗往外看。   视线遮挡,林君元只能隐约看见任乔跟那个女孩子上了一辆车,车是白色的,跟上次送任乔回家的那辆一样。   “停车,是哥哥!”林君元向司机喊,“我要去找他!”   司机拐了个弯,带着林君元按原定方向走:“任乔少爷让你先回家。”   林君元胸膛骤然起伏得厉害,他浑身发抖,说不出话,突然打开车窗把书包扔了下去,自己就要开门。   司机吓了一跳,靠边急刹,从架势室下来,大步林君元从车里拎下来,呵斥道:“找死!不要命了!”   幸亏转过弯来这条路车流量不那么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司机把林君元往路边拽了拽,怒气冲冲地把他滚落到路沿石里的书包捡回来,扔回车里。   “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外侧车道的汽车从耳边飞驰而过,林君元的头脑清醒了一点,听见司机惊魂甫定的怒骂,“你交代在这里,也要赔上我一家老小!”   “对不起,”林君元低下头,一串眼泪滚落下来,“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们回家吧。”   骂骂咧咧的司机重又上了车,林君元在后座坐好,再也没说一句话。   任乔回来得算早,晚饭点刚过。林君元跟周盈盈一起吃的,周盈盈一直在哄任安,没怎么管他。   任安吃了两口,过来找林君元,林君元就放下了自己的碗,用小勺子一点点喂他,任安吃饱了,林君元也没什么胃口,等周盈盈吃完就上楼了。   他有点怕司机向任乔告状,如果任乔知道了,一定会骂他。   林君元很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希望司机没跟任乔讲。   任乔回了家,任安和周盈盈在客厅,任安过来抱他的腿,任乔就跟他玩了会儿。   上了楼,林君元背对着门坐着,安安静静地在写作业。   任乔不确定白天听到的喊声是不是他,走过去问:“作业多不多?今天怎么没到楼下等我?”   任乔是不愿意林君元下去等的,但是林君元只要听到车声,都会立即跑下去。   “太热了。”林君元说。   “今天晚饭吃的什么?”任乔问,“任安在下面吃水果,你要不要?我去给你拿。”   林君元摇摇头,任乔觉得他今晚情绪不太好。   “发生什么事了?”任乔问他。   林君元很泄气,今天算不算发生了事呢?如果任乔每次出去都是跟这个女孩在一起,那就不算。因为事情持续了很多天,并不能算今天才发生。   “没有,哥你去洗澡吧。”   “嗯。”任乔又看了一会儿他的作业,才起身去了。   任乔晚上也没学习,林君元有点不放心,问他:“哥,你要出国去读书吗?”   “嗯?”任乔把手机关机,“怎么这么说?”   林君元有点忧愁地说:“你都不好好学习了。”任乔要是考得不够好,任自齐一定会把他送出国。   任乔笑了笑,说:“会考好的。”   晚上睡觉前,林君元又问:“哥,你今天也是去见朋友吗?”   他只穿了一件长T恤,平躺着薄薄的一片,任乔也平躺着,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   “嗯。”   “很重要的朋友吗?”   “……”任乔说,“挺重要的。”   “可以带我去吗?”林君元问,“我不说话,就跟着你。”   “你不认识,去了会很无聊。”   “哥,”林君元问,“你在谈恋爱吗?”   任乔半天没说话。林君元又说,“你谈恋爱也没关系,我不会生气的。你长大了,就是要谈恋爱的。”   “没有,”任乔说。   林君元没说话,过了会儿任乔问他:“元元,你真的愿意我谈恋爱吗?”   林君元翻个身背对着他,装作睡着了。   任乔也翻了身,面向林君元的后脑勺,胸膛靠着他的背。   “有一点,”林君元说,“有一点不愿意,你要是能晚点谈恋爱就好了。”   “嗯,”任乔似乎是笑了笑,林君元的脖子痒了一下,听见他说,“听你的。” 第39章   周一周二晚上,任乔都是和林君元一起回家的。到了周三,任乔晚饭的时候就跟林君元说了一声,让他下了晚自习先回家。   林君元答应着,但是没回教室。他在连廊里晃了两圈,看见任乔拿了书包走了。   任乔走得很快,林君元又不敢跟太近,一路上都很小心。到了门口,任乔站在路边,不大一会儿就从对面走来了一个男的。   这个男的林君元见过,是任自齐的保镖之一,有时候也轮岗当任自齐或者周盈盈的司机。林君元看见他走过来,跟任乔说了两句话,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就有车来接他们。   任乔上了车,林君元急忙出去,把准备好的假条塞到门卫手里,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像演电影一样,让人家开快点,跟上前面那一辆。   任乔的车也开得飞快,好在林君元记得车牌号,出租车师傅又熟悉路况,拐了两道弯,就稳当地跟在后面了。   任乔的那辆车停在一个小区前,旁边也是学校。他下了车就站到阴凉处等,没过一会儿那个女孩就从另一边小跑过来,跟任乔说了两句话,把薄外套塞给任乔,进小区了。   任乔依旧在那里等,过了十几分钟,那辆白色的宝马开出来,女孩换了身衣服,任乔上了车,跟她一起走了。   学区房附近人多,任乔也没想着他能过来,林君元躲在路对面的便利店里,等他们一走,又跟了上去。   他一直跟着,看他们一起吃过晚饭,进了一家甜品店,又去看电影,九点多的时候,任乔把她送回家,女孩说了几句话,任乔就跟她一起进了小区。   任乔一个人从小区里出来,那个保镖开着车把他接上,走了。   十点多,任乔站在院子里,眼睛直直盯着一个人回来的司机,像随时要发动攻击的猎豹,面色阴沉地问:“这个点,没接到人,你一个人回来?”   司机不敢跟他对视,闪闪躲躲地说:“可能他没看见我,自己坐公交车先回来了,要不等等……”   “你不是停在一个地方?”任乔问他,“以为都跟你一样眼瞎?不是天天寸步不离跟着吗?人呢?给我跟哪里去了?!”   “我去找,”司机本来就得罪惨了任乔,现在叫他抓住了由头发作,任自齐又不在家,“我这就去,您别太担心,说不定这就回来了。”   “找不着你就别回来,这份工作也不用做了。”   司机颔首上车,任乔拿了手机,要再找人,他心里总是不太安稳。   “哥。”林君元恰好出现,背着书包,一个人从门外慢慢走进来。   任乔松了绷紧的那口气,放下正拨电话的手,边朝他走边厉声问:“这么晚去哪里了?”   林君元慢慢地说:“我不太舒服,所以提前走了一会儿,坐公交车回家的。”   听到他不舒服,任乔语气收了很多,帮他把书包拿过来,“哪里不舒服?”   “头有点痛,已经好了。”   任乔去摸他的额头,没觉得烫,但是林君元看着脸色不好,也没什么精神,任乔心里那股不安还没消退,交代他:“以后不许这样,再有不舒服,打电话给我。”   “嗯。”林君元说,“今天没有带手机。”   “进屋吧。”任乔回头看了司机一眼,司机还立在院子里,“你也走吧。”   任乔不放心他,进了屋找出体温计给林君元量。林君元知道自己没生病,但还是很配合,坐在床边随任乔拨弄。   量完没问题,任乔就叫他去洗澡,好早点睡觉。   林君元没动,任乔蹲下去看他,问他怎么了。   “哥。”林君元趴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你骗我干什么呀?”   任乔也没动,就让他抱着,手轻轻地扶着他的腰,不让他摔了。   “你明明就是谈恋爱了,骗我干什么?”林君元压着嗓子,只觉得一腔委屈,胸腔里酸软得难受,仿佛只要开口,眼里就能涌出一汪水来。   任乔透不过气,他没有骗林君元,也不会跟别人谈恋爱,他心烦意乱,难以言明。   “没有骗你,元元我说过,这些事都不用你管,我会处理好,你好好上学就行。”   “好好上学就行?”林君元问。   “嗯,”任乔说,“好好上学就行了,累了就想想,暑假去哪里玩,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暑假你还会去跟我玩吗?林君元没有问,任乔应该会去的,因为他也很重要,而且任乔总是说话算数。   只不过可能要跟别人一起,门票要三张,饮料要三杯,总是要坐私家车,再也不能挤公交了。   任乔一直很怕他不高兴,林君元说了奇怪的话,任乔就一晚上都在小心地哄他,时间很晚了还陪他打游戏,林君元睡了之后才开始学习,一直学到后半夜。   凌晨的时候,林君元睁开了眼,接着慢慢地撑起一只胳膊,俯身到任乔身上。   他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梦到秦昊,秦昊拉着他跑,跑到没人的走廊,突然按住他的后脑亲上来,亲得他很痛,问他要不要跟他在一起。林君元很快把他推开了,秦昊好像很痛苦,他哭了,跟林君元说自己要转学,可能没机会再找他了,说他很喜欢他。   他又梦到左糖借给他的书,两个男生在一起亲嘴,可是后来他们分开了。   他还梦到很多亲密的事,一开始是书里的两个男孩,后来其中一个变成了自己,另外一个,逐渐变成越来越清晰的任乔。林君元抓住他的手,一刻也不想放下。   天还未亮,室内依旧一片昏暗,林君元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光。他俯身去闻任乔的味道,凑近了听他有力的心跳声,然后跟很多次一样,试探着把嘴唇贴上去,轻轻地亲吻任乔。   先是贴住不动,确认任乔没有醒,林君元才动了动唇,接着伸出一点点舌尖,沿着任乔的唇线舔了一遍。   他心跳剧烈,唯恐把任乔吵醒,做完这些,先抬起头等了等,才又亲上去,顶开了任乔的唇缝,轻轻的吮吸。   林君元亲完了,轻轻地从他身上下来,躺回到自己的枕头上。   才五点半,闹钟还有半个小时才响,林君元放心地睡了过去。   任乔慢慢睁开了眼,一动也不敢动,等到六点钟的闹钟一响,才缓慢露出一个僵硬的难以察觉的微笑。 第40章   林君元那天晚上说了不舒服,任乔就不太放心,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出门,早上跟他一起去学校,晚上再一起回来。   林君元一不舒服就更黏他,任乔虽然知道他这回没什么事,课间还是过去找了他两次。林君元一直坐在位子上写作业,看着不高兴,任乔问他,他就说作业太多了,题目很难。   “太累了吗?”任乔有点心疼,说,“晚上回家给你讲,别着急。”   林君元点头,任乔说完,他就回教室了。林君元慢吞吞走回去,坐下来,趴在桌面上,跟同桌说了两句话,就把头埋在肘弯里了。任乔没走那么快,在后门一直看着他坐回去,趴在那儿不动,过了会儿才回去。   下了这一节,任乔又来找他,递给他两支巧克力冰淇淋,让他跟同桌一人一支,别不开心。   林君元咬了一口,觉得很甜,笑了一下。   他笑了,任乔这才舒服,揽过来揉了一把,放他回教室。   周六,任乔又要出门,林君元还在吃午饭,任乔交代他下午要做的事情,让他一定先睡好觉,不用急着写作业。   林君元胡乱点了点头,不是很爱听的样子,自己捧着一碗饭吃。   任乔看他那样子,还想说什么,任自齐正好回来,刘阿姨听到动静出来给他拿包和衣服,任自齐往客厅看了一眼,换了鞋,问任乔:“要出门?”   任乔穿戴整齐,坐在桌边,想等林君元吃完饭再走。   “嗯。”任乔答了一声,盯着林君元吃饭的勺子。饭就盛了半碗,林君元戳来戳去,到现在也没吃完。   任自齐找了个位置坐下,打量了一遍任乔,夸道:“不错,很精神。”   林君元在一旁吃着,任自齐又问任乔:“怎么不带元元去?是去见悠悠吗?你沈叔叔对你很满意,暑假你们一起出去玩几天。正好也不用你沈叔叔给她请别的老师了,你到时候有空多过去,给悠悠补补课。”   林君元的饭还没吃完,任乔不再等他,站起来扣上了顶帽子,只拿了手机,没看任自齐,说:“再说吧。”   “我先走了,”任乔跟任自齐打了个招呼,林君元没抬头,任乔离开了餐桌,走了两步还是对他说,“把饭吃完。”   任乔走了,林君元碗里的饭还很多,任自齐看了他一会儿,没跟他说话,径直去了书房。   晚上都在家,做了挺多菜。任乔给林君元夹了两块排骨,任安也嚷着要,任乔让他坐到自己旁边,也给他夹了。   吃到一半,任自齐说:“过两天请悠悠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周盈盈不知情,这会儿任安没烦她,她用筷子给任自齐夹了点鹌鹑,让他尝尝,插话道:“小乔还小,又快考试了,这些事急什么?还怕找不着吗?”   “你懂什么?”任自齐说,“多的是比学习重要的事。”   周盈盈最近没少跟他吵,这会儿一听任自齐话音不对,没接他的话。   饭桌上安静了几秒,任乔拿纸巾给任安擦嘴,说:“好啊。”   林君元抬头看了一眼,任乔正好朝左转,问任安还要吃什么。   任安指了指那盘小丸子,任乔就站起身给他盛,边说:“正好过段时间要集训,考前没什么时间了,就这一两天吧。”   “唔。”任自齐点头,说,“你定。让你周阿姨帮忙料理着。”   周盈盈自然没有不行的,问了许多,叫刘阿姨记一记沈悠悠的喜好。任乔一一答了,有些说不上来的,就说再问问她。   任自齐说:“人家第一次来,不能怠慢了。”   “嗯。”任乔说,“她不挑这些。”   “安安也要有礼貌。”任自齐对任安下命令,又说林君元,“元元今天晚上就从哥哥房间搬出来吧,这么大了还住一起,让人家看到不好。”   林君元坐得很直,勺子放在盘子里,清脆地磕绊了一声,他抓了抓任乔的袖子,任乔就从后面扶了他一把,说:“嗯,一会儿搬。”   林君元着急了,喊他:“哥?”   任乔叫他别任性,说:“早晚得分床睡,你就住隔壁,适应几天就好了。”   林君元脸色煞白,两只手捧住了碗。那碗汤已经凉了,边沿沾了油花,看着就没食欲。   任乔把他的碗拿到一边,说:“吃不下不要硬吃了。”   周盈盈也在旁边笑,说:“家里又不是没有你住的地方,这么大了不跟哥哥分床,以后怎么娶媳妇?总不能娶了媳妇还和哥哥住一起吧?”   任安在旁边说:“我也娶媳妇。”   几个人都笑,除了林君元。   “我先上去。”林君元站起来,任乔没拦着,说,“你先搬,一会儿我去帮你,刘阿姨——”   任乔叫刘阿姨跟着他上去,帮忙收拾收拾,林君元本来说不用的,周盈盈也帮腔,说他自己收不了,省的弄得到处都乱,林君元张了张嘴没说话,刘阿姨就跟着他上去了。   饭后任自齐和任乔都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了会儿新闻。父子两人少有这种时候,周盈盈收拾了点水果,跟他们一起看,任自齐的公司要转型,借着新闻,跟任乔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   任乔哄着任安玩了一会儿,周盈盈知道他惯着林君元,想起来了才问他:“要不要喊元元下来吃点水果?我看他晚饭没吃多少。”   任乔朝楼梯上看了一眼,给任安喂了一颗去了核的荔枝:“这么大人了,饿了知道吃,不用管他。”   任自齐新闻看得认真,来了两通电话,都按断了。   任乔跟他提起,说:“车我自己开吧,总让陆叔跟着也不方便。”他寒假就已经拿到驾照,开的次数不算多,但是市区路熟,也不耽误。   “快考试了,安全第一,”任自齐靠在沙发上,说,“还是跟着吧。”   任乔知道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也没多费口舌,任自齐怕把他管太严,过犹不及,又说,“你陆叔最近没什么事,有时间接送你们,等你跟悠悠稳定些,我和你沈叔叔也都放心。”   任乔把任安从自己膝盖上抱下来,还给周盈盈,说:“也好。你们玩,我先上楼了,明天还要早起。”   “去吧。”任自齐放他上楼。   任乔的步子一直稳着,直到拐过弯最后一阶,从客厅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了,这才大步跑了起来,三两步迈进卧室。   林君元正在收东西,任乔进来,他抬头看了眼,很快又低下头。   刘阿姨找的收纳盒,林君元收拾得很细致,把任乔买给他的玩具和书都装好,一丝不苟地,把页脚都铺平。   任乔按住他的手,让刘阿姨先去给他铺铺被子。   “被子早都铺好了,床单都换的新的,就是这些杂物,我帮着搬过去。”刘阿姨笑说。   “不用你,”任乔说,“被子铺好了就去拖地,不然就去休息,这里我收拾。”   刘阿姨出去了,任乔才说:“不用分这么清楚,隔壁房间什么都有,你去住几天,这些依旧放这里就行。”   “收一收吧,”林君元说,“这些都是我的,我想收起来,不想给别人碰。”   任乔拉着他的手腕,哄着他:“元元,你再等一等,不会太久了。”   “哥,你别为难。”林君元说,“我知道,等你高考完,我们就搬家。”   “嗯。”任乔把他搂过来,说,“到时候你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林君元没说话,任乔问他听见了吗,林君元说:“听见了。” 第41章   如果林君元再大一点,能理清事情始末,也可以配合他们演一场毫无破绽的戏,但是他才不到十六岁,心事全写在脸上,一点惶急都装不下,他明白很多事,不明白的更多,只能每天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藏匿。   晚上任乔回家,说了邀请沈悠悠的事。任自齐显然很满意,说好了第二天全家都早点回来。   睡前任乔去了趟林君元的房间,跟他说什么都不用听,什么都不用管。林君元把被子拉到下巴的位置,点了点头。   任乔没立刻走,坐在床边陪了他一会儿,问他:“一个人睡害不害怕?”   林君元说不怕。任乔很舍不得他的样子,手不断地触碰他,一会儿摸摸脸,一会儿捏捏手,让他再等一等。   林君元往床里侧躺了躺,给他留出个位置,问任乔:“哥,你要不要在这里睡?”   任乔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笑了笑,和衣躺下去,说:“你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空掉开得很低,任乔身上的温度很舒服,林君元朝他靠了靠。   任乔往门口看了一眼,他进来的时候随手一关,并没有关严,开着条很大的缝隙。已经很晚了,其他人应该都睡了,任乔这么想着,一直没有起身,侧身把林君元挡了个严实,等他睡了才走。   沈悠悠来的那天家里很热闹。她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任乔跟送她来的司机一起搬进来的。任自齐亲自给她拉了椅子,问他沈父的事。周盈盈也在一旁陪着说话。   林君元拘谨地坐在一边,抿着嘴,手无意识地抓着衣服。任乔几次余光瞟过,想忽视,实在做不到,勉强跟沈悠悠说了会儿话,对林君元说:“不是还有作业,先去写吧。”   林君元如蒙大赦,点点头起身就走,沈悠悠在后面对他说:“吃饭的时候叫你,去吧。”   林君元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从她身上转移到任乔身上,又应了一声,匆匆上楼了。   沈悠悠第一次来,任自齐怕她乏味,让任乔带着她去参观房间,看部电影。一部电影时间太长,任乔带她各个房间转了一圈,跟任安玩了会儿,都在任自齐眼皮子底下,一直没找到机会去看看林君元。   因为任自齐提前交代过,周盈盈准备得很丰盛,厨房甚至多请了位帮忙的阿姨。饭菜陆续上桌,沈悠悠提醒着,叫林君元下来吃饭。   周盈盈叫了一遍,过会儿还不见林君元下来。快开饭了,任乔说他上去看看。   任自齐看了他一眼,任乔正打算上楼,林君元背着书包下来。   几个人同时看向他,任乔先问:“你背书包干什么?”   林君元有点支吾,一直攥着书包带,说:“哥,徐哲叫我去他家写作业,他爸爸妈妈出差了,他自己害怕。”   “饭都没吃呢,”任乔说,他觉得奇怪,林君元很少去同学家,“你别自己去了,一会儿我带你去把他接到这儿来吧。”   “不用,”林君元说,“不用,没关系,哥,你陪悠悠姐吃饭吧,我去找他就行。”   任乔眉头皱了起来,林君元怕他生气,先说:“我不跟他闹,就写作业。”   任乔还是不愿意,任自齐说:“元元大了,你总管着他像什么话,让他去吧。”   任乔去帮他拎书包,说:“我去送你。”   “胡闹!”任自齐呵止他,又顾忌着场合压制脾气,放轻了声音说,“悠悠还在等你吃饭,怎么客人还要等主人吗?”   林君元赶紧接过书包,说:“没关系哥,我让,让陆叔送我过去,你别担心,快吃饭吧。”   任乔没说话,把林君元送上车,检查了他的手机,让他有事打电话,又叮嘱了好几句才让走。   林君元不在,饭局照常进行,任乔虽然一直话不算多,但都有来有往,也很照顾人,任自齐心里起的那股火慢慢压下去了点,陪着笑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任乔主动提出送沈悠悠回家,任自齐不好拒绝,让任乔开车去送的。   徐哲家不近,任乔以前送林君元去过两次,都是到小区门口就走,没进过门。   到了地方,任乔给林君元打电话,他坐在车上,数着一盏盏亮着的灯,想着哪盏灯下坐着他的元元,他就上去接,把他的朋友一起带上,回家吃一点热汤饭。   电话很快接通,林君元在那头问他什么事。   “我在楼下,”任乔说,“让你那个小朋友也到我们家去住吧,你们两个一起来,我们回家了。”   “……”林君元有点犹豫,说,“哥,我跟徐哲出来吃饭了,吃的烤肉,没在家,你,你先回家吧,我今晚不想回去了……”   “你们在哪里?”任乔发动了车,“我过去接你们。”   “真的不用!”林君元突然语气很激烈地说,“我说了今天不回去!”   “……”任乔顿了两秒,轻声喊他,“元元?”   林君元像是深呼吸了几次,好好跟任乔商量,不再那么大声,说:“哥,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明天就回家了。”   “……”   “哥,我们还要吃饭,我想先挂了。”   “那你电话不要关,”任乔说,“跟徐哲不要回来太晚,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林君元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哥哥再见。”   任乔挂了电话,很挫败地在车上坐了会儿,开车回家了。   林君元从来没在外面住过,任乔很不放心,夜里也睡不好,给他又发了两条短信。   好在短信都回了,最后一条任乔让他早点睡,林君元回了句晚安。   第二天林君元是直接从那边去学校的,任乔早上没见着他,课间去看了看他,给他带了个牛奶。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君元一副很困的样子,饭也没吃多少,任乔问他几点睡的,林君元说很早。   徐哲的爸妈没有出差,林君元也没有去他们家陪住。他让陆叔送到地方,自己找了家网咖,在沙发椅上睡了一晚。   网咖环境还不错,有猫,还有林君元喜欢的金渐层。店员看他小,本来不让进的,林君元没地方去,蹲在门口逗猫,老板出来看见了,说可以让他进去休息。   林君元最近经常觉得讨厌自己,好像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天气也不好,空气很闷,喘不动气。   他很怕任乔发现。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了,他们非要喊他去吃饭,楼下那么多人,林君元觉得头很晕,心脏很急地跳,很难受,只好借口躲出去。   他中午没有去吃饭,任乔来叫他,林君元趴在桌子上,说真的很困。任乔在他教室里陪了一会儿,给他买了杯粥。   任乔坐在旁边,林君元就觉得好受很多,任乔的味道很令人安心,林君元抓了抓他的手,起来把粥喝了。   但是晚上放学的时候,又是林君元一个人回家的,任乔先走了,第二节晚自习来和他说的。   任乔比林君元还晚回家,今天任安和周盈盈都出门了,家里只有阿姨。林君元午饭没吃好,觉得肚子有点饿,刘阿姨给他煎了个蛋,煮了一点鸡丝面。   林君元坐在餐厅慢慢吃,他想等任乔回来了再一起上楼。鸡丝面没吃多少,林君元觉得腻腻的想吐,他在餐厅坐了会儿,实在很累,忍不住先上楼了。   他强撑着洗完澡,躺到床上了,才发现进错房间,又睡在任乔的屋子里了。林君元知道自己应该起来,但他实在很困,不停地把头埋在任乔的被子枕头里嗅,很快撑不住昏睡过去,再一睁眼,已经快十二点了。   任乔还没回来,家里安安静静的,林君元觉得很茫然。   今晚还回不回家呢,林君元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给任乔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人接。   可能不回来了吧。这么晚了,大概不会回来了。   林君元抱起任乔的一只枕头,回了自己应该待的那个房间,他没力气想太多了,脑袋昏昏沉沉,意识一片空白,眼泪还挂在鼻尖上,就又睡了过去。 第42章   西二环连环追尾,又是雨夜,沈悠悠偷偷自己开车出来,无证架势,被交警当场查到。虽然没卷到车祸当中,但是被警察叫走,做了大半夜的目击证人。   她出来见任乔,又各自回家,出事不敢往家里打电话。任乔半路赶过去,手机没电关机,在派出所借充电器,沈悠悠吓得不轻,呆坐在那儿。   林君元的未接来电有一通,才过了十分钟,任乔再打,就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处理完送沈悠悠回去,再回到家已经快一点。   任乔习惯性先推自己卧室的门,人不在,手机放在床中央,任乔拿起来一看,全是自己拨过来的电话。   他转身出了这间房门,林君元的卧室里一片漆黑,任乔开了左侧那盏床头灯,看见林君元陷在一团被子里,脸色绯红,睡得很熟。   空调没有开,林君元出了很多汗,任乔同时开了窗和空调,把被子从他身上扯开。林君元穿着肥大的短袖短裤,更显得单薄。   任乔静坐了好大一会儿,总觉得他比前段时间更瘦了。   是最近没有照顾好他,任乔心里闷堵着发紧,他知道林君元受了很多委屈,却不能帮他,还要逼他再忍。   可是林君元一句抱怨都没有,最近不怎么用他管,也没惹过事,有几回任乔学习到很晚,没时间陪他,他就自己在房间玩一会儿,困了就睡了,虽然说过题目很难,但是考试成绩依旧很好。   就是笑的少了,任乔摸着他的头发,想怎么让他立刻就能开心一点。他越不想让林君元担心,林君元反而越像装了很多心事,沉甸甸地坠着。如果可以,任乔愿意把他所有的包袱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林君元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快快乐乐的就行了。   任乔顺了顺他的头发,又去摸他的脸,这会儿室温已经降了下来,但是林君元的脸依旧滚烫。   任乔心里一惊,赶紧去摸他的身体和额头,林君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烧的,任乔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反应。   林君元体质问题,一生病就容易高烧,还因此住过好几回院。任乔手脚发软,动作迅速地去找水找药,给他贴退热贴。   林君元睡梦中难受,哼哼唧唧地皱眉,闭着眼睛流了一点眼泪,任乔的内疚一瞬间到达顶峰,林君元哭他也哭,小声地哄他,扶着他坐起来喝水。   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出去呢,林君元生病多难受啊,早一点发现的话也能让他少受一点罪,任乔怪自己,想林君元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就开始难受了呢?说了有事让他打电话,但是也没接到。   林君元喝了两口就不喝了,任乔那勺子在他嘴边抿,尽量喂一点。他看着时间,吃过药通常得半个多小时才能起效,但是林君元没怎么喝水,可能就得一个来小时,要是到时候还不行,就要带他去医院。   任乔熬了夜,又哭过,眼睛都是红的。他用温毛巾给林君元擦手脚降温,到了快两点,果然退到了三十七度多一点。   任乔松了口气,没再回自己房间,搂着林君元沉沉地挨上枕头睡了。   迷迷糊糊地,他听到林君元在哭,任乔伸手按了灯,将将睁开眼,先摸他的体温。   林君元还是有些烫,应该是做了梦,脸蹭在枕头上哭。任乔清醒了点,把他翻过来搂到自己身上哄,林君元耳朵枕在他胸膛上,流的眼泪把任乔的衣服都沾湿了。   任乔心里乱糟糟的痛,林君元哭醒了,手臂撑在他身上,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任乔拨了拨他成了缕的睫毛,林君元就趴下来开始亲他。   他眼睛睁得很大,像清晨带着饱满露珠的花朵,眨眼的时候就流泪,又变成任乔心里的一汪泉。   “元元……”林君元捧着任乔的脸细细密密地亲,一寸角落都不放过,从额头亲到下巴,最后慢慢地很珍重地移到他的嘴唇上方,轻轻地覆了上去。任乔的每一寸皮肤都感觉到他的温度,林君元的手腿都扒在他身上,呼出的风像羽毛,任乔呼吸不稳,吞咽了一下,抓着他肩膀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轻轻地往外推了一下。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但是林君元很受惊的样子,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断了线一样,肩膀发抖,痛哭起来。   任乔慌了神,坐起来,话都说不利索地叫他哄他。林君元还是不清醒,什么都听不进,一直在哭,任乔抱着拍他的背,他就搂住任乔的脖子,断断续续很伤心地叫“哥哥。”   “嗯,我在这里,”任乔漂亮有力的手按着他的背和后脑,林君元的脸趴在他的颈窝,是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但是林君元的委屈止不住似的,一度哭到气竭,任乔叫他也不应,脸上身上又都出了一层汗。   “好难受啊……”林君元离开任乔的身体一点点,用哭到红肿的眼睛看着他,问他,“哥好难受啊,怎么这么难受?”   “哪里难受?”任乔的表情很凝重,视线紧紧锁着林君元,手在他身上来回安抚,“跟哥说,哪里难受,我们去医院!”   林君元又紧紧贴到他身上,哭着说:“哥你别去找她了好不好?不许你去!求求你了……”   任乔一愣,林君元接着说:“不要请她来家里吃饭,不许她进你的房间!哥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元元,”任乔脸色不像刚才那样吓人,他心里清楚了一些,觉得又痛又喜,按着林君元的肩膀不让他藏,盯着他的眼睛不放松,逼问他,“元元,先别哭,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去见她?”   林君元不肯说,也不肯直视他,任乔问急了,他就扑上去,又亲住了任乔的嘴。   林君元坐在他腿上,猫一样地舔,任乔舍不得推开,等着他继续下一步,可是林君元就那么含着,顶多吮一吮,再舔一舔,看着很忘情,还把任乔放下来的手又拿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腰上,让他抱着。   任乔没忍住笑了一下,林君元被酥酥痒痒的微小气流吓到,离开了他的唇,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林君元可真好看啊,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睫毛是仙子羽扇,哭出的眼泪却带着剧毒,把任乔的心都腐蚀到碎。如果有人拿全世界的珍宝来换,他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任乔的视线向下,逐渐从他的眼睛看向他油润红亮的嘴唇。任乔越靠越近,两人鼻尖相抵,呼吸相闻,林君元屏住心跳,嘴唇突然被掠夺。   任乔亲得很凶,林君元的唇被吮得充血红肿,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口腔被彻底侵略,鲜红的舌头成了别人的口中餐。任乔抱得他很紧,一手掌住后腰,另一只手捏着脖颈,把林君元死死送到自己嘴里,尝不够似的亲吻。他太凶了,卷的舌根发痛,林君元下意识闪躲,又无处可逃,只能向后仰成一道拱桥,他宽松的短裤向后滑,露出腿上白嫩的皮肉,任乔紧紧追着他,嘴唇不能有片刻分离,林君元无法呼吸,喉口都被扫到,他要死在任乔手里,要化成一滩水,变成轻飘飘的一粒尘埃,永远地附着在任乔身上。   “呼吸。”任乔与他暂分,揽着他直起身体。   林君元这才大口大口地吸气,手还抓着任乔的衣服,他的嘴唇艳红,因为过于青涩和未发泄完的委屈,憋气到眼尾通红。   任乔的眼神依然凶恶,林君元对着他叫不出一声“哥哥”。任乔的好心只有几秒钟,片刻之后又重新覆上,舌尖在他一粒粒牙齿上扫过,然后长驱直入,抵着上颚深深地吻进去。林君元变成他的一颗糖,一顿饱饭,他迫不及待地仔细咂摸,要带着他卷入新的漩涡,要让他融到身体里去。   林君元被他紧抱着,没再哭了,呆呆地坐着抽气吸气。任乔头抵在林君元肩膀上,两只手分别松松抓着他的手腕,因为太高而肩背弯曲,是个很颓靡的样子。   林君元脑袋能动之后,就有点坐不住了,又因为还在任乔腿上,不太敢动。   他自己也有反应,但是跟任乔的相比,就太微不足道。坐了一会儿,林君元自以为悄悄地挪了挪位置,想从任乔身上下去。   任乔一下子按住他,突然笑了一下,是哪种很痞气的笑,林君元没听过,耳朵都酥麻了。   “干什么去?”任乔问他。   林君元说:“我下来……,你的腿一会儿要麻了。”   “你害怕了。”任乔说,“你怕我吗,元元?”   林君元还是让他靠着,乖顺地一动不动,说:“不怕。”   任乔又笑,林君元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叫了他一声,任乔突然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元元,”他说,“是我不好,我没做好。”   林君元摸了摸他的耳朵,说:“没关系的,哥哥,没关系。”   任乔抬起头来看他,林君元的脸还很红,嘴也红,嘴唇微张着,露出的舌尖也红。他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亲林君元的眼皮,吻顺着脸颊往下流连,吻过鼻尖,一路向下,堵住他的嘴,含住了那截舌头。   “唔——”林君元叫了一声,任乔就忍不了了一样,抱着他换了个方向,把他放倒在床上,自己压了上去,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他的下巴,毫无节制地又亲了上去。   林君元的嘴合不上,头往后仰,只能任他索取,任乔不知满足,要把他拆吃入腹。   林君元的手被举在头顶,衣服拉上去一截,腰腹露出一片。任乔解了急渴,定定地看着他喘息,林君元有些脸热,稍转了目光,任乔就有点生气一样开始吮吻他的脖子和耳朵。林君元没有受过这种刺激,猫一样地叫,任乔抓着他的手松开,覆到腰上,单手把他的睡衣从下往上推,在他的肚皮上亲了两下。   林君元成了任乔的一颗糖果,怎么品尝都不够,任乔稍微往上一点,他就受不了。   “啊嗯——”林君元咬住了嘴唇,手指插在任乔头发里,脚蹬在任乔小腹,惶急又小心地叫他,“哥哥——”   任乔克制了一些,收敛了一些,伏在他身上喘气,从狠吮改成轻轻地亲,亲了亲肚皮,又亲了亲嘴唇,最后紧紧搂住他,亲亲耳朵,安抚他:“别怕元元,亲亲你,别怕……”   林君元缩在他怀里,任乔搂着他冷静了好久,谁都没睡着。林君元的发烧还没好,过了会儿任乔起来给他又倒了杯水,让他喝光了。   林君元好像还是怕他走,任乔走到哪儿他的眼神就跟到哪儿。   “只是放杯子。”任乔又挨着他躺下。   林君元往他身边凑了凑,很小声又很确定地说:“好喜欢你啊哥哥,遇见你是我最幸福的事,幸福地快要死掉了。”   任乔嘴角噙着笑,嗯了一声,又让他不要乱说话。   “死”字不吉利,尤其是林君元说,任乔就更讨厌。   “嗯,”林君元说,“哥哥,真的很喜欢你。”   任乔偏过头去最后亲了一下他的发顶,说:“睡吧,晚安,宝贝。”   林君元抱着他睡着了,他情绪耗尽,体力耗尽,睡得很快很沉。任乔不想再等,在心里数着日子,决定一天也不要再浪费。   他的林君元,不要再受委屈了。 第43章   早上八点多,林君元才醒,醒了先往身旁摸,摸不到人就猛地坐了起来。任乔正拧眉看他,一只手抓住了他找人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林君元仿佛才从梦中惊醒,用了些力气回握,叫了声“哥”。   他声音哑着,眼睛肿的核桃一样,身体还微微发烫,任乔捏了捏他的手,问他:“还难不难受?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倒杯水,要不要?”   林君元摇了摇头,没松手。任乔很自然地朝他靠近,俯身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林君元低下头,说:“哥,我们迟到了。”   “没事。”任乔在他头发上又亲了下,说,“你今天在家休息。”   “那你呢?”林君元问他。   “我出躺门,”任乔说,“晚点就回来陪你,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林君元没说话了,伸手把任乔推开,自己躺下,用被子蒙住下巴,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眼尾往下流。   “你又要去见悠悠吗?”林君元问。   “嗯。”任乔去摸他的手,被躲开了。   “哥,”林君元哽咽,眼泪好像流进了他的喉咙,又酸又苦,“你亲过她吗?”   “没有!”任乔立刻说,他很紧张地去看林君元,可是林君元用被子挡住了眼睛,叫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徒劳地说,“没有,元元。”   林君元还是很难过,躲在被子里抖,任乔的电话又响了,被他烦躁地按断。   “哥,我想吃刺身。”林君元把被子拉下来,露出红红的眼睛和鼻尖。   任乔说:“你还在生病。”   “真的很想吃,哥,你带我去吧。”林君元求他。   任乔拿了纸巾给他擦鼻涕和眼泪,问他:“给你带行不行?中午就能吃上。”   林君元鼻子堵着,说话声音闷闷的:“带回来的不新鲜,哥,你今天陪我去吃。”   “下午去,”任乔不会拒绝他,只能这么说,“好不好?”   “不好!不好!”林君元坐起来,把枕头都摔了,哭着说,“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再也不想理你了!”   他情绪失控,摔了床上所有的枕头,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直哭着说讨厌。   任乔的眼圈迅速红了起来,用了真力气,把林君元从被子里捞起来,捏着他的脸硬让他看着自己,声音颤抖地问他:“你讨厌我?”   林君元斜斜地看着他,眼泪咕噜噜往下掉,瘪着嘴不说话。   任乔没有松手,捏得他很痛,林君元跟他僵了一会儿,泄了力,看着他说:“我讨厌你。哥哥,我不想跟你走了。”   “你说什么?”任乔始料未及,眯着眼看他。   林君元想把他铁钳一样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掰开,可是任乔纹丝不动,他越是挣扎就越是用力,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林君元从没见过这么生气的任乔,他倔劲上来,不肯妥协,跟任乔在力气上较劲,最后吃疼吃了亏,松手接着哭了起来。   任乔冷眼看着他哭了一会儿,这才说:“带你去吃,现在就去。”   林君元下床找鞋,任乔看着他边哭边光着脚走,忍着不说他。可是林君元穿了鞋,睡衣都没换就要开门出去,还在哭着,边走边跟任乔说:“我不跟你去吃,我找别人,你走吧,你愿意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用你管!”   任乔三两步过去把他抵在门上,反钳着他的两只手,手臂压着他的锁骨,恶狠狠地问他:“不用我管?林君元,我管了你十年,你现在说不用我管?!”   “不用你管!”林君元哭得声音劈叉,崩溃大喊,“我自己走,你去谈你的恋爱,明天就结婚我也不管,你别想再亲我,我再也不跟你一起睡了!”   他用力推开任乔往外跑,任乔拽住他的一只胳膊,又被他使劲甩掉。   林君元还生着病,任乔又急又气,追到楼梯上。林君元不让他跟,回头推他,路也不看,在楼梯上崴了脚,任乔眼疾手快也没抓住,让他从七八节高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元元——”任乔箭步冲过去,把他揽在怀里,急切地问,“摔哪儿了?哪里痛?”   “脚。”家里的楼梯不陡,任乔最后还抓了一把,林君元身上被磕了几下,没摔实,最疼的还是脚,“哥,我脚疼。”   任乔把他的裤脚掀上去看了一眼,转身想去拿钥匙,送他去医院。   林君元以为他要走,猛地抱住他,紧搂着他的脖子,哭着说:“哥!哥哥我错了,我又气人了,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样了……”   他从昨晚一直在哭,眼睛肿的不能看,烧还没退完,现在脚又崴了。   任乔把他横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家里没人,刘阿姨听到动静,从客厅找了喷来消肿的药来。   “不用了,我带他去医院看看。”任乔去拿钥匙和手机。   刘阿姨问:“叫司机吗?我给任先生打个电话?”   任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不大但是明显不悦,说:“一点小事,不用什么都跟他说。”   林君元冷静了很多,心里很愧疚,他又给任乔惹麻烦了。任乔没问他能不能走,直接把他抱上了车,林君元坐在副驾,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到了医院,先挂号拍了片子。没骨折,医生给开了点舒筋活血的药,说一个来星期就能好。任乔又把他弄去打了个退烧针,林君元怕打屁股,但是这回也没说什么,老老实实让打了。   又是一路板着脸回家,林君元不哭了眼睛也肿,就睁一条缝,任乔把他抱回卧室,林君元拉着他的手不说话。   “不是不用我管吗?”任乔冷言冷语的。   “错了哥哥,”林君元没了刚才撒泼打滚的气势,小声又讨好地说,“哥哥,我错了,对不起。”   任乔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去拿桌上的钥匙。   林君元就又开始瘪嘴想哭,但是没再去抓他的手,好像任乔可以随时走,真的不管他了也没关系。   任乔拿了钥匙转身看他,问他:“还去不去?”   林君元都快忘了自己吵着要吃刺身这回事,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来,赶紧点头,说:“去,去。”   他伸手让任乔抱,任乔没往他那儿走,林君元知道自己说错话,又道歉:“你管我吧哥哥,你不管我就没人管了。”   任乔要的也不是他这句话,但是林君元这么说了,就是往他心口上戳。任乔过去拖着屁股把他抱起来,林君元两条腿在他身侧晃悠,胳膊搂着他脖子,脸贴在他肩膀,很依赖的样子。   任乔带他去吃了饭,林君元生病胃口不大,只吃了一点点。生冷的东西不适合他吃,任乔随着他吃了两口,又带他去喝了碗粥。   回到家,林君元坐在床边,勉强冲他笑。任乔给他煮了两个鸡蛋,让他敷眼睛。   林君元自己把鸡蛋按在脸上,躺下了。任乔又看了看他扭伤的脚腕,沉声跟他说话。   “你在家敷眼睛,我很快回来,回来就不出门了,陪你玩。”   林君元表情略有变化,任乔说:“不许哭!”   “没哭,”林君元把鸡蛋拿开,说,“没哭。”   “嗯,”任乔让他继续敷,“我去见悠悠,最后一次,跟她说清楚,请她再帮我们一个忙。”   林君元转开头,任乔拧着他下巴转过来,跟他说:“只亲过你。”   林君元不想说这个,不理人,任乔借势又亲了他一下,说:“别再哭了,你眼睛还没敷完我就回来了,行不行?”   “嗯。”   任乔又亲了亲,在他嘴里逡巡一圈才走。   鸡蛋还是温热的,林君元知道任乔永远不会不管他,今天他说了那些话,任乔肯定很伤心,任乔回来他得好好哄,把他哄开心,让他不要再生气了。   要做一个懂事的弟弟,以后好赖着他,他走到哪儿自己跟到哪儿,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了。   任乔怎么这么好,林君元快睡着了,鸡蛋凉掉,从手里掉出来。任乔正好回来,给他换上了新的,自己坐在床边,慢慢地帮他敷。   任乔真的没再出门,也没去上学,在家陪了林君元一天。林君元的作业没写完,任乔帮他写的,林君元不放心,任乔说:“学了你的笔迹。”   林君元的脚只能掂着走,即便这样,任乔晚上也带他出去了。两个人一起选的粤菜,因为中午的粥林君元没喝够。   晚上任乔在卧室收拾东西,一个小箱子没装满,就几件换洗衣服。   “我要去集训,一个星期左右,电话有时候会打不通,你不要担心。”   林君元答应着,他知道任乔成绩好,每年的前二十名,考前都要去封闭训练,回来几天就考试了。   “嗯。”林君元说,他很后悔又耽误任乔一整天,高三的学生时间都很紧张,连刘明泽都很久不出来玩了。   任乔大概看出林君元的想法,笑了下,安慰他:“没关系,我会考好的。”   九点多,任自齐和周盈盈才回来,任安在楼下吵闹,嚷着要找林君元和任乔。   下楼前,任乔看了眼林君元领子没挡住的吻痕,拿了件别的衣服给他。林君元换了衣服,又照了照镜子,眼睛好了不少,两个人才下去。   任乔第二天走,起得很早,任自齐也在家,一家人一起吃了个早饭。   临走了,任乔又说有东西忘了拿,要去楼上找。林君元自然跟着,踮着脚,在一旁干着急地问他:“哥,你找什么?”   回了房间,任乔却没去找东西,只让他坐好,蹲下很认真地跟他说:“元元,你乖乖的,就这几天。”   “我不在家,你没事少下楼去,不要惹周盈盈,不要多跟任自齐说话,放了学就待在自己房间,钱我给你留了,在学校好好吃饭,不要再生病受伤,等我回来,就……”   任乔收了声,真心地笑了一下,摸着林君元的脑袋说:“昨天是我不好,惹元元生气了,以后我改了,你不喜欢的人我都不去见,你再等等我,好吗?”   林君元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一侧,说:“我都原谅你了,就是这里还有点疼。”   任乔昨晚已经为此给他道过很多次歉,这会儿又凑上去亲了亲他已经看不出痕迹的指印,说:“哥错了。”   “嗯。”林君元说,“你怎么老是亲我?你快走吧,要不然迟到,集训营不要你了。”   任乔这会儿又不急了,说:“你说呢?你自己想,我为什么总是亲你。你又为什么夜里偷偷亲我,还亲好几次?”   林君元耳朵都红透了,任乔不再逗他,说:“和好了?对吧。”   林君元点点头,任乔又很珍惜地亲了亲他,说:“走了。”   任乔在院子里坐车,任自齐和周盈盈也出来送。行李放好,任乔听任自齐说了几句,抱了一下任安,林君元在一边眼巴巴的,任自齐在一旁看着,任乔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把他也揽过来,很紧地抱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手。   “回去吧。”任乔上了车,林君元还站在那颗樱桃树下面,因为崴了脚,站的不很直。车走了一段,马上要转弯,任乔回头看了一眼,林君元还没动,车子倏地拐过去,任乔就看不见他了。   “开快一点。”任乔对司机说。   他的时间总是不太充足,紧赶慢赶,还是经常差一步,让林君元受委屈。   司机加了速,街景模糊不清,没大一会儿又下起了雨。任乔摸了摸包里的伞,又想起给他装伞的林君元。   希望他今晚别再哭了。 第44章   林君元一上午都不太专心,写着写着字就走神了,一会儿想着任乔亲他了,一会儿又想着任乔冲他发脾气。   第三节英语课,老师实在看不下去,叫他起来背课文,林君元那会儿正回味着呢,任乔的嘴巴是软的,刚亲上来有点冰冰凉,亲一会儿就热了,就是有点凶。他站起来磕磕绊绊的,好歹是背出来了,老师没难为他,叫他认真点,就让坐下了。   他的脚没法走远,同桌给他带的午饭。林君元吃着吃着就又开始想任乔了,不知道任乔在集训营吃饭了没有。   同桌跟前桌两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地聊天,林君元悄悄地从书包把手机拿出来开机了,滑到任乔的号码上,没怎么犹豫就拨了过去。   任乔走之前跟他说了可能会打不通,林君元趴在桌子上,用书挡着,耳朵贴在手机上等,等到忙音了,才又悄悄把手机放回去。   下午一直在考试,任乔也没有回信,林君元知道他忙,没再烦他,强迫自己专心,写了两套卷子。   晚自习还没下,陆叔居然来接他。林君元心里有点忐忑,任乔不在家,任自齐和周盈盈从来没管过他。   他简单收了下书包,只装了几张留作作业的卷子。左糖问他怎么走这么早,林君元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可能家里有事。   左糖看了眼他的桌子,问他:“林君元,你要不要带两本书回去,明天上午英语要小测。”   林君元把英语书拿起又放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算了,不用了,明天早读课来背吧。”   他拿了书包要走,一瘸一拐的,左糖给他让了位置。快出教室门了,林君元的心脏很快地跳了两下,他回头看了眼这间教室,大家都低着头学习,左糖在跟别人讲小话,班长坐在讲台上,头也不抬地写作业。   他心里闷闷地难受了两秒,想叫一声左糖,左糖正好心有灵犀地回过头来。两个人隔了半个班级对视,林君元脑子里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慢慢地用口型跟她说了句:“再见,左糖。”   左糖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一直目送着他,跟他挥了挥手。   林君元走了,左糖回过头来,发现他要带的卷子有两张落下了。她拿起卷子和书往教室外跑,但是林君元已经下了楼,看不见人了。   她往下跑了两层,没追上人,站在楼梯拐角处,讷讷的说了一句:“你忘记带东西了,林君元。”   没有人回她,林君元的车子已经走远了。   司机车开得很快,林君元抱着书包坐在后面,被急转弯甩得后仰,好不容易坐定,林君元问他:“陆叔,家里出了什么事?是哥哥回来了吗?”   司机没说话,林君元很执拗地又问:“到底什么事?”   陆叔这才看他一眼,说:“是任先生要见你。”   林君元脸白了白,他拿出手机,又给任乔打了个电话,这次依旧没有人接,等待接通的铃声响了又响,最后还是变成了忙音。林君元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手心出汗,他觉得害怕,不想回那个家了。   开了一会儿,林君元往车门那边挪了挪,他刚一动,陆叔就踩了刹车,警告他别乱动。林君元吓了一跳,又坐好了。   家里周盈盈和任安在客厅玩,林君元一进门,任安就扑过来让他抱。任安现在长高了很多,林君元抱他很费力,周盈盈招呼他过去,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林君元抱着任安,勉强换好了鞋,把他放到地毯上坐下,问:“任叔叔呢?”   周盈盈让他看着任安,自己起来喝水,说:“在书房呗。”   林君元不太想上去找他,在楼下磨蹭着跟任安玩,周盈盈喝完水开始刷手机,任安闹了他一会儿,林君元想起任乔不让他多在楼下待,起身说要写作业,把任安还给了周盈盈。   他上楼也不安心,陆叔说任自齐有事找他,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况且任自齐从来不找他,跟他说不着话。   林君元想再拖一拖,拖到任自齐来找他,或者任自齐不找他了,忘了他在家最好。他拖拉着书包,尽量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任自齐的书房虽然也在二楼,但是一东一西,离林君元的房间不算近。林君元走到自己房间门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他推开门,想晚点再给任乔发个短信,要是有空就打个电话,跟他说说自己好好吃饭了,问他在那里学习累不累。   林君元走进门就觉得不对,房间的抽屉是打开的,书架上的摆设也弄乱了。他的房间本来就没什么,空荡荡的,弄乱了也不显眼。林君元顿了两秒,转身去任乔的房间,一进门,他就呆住了。   任乔的房间被彻底翻过,本来拥挤却整齐的三排书架现在凌乱不堪,用来放林君元玩具和礼物的立柜上,盒子都被拆开过,床头柜更不用说,连枕头都被掀开了。   翻东西的人明显没有什么顾忌,也不怕被发现,所以连基本的遮掩工作都没做,明晃晃地翻找,然后大摇大摆地走。   林君元跑到抽屉和柜子那儿,快速找了一圈,没发现大面上少了什么。阿姨很少进他们房间,东西都是任乔收着,又是在家里,任安还小,弄不出这么大阵仗。   林君元手都在发抖,他解下书包,着急地给任乔打电话,打了两个还没人接,他就发短信,跟任乔说,“哥哥,看到快点回电话。”   手机还没放下,陆叔进来。林君元听到动静回头,怔怔地问他干什么。   陆叔叫他跟着来,林君元没立刻动,他就招呼了个人来,把林君元的手机从手里夺过来,“带”着他去找任自齐了。   任自齐在房间写字,林君元被推进来,陆叔和那个保镖都没走,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不听不看的,耳朵里只能进任自齐的吩咐。   林君元叫了声“叔叔”,任自齐没理会,还在写字。他近几年购置了很多上好的生宣和毛笔,附庸风雅的茶水喝得够多,光收礼不行,还得施恩一样把自己写的字送给人家裱。   任自齐今天穿了件丝质的家居服,站在厚重的红木桌前略弯着腰,林君元眼睛随着他的笔尖走了一趟,耳朵里听到一点微小的声音,是挂在墙上的,比起报时更是用来装饰的老式钟表指针跳动的声音。   任自齐不言不语,写了很多张,都不甚满意,纸团丢了半个篓。   林君元站了半个多小时,任自齐的手机响起来。突然的铃声恼人,任自齐写完最后一笔,往屏幕上一撇,拿起手机,叫了声“老陆”。   陆叔跟他对视一眼,跟后边跟着的另一个人做了个手势,后边那人就过来捂住林君元的嘴。   林君元十五六的年纪,又本来就单薄,体格跟职业保镖完全比不了。那人一只手捂住他的半张脸,另一只手从他身前绕过去,箍住了他整个身体。林君元没想挣扎,他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任自齐接了电话,是任乔集训下了晚修后给林君元回电话找不着人,问到他这里来了。   “没人接?”任自齐说,“回来就上楼了,一会儿我让安安上去看看。”   任乔那边简短地应答了一句,跟他确定了一遍,说只要在家就行,这么大的人,不用特意去看。   他话不多,句句简洁,这就要挂电话了,林君元突然大力挣动了一下,可是捂住他的人力气很大,又早有防备,即便他很用力,也只有嗓子里能发出一点声音。   任乔没有听到,跟任自齐没多少要说的,很快挂断。   电话一挂,捂着林君元的手就松开了。他皮肤嫩,左脸四个指印,右脸一个,很快浮红起来,他向前踉跄两步站好,很坚定地对任自齐说:“我要跟哥哥说话!”   任自齐的毛笔尖因过分用力而叉开,墨水滴洒在纸上,又一幅字毁了。   他的好儿子,他出差出门一两个月也想不着打一通电话,倒是一个外人,半个小时找不到就心焦。   他气极反笑,把毛笔摔在桌上,仰坐在椅子上。   林君元被他吓得一哆嗦,任自齐阴恻恻的眼神看得人发慌。   “元元,”他叫林君元,“过来。”   林君元朝前挪了很小一步,任自齐也不在意,对他说:“想不想出去玩?先跟着你陆叔一段时间,证件办齐全了,就出去念书吧。”   林君元胸膛哼哧哼哧地起伏,眼眶迅速红起来,忍着不哭,还是那句话:“我要问过哥哥!”   任自齐哼笑一声,把一本画册扔到林君元脚边,书页翻开,一部分铺陈在他脚上。   “你哥哥?”任自齐嘲讽一笑,用恶劣鄙夷的语气说,“你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笔迹是任乔的,林君元赶紧捡起来,用手拂了拂,还吹了吹。他翻开看,是一本任乔没给他看过的册子,里面每一页都是他,形式不一,笔触温和,有刻画入微的费时之作,也有随手一涂的简笔涂鸦。   林君元往后翻,册子里有他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场景,有他躺着睡觉的场景,还有些是出去玩的,有些他没印象,那就不是写实,而是幻想。   再往后翻,林君元就有点呆住了,不太敢继续。册子的后三分之一,几乎就没有完整的人像了,都是些局部图,他的一只眼睛,嘴唇,一张后视角画他趴在床上的腰,绷紧的脚趾。   “我都不知道我儿子这么会画画。”任自齐点了只烟,等着他翻完,带着刻薄的恶意,十分不理解吞吐,在烟雾后面轻飘飘地说,“你们不嫌恶心吗?早知道你要这么丢老子的人,当年就该把你一起弄死。” 第45章   周盈盈在楼下跟任安正玩着,突然听到一道很响的碰撞声,动画片嘈杂的背景音都没能掩盖。   她觉得奇怪,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叫阿姨过来陪着任安,自己上楼去看。上了楼却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她走到书房门口,趴在门上听了听,没什么动静,甚至比平时更安静。   周盈盈抬手敲了敲门,任自齐明明在里面,却不来开,也不应答。她心里不舒坦,又用力敲了两下,隔着门问任自齐:“刚才什么动静?你干什么呢,用不用帮忙?”   平时就算了,但是最近任自齐对她爱答不理的,周盈盈怕他有别的事,就又敲了两下。   里面突然传来任自齐低沉愤怒的声音,隔着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你给我滚!”   周盈盈愣了一瞬,随即破口大骂。门从里面一下子被打开,陆叔先出来,后面跟着个壮汉,肩上扛着个人,用了张毯子盖着。   她一直在客厅,也没见陆叔什么时候进来的,后门从车库通出去,常年锁着用不到,楼梯也能连到后面杂物间,就是不知道怎么上的二楼。   毯子很大,把人整个蒙住了,被扛着的人一动不动耷拉着,周盈盈视线稍稍往下,就看到漏在毯子外的那双脚。   脚上那双鞋还是她买的,他们一家出门游玩半月,回来不好空手,就在免税店买了两双一样的,一双给任乔,另一双给了林君元。   周盈盈闭了嘴,一个字也不敢再骂了。   陆叔他们下了楼,任自齐坐在椅子上没动,隔着一间房的距离,毒蛇一样看着周盈盈说:“不该你管的别管,不该你看的也别看。”   集训要上交手机,午休时间很短,又要进行听力训练,任乔没来得及去要。晚上十点多下课,一起来的同学都回了宿舍,想尽快休息。任乔不放心,逆着人流去找老师要了手机,一开机,林君元的几通电话和短信全都涌了进来。   任乔立刻回电,就没人接了。   他不放心,林君元短信里没说什么事,但是这么急,肯定是有事。   可能在洗澡吧,任乔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来小时,再打还是没人接。他想都没想就打给了任自齐,林君元只要在家,晚点看到手机,一定会再跟他联系。   集训的宿舍四人一间,任乔申请带了手机回去,其他人都陆续收拾好了,他匆忙冲了个澡,又给林君元打了一遍,还是只响铃没人接。   任乔才来一天,但是联系不上林君元他就很不放心。林君元不会乱走,也不会在外逗留,任自齐说他在家,但是家里就不会有事吗?任乔睡不着,他坐在上铺,在等电话,电话一直不来,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回家。   快十二点的时候,林君元打来了一个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任乔没来得及按接听,立刻回拨。林君元挂断了没接,但是给他回了条短信,让他不要担心,说自己只是很想他,刚才在跟同学打游戏,没听见手机响,现在太困了,让任乔早点休息,不要打回来了。   任乔松了一口气,听他的没再打,只回了条短信,让他下次不要熬夜这么晚,在家早点睡,自己几天就回去了。   考前一共没几天,只要来了训练营的,都争分夺秒,百尺竿头,谁都想更进一步。林君元说怕打扰他,不愿意跟他通电话,任乔说没关系也不行,打了林君元也不接,但是起码一天会发一次短信,林君元有了回音,任乔这一天才能安心睡下。   集训完任乔也没能回家,学校发了通知,考前两天所有人统一安排,住校备考。任乔一个星期没见到林君元,连声音都没听过,他实在不安定,要请假回家。   老师不太愿意批,怕家里的杂事影响他,但是任乔很坚决,一定要回去。正好任自齐打了电话来,跟他说家里都很好,叫他别担心,好好考试。   任乔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全都应了,也没多说,手上没停,把请假条推到老师那边,请他帮忙签字。   但是任自齐没挂电话,反而说:“元元也要跟你说话,我让他接电话。”   任乔一下子顿住动作,跟老师说了句抱歉,抬脚往外走,到了安静的走廊上。   “哥哥?”他听见林君元的声音。   “元元,”任乔嘴角不自觉提了起来,心里神奇地轻快起来,邀功似的对他说,“元元你干什么呢?我一会儿就回家了,能待到明天,明天早上跟你一起来学校。”   “哥,”林君元听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兴奋,慢慢地跟他说,“你别回来了,在学校吧。”   “没关系——”   林君元打断他,说:“哥,我在家里很好,学校里也没事,就这几天了,你别回来,好好学习吧。”   任乔安静了两秒,问他:“你嗓子怎么回事?”   林君元有点无措一样,很快清了清嗓子,说:“有一点感冒,已经好了。”   “感冒了?”任乔自责的情绪来的既快又猛烈,他一星期不在家,林君元生病了都不知道,“严重吗?有没有发烧?药都在第二层柜子里,给你分好了,有没有吃?”   “哥——”林君元说,“已经好了,吃药了,没有发烧。”   “我现在回家,你在家等着,我们去医院看看。”任乔边说边走。   林君元很急切地阻止他:“不要!”   可能是怕任乔担心,他又补充:“哥,你别回来了,你考不好我才生气,你乖乖在学校,等你考完,我去接你。”   又说:“我真的好了,你回来检查。”   任乔有点犹豫,林君元就求他,说:“哥,你听不听我的话?”   任乔笑了下,无奈地说:“听,怎么不听你的?”   “嗯。”林君元答应着。   任乔说:“考完不用你接,我回家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你想想有没有想吃的。”   “嗯。”   任乔叮嘱他:“高考前你们也放假,尽量别出门,等我回家你想去哪儿玩我们就去哪儿。”   “嗯。”林君元快要忍不住,声音颤微微的,任自齐把手机拿的离他远了点,听筒里传出任乔跟他再见的声音,说,“那我先挂了?”   “哥——”林君元最后叫了他一声,很大的声音,叫完又不说话了。   任乔很耐心地等着他,问他怎么了。   林君元的手脚都被绑住,陆叔捏着他的脸,要是说的不对,就卸掉下巴。   “没怎么,”林君元说,“好想你啊哥,考完快点回来吧。”   任乔心软成一滩,觉得一个星期实在太过漫长,他也真的很想很想林君元了,恨不得立刻抱他亲他。   “嗯,”他说,“我也想你,考完立刻就回家。”   任自齐的脸阴沉着,林君元眼里一汪水,他对着手机,收拾了个表情,看起来像笑,对任乔说:“再见,哥哥。”   “嗯,”任乔也说,“元元,再见。”   任乔没回家,电话也没再打一个,林君元在等着他考好,会跟着他一起离开,任乔不想让他失望,要做得好一点,希望林君元能开心。   考完那天也很热,没什么太阳,很闷,这座城市的夏天总是这样,像暴雨来前,没有风,叶子也不动,人在街上走两步就流很多汗。   还好没让他来接,任乔想,林君元最怕热,出了汗就要起痱子,背上红红的一片,涂了药也很难好。   “快一点。”任乔催促司机。任自齐一家出去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一点不在意,只想快点见到林君元。联系的高中打来了电话,任乔已经付好钱,林君元下学期就能直接入学,只差签几个字。   他火急火燎地回家,一直忍不住,嘴角挂着笑。他要带馋猫出去吃饭,想亲他吻他,搂着他睡一觉,然后就走。   任乔三两步上了楼梯,推开林君元房间的门,被子乱乱的铺着,枕头有两个,一横一竖,房间还是林君元的味道,牛奶沐浴液是他买的。   任乔笑他懒,又去推自己房间的门,里面没人。   他推了所有的房间门,书房,洗手间,楼下的厨房。   林君元的电话没有人接。   任乔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央,心口像漏了一个大洞,什么都盛不下。他不太敢找下去了,怕万一林君元真的不在,也不太敢想林君元能去哪儿。   可能出门了。他想,再等一等吧,电话打来就去接他。   地面上已经开始滴雨,升了空却是阳光明媚。云层很厚,柔卷地像一朵朵棉花,林君元在漂洋过海的飞机上,安安静静地想,哥哥此刻在干什么呢?   他看没看见这片云?有没有淋雨?   不知道他考得好不好,能不能去A大,哥哥什么都没说过,但是林君元知道他想去,也想带他去。   可能这就是代价吧,林君元想,他很小就应该是孤儿了,上天好心,给他一个这么好的哥哥。他偷了别人家的东西,现在要还了,还也还不起,现在一走,欠任乔的就更多了。   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原谅他。林君元心里装着盛不下的眼泪,不流出来就会死。   空乘来送吃的,陆叔问他要不要,林君元给不了反应,一直侧头看着机舱外的云朵。   他跑不掉,陆叔跟一起来的那个人吃了饭,没有管他。   天大地大,他只是一只还没长全翅膀的雏鸟,被任乔保护得太好,现在终于要被丢出去了。林君元闭上眼睛,胸腔里痛得厉害,很想梦到任乔,再跟他说一遍再见。   希望哥哥过得好,不要因为他这个没用的人太伤心。   一辈子那么长,他们没办法一直在一起,任乔要是能早点忘了他才最好,林君元一点也不想他难过。 第46章   分开以后林君元最深刻的感受,就是时间变得很慢。   多么慢呢,时间变成了滞留的沙子,每艰涩地前进一寸,骨肉都要消耗一分。   最开始的半年,林君元一直很配合。陆叔哄他说要等手续,办好以后就让他出去上学。虽然一直被关着,但是他也没闹,闹是没有用的,闹也闹不来任乔,也不能让陆叔放他出去。   哄了大半年,林君元知道,任自齐不会让他出去上学了,出不去就见不到任乔。   这间屋子没有窗,就一扇门,永远锁着,林君元从来不关灯,关了灯很黑,可是一直不关灯就分不清时间。   陆叔来给他送饭的时候,林君元问他:“语言班什么时候找好?我什么时候能跟哥哥通电话?”   陆叔说再等等。   林君元不想再等,陆叔在骗人,任自齐也在骗人,他必须赶紧出去。   有一天晚上,陆叔喝多了酒,林君元偷跑了出去,外面很黑,不像在闹市,但是巷子很窄,林君元闷着头跑,跑出去发现这里是个城中村一样的地方。   他心里很慌,怕陆叔追上来,脚下不敢停,跑了一大段路,到了车水马龙的地方。周围人很多,白人黑人说着不同的语言,林君元站在街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没有钱,人生地不熟,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他想找部电话打给任乔,慌不择路,随便拉了个人,慌张地用英语借来手机,拨了之后才想到要加区号,又着急地去查。   路人肯定不放心,没有耐心等他打完,不借了。林君元又去拦别的人,最终也没有打通,陌生号码会被拦截,他很绝望,又很怕,在路上就哭了起来。   他不敢久留,往人多的地方跑,那天的时间也很慢,闹市夜里的灯不关,林君元跑到天亮,脚跑得很痛,起了水泡,但他还是被轻易找到了。   陆叔开着车,缓慢跟在他身边,胳膊搭在车窗外,夹着一根烟,等他跑到再也跑不动,倒在路边上,才下车,把他拖上后座。   陆叔被罚了,林君元问他任自齐给他多少钱,要是他放走他或者同意他给哥哥打电话,任乔也会给他很多钱。   陆叔没说什么,但是林君元跑了一回,也就没必要再假装哄骗。   他换了把锁,不再跟林君元废话,每天只送水和饭进去。林君元被这么关了一段时间,过得日夜不分,有一天他很用力地拍门,歇斯底里地叫喊,手脚并用去踹门踢门,他喊得嗓子都哑了,陆叔也没有开门,只跟他说:“我也有一家人要养。”   林君元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他不再说话,陆叔问也不应,时间一长,陆叔怕他真出事,有时候会打开门,让他到客厅走走。   林君元也不出去,外面的门关着,房间和客厅没有差别。他吃的很少,但终归还是吃饭,只要吃饭,陆叔就不怎么管他。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陆叔不敢随意喝酒了,林君元找了很久的机会,一直也等不来。   陆叔看他老实,慢慢地放松了些警惕,有一次他买了点水果,跟饭一起,给林君元送过去。毫无预兆地,林君元拿刀子捅了他。   是一把水果刀,捅在他的腹部,陆叔当场倒下,血流了一片,林君元眼睛都没眨,看着他倒在地上,从他身上拿了钥匙离开。   伤不重,没惹出人命,但是林君元还是没跑了,在美国量刑,被关了一年。   出来还是陆叔接他,林君元出狱看到那张脸,生理性胃痉挛,没走到路边就弯腰吐了出来。   陆叔有了这一刀的记性,等到林君元又找到机会跑,就被飞过来的铁棍打断了小腿,躺了半年不能下床。   林君元不闹了,有一阵子,他觉得可能要等到陆叔死,或者他死,他才能从这个房间离开。他心里阴暗的想法越来越重,在心里想用什么工具更容易成功,可是房间里没有任何刀具或者其他尖锐的物品,连餐具陆叔都会及时收走。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枕巾撕开,拧成细长的一条,在手里攥得很紧,藏在背后。   等到陆叔再进来的时候,林君元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陆叔跟从前一样,低头把餐盘放下,林君元看准机会,只要他动作够快,就算是陆叔也挣不开,没有陆叔,他就能出去了。   他刚要抬手,乓啷一声,陆叔手滑,端进来的盘子摔下来。   他抬头看了林君元一眼,一言不发地胡乱打扫了一下,又出去了。   林君元泄了力,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陆叔关上门,他挺直的脊背一下子松下来,大口大口喘气,依然觉得缺氧。   他缓过神来,把好不容易做好的那截绳子迅速塞到床底,手臂还在发抖,腿脚也不听使唤。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心里都是后怕和恐惧。   如果这样做了,可能再也见不到哥哥,林君元咬着嘴唇哭到晕厥,他周围一片黑暗,无路可走。   林君元走不了,陆叔也走不了。   一开始林君元不知道,后来发现每隔一段时间,陆叔会消失几天。   第一次的时候,陆叔一次送来了很多食物和水,林君元本来无动于衷的,可是两天过去,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客厅没有走动声,也没人过来,房间没有窗户,听不见外面的喧嚣。林君元敲门叫人,也没有人来。他越来越慌,以为陆叔不会回来了,他被丢在这里,吃完这些面包和水,死了烂了也没人知道。   他疯了一样踹门,拳头都砸坏出血。密匝匝的恐怖席卷了他,像被浸在深不见底的幽深湖水里,这间房就是他的牢,是堵住他口鼻的水,他无法呼吸,浑身发抖。   他从来没这么怕过,伤心和难过都远去了,只剩无法稀释的恐惧,哪怕是他最讨厌的陆叔甚至任自齐来都可以,但是没有人。   他缩在角落里坐着,不敢再吃这些食物,也不敢睡,有力气的时候就朝外叫喊,希望有人听见。   第六天的时候陆叔才回来,林君元见到他就笑了,之后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后来他就跑掉了。   他算准了陆叔偷偷回国的时间,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把床砸了,铁架子床拆开,他卸了一根铁棍,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撬开了门。   他的手都破了,流了很多血,跑出房间,还有客厅外面的大门。林君元从客厅窗子翻出去,又突然想起什么,返回来把客厅和大门的监控都砸掉,才不要命一样跌跌撞撞跑走了。 第47章   跑出去也还是要躲,他没有证件,又不满十八岁,成了流浪在外的黑户。很久以后再想,君元对那段时间的印象还是累,干什么都很累,天天无头苍蝇一样走路,打了很多工。   原来赚钱这么累,养活自己都很难,太显眼的地方他不敢去,只能找些街边小店,他去后厨刷盘子,刷一整天,换来个住宿和餐食。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又没有办法。   任乔的电话总是不通,后来他就不打了,任自齐想要让他和哥哥断联,有的是办法。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起床后看到外面的雨水天,雨帘朦朦胧胧的,像在二楼的那个房间,可是湿冷的室内却没有一丝一毫任乔的气息。林君元觉得难以忍受,他的头很痛,腿也痛,想立刻回到有任乔的地方。   他想去补办证件,但是陆叔追得紧,总是躲躲藏藏的不方便。钱也攒不够。   林君元十八岁了,因为一张脸,总是招惹很多人。他去打工,跟他一起打工的白人学生邀请他出去,林君元从来没有点过头。他不想玩,还是想读书,要不以后见到任乔要怎么交代呢?   林君元不想任乔失望。   他不太做梦,因为累,经常躺下就睡了,但是起来会对着这张木板床发呆。   跟他一起洗盘子的学生找人换了班,每天晚上陪他一起,暑假要结束了,他马上要回学校,等不及,很痴迷地用英语对林君元告白。   他热情猛烈,林君元不知所措,那个男生就过来吻他,吻得很急,很珍视的样子。林君元许久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舍不得这点温暖,迟了两秒才推开,转过身去继续洗碗池里的盘子。   那人握住他冰凉的手,从背后抱他,林君元想到以前,任乔也这么抱过他,一低头眼泪就流了出来。   “好了好了,”那个男生很高,金色卷发,因为激动鼻尖泛红,两颊一点点雀斑,他看见林君元哭就慌了,林君元的眼泪更让他觉得脆弱,像遇见在淋雨的小动物,总是保护欲爆棚,想带回家,“please,我只是很喜欢你,别再哭了……”   林君元单手推他,离得远了点,先跟他说谢谢,又说对不起。   谢的是他的陪伴,很多个夜里两点钟,雨天腿疼送他回家,对不起的是没有办法喜欢他,他一辈子也不想忘掉哥哥。   即便这样,男生还是帮他,开学以后也来,还帮他找房子,花一样多的钱,能住得舒服些。林君元晚上打工被骚扰,他比谁都生气,赶走了人还握着拳头发抖。   “没关系的。”   这已经是很小的一件事了,跟这几年其他的事相比,是一件他自己就能处理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摸你的脸!”男生愤怒地说,又有点委屈,“我都没碰过。”   “那你也摸摸吧。”林君元一点脾气没有的样子,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别生气了。”   男生不知道该不该摸,但是林君元拿着他的手,他也就没拒绝,顺着力道轻轻地捏了下他的脸。   林君元闭上眼,让他捏了一会儿又睁开,问他:“好捏吗?”   一米八多的大男生羞涩地点头,林君元放了心一样,少见的轻快,炫耀似地对他讲:“是我哥哥捏的。”   “我小的时候,他总是捏我的脸,把我的脸捏成这样的。”   他用中文自言自语,出了神,男生懂点中文,听得似懂又非懂,叫了他两遍,林君元才转过去跟他说再见。   “谢谢你,不过以后你别来了。”他无耻地借了别人的时间,就那么几秒,假装任乔还在他身边,可这无耻也不能太久,再久就是害人,他过得不太好,但是也不想做个坏人,当一个感情上的骗子,连累别人。   他在前面走,男生在后面跟着。   林君元身上总萦绕着让人痴迷的特属于东方人的忧郁和神秘,又很疏离,他的衣服总是简约的白色,一条洗的发白的牛奶裤,不怎么爱说话,按理说埋到人堆里是找不到的性格,但同时漂亮得招眼,附近学校里不少人都知道他,因为有人偷拍到过,传到了校内网上。   他很瘦,但是不孱弱。因为总是在干活,如果不看那张苍白的脸,背影还有纤薄的力量感。离着几步路,林君元拎着已经过了十二点还没吃上的饭菜,走得不算快,因为站了五六个小时,治疗和恢复都不彻底的腿有点跛,让人很想追上去,用手掌去丈量他的腰身,搂到自己怀里。   一起做事的人给他介绍了新的工作,只要能赚钱的,他都觉得可以。白天不敢到人流量多的地方,只能都排到晚上,最好的一份工作是给水果店看摊子,只需要说很少的话,称重收钱,九点到十二点的班,还有时间休息一下,凌晨三点再去餐厅帮忙准备早餐。   白天就是睡觉。他总是很困,又很难睡着,闭上眼空白一片,但是耳鸣心乱,睡着了也会惊醒。住的地方隔音不好,有时候醒来外面正好有车经过,摩托车尾音的轰鸣仿佛就在耳边,更让他心有余悸,久久不安。   睡眠不好脸色就不好,他有段时间经常照镜子,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见任乔,所以睡前会强迫自己锻炼,即使攒不下什么钱也每天喝牛奶,很努力地把自己照顾得好一点。   这样见了面,哥哥可能就不会那么生气。   这么又过了一年,突然没有任何陆叔的消息了,也不见他和跟他一起的人找来。林君元觉得可能是自己真的把他甩掉了,他想回之前住的那个地方看看,又不敢。犹豫再三,还是找了一天回去,房东说半年前他们就走了,林君元再问,也没有别的信息了。   陆叔走了,可能找不到他就换了个地方,也可能从此回国了。林君元知道前面两年他其实没走,也拿不准他现在还在不在这里,每天过得还是很谨慎。   但他实在太想回去了,补办证件的手续很麻烦,他跟国内又没有联系,几乎没有进度,林君元越来越焦躁,担心自己回不去,经常一天睡不了两三个小时,又心悸,有时候一醒来就是满脸泪,最常做的消遣就是呆坐,一坐能几个小时不回神。   清醒一点就知道自己是生病了,花了一些钱去看医生,再多了也没有。有一段时间很严重,没有办法工作,白日里也很想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两刀,这么做了两次,觉得很舒服,就有点上瘾。每次下刀前都对自己说是最后一次,万一留了疤,不知道怎么跟任乔讲。   好在后来补办下来了,但是那个时候攒的钱也花完了,机票买不了,只好再赚,拖了大半年才走成。   机场熙熙攘攘的,林君元换了登机牌,一转脸好像看见了任乔。   他愣了一瞬,立刻拨开人群惶急地追上去,随身带的包都顾不上,但是两行眼泪太不争气,涌起来模糊了视线,他使劲用手背抹开,再睁眼怎么也找不到人了,连个相似的身影都看不见。   五年,他仿佛噩梦惊醒,蹲在机场悲恸大哭。   他被带走的时候还不满十六,要过了盛暑才过生日,任乔说要给他买礼物,林君元体贴地问他还有没有钱,任乔不要他管,让他等着就行。礼物还没收到,可是五年都过完了。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这些年来林君元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被关着的时候,腿断了很疼的时候,站在水池边刷盘子的时候,还有他总是自欺欺人装作没有过的坐牢的时候,时间像停止了一样,黑暗一望无际,他被撕扯着一秒一秒地过,一抬头竟然已经五年了。   五年了,哥哥长成什么样子了?还能不能认出他?为什么不来找他?是不是还怨他?   他之前说了谎话,为了不挨打,伤害了任乔。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快能找到机会逃离,等见了面就跟任乔说清楚,哥哥一定不会怪他。   可是现在他每天都在后悔,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很讨厌那时候的自己,可能再坚持一下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不要管他们说什么,听到哥哥的声音就喊救命,任乔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救他。   拖到现在没办法了。   林君元悄悄回了家,不敢离得太近,蹲了几天,远看着二楼的灯一直没开过,连进出车辆都没有。   家里没人,他就走了。   做什么去呢?他连高中都没有念完,想来想去最后去了A大附近,虽然哥哥可能已经离开这里了,或者根本没来过。   A大附近都是读书的人,林君元想,那他也读书吧。   有点事做也好,空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林君元经常想,要是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就好了,可这世上的问题太多,既没有神也没有救世主,一个人漂泊就像小舟卷到大海里,海水时涨时落,他也得跟着起起伏伏。   抓不住什么的。 第48章   回来了就好过一点,除了还是没找到任乔。   A大附近有很多培训班,林君元别的不会,英语勉强过关,口语发音地道,小作坊似的机构不挑学历,他本来是想去看看学点什么,结果被人相中,误打误撞开始上班。   来的学员大都是周围其他学校的,A大的学生不需要到这里,倒是有一个来做兼职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君元看了他很久,人家来做试讲课,回头看见他一直盯着,礼貌性地对他笑了一下。   林君元做梦一样,盯着他露出的一点点虎牙,也对他笑了笑。   那个男生来的时候,林君元总是不走,做完自己的事也要到班里最后面坐着。他面朝黑板写字的时候最像任乔,黑发很松散,高而瘦,隐隐的肌肉很有力量感,指节分明好看。   这个人叫程泽。因为林君元总是在看他,很快他就邀请林君元一起玩。他一说话就不像任乔了,林君元立刻就可以清醒,不会跟他出去。   可是后来程泽总是叫着他,说自己顺路,会送他回家。林君元很久没有过亲密的朋友,又真的很想很想任乔,慢慢地允许他靠近。   程泽跟之前那个白人男生不一样,话不多,但是很贴心,从来不越界。相处的多了,林君元对他也不一样,多了很多信任,下雨天可以跟他挤一把伞。   他不知道,程泽是见了他才决定来这个小机构兼职,在这里不仅拿不到多少钱还要做很多乱七八糟的杂事,除了能见他跟他说话,没有别的任何好处。   有时候程泽也会跟他聊天,会聊到哥哥,这个时候他就很开心。林君元很少笑,程泽盯着看了会儿,偏头喉结滚了下,再若无其事地跟他继续聊天。   程泽了解得越多,眸色越深,林君元也越来越难拒绝他,他真的很像任乔。   有一次送他回家,外面电闪雷鸣,伞上的雨成河流下,林君元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打湿。程泽把伞靠上门,帮林君元褪掉外衣,几滴雨水从他头发上滴落,白色的衬衣被打成透明,贴着皮肉。   林君元叫程泽的名字,问他要不要进去坐。   程泽往里一步,随手带上门。林君元让他随便坐,自己往浴室走,进了浴室,刚要转头关门,手臂一把被跟在后面的程泽抓住,接着整个人被抵在墙上。   程泽单手打开花洒,做了他从进门就想做的事,淋湿了林君元的整件衣服,随后揪着他后脑的头发,舔上他的脖颈。   林君元手脚并用,挣扎起来,花洒淋下来的水浇在他脸上,程泽疯了一样,跟平时的样子没有半点相同,力气大得可怕,举着他手腕,在他身上吮吻。   林君元挣不过他,程泽把他翻过来按在墙上,扯掉了他的衣裳,着了魔一样叫着他的名字,贴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磨蹭,没了衣物的阻隔,林君元温热的体温传到他身上,他更克制不住地低喘。   林君元求他叫他,他充耳不闻,反而更兴奋,哼哧哼哧地笑,舌头伸到他耳窝里。混乱中,林君元不知道抓了个什么,往他头上使劲砸了下去。程泽吃痛暂时放开他,林君元趁机跑出浴室,因为没有衣服穿,只好跑回卧室,反锁了门。   程泽没有喝酒,但是像醉鬼一样地敲门,重重的敲门声击打在林君元的心脏,他慌乱地穿衣,锁好还不够,又用了房间里所有的重物去挡。   程泽锲而不舍,很大声地叫他的名字,林君元半个晚上都在瑟瑟发抖,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好端端的,程泽会变成这样。   程泽敲过了门,冷静下来,又变成平时的样子诱哄他,说只是因为很喜欢他才这样。林君元躲在门后不敢开,心惊胆战了大半夜,程泽见不到人才走,说明天再来找他。   他的第六年,本来以为已经过得很好,没想到最后还是弄得一团糟。林君元裸着身子坐在地上,手脚都在发抖,费力地呼吸,他怎么就过不好呢。   第六年,任乔又梦见了林君元。   梦里他还是小时候,只穿着短袖短裤,露出白莲藕一样的手臂和肉乎乎的腿。他掂着脚往自己的钢琴凳上挤,任乔故意不给他留地方,他的手就按着任乔大腿,着急又讨好地叫哥哥。   可是转个眼,林君元就在哭了,任乔以为是自己太欺负他,就去哄他,但是林君元长大了,不理他,只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任乔想靠近,可是不管怎么走还是留在原地。   “元元,元元?”任乔着急地叫他,林君元无动于衷,一转不转地看着他,眼泪突然变成血红色,在脸颊上滚落,留下两行痕迹。   任乔惊坐起来,一身冷汗,摸黑看了眼手机,是凌晨三点。   他睡不着了,点了根烟,从阳台往下看,十六层不算高,白天能看到楼下的车水马龙和人山人海,这会儿也只余橙黄色的灯光和偶尔一两辆红色汽车尾灯。   他不愿意住在僻静幽深的住宅区,闹市可能离林君元会近一些。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见了很多很多的人,有很多相似的背影和脸,可是没有一个是林君元。   梦做多了就习惯了,梦里能见一见也好,噩梦也觉得幸运。刚分开的时候他连梦都梦不见林君元,想他,又担心他,黑夜和白天一样地过。   六年了,不找了吧。   这个念头刚起,他就生了病,高烧不退,一个人在家起不来床,刘明泽打不通他的电话,冲到他家,把他拖到医院去的。   他刚好一点,就又去了趟金安寺,刘明泽不放心,陪着一起去。   以前也不信这些的,后来梦到林君元死了。   整日整日惶惶不安,偶然听说金安寺香火极旺,专保平安,他驱车四小时去求神拜佛,大师在他额上点了两下,什么都没说。   上了香,听完佛音,刘明泽跟他并排站在台阶上,立柱一旁,目光虚虚地往前看。   寺庙古色古香,黄葛树和高榕郁郁葱葱,枝丫掩映,古刹建筑错落有致,石板路一直延伸下山。   想到他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流着泪说的话,刘明泽问他:“真的不找了吗?”   任乔的烟瘾又上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焦躁地皱眉,低头又抬起,吐了一口气,半响说:“找。”   刘明泽跟着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他是我养大的,凭什么不找? ”   林君元不在,任乔仿佛失去了情绪,只有在聊到他的时候,他的情绪才能找回片刻。刘明泽跟着他往前走,任乔拿出相机,习惯性地拍照,漫不经心的划拉放大,挨个人脸看过去。   目光定格在一处,他突然抬起头来找,很不顾礼节地穿越人群往前追。   “抱歉,”刘明泽拨开身边的人,快速跟上去,“任乔你慢点——”   任乔追了一段,又原地停住,放大了照片仔细看,他的呼吸久久不能平复,眼眶发红,刘明泽心知肚明,五味杂陈,凑过去看完,跟他说:“不是他。”   任乔还盯着照片看,眼里漆黑一片,是空洞的深海。   “这么多年了,”刘明泽说,“他长大了。”   照片上是个模糊的侧脸,十五六岁的样子,发丝在风里飘着,手里拿着一炉香,对同行的人笑。   “走吧。”任乔关了相机,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一步一步迈下台阶。   那年他回来,林君元却不在,他跟任自齐翻了脸, 周盈盈躲在楼下不敢上去,任安吓得哭,父子俩把书房都砸了。   任自齐把画册扔他身上,指着鼻子骂他不要脸,任乔别的话没有,就是一句咬着牙的“林君元呢?”   任自齐放录音,林君元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说“哥哥,同性恋很恶心,你不要找我了。”   任乔以为是电话,扒着手机急切的叫他,任自齐在一边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任乔从急切到讶异,看清屏幕后那一瞬间的表情破碎。   他的儿子恨他恨得要死,眼神恨不得活吃了他,任自齐鄙弃恶毒地说:“他都嫌你恶心,害怕得哭,求着我送他离开。”   任乔不傻,一个字不信,只追问林君元的下落。任自齐管不了他,但管得了自己的嘴,任乔发疯,他就冷眼看着。   院门和任乔的房间门都锁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任乔开学才重新打开。   闹得这么僵,任自齐觉得不划算,任乔要能改好,父子关系还是要修复的。   任乔还得上学,临走之前,任自齐吩咐阿姨做了一大桌饭。任乔从自己房间出来,发现本来摆在客厅电视前的那张合照不见了。   他一个人在房间,太久没说话,嗓音干涩沙哑,问:“照片呢?”   他面色不善,周盈盈有点害怕,在一旁解释着说:“东西太多,收起来了。”   “ 一个外人的照片,有什么好摆的!”任自齐坐在餐桌主位,厉声吼道。见任乔没反应,他又放缓了语调,克制地拍着桌子,改说,“这么大的家业,你不要了?”   “你安心读书,以后公司股份,房子基金,什么都留给你。”任自齐不顾周盈盈的脸色,继续说道,“路我都替你铺好了,你还要什么?!”   “扔了还是收起来了?”任乔问。   周盈盈一下子没从任自齐的话题当中反应过来,愣了一秒才回答:“扔,扔了。”   任乔毫无预兆地掀了桌子,饭菜汁水淋漓地洒了任自齐一身,碎掉的餐具溅得满地都是,汤汤水水全淌到地板上。   “林君元不回来,谁都别想好过!”   晚上阿姨帮忙收东西,给他行李。   “手机呢?”任乔问。   任自齐给他递过来。任乔翻点了几下,抬眼问他:“你换了我的号码?”   任自齐不置可否,任乔没再说什么,走了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如愿考上了A大,打电话给之前帮林君元联系的学校,请人家留着名额。任自齐说的话他不信,但是林君元一点线索都没有。他查任自齐的通信,把两月前周围的监控全都调出来,闹到警察局去,做遍无用功。   林君元不在,任乔整夜整夜不敢睡,他很怕,怕他回不来,或者不回来。   他跟家里闹翻,不再花任自齐一分钱。   过了两年陆叔回来了一趟,说人跑了,任自齐索性把房子卖了。茫茫人海,他就不信林君元还有那个本事,再找回来。   找人很费钱,任乔之前准备的那些不够花,早早开始另做打算。   他管冯楚借了一些钱做启动资金,冯楚带着最小的儿子在视频里跟他打招呼,说几句话的功夫,大儿子也凑过来,画面挤得满满当当,任乔心里发堵,提不起劲,没办法去打扰她,说了几句就挂了。   唯一喝多的一次是在大一下。那次是刘明泽来找他,两个人找了个排挡坐着。刘明泽倒了他就喝,话很少,一杯接一杯的。后来刘明泽不倒了,他自己拿过酒瓶,喝了个见底。   醉的时候很解脱,脑子懵懵的,林君元仿佛就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叫哥哥。   刘明泽看着他无声地哭,实在于心不忍,又没有办法安慰,说两句空话不顶用,只能跟他一起吹了半夜的冷风,最后扶到酒店,和衣睡了一晚。   他只醉过那一回,早上醒来,窗帘没拉,阳光照在脸上,眼都睁不开。宿醉头很痛,他很后悔,后悔的是万一前一天晚上有林君元的消息,他醉成这样,会赶不及。   他要时刻保持清醒,烟比酒更适合他。烟瘾染得很快,有一段时间抽得很凶,一天一整盒不够。   也不抽贵的,大部分钱都白白洒在了劳而无功的寻人上,时间久了有些麻木,但是每次看到林君元的照片跟一群形形色色的人收录在一起,心脏还是抽痛。   他不知道林君元不在国内,甚至后来想法设法回来了也不敢张扬,躲过任自齐的同时,一样也躲过他。   再往后他就想,是不是林君元在怨他。他跟沈悠悠的事没有跟他说开,那个时候让他受了很多委屈。一旦这个想法开了头,就忍不住再想更多细节。   那个时候林君元总是在哭,积攒了很多委屈,任乔这么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出林君元的哭脸。为什么还凶他呢?他很后悔,自责的情绪越来越深,总是想起他跟林君元的那条短信,林君元让他看到赶紧回电话,又想起最后的那通电话,说想他,让他考完赶快回家。   最后一次见面居然在这么久之前,林君元站在樱桃树下面送他去集训,小心翼翼的。明明那时候刚吵过架,也没有好好哄他就走了。顾忌的事太多,连抱都没有好好抱。   他心里酸胀得厉害,也疼。   要是没走就好了,任乔觉得自己就是温水里面的那只青蛙,一直被任自齐煮,煮了十几年,一点警惕都没有,代价是失去林君元。   大学毕业那年,周盈盈很急地找来,在宿舍门口堵他。任乔那个时候已经很忙,要找人,还要赚更多的钱,几天不回宿舍也是常有的事。   “你爸爸突发脑梗,已经瘫在床上一个多月,我,我一个人顾不来,你不能不管他……”   听到周盈盈的哭诉,任乔的第一个念头是,任自齐瘫了,他到哪里去逼问林君元的下落呢?如果林君元一直找不着,他要怎么办?   周盈盈只知道哭,话也说不清楚,任乔去了趟医院,呆了会儿就走了,在这里是浪费时间。   林君元要是能找回来,他就等着来参加任自齐的葬礼,要是找不回,他就送他上路。 第49章   四十多层,隔着窗除了看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影子,就是林立的高楼和彻夜不息的灯光。开了一天的会,耳朵里还是报价和争执,挺括的合同纸张又翻了两遍,任乔在最后一页审批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西装挂在椅背,他扯了扯衣领,把衬衣的扣子解了两颗,拉开抽屉,里头躺着两盒万宝路。其中一盒已经拆封,任乔拨开包装抽出一支,夹在指尖抵上嘴唇,手里一直把玩着的火机啪地按下去,蓝色火舌舔上烟头。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白色烟雾往上空飘去,椅子转了半圈,任乔熟练地将火机扔进抽屉,自己面向窗外放空。   “咚咚——”   已经十点多,例会早就开完,外面办公室工作区的灯关了大半,照理人都走光了。   “请进。”任乔转过椅子,把刚抽一口的烟按在烟灰缸。   他们公司做的是智能家居,新企业,起步不到五年,任乔的顶头上司就是公司老总,也是他在A大的学长。   公司规模有限,但是老总能力强,发展势头好,待遇在首都这样的地方也能排到中上,底层员工的年终奖都能到六位数。   任乔本来学的物理,后来不到一年就申请转专业,改学金融,又辅修了国际贸易。还没毕业就被学长挖进了这家公司,项目做得漂亮,晋升很快,不到两年就成了欧美大区负责人,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   当初选这家公司的理由也很简单,起步年薪就很高,时间自由,老总承诺他有事随时请假,实在不行他顶上。   敲门的是刘琦,他下面的项目负责任人之一。   刘琦是位女士,做事利落不拖沓,这个点过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任乔坐直了点,重又打起精神,问她什么事。   刘琦倒有些放不开,问任乔最近手底下业务多不多,能不能忙得过来。   任乔觉得奇怪,让她有话直说。   原来是刘琦突然查出怀孕,孕初期不太稳定,想请假休养一段时间又觉得为难,她正在推进的项目还有两三个,骤然离开没人顶上。   “没事,”任乔站起来开窗,绕过去把门也打开通风,说,“身体和孩子要紧,你正常走请假流程就行,我明天一早批。”   “好的。”刘琦心里卸了一块大石头,临走了看任乔又坐回去,没忍住点了点手表问他,“不下班吗?十点多了。”   任乔抬了抬头,说:“你先走,我马上。”   刘琦觉得她今天看见了任乔一点跟平时不一样的样子,原来他也会累。   那时候出口墨西哥的一批吸尘器被拦在海关,好不容易周旋好,对方又因别的公司恶意竞争的介入,以技术问题为由拒不收货。任乔那时候还只是那单项目的负责人,款收不回,刘琦跟他一起去出的差。去墨西哥的飞机在美国转,两整天没合过眼,连吃两回闭门羹,他还能在吃饭的间隙重新起草销售合同书的新条例。   好不容易谈妥收尾,刘琦和随行翻译累得站不住,任乔眼里也有红血丝,但从头到尾没抱怨叫嚷过一句,也没表现得多气馁或者开心,好像谈成了也跟他没关系。给别人批了经费去吃饭庆祝,他在酒店睡觉,修整了两天,就启程回去了。   刘琦没多留,任乔抽的烟烈,气味很浓,她怀了孕,更不能久呆。只是脑子里还想着任乔刚转过身来的那个表情,看起来是累极了,眼神很空,嘴里残存的一点烟雾吐出来,朦朦胧胧的,身后挂着的西装像褪下的皮囊。   这么累,看到她进来还是立刻掐灭了烟,又去开门开窗,请的没有定期的假也说批就批,刘琦腹诽,不愧年纪轻轻能当上大区总监,如果领导都是这种人,她也没什么不服的。   刘琦不在,她手底下的项目一时分不出去,除了她就是任乔最熟悉,交接也要时间,跟买方约的洽谈只能他亲自去。   项目金额较大,双方又是第一次合作,为显重视,都会带翻译。地点是他们这边选的,五星级酒店的多人会议室,楼顶是花园餐厅,正事谈完可以直接去吃饭。   任乔带了四五个人,他们先到,按位置落座,随行的项目部员工投屏准备。他前一天晚上没睡好,酒店送上来的美式,喝了一口嫌苦,就放着了。   买方是葡萄牙的,论质量他们的产品不比周遭更近的欧美国家的好,但是中端产品的价格却相差很多,对方进口到本国,除了运费损耗,剩余利润空间要大,价格因此一压再压,还要求这边派驻技术人员,其中细节很多,这才久未谈成。   迟到是正常的,任乔看了看表,下午六点整,怎么也有十多分钟的等头。他看了眼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招呼侍应生续杯,加糖。   侍应生前脚出去,对方的人后脚到了。也是一行五人,任乔团队起身,跟对方的人员挨个握手问好。双方坐好,对面领头的桑托斯先生请他等一下,说他们还有一位没到。   任乔耐心还足,提前准备的产品宣讲没白费,趁这个时间正好用来热场子。十分钟的视频没讲完,会议室门响了两声。   一个很年轻的男生敲门,进来先道歉,说路上下雨堵车,迟到了。   桑托斯不在意,招呼他到自己身边预留的位置坐下,跟任乔解释,这是他们聘请的翻译,别看年纪小,口语很地道。   为了翻译效果,会议交谈过程中,翻译通常都直接落座负责人旁边。林君元抖掉衣服上的水,既心虚又紧张。   他没参加过这么正式的会谈,旺季博览会,做兼职的事务所里,能用的翻译都去参展了,另外做同传的几位同事价格高,这才落到他身上。况且桑托斯先生的母语是葡语,用英语做中转,万一有其他状况,他葡语是一窍不通的。   “可以开始了。”桑托斯笑着用英语说。   林君元点头,把放在他面前的册子翻开一页。他真的很紧张,履历有一部分是事务所编的,严肃的会场又很具压迫感。   “外面下雨了?”对面没接这话,突然聊起无关紧要的话题。   声音好熟悉,林君元不敢多想,眼睛迅速眨了两下,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竟然从进门都没同对面方做介绍和打招呼。   他吸一口气抬头,找到问候他的人,职业笑容还没散开,眼睛已经迅速聚焦,一时间嘴巴张合两下,没能说出话。   那人抽了两张纸,隔着长桌递过来,说:“先擦擦吧。”   林君元没接,他就说:“头发还湿着,容易生病。”   林君元看着伸到他面前的那只手,一时情绪不知道怎么安放,开口怕会失声,只能木讷地点头伸手,嘴角弯起一点,笑也笑不出,收也收不回,动作锈住一样,指尖相碰都没法移开。   “刚才还没下雨,中国的天气变得也很快,以后不能只调侃英国了。”桑托斯和同伴笑说。任乔身边的人也都不木,就着这个话题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林君元觉得自己周遭如冰似火,视线移不开,黏在任乔身上,想喊他一声,却不受控制地开不了口。   “任总?”任乔旁边的助理用手肘轻碰了下他的胳膊,任乔嘴角先挂上笑,目光才从林君元脸上离开,转过头去看屏幕,对之前有疑问的条款挨个补充说明,层层推进。   林君元坐立难安,翻译频频出错,即使尽力稳住心神,很快还是跟不上谈话速度,变得磕磕绊绊。   坐在他同侧的客户轻拍了下他的胳膊,叫他不用紧张,林君元脸色不好,深呼吸了一下来平复,可是再开口还是带了哽咽,急忙收声。   任乔直接站起来打断了他,用英语对着PPT跟桑托斯讲解谈判,连自己这边的翻译都没再用。   同行的人都有些讶异,桑托斯倒是乐意,觉得他果断不拖拉,逻辑清理得顺。   其他都是小事,最后定价的时候,两个来回没谈妥,眼见就要陷入僵局,任乔频繁看表,超出对方预期的,主动在本来的定价上又让了0.2的利。   这回合同签的很快,但是签完也不能走,还要宴请吃饭,寒暄道别。   林君元坐在对面,他的鞋子湿了还没干,餐盘里的食物没怎么动,一直悄悄往他这里看,一看也不常出入这种场合,怯怯的没底气。   还认得出吗?任乔想,八年了,他倒是长高了很多,怎么没什么肉呢,平时吃的不好吗?   他不自觉咬了咬牙,下颌绷紧了,铁质刀具在瓷盘上划拉,发出刺耳的吱拉声。   “抱歉。”他笑道,切好的牛排肉放着,又跟客户聊起了天。   临走,两拨人在酒店门口道别,林君元跟在后面。   任乔的车是哪一辆?林君元打量着,桑托斯跟他说第二天的行程,约好几点见面,他一直点头,余光追着任乔的身影,一句都没有听清。   桑托斯跟他告别了,林君元这才猛地想起来,第二天的随从翻译要换人,他刚要追上去讲清楚,胳膊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力道大到可怕,隔着衣服都觉得肉痛。   转过头对上任乔发红的眼睛,那视线要杀人,语气狠厉,不容置疑,眼神又像不堪一击。   他说,“你跟我走。”   林君元乖顺地点头,任他牵着,什么都没再管。 第50章   八年辗转,相见也像在梦里。   林君元一晚上恍恍惚惚,此刻触觉都集中在任乔抓着他的那只手上。   痛也很好,痛就不是做梦。他很想哭,心里却很空,好像之前的眼泪都流光了,见了任乔,就只能笑。   同行的助理和另外一人本来是坐任乔的车来的,见状都有点搞不清。今晚才见面,这会儿怎么就拉着人家不放了。   “你们坐前面。”任乔把钥匙递到助理手中,右手一直在发抖,他今晚开不了车,得麻烦助理先把他们送回家。   他开了车门,拉过林君元。林君元没用他再开口,自己动作迅速地爬上车,坐到里面,给任乔留出位置,殷切地朝他看过来。   助理本来想打听打听,见状只书:“先去哪儿?”   “去我家。”任乔上车关门,“今天不早了,你们开我车回去,其他事明天到公司再说。”   过了这段就不堵了,几乎全是绿灯。   已经十一点多,路上车辆也少,车里的人不说话,街灯飞速后退,借着那点红酒,让人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任乔面朝右车窗,手抵着唇,一直没看林君元。   林君元手上空空,手机落在会议室,到现在还没发现。他有点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叫了声:“哥?”   他声音没怎么变,是自己回忆的太多,总是把小时候的撒娇卖乖拿出来反复回味,才在此刻听见他开口讲话的时候觉得陌生。   怎么不叫哥哥了呢?养他这么多年,这才几年不见,就要跟他生疏吗?在他面前还小心翼翼的,他凭什么敢?   大概是吃苦了吧。   这么小就不在自己身边了,一个亲人也没有,走到哪里都无依无靠。高中也没念完,那时候懂什么呢,饭都不会做,怎么照顾得自己?   林君元手撑在座椅上,慢慢地朝他挪了挪,又叫了声:“哥。”   他哭了?一哭就要吸鼻涕,跟以前一样。眼眶红了吗,看起来肯定是只可怜的小兔子了。任乔眼前一片模糊,灯都不见了,视线里一片漆黑。   “哥哥。”林君元忍不住,抠着座椅,一点点越靠越近,挨着他坐。挨到了也不满足,终于展开胳膊环住了任乔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抱紧了他。   任乔的身体微微发着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前面的两人悄悄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也默契地闭上了嘴。   到了地方停车,任乔一动,林君元立刻跟上去。   任乔还是不说话,但是林君元一迈下车门就被抓住了手腕。   隔着一层衬衣,手腕细的圈都不够圈,突出的骨头硌手。这么多年,就是这么长的?任乔的心呼呼漏风,他走得很快,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   林君元几乎被拽着小跑,任乔还是比他高很多,光线怎么总是不好,连一半的侧脸都看不清晰。   刷了卡,进电梯。六层下一个,十一层下一个,轿厢里只剩任乔和林君元。   四面都是镜子,林君元跟镜子里的任乔对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好像低头就不狼狈,低头就不心虚。   “叮——”   任乔扯着林君元出了电梯,门锁密码输了两次都在报错,手依旧抖得按不准。   “哥。”林君元叫他。   尖锐的机器女声令人心烦,任乔挫败地抵着门吸气,最后一次,总算成功打开。   从上了车,任乔还没跟他说过话,林君元心里很酸,想先把自己的手从任乔的桎梏中抽出来,叫他。   任乔不应,林君元就用了点力气,身子朝后撤,另一只手也扒上来,想让任乔松开。   看在任乔眼里,就是不愿意进门。   他挣不开,很迟钝地才感到手腕上的疼痛,抬眼就是任乔冷眼看着他的眼神。   很重的委屈突然涌上来,好像所有的疼痛都凝聚在这一刻。   从前经历的,饱受苦痛的,求而不得的,一直期盼的,彻夜等待的,如果一切的终点是任乔冰冷的眼神——   林君元哭着要挣脱,用脚踢,用手抠,带着压抑的可怜的哭腔让任乔放开。   他抵着头,看不见任乔越来越红的眼睛,血丝密布,嘴唇都在发抖。   林君元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抵在门上,后脑勺枕在任乔的手掌上,脖子被掐住。   任乔手上青筋鼓起,林君元却没觉得痛。   他的痛还不够多吗?任乔不可能舍得再伤害他,手不断收紧,力道却控制着,无法发泄的力气都用在自己身上。   只是禁锢,林君元不得不抬头跟他对视。任乔下颌抖动,胸膛重重起伏,缺氧一样憋得嘴唇泛紫。   “哥哥!”林君元大哭起来,即使被掐着脖子,还是伸手要去抱他。   任乔克制不住地痛苦呜咽一声,失了力,额头越过林君元的肩膀,抵在墙上,任由林君元抱住自己,感受到他的手抓自己背的力道,在林君元看不见的角度里,眼泪成串掉落,手攥成拳。   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他这些年都在哪里,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最想问他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饭吃的好不好。   可是这是八年,不是八天,也不是八个月。   八年意味着什么,那是几千个日日夜夜,够一棵树长到参天,够一片城从无到有。牙牙学语的婴儿背上书包去上小学,垂暮之年的老人入土黄泉。   要从何说起呢。   林君元脸都哭脏了,任乔给他擦了眼泪。   他好像平静了下来,门已经关好,他松开了林君元的手,举起来看了看,有些发红。   “痛不痛?”他问。   林君元摇头,任乔也没再问,去放水让他洗澡,给他拿拖鞋和浴巾。   “地有点滑,往右是热水,洗浴用品都在架子上。”   林君元点头。交代完了,两个人却都没动。   任乔不忍心,轻轻的把林君元搂过来抱了抱,拍拍他的背,说:“去洗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客厅。”   林君元这才去洗澡,任乔魂不守舍地在客厅转了一圈,又停在了浴室门口。   手机响起来,是工作电话。任乔接了,简短地交代了两句,挂断才发现前面竟然有两通未接来电。   手机明明不是静音,两个人却都没有听见。任乔拿出电脑把那封紧急邮件发出去,点完发送发现忘记添加附件,又去改。   林君元洗完热腾腾地出来,穿了任乔的浴袍,过于宽大的烟灰色柔软布料,跟以前一样。   “喝水。”任乔把杯子递给他,一大杯温的柠檬水,加了蜂蜜。   林君元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嘬,任乔拿了吹风机来给他吹头发。风力不大,温度正好,任乔的手轻轻地抓着,林君元睁着眼睛,从关着的电视屏幕里看任乔的影子。   哥哥。   怎么还没长到跟哥哥一样高,也没有哥哥好看。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任乔的。   “烫吗?”任乔动作一顿,反手轻轻地捏了他一下,又抽出来,把吹风机拿远了一点,说,“快好了。”   林君元笑了一下,觉得今晚最好不要再哭了。他应该高兴,失而复得,他回家了。 第51章   一杯柠檬水喝到见底,任乔给他吹完头发,像以前一样,随手在发顶拍了两下,当做打理。   林君元放下水杯,转身抱住他,把脸贴在任乔肚子上,很依恋的蹭了蹭,不动了。   任乔失笑,嘴角牵了牵,抓了抓他后脑勺柔软的头发,手搭在他肩膀,轻轻拍着。   两人谁都没说话,暖黄的灯光打下来,林君元的发丝闪着光,任乔低头看着他,用手抓抓,翘起来的头发被按下,一松手又立起来。   “我去放吹风机。”他抱着不松,任乔只好拍他的背。   林君元突然不好意思了一样,赶紧松了手。任乔走到浴室,林君元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片刻不离地追着他。   在外浸染了一天,任乔冲了个澡,穿了件宽松白t和休闲裤出来,头发吹了半干,遮了点眼睛,看起来跟白天大不一样。   林君元见他出来就站起来,手抓着衣角,下意识揉搓。   任乔目光落在他手上,停了一瞬又马上移开。   他紧张?   我的家和他的家有什么区别。   任乔牵着他坐下,只抓着点指尖,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姿势别扭,却谁都没有抽手。   “哥,”林君元先开口,“你有没有充电器?”   “充电器?”任乔下意识反问。   “嗯,”林君元点点头,接着说,“我的纪要还没写。……今天开的会,要写纪要。”   任乔沉默片刻,要去给他拿,问他用电脑吗。   林君元被他点醒,才发现自己电脑手机都不在身边。   他很着急地站起来,不安地在沙发前踱步,嘴里很轻地嘟囔着:“手机,手机呢?”   任乔拧着眉看他,觉得林君元状态不太对,回想一下,他进会议室的时候就没有带电脑,手机估计是落在哪儿了。   “在会议室!”林君元想起来,说,“哥,我的手机落在会议室了。”   “着不着急用?”任乔拿起手机翻通讯录,“今天太晚了,明天找人去帮你拿行不行?”   林君元点头,但是表情却不是很认可,还皱着眉头,好像被很大的事绊住脚,今晚不得不做完。   “我,”林君元陷入漩涡一般,既是跟任乔说,又像自言自语,“我去拿吧,今晚要发,怎么会落在那里呢……”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但是浴袍都没换。   任乔拉住他,眼里是可见的心疼,不知道林君元为什么会这样。   “纪要我有,你用我的电脑发。”任乔看他着急,说,“桑托斯我可以联系,你有要紧事,我可以转达。”   林君元有些犹豫,但是任乔看着他,他就点了头。   任乔把助理发来的纪要给他看,稍微修改了下,问他行不行。   “嗯。”林君元说行,任乔就登上他的邮箱,把纪要发了过去,又按照林君元的意思,跟桑托斯说清楚明天要换翻译的事。   解决完这些,任乔问他需不需要跟他公司联系,林君元又突然松懈下来,很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只是一个兼职。”   “嗯。”任乔不愿意再给他压力,没有继续问下去,只说,“别太担心,没事的。”   “嗯。”林君元点头,看起来很累,不想再谈论工作一样。   任乔从刚才看见他因为这么件小事急得踱步开始,眉头就一直没松过。林君元的表现太不正常,他拿不准,但总觉得不对。   任乔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想让他平静下来。   林君元让他抱着,眼神却一直飘飘忽忽,静不下来。   “元元?”任乔叫他,林君元听不见似的没有理会,任乔声音大了点,又叫他了一声,“元元?”   林君元这才醒过来,像重新看见任乔,一瞬间眼里惊讶和愕然并存,继而吐了口气,笑了笑,叫他:“哥哥!”   “嗯。”任乔舌根发苦,问他,“是不是累了?先去睡觉吗?”   林君元点点头,抱着他还是不动。   见了面,话没有说多少,但是林君元总是抱着他,不是轻轻地抱,要两只手环住,脸也贴在他身上才行。   任乔揽着他肩膀,推开次卧的门。床品都是铺好的,很干净,林君元走进去,拿起那一扇书架上摆的模型玩具看了看。   他很快放下,眼睛从那一排排漫画书上扫过。   林君元在床尾坐下,朝任乔看过来。任乔跟他对视一会儿,说了句晚安,就要关门出去。   “哥——”林君元想说,你陪我吧。可是他已经这么大了,不是小时候。   “睡吧。”任乔说。他关了灯,轻轻的带上了门。   “哥。”林君元还坐着,低下了头,声音很小地说,“哥哥。”   门又被推开,任乔去而复返,没说话走过来,蹲下攥住林君元的脚踝,轻轻摩挲了下,帮他把拖鞋脱掉,托屁股抱住,平放在床上,让他躺着。   林君元搂着他脖子,不让他起,任乔就安安静静地在林君元身上趴了会儿。   林君元亲他的脖子和耳朵,使劲嗅他的味道,任乔只亲了他侧脸一下,就没再动了。他手臂撑着他两侧,叫他亲了会儿,就翻过去跟他并排躺着,说:“睡吧。”   林君元翻个身挨着他,说:“嗯。”   他睡得很快,窝在任乔肩膀下边,身体缩着。任乔以为他冷,给他盖了点被子,空调也调低了点。   任乔睡不着,他捏着林君元的手,总怕万一闭上眼,再睁开他又不见了。   他很想抽支烟,但是林君元往他这边钻了钻,呼吸打在他身上,缓解了他的瘾。他把嘴唇贴在林君元的额头上,把他整个人按在自己怀里,心脏好像好受了一些。   林君元回来了,但是他不快乐,又生了病。任乔不满足,不知道怎么弥补。   哪天得再去看看任自齐,他想,他造的孽,他得赔。   夜里林君元又做梦,哭着喊哥哥。任乔叫他,他也醒不来,一会儿又说梦话,很惊恐地叫人不要追他。   任乔把他搂起来,把他的头发拨开,叫他:“宝贝,醒一醒,你在做梦……”   林君元皱着眉头,沉沉地醒不来,嘴巴翕动张合,发出痛苦的嗬声。   “元元醒过来了好不好……”林君元要吃多少苦,梦里都不安稳。任乔把小灯打开,在林君元眼皮上亲,他喉结滚了两下,眼泪滴在林君元脸上。   他胡乱擦了一下,哄林君元:“先不睡了,宝贝,醒醒……”   他声音轻缓,林君元被他抱着,大概是安心了点,不但没醒,哭了一会儿,反而重又睡下了。任乔看他不再像刚才一样挣扎叫喊,就没再叫他,在怀里搂着,一直轻轻地拍。   天刚亮的时候,他给助理留言,把他身上的工作分下去,让他去林君元所在的翻译公司看看,倒推着查。   林君元就在A市,怎么会一直找不到。他从来没信过任自齐的那段录音,林君元永远不可能怕他。   但是万一,林君元那时候小,被任自齐唬住,信了同性恋可怕,不想连累他,才愿意躲出去呢。   任乔没有办法再想下去,林君元回来了就好,其他的都可以先放着。   他今天搂他抱他的时候,总觉得林君元轻飘飘的没分量。任乔碾灭了烟,把阳台的窗打开通风,自己身上没味道了,才又回了卧室。   林君元躺在被子里,这个房间就变得温暖舒适。任乔看见他,烦闷少了很多,看不够似的,拿起他的手,挨个手指亲了亲。   林君元真的回来了,任乔脸上露出傻笑,他的元元,他的宝贝,真的回来了。 第52章   窗帘不拉开,室内一直很昏暗。林君元夜里睡得不好,凌晨惊醒一回,任乔给他热了杯牛奶,喝完又让他睡的。   这会儿八点多了,他还没醒。助理很早就把林君元的手机送来了,任乔起来做了早餐,不舍得喊他,又陪着躺下。   林君元睁眼就是一片胸膛,他还没清醒,往后一退,撑着胳膊警惕防备地看过来。   “醒了?”任乔声音很轻,怕再吓到他,“躺一会儿还是起床?”   林君元四面环视一遍,呆呆地躺回去。他呼吸还没平稳,任乔在他肚皮上摸摸,问他:“饿不饿?”   林君元往他那边滚了半圈,头抵着他胸膛摇了摇头。任乔看见他鼓起的脸颊就想上手,忍了会儿,还是抬手捏了捏。   “手机送来了,”任乔说,“你看看吗?”   “嗯。”林君元应着,任乔把手机递给他。他没起来,又往下缩了一点,怕任乔看到一样,用了点被子挡着。   任乔配合他,什么都没问,低头也只能看到个发顶。林君元捣鼓了一阵,坐起来,要起床才想起自己没有衣服穿。   任乔从床上下来,拉开柜子门,从整整齐齐挂着的衣服里随意拿了两件递给他,又取出一叠新的内裤。   林君元不想让任乔看,叫他出去等着。他让出去,任乔就出去了。林君元自己走到柜子边,把任乔拿给他的短裤放回去,找了条长裤换上。   本来以为尺码会大,没想到穿上也差不多,就是肥了一些。天热只能穿短袖,幸好割痕几乎已经看不出,且都在手臂内侧。   任乔已经在桌上摆好早餐,加了红枣的小米粥,煎蛋,小笼包,简简单单都是林君元喜欢吃的。   任乔还在厨房忙着,林君元坐在桌边,等他来吃饭。   “给你做个三明治。”任乔说,“吃点肉和蔬菜。”   林君元先喝了小半碗粥,任乔的三明治做好给他,他吃了三明治,煎蛋和小笼包都各吃了一个。   “我一会儿出门,”任乔说,“你在家还是跟着我?”   他都没给林君元自己出门这个选项,默认他要么待在家里等他,要么就跟在他身边。   林君元也觉得理所当然一样,没想过反驳,只问:“出门?上班去吗?”   任乔说是,“有个会是早定好的,下午很早就回来,你跟着也可以,有休息室。”   “我还是在家吧。”林君元说,“你早点回来。”   任乔答应了他,把桌子上的盘盘碗碗收到厨房,放进洗碗机里。   林君元虽然话不多,但是尾巴一样在他后面,任乔走一步他跟一步。   “电视遥控器在这里,你房间有游戏机和漫画,冰箱里有水果和零食,我的手机号给你存了,有事或者无聊了都可以打给我。”   林君元一直点头。   任乔换鞋走到门口了,又转回来拉住他的手,很严肃地交代了最后一句:“出门一定要告诉我。”   “不出门。”林君元给他拎着包,“我今天不用上班。”   “嗯。”任乔摸了把他脑袋,接过包,“走了。”   门啪地关上,林君元在玄关站了会儿,走到沙发上坐下。他在沙发上摸了摸,懒散地躺了下去。   手机响了,林君元拿起来看了看,是他正在工作的公司同事。   他现在工作的公司规模其实很大,也是做海外市场。只是分到林君元活就很杂了,大到库存周转汇款回款,小到物流运输订舱订船,事情琐碎,熬夜是日常,他学历不高,工资比同组的压了两千。   唯一的优势就是语言,杂碎的翻译活也都丢给他。   林君元对这份工作挺满意的,考勤不严格,他有时候还能出来做点兼职,除了房租和自己的花销,每月都能有剩余。   “你今天怎么没来?”同组的小姑娘问他,还以为他又去看医生,“不是说改天我陪你去的吗?”   “我在家里,”林君元说,“今天请假了,明天去。”   “你自己在家?”她迟疑地问,知道林君元是自己住,不太放心,“你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林君元说,又带上了一点点炫耀的语气,“我,找到我哥哥了。”   小姑娘愣了愣,很高兴地说:“真的吗?太好了吧,恭喜你林君元,真是太好了!”   她一连说了几遍,林君元像是又确定了一回,自己也比刚才更开心了些。   “那你休息吧,明天见。”   “明天见,”林君元说,“给你带好吃的。”   组里就他俩地位最低,工位挨着,时间长了就熟了。林君元遇到的这些小姑娘都很好,上学的时候有左糖,现在又有赵琳琳。   刚来的时候赵琳琳对他很好奇,也很照顾。那时候林君元才离开那个培训机构,程泽总是堵他,只好又搬了次家。身上钱不多了,想来想去怎么都是进了死胡同,找不到任乔,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赵琳琳看他经常中午不吃饭,在工位上也不说话,就喊着他一起去公司食堂。林君元有点抗拒跟人交往,但不知道怎么拒绝,赵琳琳喊他,他就顺从地去。   后来熟了,赵琳琳对他的事也了解了一点,好像不只钱的事,因为工资也涨了一些。她不理解林君元为什么这样跟自己过不去,一个成年人,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日子要过,往前看,总归际遇还多。有一次没忍住劝他,说:“你还这么小,不用总过得这么辛苦。”   “不辛苦的。”林君元很无所谓的样子。   赵琳琳以为他是不想多说,胡乱应敷,谁知道他接着又很认真地说,“我有哥哥打小护着,一直没怎么吃过苦的。”   赵琳琳劝不动,林君元多了也再不说,只有偶尔实在忍不住了,才跟她念叨几句。现在竟然真的找到了。她觉得很受触动,像目睹枯井又涌出泉水,本以为失散的难找回,没想到念念不忘真的能有回响。   林君元起来,在任乔家里走走看看。   客厅很空,装修都是最简单的,没什么装饰,冷冰冰的,沙发上连个抱枕都没有。   主卧没锁,林君元在门口犹豫了会儿,推开门,走进去。   两间卧室差不多大,内置却差很多。进门一张床,薄被没叠,铺散在床上,旁边的床头柜上半杯水,两根充电线,一包拆了封的纸巾。   衣柜门没拉,样式类似的衬衣西装摆了一排,几件休闲装胡乱堆在筐里。   林君元趴到床上,把任乔的枕头抱在怀里,久久没有抬头。   老板不在,任乔得负责大面上的方向。正开着会,战略部的新人项目介绍到一半,任乔的手机屏幕闪烁,林君元电话打来,响了两下就挂断了。   任乔蓝牙耳机戴了一只,一边示意会议继续,一边给林君元回拨。   “哥?”   “嗯。”一听到他的声音,任乔的嘴角就弯起来。   “怎么还不回来?”林君元还在他床上,趴够了就改成翻滚,“你几点回来?”   任乔看了眼表,压低声音不打扰会议:“半个多小时。   “……”林君元没说话。   任乔侧头问他:“在家无聊了吗?”   本来就是向他汇报,任乔注意力不在这里,主讲人开口就有停顿,慢了很多。   “没有。”林君元嘴上说不无聊,但又不说打来干什么。任乔心里很软,顾不得整间会议室的人在等,推开椅子打断进程,跟大家说了句抱歉,先出去接电话了。   他几秒钟不说话,林君元就不太有底气,怕打扰他,想跟他说再见。   任乔出都出来了,自然不让,问他上午在家做了什么。   “看电视,打游戏,玩手机。”林君元一五一十地说。   “吃水果了吗?”任乔问他。   林君元一边摇头一边说没有:“想吃葡萄,家里没有。”   “一会儿回家带你去买,”任乔说,“冷冻室有雪糕,可以吃一块。”   林君元从他床上下来,去打开冰箱,真的有巧克力雪糕,但是很小一支,吃不了两口。   “能吃两个吗?”他问。   任乔觉得他太瘦,饭也吃的不多,最好不要吃太多凉的。   可是林君元这么久没对他提过要求,任乔说不出拒绝的话,鬼使神差点了头,说:“最多吃两个。”   林君元好像挺开心的,说“嗯”,任乔听见他撕开包装的声音,问他:“好吃吗?”   林君元尝了一口,皱皱眉头,说:“有点苦。”   任乔在这边笑,会议室还有人等,但他不想挂电话,就戴着一只耳机回去了。   林君元在那头吃,任乔听着那么点微小的窸窣,觉得非常熨帖,连枯燥的会议都变得有意思。   林君元吃完两支雪糕,嘴里冰凉一片,低头一看,包装上凝结的水珠滴到了任乔床上,弄湿了一片。   “哥哥。”林君元喊他。   任乔不方便多说,只“嗯”了一声。   林君元用了张纸巾渗水,想帮他擦干净,结果雪糕杆上的巧克力又蹭上去一点。   “……没什么了,”他说,“我有点想你,哥哥。”   任乔的思维停顿一秒,脸上是个奇怪绷紧的笑,会议室的人悄悄的打量他,任乔把表情摆正,说:“嗯。”   林君元等了一会儿,但是任乔也没再说想他。   “挂了,”已经打扰他够久,林君元不想再吵闹下去,跟任乔说,“再见。”   任乔不太想说再见,他觉得这两个字讨厌,尤其是隔着电话听到的时候。虽然理智上讲,这不过一句礼貌用语。   “嗯。”   林君元挂了电话,任乔觉得在这里一秒都待不下去。反正他已经没有礼貌过,就又在间隔不大的时间里看了两回表。等其他人讲完一遍,就几句话做好总结,迅速结束了会议。   他回到家的时候不过下午三点钟,家里没开灯,林君元吃过的雪糕袋子还在垃圾桶里。   “元元。”任乔叫了他一声。   没人应,他推开两个卧室的门,又冲去厨房和阳台。   没有人。   任乔颓唐地坐到沙发上,感觉呼吸不畅。他在昏暗里坐了会儿,失了力朝后仰进沙发靠背,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抑制不住地颤抖,随后长长吸了一口气,拉开抽屉去拿烟。   门锁的声音响起来,任乔一惊,烟盒掉到了地板上。   “哥来帮我拿,”林君元两只手拎着购物袋,用脚带上门,把灯按开,抱怨道,“拎不动了。”   任乔舔了下嘴唇,打火机攥到手心里,脚尖稍一用力,把那盒万宝路踢到沙发底下。   “出门怎么不跟我说?”任乔去接过东西,趁林君元转身的空隙把打火机藏在了玄关柜子里,语气随意地问,“找不到路怎么办?”   “哥给我做菜吃。”林君元很兴奋,语气欢喜,说,“不想等了,想快点吃到。” 第53章   林君元笑起来真好看。   重逢后他还没见过这么生动的元元,任乔掌心用了力,拎着袋子,转身也找不清方向,脚差点猜到人,袋子里的东西哗哗啦啦掉了一地。   “哥!”林君元有点埋怨他,弯腰去捡。   “我来吧。”任乔不让他弄了,“你去玩。”   林君元没听他的,把另外一个袋子拎进去,打开冰箱,食材挨个往里放。   “我买了葡萄,”他说,“哥我洗葡萄你做饭。”   任乔看了遍他买的东西,问他:“想吃什么?”   “好饿,”林君元拉长声音说,“想吃肉,我买了排骨,哥你会做吗?”   任乔在他身后点头,林君元看不见,用水冲葡萄,摘了一颗放嘴里,又给任乔递了一颗。   很甜,蜜桃的香气,还有点玫瑰的余香。   “中午没吃饭吗?”任乔看着他单薄的身形,想他从前长个子的时候也很爱吃排骨。   “没吃饭,”林君元摘葡萄吃,说,“中午也睡觉了,太困了,所以没吃。”   “嗯,”任乔听他这么说,手上动作就快起来,在他买回来的食材里挑挑拣拣,拿到洗菜池去洗,“少吃点葡萄,太冰了。”   林君元很听他的,咬完手里那颗,恋恋不舍地把碗放下了,放下了也没走,就站在他旁边,想帮忙。   任乔只是看他这样站着,都觉得可怜兮兮,他欲言又止,还是说:“可以再吃两颗,剩下的室温放一放再吃,怕你吃了不舒服。”   “嗯。”林君元答应着,却没再拿葡萄。任乔看他没吃,心里就不太舒服,觉得亏待了他。   不说话不笑的时候,林君元看上去就有很重的心事。任乔不让吃葡萄,他就站着看水流。   “你来择这个叶子。”任乔递给他几棵芹菜。   林君元接过来,帮任乔干活,他手里有点活干,看着就不那么闷。   任乔洗着菜,尽量看起来不经意地问他:“自己在外面做饭吗?”   “嗯?”林君元下意识说,“做啊。”   他不继续说下去,任乔就又问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有人教你吗?”   “早就会了。”林君元不想说这个,把菜很快揪完,递给他,故意表现得很虚弱一样,对着任乔说,“真的好饿,哥哥,你快做饭吧。”   任乔给他做了排骨,骨汤炖了玉米,肉单独用糖醋汁烧的。林君元择的芹菜拿来炒了道牛肉,任乔又给他白灼了个虾,还差个蔬菜,就用苦菊拌了盘沙拉。   林君元饿得不行了,任乔却没直接放他去吃饭,碗里给他搅了蛋,锅让给他,叫他炒。   林君元不想做,任乔说:“两分钟就好,也让我尝尝你做的饭。”   林君元习惯性紧张,手想往下藏,任乔哄着他,说:“没关系,炒蛋怎么都好吃的,不好吃也没事,我这里的厨具你也不熟悉。”   任乔这么说了,林君元逃不掉,只好打开了火,手忙脚乱地往锅里倒油再倒鸡蛋。   任乔没帮忙,在一旁看着。林君元炒菜很没章法,油都不热就把蛋下进锅,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确实是做过饭的。   他炒完,用铲子铲起一点尝了尝,没什么味道,就加了点盐,端着锅柄盛出来装盘了。   看着也金灿灿的,有的地方糊了一点,但整体还可以。   “吃饭去吧。”任乔端过来,夸他,“看着很好吃。”   吃饭的时候任乔没怎么说话。他做了很多菜,一直给林君元夹,但是自己吃的不多,反而把林君元那盘平平无奇的炒蛋快吃光了。   任乔又要往那个盘子里伸筷子,林君元挡住他,不让吃了。   鸡蛋糊的地方有点发苦,盐也不是很均匀。林君元有些泄气,做给自己的时候能吃饱就不挑,现在要给任乔吃,才觉得难以下咽。   一盘鸡蛋而已,也不是今天非要吃,但是林君元炒了,任乔就能多知道一些他过去的处境。好不容易坐到一起吃饭,任乔想开心点,好让林君元也开心点,但是他的表情不受控制,尝到这个炒蛋就难以自抑地想到林君元一个人在外面做饭吃饭的场景。   他的碗里什么都没有,林君元给他夹了排骨,叫他:“哥,你怎么不吃?”   以前什么都没干过,任乔白煮蛋都恨不得给他剥好才递到手里。他视线往上移,看林君元的手,林君元的手以前就葱白,十几岁了手背上还有软和的小肉窝,现在就只剩下白。   “好吃吗?”任乔问他。   林君元饿很了,嘴角都沾了酱汁,使劲点头。   “慢点吃,”任乔放下筷子,给他剥虾,把剥好的虾肉整齐地码在料汁碗里,“蔬菜也吃一点。”   林君元吃得很香,嘴上很甜地夸任乔,任乔看他吃得开心,心里的阴雨去了一点,给他倒水喝。   “哥,”林君元吃的差不多了,跟任乔说,“明天我得回去上班。”   任乔把水递给他,让他喝一半,别的没说。   “就在首都,我,”林君元接着说,“周五晚上就回来。”   “明天回吧。”任乔说,“我去接你。”   林君元很顺从地点头,看着也很开心,但是任乔但凡想多问一点,他就岔开话题,故作轻松嘻嘻哈哈的,藏不住的紧绷和防备。   任乔不舍得逼他,反正林君元现在人在这里,有什么着急的呢。   晚上睡前,林君元把任乔主卧的枕头搬到他的那间去了,任乔洗完澡,还带着一身水汽,刚躺下,林君元就像装了磁吸一样,翻过来搂住了他。   睡到一半,林君元呼吸开始不平稳,他才一动,任乔就醒过来,担心地去拍他,还以为他又做梦。   但是林君元皱着眉头醒过来,在黑暗里坐起来,一句话不说,踩上拖鞋下床。   任乔展臂开灯,喊他一声,林君元就捂住嘴跑起来,没撑到卫生间就吐了。他弯腰撑着手臂,秽物都溅到了地板上。   任乔掀了被子跟上来,拽着他的胳膊进了洗手间。   林君元还没好,蹲在马桶前又吐了一回,任乔脸色很难看,给他顺了顺背,接了杯清水让他漱口。   林君元端着杯子含了一口,转脸看他弄脏的地方,他晚饭吃多了,消化又不好,吐得恶心又难闻。   他漱了口,身体还在打颤,眼角逼得通红,问任乔家里有没有铲子。   “不用你,”任乔给他把花洒打开,“好点了就去冲一冲。”   林君元低头一看,果然拖鞋和脚背上都溅到一点。他有点难堪,下意识把脚往后挪了挪。   他进去冲澡,浴室门半掩着,任乔在外面收拾他弄脏的地面。等他出来,任乔已经铲完又用水冲过,正在拖最后一遍地。   拖鞋脏了,空气里还有点残存的味道,林君元光着脚站着,犯了错很不知所措的样子。   任乔洗了手,给他挤牙膏,让他刷牙,又把自己的拖鞋脱给他,自己穿了双一次性的,脏的那双就丢到垃圾篓里了。   “明天再给你买。”任乔说,“先去医院。”   林君元往后退了一步,摇头说不用:“就是晚上吃太多了,有点腻,以后少吃一点就好了。”   林君元今晚是这两天吃的最多的一次,但也不过多吃了两块排骨,虾肉都是新鲜的,米饭没怎么动,跟正常人饭量比,怎么看都不能算多。   任乔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夜不好折腾,家里的药箱里只有消食片和一瓶中成药养胃丸。任乔仔细看了说明,把林君元叫过来给他吃了两片,摸摸头也不烧,就想让他先睡觉。   林君元不让他拽,也不回卧室。   “怎么了?”任乔疑惑地问他。   “哥你先睡吧,”林君元说,“回你房间睡。”   “回我房间干什么?”任乔没松拉着他手腕的手,“还难受?”   林君元摇摇头,走在前面先进了房间,把任乔的枕头递还给他,自己趴到了床上。   “闹什么?”虽是责问,但是任乔语气很轻。   林君元不说话,脸藏在枕头里,脚上任乔的拖鞋太大,啪地掉下去一只。   任乔索性把他另一只鞋也脱了,挨着他趴下,把他耳朵边的头发拨开,问他:“我们元元这是怎么了?不要哥哥了?”   林君元的丝质睡衣很薄,人也薄薄的一层,床稍微软一点,他就陷进去。他刚吐完,任乔看着难受,不想叫他不开心,只能猜着哄,在他耳边继续说:“没嫌你啊。元元是生病了,我不赶紧打扫,叫你看见多不舒服是不是?”   林君元不转头,也不叫他闻,推着他说:“有味道。”   任乔把他抱在身上,让他脸贴着自己脖子,自己在他侧脸夸张地吸一口气,说:“没味道,元元香着呢。哥错了,刚才做的不好,惹元元生气了,别伤心了好不好?”   任乔越是这么哄,林君元越走不出自己的这个圈。他知道自己情绪不对,可是一时半刻就是说不出话,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他觉得自己很麻烦,给任乔也带来很多麻烦。   任乔哄他没效果,就以为他还难受,没法睡,想把他弄到医院去。林君元情绪上头,脑子很晕地难受,任乔的声音越是在他耳边,他就越焦躁,最后狠狠地把任乔推开了。   任乔被他推得撞在了身后的床挡板上,林君元听到声音静了一秒,泪眼模糊里看到任乔还是要过来哄他。   他觉得痛苦,四处乱窜的情绪封闭在身体里出不来,很想像之前那样用小刀划一下。   任乔看他不对,没办法只能哄着他说自己先出去。任乔一离开床,林君元就整个人躲到被子里,挡的严严实实。   任乔虽然答应了他去另一个房间,但是门没敢关严。林君元本来在哭,但是任乔走了之后他就慢慢平静下来了。   任乔看他安静地躺着了,这才离开房门,也没回自己房间,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他不知道林君元藏在被子里,用指甲把自己的胳膊都抓坏了。胳膊抓坏了,林君元摸到一点血,才慢慢真的冷静下来一些。   医生说过会好的,林君元不敢信,也不知道明天任乔看见了伤,他要怎么逃过质问。   “哥哥。”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任乔居然真的听见了,隔着一道半掩的门逗他:“元元要我了吗?那我进来?”   林君元下巴抵在被子上点了点头,任乔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走进来,重新把林君元搂在怀里。   他低头亲了林君元额头和眼睛,侧身搂着他,嘴唇蹭过他头发,说:“睡吧,晚安。” 第54章   两个人都折腾累了,林君元被任乔搂着,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渐渐有了睡意。他发泄了情绪,又被圈在这个很有安全感的怀抱里,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天亮一睁眼,任乔正撑着手臂笑看着他。   “哥哥……”林君元也笑了,但他昨晚吐得厉害伤了嗓子,一夜过去声音嘶哑。   “睡醒了吗?”任乔躺下去,跟他很近地对脸躺着,刮了下他的鼻子,“胃里还难不难受?”   林君元跟他蹭蹭脸,说:“不难受。”   “给你倒了水,起来喝一点?”   “嗯。”林君元艰难地坐起来,但还是裹在凉被里。   “懒猪!”任乔笑话他,把早就放在床头的水端给他。林君元两只手不动,像蚕蛹一样坐着,任乔看着好笑,把水杯端到他嘴边,顺手喂他喝了小半杯,“甜不甜?”   林君元点头,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喉咙舒服了很多,说:“蜂蜜的味道。”   “嗯,那馋猫快起来,”任乔把杯子放下,“吃早饭了。”   林君元有点犹豫,任乔绕回来捏了把他的脸,说:“别犯愁了,你好了就不带你去医院,快点!”   任乔眼底下还有青色,但是眼里掬着笑意。   林君元抬脸亲了下他的下巴,说:“哥,对不起。”   “现在知道对不起了?”任乔就势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偏过脸对着他,讨债的一样说,“再亲哥一下。”   “你快走——”林君元把头埋在被子里,“我要穿衣服了!”   任乔笑了两声,不再逗他,连被子一起紧紧抱了一下,把鞋子给他放好,先下去盛饭了。   任乔把门关上,林君元这才把胳膊露出来。昨晚抓的时候没分寸,这会儿左小臂正火辣辣的疼。   林君元到衣柜里找能遮挡的衣服,这个季节都穿短袖,但他今天上班,穿件休闲衬衣也不会奇怪。   可是衣柜里没有。林君元换了两件尺码大点的T恤,还是挡不住。   他磨磨蹭蹭的,任乔又在楼下喊他,没办法,只好下去。   早起熬上的小米粥,已经煮的软烂,林君元面前还放了一碗水蒸蛋。任乔沉默地吃饭,从看清林君元手臂上的伤痕之后就再也没说话。   “哥哥。”林君元叫他,还以为自己一直把手臂藏在身后,任乔就没有看见。   任乔怕他情绪不好吃了饭又难受,没说他也没问他,只说:“好好吃饭。”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林君元用勺子抿完了一小碗粥,把蛋也吃了。   等他吃完,悄悄地把手臂放下,站起来背过身去,任乔才又把视线放到他左臂。通红见血的两道,昨天吐完去冲澡的时候还没有的。   林君元穿了鞋,只拿了手机,跟任乔说:“哥,我去上班了,你周五,不是,晚上来接我吗?”   “晚上接你,”任乔拿上车钥匙,说,“先送你去公司。”   林君元本来想自己坐公交车,两个公司正好在反方向的两个区,一来一回得花不少时间。   但是任乔没有商量的意思,林君元只好在后面跟着。   路上两个人话都不多,林君元看手机上的消息,任乔停了车他才回神。   还没到他公司,任乔解了安全带,让他在车上等一会儿。林君元看他进了药店,不大会儿拿着一个药袋子出来。   任乔上了车,把他胳膊抓过来,给他用棉签沾了碘伏消毒。药水沾在伤口上凉凉的,又有点刺痛,林君元嘶了一声,胳膊往后抽。   任乔捏着他手腕,叫他别动,擦完,跟他说:“天热不能包扎,注意别沾到水,中午给你点饭,记得看手机。”   “哥,”林君元想解释,“是昨晚睡着了不小心抓的……,下次不这样了。”   “不小心抓的?”任乔问他。   林君元点头说是,任乔就真的有点生气的样子,转过头继续开车了。   他这样,林君元心里不好受,又实在想不到能解释的借口,只能跟着沉默。   到了公司,林君元下车,跟任乔说再见。   任乔抓住他没受伤的另一只胳膊,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林君元,今晚一定能让我接到你吗?”   “能,”林君元没怎么迟疑地跟任乔保证,“我不会乱走的。”   任乔松了手,看着他走进大楼,在车上跟助理打电话。   “在翻译公司做的确实只是兼职,做一单结一单的钱,简历上没什么东西,证书等级不高,但是同事都说他口语很好,我们遇见他那次是他第二次在这家接活,第一次做的是笔译,做完拿了五百块。”   “做主业的威尔集团入职两年多了,但应该是跟外包公司签的合同,今天下午请他们的人事主管吃饭,细节会再问,听说之前在美国待过几年。”   “美国?”任乔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确定吗?”   “我再问问,”助理说,“应该没有错。”   “嗯。”任乔说,“辛苦了,不用有顾忌,钱可以多给点,需要什么跟我说。”   “好的。”   “还有件事,”任乔问他,“你在这儿有没有认识的医生?”   助理是本地人,很多事比他熟悉。   “有,治什么的?”   “中医有吗?”任乔接着问,“能把脉的。”   “有是有,挺有名的,你应该也听过,就是得排队,”助理说,“谁都没特权。”   “嗯,”任乔说,“排吧。”   中医能治病痛,调气血,可是林君元心理上的问题怎么办呢?任乔不想他刚回来就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而且显而易见林君元在他面前总想瞒着,硬要他去看,还不知道会怎样。   林君元早就上楼了,任乔又在车里坐了会儿,才掉头走了。   今天也不算很忙,前两天赵琳琳帮他做了一部分,林君元中午请她吃饭,下午不到五点就收拾好,准备走人。   赵琳琳没见过他这么开心,一整天都没有昏昏沉沉,事情做得很快,眼睛里有了神采,午饭过后,还买了甜点给她吃。   好像他开心,也要周围的人都开心,起码要赵琳琳陪他开心。   下了班,她跟林君元一起乘电梯下去。林君元话也不很多,但跟平时比还是有点絮叨,跟她说哥哥今天来接他,还问她需不需要载。   “我不用,你不回家了?”赵琳琳问的是他租的房子,离这儿很近,步行十分钟就能到,是合租式公寓,上班很方便。   “我太想他了,”林君元说,“先在哥哥家住几天。”   “为什么不直接搬过去?”赵琳琳给他出主意,“你哥也很想你吧。”   “嗯,”林君元没直接回答,只说,“他是很想我。”   时间还早,电梯里人不多,门一开,林君元立刻走出去,伸长了脖子在大厅找人。赵琳琳也很好奇,跟着他看。   林君元没看见任乔,心里有点失望,小声地跟赵琳琳说:“我哥可能有点忙,忘记来了。”   他的失落太明显,赵琳琳正想出口安慰,谁知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肩宽腿长的帅哥倚着车门,手里拎着杯奶茶,远远地招呼林君元。   赵琳琳还没看清呢,林君元就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直接扑进了帅哥怀里。   “原来你没吹牛,”赵琳琳在林君元带走的那阵风里自言自语,“你哥真怪好看。”   任乔侧身给他系好安全带,把胳膊拽过来看了眼,没发炎,又问他白天在公司胃有没有不舒服。   林君元说没有,捧着那杯奶茶摇头晃脑的,看着很快乐。   奶茶杯里装的是常温鲜奶,但是不耽误林君元喝的开心,他开心,任乔也觉得飘飘然,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哥做的饭。”林君元说,“哥你累吗?”   “不累,”任乔开着车,手掌在方向盘转了半圈拐弯,“今晚不能吃排骨了,我们做点清淡的。”   林君元说好,眼睛看着窗户外边,还哼起了歌。   要是林君元一直这么快乐就好了,任乔把车速放低,带他去逛超市。林君元推着车子,很兴奋,不断地拿起商品,问任乔要不要买。   他红扑扑的笑脸看着任乔,任乔说不出不行,最后推了很大一车去结账。   付钱的时候有电话进来,任乔接了,林君元从车里往收银台上拿商品。   任乔语气不算客气,对面应该是熟人。   “什么事?”任乔帮林君元往外拿东西,收银员扫码的滴声不断响起。   “没空。”任乔先是很果断地这么说,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就看了眼林君元,应付道,“等着吧。”   林君元听不见一样,也不问他是谁打的电话,好像有意回避。任乔付了钱,林君元就从袋子里掏零食吃,装作什么都不好奇。   “是沈悠悠。”任乔非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家里没人,想让我们请她吃个饭,我还没答应。”   “哦。”林君元拆了一颗梅子放嘴里,脸鼓起一半,袋子在手心里握着。   “我跟她联系不多,那时候请她帮忙,好骗过家里,没想到最后也是白费功夫,”任乔语气散漫地解释给他听,“后来你找不到了,我还请她向长辈打听,这才又有了点交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她也已经谈恋爱,找了女朋友。”   好久之前的事了,林君元觉得很讶异,印象里沈悠悠很甜美,任乔跟她走近了自己就生气。但是后来也忘了。不知道是因为太想任乔还是别的,这几年里一直想不起这回事,最常想的就是哥哥。   现在又提起来。   “不想去也没关系,”任乔说,“不用勉强自己,我们回家吃饭。”   “没关系,”林君元说,“她帮了忙,我们应该请她吃饭。”   任乔笑了下,在拥挤的路况里偏头看了林君元一眼,说:“元元真的长大了。”   任乔看他状态还不错,想着带他出来转转也好,见过沈悠悠,以前的误会就能彻底解开,林君元要是还介意,大不了以后天天陪他,其他的人和事都放着。   他们开车先去接沈悠悠,在楼下等了她一会儿,任乔拿了个小纸袋,给林君元装垃圾,问他饿了没有。   “有一点,”林君元说,“可以不吃西餐吗?”   “当然可以,你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任乔跟他开玩笑,“她来蹭饭,跟着我们就行。”   没让他们等太久,沈悠悠风风火火地从小区里跑出来,打扮得挺酷,跟以前乖乖的样子差别很大,走近了看见前排有人,自己拉开后座钻了进来。   “怎么快六点了还这么晒!”沈悠悠抱怨,问,“你们今晚吃什么?”   “你有忌口吗?”任乔回头看她。   “没有。”   “没有那就本帮菜吧,早点吃完早点把你送回来。”   “没事,”沈悠悠说,“她出差了,管不着我。”   林君元有些拘谨,倒是沈悠悠跟他打招呼,伸过一只手来:“你好,林君元,总算回来了。”   林君元礼貌地握了一下,也说了句“你好”。   “你之前在哪儿来着?”沈悠悠脱口就问,“你哥都魔怔了,还好你回来了。”   “之前……,”林君元支支吾吾的,手又开始紧张地抓衣服,“就在外面……”   任乔握住他的手,打后视镜给沈悠悠使了个眼色。   沈悠悠嘴快惯了,现找补,说:“反正回来就好,那个,我们今天吃饭的餐厅远吗?”   “不远,”任乔说,“他们家还不错,以前带客户去吃过。”   说到客户,沈悠悠正好有问题问他,是之前跟任乔他们合作过的一家,现在跟她的项目有牵扯。   两个人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林君元插不上话,听了会儿拿出手机来看。   他刚拿出来,任乔就伸过一只手来挡住屏幕:“别这么看,容易晕车。”   林君元又放回去。   吃饭的时候林君元和任乔坐在同一边,沈悠悠说累了,大部分时间在埋头苦吃,中间还接了个视频。林君元觉得有点稀奇,沈悠悠居然真的有女朋友。   回去也是先送她,沈悠悠下车的时候,林君元还跟她说再见,回自己家的路上情绪就又有点不对了。   不像前一天晚上那么激烈,更像是累了一天提不起劲,心情没有下班的时候好,低沉下去后,连笑都扯不出了。   任乔在他面前不知道要怎么小心翼翼才好,以为林君元还是气他跟沈悠悠的事,只能试探着问:“晚上的菜不对胃口吗?”   林君元摇摇头,看着车窗外不说话。   路边灯光点点,夹竹桃张牙舞爪,大片红色花朵的剪影一闪而过,静静地装点着少有行人的街道。   “元元,你想跟我说说吗?”任乔第一次直接问他,“我们可以谈谈,什么事都能告诉我。”   “不管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嫌你怪你,绝对不会骂你笨,也不会发脾气。”   林君元没有担心过任乔会骂他,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任乔说,说他被关着,还是说他捅过人。反正都过去了,说了也只是让他白白难过,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困啊哥,”林君元头抵在窗户上,带点鼻音,真的困得流眼泪,“先回家睡觉好不好?真的好困。”   眼睛烫烫的,林君元闭了会儿眼睛,醒来竟然已经躺在床上了。   任乔在他旁边,正在帮他的胳膊重新上药。   林君元还想继续睡,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任乔亲了他的手一下。   他想醒过来跟任乔说,真的不疼。但是任乔一直在有节奏地拍他,他觉得很放松也很安全,就又睡了过去。 第55章   这么胡乱过了两天,林君元心情一直起起伏伏的。   任乔不敢再问他,偶尔带他出门也只有他们两个,没再见任何其他人。即便这样,林君元的开心还是很勉强,吃饭的时候,在沙发上跟任乔偎在一起的时候,林君元都表现得非常依赖他,也会笑,但是可能任乔接一通电话再回来,他就变得低落下去。   任乔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看到林君元折磨自己,就好像自己的心也在油锅里煎,经常夜里起来抽烟。他很注意林君元手臂上的伤,有时候睡着了也会惊醒,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一摸他手腕。   林君元知道不能这么拖下去,过完周末,再去上班的时候,他等任乔走了以后,自己也从写字楼离开了。   之前很严重的时候,他整夜失眠,吃饭都会吐,没办法正常工作,只好去看医生。在那个十几平米的咨询室,有人跟他聊哥哥,仿佛任乔还离他很近。   “最近怎么样?”医生关上门,让这个空间变得私密而有安全感,“你很久没来了。”   林君元坐在椅子上,医生给他倒了一杯水。   “我找到他了,”林君元握着那杯温水,眼睛落在桌上某个点,同时带点欣喜和忐忑,“我找到哥哥了。”   “恭喜你,”医生坐在他对面,说,“那很好啊,你们是怎么遇见的呢?”   林君元有点自豪地说:“我做兼职的客户跟他们公司有合作,那天我本来不太想去的,还好去了。”   “那天下雨,我迟到了,刚进门竟然没看到哥哥,幸亏哥哥认出了我,他给我递纸巾,让我擦身上的水……”   “真好,”医生静静地听他说完,“很幸运,为什么还是有点不开心呢?”   林君元说:“开心。”   医生没有反驳他,顺着他说:“看得出来,你脸色好了很多。睡得好吗?”   “嗯,”林君元点头,“我哥搂着我,闻到他的味道我就开心。”   “还做梦吗?”医生问,“关于哥哥的噩梦,还会做吗?”   “有时候会。”林君元端着杯子的手放在桌上,手指有些用力,能看到指甲轻微泛白。   “没关系,不要逼自己这么紧,这很正常,你们分开太久了,身体和心理都没有完全适应。”   “嗯。”林君元低着头答应。   “有时候还是会有点难过,对不对?”医生的问题很温和,他经验老道,真正开心的人不会来这里。   “我不知道,”林君元说,“找回哥哥真的很高兴,我哥哥很厉害,他赚很多钱,房子很漂亮,有了新的朋友……”   “他的新朋友你认识吗?”医生问。   林君元摇头又点头。   “他的新朋友很优秀,是吗?”医生说,“你哥哥这么厉害,朋友想必也大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精英,举止谈吐得体,看起来跟哥哥更是一类人,是这么想的吗?”   林君元不说话了。   “如果有一杆秤,能把哥哥对你的爱和对其他所有人的爱加起来量,你觉得哪边会更重呢?”   林君元把手放下去,捏裤子上的褶皱:“哥哥更爱我。”   “哥哥会嫌你没有上完学吗?”   “不会。”林君元说,“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嫌我,也不会骂我。以前我如果做了很气人的事,他也只是假装生气来吓我,只要哄一哄就好了,有时候我忘了哄,他自己也会忘记,还会带我吃东西。”   “你跟哥哥说过吗?”医生引导他,“他这么爱你,肯定很担心你。”   “没有,”林君元说,“他不会怪我,他会怪自己,我要是告诉他,他会很痛苦。”   “可是现在你不开心,他也会痛苦,对不对?”   林君元点头,说:“他会抽烟,有时候半夜了还在外面抽,又怕熏着我,会自己在阳台站很久。”   “你半夜还不睡觉吗?”   “我哥一起身我就醒了,”林君元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装睡着。他总是搂着我,他搂着我,我才想睡。”   “你很爱他,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林君元没有犹豫,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你不告诉他,等他自己发现,不会更难过吗?”   “会吧。”林君元本来平静了很多的眼神又开始闪躲,“可是我还捅过人,腿也受了伤……,都这么久了,我不说,可能他也不会知道,一直不知道就好了……”   “但是不告诉哥哥,心里还有委屈,是吗?”医生击中他,“还是想和他说一说,因为这么多年很辛苦,一直都在想他对不对?”   “我不知道……”林君元低着头很纠结地念了两遍,过了会儿突然站起来,“你不知道我哥哥,他脾气很倔的,让他知道了会很难办……,今天算了吧,谢谢你医生,哥哥回来了,我以后不会来了。”   “没关系,”医生看了眼腕表,“我们其实可以再聊一聊——”   “不用了,”林君元说,“谢谢你,还有之前的药,都很有用。”   林君元回了公司,晚上任乔来接他,他站在路边没上车。   “哥,我想回自己那儿住两天,”林君元说,“好几天不回去,冰箱里的东西要丢掉。”   任乔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很快调整,温声问他:“我跟你一起去?收拾完我们一起回家。”   “不用了,”林君元很怕他真的过去,有点着急地说,“我租的房子很近,走一会儿就到了,也很小,没有你的地方。”   “没有我的地方吗?”任乔问他,“你这么说我好伤心。你怎么要回去呢?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林君元说,“没有,不是这样。”   “那让我送你过去,”本以为还要解释很久,没想到任乔意外地好说话,“先上车。”   林君元上了车,有点担心任乔真的会伤心,想了想还是解释:“只是回去收拾一下,门没有关,室友养了小猫,会钻进去。”   “你有室友?”任乔问,“几个人合租的?”   “加上我三个,”另外两个是对情侣,大学生,经常早出晚归,“小猫待在他们房间,偶尔跑出来。”   “嗯。”   怕任乔觉得他过得不好一样,林君元过了会儿又说:“那个小区很安全,跟我合租的人也很爱干净。”   “租多久了?”任乔若无其事地问他,“贵吗?”   “差不多一年,”林君元没给他具体的数字,“不太贵。”   小区真的很近,不到五分钟就开到了,在写字楼后面,是个不起眼的老居民区,进出的人员不算杂乱,打眼一看,除了带小孩的老人,就是附近的上班族。   “手机不要关啊,”任乔没开车门,看着林君元,跟第一天送他去上班的时候问了同一个问题,“我还能接到你吧?”   林君元点点头,任乔的眼神看起来很脆弱,他有点不忍心了。   他解开安全带,往任乔那边凑了凑,勾住他的脖子,在任乔的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说:“哥别难过,我以后买了大房子,就带你住。”   任乔一只手按住他的腰,跟他贴脸,偏头在他脸上啄吻了好几下,才很不舍地放开:“什么都不要怕,有哥呢。元元是长大了,不相信哥哥了吗?”   林君元又想哭了,他很快地眨了两下眼,低着头不再看任乔,从另一边下了车。   任乔没跟来,他的车子跟这个小区格格不入,人来人往,不断有目光打量。   天色渐晚,任乔接了助理的电话,对面说查到了陆铭。   任乔没花太久就回忆起,陆铭是任自齐很看重的亲信,曾经是寸步不离监视他的司机。   林君元回到自己的房间,疲倦地趴到了床上,很长时间没动。室友都不在,猫在抓门。   林君元躺了一会儿起来,到客厅给猫添水和猫粮。   小猫伸出舌头吧唧吧唧地舔水,林君元手在它身上抓抓,撸了把它柔顺的毛。小猫挺舒服,尾巴高高竖了起来。   他的房间有面镜子,是之前的租客贴在墙上的。林君元光着腿站在镜子前,看着小腿一侧那道凹凸的疤痕,无论怎么遮挡,还是很显眼。   林君元收拾了客厅,把冰箱里自己的东西清理了。他的房间没多少东西,冲完澡躺在床上,已经开始想任乔。   哥哥在做什么呢?林君元把脸埋在枕头里,但是这里没有丝毫任乔的味道。   他伸手拿过手机,找到任乔的号码拨了过去。   刚响一声,任乔就接了起来。   “哥?”   任乔笑了一声,叫他:“元元?”   “哥,我明天就想回去了,”他说的有点慢,不是很确定的语气,“明天下班你来接我吗?”   “你想我了?”任乔问他,“不是要住两天?”   “嗯。”林君元心里好像装了一汪水,跟任乔说话就想流眼泪,“好想你啊,哥哥,不想在这里住了,我想把房子退掉。”   “嗯。”任乔嘴角带着笑,“家里不用你交房租,每天都有好吃的,不开心了还有哥哥哄。笨不笨?竟然现在才想到要回家。”   林君元被他逗笑,鼻涕泡冒了一个,他拿纸巾擦掉。   “不会又变成哭包了吧?”任乔听到声音,故作惊讶地问,“不是从五岁开始就嚷着长得比我还大,要当哥哥了吗?怎么现在又整天哭鼻子?”   “就哭了一下,”林君元吸住鼻子说,“已经好了。”   “真的好了?”任乔问,“那你现在还想我吗?”   “一点点。”林君元不敢松气,悄悄地拿面巾纸捏住鼻子。   “只有一点点?那你还要不要下来?”   “下来?”林君元懵住。   “对啊,”任乔笑着说,“元元好狠心,过了这么久才开始想我,我还以为今天真的要见不到你了呢。”   林君元心急地跑到窗边看了看,方向不对,黑漆漆一片。   老小区没有电梯,他电话没挂,噔噔噔地从五楼跑下去,冲出去果然看见任乔的车还停在跟来时一样的位置。   任乔就站在车门旁,笑盈盈地看着他,双臂展开,等他过来抱。   林君元飞一样跳到他怀里,力道把任乔撞得后退一步,倚在了车门上。任乔两只手拖着他的屁股,林君元还呼哧呼哧地喘着,就抓着他的脸去亲。   电话还没挂,被丢在两个人的胸膛中间,任乔的低笑变成层层回荡的双重奏,后来又加上了些啧啧水声。   好幸福啊,幸福得头晕脑胀,任乔转了个方向,把林君元挤在车门上,改成单手托屁股,另一只手护着他的头,也更方便把人往自己嘴里送。   像被哥哥吃掉了,林君元晕乎乎地想,他觉得自己的嘴巴很痛,舌头被吮得麻麻痒痒的,身体和灵魂都被任乔掠去一部分。   “回家吗?”任乔最后在他水润的下唇啄吻了一下,抵着他的额头,“跑来跑去一天,是不是累了?”   林君元捡起依然夹在两人之间的手机,红着脸按了挂断。   任乔借势抱起他,还是抱小孩一样的拖着屁股,林君元也没说要下来,就趴在他怀里,两只手放在胸前。   任乔开了车门,把他放到副驾驶,顺手给他系上安全带,离得很近地问他:“还有没有要拿的东西?”   “不拿了吧,”林君元嘴唇涨涨的,伸舌头舔了一下,那点鲜红一闪而过,“我们回家吧哥。”   任乔眼色暗了暗,又捏着他的脸,在嘟起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嗯,改天找人来收。” 第56章   林君元身上还穿着自己在家的睡衣,穿的久了,棉布的料子已经变得既薄又软。他嘴还红着,鞋子脱了,屈着腿踩在座椅上。   任乔等红灯的间隙就去摸摸他的手,林君元这么安静地坐在这里,也让他觉得十分可爱。   第二天,任乔在家政公司找了个人,去帮林君元把东西都收走。他依旧把车开到楼下,林君元还是不让他上去,只好在楼下等着。最后搬走的就是书和衣物,两个箱子都盛不满。   林君元很宝贝那些书,除了考翻译证用到的工具书,还有很多本幼稚的漫画,翻过多次,书页已经不那么挺括。任乔跟他一起把这些摆到他卧室的书架上,有很多本就变成了重复的两份。   都是他们打小一起看过的。   分开的时间里,偶尔看着这些漫画,就像还在彼此身边,一抬头还能对上一张笑脸,还会因为喜欢的角色不同而争吵。   “正好,一本拿到床上睡前看,另外一本放在书架上看封面。”任乔倚着书柜笑看他,打趣道。   “放到你房间一份。”林君元又把那些重复的漫画书抽出来,“这样两个房间都有。”   任乔不太乐意:“元元才搬回来,又想跟哥哥分床睡了?”   还以为林君元要怎么跟他讲道理,没想到他直接爬到床上,到床边边躺下,手脚都老老实实并好,小木偶一样,扁扁一片,撅着脑袋跟任乔说:“不分也行,哥,你看我不占空,这一大片都留给你。”   时间好像重叠,医院里那张小小的病床上,林君元也曾经这么说。   任乔只觉得他好可爱,林君元怎么会这么可爱!他心里打翻了蜜罐一样地甜,从另一边上床,过去挨着林君元,不够地揉捏他,摸摸肚子和胳膊,腿也压在他身上,在他脸上乱亲,林君元被他亲得眼睛都睁不开,唔唔地乱叫。   任乔把他弄到自己身上趴着,亲他的额头,林君元趴下躲开,他就亲脑袋顶。   “这样就更不占空了,”任乔的声音跟胸腔共振,“天天抱着你睡。”   两个人摞在一起,林君元跟他打闹起来,故意用脑袋去撞他,撞一下还要亲一下,任乔被他弄得痒,忍不住闷笑,又舍不得推,只能任他为非作歹,在再一次亲过来的时候按住了脖子,里里外外亲了个够。   这个姿势不好用力,林君元跟他闹了一通,累了偷懒,一点力气不用,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喘气。他呼出的气体热乎乎,时不时哼哼一句撒娇,像只小猫。这点重量压着任乔,只让他觉得踏实,安心,觉得活着很好,一切都还有意义。   家里不怎么用收拾,林君元迈进这栋的第一天开始,就没觉得不方便过。任乔的房间敷衍,他的房间东西却齐全,采光和位置都是最佳。客厅的杯子,洗手间的牙刷,一直都是成对的。不管忙不忙,任乔都拿出很大块的时间来给他做饭,换很多花样,最夸张的一次,林君元说想吃饺子,任乔一次做了三种馅的。   林君元吃着很香,投入地抱着碗,一副护食的姿态。有一会儿没听到任乔的声音,他抬头看,正看到任乔对着他笑。   那笑容奇怪,嘴角弯起来一点,心情似乎很愉悦,又憋着不出声。   “哥你笑什么?”林君元有点炸毛。他觉得任乔看他,就像看自己养的猪崽子,猪崽子吃得多就长得肥,长得肥饲主就高兴。   “看你吃的香,”任乔不承认自己在笑他,继续吃自己碗里的,“喜欢吃明天再给你做。”   “哦。”任乔态度这么好,林君元就温顺下来。他觉得任乔对他真好,对他这么好,无所谓是不是把他当猪崽子了。反正只要任乔开心就行,他也能吃到好吃的。   林君元吃完碗里那些,有些意犹未尽,举着碗递给任乔:“哥我还想吃。”   他嘴上还沾着醋汁,伸了舌头舔掉,等着任乔给他盛,任乔没有原则,只好又给他加了几个。   林君元吃着,任乔重新拿了只碗,给他盛了小半碗玉米排骨汤,下命令:“就吃这几个了,喝一点汤,晚点饿了再吃。”   “哦。”林君元很欣慰任乔没有把他当猪养,还担心他会撑着,所以即使没吃够,也不生气。   午休的时候,林君元把自己的枕头丢到一边,跟任乔挤一个,手脚并用地抱着他。   任乔翻个身,正好给他腾地儿,在他背上轻拍。   林君元还没睡着的时候,总是往他身上蹭蹭拱拱,任乔有时候会往后撤一点身子,但是他撤一点,林君元就挤过来一点。任乔撤到床边了,屈辱地只占那一点地方,林君元还要抬起蹭的乱七八糟的脑袋,很无辜地问他:“哥你干什么呀?”   “热。”任乔说,“这么搂着有点热。”   林君元自尊心受挫,干脆躺平了,离任乔远一点。远一点还不够,还要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好了好了,”他做什么落在任乔眼里都是可爱,连这种小打小闹也不想让他委屈,赶紧跟过来,“搂着你了,盖一点被子。”   任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热还要盖被子?”林君元气得拧着眉,“你怎么这样?你到那个房间睡吧,不想跟你挨着了。”   任乔把被子扯过来,给林君元盖上,把他翻过来,隔着被子抱着,找补道:“把空调调低,给你盖被子。”   林君元被他捂得也热,胳膊从被子卷里挣出来,还是有点不开心,但是搂住了他脖子。   任乔说了一堆好话来哄,求林君元原谅他。林君元生气就皱眉噘嘴,红红的嘴唇嘟着,索吻一样。任乔是做小伏低的态度,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动来动去的嘴。   他很快地低头在他嘴上咬了一下:“林君元,再生气我就要亲你了。”   林君元闭着眼,睫毛抖来抖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回是真的在索吻。   任乔出气一样在他嘴上轻轻地咬了两下,才慢慢含住亲,让他舒服。林君元放松了就哼哼,任乔勾住他舌头,他就很紧张地用力抓着任乔肩膀。   “还生气吗?”任乔捏捏他的脸。   “还想亲,”林君元有点害羞,但是一点不客气,把嘴对着任乔的嘴,快要贴上,就是不自己先亲上去,求任乔,“再亲一会儿。”   任乔就又亲他,手从后面绕过去,捏上林君元的耳垂。   “好了好了,”林君元感觉到直冲天灵盖的一股激灵,往后仰头躲开,严肃地对任乔说,“不许再亲了。”   “我是给你打工的吗?”任乔问,“你怎么这么不讲理,自己舒服了就不管别人?”   林君元两只手去捂他的嘴,叫他不许说。   任乔亲他手心,亲的他痒痒的,林君元落荒而逃,把手攥起来藏着:“谁舒服了?你别乱说。”   “还没舒服?”任乔又捏住他,“那我再亲亲。”   林君元被亲的丢盔弃甲,任乔又搂着不让躲,只好享受起来。亲了会儿,林君元不像一开始那么激动,这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什么呀,他血液上头,一下子羞红了脸,不小心咬了任乔一下。   “嘶——”任乔退开。   “对不起,哥哥,”林君元着急了就习惯性叫叠声的“哥哥”,他赶紧凑上去安抚性地亲了任乔两下,“还疼不疼?”   任乔舔舔嘴唇,看着林君元焦急的眼神,昧着良心说:“疼。你怎么咬人这么疼?”   林君元又是一顿道歉,还主动亲了好几下他的嘴,在他嘴唇上舔来舔去的,担心地说:“对不起啊哥哥,我下次不咬你了,谁让你这么用力亲我,害我……,反正不会咬你了,还疼不疼?”   “害你怎么了?”任乔虚心求教。   “什么啊?”林君元装傻充愣,“什么怎么了?问你还疼不疼?”   “你再亲一下就不疼了。”   林君元赶紧亲了一下,期待地问:“还疼吗?”   “一点也不疼了,”任乔实在忍不住,边笑边搂他,“好可爱啊,元元怎么这么可爱。”   林君元觉得他肉麻,但是他刚刚理亏,为了赎罪,只能老实叫他抱着。   任乔不逗他了,让他睡觉。林君元一时睡不着,还想跟他说话。   “今天不困?”任乔试探着问他,用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最近怎么了吗?怎么夜里睡不好?”   “睡得好啊,”林君元立刻开始打哈欠,“哥不要问了,我现在开始困了。”   林君元动了动,背对着他,任乔从后面抱着。   “嗯,”任乔说,“睡吧。”   林君元好大一会儿没动,任乔都以为他要睡着了,才听见他说:“我忙着想你才睡不好,哥别担心,你在这里我就睡好了。”   任乔亲了他的脖子一下,说:“我在这里,元元睡吧。”   林君元兴奋劲下去很快就能睡着,他晚上睡得少,白天当然会困。任乔好几次听见他夜里起来,林君元总是说自己去上厕所。他好像是怕黑,在洗手间开着灯,一待待很久,早上起来就挂着黑眼圈。   任乔后来就不关灯,不关灯林君元能睡得更快,他要是经常拍着,偶尔也能一整夜不醒。   慢慢能好也行。任乔玩他的手,捏不出来长没长肉,另一只手拿来手机下单,买了台体重秤。 第57章   搂得胳膊都麻了。任乔看他睡得熟,慢慢地把他托起来一点,把胳膊抽出来。   他坐起来处理工作,轻手轻脚的,林君元搂不到人就往这边靠,最后还是一只胳膊搭在他腰上,头埋在任乔的身体和床之间,别别扭扭地接着睡的。   半个多小时过去,任乔一直在打字和收发邮件,十三寸的电脑轻便,林君元翻了个身,任乔正好把电脑放腿上,这点打字的白噪音不但没吵醒他,反而叫他睡得熟了。   林君元就在旁边,任乔心平气和的,看什么都不觉得烦,处理工作的间隙还能伸手抓抓林君元的头发,捏捏他的耳朵。   本来一个下午都挺好,任乔还想晚饭带他出去找个新餐厅,两人一起去吃点没吃过的东西,哄他开心点。可是不到两点,周盈盈连打了两通电话来。   任乔没离开床,一只手捂住林君元的耳朵,按了接通。   “小乔,小乔,你爸爸他不太好……”入耳就是周盈盈惊慌的哭声,“你得来,不能就让我们孤儿寡母的管他,你弟弟才多大啊,他懂什么……”   “不正好吗?”任乔声音不大,也没多少攻击性,“我不管他,你们好分遗产。再说,任自齐还没死,你们怎么就是孤儿寡母了?”   “你不能这么说,”周盈盈语气着急,怕他真的不管,“小乔,你爸爸以前对你也不错的,你不能这么没有良心!这几天股东一直来问,你不是说你会管吗?!你就是这么管的?!”   “生意我照看了,公司又没有倒闭,还要我怎么管?”   “你怎么惹上的官司?”周盈盈情绪激动,“说你爸爸非法吞吃别人的股份,还牵扯着命案,这你都不管吗?我给你打了多少次电话你不接?你爸爸这个年纪了,你还想他进去坐牢吗?!”   “担心什么,”任乔不紧不慢地说,“说不定,他等不到坐牢就死了,你这么替他操心,到头来白忙一场,多不划算。”   “你——”周盈盈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没法发作,只能又开始哭,“你得来小乔,你爸爸真的不太好,医生说他这两天不好熬,万一真的不行了,你跟你弟弟得商量着……”   林君元被吵着,皱眉动了动,任乔没再听,立刻按了挂断,轻轻在他身上拍着,试探着叫了声:“元元?”   林君元两只手叠着放在脸下,脸上睡的有些红,出了一点汗。任乔把被子给他掀开一点,腿都露出来,只搭着肚子。   “做什么美梦呢?”任乔自言自语,在他脸上肉最多的地方亲了两下,惹得林君元赶苍蝇一样晃头,“嘴巴动来动去,梦到好吃的了?”   “哥哥别烦。”林君元很讨厌地说了一句,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了。   任乔在一边笑,陪他坐了会儿。林君元没有醒的意思,他也没舍得叫,看了眼时间,轻手轻脚出去,带上了门。   林君元一觉睡到快五点,卧室里天都黑了。   “哥?”林君元叫他,闭着眼伸手往床另一边摸,任乔不在床上。   林君元懵懵地坐起来,昏暗又安静的环境让他心慌。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永远没有人来,没有声响,叫人也不会应。他坐在床上,两耳空寂,一时竟然分不清关在那个小房子里和在任乔怀里哪边是梦境。   任乔去了医院一趟,中途给林君元发了信息,让他睡醒自己玩一会儿,等他回来一起去吃饭。任自齐确实不太好,这两天经常昏迷,但没到周盈盈说的那种地步。任乔跟他单独待了会儿,出来看看手机,还没收到林君元的回信。   他嘴角勾了下,心里痒着要回去,林君元居然这么能睡,这个点了还不醒。   本来要立刻回去的,结果下楼的时候又碰上周盈盈。周盈盈见了他就是哭,真真假假的话掺杂着,哭肯定在前头,就又耽误了点时间。   回去的路上赶上下班点,本来半个小时的车程,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家。   “元元?”任乔进门就喊。   客厅漆黑一片,任乔按开了灯,已经在往卧室走的脚步生生刹住。   林君元醒了,就在沙发上坐着。他双臂环腿抱紧,脸趴在膝盖上,因为姿势和太瘦的原因,突出的肩胛骨明显,整个人缩成一小团。   任乔轻轻地走过去蹲下,把他踢在不同方向的两只鞋子摆好,叫他:“元元,怎么了?”   凑近了才看见他在哭,眼泪划过鼻梁,在鼻尖上汇成很大一滴。   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林君元就开始发脾气,变得很暴躁,伸手推开他。   任乔只能笑着哄,好声好气地拿了纸巾来:“怎么生气了?谁惹到我们元元了?快把眼泪擦擦,一会儿又难受了……”   “说了让你告诉我……”林君元眼泪珠子似的往下滚,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的磕磕绊绊,不停地推任乔,叫他离远一点,红着眼睛控诉他,“你自己走了,什么都不跟我说,为什么不叫醒我?”   任乔只用了不到半秒就反应过来,林君元在害怕。   “哥错了,”他一点犹豫都没有,没有任何申辩和解释,跟林君元道歉,“是哥做错了,哥做的不对,以后不把你自己留在家,不在你睡觉的时候出门,说话算话,元元能原谅我一次吗?”   任乔没法去责怪林君元的敏感和纠结,他只怪自己考虑的不周全,白白害林君元在家里难受。   “你说的睡觉的时候陪我。”林君元钻了牛角尖,一点道理不讲,“你根本不记得。我醒来你就不在家,叫你也不应,你去哪里了?!”   “我出门一趟,”任乔还没说完,“给你留言了,下次——”   “不要下次!”林君元甚至开始歇斯底里,“就要这次,我就要这次!”   “你去忙吧。”他推开任乔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找拖鞋,“你不想管我我就走了,不用你陪,我自己去住,不用你管了,不用你陪我睡觉,不吃你做的饭……”   “我自己也可以!”林君元的拖鞋被任乔藏在身后,抢不到,蹲在地上崩溃地哭起来,“我自己睡觉,自己吃饭,自己也赚很多钱……”   任乔一颗心都被他揉搓成几半,鼻腔里的酸涩直冲上来,浑身紧绷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蹲着的林君元托着屁股抱起来,脑袋按在自己颈窝里:“哥错了,就这一回,再不这样了……”   “元元不怕了,做什么事哥哥都陪着,陪你睡觉,给你做饭,赚很多钱,全都给你——”任乔抱着他回卧室,哄人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他把林君元放到床边坐着,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元元,哥哥心都要碎了,你不也最疼我吗?”   林君元还在抽噎,听到任乔这样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疼起来,痛苦难以盛放,情绪汹涌堆积,脑袋像要裂开。他憋着不哭,憋了两三秒,然后痛苦地捂住脑袋,放声嚎啕起来。   他太用力,抓着头发的手关节都发白,任乔手忙脚乱,怕他又像之前一样伤害自己,到床上去掰他的手。林君元力气没有任乔大,但他是有多大力使多大力,任乔却得收着,怕不小心弄疼他。   林君元哭,任乔也忍不住掉眼泪。林君元看起来是那么地难受,跟中午软和和趴在他怀里要亲的那个人完全不同,是要爆炸的刺猬,不让任何人靠近。   任乔心疼,也内疚。他心疼林君元感受到的痛苦,内疚自己又没有照顾好他,还愧疚那么小就弄丢他,让他一个人过了八年。得有多少委屈,才能把一个活泼快乐的小孩变得像现在一样多思焦躁。林君元已经回到他身边,嘴上说着原谅了他,想他爱他,可是待在他身边,却依旧没有安全感,怕黑,怕孤单,最怕他离开,又只剩他一个人。   “元元松手……”任乔亲他的手,故意亲的他痒痒的,又去亲他露出来的脖子和耳朵,“我不走,你先松手,一会儿抓疼了……”   林君元什么都听不进去,哭得快缺氧,任乔很挫败地跪在床上,把他圈在怀里。   “元元你跟哥哥说好不好?”任乔哄他,“你怎么了?哥哥真的错了,以后你不同意我就不出门,天天在家陪你也行。”   “我跟你保证,谁也不能再带你走了,”任乔眼眶通红,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以后有我就有你,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哥……”林君元还在哭,但是抓自己的力气小了些,“哥哥,我……”   “跟哥哥说!”任乔殷切地看着他,想让他把发生的真相都说出来,“元元,跟哥哥说我求求你,你都憋在心里多难受对不对,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呀,元元不相信哥哥吗?”   林君元含着眼泪睁着大眼睛看他,任乔真的以为他要说了,给他擦眼泪。   林君元哭喊着扑进他怀里,说:“哥哥,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任乔抱着他,“我不听你的对不起。”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林君元使劲抱他,抱得他都痛了,“我管不住脾气,我不好,我做错了……”   他还是不说。   任乔不断地亲吻他的头发,一直在安抚,心里安慰自己,先算了先算了,不能再逼他。   林君元哭了很长时间,把晚饭的时间都哭过去了,才稍微见停。   任乔后来都不敢给他擦眼睛了,怕肿,只用纸巾沾他的眼泪。林君元的眼泪把任乔的心都淋湿了,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那场大雨一直下到现在,而且越演越烈。   任乔揉着林君元的肚子:“光哭了,饿不饿?怎么这么会给哥哥省饭?”   林君元哭完才觉得不好意思,任乔逗他也不说话。   “肚子都扁了,这样怎么长肉?”任乔问他,“我也饿了,元元愿不愿意陪我出去转转,我还订了一家你绝对想不到的餐厅。”   任乔知道他哭得难受,胃里肯定也胀着不舒服,但是总在一个地方待着更不容易好,他想带林君元出去走走。   “你要跟我学说话不算数吗?”任乔说,“哥哥做错事了你也学?不是你保证的要长十斤?”   林君元就闷闷地靠在他怀里,时不时抽泣一下,还是不说话。   “花了很多钱呢,”任乔拍他,“不去吃多亏。”   “哪个餐厅?”林君元哭多了,声音哑了,鼻子也堵着,小鸭子一样,听起来很滑稽。   “保密。”任乔不给他看,“起来穿衣服了。”   “给我看看。”林君元果然像鱼一样被任乔钓住,睁着大眼睛,“什么样的餐厅?”   任乔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拿纸巾来给他又擦了下鼻涕,动作很快地把堆在床边的小山一样的用过的鼻涕纸全扫到垃圾桶里。   “起来就给你看,”任乔朝他晃晃手机,“换衣服,看谁穿得快!”   林君元睫毛甚至还没干透,就被任乔逗得下了床。他穿衣服任乔也捣乱,任乔捣乱他就要报仇,最后在衣柜前闹成一团,被任乔抓着,哈哈笑了起来。   不管是小刺猬还是什么,任乔不怕痛,只想去抱他。林君元嘴上说再讨厌他的话,心里还是想贴着他,也只有任乔,能让他眼泪还没干就笑起来。   林君元多爱笑啊,任乔舍不得他不笑。 第58章   在家闹了这么一通,林君元就有点别扭,哭完觉得自己又给任乔找事了,出了门也不让他牵着,自己跟在后边慢慢走。   看着情绪倒还行,没耷拉着不高兴,任乔又有意逗他,走到车库这短短的一段路上,捉弄他好几回。林君元被气得炸毛,追着任乔跑,任乔跑一段得等等他,真让人追不着也不行。林君元追上他也不舍得干什么,就恶狠狠地往他身上又扑又跳,再下来无可奈何地跟任乔说哥哥别闹!   两个人出门晚,到了地方,人家餐厅都快歇业,大堂没剩两三桌。来的是家法餐厅,装潢优秀,林君元觉得新奇,四处看,从进门就挨着任乔了,扯着他一点袖子边不松手。   因为有预定,上菜没有平时那么慢。法餐正好适合今天的林君元,每道菜就那么一点,尝尝味道,多吃几道也不会撑。   每道菜上桌后,服务员都有介绍,林君元感兴趣的,任乔就多问几句。林君元最喜欢一开始上的那个松露蘑菇塔,任乔要打包一份,服务员怕听岔,还跟他确认了一次。   一段饭吃了快两个小时,最后走的时候拎着个打包袋,林君元忘了不开心的事,出了电梯,叽叽喳喳地走在前面,去找车。任乔噙着笑在后面跟着,让他慢点。   林君元先到车旁边,回头叫任乔快点开锁。   任乔离他大概五步路,手里拿着钥匙,立在原地没跟过来。   “哥!快点回家了!”林君元喊他,想赶紧上车。   任乔脸上那点笑看不见了,隔着几步路,林君元没注意到。   “快点啊哥!”   他回头。任乔离他近了点,眼神落在下方,变得有点吓人,问他:“你的腿怎么了?”   都是并排走,很少从后面看他。任乔脸色阴沉,脑子里走马一样过这些天的场景,林君元从回来后都是穿长裤,要不就是大码睡袍,裹得严严实实。   “什么?”林君元叫他吓住,不自觉站直了,左腿下意识就想往后藏,可要是真动了,就未免太欲盖弥彰。   任乔走过来,声音还努力控制着,拿出一副随意的态度说:“问你的腿,怎么走路有点跛?”   “走路跛……”其实不疼,只有偶尔阴天下雨的时候腿觉得发紧,也不影响正常走路,但是林君元刚才太放松,就把以前的习惯带出来了,左腿不太敢用力,“刚才崴着了吧,一点也不疼……”   他手又开始抓衣摆,眼神躲躲闪闪,言语闪烁,含糊其辞。任乔很想立刻把他按在座椅上,裤子扯下来检查,但是林君元害怕。   “嗯,不疼就行,”任乔越过他开了车门,“先上车吧。”   林君元拎着打包袋的手放松了一点,悄悄吐了口气,他有点心虚,没话找话,坐到副驾上就把袋子打开,用手掌把香味往任乔那边扇扇:“哥,香不香?”   “你吃吧。”任乔还算温和,“吃饱了就放着,怕晚上不舒服。”   “哦。”林君元看着很开心地说,“我也不吃,拿出来闻一闻。”   任乔对他没办法,说:“喜欢改天再来。”   林君元也不真的那么想吃,但他如果有想吃的东西,任乔反而比他更开心,好像林君元本来就该贪吃懒惰,花掉他很多钱才好。   林君元把袋子又收好,任乔也没说话,车子从幽黑的地下停车场往外开,前照灯直直打出去,任乔的脸被映照,半明半暗地看不清晰。   “我的腿就是碰了一下,”林君元慢吞吞地开口,脸朝前看,“刚碰伤的时候有点疼,现在都没感觉了,要不你刚才问我都没想起来。”   “我走路不跛。”林君元干笑了两声,“能跑能跳的。”   任乔没出声,林君元就继续说:“就是习惯不好,总想偷懒不用力,有时候看着就有点奇怪。”   任乔连个应声都没有,林君元就有点说不下去了,想再开口,但是怎么都像在唱独角戏。   “哥,你怎么不说话?”   “嗯。”任乔终于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地伸过手来握了一下林君元的。   林君元安静了一会儿,又喊他。   “哥,要不我们先别回家了?”   “怎么了?”   林君元叹了口气,很发愁地说:“我好像又发烧了。”   任乔车子打了个弯,又急忙摆正方向,探过一只手来摸他额头。   林君元把他手拿开:“哥你好好开车。”   这回任乔话多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头晕不晕?还有哪里不舒服?”   “中午睡醒就开始不舒服了,”林君元说,“光顾着哭忘记说了。”   “哭完怎么没说?”任乔简直无语,调头往医院开,在想自己抱着他那么大会儿怎么也没摸出来。   “还不是怪你,”林君元很气人地说,“我刚哭完,你就带我出去吃饭,没有那么难受,我就忘了。”   “现在难受了?”任乔问他,“喝不喝水?医院很近,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晕乎乎的,”林君元突然想到一个笑话,讲给任乔听,“嘿!可以在我脑门上煎鸡蛋,省燃气费!”   任乔不仅没笑,脸还更黑了,又抓了抓他的手,顺着胳膊往上摸摸,很担心地说:“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哦。”林君元确实晕乎乎的,也不贫嘴了,倚着座椅,到的时候都睡着了。   任乔看他嘴唇这会儿都干的有点发白了,想直接把他抱过去或者背过去。林君元被吵醒了不愿意,非要自己走,还不忘拎着他装着蘑菇塔的那个袋子。   一量快烧到三十九度了,挨了医生几句教训,先打上退烧针。   只能住在医院了,林君元讨好地对任乔笑,说保证明天就好。   开了个单人病房,任乔去洗毛巾给他擦手脚,林君元打小就这样,情绪起伏大了夜里就容易烧,血常规也查过,就是免疫力低,没什么有效的办法。   之间让助理帮忙排号的中医不知道约到了没有,任乔拿出手机来看,正好看到助理几分钟前才发来的信息。   “查到了,个别时间有空缺,但是其他都对的上,基本全了。”   后面附着一份仅占几十个k的文件,没有命名。   “哥你回家吗?”林君元明知故问。   任乔心里有点空,把手机息屏。   “陪你打完针。”   林君元往旁边挪了挪:“上来。”   单人床能宽敞到哪里去,任乔顺着他,挤在床沿边挨着他躺下。   任乔的气味瞬间包裹住他,林君元放松地吐一口气,夸张地颐指气使:“快点拍啊哥哥,我好困啊。”   他白天睡了那么多,这会儿还是被高热烧的浑身没力。任乔听话地拍着他,林君元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   任乔不是看不出林君元在哄他,在努力多依靠他。他哄人的办法就那么多,撒娇,变着法的撒娇,任乔最吃这一套。   可是今天真的很难开心起来,一想到他的腿,想到手机里的文件,心里就闷闷的堵着。   先输液的就一个小瓶,一会儿就打完了,任乔起来给他换。换好没有躺回去,坐在床边,点开了那份文件。   文件不长,就那么几页,这些天查到的线索链还都躺在邮箱里。任乔从第一页开始看,手渐渐不敢往下滑。   这份文件的真实性甚至不需要证实,任自齐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蠢,又坏,做这些违法的事也从来不考虑后果。   林君元就在他身边,任乔依然觉得难以喘息。他站了两次,起不来,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缓了几分钟,才又给林君元擦了一遍,出去了。   病房门关上,林君元隔着一扇门在房间里昏沉地睡着。夜已经深了,走廊里寂静无声,护士站偶尔有个进出的身影。   任乔有片刻的迷惘,周围是思思绕绕的线,密不透风地缠扯着他,那阵钻心的痛意过去,升腾起来的就是恨。   恨任自齐,恨陆铭,也恨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后槽牙都咬紧,眼神晦暗到可怕,绷紧的拳头砸到墙上,骨节全都见了血。   林君元凌晨五点左右醒过来,还以为自己在打针,抬头一看,瓶子已经全都撤了,身上很热,是任乔在抱着他。   “唔——”林君元动了动,“哥你压死我了。”   任乔立刻睁眼摸了摸他的头,不像来的时候那么热。床头有倒好的水,任乔递过来给他喝:“润润嗓子。”   林君元喝了半杯,怔怔地看着任乔。任乔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太过直白贪心,简直到了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林君元用自己有点温热的手心捂住任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嘴唇。   “哥我不难受了,你快睡觉。”林君元很担心任乔,他一定熬了大夜,最近都睡不好。   “嗯。”任乔接过杯子凭印象放回去,顺从地跟着林君元躺下,挤到林君元小小的怀抱里,微微颤抖着吸气吐气。   林君元只以为他是累了,反思自己太过分,总是不断地找事惹事,害任乔睡不好。任乔看起来很脆弱,林君元想让他安心,他抱住任乔的头,热乎乎的呼吸打在任乔的头发丝上,手学着任乔哄睡他那样,在他背上拍拍摸摸的,嘴上很轻地嘟囔:“睡吧哥哥,别担心。”   任乔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林君元的心脏离他那么近,曾经却也隔得那么远。他忍不住再靠的近一点,胳膊圈住了林君元的腰,紧紧地贴着他。   这世上坎坷多,磋磨多,凭什么都要落到他的元元身上?他的元元,那么柔软无害,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弯着眼睛,凭什么总是他要受伤害?   任乔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好,他要再怎么保护林君元呢?他想的头都很痛,林君元的怀抱既暖又甜,为了林君元,叫他去做什么都可以。 第59章   林君元就这么搂着他,两个人姿势别扭地又睡了两个多小时。早上护士来查房,任乔形容狼狈,脸在床上硌出一道印子,头发都乱成一团。   林君元还有点烧,吃了次药,要等医生查房之后再打针。   护士刚走林君元就开始嘲笑任乔,笑他丑。他坐在床上,让任乔弯腰低头好来欺负他。任乔听他的话,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顺便在他嘴唇上蹭了一下。林君元两只手揉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弄得更乱,任乔也不恼,等他闹了一通,还把他的手牵住,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任乔没笑,眼神深深地看着他。林君元被亲了手背就立刻哑火,说话结结巴巴的,推他去洗漱。   没有衣服换,任乔只简单收拾了下,刷了牙,头发用手顺了顺就出来。林君元在他刚进洗手间的时候就跟了进去,一次性牙刷已经拆好,牙膏也挤好,林君元拿着牙刷站在他后边,一直寸步不离的。   上午打完针,本来是要再观察一天的,林君元不太愿意,嫌没洗澡身上难受,因为已经退了烧,医生同意后,两个人就先回家,第二天再来。   回家以后,林君元瘫在沙发上,重重地吐了口气,说讨厌医院。   “累了?”任乔摸摸他的额头,去倒了杯水给他,“喝一点。”   林君元接过水来咕咚咚全喝完,又仰回去。   任乔放下杯子,把林君元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托屁股抱了起来,朝浴室走。   林君元软面条一样懒,任由任乔抱着他,软趴趴窝在他怀里。任乔把他放在洗手台上坐着,去调花洒的水温。   “哥帮我洗澡。”他开始提一些无理取闹的要求。   温热的水洒下来,任乔给他把浴室拖鞋递过来摆好,让他自己去洗。   “不要。”林君元扑到他身上,没从洗手台上下来。   “不是说身上难受,洗完再休息。”任乔手松松护着他的腰,怕他摔下来。   林君元嘿嘿地坏笑,搂着任乔不松,往他身上挨:“没有力气,哥哥帮我洗。”   任乔拍了他两下:“别闹。”   林君元从台子上下来,就扒在他身上,带着他往花洒下面走,嘴里絮叨着求:“帮我洗嘛帮我洗嘛……”   任乔越是推他,他越是黏上来,嘻嘻哈哈的不放手。任乔躲他,林君元跟着往边上挪,花洒的水兜头把两个人都浇了,上衣湿哒哒贴在身上。   “一会儿着凉了。”任乔看起来没多少耐心,语气严厉起来。   林君元一点不怕,自己把已经湿了的T恤脱掉,露出白花花的皮肉,依旧赖在他身上,叫他帮忙擦背。   任乔已经倚着墙,退无可退,手推在他身上,只觉得到处滑腻湿软,无从下手。林君元还在脱裤子,用脚往下踩的,铁了心的耍无赖,手就挂在任乔身上。   “好了,站好。”任乔从架子上拿了毛巾,顺着他的背擦。林君元得了逞,挂在他身上不作了,老老实实叫擦。   毛巾从脖颈慢慢往下,一直擦到腰窝。林君元的腰还不让碰,任乔擦到那儿他就笑,还得鱼一样蹦两下,手就搭在任乔身上上上下下。   “站直。”任乔把他推开,花洒拿下来对着他喷。林君元差点喝了一口洗澡水,很不满地问任乔:“哥你干什么?”   “前面自己洗。”任乔面无表情。   “不要——”林君元拉长声音,又开始不讲道理,“我头也晕,眼也花,生病还没好,你就这样虐待弟弟吗?”   任乔不说话,抓着他的一条胳膊展开,用毛巾随便擦了两下就换另一只,又挤了浴液给他擦。   林君元自己洗头发,弄得浑身都是泡泡。   任乔给他擦完要走,林君元还不让,把泡泡涂到他身上,还要给他脱衣服,让任乔也一起洗。   任乔用了点力气把他转过去,让他背对着自己,拿了花洒仔细地全给他冲干净,眼睛看到腿上的疤,就很快略过。   林君元还嚷,任乔被他磨得没办法,今天第一次笑了一声,在他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乖点。”   一块大浴巾把林君元整个包住,任乔把他推出去:“沙发上坐一会儿,我这就来。”   任乔的衣服没脱,但已经不能看,湿的全贴在身上,什么也挡不住。林君元好像现在才发现他的窘境,还过去抓了一下,很嫌弃地说:“哥你怎么这样?”   任乔手湿着,抓着浴巾使劲亲了一口他的脸,关上了门。   林君元被浴巾包着,小步小步地往沙发上走,任乔不在面前,他就没有那个嬉皮笑脸的表情了,很呆地坐着,也不动,什么都没干,就等任乔出来。   任乔在浴室待了半个小时,林君元头发都快干了,没穿衣服,还是那件浴巾包着,手都没露出来,歪躺在沙发上。   任乔自己头发还湿着,先给林君元吹了吹。林君元闭着眼睛,被他抓的很舒服,看着昏昏欲睡的。   “中午煮点饺子吃?”任乔问他,“家里菜不多了,下午不太热了再去买吧。”   林君元肯定听他的,吹完他去换衣服,任乔就在厨房煮饭。   林君元一生病胃口小的很明显,任乔怕让他吃多了胃也是难受,就随他了。   下午天阴起来,正好拉起窗帘,两个人窝在床上看动物迁徙的纪录片,凉被搭在腿上,林君元就靠在任乔的臂弯里。   幕布明明灭灭,浩浩荡荡的驯鹿穿越无尽的山脉和针叶林往北方去,寻找新一轮的生机。林君元看得聚精会神,眼睛小鹿一样亮。   任乔心思全在他身上,从昨晚开始气压一直很低,单腿屈着,揽着他的手时不时就要捏捏。   “怎么这么瘦呢?”任乔自言自语一样。   林君元把他的手往自己肩膀以下的地方放:“这里肉多。”   任乔捏捏他“肉多”的地方,侧了侧脸在他耳朵边又亲了一下。   林君元也很自然地转过去亲了他的脸一下,就接着看投影画面了。   “后来又读书了吗?”任乔话题突然变到这里。   林君元立刻紧绷住,脑子里飞速地编织谎言,任乔觉得握在手心里的手僵硬了一下,接着就听到林君元没心没肺的样子,很随意地对他说:“读了啊。”   “读的什么书?”任乔语速适中,像真的在跟他聊天。   “就是读书呗……”   “在哪里上的学?”   “……任叔叔找的学校。”   “成绩好吗?考过第一吗?”   “……考过。”林君元像是觉得这个回答不保险,又重复了一遍,“考过好几次。”   “是吗?”任乔沉默了一会儿。   林君元把手从他手心拿走了,坐直身体,没再靠着他:“真的,你不相信算了。”   “信。”任乔说,“元元一直都很厉害。”   “嗯……”林君元被问的有点着急了,眼睛很快地眨了两下,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面。   “工作呢?做过什么?”任乔没把他揽回来,在他背后,靠着床屏。   “你知道啊。”林君元手臂抱着自己的腿,下巴嗑在膝盖上,任乔在他身后,又看到了他突出的肩胛骨,“就是现在这个工作。”   “累吗?”   林君元摇头,头发丝跟着晃。   任乔还有问题:“有没有人欺负你?”   “……”林君元有些不耐烦了,躲躲闪闪的,“你在说什么啊哥哥,真是听不懂你……,还看不看了嘛?你不看我就关掉了!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   他转过头,看见任乔的眼里全是眼泪。   “有没有人欺负你?”任乔又问他一遍。   林君元说不出没有,又没有办法说有,吞咽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扯谎。   “我又不傻,”他说,“怎么会被别人欺负?”   林君元单纯,乖,在他面前永远爱撒娇耍横,但他同时敏感,懂事,很能感受情绪,因为没有更亲近的人,所以把所有感情全部留给自己。   任乔没再问下去,也很清楚地知道林君元选择不告诉他的原因。他知道了答案,再来听这些谎言,只觉得难以忍受。   林君元有点不知所措,皱眉去给他擦眼泪,纪录片的背景音乐恢弘盛大,显得这个空间里的两个人都很渺小。   “你怎么又哭?”林君元问他,“昨天不是哭过了吗?”   “……我的烧都退了,今天也好好吃饭了,你怎么还哭?”林君元哄他。   “跟你学的。”任乔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林君元竟然觉得任乔流眼泪也很好看,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去摸任乔的睫毛,手指上沾了一点他的眼泪,抵在唇边,伸出舌头尝了尝。   “小乔,”林君元捧着他的脸去亲,“你真好看。”   任乔扯出一个笑,林君元又趴下亲他的眼睛。   任乔找到他的手,十指相扣,护着他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林君元还坐在他腿上,被他吻弯了腰。被扣住的手因为紧张而用力,另一只手只能徒劳无功地乱抓着被子。   任乔要亲他,还要咬他,眼泪滴在他的脸上,林君元身体软下去,全靠身后那只手在支撑。   雷声隆隆,林君元的脑子里也隆隆作响。他觉得今天的任乔很不一样,不听话,又很凶,可能要发生点什么。   但是他的氧气都被任乔夺走了,也没办法思考,只能任由他想亲哪里亲哪里。任乔亲他的嘴,还咬他的耳朵和脸颊,最后又被亲嘴了。   任乔好像没再哭了,发了狠一样的亲他,林君元的嘴都胀胀的,舌头很麻,被放倒压在弄得很乱的被子上,彻底没法继续看片子了。   酥酥麻麻的,任乔沿着他的唇线描摹一周,再探进去,上颚和牙齿都被扫到,两只手都被举到头顶,下巴被捏住。   怪舒服的。   “唔——”林君元福至心灵,突然要拷问任乔,“哥——”   任乔退出来,鼻尖抵着他的,嘴唇贴着他说话:“不舒服了?”   “……舒服。”林君元点头。任乔接着又亲上去,捏着他下巴的手还一路往下,从衣摆伸进去,在他腰上摸来摸去,搞得林君元又发出奇怪的声音,差点忘记正事。   “别怕。”任乔很轻地啄吻他,眼里盛放了许多林君元看不懂的情绪。   “没怕。”林君元舔了舔快肿了的嘴唇。   任乔把按着他的手松开,拉起他的左手,在手腕内侧亲了一下,马上要顺着胳膊往上亲。   “等等——”林君元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亲了,懊恼地问他,“哥,你交过女朋友吗?”   任乔还是亲了,亲的手指尖。   “元元说呢?”他虚虚趴在林君元身上,没使劲压,怕他不好呼吸。   林君元抱着他的头,抓他的头发:“我不知道。”   任乔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他。林君元有点心虚,色厉内荏:“你看我干什么?”   “没交过。”任乔很明确地告诉他,“没交过女朋友,就连朋友,也还是只有刘明泽算得上。”   “哦。”林君元应完,又不太买账地哼了一声。   “哼是什么意思?”任乔捏着他的鼻子问他。   林君元支支吾吾不说。任乔松了他的鼻子,亲他鼻尖,亲两下问一遍,又说“元元现在怎么这么凶?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完。”   林君元躲不开,很小声地气哼哼说:“那你还那么会亲?”   任乔笑出了声:“没谈过恋爱就不能会亲?林君元你讲不讲道理?”   林君元侧过头去不理他,任乔就亲他脸,道一些不知所谓的歉:“是元元太厉害了,让我看见就想亲,才无师自通的。是哥哥不好,下回先让你亲。”   “算了,”林君元心软,不想让任乔吃亏,“还是你亲吧。”   “好。”任乔很开心地答应他,但是好像又要掉眼泪。林君元赶紧搂住他脖子,把嘴巴送上去,眼睛一闭,破罐破摔地说,“亲吧。”   任乔这回却只在他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亲到了他的脖子和锁骨。   林君元洗完澡换的是任乔在家穿的休闲短袖,白色的,很宽松,能盖到屁股,下面穿了件黑色短裤。任乔亲到锁骨便觉得碍事,从腰腹处掀起,拖着林君元的背,把衣服扯掉了。   “你……脱我衣服干什么?”林君元声如蚊讷,脸颊通红。   任乔隔着他的裤子摸了摸他,林君元就咬着嘴唇呼吸不稳。   “你说呢?”任乔把他的短裤也拽掉,从脚踝褪下来,不知道扔在了哪里。   林君元两只手护着自己仅剩的一条小裤,把眼睛躲在被子里:“我不知道。”   任乔反客为主,手臂撑着,躺到他旁边,像几年以前问的一样:“那你为什么亲我?还亲我的嘴,夜里也偷亲我,以为我不知道?”   “你也亲我了。”林君元反驳。   “嗯。你还说舒服。”   “哥!”林君元恼羞成怒,护着小内裤的手松开了,抱住任乔的胳膊,往他身上蹭。   任乔看他难受,伸手给他脱了,手没收回来,在下面帮他。   林君元脚趾都绷着,任乔揉了几下,松了手坐起来。   林君元浑身光溜溜的,他皮肤细白,躺在深色的床单上,眼角带着红,很难让人移开眼睛。任乔松了他,他觉得难受,又委屈,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眼睛上,咬着嘴。   “哥哥?”有一会儿没感受到任乔的动作,林君元放下胳膊睁眼看他。   任乔眸色很深,俯下身子狠狠地亲上去,舌尖直抵喉口。林君元被迫仰头,发出“唔”的一声。   任乔抓住他的脚腕,从下往上亲,在他左腿凹进去的疤痕处停留了很久,像自言自语也像在问他,一直重复:“元元痛不痛……”   林君元说了很多次不痛,任乔还是没忍住,又掉了次眼泪,一直在亲他。   真做的时候还是有点痛,虽然任乔帮他弄了很长时间。   不想戴tao,任乔怕他不舒服不让,林君元就有一点不高兴。进去前任乔抵着他问行不行,林君元故意赌气不说话,任乔忍得很辛苦,只能后面找补,后来又问了很多次,林君元又哭又叫,每次都说行,怎么都行。   他觉得自己被亲遍了,任乔抱着他,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始终都是面对面的。林君元睁眼就能看见他,胳膊稍微一动,流露出想抱的意愿,任乔就会立刻抱住他。   晚饭没吃,弄了三次。时间太久,林君元实在撑不住,最后一次的时候睡了过去。任乔抱他去洗澡,在浴缸里洗刷洋娃娃一样细致地洗刷林君元。林君元手指都抬不动,半睡半醒的微张着嘴,也有人觉得可爱,还要被人轻薄。   不吃饭不行,林君元在床上睡觉,任乔去蒸蛋,只蒸个蛋觉得单调,觉得亏待了林君元,又往蛋里加了虾仁。   加了虾仁却没有蔬菜,任乔八点多起锅烧油,去炒菜。最后叫醒林君元的时候,床上那个小桌板都要摆不开,除了他自己做的虾仁蒸蛋和清炒西蓝花,还有外卖刚送来的虫草排骨汤和鲍汁海参捞饭。   林君元饿惨了,体力消耗到不剩,吃的很香,让任乔也快点吃。任乔看着他笑,给他夹菜,让他多吃一点。   林君元本来很感动,结果任乔认真地说:“你还小,she这么多次,对身体不好,得赶紧补补。”   林君元觉得这话别扭,想说你明明也一样,但是稍微回忆下,好像次数也不太对等。任乔既然没说错,听着也不像取笑他,林君元就很大度地没有跟他计较。   林君元身上没这么爽快,吃完饭也没下床,任乔给他水喝,陪他半躺着接着看已经循环过两遍的纪录片。   林君元拿着任乔的手捂到小腹上,非说他太用力,顶的那里痛。任乔用掌心给他暖,轻轻地揉。   林君元趴在任乔身上睡觉,任乔迟迟舍不得睡,抱着他的宝贝,不停地亲亲摸摸。   他心里的恨没有消减,对林君元的爱也越来越密不透风。可是这二者不可抵消,爱越多恨只会越盛。   林君元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哥哥今晚很开心。哥哥开心,他也开心,所以睡了几年来最好的一个觉,梦里跟现实没有区别,都是任乔在抱着他。   林君元觉得安心极了。 第60章   林君元早上一睁眼,就看见任乔看着他在笑。他醒之前睫毛一动一动的,任乔忍不住去摸摸眼皮。   任乔没穿上衣,裸着身体,露出好看的肌肉线条,肩上背上还留有林君元抓出来的红痕。林君元意识稍一回笼,就想起昨天晚上的害羞事,偷笑着把脸埋进任乔胸口了。   埋的也不巧,正对上任乔的红点点,呼出的气弄得任乔痒痒的。   任乔啧了一声,朝后退一点:“小色鬼!”   林君元还没醒透,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放过他,跟过去抱住。   任乔身上没盖被子,皮肤凉凉的,林君元抱得很舒服,细软的头发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醒了还装睡?”任乔现在不捏脸了,手搭在他屁股上,“有没有不舒服?”   林君元摇头,他浑身还一点衣服没穿,幸亏盖着薄被。   任乔就低下头去亲他没被头发盖住的一点侧脸,情不自禁地叫他:“宝贝。”   林君元耳朵尖红了,在任乔怀里笑的一颤一颤的,还要挑刺。   “你怎么叫我宝贝?”他在任乔怀里翻身,平躺着正脸朝上,撅着嘴。   “宝贝。”任乔摸着他的肚子,在他嘴上亲一下,“叫你宝贝还不行?”   林君元想了想,说行,又质问任乔:“以前怎么不这么叫?以前就叫林君元林君元的,肯定是因为昨天!”   “昨天怎么了?”任乔故意问他。   “……”林君元肯定不好意思说,下巴缩到被子里一点,“你知道。”   “昨天跟元元睡觉了,所以今天得花言巧语,对宝贝好点——”   林君元伸手去捂任乔的嘴,不让他乱说,爬到他身上压着。   任乔赶紧扶着,嘴还被捂着,模糊不清地提醒林君元:“元元宝贝没穿衣服……”   林君元一点没穿,任乔也就套着件短裤,两个人贴在一起,滑腻的皮肤相触,小林君元甚至就放在任乔的小腹上。   林君元不让他管,有点害羞也不下来,两只手捂他的嘴,就贴着他。任乔腰腹用了点力,把他往上颠了颠,又亲他的手。   林君元被亲的躲开,手就被任乔抓住,挣不出了。   任乔拉着他胳膊,林君元跑不掉,两手按在任乔胸前,佯怒地看着他。   任乔把他往下拉,先跟他接了个长长的湿吻,又很小人地趁林君元意乱情迷,从下往上亲他的脖子。   任乔情动的时候很会喘,还总是叫他宝贝,林君元被他迷的七荤八素,很快就忘了追究,眼睛水漉漉地看他。   任乔捂住他的眼睛,按着背让他趴在自己身上,胸腔里传来很无奈的笑声。   “别这么看我。”任乔偏偏头就能亲到他耳朵,“今天还有事呢。”   林君元有点难受,小幅度地动,屁股在任乔身上蹭:“什么事?”   “去打针啊。”任乔说,“医生交代今天一定要去的。”   他不说还好,说了是去打针,林君元就有点想偷懒。   任乔明明也不舒服,还非不做。林君元从他身上下来,拿着任乔的手往自己屁股上放,小声地哼唧:“快点快点嘛,哥哥求求你……”   任乔自己也想,何况林君元的脚还踩着他。   “帮你弄弄前面好不好?”任乔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弄前面也舒服,但是林君元不太愿意,还是求他。   任乔怕他身体受不了,没松口答应,但是意志也不太坚定,敷衍地应付。   “你是不是累了哥哥?”林君元很不解地问他。   “……嗯?”任乔没别的好办法,本来就忍得艰难,随口一答,想让林君元消,“嗯,有点累。”   “哦。”林君元一听,也不闹了,很败兴地躺好了。   任乔自己难受去冲个凉水澡就行了,但他怕林君元不舒服,还想伸手帮他。   “哥!”林君元突然想到,又翻到他身上,“我有主意,不用你动,我自己来。”   任乔也刚开荤,那点自制力在林君元面前约等于没有。   林君元坐在他身上,拿着任乔的手让他帮忙扩,任乔的眼不知道该看还是不该看,就感觉这个火是散不完了。   林君元自己折腾了一会儿,也进不去,就有点泄气。任乔想笑还得忍着,刚想帮他,谁知道林君元竟然犹犹豫豫贴着耳朵跟他商量:“哥啊,要不今天让我吧,我不累。”   任乔都没反应过来,林君元就赶紧趴在他身上,假装自己没说过。   任乔简直被他气笑了,林君元昨晚累得睡得像小猪一样,任乔戳他都不醒,这会儿是色欲熏心什么都敢说了。   “真不累?”任乔在最后给他机会。   “不累。”林君元很坚定地说。他在任乔面前没有包袱,想什么是什么,本来就那么喜欢,又是刚尝到,当然很贪心。   “那你今天就在上面吧。”任乔平静地说。   林君元还以为他真的同意了,一时间都不敢动,任乔真的愿意了,他却无从下手,这得怎么弄啊。   林君元表情还怔愣着,任乔哈哈笑了两声,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重新帮他弄,然后很慢的进去了。   林君元正要开心,任乔又把他翻上来,两只手枕在脑后,很悠然地对林君元说:“你在上面了,动吧。”   林君元白嫩细腻的身体上还有不少吻痕,印章一样错落着。任乔侧过脸去,滚了下喉结。林君元大话已经说下,只好自食其力,动了几下。   任乔很不给他面子,都没什么反应,林君元觉得累,作弊一样捧着他的脸亲,反复地说“求求你。”   “求什么?”   林君元不说,任乔得意洋洋的,手搭在他腰上:“不是不累吗?”   任乔不配合,林君元自己又动了两下,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趴在了他身上。   任乔还笑,林君元就不让他抓着了,从他身上下来,软着腿要下床。   “你干什么去?”任乔动作比脑子快,一把抓住他胳膊。   林君元委屈得都蓄上了眼泪:“我去洗澡,不跟你做了。”   “洗什么澡?”任乔不让他去。   林君元站在床边,光秃秃的,看着好笑。   “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林君元问,“我们现在在一起了吗?在一起的话,是因为我是你弟弟,没人照顾,所以在一起吗?”   “说的什么傻话?”任乔皱起眉头,“大街上这么多没人管的人,你见我跟谁在一起了?”   林君元低头不说话了,任乔把他揽过来坐在怀里:“只要元元不嫌弃我,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要是嫌弃你呢?”林君元下睫毛兜着一大滴泪。   “嫌弃也得这样过了!”任乔有点生气,咬了他耳朵一下。   林君元摸摸自己被咬的耳朵,转回去亲了任乔一下,怕任乔不放心,跟他说:“我不嫌弃哥哥。”   “嗯,”任乔说,“谢谢元元。”   “那你还不跟我那个!”林君元还是不太满意,任乔肯定是不够喜欢他,才不想跟他那个,像他这么喜欢任乔,每天都想跟他那样。   “哪个?”   “你知道。”林君元又说。   “谁说我不想?”任乔让林君元摸,“不是怕你累吗?”   “我不累。”   “那我们还要去打针啊。”   “下午再去。”林君元眼巴巴地看着他。   任乔笑他:“别哭了啊,你不哭我们就开始了。”   林君元立刻擦眼泪,说:“没再哭了。”   任乔甚至没让他再躺下,抱着他把腿分开,就把自己已经很痛的东西放进去。   林君元喜欢这样,任乔抱着他,他就把头靠在任乔肩膀上,感受到任乔的力量,好像那就是任乔爱他的证明。   事前那么嚷,也不过就一次。任乔故意动作很慢,手臂上青筋鼓起来,额头上都是汗,先让林君元舒服,一次做完,林君元就没什么力气了,软趴趴地在他身上。   任乔摸摸他不发热,放心了一点,又跟他躺了会儿。   林君元觉得今天的哥哥跟昨天的哥哥很不一样,昨天任乔很凶,恨不得要吃掉他一样,今天任乔却变得很温柔。   “元元,辞掉工作,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任乔跟他商量。   本来以为林君元可能会不愿意,没想到他很快点头。他最近是总觉得累,但是也没到不能工作的程度,只是任乔很担心。林君元不想他担心,何况已经找到哥哥,再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了。   “嗯。可是我在家干什么呢?”   “做完这个项目,我也辞职,在家陪你。”   “就光陪我?”林君元不太信,因为任乔很忙,即使是在家的时候,也经常要接打电话,盯着电脑。   “嗯,陪陪你。”   “……”林君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起那个时候任自齐逼他说过的话,觉得很对不起任乔,“哥,我以前说讨厌你的话,是假的,你不要信。”   “我还不知道你?”任乔摸摸他头发,像是早就知道一样,说,“别操心了。”   “嗯。”   躺了一会儿,任乔抱他去洗澡,林君元坐在洗手台上,随手套上的大码T恤铺在屁股下面,任乔圈着他亲了一会儿。   “哥,那我现在是你男朋友?”   “嗯,男朋友。”林君元就这样说话,任乔也想亲他,嘴唇一直离他很近。   “那我还是弟弟?你叫我男朋友还是弟弟?”   “叫你宝贝。”任乔说完又笑了,“是童养媳。”   “你说什么啊,”林君元都不知道任乔怎么脸皮这么厚,胳膊搭在他脖子上,“你才是童养媳。”   “你是啊,打小不是我养的吗?从小就搂着睡了,是谁非要到我的房间的?一直跟在屁股后面叫哥哥?”   “是我。”林君元不占理,只能赞同地点头。   “知道就好,”任乔抱他去洗,“男朋友给你洗澡。” 第61章   任乔说要辞职的事并不是在随口说,他还有件事情没做,做完正好陪陪林君元,暂时不想管其他了。他已经提了两次,学长不愿意,假都没休完,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跟他吃饭,许给他股份又无条件给批了很长时间的假期,说只要他能回来就行。   他那个时候借冯楚的钱创业,在当时的学长眼里就是小打小闹,人家也出钱出力的帮忙。任乔攒了些钱之后就静不下心,记挂着林君元,不想再做,是学长看他状态不好,把他拉到公司帮忙,才一直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半个合伙人的身份,学长言辞恳请地挽留,任乔没法强硬,只能先应着,休一个没有期限的假。   林君元要去做交接,他的岗位比较边缘,一个多星期就够。早起任乔得先亲一通,给他做早饭,林君元胃口时好时差,情绪不好的时候会呕吐,吐一次就要一两天吃不好饭。任乔很注意家里的饮食,事事顺着他,尽量不叫他难受。   早上把他送到公司,林君元心情很好,路上还唱歌,任乔停车之后搂过来亲了一下才让走。林君元走的远远的快进去了还回头跟任乔挥手,任乔开着车窗半倚着看他,等他走没影了,脸上的笑才一点点褪去了。   医院的墙壁白得冰冷,任乔进来的时候,任自齐还在昏睡。任自齐老了,这病时好时坏,意识偶尔还能清醒,身子却再也没能动过。   任乔坐在床边,看到他鬓边黑白掺杂的头发和脸上的褶皱,想起小时候院子里听到的车响,他总是从楼上飞速跑下去,迎接他西装革履的父亲。   任自齐出轨鬼混,冯楚才跟他离婚。任乔那时候不懂事,怨怪冯楚离开,每天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等爸爸。任自齐在他心里高大可敬,可是再等也只能很多天才匆忙见一面,任自齐总是很忙,忙到连回家都难。   任自齐睡得不安稳,任乔把床半摇起来等他。等了一个多小时,任自齐才缓慢地睁开了眼。他意识清醒得很慢,眼睛半阖着,可是刚看见任乔,就很惊恐地发出些支吾的声音。   任乔冷眼看了他一会儿,把他快要歪倒的身子扶正,问他:“你怕什么?”   任乔已经连续来了几天,任自齐见他来就很生气,可是他做不了什么,也叫不来人。   “陆铭是你安排的,”任乔不徐不疾地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了林君元,我们在谈恋爱,还上床了。”   “你白费了这么多功夫,我还是给你丢人了。”任自齐清醒的时候不多,任乔很珍视这段时间,要把心里的疑问都问清楚。   任自齐费力地转脸,不想看他,手砸着床沿,想叫周盈盈进来。   “有几件事还得跟你确认,”任乔起身帮他把弄歪斜的枕头理正,把任自齐的头偏过来固定,任自齐折腾了几下,已经没什么力气,呼吸很急,氧气面罩里充斥着白色雾气。   “你让陆铭把他送出去,关他打他是你的命令吗?”   任自齐闭上眼不说话。   “那就算你们一人一半吧。”任乔不再追问,接着说,“林君元的爸爸是你害死的吧?想必你也听说了,时间太久,案子还差证据,得问问你书房保险柜的密码。”   任自齐还是不说话,任乔就靠近他,把他扣在脸上的氧气面罩掀了,任自齐近乎痉挛地喘息,目眦欲裂地等着任乔,连接身体的仪器不断地发出哔声。   “别太担心,你这样的身体,也没什么机会坐牢,运气好一点,说不定法庭也不用上。我也不能怎么着你,要是真的杀了你,还得赔上我好几年。林君元还在等我接他下班,已经浪费这么久了,就不在你身上再耗时间了。”   “但是他的股份我得帮他拿回来,你的钱我就不要了,不干净。你死之后,要是还能剩下,剩多少就都捐了吧,也算积点德赎罪。过两天我会叫人来找你签字按手印,好好配合,就不用我再来看你了。”   任乔手心朝上,递到任自齐指尖底下:“密码。”   任自齐已经支撑不住,任乔嘴上说着不会杀他,但是行动却是另一回事,没有人不怕死,他颤颤巍巍用手写了密码,嘴里一直不太干净,叫他滚。   任乔得了密码,就把氧气给他扣回去了。任自齐很惜命地喘,额上大滴大滴的冷汗往下落。他的儿子不讲伦理毫无孝道,任自齐恨不得当初把他一起处理了。   可是现在晚了,他瘫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吃喝都得仰仗别人。任乔一个电话,周盈盈就能一上午不来。任自齐在等,任乔觉得好笑又可怜,因利而来又为利往,年轻的时候一个图钱,一个图貌,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算不容易。   任乔没立刻走,医生又给任乔分析了一遍,结论是他确实命不久矣。任乔留到中午,给任自齐喂饭,又伺候他屎尿,给他换完衣服才走。   任自齐一直骂骂咧咧的,他说不清话,但是个别吐字勉强能辨认,骂的难听。任乔只当听不见,护工在一旁等着,也不见他不耐烦,这对父子关系实在诡异,他不敢多说,一直低着头,偶尔任乔递点东西,他就帮帮忙。   从医院出来,任乔先点了支烟,他的手没有在病房里的时候那么稳,点了两下才打着。副驾座椅上林君元的水杯忘记带,任乔稍微皱了皱眉头,猛吸一口把烟掐灭,车窗开到最大通风。   任自齐瘫了之后陆铭就不太活跃了,在郊区买了套房,半退休的状态。   有一年任乔还见过他,看起来活得舒服,在送他小孙子去上幼儿园。   任乔给他打了通电话,陆铭有点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但是任乔说是任自齐的吩咐,叫他再回来干一段时间,钱不会少了他的。   任乔说了个数,陆铭就有些蠢蠢欲动,问任乔到底是什么安排。   “我父亲不放心,你也知道他得罪人很多,说到他去世前,你过来陪着心里才踏实。大部分时间跟在医院就行,陆叔你要是担心钱的事,我提前给你。”   陆铭忙说不用,心里挺满意这个安排,但是任乔请他就有点端架子,因为之前跟任乔也不是很愉快,还心虚林君元的事。   “以前不懂事,现在跟父亲学会了很多,陆叔要是不嫌弃,我正好在你家附近,找你喝杯酒。”   “小乔少爷哪里的话!”陆铭忙说,“喝酒找陆叔,我在家做一桌,正好就咱爷俩!”   “好啊。”任乔的车开的飞快,耳机里是陆铭盛情邀请他的笑音,“那就麻烦陆叔了。”   陆铭的房子不小,家里确实就他一人,空间大的有些冷清。   “儿子上班去了,也在首都,没什么出息,没有小乔少爷有本事,孙子也上学了,他奶奶去接。”陆铭有些拘谨,他虽然年纪大,但是任乔是主人家,姿态再低也有压迫感。   “有福气,儿孙满堂。”任乔举杯敬酒。   “唉这算什么福气,我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多亏了任先生,要不这房子也买不了。”   任乔笑了一声,转瞬即逝,陆铭没听出这笑声的含义,招呼任乔吃菜。   任乔衬衣西裤,利落整洁,跟这个房子格格不入,陆铭心里犯嘀咕,想不明白任乔怎么突然找他喝酒。   但是任乔态度诚恳,说话谦恭,陆铭也就慢慢放下戒心,以为他是因为父亲快要离世而多有感慨,跟他保证一定会尽职尽责。   任乔点头,赔罪道,“林君元那时候小,他是我养大的,还为了他跟父亲和你闹矛盾,现在想想真是……,辛苦陆叔在外好几年了,没有我,你也不用背井离乡去这么远的地方。”   “是任先生手腕硬,把你从歧路上扳回来,我只是听命办事。”陆铭有些汗颜。   “陆叔的孙子在哪个学校上学?”任乔突然变了话题。   陆铭说了个名,任乔问:“怎么不在双城上,这边不是更近吗?听说学校也很好,师资也很不错。”   “小乔少爷这就不知道了,好学校没那么容易进,早就招满了,我们托不上人。”   “我正好有朋友在那儿,改天帮你问问。”   陆铭哪还有不高兴的,话匣子打开了,任乔再提到林君元的事,他忙说:“不苦不苦,我其实没在那儿待太久,你捡的那个小孩倔,怎么哄都哄不住,非要回来找你,没办法就关着他,他一个小孩能有什么主意,关住了就不用我操心。”   “一直关着,他不跑吗?”任乔拿着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放在碗里。   陆铭这会儿要邀功,多少有点夸大了说:“怎么不跑,还捅了我,你看看到现在都有疤。”   陆铭撩起衣服给任乔看,腹部果然有个疤。   “人不大倒是敢下手,我找了人把他弄到看守所关着,才关改了。”陆铭挺得意。   “证件不都是假的吗?怎么坐牢?”任乔随着他的话头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找个地方关着就是,他哪知道真假。还是小孩,吓得出来就老实了,都不怎么用看着,我还趁这个时间回国一趟。”   “后来又跑了吗?”任乔拳头放在桌下,攥到骨节泛白,声音却听不出端倪,像在冷眼旁观,听个乐子。   “跑,怎么不跑,小孩还挺会装,打小没爸妈,脑子倒活泛,就那回我气狠了,随手捡了个铁棍子,砸了他一下,谁知道最后还是叫他跑了。”   “什么铁棍子?”任乔问道。   “就是路边随手拿的,我们住那地方不好,跟个扳子似的,天黑我也没看清,打的还是不够狠,还是叫他跑了!”陆铭说着说着还挺生气,手拍了自己的腿一巴掌,任乔眼神扫过去,在他的那双腿上停留片刻。   “我找了他一段时间,那时候你爸爸不放心,怕他找回来花言巧语地又祸害你,其实不找也不要紧,他自己没钱没门路的,是个黑户,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爸爸让我找,我就在那儿找了点人,也没抓着,后来任先生突然发病,我们才都撤回来。”   任乔没说话,陆铭就有点反应过来,问任乔:“怎么?他又阴魂不散找回来了?”   “你也说了,他一个小孩,哪有那么大本事。”任乔看着他。   “唉,”陆铭叹气,“其实也挺可怜的,这么小,非要搞歪门邪道……,小乔少爷吃饭,不说这些了……”   任乔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陆铭问他哪天上班,他就随口说了个日期。他看着胃口不大,话也不想刚来的时候那么多,陆铭就又拘束起来,没话找话地说了一通,提了两次他孙子上学的事。   任乔看了看表,林君元还有两个小时下班,他起身要走,陆铭稍微留了留,就殷勤地帮他递西装外套和钥匙。   陆铭送他往外走,到了门口,任乔很突兀地问他:“任自齐给了你多少钱?”   陆铭脑子稍微一转,就知道他是在问把林君元送出去的那几年,一顿饭任乔只有在这个话题上说的最多。   “嘿,”陆铭觉得自己干的活值不了这么多钱,但还是照实了说,“二百万。”   任乔点了点头,说:“二百万,不少了。”   陆铭把他送上车,任乔升上车窗,看见他还站在车前方对着自己哈腰。   任乔把外套扔在后座,点了火,在轰鸣声中迅速向后倒车,调转方向,然后直直地向前冲着陆铭开过去。陆铭瞳孔放大,躲避不及摔倒在地,惨叫着向前爬。任乔方向盘转了一周半,倒车又迅速回正,后车轮就从陆铭小腿上压过去。   车窗隔音,连陆铭的惨叫声都好似听不真切,任乔拨了120,又把车往前开,再次从陆铭的腿上撵过。   他下了车,立在一旁看着。   地上血肉一片,陆铭疼晕过去之前还怒目圆瞪地指着他:“你——”   “两百万,够做截肢手术了。”   任乔把名片留下,等到救护车来,把陆铭弄上了车才走。陆铭不会告他,连威胁都不会敢,只能硬生生吃了这份亏。   还有一个小时,任乔拿了车上的瓶装水洗手。   一个小时,够他赶过去接林君元回家了。 第62章   林君元在空调房待着,跑过来居然鼻尖还出了汗。任乔侧过身去帮他把额前的头发撩起来,拿纸巾擦汗,皱眉问他:“跑什么?”   “电梯人太多了,我在十二楼就看见你了。”   “那也不用跑,”任乔把空调的风口倾斜,不让直着吹林君元,“又不是不等你。”   林君元嘿嘿了两声,鼻子很灵地嗅到烟味,过了会儿还是问任乔:“哥,车里怎么有股烟味?”   “载了同事一程,”任乔的谎话张口就来,“我开开窗,一会儿就好了。”   “嗯。”林君元点开音乐,跟着摇头晃脑,任乔的车往前开,他就跟任乔说公司里发生的小事,“早上居然忘记带水杯,只好用纸杯子喝水,差点洒了赵琳琳一身。”   “我要走了赵琳琳也不太开心,她说我一走她也想走了,要不那个烦人的部门经理就要整天找她的事了。”   任乔安静地听他讲:“你跟赵琳琳关系很好?”   “嗯。”林君元点头。   “改天请她吃饭,问她愿不愿意,如果她想换工作,可以到我这边来。”任乔说。   “真的?”林君元没想到任乔还可以管这个,但是他也说不准赵琳琳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明天再问她。   “真的。”任乔说,“你们现在做的跟我们公司业务是有重合的,她应该也做的了。”   林君元觉得任乔很厉害,嘴上没说什么,手却伸过去摸摸他衣服角。任乔开着车不好分心,攥了一下他的手,很快就松开了。   到了家,任乔却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去做饭,反而先进浴室洗澡。他脱下的衣服放在沙发扶手上,林君元捡起来闻,衣服上也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烟味。   他掏了掏任乔的口袋,又找了找家里的抽屉,不仅没有烟,连打火机都没有。   任乔吸烟他是知道的,但是最近明明不怎么吸了的,林君元还以为他悄悄又戒掉了。   任乔洗澡,林君元到冰箱里找食材,看来看去,都没把握做好,只好先把米蒸上了。   任乔这次洗澡时间久,浴室里的水声哗哗不断,米的香味都出来了,林君元又到厨房转了一圈,去炒鸡蛋。   任乔的手机响了一次,是个陌生号码,林君元不知道该不该接,隔着浴室门问任乔。   “不用管。”   林君元刚要放下,电话挂断,紧接着又有两通备注“陆”的电话打进来,响个不停。任乔只围了件浴巾出来,腹肌若隐若现,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顺着背往下流,拿起手机皱眉看。   林君元有点呆,咽了咽口水,一溜烟跑到浴室去拿毛巾,想给任乔擦,出来发现人不见了。   任乔把书房的门关上了,林君元只能隐约听见他在打电话,说的什么听不清。任乔从来不在家关门,林君元轻轻地敲了两下想进去,任乔没来开,他刚要假装生气,任乔已经挂断电话出来了。   “给你擦头发。”林君元堵在门口,举着毛巾,眼睛弯弯的。   任乔接过来,“谢谢元元,我自己来就行。”   林君元很想抱他,但是自己还没洗,不太舍得抱洗的干干净净的任乔。任乔拿着毛巾自己擦,林君元叫他坐到沙发上,自己一定要服务到位,不仅给任乔擦了头发,还拿吹风机给他吹干。   任乔把他搂过来亲了一下,问他想吃什么。   厨房里林君元的炒蛋还没出锅,任乔把鸡蛋盛出来洗锅。晚饭是胡萝卜焖肉块,香煎鳕鱼和小馄饨,加上林君元的炒蛋。馄饨是速冻的,但是味道很好,任乔很会做饭,林君元觉得很崇拜他。   吃饭的时候也只有林君元一个人说话,任乔总是出神,一碗馄饨没吃多少。   “哥你不舒服吗?”林君元不太放心。   “没有。今天出了趟门,开车开得久了点,有点累。”他问了,任乔就又吃了两口,给林君元夹胡萝卜,让他多吃。   “哦。”   吃过晚饭,林君元坐在沙发上消食,抱着平板看得咯咯笑。   任乔挨着他坐,跟他一起看了会儿。   林君元看了两集就关了平板,去洗澡了。他洗得快,出来的时候穿好了睡衣,头发也吹好了。   他过来抱任乔,但是任乔开火前就已经穿了衣服,腹肌被挡住了。林君元抱着他的腰,手从他衣摆里伸进去,悄悄地占便宜。   任乔反应不大,就只亲了亲他头顶毛绒绒的头发。   林君元两只脚放在沙发上坐好,不说话了。   “怎么了?”任乔这才哄他。   “哥,你是不是后悔了?”林君元问他。   “后悔什么?”任乔去捏他手指。   “后悔跟我在一起。”林君元问他,“你怎么不开心?”   “开心。”任乔说,“跟元元在一起最开心。”   “你好像一直在想别的事情,”林君元看着他,“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任乔条件反射一样说,他总想把事情藏起来,不想给林君元知道,怕他难过,但是现在又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有一点。”   他改了口:“任自齐身体不太好了,我今天去看他了。”   “啊,”林君元都不知道他生病的事,还怕任乔伤心,“哥你要去陪陪他吗?”   “你不记恨他?”任乔问他。   林君元没有办法恨他,因为他是任乔的爸爸。   “我恨他。”任乔说,“他恶事做的多,怎么都是应得的。”   林君元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实地窝在任乔旁边,不吵不闹的。他想安慰任乔,但是大脑空空,找不到话说。   “还有陆铭,”任乔接着说,“他出了车祸,左腿应该保不住了。”   林君元惊得张大了嘴,这么久过去,提到陆铭,他还是从心底害怕。任乔感觉到他的颤抖,从背后把他圈到怀里。   “都已经过去了,元元,我都知道了,哥哥对不起你。”   林君元的眼泪倏地从眼角滑落。任乔从他左耳吻起,吻从他侧脸流连到嘴唇。林君元一只手被扣住,按在沙发靠背上。任乔吻得很深,是在确定林君元真的已经回来,他吻掉林君元的眼泪,吻去中间分隔的这八年,要吻掉林君元所有的委屈。   “哥哥不好,让元元受苦了……”任乔很慢地亲他,林君元从流眼泪,到茫然地睁着眼睛,他不知道该作什么样的表情,只能紧紧抓着任乔的手。   客厅的灯光明亮,林君元却很难看清。凌乱的光斑聚在眼前,任乔的一句知道了,好像让他看见已经过去的那些年里,在他害怕疼痛无助的那些日子里,背后都有一个任乔,有一个任乔在等他。   林君元靠在沙发上,任乔的心脏跟他贴着。他叫一声哥哥,任乔就显得很开心,安慰他:“不用怕了元元,都过去了,哥哥在这里。”   林君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明明眼泪都爬了满脸,又一个字不说。任乔不断地亲他,亲亲手心,又亲亲眼睛,林君元迎上去,他就按林君元很喜欢的方式,去亲他的嘴。   沙发宽大,挤两个贴在一起的人还有空余。任乔托着林君元的腿,把他包围在沙发和自己之间,一点一点地进去。   林君元一条腿被挤在沙发靠背上,另一条腿在任乔劲瘦的侧腰晃荡。任乔动作幅度很小,要以这种方式离他的宝贝更近。   林君元眼神全落在了任乔身上,用手去摸他的脸,含着水地叫哥哥。   他让他别难过,意思是既要他别因为自己难过,也不要再生别人的气。   任乔一直没出来,很深地磨,林君元慢慢受不了,眉头脸颊都染上红,嘴唇咬着,手指紧抠住任乔的肩膀和胳膊,腿从沙发外侧掉下去,被任乔一把捞住。   “元元,”任乔吻他,吻到他头往后仰,呼吸不畅,“是不是很害怕,他们关你,还打你,是不是很怕,跟哥哥说……”   “你得跟我说,说出来就再也不怕了好不好,哥也痛啊,我不用你体谅我……元元憋在心里,哥哥才难受,恨不得杀人,他们都死了也不能解气……”   林君元终于重重地抽泣出声,差点背过气去,声音劈着叉叫他:“哥哥——”   “他们打我,关着我,哥哥,”林君元终于可以告状,胸腔里一直堵着的障碍冲开了,“我害怕,也找不到你,我就哭,哭你也不来……”   任乔给他擦眼泪,擦不完的眼泪,林君元抱着他,哭到一句话都说不全。   “我想跑回来找你,打电话也打不通……,哥哥,你不来找我我天天都很想你,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陆叔还绑我,我的腿可疼了……,好多天不能走路,哥哥你看……”林君元要给任乔看他的腿,任乔抓着他的脚踝亲他,在他的疤上亲。   “看见了,哥哥看见了,”任乔大拇指在疤上抚摸,“元元肯定很疼,哥哥知道你疼了,是哥哥没用……”   任乔知道了,林君元就恨不得把每件事都讲给他听,告诉他自己多想他,把受过的丁点委屈都展开,让任乔知道他多疼。   任乔把他抱起来,林君元哭着跟他说,他的委屈那么多,一晚上也说不完。任乔没做到最后,跟他挤在沙发上,在这个小空间里,听林君元的哭诉。   林君元哭到后来才发现任乔脸色称得上灰败,跟他找补:“只有一点害怕,那时候光想着跑了,也不是很害怕……”   任乔给他顺气:“知道宝贝很勇敢,害怕也没关系。”   “没多害怕。”林君元趴在他身上摇头,“真的。”   他哭着说完这么一通,这句话就没多少可信度,但是任乔愿意哄他,应和道:“知道了,没怕。” 第63章   时间不早了,林君元安静地趴在任乔身上,周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重逢以来心里从来没这么轻松过,他再也不用藏事情,压在心里山一样的包袱可以搁下了。任乔也沉默,沉默地抚摸林君元的后脑和背,是种安抚,他要让林君元觉得安全。   “去洗澡?”任乔怕他睡着了不舒服。   “嗯。”林君元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嘴唇和鼻尖都亮亮的,因为哭得多有些红肿。林君元一动,这才闷哼一声,任乔还在他里面,一直没出来。   “抱着你去。”任乔把他托起来,抱着走,林君元情绪平静下来,走动间就有些受不了。   “不要了哥哥……”他趴在任乔肩膀上闷声闷气的。   任乔用脚带上了浴室的门,单手把自己的上衣脱了扔在洗手台上,把林君元放上去。他一言未发,林君元的脚被迫高抬,踩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搭在他手臂上晃荡,身体朝后仰,只有屁股尖那一点着地,全靠任乔手上的力量扶着。   任乔动作不是很急,但是很有力,每一下都很深。没像之前那样一直抱着,只是托着他,在高处看林君元的表情。   林君元伸手要抱,他就拎起他的指尖亲了一下。做了一次还不行,匆匆洗了澡,还没到床上恨不得就压住。   林君元趴着,没什么还手之力地让任乔摆弄,他的腿分开,任乔就压上去,从后面亲他的腰窝和莹润的脊背。   林君元没趴着过,看不见任乔的脸,又深,刺激比之前更大,他不断地发着抖,被任乔弄到近乎痉挛。任乔今晚着了迷一样,非要看他眼里含春的表情动作,看他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的依赖,在紧要关头停下亲他,又抱起来开始新的一轮。   真正睡的时候已经快一点,没再洗澡,两个人都汗津津的,湿漉漉贴在一起。林君元给任乔讲他开心的事,说他打工的时候,下班可以随便带走水果摊的水果,不需要付钱,说他认识的大学生们,他们还带他去玩,给他送教科书。   他的话很多,任乔亲他的额头,问他还想不想继续念书。   林君元有点犹豫,任乔就搂着他,让他还是先不要想了,休息够再说。   睡着的时候还是会时不时抽噎一下,任乔也累了一天,睡梦里拍他两下,林君元就能接着睡。   哭了这一场,林君元的情绪真的稳定了很多。任乔跟他说话还是很小心,但是林君元几乎不会短时间内情绪很大地起伏了。可能还是之前积攒的委屈太多,一直憋在心里,是人都会受不了。现在说出来,就像要溢出来的水槽重新清空了,心里能多容纳很多东西。   林君元上完最后几天班,任乔之前排队的中医正好轮到,开车带他去。林君元多少有点抗拒,因为这个医生被传的很邪乎,他之前也听说过,说脉一搭什么都能看出来,还会看命。   虽然知道自己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真的要去看医生,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尤其是任乔陪在身边。   但是任乔在这件事上是那种没得商量的态度,林君元试探了两次都狠狠碰壁,只好作罢。   老中医跟林君元想象中很一致,仙风道骨的,自己有个两层的医室。因为都是有预约的,一楼大厅等着的人反倒没那么多,他的弟子们在旁边药柜抓药研药,任乔和林君元去报了号,等了半个小时就轮到了。   搭了脉,老中医没掉书袋,直说身体虚寒,气血不足,末了还说了句七情不调。   任乔也不懂这些,问他该怎么治。   “他胃里不好,长了个东西,想快些好,得先去医院切掉。”   闻言两个人都是一愣,任乔按在林君元肩头的手都紧了紧。   “小手术不用担心,我给他开点药,术后半月再吃,吃完这个疗程你们再来一趟,调理调理,他体质不好,饮食和作息一定要注意,情绪要愉快,胃是情绪器官,为了自己的身体,凡事也要想开。”   老中医没什么架子,细细地交代了很多,也没说多少听不懂的话。但是听到要做手术,任乔和林君元心里都放松不下来。   临走了,大夫又把他们叫住,在任乔脸上扫了一眼,提笔开了张方子。   “这是降肝火压邪气的,你也吃一段时间,”他说,“不要钻死胡同,年轻人路有很多的。”   林君元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看看,任乔牵着他的手,把药方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第64章   林君元胃里的毛病确实不算大,但是西医也建议切,微创就行。说起来不严重,但是任乔不放心,他有些焦虑,林君元住院的那几天尤其明显。   林君元倒是只有一开始被吓着了,后来得反过来安慰任乔。   任乔笑着摸他脑袋,问他怎么长的,怎么天天生病。林君元光笑不说话。任乔觉得他进医院的次数太多,正好也闲,买了养生的菜谱翻看。   手术前十二小时不能吃饭,再往前一天也只能吃些温软的流食,任乔自己煮的粥,林君元端着小碗吃。   林君元这几天没觉得什么症状,一口一口用勺子挖着,嘴巴嘟嘟囔囔的,看着吃的还挺香。到这种程度,任乔就已经会觉得他可怜,心里也疼,觉得他的元元要挨饿了,担心手术后他会疼。   真到了手术那天,其实就几十分钟的事。林君元一直表现得无畏无惧的,要打麻药之前,还是紧紧攥着任乔的手不松开。   “怕什么?”任乔故作轻松地笑话他,“医生说了没什么风险,睡一觉就好了,哥在外边等你。”   “嗯。”林君元一直点头,手却紧张到不敢松开。任乔弯下腰,附在他耳朵边说了两句悄悄话,林君元笑了下,点头,这才慢慢松开手。   醒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任乔了,任乔正在玩他的头发。见他醒了,先在额头上亲一口,问他:“疼没疼?”   林君元意识还不是那么清楚,摇头说不疼。   天天好好吃饭还不长肉,这回术前术后加起来,两三天没能吃东西,林君元肚子空空,看着更扁了。任乔用小勺子给他喝了点水,在嘴唇上亲了一口,林君元傻呵呵地笑,看得任乔也想笑。   一共住了七天院,本来五天就行的,但是林君元血压和血糖指标都不太稳定,就又多观察了两天。   这七天里任乔一共出门两趟,一趟去看任自齐,另一趟去看陆铭。   任自齐不知道还剩多久好活,陆铭的钱也全用来看腿,任乔觉得那个老中医说的对,他也应该好好生活,不再想别的了。他心情不好,林君元总是跟着小心翼翼,任乔觉得没有必要,到这里就行了。   林君元出院后天天在家里睡懒觉,任乔彻底把工作放下了,他也没事做,只好搂着林君元,跟他一起睡懒觉。   “睡觉多舒服,”林君元窝在他怀里,空调开到二十四度,盖着被子,“以前睡不着的时候,数什么都没用,我就想你,把小时候你欺负我的事全想一遍,想到最后很生气,就不那么想你,能睡觉了。”   “但是有时候没有用,因为你欺负我的时候不多,我总是想着想着就走神,又想到你对我好了,心里很难受,就开始哭,第二天起来才犯困,但是要赚钱,也没法睡了。”   任乔闭着眼,半响才说:“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哼,”林君元不想跟他掰扯这件事,说,“你知道。”   任乔不说话,林君元以为他不开心了,又很怂地认错:“不是说你真的不好,哥哥你随便欺负我。”   任乔使劲揉了他两把,不让他说了,“你欺负我还差不多,睡吧,醒了随便让你欺负。”   “嘿嘿,”林君元得意地笑,头枕在他肩膀上,手在任乔的腹肌上滑来滑去,“睡醒我想那个,哥啊都两天没那个了……”   真的很放松了,睡起来连梦也不做一个,任乔跟他在家一星期,小色鬼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任乔把做好的饭端到小桌板上,才叫他起床。   吃好睡好,林君元身体恢复得很快,面色一天比一天好看,眼神总是跟着他,做点坏事就促狭地闪着光。任乔本来还想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但是林君元也没再哭过了。   想想其实本来就是个小太阳,现在重新见了光,肯定会好起来的。林君元就是这样,虽然从小过得就算不上好,但是一直很乐观坚强,只要任乔在身边,他就没什么怕的。   任乔陪着他,不想再强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了,反正他时间够多,林君元就算好得慢一点也没什么。他的耐心全都给他就是。   任乔自己住的时候不那么在意,现在林君元也住在这儿,他就选了点植物放家里,还跟林君元去看了两次猫。   林君元没下定决心,担心照顾不了小猫,没让任乔买,但是回来刷的视频就全是小猫的。晚上两个人看电影,爱情片,光影交汇的时候,任乔心意一动,正要低头吻他,林君元一转头,对任乔说:“架子上的那个奶牛小猫眼睛比下面那个大,英短看起来真傻。”   任乔退回来,揽着他的肩膀:“我看没有你傻。”   林君元皱了皱眉,对任乔的说法很不满意:“真的!”   “嗯。”任乔还想亲他,敷衍地应了一声,又往前凑了凑,林君元非要证明给他看,低头去翻手机,把照片给他看。   任乔没亲到,心里很冷淡,不想看,手却还揽着他,听林君元仔细说每只小猫的坏话,说完再夸人家好可爱啊好可爱啊。   任乔亲他没反应,自己闹别扭了。   林君元脑子里还想着小猫呢,晾着任乔在一边,自己偷偷拿着手机,侧着身子又看了几个视频。任乔在心里冷笑,想着这猫一时半会儿是不能买了。   除非林君元求他。   任乔半响没动静,林君元玩了会儿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又装出一副认真看电影的样子。   他不专心,想起刚才的事,拿着任乔的手重新摆好,放在自己腰上,转过脸去问他:“哥,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呢?”   “谁想亲你。”任乔正式开始生气。   “就是你想亲我,”林君元把自己的脸朝他靠靠,“亲吧,快亲吧。”   这回改成任乔哼了一声,林君元嘿嘿地笑。   “我想亲你。”他没脸没皮的,嘟着嘴过去亲任乔,任乔嘴里喊着不要,身体却被林君元抓着,腿一跨就骑上来。   任乔扶着他的腰躲,林君元跟强抢民女的土匪似的,越要躲越要亲,惹得任乔憋不住笑,叫林君元的大名。   “哎,哎!”电影是一点看不成了,林君元把任乔扑倒,捧着任乔的脸小鸡啄米一样亲他的嘴唇,“小乔你怎么总是叫我,你这么喜欢我呀……”   任乔躺平任他亲,心像云朵一样飘了起来,随着微风摇摆,装严肃也装不起来,嘴角持续上扬,林君元弄得他到处都痒。 第65章   开始之前林君元总是可来劲了,但是往往力气很快用光,等到任乔有动作的时候,他是一点指望不上了。   任乔就着林君元欺负他的姿势,从下往上颠弄,林君元开始还笑眯眯的,在任乔肚子和胸膛上亲亲舔舔,后来任乔呼吸沉了沉,林君元就笑不出来了。   任乔翻个身,林君元的腿脚就挂在他臂弯里。他疾风骤雨地动作,林君元很快脚趾紧绷,眼睛漫上一层水雾。   任乔没办法想象自己还能喜欢别人,没办法想象自己能对着别人做这些事情。他就要一个林君元。   林君元被弄狠了就浑身泛粉,他皮肤白,任乔力气稍微大点,就留印子。他细长的手指在床单上到处抓,眼神迷离,逃不掉的样子,看着可怜,任乔俯下身去圈住手腕,扣紧了他,从肚子亲到嘴唇。   跟林君元做真的很舒服,让人很难自持。身心交付,空气里都是浓烈的情欲和甜蜜。在任乔的梦里,林君元都没有这么勾人,他咬着唇叫,任乔怕他疼,去亲他,又恶劣地顶,那一声声抑制不住的呻吟就从喉口溢出来,尾音里带着钩子,撩拨得任乔头皮发麻。顶的急了,林君元就条件反射地夹,任乔被他夹出汗,故意变慢,林君元就求他,求着不应,就要打人,软绵绵的巴掌拍在任乔胸膛,还要哭着说对不起。   任乔有时候也忍不住,得先抱起来亲一会儿,哄着林君元的哭闹,钉在自己身上,解了上头的瘾。林君元没有哪处不好,背脊光滑,腰窝精致,两枚小点点像他的开关,一捏就叫,屁股也软软翘翘,瓷人一样,哭都漂亮。任乔的心被他拿捏,心里隐藏着的占有欲破坏欲都迸发,进的再深都像不够,两只手掰着他的腿,恨不得要把他吃了。   “还要不要?”结束后任乔问他。   林君元躺在被子里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防什么一样防着任乔,缩在床脚,连连摇头,说不要了。   任乔下了床,自己冲了冲,给他放好水,想叫他去泡一会儿。他刚走过来,林君元就毛毛虫一样滚到床另一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任乔:“……”   林君元露出两个眼睛来看他,任乔过去三两下把他剥开,拎出来去洗。   任乔既然请了长假,就总想着带林君元出去玩玩转转,把以前没做过的事都补补。他想着找个环境好的,阳光好的地方,让林君元的心境也换换样。但是林君元一直不上心,而且在他每次要开始做攻略的时候就凑过来,挨着还不行,坐不了几分钟就爬到人身上了。   任乔叫他磨得没办法,手机平板一会儿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又一回订机票,林君元竟然光溜溜的在他面前转,抱着块西瓜啃,汁水都淌到身上了。拙劣的技法,对任乔倒很有用,先要拉着人去洗澡,洗着洗着就洗到别的地方去了,大半天就又这么厮混过去。   一来二去的,任乔也看出来了,问林君元:“是不是不想出门?”   林君元不说话,用他的脑门嗑任乔脑门,任乔问他:“怎么还不好意思说呢?”   “在家不好吗?”林君元反问他,抬起头来皱着眉审问他,“你是不是嫌我烦人了?你现在后悔可晚了,我就天天住在你家里。”   “光是我家?”林君元气人的本事一天天见长,任乔颠了他一下,问他,“不是你家?”   林君元在外面这么久,自己去了很多地方,不喜欢出门,就想窝在家里,但是任乔兴致勃勃的,他也不想扫兴,天天想办法拖着。   任乔想想也能明白,林君元现在多少有点怕人,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但每次出门都安安静静的。可能遇过的人太多,遇到的好人又不够多。   “不去就不去了,”任乔说,“带你去见婆婆。”   “什么婆婆?”林君元懵懵懂懂的没反应过来。   “见我妈,你不是她儿媳妇吗?丑媳妇也得见婆婆,元元又不丑,你怕什么?”   “啊——,”林君元恼羞成怒去咬他的嘴,“你别乱说,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你不是媳妇?”任乔笑的压不住,捏捏林君元长了一点肉的胳膊,“正好她回来,自驾带你去,来回两三天,行不行?”   林君元想了想,让他:“但你不许乱说。”   “不乱说啊。”任乔说,“就说把儿媳妇给她看看,问她要见面礼,看她有没有镯子给你。”   “啊啊不行!”林君元不让,“你好丢脸啊啊!”   “呵,”任乔冷笑一声,“果然男人得到手就不知道珍惜了,你就这样对我吧林君元,还嫌我丢脸,以后出门别叫我哥哥了。”   林君元眼珠一转,“那你叫我哥哥!”   任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君元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赶紧从他身上往下跳,跳也没跳走,被任乔拦腰截住。   林君元哈哈大笑,任乔挠他肚子,问他知不知错,林君元毫无还手之力,手不仅护不住肚子,连小内裤都被扔远,不知道丢哪里了。   任乔头发被他抓的鸡窝一样,背上新加了两道抓痕,平添不少性感。林君元后半段又被迷住,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任乔就好心原谅了他。   真到冯楚那儿的时候,任乔比在家稳重了不少,林君元甚至觉得他有些拘谨。林君元也没听见任乔跟冯楚说什么,真的没提儿媳妇的事,他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点失望,吃饭的时候没给任乔夹菜。   任乔倒是给他夹菜了。冯楚这回是自己回来的,在任乔外婆的院子里烤肉招待他们,任乔帮林君元和姥姥把肉剪好放在小盘子里。   就待了一天,到走的时候,冯楚还真的把林君元叫了过去。任乔在一边等着,冯楚给了林君元两只镯子,一只金的,一只银的,看着都很有分量。   那只金的装在盒子里,冯楚叫他收着,银的就给他戴在手腕上了。镯子古朴,做工厚重,林君元手腕细白,戴着居然很和谐好看。   “不值什么钱,是姥姥以前给我的,算我和姥姥的一点心意,你跟哥哥好好的。”   回去的路上,林君元打开盒子看,又看看手上的。任乔开着车问他:“没给玉的?她可多玉镯子了。”   林君元嫌他财迷,问他:“你怎么跟妈妈说的?”   他自觉改了口,自己还以为是很凶的对着任乔说话。任乔却心情很好:“看出来的呗,你一天挨在我身上,谁看不出来。”   林君元脸有点红,认真地想了想,光想起任乔在厨房亲他的事了,没想着自己对任乔做过分的事。   “怎么不提醒我?”他有点懊恼。   “提醒你干什么?”任乔说,“我们这不是赚了两个镯子。”   林君元跟他驴唇不对马嘴,说不到一起,不理他了。 第66章   晚上睡觉的时候,任乔又想起白天的事。   回来在服务区停的那一会儿,他去趟洗手间,出来就看见有人跟林君元搭讪,还给林君元送可乐。   林君元没接,一看见任乔出来就赶紧找过来,跟着走了。   “林君元,”任乔用手指转林君元的头发,给他弄了一个小揪揪,林君元白天累了,晚上就安静躺着,“有人追过你吗?”   “没有啊,”林君元很惆怅地说,“你都没追我,跟你上了床,就在一起了。”   任乔叫他说的有点心虚,想想好像真的没有追过林君元,送花什么的,全都没有过。   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说:“我说别人,不是说我。”   “别人啊,”林君元想想,“没有吧。”   “什么叫没有吧,到底有没有?”   林君元勉强想了想,把那个送给他书的大学生算上了。其实也很快想到了程泽,但他立刻转移注意,翻了个身,面对着任乔:“有一个。”   “他好好追你的?”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但是林君元真的说有,他心里还是有点掩饰不住的醋意,“追了多久?有没有被人家欺负了?”   “没有。”林君元说,“他很好,还帮我洗盘子。”   “嗯。”任乔想着不问了,但是嘴还是有点管不住,“你没答应吧?”   “没有。”林君元说,“我光想你了。”   “嗯。”任乔不问这个了,又想着林君元一个人洗盘子赚钱的场景,心里堵,低头亲了他一会儿。   分开的时候林君元说:“哥,有个秘密告诉你。”   “什么?”   林君元说:“你不能生气。”   任乔直觉不好,林君元果然说了他不爱听的话。   “你还记得秦昊吗?他高中转学前来亲我了,我跟他学的,后来才偷亲你。”   “……”任乔一下子坐了起来。   林君元赶紧给他顺毛,起来顺他的背,很怂地说:“都跟你说了别生气,我又不知道他要亲我,他亲了一下我就把他推开了,而且,而且是你先问的,你不问我都忘了……”   任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林君元像犯了错一样抿着嘴看他。   “我没生气。”他说,“你那时候怎么不跟我说?”   “我怕你打他,”林君元说,“你好像一直都讨厌他,我怕我说了,你也要去打他,他很可怜的,他爸爸妈妈也打他。”   任乔不是气林君元,而是自以为那时候把林君元保护得很好,结果在眼皮子底下,还叫人骚扰。   他躺回去,林君元也挨着他躺回去。   还没躺好,任乔又坐起来,问他:“林君元,你还有秘密吗?”   “没有了。”林君元诚恳地摇头,“真的。”   “嗯。”任乔躺下。林君元给他按按脑袋,说:“哥你命真苦,天天被我气。”   任乔笑了两声,指指自己的嘴唇。林君元很上道地凑过去亲了他两下,任乔勾住他的舌头,吮了吮,老神在在的,说:“不苦,很甜。”   既然不出去玩,任乔就把本来想送给他的礼物提前给他了。   是一把钥匙,林君元还以为是车,结果是套房子。   任乔带他去看,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不算近,开了四十多分钟,在江边的别墅区。   什么都好,地段好,环境好,交通也便利,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任乔全款买下,手里就不剩什么钱。   一共两层,有个不大的院子。门口放着很大一束花。   林君元眼睛都亮了亮,抱起那束玫瑰,问任乔:“你送我的?”   “送给元元,现在追你。”任乔手插在口袋里,倚着车,在装酷。   林君元一手抱花,扑过去抱他,小声地说:“哥我好爱你。”   “什么?”任乔像没听清。   “爱你,我说我好爱你。”林君元重复一遍。   “听不清,”任乔故意逗他,“元元在说什么,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我说爱你!”林君元亲了他一下,“我爱你哥哥。”   任乔抱住他,眼睛里涌上一点泪,眨了两下眼压回去:“知道了。”   房子装修了快半年,没请设计师,都是两个人自己的想法,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正经工作去做。装修琐碎,任乔却极有耐心,不紧不慢地做,有时候买一桶特殊的油漆,都带着林君元亲自去选。他要把房子装得舒服,要给林君元一个落脚的地方。就算以后吵架,甚至分手,他也要让林君元有地方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哥,你想什么呢?”林君元问他。   “想院子里种什么花,”任乔说,“窗子装的低一点,在客厅也能看见花。”   “你喜欢什么样的?”林君元问他。   “喜欢你。”任乔认真地思索,问他,“把你种在院子里,能结出很多个元元吗?”   林君元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话,没想到又是这样的胡言乱语。他觉得哥哥越长越回去了,很像学校里贱嗖嗖的高中生,气得林君元每天都想打他。   房子装完了,林君元的中药也可以停了。   两个人没搬家,还住在那个有漫画书的卧室里。任乔买的体重秤就放在门口,林君元像需要质检的猪,每天都得上称。   “还差多少?”任乔在床上很凶地问他,“自己保证的长多少斤?怎么又退回去了。”   “长到一百二十斤,”林君元很乖地说,眼泪又要流,“还差三斤。”   “哭什么?”任乔给他把眼泪擦了,“我又没骂你。”   “你顶的我痛,”林君元开始胡乱推诿,手在自己小肚子上捂着,好像任乔动一下他都能摸到,“你天天要进来,故意那么深,我的肚子都痛了,谁还有胃口吃饭?我都长到那么重了,又饿瘦了……”   “林君元你讲不讲理?”任乔退出来一点,有点担心他真的痛,“不是你要的?说太无聊了,叫我必须跟你做。”   林君元说不过他就要假哭,任乔把他抱起来动了两下,虽然知道多半是装的,还是忍不住开口:“真的疼了?”   林君元趴在他肩膀上,咬他,又舍不得用力,口水印一个一个的,点头不说话。   任乔只能把他托起来一点,自己退出来。   “去洗洗?”任乔把套子摘了,跟林君元就这么抱了会儿,林君元的脸蛋贴着他的皮肉,“不弄你了,晚饭多吃一点,行不行?”   林君元摇头,还翘着的地方呆头呆脑的戳着任乔小腹。任乔笑了笑:“那你说怎么办?”   林君元不说,任乔就故意臊他:“你不说我可不懂。”   “……”林君元说,“还想要一点,你轻轻的。”   任乔又撕开一个,塞到林君元手里,林君元低下头慢慢给他戴上了。   “这么轻行吗?”任乔动一下就问一次林君元。   林君元手抓着他的肩膀,被他问烦了,挨了一会儿,又让他快点。   “不行,太快了你又不好好吃饭。”   林君元脑子都木了,觉得任乔不可理喻:“吃饭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任乔索性停了,带着林君元的手摸了摸他的小肚子,“快了你又痛,到时候不好好吃饭赖我。”   林君元不占理,有点说不出反驳的话。任乔就那么有一下没一下的,弄得他难受死了。   他很生气,自己也动了两下,任乔作壁上观地看着他,一点不帮忙,林君元只好又小声讨饶,求求他。   任乔听够了好话,才顺着他的意思让他舒服起来,林君元嘴上说着好听的,心里却恨恨地下决心,不想再跟任乔做这个事了。   但是任乔很无耻,做完就抱着他去洗澡,还给他烤小蛋糕,花言巧语很快把林君元收买了。等到下一次,他就忘了,又觉得哥哥很好,想贴着他,还是任他为所欲为。 第67章   休息够了,任乔要回去上班,林君元也要自考,同时考语言证书。任乔不想总把他自己放家里,跟他商量,让他去给自己做助理。   他分了股份,现在已经是真正的任总,身边多个生活助理也不奇怪。   任乔的办公室是独立的,里面辟出个单独的空间给林君元。林君元挺乐意,周一的时候,助理小林就收拾收拾跟着哥哥去上班了。   怪不得那个学长一直催,林君元来了之后才发现,任乔真的很忙。他把林君元安顿好,给他端了水拿好吃的,又跟他交代一遍洗手间和茶水间的位置,就去开会了。   林君元不知道该干什么,任乔也没给他安排活儿。他把百叶窗升上去,从高层往下看了会儿楼下的人和车,把自己的桌面收拾整齐,又把任乔随意搭在桌子上的衣服叠了叠。   等了一个多小时不见任乔回来,他就开始看书。中间有人敲门,是位年轻女士,她探身进来,看见坐在那儿的林君元,又退出去,大概是往门上看了眼,确定自己没敲错门,问他:“任总呢?”   “任总,任总去开会了。”林君元赶紧站起来。   来人打量了他一会儿,拿不准身份,走了。   任乔的会开了一上午,就中间休息了十几分钟,过来检查了下林君元一上午的学习成效,后来开完会,就带着他去楼下吃午饭了。   下午倒是找了人事经理来,带林君元出去认了一圈人。人事经理居然就是上午来找任乔的那位女士,看他长的年轻,猜也猜到是任乔的弟弟或者其他亲戚,还带他去喝奶茶了。   林君元就这么开始上班了,任乔的办公室安静亮堂,几乎没什么人来打扰,偶尔有个让签字的,看到林君元在这儿,也会放低声音。   林君元都不知道任乔这么辛苦,经常整个上午没法休息,盯着电脑,看厚厚的文件,要不就是开会,还有人来问他问题。   但他很厉害,有时候在报表和文件上圈画一下,就找出问题了,讲话总是简洁,跟林君元之前的那个上司很不一样。   林君元本来上学的时候基础就好,回国后也断断续续在学习,任乔见他不吃力,有时候也会给他一些工作,让他帮忙泡咖啡或者寄快递,等他适应了,还让他做些会议纪要或者翻译工作。   林君元性格讨喜,长的又好看,最能跟公司里年轻的小姑娘打成一片,有时候出去上个厕所,都会被拉去帮忙打印跑腿。   后来熟了在茶水间讲八卦也不怎么避着他。林君元捧着水杯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心里有点吃味。   他一走神,再听还是在说任乔,管他叫黄金单身汉,要尽快拿下。   他听了会儿,午休时间过半还没回去,黄金单身汉就来敲茶水间的门,说找助理有事。   同事也都是口头说说,没有几个真的要怎么样的,任乔一推门,就都装的人模狗样,谈起了工作。   林君元赶紧走了,还得去做点生活助理该做的事,把百叶帘合上,在沙发上给任乔当了会儿人形抱枕,跟他一起午睡。   晚上回家要做。本来说好的每周两次,但是任乔说他今天开了两次会,压力很大,需要林君元帮忙。林君元心一软,就又同意了。   任乔觉得这个助理真不错。   小林助理光溜溜的,随便他怎么样。任乔做完一次,又抱到花洒下面洗洗,胡乱哄了两句,回来搂着他很快就睡着了。   林君元觉得很寒心,任乔现在都不跟他事后贴贴了,虽然身体还抱着他,但是他们心已经远了,任乔今晚都没管他叫宝贝,还不等他就自己睡着了。   林君元有点嫌弃他,觉得男人果然都一样,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现在已经不稀罕他了,又想到白天那些人在茶水间说的话,很生气地把任乔的胳膊扔到一边,自己转过去睡了。   睡到半夜,任乔没摸着他,打了个激灵醒过来。林君元在床边上用脑袋对着他,俩人中间得隔着两个人的空,任乔只知道是林君元睡觉不老实,怕吵醒他,自己靠过去,把他搂到怀里,在头发顶上亲了两下,迷迷糊糊叫了声宝贝,就又睡了。   林君元睡着就忘了生气,在任乔的怀抱里,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觉睡到天亮。   结果第二天领导竟然给任乔安排了相亲。   任乔的领导就那一个人,姓郑的学长。早上十点多,他们总是在外面出差的郑总来了公司,身后跟着几个人,林君元没注意。   任乔也一起进去,郑总长得跟林君元想象的不一样,明明比任乔大不了几岁,看着倒有点年纪,很像个领导。   可是后来一行人都出来了,任乔还没出来,林君元张望了会儿,看郑总把其他人赶走,自己在门缝那儿很不顾及形象地听了会儿,还笑。   郑总一笑他就皱眉,很替哥哥操心,觉得这个老板很一般,不像个好人。他还没能腹诽几分钟,郑总回头看到他,认出是任乔的助理,喊林君元:“小林,泡两杯咖啡送进去。”   林君元巴不得赶紧进去看看,动作利落地泡了两杯拿铁,端着进去了。   屋子里除了任乔还有一位,是位女士,长卷发,跟任乔相对着,坐在沙发两侧。两个人都不太自在,该聊的合作谈完了,郑治却留任乔陪着坐一会儿。   虽然不太自在,但都是天天谈判的人,口齿和头脑够用,气氛也不算拘谨,尤其稍加反应,女方也不是对他没意思。   林君元悄悄看了看,把咖啡放下要走,任乔也顺便起身,很没眼力地说:“抱歉先失陪一会儿,郑总要找的文件应该是被我收起来了,我去找找看。”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但并不是任乔不想说圆满。女方一听就明白了,也没多说,就点点头。   出了办公室门,林君元还问任乔:“什么文件?我去找。”   “不用。”任乔摸了把他脑袋,“回去吧。”   路过郑治办公室,任乔敲了两下门,推开,对他说:“人是你请来的,你负责送走。”   “觉得怎么样?”郑治放下手头的工作,不能把人晾在那里,还得去招待,“有戏我再帮你牵线。”   任乔皱了皱眉,让他以后别搞这些。郑治觉得他简直太挑,又吐槽了两句,一旁跟着没走的林君元才终于反应过来。   林君元一下午没怎么说话,一直在学习,任乔给他当助理,伺候纸笔,给端水倒茶。他以为林君元是有点生气,不知道他是在心里较劲,觉得自己不够好,都没人想到哥哥跟自己很般配。 第68章   任乔晚上再要亲近他,林君元就不愿意了,老早洗完裹在被子里,只给他留个脑壳。   任乔弹了他脑袋一下,都没用力,林君元就啊了一声,把头也埋起来了。   “林君元?”任乔哄他,“宝贝元元,哥都要出差了,还不理我?”   林君元把被子掀开,问他:“去哪里出差?去多久?”   “不远,明天走,来回一共三天。”还没等林君元说什么,任乔又说,“不能带生活助理,你在家等着。”   “凭什么?”林君元不太愿意。   “行程太紧了,还要到工厂里,你吃不消。”他带着林君元出差过两回,每次回来林君元都得好几天昏昏欲睡的,看着很累。任乔觉得林君元虽然现在看着活蹦乱跳的,但是身体并没有恢复到跟以前一样,可能还是那几年太累了。   “求求你。”林君元不想自己在家里,任乔走一步,他恨不得跟一步。   “求也不行。”任乔故意不看他。   “好吧。”林君元居然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平躺下,任乔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惯例林君元要胡搅蛮缠一会儿,亲他抱他,撒够了娇,搞得任乔一句重话说不出,没办法了,只能松口带着他。   “我不去了。”林君元说,“你在外面相亲也比较方便。”   任乔头顶的警报哔哔作响,还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又听林君元继续说:“反正你也不想我了,男人得到手就是这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傻的不去聪明的不来,你去找新的吧。”   “男人得到手就是这样?”任乔问他,“元元厌倦哥哥,想换一个了?”   “我没有,你才这样。”林君元忿忿地说。   “你这么说的,”任乔也平躺着,不搂他了,用很悲凉的语气说,“真没想到元元是这种人,始乱终弃,对我做了这种事,又不想负责任,你难道想离婚吗?”   “我对你做什么了?”林君元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跟他吵架,“你怎么这样?”   “你看,现在就开始嫌我这样那样了,”任乔很委屈,“以后老了怎么办,不会让我一个人住养老院吧?”   “你在说什么哥哥,”林君元坐起来,“我不会让你自己住养老院的,到时候我和猫咪陪着你。”   林君元还没有猫。   “你对猫咪都比对我好,”任乔说,“今天一天不理我,晚上还要让我自己住养老院。”   林君元彻底被他绕进去,觉得自己很过分,哥哥很可怜。   “对不起。”林君元过去抱抱他,“我不应该和你吵架。”   “哼,”任乔翻过身去不让他抱,“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林君元被扣上渣男的帽子,坐在床上默默忏悔自己的罪行。   “哥哥?”他把脸凑到任乔跟前,看任乔闭着眼,很伤心的样子,晃晃他胳膊,“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你根本不是真的认错,”任乔演技简直炉火纯青,“我一原谅你,你又要说话不算话。”   “算话!”林君元赶紧表态,“我说话算话!”   “那你听不听我安排?”任乔很好心地给林君元机会。   “听!”林君元趴到他身上,“听你的。”   “嗯。”任乔傲娇地应了一声,“那我出差别跟着,在家里休息,无聊就去公司坐着,把书好好看看。”   林君元抬起头来,觉得自己被套路了,任乔真的要出轨,找人相亲了。   林君元好伤心,可能任乔出差回来,他连工作都不保了,到时候带一个新的助理回来,在办公室乱搞,也不需要他来当抱枕安眠了。   林君元在心里想想就算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任乔太厉害了,他要是敢说出来,没几分钟,就又变成他的问题,要重复之前的道歉步骤了。   林君元乖乖听话了,任乔就又搂住他,在他脸上嘴上亲来亲去,又开始叫他宝贝,手还在他屁股和腰上摸。   算了。林君元自己动了动,往任乔身上挨,想表现得好一点。   任乔有点惊讶,还以为今天晚上林君元不跟他做了,心里都在盘算,要怎么再哄哄。   “白天助理干,晚上干助理。”林君元坐到他身上说。   任乔愣了愣,没忍住笑了场,打了林君元屁股一下:“你都跟谁学的?”   “书上说的。”林君元跟他解释,“网上也说。”   “别学乱七八糟的。”任乔跟管教熊孩子似的。林君元从他身上下来,被任乔托住不让动,“你干什么?”任乔问他。   “晚上不干助理,我要睡觉了。”林君元说。   “……”任乔不松手,还翻个身把他压住了。   林君元很严肃地说:“别天天想乱七八糟的,赶紧睡觉吧。”   任乔说:“睡不着了,都怪你勾引我。”   “谁勾引你——”林君元没说完,任乔就亲他。   “唔——是你——”林君元一要说气人的话,任乔就很深地亲他,还流氓色情地摸他,让他没办法讲道理了。   “就是你。”任乔给他摸自己很硬的东西,“铁证如山,它都这样了,你还不承认?”   林君元觉得哥哥变了,没脸没皮的,像个毛头小子。但是任乔手段又真的很多,做ai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随时要变心,把林君元迷得七荤八素,林君元都这样了,他还亲,抓着林君元的脚,亲他的脚背。   林君元一个自制力不强,全射到他胸膛上了。任乔胡乱擦了擦,又去亲他的乳****,林君元就忘了跟他算账,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69章   早上林君元老早起来送他,任乔冲了个澡又刮胡子,收拾得很快。林君元故意给他选了一条丑领带,但是任乔好像没发现,还很臭美地照镜子,说:“谢谢宝贝,你再去睡一会儿。”   林君元把他送到门口,很不舍得地跟他又抱了一会儿,亲了亲下巴,才放他走了。   还好任乔出差回来没有带新的助理,这多亏了林君元每天晚上打视频去查岗。任乔不但没有变心,还带回来了一对戒指。   那天晚上做完,林君元累的没力气,任乔却显得很兴奋,不想休息,跟林君元说了不少话。林君元困啊,被他说得都快睡着了,头还一点一点地应和他。任乔被他可爱死,不停地亲他的嘴和胸前的小红点点。   快睡着了,林君元觉得手上凉凉的,抬起来一看,是任乔给他戴上了戒指。   “好看吗?”任乔期待地问他。   林君元睁开眼,仔细看了会儿,好好地点了头,说:“好看。”   任乔把他的也给林君元看,是一样的,但是林君元的戒圈上多了一颗小小的钻,不显眼,戴出去也很日常。   任乔看了会儿,就把他的手包住了,攥在自己手心里。   可是这对戒指是有代价的,任乔逼着林君元改口,林君元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就是不说。任乔用了各种方法诱哄,林君元都装听不懂。   “快点,”任乔捏着他的嘴,把要从沙发上跑掉的林君元抓住了,“快点叫一声!”   “叫什么?”林君元被捏着嘴,话都说不清楚。   “叫声老公,”任乔在他嘴上亲了一下,“都给你买戒指了,不能不认账。”   “哎!”林君元推开他就跑,“好的老婆!”   任乔满房子追跑来跑去的林君元,林君元甚至爬到了沙发背上,耀武扬威地叫:“老婆老婆!”   任乔抱住他的腿,林君元吓得啊啊大叫,弯着腰被任乔抗走,扔在了床上。   任乔真的不好惹,林君元被欺负哭了,真假的眼泪混在一起,一丝不挂,胳膊还被反剪着。任乔根本没用力,林君元却哭得伤心,真的一样,眼泪珠子往下掉:“小乔老婆,你怎么这么凶?不会不爱我了吧,小乔老婆,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要休妻了呜呜呜……”   任乔:“……”   林君元戴了戒指,戴的还是跟任总一样的,茶水间的八卦他再也没被允许参加过。任乔越来越过分,竟然在办公室里就亲他,有一回下班晚了,竟然还在办公室对林君元动手动脚!   明明只是学习太累了,所以在他腿上坐一会儿,任乔非要赖他,说他把自己坐得太累了,动不了,必须得抱抱充电才能好。林君元觉得他幼稚!但是任乔赖在办公室不走,林君元又想回家,只好过去让他抱,任乔顺手就伸进他衣服里,在他背上摸。   走的时候发现隔壁郑总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来了,任乔办公室的门又没关严。   林君元脸红透了,头都没抬就顺着墙根跑了,第二天都不想来上班了,永远不想来上班了!   任乔得急走才能追上他,追到车库才抓到人,笑说:“没事,他没听见。”   又没真的做什么,就是摸了摸,林君元被摸舒服了也哼哼。   林君元艰难地去上班,每天做心理建设,担心郑总会突然来公司。但是从那天开始,郑总居然不来了,公司里的大老板就任乔一个,可以胡作非为,林君元就又被任乔在茶水间亲了一次。   后来郑治就要请他吃饭。   林君元本来不太想去,但是任乔说郑治是专门邀请他的。吃饭的时候,郑治一直在来回看他和任乔,用那种林君元看不懂的眼神,没有敌意,但是时笑时不笑的,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   林君元朝任乔那儿挨了两次跟他示意,两人都挤在一起了,任乔却跟没事人似的,光给林君元剥虾了,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回去的路上林君元才想起来,郑治看他们,不就跟刘明泽上次来找哥哥的时候看他们的眼神一样嘛!   林君元问任乔,任乔就说:“是啊,他知道。”   林君元本来不好意思,但是后来公司里再也没有人给任乔相过亲,郑治连他的出差都尽量地免,叫他多顾家,林君元就觉得公开了也不错。   林君元跟任乔一起上班的第一年,所有的药都停掉了,除了任乔故意欺负他的时候,几乎没有再哭过,虽然任乔欺负人的时候也不少。他还学会了开车,跟刘明泽出去玩了两次,因为每次都回来得很晚,任乔不知道吃哪门子飞醋,不让去了。   但刘明泽还偷偷把他拐跑过一次,任乔以为自己管得太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晚上去接,但是没到两个小时林君元就打电话来,跟任乔报了地址,说太想他,想回家了。   刘明泽简直无语,再也不单独跟他玩了。   林君元好起来以后,任乔在自己经常去的那家健身房给他也办了张卡。有一段时间林君元最大的目标就是卧推超过任乔。任乔还以为他会多勤快,结果一出差,就从监控里看到林君元在客厅沙发上吃冰淇淋,打了一晚上的游戏。   任自齐那边没什么动静,他挺过那一段,病情又到了稳定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林君元在他身边久了,任乔心里安稳了很多,会定时去看他,也给任安买了一笔教育基金。   他和林君元都不再提这件事,仿佛就是从小一直这么长到大,没经历什么挫折。林君元也确实不像经历过磨难的性子,每天还是快快乐乐的。任乔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快乐就知足了。   快乐的林君元年后独立做成了一个项目,已经不止是任乔的助理。   作为奖励,任乔送给他一只机器猫,说让林君元提前适应适应养猫的生活。林君元挺喜欢这个礼物,就放在床头,联网之后可以控制开关灯。   还可以记录睡眠质量,有时候就会录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林君元每天早上用它测体温,机器女声会播报:“早上好,您的体温——正常。”   用的好好的,哪天被任乔拿去使坏改了程序,林君元再去测的时候,机器女声的播报就变成了:“早上好,您已怀孕两周,注意养胎。”   林君元不可置信地在机器前张大了嘴,还把机器重启了。任乔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机器女声就又当着两人的面播报了一次。   任乔一本正经地抓起林君元的手,简直要热泪盈眶,对他深情款款地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孩子他爹?”   林君元反应了两秒钟,气得追着他打,让任乔把他的猫改回来。   任乔说带他去医院看看,怀孕了不能耽误。林君元都抓狂了,任乔才故意叫他抓住了,抓住了就伸手摸他长了点肉的肚子,问他:“怎么才两个月,就这么圆了?”   林君元拳打脚踢一顿,不许他说,任乔抱住他胳膊腿的,说:“好了好了,错了改了。”   林君元刚要冷静下来,又听任乔说:“不能这么打闹,免得动了胎气。”   “哥!”林君元去扑他,任乔被他扑倒在床上,睡衣扣子都被他脑袋拱开了。林君元挠他痒痒,问他还乱不乱说。   “错了错了,哥真错了,”任乔认错认得快,“检查结果出来前不乱说话了。”   “什么检查?”林君元没听明白。   “产检啊。”任乔煞有其事地说。   林君元气得骑在他身上,把他的脸都捏变形,在他耳朵边吹他痒痒。   他扭来扭去的,任乔饱暖思淫欲,一会儿就想干别的了。林君元这回死活不让,把自己关在洗手间,任乔饿狼似的在外面敲门,林君元就说:“怀孕可不能跟你睡觉,三个月都不能睡。”   任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声好气地认错哄骗,林君元就是不松口。   晚上两人出去吃饭,坐定后林君元拿着菜单在看,任乔一本正经地对旁边的服务员说:“麻烦先上扎酸梅汤。”   两个人都不爱酸,林君元抬头看他。   任乔很快地看了林君元一眼,接着对服务员说:“我爱人有身孕了,最爱这个。”   林君元又羞又气,头顶都要冒烟,任乔还洋洋得意的,开心自己掰回一局。   他把人得罪惨了,晚上林君元抱着自己的枕头,离家出走到隔壁房间分床睡。任乔好话说尽,嘴皮子都磨破一层,也哄不回来,想跟着去,林君元也不让。   任乔在门口听着他开始打游戏了,看着是铁了心不回来,才回房间去睡。但是没到半夜,林君元就抱着枕头回来了,一言不发地上了床,钻进他怀里,听着是真委屈了,问任乔:“哥,你是不是后悔,想要小孩了?”   “不是。”任乔一下子就有点慌,玩笑开过了头,“家里不是有你吗?要这么多小孩干什么?”   林君元不说话,任乔不放心,继续说:“哥跟你闹着玩,看你长了点肉高兴,逗你才这么说的。”   任乔把手伸到他肚子上,摸了摸:“也没把你当小姑娘,谁都没你好。”   “哼,”林君元还生他的气,“那你以后别乱说了。”   任乔跟他又保证了两次,林君元困得厉害,窝在他怀里睡了。   林君元醒着的时候生他的气,睡着了倒贴得他紧紧的,任乔看了会儿他动来动去的嘴唇,想到下午林君元趴在床上叫他,让他去帮忙扔冰淇淋的包装纸。   他低头亲了下,果然尝到一点甜味。   任乔在梦里也被林君元奴役,林君元吃了好多冰淇淋,不断的让他扔垃圾。他要亲他,林君元就躲,把好不容易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子弄得乱七八糟。   任乔抓不到他,转头一看,才几岁大的小林君元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嘴里偷偷含着一块糖,任乔怕他蛀牙,想过去管他,小林君元就甜甜地跟他说:“哥哥,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任乔坐下跟他一起看电视,脑子里一起长大的画面不断播放,从第一次见面,到约定终身,没有分别和坎坷,任乔牵着林君元的手,林君元就乖乖跟在他后面。   路还很长,可是有林君元就有灯,任乔就有一个地方可去。   他们没什么害怕的了。   -end 第70章 不破镜一直圆   任乔高考完那天很热,林君元狗腿地在考点外的树荫底下等他,出来就给他递水扇扇子。   任乔捏了把他热得发烫的脸,把汗湿的头发捋上去,没给他太好的脸色:“不是让你在家里等着,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   林君元皮肤嫩,容易晒伤,一晒就发红,过几天还得脱皮,火烧火燎地疼。   “我撑伞了。”林君元说,“哥,试卷难不难?”   任乔接过伞来,跟他并肩往外走:“还行,不难。”   任乔说不难,林君元就不那么担心了,怕他累,帮他拎着任乔唯一随身带那个透明文件夹,上了车还帮他捏肩膀和手腕。   任乔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服务,林君元捏了会儿累了,就顺着手腕,捏到了任乔的手指,还拿起来亲了一下。   任乔一睁眼,林君元吓了一跳,眨了两下眼,把他的手攥住了:“吓死我了,你干嘛呀?”   任乔没说话,光笑。   任乔考得很好,林君元比他都开心。填报志愿的时候,两个人没有什么争执,选了本省最好的大学,任乔也顺利被录取。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林君元非让任乔搂着睡。任乔搂着他,在他身上轻轻拍着,林君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又不远,”任乔说,“每周都能回家,周五就去接你。”   任乔以为他舍不得自己,林君元却问他:“哥,你怎么没去首都上学?”   虽然现在这个学校也好,但肯定没有A大好。   任乔没跟他绕圈子,直接说:“舍不得你啊,你舍得哥哥?”   林君元摇头,头发丝蹭得任乔下巴痒痒。   “该剪头发了,”任乔揉了把他脑袋,“明天带你去。”   “哥,我也不想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林君元从他怀里钻出来,看着他说。   任乔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用手把他眼睛盖住了,说:“知道了,我还怕你在家不乖呢,再说这个专业A大排名比不上。”   林君元悄悄舒了口气,这几天他就在担心,怕任乔因为他选的这个学校不够好,但要是再来一次,还是不太舍得他走远。   任乔看出来了,哄他:“你还觉得我考得这个学校不厉害,过两年看看你能不能考上!”   林君元肯定不服输,过了两年,真的考上了。他得意洋洋的,小辫子都翘起来了,任乔也开心,带他出去吃大餐。   林君元成了他的学弟,终于结束了一周才见一次面的煎熬,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人家谈恋爱,林君元也谈恋爱,他没表白,但是想对任乔怎么样就对他怎么样,反正任乔不会阻止他,顶多被说两句。   舍友亲嘴了,林君元无精打采的,跟着任乔,也不说话。任乔还以为他怎么了,刚哄了两句,林君元就耍流氓一样在小树林亲他。   任乔的耳朵红透了,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林君元亲完觉得不太对,想走,任乔拉住他,说不能让他占便宜,非得亲回来。   那天晚上谁都没睡着。   林君元觉得这样不行,他得给任乔一个名分,第二天老早起来给他送饭,跟任乔说自己想跟他谈恋爱,要追他。   任乔那时候忙着创业,林君元只要在他眼前就行,随便他怎么折腾,自己是想着忙完这阵再好好跟林君元说,不早就在谈恋爱了吗,还用你追?   “嗯,追吧。”任乔咬了两口包子,攥了一把林君元的手,“你冷?”   林君元其实有点紧张,他还没追过人呢,刚要说话,任乔已经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了,让他上午自己去上课,然后在图书馆等他,中午回来一起吃饭。   林君元准备的肉麻话还没来得及说,任乔就走了。林君元自己把剩下的饭吃了,觉得很惆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谈得成,一上午都很愁,怕任乔不愿意。   任乔在外面租了房子,但是忙起来他不在,林君元一个人无聊,就自己回学校宿舍住。   晚上任乔给他打电话,叫他赶紧下来,跟他回家。   林君元不愿意,他嫌任乔太难追了,听舍友的,要欲擒故纵,追一天晾两天。   林君元不想两天都见不到任乔,自己改成了追一天晾一天。   “林君元,快点下来,别让我上去抓你!”任乔在宿舍楼下等着他,给他打电话。   林君元有点想他了,也怕他真的上来抓,收了下电脑,下来了。   任乔没说他,还问他晚上吃的什么,想不想吃宵夜。林君元一犹豫,任乔就带他出去吃小龙虾了,给他剥了一大碗。   晚上回到家,任乔还把他搂过来亲了一口,亲的脸,亲完松了手,往前走两步又退回来,搂住又使劲亲了下嘴。   林君元被他亲的嘴都有点痛了,问他:“你干什么呀?”   任乔很疑惑。“不是谈恋爱吗?亲你一下都不行?”   林君元舔了舔自己的嘴,想了一下,说:“行。”   虽然有点草率,但是任乔都同意了,林君元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有那么几天不太适应,心里别别扭扭的,但是后来想了想,任乔都能随时随地亲他,凭什么他要忍着?   等任乔在家的时候,他就使劲亲了回去,还捏他屁股,占了任乔不少便宜。   就这么凑合着过了一两个月,任乔忙过这一阵,突然请刚考完期末的林君元吃饭。   吃饭就吃饭吧,还给他送花送礼物,搞得林君元怪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对任乔不够好。   到了晚上,任乔喊他洗澡,还好心地跟他一起洗。林君元摸了摸他的腹肌,脸被蒸气熏得通红,没注意到任乔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就像狼看着兔子。   林君元比兔子美味,浑身软和和香喷喷,任乔稍微一动他就喊,碰哪儿都得叫唤一声,任乔不太敢动,忍得额头上都是汗,折腾到后半夜都没睡。   谈恋爱怪好的,但是任乔给他送花果然没好事,林君元屁股和腰都很痛,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第二天中午能下床了,就回了宿舍,根本不想理任乔。   可是后来任乔买了房子,每天晚上在家里做好吃的,林君元还没毕业,住在学校不方便,回家饭都凉了,只能卑躬屈膝跟他住在一起。   任乔饭后没事做,三言两语又把林君元哄上了床,这样那样地摸他。   林君元没办法了,觉得自己没出息,又伤心不起来,谁让任乔太厉害。   就这样过吧,任乔不变心的话,林君元也打算努力工作,给他买喜欢的车,让哥哥开心。   下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