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咬还不行吗   作者:顽山行七   简介:   尤童总是牙痒,痒了就咬裴心哲。   裴心哲面不改色任他咬。   即使作为竹马,裴心哲对尤童也好得过头,尤童自己都这样觉得。   不过他对裴心哲也很好,就连楼下小商店玩洞洞乐拿到的塑料戒指,他都要想办法抽第二个给他。   尤童一直这样理所当然,直到高考结束,裴心哲问他,“我也牙痒,让我咬一口?”   说是咬,发生的却是一个诉说着喜欢,且急切的吻。   友情变质,尤童大惊失色身心受创,连夜拉黑裴心哲,拒接电话,任人在楼下等他整夜,并装着凶让人离他远点儿。   裴心哲事事依他,这次也没例外。   再重逢,已近大学毕业。   裴心哲的无名指,也戴上了款式简单的情侣对戒,对着尤童像一个陌生人,熟视无睹,冷漠至极。   尤童告诫自己不该打扰,腿却不由自主追在裴心哲身后。   裴心哲被他一次次的试探惹恼,冷声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尤童不敢大声,只看向他的无名指,摊开手掌,露出那枚曾也成对的塑料戒指,“想你换上这个,想给你咬,想你当我男朋友……”   标很双的温柔酷哥x话很密的纯Y小狗 第1章 心虚   出了宿舍,尤童便开始心虚,心虚的同时,又多少后悔,悔他一时义气,应下这么件事儿来。   他觉得,这事儿如果没做好,丢人是小,耽误国家惩奸除恶工作进展是大。即使他专业知识过硬,心里也禁不住打鼓。   六月初的天气已足够热,走上几步,鼻尖儿就冒汗。尤童顶着大太阳出了校门,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接着倒了趟公交,下车又跟着导航走了两公里,才看见今天的目的地。   烈阳下,目的地大门口的金属条牌正明晃晃的反着光,上面几个清晰庄肃的黑色大字——门头沟区看守所。   站在大门外,尤童莫名先倒吸一口气,门还没进呢,已把身份证等证件一样不落地掏了出来,端在手上备着。   他长这么大,公安局都没进过几次,更别说看守所了。只是他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已经快要迟到,当下也顾不上紧张,加紧脚步进了门。   一进门,立刻有工作人员问询,表明来意后,便有一个年轻警察来接他,带着他完成安检和身份核实,往建筑里面走。   尤童紧紧跟在后面,过了几扇指纹门,穿过一个防护严密的院子,后在另一栋建筑的二楼走廊,一扇棕色大门前停下。   趁隙,尤童瞄了眼大门左上的挂牌。律师会见室。   年轻警察帮着开了门,示意他,“进去吧,律师已经在里面了。”   尤童点头道了声谢,侧身进门,顺势做了个深呼吸。   门被关上,他目光向前,先看到整面的铁窗。银森森的铁窗将不大的房间隔成两半,而他今天负责翻译的外籍犯人,此时正对着他坐在窗内,戴着手铐的双手搁在桌面,状态平静。   房间内没有别的警察,但让尤童意外的,律师竟有两个,背对着他,坐在窗后的长桌前。   听见开门声,其中一人回过头来,几不可察地审视后,微微颔首,“老顾的学生是吧,来吧,先坐。”   说话的男人五十岁上下,戴银边眼镜,清瘦,学术气,不怒自威。   尤童已经迟了几分钟,不敢再耽误,快步在男人指的地方坐下,下意识侧头去看在场的第四人。   那人年纪和尤童相仿,坐在尤童和中年男人之间,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有要顾及表面客套的意思,又或是过于专注,反正头也不抬的,快速敲击着键盘,改动着密麻的文字。   男人对他此种反应见怪不怪,隔着他对尤童道,“介绍一下,我姓李,和你们老师是老朋友了,这是我的学生兼助手,今天主要由他问询,你们俩多沟通。”   李教授的话清晰易懂,但在当下尤童的耳朵里,却混沌变音,难以理解,他有意识该回应,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一切原因,只因身旁坐着的人。   尤童已经有太久,没有离他这样近了。   但太近了。   近到快要压制他的呼吸。   他怔怔望着身旁人的侧脸,只一瞬间,熟悉的气息便翻山倒海地充斥,就只是看到这个人,他本以为淡忘的事情,便一股脑浮现涌出,捂住他的口鼻,使心脏闷闷地抽疼起来。   故人重逢,他没有感慨,不敢欣喜,只生出盘根错节的酸涩和无措,让他眼眶发胀,想立刻逃走。   感觉到视线,年轻男人停下敲打,侧头看到人后,他同样怔了怔,但很快收敛,后声调不见起伏地开口,“你好,裴心哲。”   比之年少,现在的裴心哲更像一口难见波澜的深井。尤童很快会意,裴心哲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   尤童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攥紧手指,迫使自己开口,“你好……尤童。”   一旁,李教授见他表现奇怪,探身询问,“同学,有什么问题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尤童下意识“啊”了一声,又连忙摇头,快声说,“没有,没有的。”   说完他又悄悄扫过裴心哲,那人没在看他了,而是合上电脑,低头抽出一个文件夹,落笔在上面写了个日期,然后神情漠然的,将笔转了两圈儿。   李教授礼节性一笑,“好,那我们就开始吧,节约大家的时间。”   尤童今天的工作并不复杂,将裴心哲的问题翻译给外籍被告,再将被告的回答翻译给裴心哲。   对尤童来说,这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但过程中,他大脑时常空白,听见裴心哲的声音就走神儿,不停卡壳,好在李教授还算耐心,几次劝慰他不需要紧张。   尤童也想集中,可注意力却总不由自主跑到裴心哲身上。   裴心哲穿着卡其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他还是那样好看,一双眸子虽深冷,却很衬他对事游刃有余的气质。他像是习惯性地转着指间的笔,但尤童知道,裴心哲是有些不耐烦了。   因为后来,裴心哲已经变得不喜欢他共处一室,对他避之不及。   尤童曾在某处看过一段话,说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定量公式,依据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定量,虽数值不同,但万事万物都在遵循。   像一辈子能说的话,可以吃掉的东西,都存在定量。而显然,裴心哲对他的耐心,也在遵循着这个定律,且已经被他用光了。   至于怎样用光了裴心哲的耐心,尤童也记得很清楚。 第2章 装乖给谁看   夜班归来,秦淑言难掩疲态,放下衣包,她扫过儿子紧闭的房门,接着又瞅了眼时间,然后一脚踹开了单薄的门板。   “尤童!我数三个数!”秦淑言势破山河,叉腰站于床前,气势汹汹的警告未果后,嘶了一声,立刻拽过一只枕头,边抽人边数,“一!二!三……”   即使还迷糊着,尤童也知道,刚下夜班的秦护士长不能惹。   可他昨天看新买的书熬到三点,当下正困得厉害,眼睛实在睁不开,于是抓着三落下的尾音,先翻了个身,蛄蛹着把腿伸到床下,制造了将要起床的假象。   秦淑言对他的赖床最没辙,扔掉枕头,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腿上戳了一手指头,“快点儿起来吧!我上楼的时候就见心哲在楼下站着了,都是吃一样东西长大的,怎么就只人家心哲事事优秀自律,我也没求你万事争先,就想着你开学第一天别迟到,行不行啊小王八蛋!”   要说这些扒高踩低的话,尤童听了十几年,早就不新鲜。头两年听这话,他还能有些羞愧情感,暗自和裴心哲那个三好孩子攀比一下,时间久了,这些话已完全成了耳边风,毫无激励作用。   虽是如此,听见裴心哲三个字,尤童还是忽的睁开眼睛,一下弹坐起来。   裴心哲已站在楼下,意味着他只有十分钟时间,时间一到,裴心哲就真走,多一秒都不会等他。   清醒过来,尤童快速跳下床穿衣洗漱,戴学生牌装书包,全程慌里慌张。   短短几分钟,秦淑言已经给他热好面包煎了蛋,但他怕超时裴心哲就走了,也不坐下好好吃,三两口吃了煎蛋,抓着面包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折回,从冰箱拿了两盒牛奶。   连跑带跳地冲到一楼,尤童先刹车后探身,看到了站在楼前等他的裴心哲。   高二下学期时,被尤童压了十六年半的裴心哲,个头突然蹿了上来,宽大的校服穿着也正好合身,无可比拟的青春气配上他那张脸,是有些赏心悦目的意思。   但,别看裴心哲作为三好孩子,头脑聪明成绩顶尖,缺点却很致命,那就是脸臭,嘴还毒,极其不好相处。尤童也是和他相处十几年,才较好适应。   尤童停在最后一阶台阶上,眼睛四下扫了扫,先笑着冲裴心哲招手,“心哲弟弟,你来。”   他这声调,裴心哲再熟悉不过,且常见。有求于他。   初入夏时,老旧管道改造轮到了他们小区,工程有多麻烦居民倒是未被告知,只是挖挖填填三个月,小区里依旧一片疮痍,砖石乱堆,泥土外翻,一条好路都没有。   加之昨夜下了雨,泥土混成了稀泥,大小泥坑遍布,一个不留神,就要踩一脚泥。   而尤童,在这方面有些洁癖。   裴心哲猜到他的意图,没多和他废话,几步到他面前,脱掉书包,背对着他弯下腰。   尤童呲牙一乐,轻车熟路地跳到裴心哲身上,“走走,加速,开学第一天,不能迟到。”   背着尤童,裴心哲的书包也得自己拿。他书包挂在肘弯儿,双手勾着尤童的腿,避着地上的大小泥泞,稳稳走出小区。   出了小区,路上干净了,尤童也不见下来,反而戳开一盒奶,递到裴心哲嘴边,“你和奶奶早上吃了什么?”   裴心哲不说话,就是觉得这问题无聊,尤童很习惯,继续自顾自地说无聊话题。等裴心哲喝完,才戳开第二盒,吸管喂到自己嘴里,喝光。   把空盒塞进裴心哲兜儿里,尤童咂着嘴回忆,“返校那天,老张是说今天要换座位吧?也不知道能不能靠窗,咱俩能不能同桌……”   闻言,裴心哲似笑非笑地轻哼,终于接话,“楼上楼下住着,一班上课,都是我没得选,整天看见你已经够烦了,再坐同桌,离疯不远。”   尤童一噎,裴心哲说话难听他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但还是来气,随即就呛了回去,“我就随口说说,你当我想跟你做同桌啊?我也怕被你逼疯喽!”   他到底想不想,裴心哲不确定,但尤童生气了,是一定的。纵使如此,那人也依旧在他背上赖着,直到差一个拐弯儿就要到学校,路人多了,才闷不吭声跳下来,拎着书包,头也不回跑进学校。   早自习,班主任准时到达班级,投影了新座位的名单。   看到自己旁边的名字后,尤童立刻回头,冲斜后方的裴心哲皱了皱鼻子,恭喜他避免了被烦死的可能性。   不过新座位尤童也挺满意,靠窗,且新同桌是林今笑。   林今笑在学校,那是顶级风云人物,十项全能不说,性格又有趣洒脱。尤童平时就和他玩儿得不错,他一直觉得林今笑的行为处事和他们不太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明白,但只要人有趣,他就喜欢。   确定好位置,班主任给了五分钟,搬动座位。   尤童图方便,没搬走摞在桌面的书堆,直接搬着整个桌子走。   裴心哲的座位挪动不大,搬完桌子忽然听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抬头,不意外看到尤童书掉了一地。   他无声上前,扫了尤童一眼,示意他继续搬桌子,自己蹲下替他捡书。   待尤童把桌子和林今笑对齐,裴心哲才把书抱过去。他面无表情,开口却像嘲讽,“下次有点儿自知之明。”   尤童不服气,但些许理亏,“……这都能扯到自知之明?”   他说话时,裴心哲淡淡扫过林今笑,下了结论,“很不幸,和他做同桌。”   不等尤童抗议,林今笑先勾着嘴角乐了一声。对于这两个人掐架拌嘴,他早习以为常,且从不调和。他侧头看尤童,装着不解,“是吗?我怎么觉得挺幸运呢,跟你同桌,厌学综合症都该治好了。”   有人帮腔儿,尤童立刻扬高下巴,“是吧!”等裴心哲走开,又小声嘟囔一句烦人。   尤童心里气裴心哲老挤兑他,但记性不如狗,没到中午,已不计前嫌。他早晨吃得太少,第三节课下课已经饿得失智,于是横穿了大半个教室,去找裴心哲。   两人的位置几乎呈最长斜线,座位上,裴心哲正写试题,余光看到人影靠近,头也不抬地摸出包饼干,放在桌角,继续做题。   尤童拉开坐在裴心哲前面的人,自己坐下,撕开包装,提议,“我们中午去外面吃吧?不想吃食堂。”   裴心哲,“为什么。”   尤童歪嘴,“食堂很难吃啊。”   裴心哲语气无起伏,“不去。”   尤童不死心,“去嘛,为什么不去?”   在裴心哲看来,口腹之欲并不重要,且只要出去吃午饭,就会多用掉二十到三十分钟,这样有很大概率,无法在中午校门关闭前赶回来。而耽误了午睡,尤童下午上课必定会打瞌睡,不需衡量,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于是,他言简意赅的回答,“午休。”   尤童哦了一声,肩膀都塌下来,抓着饼干回自己座位去了。   中午放学,裴心哲收好课本再看尤童,发现人已经随着人流,顺着墙边走了。他独自在食堂吃了饭,又回教室午睡,睡着前,没见尤童回来。   下午第一节课,尤童果不其然开始打瞌睡。   裴心哲头一次觉得,学校食堂是有一些难吃。   因裴心哲不上晚自习,尤童跟秦淑言据理力争,也得到了不上晚自习的自由,于是,裴心哲又没得选的,放学和尤童一路回家。   回家的路上,尤童会在两处,放慢脚步,张望那么一会儿。一处,是街边养了昂贵龙鱼的水族店,另一处,是小区楼下拐角的小商店。   上了楼,两人还没爬到三楼,估摸好时间的裴奶奶,已在四楼招呼他们。   老人嗓门高亮,“心哲,喊童童上来噻,切了西瓜!”   楼上楼下的邻居做了十几年,裴奶奶对尤童跟裴心哲这个亲孙子没两样,又因他嘴甜会说话,看着甚至比对裴心哲都和蔼。   不等裴心哲应,尤童先一步冲上楼,“来了来了!奶奶我来了!”   入了秋的北方,白日里高温不下,太阳一落山便有些凉意。进门,客厅的茶几上,早摆上了一排冰过又放温了些的西瓜。   尤童将书包挂在门口,跑到茶几前,拉出他专属的矮凳坐下,捧上西瓜,刚想下嘴又停住,先挤眉弄眼地告状,“奶奶,今天裴心哲说我烦,也不知道哪儿惹到他了,说了好几次!”   听尤童这样说,奶奶瞟裴心哲一眼,“你就不要管他,他今天说这个烦,明天说那个烦,就看以后,哪个愿意跟他耍朋友!”   奶奶年近七十,但精神矍铄,有川蜀人的泼辣和爽利,邻居有了大小麻烦,从来都尽力帮忙。像尤童小时候,秦淑言实在忙,也会把他寄放在四楼。   奶奶本姓陈,说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不曾提起。十几年前,她领着裴心哲来到这座北方小城,独自将他养育成人,什么都一手操办,从未叹过一声苦。   有人撑腰,尤童更来劲,想着法儿的给裴心哲找麻烦,“那倒也不一定,他在学校还是蛮受欢迎的,说不定已经偷偷和哪个小姑娘谈恋爱了!”   奶奶笑着看他,“那你可要帮我留意,有苗头就马上和我说,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吃了块西瓜,奶奶先去了厨房。   面对一桌西瓜,尤童专心啃起来,啃完一块,将瓜皮放下,低头看奶奶把西瓜啃得干净,又拿起还泛红的瓜皮补啃两口。   尤童习惯两手捧着东西吃,显得对食物很尊重。裴心哲坐在他对面,扫了扫他,冷不丁道,“不爱啃就别啃,她又看不到,装乖给谁看。”   开始,尤童还没反应过来,觉味后忍不住眉头一皱,“你干吗呀。”   其实不光今天,而是最近,裴心哲说话都夹枪带棍的,不同于他一贯的冷言冷语,充满攻击性。   很多时候,尤童会在话头上让着裴心哲,这来自他打小儿对这人的怜悯,毕竟他还有妈妈,而裴心哲的至亲,就只有奶奶。   作为大了五个多月,多吃四百多顿饭,多睡一千多个小时的哥哥,他自觉该做出一些大肚的让步。   但最近在裴心哲这儿受的气,属实快要撑破他的宰相肚。   裴心哲无知无觉,且很轻巧,“我干吗了?”   尤童嘴一歪,西瓜也不吃了,扔下瓜皮,跑去厨房门跟奶奶道别。   客厅里,裴心哲听见切菜的声响停下,“回去做什么,你妈今天是夜班,吃了晚饭再回去,不急的,奶奶新炸的辣椒,给你做水煮肉吃!”   接着,他又听到尤童的回答,“不用啦,冰箱里有剩的饭菜,我得吃掉。”   在裴心哲不明的视线里,尤童拿上书包跑了。 第3章 你是猪吗   当晚快十点,尤童听见有人敲门。他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去开门,不出意料,门外站着,知道他家密码的裴心哲。   他没说话,鼻孔朝天,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裴心哲跟着他,进到房间,第一眼看到桌边的泡面桶。他扫尤童一眼,“剩下的饭菜?”   尤童不接茬儿,口气挺拽,“找我有事儿?”   裴心哲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卷子,我看看。”   此话一出,尤童脸上佯装的高傲即刻烟消云散,他挠了挠脖子,能屈能伸地站到一旁,嘴抿成一条线,放空般的,摊开了自己的数学卷子。   裴心哲烦人归烦人,但他也不想明天批下来的分数太难看。   裴心哲检查着卷子,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看完后,一言不发的,侧头看向尤童。   尤童被他盯得心虚,手指摸着桌边,“怎么了……”   裴心哲眉尾微挑,“没怎么,只是在看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他食指弹了下卷子,“这道题,做三次,错三次,你是猪吗。”   尤童这个年纪,受不了一点儿“你是猪吗”攻击,他当即跳脚,伸手就去抢自己的卷子,“就你有脑子行了吧!我还不给你看……”   不等他说完,只听嘶啦一声,引起纷争的卷子当场一分为二,在他们手中一人一半,分得异常均匀。   尤童刚倒吸一口气,又听裴心哲看着半截儿卷子,似哼似笑地嘲讽。   “所以,你是猪吗。”   尤童的火气蹭一下顶到了头,完全忘了手中的是作业,三两下揉成团,当是裴心哲的脑袋似得愤愤扔出了门,滚进灯光照不亮的客厅。   随即他又皱着脸赶人,“行!我是猪!全世界就你聪明!不给你看了!你快走吧!上去吧!我要睡觉!”   说完他不再理裴心哲,摔门进了卫生间去刷牙。   再出来时,裴心哲果然不在了,桌上,却铺着他的数学卷子,已经被仔细抚平粘好。   卷子旁边,多了两张便签纸,其中一张写得很满,是那道错题带注解的解题步骤。   看了一眼后,尤童再次能屈能伸,照着便签,把自己的错题给改了。   改过题,他才正眼瞧另一张便签,和便签上压着的一块巧克力,他挪开巧克力,看到便签上面三个隽秀的字。这周的。   尤童喜欢甜食,最喜欢巧克力。他每月的零花钱分得很清楚,三份,用在零食、书和游戏。   他的零花钱不多,裴心哲比他的更少。   在日常生活上,奶奶对裴心哲格外严苛,像他的穿衣用度,几年都不会换一次新的,又像他的手机,还是初一就在用的二手机。经常今天发的消息,明天才蹦出来。   当然,生活上,奶奶自己也是节约之至,尤童记得她说过,是想在自己离开前,给裴心哲置办一套房子。   这在老一辈人眼里,是最稳妥的生活。   对于零花钱被削减,裴心哲似乎也没有异议,甚至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零花钱是被削减过的。尤童想,也许奶奶把他本就少到可怜的零花钱取消,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在尤童认识的所有人中,裴心哲无疑是物欲最低的那一个,那些可以满足少年虚荣心和好奇心的东西,在他眼里好像没有半点吸引力。他们朝夕相处,尤童却从未见过他为任何兴趣买单。   因此,尤童不得不揣测,裴心哲是零花钱花不掉,就买东西来堵自己的嘴,让他少说话。裴心哲的兴趣,就是让他闭嘴。   不过就算如此,每周都能得到巧克力,尤童还是很欢喜。   也不知是因掌心的巧克力,还是因为那张详尽解题的便签,尤童的气又消得没了影子。   第二天一早,夜班归来的秦淑言再次踹开了尤童的房门,嚎叫着想把人叫起来。   几番威胁未奏效,秦淑言鼻子哼气,奔到窗边开了窗,朝楼下大声道,“心哲你先走吧,别等这个懒虫了!省的害你也迟到!”转回身,她瞪了眼迷迷糊糊坐起身的尤童,“每天都要人家等你,你都好意思!也不知道心哲怎么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闻言尤童张了张嘴,没分辩出什么,乖乖下床穿衣洗漱。   经过几次分班和调整后,尤童班里的人,选择的学科科目大多相同,要走班的只几个人,其中包括林今笑。每天都有一到两节课,要到别的班去上化学。   因此,尤童不光获得了两个同桌,还认识了新的同学,付冬冬。   付冬冬很爱笑,但话不多,个头和尤童相近,更瘦,九月初的光景,也从不脱下长袖校服。   这天,走完班回来,林今笑明显挺高兴,坐下后,在桌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尤童。   尤童接过来一看,图上是辆露营用房车,他眼睛一亮,看林今笑,“你哥同意啦?”   林今笑一扬眉,“同意啦,前提条件是得带着我那俩刚掉牙的双胞胎妹妹,到时候你也得陪着她们玩儿,不能就扔给我一人。”   借车去河边露营这事儿,他们商讨了整个暑假未果,不知林今笑他哥怎么在这时候突然松口。   说话间,林今笑不经意扫了眼自己的桌面,拿起一根笔,“你的?”   尤童摇头,“付冬冬的吧,应该是忘拿走了,你放那儿,反正明天还来。”   林今笑将笔放回原处,扯回话题,“那就这周末?装备什么的都不用管,帐篷烤炉一应俱全,位置足够,你看看有没有别的朋友想叫上。”   尤童听得两眼发光,期待值一下登顶,不等林今笑说完,已转头跑到后面去找裴心哲。   坐上他同桌的位置,尤童满心期待地看裴心哲,笑容压都压不住,“今笑借到车啦,咱们能去露营了!就这个周末,到时候我们先去超市买食材……”   不等他说完,裴心哲已打断,“不去。”   尤童怔了一下,不经意缩了缩肩,“我们,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去河边很有趣啊,说不定能抓到鱼呢,我们之前买的那个露营灯也能用上了,要是……”   裴心哲再次打断他,“你不是说,周末要一起看存了很久的电影。”   “没有,”眨眨眼,尤童急忙道,“露营只要一天,回来后我们还可以看……的。”   裴心哲漠然垂头,手上的笔转了转,“你们去吧,我没兴趣。”   适时,上课铃响起,尤童又看了裴心哲一眼,低头跑回自己座位了。   林今笑一看尤童的表情,就猜了个大概,在书后小声问他,“他不想去啊?”   翻出夹在书中的卷子,尤童点了点头。   整节课,林今笑看了尤童不下十次,越看越觉得这人情绪不对。该说裴心哲拒绝他们的娱乐邀请,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而尤童在裴心哲那儿,更是个越挫越勇的战士,只不过邀请被拒,不该这么个模样。   于是下课,他又问起尤童,“裴心哲是不是又说什么了?”   “没有啊。”尤童嘴上回得轻巧,却划拉了几本书到身前,侧头枕了上去,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林今笑轻轻笑,“你这样可真不像没有,他那人就是说话难听了点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今笑话是这样说,心里倒也有些别的看法。在他看来,裴心哲明里暗里,总是在针对尤童,虽是性格使然,对别人却远没有这样过分。想到这里他一顿,发觉也不准确,因为裴心哲压根儿不理别人。   “真的没有,”尤童有些出神儿,“我就只是在想……”   “嗯,想什么。”林今笑等着听。   尤童眼睛向后瞟了一眼,确定裴心哲没在看他们这里,才凑近林今笑,小声说,“你也知道,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每天呆在一起,小时候是玩儿得挺好的,但长大了……我是在想,可能只有我习惯老呆在一起,他其实不喜欢,我不该老这样粘着他了,他应该真的挺烦我的……”   有一点,尤童没好意思和林今笑提。   他讨厌裴心哲总回绝自己,因为那种时候,那人多是冷漠的。尤童自诩会让着裴心哲,其实暗自,有些怕他拒人千里的气息。只要那人脸色冷下来,就想把自己缩起来,或忍不住让步。   至于裴心哲什么时候开始嫌弃他的,尤童隐约记得是高二下半学期,在一个课后,他随机但友好的,咬了一个同学。   裴心哲看了他好一阵,然后骂他是狗。   从此就经常性对他挑三拣四,态度恶劣。   不过这个推测很快被尤童自己否认,他牙痒就要咬东西这一怪癖,裴心哲不是在高二才知道的,并不会在目睹他咬人后忽然转性。   尤童试着用嘴唇去碰鼻底,片刻后又闷声说,“其实以他的性格来讲,应该会想要更多的独处时间,或者交其他朋友,更嗯……一些的?”   林今笑笑一声,“嗯是什么啊?”   尤童摸摸鼻尖儿,“更优秀的吧。”   “嗯?我们哟哟可是语言小天才,这还不够优秀呢?你那语言天赋,有几个人能比啊。”林今笑想了下,宽慰道,“你俩的事儿我可能不够了解,只站在你朋友的立场,不管在什么关系里,如果对方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及时止损不是坏事儿。”   尤童一下坐直,“啊?和他绝交吗?”   林今笑又笑出来,“你俩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绝什么交啊,我的意思是,你的朋友又不止他一个,和谁玩儿不是玩儿,你可以转移重心,既可以给他留出空间,你自己也轻松。”   听着他的话,尤童再次下意识回头,看了裴心哲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尤童这人,表面看着没心没肺,其实情绪很敏感。像裴心哲说他烦,他就一直记在心里,挺在意的,又像裴心哲说自己没得选,尤童就会想,裴心哲可能早就不想和他玩儿了,不过迫于邻居情面。   他心里有些难受,但不觉得是裴心哲做错什么,只是会多出些思考,也觉得有些无可奈何。潜移默化的,时间和成长的催化下,他和裴心哲就不那么契合了。   想着林今笑的话,尤童默默认同,或许这样,大家都会乐得轻松。   人嘛,总是要长大的。善解人意的他,就是成长了。   但他想,裴心哲永远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第4章 会少吵你的   转眼,到了周末,林今笑一大早来接尤童。   按尤童的性格,该在跨进车门前都再问一遍,裴心哲要不要去,可反常的,他甚至没问过第二次。   第二天快要中午,尤童才回来。   老旧小区的隔音差,四楼,隔着窗户,裴心哲都听到楼下林今笑玩笑的声音。他在他们的道别声中盖回笔帽,掐算着时间,下了楼,在三楼准确无误碰上了尤童。   尤童见了他,一顿,“你要出门啊?”   裴心哲不回答,只平声问,“玩儿的开心吗。”   “啊,哦,还不错。”说话间,尤童开了门。   秦淑言今天休假,但和朋友有约,桌上给尤童扣了饭菜。   裴心哲极其自然地跟进去,换下鞋,先问,“你今天做什么?”   “……嗯?写作业吧。”放好东西,尤童往自己房间走,“一个字都还没动。”   裴心哲又跟着他进房间。   坐到桌边,尤童慢吞吞从书包往外掏东西,见人在自己床边坐下,好奇出声,“你干吗。”   慢了一拍,裴心哲才反应过来尤童在问什么,理所应当地回,“陪你写作业。”   尤童眼睛转了小半圈儿,干笑两声,“不用,多无聊啊,你忙你的去吧。”   裴心哲神色如常,伸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前几天尤童一直捧在手里那本,“我写完了,没什么要做的。”   “哦。”尤童没再说什么,默默埋头写作业。   三点的时候,两人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又继续,直到快十点,秦淑言回来,尤童才做完所有作业。   作业完成,也不见裴心哲走,尤童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试探着问,“你还不回去睡啊,好看吗?”   “还不错,不困。”裴心哲合上书,“你困了?”   尤童摇摇头。   裴心哲放回书,“那看个电影吧。”   “嗯?……”尤童在椅子上转了个身,面向裴心哲,有些许迟疑,“你想看吗?”   裴心哲点头。   尤童琢磨着他的表情,“你真的想看?”   裴心哲觉得他反应奇怪,还是说,“想看。”   尤童立刻高兴起来,“好呀,看!”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怕吵到他妈,放轻了声音出门,从冰箱摸了两听可乐和一盒绿豆糕回来。   将手机支架夹在床头,尤童替裴心哲立起枕头,翻起收藏的电影,“这部我们上次没看完,我看到一半睡着了……”   裴心哲也盯着屏幕,“嗯,可以继续。”   电影二次开始,尤童关了顶灯,又将台灯的光调到最低,贴着裴心哲拆开绿豆糕,先递了一块到他手里。   尤童经常按语种挑电影,裴心哲多数不太感兴趣。   不大的房间内光线昏黄,慢节奏的电影进行中,空气的流转似乎都在升格。长篇幅的对话催眠效果明显,不出所料,电影剩四分之一的时候,尤童又靠着裴心哲的肩头,睡了过去。   裴心哲独自看了十几分钟,关掉电影,又在昏暗中静静呆了片刻,然后侧低下下头,下巴贴上了尤童的额头。他声音很轻,目的绝不在把人叫醒,“尤童,你还没有刷牙,牙齿坏掉,以后就咬不了人了。”   温度通过小小的肌肤接触传来,裴心哲若有似无地抬抬嘴角,先将饮料罐放到桌上,才轻手轻脚去扶尤童。   将人放平后,他下了床,转头看见还堆在桌上的书本,依次帮他装进书包。   收拾完一切,他侧头又看尤童。面前人睡得很熟,长睫毛映下的阴影落在眼下,呼吸平顺安稳。   尤童很白,皮肤看着又薄,顶着一副不经磕碰的样子,人却皮实得很。   关了灯,裴心哲上楼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他按时等在楼下。等到超过了平时的时间,也没见人,反倒三楼的窗被打开,尤童探了头出来,慢慢的,半个身子都挂在了窗上。   他睡翘了一撮头发,费劲睁开一只眼,看到楼下的裴心哲,就朝他挥手,嘟嘟囔囔的,“我起晚了,你先走吧,别等我了。”   裴心哲仰头看他,“十分钟内下来,不会迟。”   “……哎呀,你就别等我了。”尤童睡眼惺忪地抓抓头发,想起什么似得,又往外探出一截儿,“以后我们干脆就分开走吧,不用等我,你还能早点儿到学校。”   裴心哲的神情有一瞬的晃动,后双唇轻碰,“不用。”   他嘴上每次都说到了时间就走,但实际上,尤童突破他忍耐范围再多,他都没有一次先离开过。   他声音太小,尤童根本没听见,只当人又不想理他。下楼时,见裴心哲还在,尤童还挺诧异,不懂这人怎么善心突发了。   没有任何提前告知,尤童不再和裴心哲一起吃午饭。裴心哲独自吃了几天食堂,觉得食堂一天比一天难吃。   这天吃完午饭,裴心哲往教室走,他走的后门,还没踏进教室,就先听到尤童和他人在说话。   教室座位上,尤童提前回来了,正捧着一个汉堡在啃。   他的后桌同样吃了饭回来,手上整理着各科的卷子,随口跟他闲聊,“哎,最近怎么没见你和裴心哲一起吃饭啊,你都自己出去吃的?”   尤童把汉堡咬出圆润的缺口,含糊着,“他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闻言后座那人啊了一声,该是没听清,于是尤童又重新说,“出去吃太耽误时间,不午睡,他下午会没精神。”   站于门口,裴心哲想说会没精神的是你,但他一时没能咬定自己的行为是否属于偷听,便准备另找时间,纠正尤童。   结果没等纠正,他再次听到了一段儿对话,且这次确实属于偷听。   课间,他从厕所回来,正打算从正门进教室,林今笑的声音先传了出来。教室吵闹,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夹杂着尤童的名字,裴心哲犹虑一秒,放弃回教室,转而顺墙走到窗边,站在了两窗之间的墙下。   靠得近了,林今笑的声音清楚起来,“嗯,你要是不想自己走,以后下了晚自习,就咱俩一起,我推一段儿自行车呗,反正顺路。”   尤童的声音紧随其后,听着还在犹豫,“上晚自习会不会很无聊啊?”   林今笑笑了一声,“那肯定不比你在家自由,不过你一高三生,不体验一下大家晚间齐头奋进的学习氛围,这不是人生缺憾吗,再说了我也在,怎么会无聊。”   墙内,尤童像是肯定了,“行,等我跟我妈说一声,”   站在窗外,裴心哲默默思考。尤童的成绩最近下降了吗,没有,他妈有在这方面催促他吗,也没有。没能解出理由,他开始细数自己上晚自习的必要性。   不同于突然消失的午饭,要开始上晚自习这事儿,尤童跟裴心哲打了招呼。   尤童的晚自习要从下周开始,裴心哲勉为其难的,“那我也上吧。”   谁知,尤童却没领情,“你就算了吧,晚自习对你来说都算浪费时间,还有……你以后别老勉强自己了。”说完他就要走,转了身又转回来,“哦对了,今晚放学你就先回家吧,我跟林今笑去打会儿球。”   裴心哲虽不知他所谓的勉强自己指什么,还是以沉默表知道了,然后快速在脑中核算,立即得出结论,林今笑这个名字,出现在尤童嘴里的次数已超出常态。   晚上放学,尤童装好书包就和林今笑跑了。裴心哲坐在位置上没动,做了半张卷子,才慢条斯理收拾书包,去楼下球场找人。   离晚自习的铃声还有十分钟时,裴心哲到了球场,场上,尤童还在跑跳,额前的发湿了小半,正在兴头上。离他不远,林今笑坐在球架下,边休息边喝水。   尤童跑得快,跳得高,但球技确实比较一般。在当晚第三个篮板球失败时,他扭头看到了裴心哲。   他没再去追球,任球弹远,被他人捡走。剧烈运动后,他大口缓着气,看向裴心哲露出点儿笑,走近几步,“你怎么没走啊。”   看他朝这边走,林今笑拎着瓶水起身,顺手扭开,递向尤童,截在了他和裴心哲之间。   脚步顿住,尤童眼睛下意识瞟了裴心哲一眼,没再朝他走。他吐出口气,没了骨头似得,往林今笑身前一撞,“热死了,几点啦,你该回教室了吧。”   林今笑站稳让他靠着,“不急,还有几分钟。”   靠着林今笑短暂歇了片刻,尤童才举起瓶子咕咚咕咚喝水。   裴心哲站在围栏门口,看着球架旁的两人,神色微变,但没人发觉。他觉得,不管根据常理还是习惯,此时给尤童当着人形靠垫的,都该是他,才更合理。因为以往,尤童就是这么做的。   裴心哲目测过地面,给了自己一个距离较远的理由。   落日只剩余晖,稍稍起了风,吹过球场边的银杏,发出簌簌声响。   发觉后,裴心哲随即拽出书包里的校服外套,几步上前,直接盖上尤童的脑袋,沉声道,“包好,回家了。”   尤童下意识望向一旁的树,看到树叶晃动,才后知后觉起风了。他哦了一声,乖乖抓着两只袖子,在下巴下打了个结儿。   林今笑觉得好笑,“这是什么今秋流行造型吗?”   尤童甩上书包,乐呵呵往外跑,“不告诉你!”   裴心哲和林今笑慢他几步,跟在后面,感觉到林今笑在看自己,他目不斜视地解释,“他小时候被高空坠物砸到过,脑袋磕了条缝儿,风吹久了会头疼。”   瞧着尤童渐渐跑远的背影,林今笑似笑非笑地哼一声,“要说,你也是够奇怪的。”   “怎么了。”裴心哲听着并不太好奇。   林今笑没再说什么,和裴心哲一起走到校门口,尤童已经在那里等裴心哲。从司机手里接过晚饭,林今笑独自回了教学楼。   回家的路上,经过水族店,尤童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那条漂亮的白色龙鱼游了两个来回。   直到进楼洞,裴心哲都没听到,尤童问他那个常问的问题。   这之前,十天里有八天,尤童都会问裴心哲,今晚要不要住他家。   尤童的床不算大,且睡觉喜欢把小腿往别人腿底下下伸,裴心哲都忘了有多少次,这人自己被压到腿麻,半夜醒来在床上蹬腿儿。   在尤童进门前,裴心哲掏出一块巧克力,贴在他垂下的手心,“这周的。”   尤童下意识抓住,反应过来是什么后,垂头看着它,陷入了片刻沉默,然后他又慢慢抬头,看着有些为难,“这块我就吃了,但以后不要买了,你可以……把花不掉的钱存起来,换个手机什么的。”   “什么?”裴心哲微微皱眉。   尤童眼睛晃了晃,目光落到地上,“就是以后你不要再给我买巧克力了,不买我也会少说话的,会少吵你的。” 第5章 要好好改   裴心哲觉得很不对劲儿。   他不觉得尤童会这样做,但确实有这样感觉,尤童在疏远他。   可他不清楚原因。   所以他觉得该跟尤童聊聊。   发觉此事的第二天课间,裴心哲便去找尤童,没有铺垫,直接道,“中午我陪你出去吃。”   他说这话时,尤童正从林今笑背后往外钻。他出去是要擦黑板的,钻出来站定后,想了一下,回绝,“我不用人陪,单人座比双人座好找。”说着他凑近裴心哲耳边,用只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我不是跟你说了,不用勉强自己,也不用那么听奶奶的非跟我互相照顾,她要是再说你,你就推到我身上。”   裴心哲一时没理解,勉强和听奶奶的话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看着尤童说完话就跑开,去了讲台擦黑板。   他们小声交谈时,林今笑一直打量着裴心哲,他似乎觉得好笑,又有些不理解,等尤童跑开,目光转向裴心哲,“你这就有点儿欠了吧。”   看见他噙在嘴边的那抹笑意,裴心哲不悦,“什么意思。”   林今笑看得出,其实裴心哲对尤童是上心的,只是不知有什么好处,嘴上非就那么欠。也因看出这点儿,他才愿意费气力管闲事儿。   他话说得气定神闲,“尤童吧,长得可爱性格也好,朋友又那么多,他跟谁一起玩儿不行,非要在你那儿找气受。”   裴心哲眼眸一动,隐隐觉得他点明了什么。   林今笑笑笑继续,“裴心哲,栽在口是心非上,你不冤枉吗?”   沉默过后,裴心哲扫了眼尤童擦着黑板的背影,回了自己的位置。   之后,他用了半节课的时间,去复盘,自己最近对尤童说过做过什么。好在,他的记忆力上佳,连一个月前和尤童说过的话,都记得清楚。   随即,他非常准确的,排查出了他们之间的问题。   很多他不在意的事情,不代表尤童不在意,而在其它方面,明明有着更好的方式用以表达,他却选了最差的一种。   在林今笑提醒他前,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些,结合一切常理后,他得出结论。   他不仅迟钝自大,还很讨人厌。   后半节课,裴心哲又用来盯尤童,思考该如何道歉。他盯人直盯到下课,看着尤童从桌洞掏出包薯片撕开,叫了林今笑一起吃。   一包出现在教室的薯片,好似撒在广场的饲料,尤童前后左右的鸽子闻声而至,纷纷伸手。尤童也不在意,等他们都拿完,才再伸手。   他捏出一片薯片,进嘴前一顿,拿远了些,眼睛忽然瞪圆,接着就转头,对上了裴心哲的目光。   锁定了人,尤童随即欢欢喜喜穿梭而来,手里还捏着那片薯片,跑到裴心哲面前,举给他看,“你看!好圆,完美的圆!”   愣了愣,裴心哲点头认同,“对。”   尤童笑着将薯片递到他唇边,“张嘴啊。”   张嘴吃了薯片,在尤童收回手前,裴心哲抓住了他的手腕,“今晚放学别去打球了,我有话跟你说。”   尤童拿着惊喜薯片奔向他,让裴心哲在那瞬间明白,他依旧是尤童分享欲的首选,再好听些,是他的第一反应。而尤童的疏远,并不是因自己的糟糕表现在闹脾气,就只是平静的,将自己在他生活中的比重减少了,甚至还在继续的,慢慢剔除。   这是个聪明且豁达的做法,却让裴心哲感觉到不适,判断出这情况比生气更棘手。   尤童看了眼教室后的挂钟,离上课还有四五分钟,“什么话?说吧。”   “来不及。”裴心哲抓着他的手没松,“不去打球了,行吗。”   裴心哲鲜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尤童说不出拒绝的话,点头应下来。   放学回家的路上,尤童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侧头瞄上裴心哲一眼,但身旁人始终沉默,于是走到家楼下后,他忍不住先开了口。   尤童抓着书包带底部,双肘内收一下又放松,“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什么话?”   错过先行开口的时机,裴心哲没由来一阵紧张。他面上不显露,顿了片刻,直接道,“尤童,我口是心非。”   尤童脑袋一歪,“啊?”   整个下午,裴心哲将要说的话打了许多遍腹稿,临了,却一个字也记不起来,面对着尤童,只得一条一条的,从头解释,“首先,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烦,只是做了最讨厌的那种人,没理由地贬低别人。”   “还有,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你笨,说你是猪是我没素质,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   听了两条,尤童的眉头已经皱起来,对当下的情况,完全摸不着头脑。   “再来,不出去吃午饭,不是因为我想午睡,是你,不睡足半个小时,下午就会打瞌睡。要你别装乖,是想让你多吃甜的部分。给你买巧克力,也不是要你少说话,是知道你喜欢。等你和陪你都不麻烦,我没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裴心哲仔细罗列,只怕漏掉什么,“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没有顾忌你的感受,往后我会改正。”   听完的他话,尤童先松了口气,他见裴心哲一本正经地说要和自己谈谈,还以为是绝交要提上日程了,忐忑哀伤了整整一下午。   等放松下来,再琢磨裴心哲的话,尤童后又知后觉惊诧,因他意识到,裴心哲这是在跟他道歉。他张了张嘴,先旁若无人地发起呆来。   不见人反应,裴心哲又道,“你最近有些讨厌我,是不是?”   尤童回过神儿来,快速反驳,“没有!”他想了想,又从嘴缝儿里出声,“……气是有一些气,但没有讨厌你,我不会讨厌你,我是以为你带着某种发小儿责任,勉强跟我在一起,所以才……”   裴心哲抿了抿唇,但并不见开心。   尤童灵动的眼睛打量着他,“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玩儿,不是碍于邻居情面,也没有真的烦我,只是没素质?”   “……对。”   尤童抿唇,憋着笑,情绪明显好起来,“那你改啊,要好好改。”   裴心哲点头,“会改。”   尤童笑出一口小白牙,伸手就拎过裴心哲的书包,“哥哥给你拿书包!”说完他就往楼上跑,跑了几个台阶,又停下转过身来,问出以往总会问的那个问题,“你阿姨今晚在家,晚上吃鸡翅,你今晚要不要住我家?”   裴心哲又点头,“好。”   跟在尤童身后,他慢慢上着楼梯,心想这人倒是真不记仇。他的话尤童听进了多少,他不确定,但这一番话,却让他将自己剖析得明了。   他也是这才恍然。   原来,他喜欢尤童。   他随即坦然。   因为,喜欢也就只是喜欢了。   在这之前,裴心哲从未发觉自己的性向异样,而他也不觉得尤童对自己,有朋友之外的情愫。   像喜欢某种食物,喜欢一本书,喜欢云后的落日,喜欢并非一定能得到回应,所以喜欢可以不动声色,可以在时间长河中沉淀掩埋。   因此,裴心哲不想改变或要求更多,他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起码,尤童看起来是开心了的,也不会再尝试把自己从他的生活中剔除。   最终,尤童还是没有去上晚自习。   因为裴心哲为他列出了弊端。尤童习惯了自由自在的自习环境,在学校上自习绝对会忍不住说话,而说一句话,就有可能被记名,继而名字在通告屏上滚动一整天。次数多了,还有被联络家长的风险。   听起来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第6章 舒服一些   自裴心哲给尤童道歉后,便表现出了卓绝的执行能力,认真改掉了之前的恶劣行为,变得很有素质。   尤童说话他倾听,尤童胡闹他逢迎,修正了错误,进一步升级为三好朋友。   但尤童觉得,这些只是一部分,除此之外,裴心哲还有其它地方也变得不太一样,具体是什么,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不管裴心哲是因为什么幡然醒悟,他们又变得像小时候一样合拍,他很开心。   虽放弃了留校自习,但尤童的日常多出了放学打球这项活动。裴心哲有时会陪他一起,为了不打击他的情绪,多数是留在教室做题,待到时间差不多,再下楼找人,一起回家。   九月末尾,天黑得更早,不等回家,天色就已暗下来。   走进回家必经的小巷,几经损坏又修理,巷子里的路灯光色不统一,照着逼仄的窄路,将人影拉长。   不管何时,尤童总有话说,裴心哲只需当个听众,偶尔给出简单回应,就能完成友好交流。   讲到自己今天在球场上的表现,尤童一时兴奋,跳到裴心哲前,面对面倒退着走。他讲得认真,并未留意经过岔路口时,突然冲出来的黑影。   那黑影也是个没头苍蝇,只顾拼了命往前冲,却不看路,等发觉身前有人时,已来不及刹车,眼看着就要撞上尤童。   学龄前,裴心哲已在学散打,反应格外敏捷,当下还没看清走向,已下意识伸手,将尤童扯到了一旁,躲开了那撞击。   要是裴心哲没拉开尤童,有个缓冲,那黑影顶多栽一下,但裴心哲够快,没了缓冲,黑影反而自己扑了出去,狼狈摔在地上,发出闷哼。   尤童下意识就去扶人,认出人后疑惑出声,“……付冬冬?”   狠摔一跤,付冬冬也顾不上疼,站起身先回头往身后看,因听见熟悉的声音,才诧异转回,面上的惊恐都未收敛,声线发抖,“尤、尤童,是你……天太黑了,我没注意看路,不好意思啊。”   察觉人脸色不对,尤童也朝他身后瞧了一眼,“你怎么慌里慌张的,出什么事儿了吗?”   他们身后,路灯变得更稀疏,十米开外都隐入黑暗。岔路往里,尤童走过几次,是某个旧居民楼的入口,道路年久失修,电缆管道外翻,窄路两边开了几家汽修和招牌暧昧的理发店,不管天气阴晴,地上总淌着浑浊积水。   付冬冬捡起掉落一旁的书包,靠这个间隙和缓了情绪,勉强恢复了往日模样,牵了牵嘴角,“没什么,经过,就去前面买了几支笔。”   付冬冬爱笑不假,但笑时眼中也始终清明,眼角似总压着浓重情绪。他说自己是去买东西,可他方才的神情,分明更像有狗在后面追他。   尤童话是多,但不多嘴,付冬冬不愿说,他也不再问,同时察觉到,付冬冬急切地想离开这里。   几分钟后,三人走出小巷,走到了大路上。   尤童和裴心哲要左拐,在路灯下和付冬冬道别。只是没走两步,又被付冬冬出声叫住。   他稍显局促,缓慢问,“……方便的话,我能去你家呆一会儿吗。”   尤童一口答应,将付冬冬带回了家,裴心哲也跟着。   进了门,付冬冬更拘谨,坐在沙发边,喝尤童拿给他的可乐。裴心哲直接进了尤童房间,没有和他们闲聊的意向。   拒绝了尤童的游戏邀请后,付冬冬先小幅度指了指玄关处摆着的相片,“……你妈妈吗,真漂亮。”   尤童弯身在茶几下找零食,闻言看了一眼,“对,就是脾气大了点儿,动不动就骂人,你下次当她面儿说,她能开心好几天。”   付冬冬微微勾起嘴角,又指旁边的,“那是,你小时候?”   尤童将一包蚕豆塞给他,乐,“帅吧!”   付冬冬点头,“不过跟你现在不太一样。”   尤童唔一声,“我小时候像个发面馒头,还有别的呢,要看吗。”   说着他就去翻壁橱,秦淑言有整理相片的习惯,即使信息数字化了,也会定时将照片洗出来,装进相册留念。   抱着几本厚重的相册,尤童坐回付冬冬身边,挑了本年份最早的给他。   翻过几页,付冬冬指了一个面庞清秀的青年,“这是你爸爸?”   尤童凑过去,目光停在照片上,“这是我小舅舅,和我妈是龙凤胎,嗯……但我没见过。”   付冬冬点头,“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像。”   裴心哲坐在房间,听到他们的谈话。   关于尤童的小舅舅,秦淑言曾在和他奶奶聊天时无意提起,寥寥几句,饱含惋怨和痛惜,裴心哲那时便记住了。   两人此时看的照片,正是小舅舅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模样。因没等尤童出生,学业有成的青年就去世了,原因不明。   付冬冬没呆多久就要告辞,尤童想留他一起吃饭,几次挽留也没留住,便送人出门,一路送出小区,才回来。   回来时,裴心哲已经把他的晚饭热好了。   尤童坐下拿起碗筷,咬咬筷子,不出裴心哲所料的,先说,“你觉得……付冬冬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那时候看起来很紧张,而且好像不太想回家。”   裴心哲如实回答不知道。   撇撇嘴,尤童塞了口米饭进嘴里,没等咽下去,裤兜儿里的手机先接连响了几声,他放下筷子,摸出手机来。   裴心哲扫他一眼,淡淡问,“谁。”   “今笑,拉了个群,为了以后组织外出活动方便吧。”尤童划着手机,看完抬头看裴心哲,“应该也拉了你,你手机跳消息了吗?”   裴心哲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手机鲜少能收到即时消息,着急找他,只能打电话。   裴心哲随口应,“没有吧。”   “好吧。”尤童一边打字一边复述内容,“我跟他说找你有事儿就找我,我是传声筒。”   ……   转天中午,两人又外出吃午饭。因学校这方面管理不算严格,中午外出吃饭的学生不少,稍微晚几分钟,好吃的店就会大排长龙。   裴心哲未能幸免地排了几次队后,下课撤得比尤童还快,甚至一度将排队列入浪费人生第一事。   两人今天很顺利,吃过饭,时间还富裕,赶得及回去午休。   这个时间,地下美食街还挤着众多学生,哄闹异常,无法并排行走。裴心哲隔着一步跟在尤童身后,穿梭在拥挤人流中。眼看着要走出大门,尤童却一个回身,停了下来。   裴心哲不设防,险些踩到他,支开身体,问,“怎么了?”   尤童眨巴着眼,指了指左手边的彩票亭,“要不要来两张,我从没刮过这个。”   裴心哲短暂一思考,估摸他们今天又回不去午休了,点头,“去吧。”   尤童乐起来,转身趴到台子上,看了看五颜六彩的刮刮乐们,冲老板笑道,“老板,哪种规则最简单?先来两张,我试试手气。”   彩票亭的老板是个中年胖男人,笑眯眯抽了两张推给尤童,“这种最简单,涂层都刮开,照着左上角的数字,有几个算几个,把数字下面的金额加起来,就是你的奖金。”   这个时间,大家都忙着吃饭,彩票亭只有他光顾。尤童找了个刮板,肘了肘一旁的裴心哲,递给他一张,“来嘛,如果我手气不好,还有你兜底。”   闻言老板失笑,“小同学,这个东西啊,中大奖的几率可没那么高,最重要的是心态。”   尤童郑重其事地点头,和裴心哲一起趴在台子上。台子一米见宽,两人凑在一起,胳膊抵着胳膊,头挨着头,无声刮动。   裴心哲做什么效率都高些,率先刮完后,对了对金额,除去成本,竟还赚了二十。   他将彩票推到尤童手边,问,“要不要再换两张给你刮着玩儿?”   尤童刮得认真,眼都快贴到那张卡纸上去了,一时没搭理裴心哲。待他全部刮开,才面色严肃地抬起身,下唇包进嘴中,牙齿来回地磨着唇肉,皱眉盯着彩票不言语。   片刻后,他眉头舒展,愣愣转头,将彩票贴到裴心哲面前,气息都有些不稳了,“你、你看看,我没看错也没算错吧?是五千吧?”   此话一出,倒是胖老板先反应,他快速接过彩票一看,随即惊喜出声,“行啊!小同学好手气啊!我这里小半年都没出过这种大奖了,我现在就给你兑换,你把票根留给我,我得贴起来做宣传!”   五千块从天而降,尤童又惊又喜,当即蹿倒裴心哲身上,忍不住抱着他晃,“是真的!我们中奖啦!裴心哲!我们中奖了!!”   周遭人来人往,尤童得意忘形,早忘了顾忌,裴心哲怕别人碰到尤童,也怕尤童碰到别人,抱稳人转身,让尤童朝向里面,拍着背夸奖,“好好,厉害厉害。”   因对彩票等并不感兴趣,后续很多时候,尤童再回忆起这个瞬间,都觉得那时仿佛有一根无形细线拉了他一下,像被神明轻触,有了一瞬间的感应,让他没有任何理由的,于彩票亭前停下脚步。   更能证明这一点的,是他此生,没有买过第三张彩票。   拿到五千块转账,尤童如脱缰野马,高兴地跑出美食城,不停感叹,“老天爷一定是看我攒钱攒得辛苦,免除了我两个月攒一张游戏卡的艰辛,这下好了!一次性购入!”他沉浸在美好的设想中,说着去看裴心哲,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买来送你。”   裴心哲,“没有。”   尤童摇头晃脑的,“好好想想嘛,机会难得哦,钱花光了可就没有了。”   看着他,裴心哲轻笑,“买你喜欢的东西就行。”   刮了两张彩票的功夫,他们就错过了午休铃,只能在外面耗时间。运气好的时候,他们能找到桌子趴一趴,多数时候是到处溜达着,直到午休结束。   来到地上,两人走到商场拐角,碰到了一张空着的单人椅,裴心哲停了停,问尤童,“要不要坐下睡一会儿?”   尤童摆手,“就一个位置,我睡觉你站一边儿看吗?”   裴心哲很平常地给出建议,“可以我坐着,你坐我腿上趴着睡,这样你也舒服一些。”   尤童花了两秒,才构想出那是怎样的姿势,不知怎么,他耳尖儿忽的一热,随后嘟囔着回绝,“那,怎么可能舒服,再说这么多人呢,被看见多尴尬……”   裴心哲没强求,下午上课,毫不意外看到尤童躲在书堆儿后打瞌睡。   当天放学前,尤童先千里迢迢传了个纸条给裴心哲,说让他放学不要等自己。尤童时间掐算得挺好,不等裴心哲将纸条传回去,放学铃就响了。   离开教室,老师第一,尤童第二,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第7章 带着我   裴心哲摸不清尤童能去干吗,打了电话,也没人接。   七点多的时候,尤童才回了电话过来,说自己已经在家里了。   裴心哲没问他去做什么,尤童这人憋不住事儿,需要他知道,一定会说。   当晚,家里只尤童一人,他趴在桌前,作业写得飞快,他以为自己打了电话,裴心哲立刻就会下楼来,结果左等右等,也没见他有半点儿要下来的迹象。   眼看要到裴心哲的睡觉时间,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裴心哲很快接起来,“嗯,怎么了。”   听见对方的声音,尤童短暂走了个神儿。他不知裴心哲是不是困了,声音听着近乎温柔。尤童不由扬起嘴角,问,“要不要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响动,裴心哲又说,“怎么了?”   尤童目光落在桌边的盒子上,“下来嘛,我妈明天早上不回来,你正好叫我起床。”   过了两秒,那头回了轻轻的一个嗯。   挂了电话,尤童立刻抱上盒子,蹬掉拖鞋,一头钻进了被子里。   如此,裴心哲进门,正看见似乎准备睡了的尤童。他扫了眼收好的书桌,不放心似得询问,“卷子都写完了?”   “写了写了!”尤童给裴心哲挪出位置,拍拍被子,催促,“来来,快来睡,早睡早起!”   这话从尤童嘴里说出来,总归有些好笑,裴心哲也没嘲讽他,掀开被子一角上床,没等他躺下,先撞上了一个硬物的尖角。   见他眉间轻轻一蹙,尤童立刻佯装惊讶,“啊!什么东西磕了我一下!”说着他掀开被子,掏出一个带着塑封的盒子来。他的演技很浮夸,但弯着眼睛笑起来又很可爱,“哇!你看!这里怎么会有一个新手机呢!”   裴心哲愣了愣,抬眼看尤童,一时没说话。   尤童将盒子塞给他,有些期待,“拆开看看,最新的机型。”他见裴心哲不为所动,拉着他的手放在盒子上,“拆嘛,我也想看。”   裴心哲低头看盒子,没有下步动作。只看一眼他也知道,这个手机就几乎要让那五千告罄。他声音沉下,“不买游戏了?”   尤童盘起腿和他面对面坐着,也没个正形,“不买啦,反正我手上的游戏都还没有打完,不着急,而且我发现,攒钱买来的游戏卡更有幸福感。”   裴心哲沉默半天,只说一句,“太贵了。”   尤童哎呀一声,急了,自己把手机拆开,倒出来,塞给裴心哲看,“买当然要买个好的啊,这样能用好多年的,你看,这个颜色很好看吧,我在店里纠结了半天才决定。新手机多好啊,以后发消息你就能及时收到,不用再传纸条了,还节约纸张……”   看裴心哲还保持沉默,说着说着,尤童脑袋也耷拉了,小声问着,“你不开心啊……”   听见他问,裴心哲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影响了尤童,于是他立刻回应,“开心,也很喜欢。”   尤童又笑起来,“这才对嘛,而且你阿姨也说了,不义之财要尽快用掉,买手机就非常好。”   裴心哲心里想笑,尤童上午还把这笔钱当馈赠,到了晚上,为了宽慰他,就成了不义之财。他抬手揉揉尤童的发顶,认真道,“谢谢。”   他一本正经道谢,尤童倒不好意思起来,挠挠脸颊,忍着笑意,“不用客气~”   随后,在尤童的催促下,裴心哲给新手机换上了手机卡,接受消息顺畅了,尤童第一时间将他拉进了小群,又捧着新手机玩儿了一会儿,下了几个自己喜欢的游戏。   被窝里,尤童枕头半靠着床头,和裴心哲说,“其实剩下的钱还能买两张卡的,但我打算先请林今笑吃个火锅,上次去河边,路费食材他都不要我掏钱,我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就这个周末,一起去吃,怎么样?再叫上付冬冬!”   裴心哲也靠在床头,垂目看他,“好。”   尤童话太多,渐渐把自己说困了,说话频率变慢时,他下意识侧身,面向了裴心哲。他小半张脸掩在被子底下,因困意,听着迷迷糊糊的,“你今天看到了吗,小商店门口的那棵梧桐,好多叶子变黄了,我好像不太喜欢秋天,天气慢慢变冷, 心里就……就觉得空落落的……”   等话说完,他整个枕头都滑了下来,人也就势睡过去。   裴心哲稍稍起身探头,果然看到尤童后背只盖了一半被子,露着半截腰。他拉过被子将人盖好,俯身到他耳边,轻轻的,“被子盖好就不会冷了,晚安。”   有了新手机,尤童比裴心哲开心,有事没事儿就给他发消息拨视频,像是要把之前少发的消息都补回来。甚至为了创造条件视频,不再邀请裴心哲来他家。   这天晚上,快十一点,尤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又给裴心哲打了视频。   裴心接起来,还是那句,“怎么了。”   看背景,他人是还在书桌前,尤童往被子里钻了钻,“没怎么啊,你干吗呢。”   尤童只开了床头的小灯,光线暗,屏幕上的脸几乎看不清,但裴心哲还是将他放到大屏,“刚收完书,准备洗漱睡觉了。”   尤童拉长音调,“哦,准备睡觉觉了。”   这种介于调侃和撒娇之间的语气一出现,裴心哲便停下手里动作,专心看着屏幕。他眸子黑沉,此时却浸着些柔软的东西,仿佛眼睛在笑。   他看尤童一阵,见人也没什么想说的样子,便道,“挂了,你早点儿睡。”   “哎哎!别挂!”尤童即刻出声抗议,“才半分钟都不到就挂我电话,你就带着我去呗。”说着他自己都乐了一声,“带着手机去洗漱,我监督。”   裴心哲不说话,直接拿着手机起身,进了卫生间。洗手池太矮,他干脆打开置物柜的门,将手机放在了隔板上。   尤童对此甚为满意,也不知是什么癖好,就这样隔着手机,乐呵呵地看裴心哲洗脸刷牙。   大概性格所致,裴心哲做什么都是认真利落的。在他洗脸的间隙不说话,已经是尤童的极限。见他开始刷牙,尤童立刻砸吧起嘴。   “啧,连洗脸的样子都这么帅哦,很不错,洗得很干净,给你A+。”   这样的话听多了,裴心哲早不为所动。   尤童就那样盯着人看,又盯了片刻,忽然道,“真是乖宝宝,刷牙也这么认真。”   裴心哲嘴里含着泡沫,被尤童吓得呛了一口,吐掉泡沫,含糊说,“别瞎叫。”   见他似是不悦,尤童倒像找到了乐子,很来劲,“怎么啦,宝宝被夸奖还会不好意思呀?”   漱干净泡沫,裴心哲拿起手机,“洗好了,睡觉。”   尤童吸吸鼻子,“我有点儿睡不着。”   间隙,裴心哲走回卧室,“那你想怎么办。”   “不知道……”尤童支吾着,更像耍赖,“我也不知道。”   裴心哲耐心回应他每一句话,但不忘嘲讽,“不然你自己搜个睡前故事。”   尤童哼哼两声,倒是从中得到了灵感,“不然你多跟我说说话,我关灯躺下,你说你的,说不定一会儿就睡着了!”   裴心哲无奈轻笑,“我说什么?”   “都可以啊,只要是你的声音就行,你的声音好听。”停了少顷也不见裴心哲应答,尤童小声催促,“说嘛,我想听。”   裴心哲妥协下来,“关灯吧。”   尤童动作飞快,翻身关灯又钻回被窝,一气呵成,手抓着被沿等着。   自言自语这种事情多少还是尴尬,裴心哲想了想,轻声讲起他记忆中,最初始的家。结果尤童对这个话题格外好奇,听两句就要插嘴。   裴心哲停下,“睡不睡觉了?”   尤童拿被子捂住嘴,伸手表示自己不会再说话了。   裴心哲转念一想,开始讲起尤童错过的数学题。   伴随着裴心哲放低但温柔的声音,尤童没听完一道题,就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一章被哄睡两次:D 第8章 牙口不错   周末的时候,尤童请大家吃火锅,林今笑也第一次见到了,总把笔忘在他座位上的付冬冬。   林今笑会聊天,总知道说什么,很快和付冬冬熟络起来,一顿饭吃得愉快又热闹。   十月下旬,天气快速冷下来,刮风的天气颇多,尤童开始常穿连帽卫衣,免得被风吹得头疼。   因尤童总卡着早读进教室,一般两人到校时,多已避开到校高峰,高三的教学楼楼梯上,少见有什么人。   尤童安生的时间较少,就算上楼梯,也得走在后面,拉着裴心哲的书包袋子,给他制造些小麻烦,娱乐自己。   他们不紧不慢爬了两层楼,楼梯上突然“啪嗒”一声,有东西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是裴心哲的学生牌,因被尤童踩过一脚,经常性的,和别针分体脱落。   尤童先一步弯身,捡起学生牌,“怎么又掉了,还是去教务处办个新的吧。”   “不用,拿胶带缠……”不等裴心哲说完,尤童已经伸手,将还留在他校服上的别针解了下来。   尤童研究了一下卡别针的凹槽,嘴角一扬,笃定道,“明明没断,能按上的,你怎么这么能糊弄。”   在某些小事儿上,尤其他自己的,裴心哲确实很能糊弄,不会花精力研究。   学生牌背面的凹槽很紧,安进别针不太容易,尤童双手一同向下施力,僵持一阵,没按进去,啧一声,干脆改用牙,对准位置后猛地一嗑,然后嘎嘣一声,将学生牌扣回了别针上。   尤童快速捂住嘴,五官扭曲地抱怨,“靠,我牙都撞麻了。”缓了缓,他把学生牌塞回给裴心哲,露出左边的牙给他看,“你看看,没磕出缺口吧……”   裴心哲很给面子地瞧了瞧,又低头看手里的学生牌,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笑什么!”尤童好奇,歪头去看,“按反了?”   此时,学生牌的背面,他咬过的地方,十分清晰的,出现了三个牙尖印。尤童还挺得意,“我的牙口可真够不错的,哥哥厉害吧。”   裴心哲稍稍扬唇,手抚上尤童侧颈,拇指落在他唇上,隔着皮肉轻揉几下,算安抚了他为学生牌出力的尖牙,第一磨牙和第二磨牙。   接着他将学生牌戴上,拉着尤童的手腕向上,“走了,要打铃了。”   进了教室,离早读铃还有两分钟。   尤童先跟林今笑打招呼,坐下后,发现人还盯着自己看,冲他一眨眼,“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特帅。”   林今笑打量着他,“你最近和裴心哲,相处的好像不错?”   尤童摇头晃脑的,“我们一直不错啊。”   “哦,是吗。”林今笑轻声哼笑,往事不提,转而道,“过几天我生日,想请几个朋友去家里吃饭,如果裴心哲愿意,你可以带着他一起。”   今年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年,林今笑不提,尤童一直以为他的生日在寒暑假期间。他自己和裴心哲的生日向来过得简单,挺向往那种热热闹闹的生日派对,而且这是林今笑的生日派对,一定好玩儿。   尤童当即来了兴趣,“好啊!你都叫了谁?人多吗?可以一起玩儿多人桌游吗?”   林今笑神色一顿,点头,“人应该不少。”   空隙,铃声响起,班主任走了进来。尤童压低脑袋,笑眯眯小声问林今笑,“你想要什么礼物?”   林今笑又是一顿,“不用麻烦。”   尤童歪歪嘴,“那不行,跟我你还客气什么,皮肤?装备?还是吃大餐?”   见他坚持,林今笑想了想,“那就送我本书吧,你看过的,觉得不错的。”   尤童一口应下,当天放学,便拉着裴心哲跑去书店,给林今笑选书。   几天后,林今笑的生日到来,他当天的晚自习请了假,准备带尤童和裴心哲一起回家。然后在教学楼门口,又接上了同样等着的付冬冬。   尤童本就想提议叫上付冬冬,但怕林今笑觉得和他没那么熟,便没开口。见林今笑自己邀请了付冬冬,格外开心。   校门口,林家的司机已经在等着。上了车,他们一路远离市区,途中,裴心哲再次提醒尤童和秦淑言报备一声。   尤童嘴上应着,但他妈今天是夜班,就算不说,也不会发现,于是他悄悄的,没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直到天色全暗,路灯稀疏,车窗外才出现今天的目的地,它被山林环绕,在深夜发出温暖悠长的光亮,隐约可见其庞大轮廓。   靠近建筑后,车子穿过黑铁大门,向内部驶去,一路上,他们经过了果园和牧场,后停在了花园后方。   车停下,林今笑先拉开车门,冲三人说,“我先去换身衣服。”他稍有不自在的耸耸肩,“我妈刚发消息叮嘱我,他们就是很麻烦……司机会带你们进去,我很快,大厅见。”   三人一同下车,看见林今笑下车后快跑几步,在一处比人高的植物墙下,拽出了一辆自行车,然后骑上自行车,快速消失在蔷薇花坛的拐角,不见了踪影。   穿过花园,三人被带进灯火通明的别墅。   进了门,尤童眼睛缓缓睁大,望向穹顶,不由发出一声惊叹。下车前,他一直以为他们来的是某个鲜有人至的度假酒店。   一旁,付冬冬更震惊,愣愣道,“这儿好像一个……博物馆。”   建筑内,不见任何过分奢华的装饰摆设,但没有一处不精致妥帖,显然经历过时间洗礼,厚重的沉淀感胜过一切浮华。   不等三人熟悉环境,楼梯口处,林今笑已换好衣服,踩上一尘不染的地毯,缓步从楼梯走下。   他跑动后又匆忙换了衣服,额上浮着层薄汗,姿态却很从容,不见分毫方才的慌忙。下楼梯时,他松弛有礼地回应着别人的问好,气度矜贵不凡,同在学校时判若两人。   下完楼梯,寒暄也稍歇,林今笑快步走到三人身边。四人聚成一个小圈子,像给了他临时的舒适区,他缓缓舒了口气,小声抱怨,“妈的,都秋天了怎么还这么热。”   尤童还很新奇,“林今笑,你小时候是不是都在家里玩儿捉迷藏啊,也太合适了!你每天放学回家都要这么久啊?”   “我平时不住这儿,一年也回不来两次。”说着林今笑侧头,稍稍扬起下巴环顾周遭 ,带着些冷意审视,“在这儿过生日是因为地方够大,能装得下这些……人。”   说着,他又转回头,“宴会八点开始,到时候我会离开一会儿,这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去,想吃什么就拿什么,不用觉得不自在或拘束。”他停顿了短暂的一瞬,眼中闪过在尤童他们面前,从不显露的厌烦,“……这里大部分人根本就没见过我,目的也绝不在庆祝我的生日,你们才是真正客人,希望你们玩儿得开心。”   尤童一直觉得,林今笑只是比他们这些按月领零花钱的,手头宽裕些,谁知,却是个超出他想象极限的小少爷。看着林今笑,他很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悦。   几人聊天时,付冬冬一直面向楼梯站着,忽然,他眼神一飘,条件反射似得侧过了身子,小声说,“我,我想去一下卫生间。”   林今笑抬脚,“我陪你去。”   付冬冬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就可以。随后林今笑给他指了方向,他便匆匆朝那边去了。   尤童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对什么都好奇,反观裴心哲,依旧淡然,和站在街边没什么两样。   间隙,不少人上前和林今笑打招呼,他不想冷落朋友,总几句结束寒暄,却也没失了礼貌。   几轮过后,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男生走了过来,显然是和林今笑熟识的,上来便打趣道,“寿星今天够忙啊,想跟你搭句话都得排队。”   林今笑轻笑一声,扶住他的肩,和身旁两人介绍,“认识一下,我发小儿,戚垣。”   戚垣跟两人打了招呼,目光在附近转了转,先问,“刚才在你们身边儿还有个男生,是不是叫付冬冬?” 第9章 三本书   大厅内人声不断,林今笑先接道,“认识?”   戚垣嗯一声,“你不记得了?咱们初中同学,特招进来的,成绩很好的。”   林今笑摇摇头,他对此确实没什么印象。   戚垣没再追忆,只露出些笑,“他还在继续读书,挺好的。”   林今笑,“怎么说。”   “我俩以前同班,他因为一些事情被学校劝退,当时就觉得挺可惜的。”   林今笑神色微动,问,“什么事儿?”   戚垣意外他会追问,停下看在场的另外两人,似有顾忌,见林今笑示意,才又开口,“他妈嗜赌,又有酒瘾,平时根本不管他,会找他,也都是跟他要钱。有一次,他妈直接闯进了教室,老师还上着课呢,就把人给拉了出去,还是要钱,但付冬冬身上也没有,后来……估计是赌瘾上来了,他妈就那么当着班里所有人和老师的面儿,把付冬冬给打了,挺狠的。”   语毕,几人间一阵静默。   林今笑不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学校凭什么劝退?”   戚垣口吻低沉,“这是起因,你也知道,学校里无聊的人多了去了,他在学校又没什么朋友,经他妈那么一闹,闲言碎语怎么少得了,他一直不怎么反抗,有一次,应该是实在没忍住,就把人给揍了,胳膊都打断了。”   尤童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活该他断。”   戚垣点头认同,“是,所以……看他在继续念书,我还挺高兴的,我刚才看他好像朝我这边看了,可能没认出我吧。”   林今笑心思活络,方才付冬冬对着戚垣的方向变了神色,大概率是认出了对方的。   但他嘴上还是顺着往下说,“这么多年不见,你都变样子了,没认出来也正常。”说着他看了眼时间,转开话题,嘱咐尤童他们,“我得过去一下,你俩快去吃东西,我一会儿就回来。”   戚垣和林今笑一起走了,尤童站在原地没动。从他人嘴里听到付冬冬的过往,让他心里不太舒服,像是未经允许,窥探了他人隐私。   裴心哲侧头看他,先说,“吃什么,我帮你拿。”   尤童垂着眼睛,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没说话。   裴心哲很早就知道,尤童是个共情力很强的人,这算好也算坏,当下,他觉得就算坏。   他抓着手肘让人转向自己,“别想了,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付冬冬不提,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当没听过就好。”   尤童眉头皱了皱,又展开,点点头。   这场生日宴会的规模在他们意料之外,但宴会上的东西,确实很好吃。   别墅内的人多西装革履,盛装出席,人们来来往往,寒暄交谈,显得身着校服的两人格外突兀。   不过因为没人认识他们,两人也很自由,吃饱喝足,尤童渐渐觉得无聊了。付冬冬长时间没回来,两人原路去找他,但没找到人。返回大厅后,尤童直接拉着裴心哲出了大门,来到正对着花园的廊前。   已经这个季节,不知是什么花,在深夜依旧盛开,清甜的香气若有似无飘来,平和了秋夜的冷涩。   尤童望着路灯下光影暧昧的花园,使劲儿嗅了一口,感叹,“这里不光景色好,空气也很好。”   裴心哲的目光倒都在尤童身上,“还是有点儿风。”   话说完,他已经抬手,将卫衣帽子扣到了尤童脑袋上,并向后扯了扯,露出全部脸。   尤童弯弯眼睛,突然去掏裴心哲的手机,“拍张照,这里很漂亮。”   裴心哲并没兴趣,靠着围栏,看尤童摆弄自己的手机。   “过来啊。”尤童打开相机,去拉裴心哲,“我们好久没一起拍照了,上次合照还是初中!”   裴心哲这才知道不是要拍花园或建筑,便纠正,“高一我们拍过班级合照。”   见他抗拒,尤童眯起眼睛,状似威胁,“你拍不拍。”   裴心哲不受威胁,“不拍。”   尤童实在想不通,裴心哲顶着这样一张帅脸,为什么会讨厌拍照。他把手机塞回给裴心哲,也靠上围栏,对着花园哼哼,“不拍就不拍,我等会儿和林今笑拍!”   身后大厅中,悠扬的音乐不曾间断。尤童看了会儿花园中的树,又忍不住凑到裴心哲身边,摸着下巴思考,“你说,今笑请我们吃了那么多好吃的,我们就送他两本书,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裴心哲点头,“就价值来讲,甚至稍显敷衍。”   “那……”闻言尤童挠了挠头,有些苦恼,“趁没送出去,要不要改送别的?”   裴心哲一本正经的,“比如呢,给他叠一千颗星星。”   尤童忍不住捅他,“你认真一点儿!”他想不出改送什么好,又忽生好奇,“你说,他家大到可以骑自行车,怎么会跟我们上一所学校呢?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吧?”   大厅中的音乐掩去了身后的脚步声,让两人都未发觉,林今笑已走近。   “因为我有个讨人厌的弟弟。”林今笑拎着个三层的甜点托盘,站到尤童身边,“找了你俩一圈儿,这家的巧克力味道还不错,尝尝?”   等尤童拿了巧克力,他又自然接回话题,“我那个弟弟被宠坏了,和他相处哪怕一秒都是煎熬,所以升高中时,我拒绝和他上同一所学校,选了二中。”   听他说不喜欢,尤童便跳开了弟弟这个话题,只玩笑道,“那你很有眼光嘛,选了有我在的学校。”   林今笑轻笑,“是啊,有你在,学校都变好玩儿了。”   裴心哲一直不说话,只在这时,抬眼扫了林今笑一眼。接着,就被尤童塞了块巧克力进嘴里。   之后,三人一起靠在围栏上,尤童问林今笑,“还有三个小时就成年了,作为我们中成年第一人,有什么感想?”   林今笑耸耸肩,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以后再去露营,我就可以充当司机了?”   至此,尤童才知道,他们用的那辆露营车,不是林今笑跟他哥借的,只是他哥送他考试奖励。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他当晚吃的巧克力贵得离谱,而他,十几分钟内,吃掉了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   林今笑后知后觉少了个人,“冬冬呢?”   尤童一算,付冬冬确实去了太久。于是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会不会是去完洗手间,在你家迷路了?”   结果,他一言中的,不等电话接通,花园小径中,已有两个人影快速走来,其中一人,朝着他们挥了挥手,正是消失许久的付冬冬。   穿过花园,付冬冬跑上前廊,先解释,“我从卫生间出来,走错了门,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大门口了……那个叔叔看见我,就把我带回来了。”   林今笑诧异,“那你还没吃过东西?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付冬冬含糊着,“怕你在忙。”   林今笑眸色稍沉。学龄后,他每个生日都过得很无趣,他想要一个只有家人和朋友的生日,但父母,总有理由将它变成商业场合。他习惯了名利场的社交环境,却很厌烦。   他考虑过邀请学校的朋友会让他们不自在,最终还是希望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特别一些。   今天生日,他统共就邀请了三个同学,其中两个,无聊到来走廊吹风,剩下一个,在自己家迷路迷到现在。而他自己,整个晚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应酬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人,他忽然觉得荒谬,当即挥手叫来门口的佣人。   递出手上的托盘,林今笑吩咐,“告诉他们,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去送我的同学。”   待人走开,林今笑推着三人,往楼梯下走,“走吧,再呆下去要憋死了。”   尤童好奇,“去哪儿啊?”   林今笑,“随便哪里,能让我们四个都自在的地方。”   出了花园,载着他们来的那辆车已在等着。上了车,他们一路疾驶,远离了林中的别墅。   不短的车程后,四人回到了最熟悉的区域。这个时间,学校附近摆起不少夜摊,烟火缥缈,热闹非凡,食物的香气从街头飘到街尾。   林今笑和付冬冬都没吃过东西,早都饿了,尤童带路,去了他和裴心哲常吃的烧烤摊位。   摊位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妻,养了四五只流浪狗。虽只是个露天小摊位,两人也将其收拾得妥当,矮方桌铺一次性格纹桌布,摊位上方的串灯擦得明亮,唯一的招牌黑板上,写着禁止喂食看起来很饿但都是装的的小狗。   换了环境,四人的心情果然转变,最明显的当属林今笑。   他们又笑又闹,无所不谈,一直持续到快十二点,尤童给裴心哲使了个眼色,说要去前面买奶茶。   等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个便利店买来的小蛋糕。   林今笑别墅中的生日蛋糕可能有十层,精致漂亮,看起来就好吃,可惜他们没能尝到。林今笑在生日这晚离开了家人,撇开山珍海味,选择和他们坐在市井小摊前,他们自然不能让寿星连蛋糕都吃不上。   点了蜡烛,又掐着时间唱了生日歌许了愿,除了林今笑之外的三人,忽然不约而同低头,弯身在书包里翻找起来。   然后,林今笑便收到了他的生日礼物,三本书。   尤童和裴心哲是商量好的,付冬冬就全是不谋而合。   林今笑很满意他的生日礼物,并保证,此生必将这三本书读完。 第10章 还不睡?   四人离开摊位时,已经快一点。   尤童一晚上吃了太多,今夜无风,想步行回家,于是林今笑便只送付冬冬,四人在路口分别。   二十分钟后,尤童和裴心哲回到小区。   走到自家门前,尤童习惯性开门,待门锁啪嗒解开,才发现,缝隙内有光亮,但他手快于脑子,当即就拉开了门。   走到三楼转角,裴心哲同样感受到门后的光亮,下意识回看。   屋内,客厅灯光大亮,而正对门口的沙发上,还有个人,正是本该在值夜班的秦淑言。此刻,她抱臂而坐,已等待多时,门一响动,即刻抬眼,目光使人脊背发颤。   尤童僵在门外,不由吞咽,半天才出声,“妈,你怎么……”   秦淑言冷盯着尤童,口吻还算平静,“进来,关门。”   尤童太熟悉暴风雨前的宁静,默默吸了口气,他抬手要关门,一只手却先握住了他的手肘。   裴心哲一同跟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秦淑言扫过两人,后直指尤童,“尤童,你看看现在几点?”   老楼的隔音不好,她尽量压低声音,却难掩愤怒和失望,“你一个高三生,招呼都不打一声,玩儿到半夜才回来,还要拉着心哲,谁给你的本事?”   尤童虽然皮,但最怕看到他妈这样的表情。他没报备就是怕他妈唠叨。结果,人现在就坐在沙发上,把自己逮了个正着。   尤童立刻解释,也不敢大声,“不是的,今天是同学……”   不等他说完,秦淑言便厉声打断,“你不用跟我找借口,你是高三生,玩儿到半夜才回来,而且没有跟我说,这些是不是事实?”   说着说着,她眼底逐渐泛红,忍不住激动起来,“尤童,你不想住校我顺着你,不上晚自习我也不干涉,游戏、课外书,我也没有限制,我算尊重你了吧?你呢,把你妈我当傻子糊弄是不是?今天是因为换班被我撞见了,那些我不知道的时候呢,我真是不敢想,尤童,我大概错在太信任你了……”   尤童冤得想哭,“妈,我没有啊……”   秦淑言深重吸气,目光缓缓来到裴心哲身上,闭了闭眼,“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要拉上心哲,我问问你尤童,你还想干什么?还要干什么!心哲以后是要当律师的,人家跟你一样吗?!奶奶平时对你那么好,是要你来祸害她孙子的吗!你耽误得起吗!”   话头转到裴心哲身上,尤童忽然被压得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却觉得眼眶发酸。正当他不知所措,一只手抬起,放在他背上,撑住了他。   见尤童被骂到失声,裴心哲也跟着心疼,“阿姨,没打招呼就跑去玩儿是我们不对,但我能证明,童童平时很乖,只有这一次,今天是我想去给同学过生日,是我要他陪我,错不在他。”   “行了,你从小到大替他背了多少锅,我会不知道吗。”秦淑言摆摆手,声线忽然弱下去,像是失望透顶了,“你先回去吧心哲,别让奶奶担心。”   尤童低着头不说话,手指却拽了拽裴心哲的衣摆,示意他先回去。   稍稍权衡后,裴心哲回了自己家。   时间已经不早,但他没有睡,只静静等着,他知道,等秦淑言骂完人,尤童一定会找他。   如他所料,十几分钟后,尤童发消息来问他睡了没。   裴心哲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尤童快速接起,但一时没说话,只时不时传来窸窣声响,过了一阵,他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了一句烦人。   裴心哲先问,“阿姨睡了?”   尤童委屈巴巴嗯一声,“回她房间了。”   裴心哲,“你呢,不睡?”   尤童又吸吸鼻子,一板一眼地说,“裴心哲,要不咱俩干脆换过来得了,反正奶奶那么喜欢我,我妈又那么喜欢你,换一下,皆大欢喜,大家过得都舒坦。”   裴心哲无声一叹,“阿姨刀子嘴豆腐心,你比谁都清楚。”   同时,裴心哲也很清楚,尤童不是不知错,只是因他妈的话,心里不是滋味。   尤童幼时,他爸便因公殉职。毫不夸张,秦淑言下半生的指望和寄托,都搁在了他身上。关于这点,尤童自己也是知道的,平日虽嬉皮笑脸,但总归真的心疼他妈。   秦淑言性子直辣,话时不时说重,戳了尤童痛处,他便自己哄自己,自己哄不好了,再来找裴心哲。   尤童不出声,裴心哲继续,“刚才那情况,不管什么原因,阿姨都只能骂你,我是外人,阿姨只是碍于情面。”   尤童立刻反驳,“你是什么外人?听她那意思,就是真心觉得我拖累你,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裴心哲耐心开导着,“但那不是事实,我奶奶太重视成绩,嘴上总提起,免不了影响周围的人,让大家都觉得那是重要的事情,今晚过去,阿姨也会后悔说了那些话,别往心里去,好吗。”   “那事实是什么?”尤童闷闷不乐地问。   “事实是,”此刻, 裴心哲忽然很想下楼去,看着尤童的眼睛,或拍拍他的背,驱赶他所有阴郁情绪,“你很厉害,一个人时,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善良,聪明,讨人喜欢,成绩优异,是妈妈的骄傲。”   尤童那边静了好久,再开口时,情绪听着快速好了起来。他先是嘶了一声,似乎在思考,然后又用装腔作势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问,“很奇怪啊裴心哲,你在别人面前都会叫我童童,在我面前,为什么只尤童尤童地叫?”   裴心哲无声勾勾嘴角,“有意见?”   尤童不说话,听筒里只传出叩叩哒哒的声响。   裴心哲问他,“你在干什么?”   尤童老实回答,“咬手机。”   裴心哲了然,“又牙痒?”   按理说,尤童早过了牙齿生长期,却总是莫名牙痒,像是啮齿类动物要定期磨牙,逮到什么都要咬一咬。在将能试的东西都试过后,尤童得出结论,裴心哲的牙感最好,不至于硌牙,但又有咬头。   唯一的问题在于,裴心哲活着,他会疼。   于是,尤童又开始试验各种咬法,比对各个部位,下了最终定论,磨着咬会减少裴心哲的疼痛,而小臂和小鱼际两个部位,会让疼痛再降一级。   他为此花费了不少心思,期间还要求着裴心哲配合,可谓费尽心力,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不咬裴心哲。   轻叩声停下,尤童小声嘟囔,“我想……上去找你。”   心脏忽的被撞一下,裴心哲静了一瞬,嘴上却说,“干吗,上来咬我啊。”   在高二下学期时,裴心哲曾彻底拒绝过尤童的磨牙行为,又在目睹尤童咬向别人后,转变了态度,改为默许。他一直觉得自己像根磨牙棒,随后发现作为磨牙棒都不是唯一的,他很震惊,一度对尤童很有意见,变得很没素质。   尤童很不乐意,“当然不是!”   裴心哲,“那也不行,被阿姨发现还要挨骂。”   尤童又蔫儿下来,“也是,我最近还是老实点儿的好,要是再惹到秦女士,她可能真会把我扔去住校。”   裴心哲轻笑,“所以,长记性了吗,以后要不要听我的话。”   尤童含糊应一声。   裴心哲逗他,“听不听。”   尤童还是不大乐意的,“听呗。”   “嗯。”看了眼时间,裴心哲催促,“快睡吧。”   尤童却没那个打算,“哎,我们以前老用的那个,还在吗?”   他这话没头没尾,裴心哲倒瞬间会意,“吊篮吗,在。”   他们口中的吊篮,是奶奶亲手编的。小时候,两人图好玩儿,总站在自家窗户前,将要递的东西绑上绳子,从窗口递上递下。奶奶见实在不安全,就编了个带把手的小篮子,绑了尼龙绳,专门让他们递东西用。   上了高中后,那吊篮就不曾用过了,不知尤童怎么突然又想起。   听见裴心哲回答,尤童也只是哦了一声。   裴心哲又问,“还不睡?”   尤童回,“不想睡。”   “为什么。”   尤童顿了顿,“不知道,就觉得……这个时候,你要是在旁边更好一些。”   裴心哲失焦一瞬,“有点儿粘人啊尤童。”   被这样说,尤童显然觉得跌份,又不大高兴地吐了一句烦人。   不需看,裴心哲都知道,对面那人当下会是怎样的表情,他忍不住轻笑,反问,“谁烦人?”   听见他的笑音,尤童眼睛暗中转了转。裴心哲话少,更不爱笑,而他的酒窝,只有在某个特定嘴型和笑时才显现,所以尤童想,应该很少有人知道裴心哲有酒窝。   尤童拉高被子,“你明天能不能早点儿来叫我,作业我去学校再补。”   裴心哲声音放轻,“好,快睡,睡醒我就在你旁边了。”   得到回答,尤童依旧支支吾吾的,没话说了,也要发出些声音。   裴心哲会意,耐心道,“不想挂就不挂,睡吧。”   空了半天,尤童才低低应答。   手机放在一旁,裴心哲等了十几分钟,然后小声试探着叫尤童,那边已经没有应答。   挂了电话,他找出收在柜子里的吊篮,换了个方便拿放的地方。   睡前,他忽生思考,如果自己睡了,没有接到尤童的电话,他会不会转头去找别人,如果找了别人,是不是也会像和他一样,倾诉满腹委屈,甚至希望那人就在身边。   后他想,尤童不会,但这并不代表自己不可替代,只是他占了地理优势。 第11章 不会分开   具体从哪天开始,尤童忘了,反正裴心哲不再在楼下等他,而是直接到家里找他,一起上学。   转天一早,尤童正做着梦,听见耳边声音和梦中的重合,迷糊翻了个身,眼睛睁开条缝一瞄,确定是真的裴心哲来叫他起床了。   裴心哲靠在卧室门边,见尤童扫了自己一眼又心安理得地闭上眼,不易察觉地勾勾嘴角,直起身走到床边,“作业不补了?”   他比平时早来了半个小时,尤童昨天睡得又晚,起不来再正常不过。   尤童又翻了一面,嘟囔,“不补了,大不了站一节课……”   看他一阵,裴心哲伸手拉人,“先睁眼。”   尤童立刻把手抽走,紧闭着眼,“不行,今天真的不行……我不想睁眼,不想洗脸刷牙,也不想穿衣服……”   裴心哲无奈,走到床尾,先从抽屉中找出袜子,坐下后抓着脚腕将尤童拽下来些。   尤童偷偷瞟一眼,顺势将小腿搭到裴心哲腿上,“穿橙色那双。”   裴心哲提着袜子往他脚上套,“明天穿。”   间隙,秦女士见裴心哲叫人起床迟迟没出来,放下煎蛋来看,正撞见了尤童劳役裴心哲这一幕。   经过一夜发酵,秦女士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但此时此刻,又见老实孩子裴心哲被自家顽劣孩子欺负,火气蹭地又冒了上来,抄起枕头就往尤童身上砸,“你个兔崽子!你好意思让心哲给你穿袜子!你就看心哲好欺负,逮着他一个人欺负是不是?快给我起来!心哲你别搭理他!”   尤童也早忘了昨夜的委屈,被砸两下,立刻清醒了,爬起来就往裴心哲身后躲,“谁、谁欺负他了!朋友间互帮互助都不可以了?他之前发烧,床单被套还都是我帮他洗的呢!你怎么不说他欺负我!”   秦女士更有理,“八岁的事儿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又不是只这一件!”尤童想分辨,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有效事例来,便捅裴心哲,“你说,我还做过什么好事儿。”   裴心哲都不需想,“打翻牛奶让我擦干净,剪坏了窗帘让我藏起来。”   尤童一脸震惊,“裴心哲!”   看着两人,秦女士气出些笑,又瞅尤童一眼,“行了快点儿起来,就让心哲这么等着,也不知道害臊!”   秦女士回了厨房,尤童把光着的那只脚伸给裴心哲,嘁他一声,“两面三刀。”   穿好另一只袜子,不等裴心哲起身,尤童已腾起身,扑到了他背上趴着。他装着瞌睡,“你背我去吧。”   裴心哲没说话,背着人进卫生间。   客厅,秦女士已经准备好早餐,等着两人来吃。和裴心哲家的饭桌不同,尤童家吃饭时总是会说些话。   秦淑言喝着粥,例行叮嘱,“马上入冬了,最近医院忙得不可开交,感冒发烧的特别多。”说着她目光转向裴心哲,“记得提醒奶奶,天气冷了,出门多加些衣服,平时家里也得注意通风,她肠胃向来不好,千万别因为自己一个人嫌麻烦,就吃凉的饭菜。”   裴心哲点头,“知道的,阿姨。”   秦淑言温和笑笑,目光又转到尤童身上,见他低头直吃,笑意中掺进丝无奈,“尤童,以后晚上要是再出去,必须跟我打招呼,如果再被我抓到你自作主张,我就直接送你去住校!听到没有?”   尤童仰头快速将碗里的粥喝光,学着裴心哲,但音调拉得老长,“知道啦,阿姨~”见裴心哲也吃完了,他拉上人就跑,跑出门前,又冲他妈喊,“明儿见啦妈~”   他们比平时早半个小时到校,这个时间,住校生多数还在吃早饭,教室里只三两个人。其中便有他们的副班长,方芮齐。   女孩儿多数时间扎着利索的高马尾,个子不高,戴圆片眼镜,但挡不住好看的眼睛。同学几年,尤童几乎想不起她的声音,因为她话少的和裴心哲不相上下。   两人一同进的教室,闻声方芮齐抬头,和裴心哲打了个招呼,“今天这么早。”   裴心哲稍稍点头算回应,继续往自己座位走。   尤童在原地站了一秒,才发现方芮齐并没有和自己打招呼的意思,装着咳了两声,扭头回了自己座位,翻出没做完的卷子,戴上耳机,埋头做题。   陆陆续续,教室人多了起来,十几分钟后,林今笑也到了。   “哟,今儿这么早啊。”林今笑打着招呼坐下,放下手里的盒子,掀开盖子,顺手往尤童那边推,“吃早饭了吗,虾饺还热着。”   “吃了。”尤童正听到一首有意思的歌,摘了只耳机给林今笑,“你听。”   林今笑戴上耳机,塞了只虾饺进嘴里,听完副歌,点评道,“还不错,旋律挺好听,意大利语吗,叫什么名字,我看看。”   尤童没说什么,划开手机给他看歌名。回头看了眼挂钟后,他收起耳机,同时将那首歌添加进了歌单,方便找到。   他忍了一节课,下课后火速跑到裴心哲桌前,二话不说给他戴上耳机,手机点了播放。   裴心哲安静听了整首歌,后扬扬嘴角,“觉得发音很有趣?”   尤童眼睛一亮,“对吧!这应该是他们的某种方言,尾音不一样的,听起来很有趣,又很温柔,对不对?”   裴心哲笑出酒窝,“对。”   尤童心满意足拿回耳机,回了座位。   晚上回家,一进门,尤童便发现卧室门口立着个大袋子,打开一看,是两套毛茸茸的睡衣,一棕一白。看一眼,他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但还是给他妈发了消息。   「一套给心哲的?」   裴心哲要修理坏掉的橱柜抽屉,没有跟他回家。等他独自吃了晚饭,他妈才回了消息过来,言简意赅。   「废话。」   拆了吊牌,尤童将两套睡衣都塞进洗衣机,准备洗好烘干后再拿给裴心哲。   写完作业,时间刚过十点,他不太困,洗过澡,找了本书钻进被窝,准备看困了再睡觉。   看了几页,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一个黑心符号加一个哲字,接起来,那人的声音低缓。   “来窗边。”   尤童立刻执行,掀开被子跳下床,刚开窗,就看见一只吊篮,晃晃悠悠自楼上的窗口顺了下来。   吊篮停在尤童身前,裴心哲的声音也自上传来,“这周的。”   将篮子抱进来,尤童立刻探身到窗外,仰头看楼上的人,“你还真找到了?”他拿出巧克力挥了挥,眼睛弯起来,“巧克力!好耶!”   尤童性格本就开朗,且乐于让开心外放,让别人也开心。裴心哲看着他,不自觉也跟着笑,“嗯。”   尤童抱着篮子一时没放开,目光望向楼下的小公园,深吸一口空气,又仰头看裴心哲,“桂花快要开完了。”   裴心哲点点头。   看着裴心哲,尤童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似乎在失神,片刻后嘴角又勾起,皱了皱鼻子感慨道,“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不用长大,不用去上大学,就可以不用分开了。”   裴心哲看着窗口人认真的表情,喉结滑动几下,“按说好的,一起考到北京,不会分开。”   他之所以没说考到一个学校,是因为他和尤童,都较早的有了明确的目标学校,甚至专业。小语种和法学,很难两全。   尤童晃晃脑袋,看着唉声叹气的,“你上z大是容易,我去w大可是要看命的。”   他话是这样说,其实就在前几天,他还专门查过z大到w大的路线。两所大学相距不过5公里,公交只要7站,即使每天见面也不算麻烦。他甚至找到两个学校之间的中点,想着等他们上了大学后,找个时间,各自从学校步行出发,比赛谁能先到达中点。   裴心哲笃定,“会考上的。”   尤童转转眼睛,故意道,“那你想不想我和你去一个城市?”   “想。”裴心哲顿了一下,“很想。”   尤童满意了,说着就缩回窗内,声音渐远,“篮子别收,等我一下!”   他跑进厨房,想拿些什么放进篮子让裴心哲拉回去,打开冰箱翻找一通,却没找到什么好吃的。接着他又跑回卧室,不放心似的再次探出窗外嘱咐,“等我一下,别收啊。”   裴心哲拎着绳子,望着楼下窗口一抹昏黄温馨的光,静静等着。   尤童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实在找不到什么让裴心哲装回去,他使劲儿想了想,后眸光一亮,从书架取下他昨天刚看完的一本书,找到他最喜欢的那一句,拿记号笔涂上,然后放到了篮子里。   他探在窗边,冲裴心哲呲着牙笑,“收吧,收上去。”   裴心哲拉回篮子,拿到书,动动嘴角,“巧克力明天吃,快睡觉。”   看着尤童关了窗,灯光因窗帘拉上而隔绝,裴心哲才打量起手上的书,他直觉书里可能有什么,便快速翻了一遍。   捕捉到闪过眼前的彩色标记,他立刻翻回,准确找到尤童标记的那句话。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一切都是本质和当下。」 第12章 大善如恶   入冬后,尤童毫不意外感冒一场,像是每年的必有节目。   这天,到了走班课,林今笑拎着书走了,但上课铃响,却不见付冬冬来。尤童好奇,偷摸在桌箱里给他发消息。   「怎么没来上课,请假了?」   直到下课,付冬冬都没回消息。   下了课,尤童下意识回头找裴心哲,却看到,方芮齐拿着习题册,先他一步坐到了那人身边,嘴巴张合,说着些什么。   而裴心哲,沉默着听完,又沉默着拿起笔,在她的习题册上落笔写字。   尤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瞧见这一幕,他又下意识转了回来,像是做了坏事怕被抓包似得。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莫名其妙,他又强制自己转回去,目光先落在方芮齐身上,他悄悄看着女孩儿,心说确实很漂亮。   然后目光稍转,他便对上了裴心哲的眼睛。那人停下笔看着他,歪歪头,用嘴型询问他怎么了。   尤童立刻摇头,转回头摸出手机,又胡乱给付冬冬发了条不过脑的消息。   快要放学,付冬冬才回过来,没头没尾的一句。   「我不念了。」   简单几个字,尤童却握着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因了解付冬冬的情况,他清楚这不是在开玩笑。   内心忐忑地拖到放学,尤童立刻给付冬冬打电话,那边一接起,便火急火燎询问,“冬冬,出什么事儿了吗?你在哪儿?”   那头有些嘈杂,两秒钟后,又安静下来,付冬冬的声音传来,压得有些低,“别担心,没事儿的,就只是……不想念了。”   “可是……”尤童压下焦急,“能见面吗,我去找你。”   沉默片刻,付冬冬说了个位置。那个他们曾相撞的小巷拐角。   尤童拉着裴心哲赶到小巷时,付冬冬已经在等着,脱了校服,穿一件褪色严重的深蓝色外套。他站在路灯下,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见了尤童,付冬冬快步迎上去,意外的,情绪看着竟然不错。他和裴心哲打了个招呼,笑着看尤童。   面前人的状态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尤童有些懵,“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不念了?”   付冬冬摇头,嘴边甚至有丝笑意,“真的没出什么事儿,其实我去年的学费都没有交全,一直拖着也不好。”他见尤童想说话,先一步道,“你先听我说,念不念书对我来说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离开这里了。”   尤童不解,“……离开,去哪里?”   “南市!”付冬冬难以抑制眼中的光亮,“我一个远房哥哥在那里定居了,我想去投靠他,他说了愿意让我借住,还可以给我介绍饭店学徒的工作,如果能挣到钱,我可以在那里重新高考上学……童童,今天见面,是和你道别的,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尤童愣了愣,“你还没成年,如果挣不到钱呢……为什么这么突然?”   付冬冬眸中闪过恍惚,但随即坚定,“那我也要离开这里。”   路灯衬不亮黑夜,让一切看来都模糊朦胧。   付冬冬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不远处,便隐约有人影晃动着,朝他们靠近。对方大概五六人,流里流气,皆穿着一身黑,面容掩在暗中,走近后,完全将身后的小巷堵满。   “巧了,这不是我们冬冬吗,站这儿干吗呢?”低哑的声音传来,来自几人中为首那人,他面上装着惊讶,口吻却全然不是那回事儿,听着让人不舒服。   听见冯天勉的声音,付冬冬没回头,反而瞳孔紧缩,僵在了原地。   这群人进入视线时,裴心哲已不动声色靠近了尤童,让他在自己伸手就能碰到的范围。   间隙,冯天勉又逼近一些,抬手勾住付冬冬的脖子,抬眼看向尤童,毫不收敛地打量,“怎么,朋友啊?”   付冬冬动动唇,音色有些异样,“学校同学,碰巧遇上了。”   “哦,同学。”冯天勉啧了一声,舌尖顶了顶腮,“聊什么呢?”   付冬冬下意识吞咽,“只是,只是打个招呼,他们要走了。”说话时他一直盯着尤童,不停用眼神示意他快走。   冯天勉哼笑,转头看付冬冬,鼻尖几乎贴在他的脸上,“行啊,那咱们也走吧,瞧你,”他的手指在付冬冬脖子上拢紧,“穿这么少,身上都是凉的。”   付冬冬不受控地眨眨眼,似乎很恐惧,他又望了尤童一眼,“……好。”   揽着付冬冬转身,冯天勉同样看了尤童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尤童觉得那眼神中除了冷意,还有些没由来的怨毒。   看着几人消失在小巷深处,裴心哲抓上尤童的手肘,“走了。”   尤童没应,垂头思忖一阵,才抬头看他,“只剩半年了,他成绩不错,能考很好大学,这样太可惜了……”   裴心哲已有所预感,但还是问,“所以呢。”   尤童抓上他的手,“我的压岁钱还剩下一些,下个月的游戏也不买了,嗯……不够的再跟我妈预支,或者直接跟她说明情况,她心肠最软了,会给我的。”   听着听着,裴心哲的脸色,不知为何沉了下去,“他没有提要借钱。”   “我知道,”尤童眉头微微一蹙,又说,“也许他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毕竟我们认识的时间不久,又或者……”   “你也知道你们认识时间不久啊。”裴心哲扯出自己的手,错开目光,“你倒是对谁都掏心掏肺。”   他态度变化足够明显,尤童不知原因,但还是解释般道,“因为……付冬冬人很好啊,而且你也听到戚垣说的了,他之前就过得很不容易,遇到这种事情,谁都会希望有人帮一把的,大忙我们帮不了,这种事情努努力还是可以的……”   有一点,尤童没有告诉过裴心哲。某个课间,他曾不经意看到过付冬冬露出的小臂,那上面是整片的淤青,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之后,从戚垣嘴里得知了他的状况,他自然也明白了那些伤从何而来。   裴心哲忽的转头看他,脸上凶冷,“尤童,大善如恶,听过吗。”   尤童怔了一瞬,又皱起眉,“我,我只是想帮帮他,怎么就是恶了?”他还想要反驳,却一时气结,瞅了裴心哲一眼,撞开他就往前走去。   裴心哲面上闪过懊悔,闭闭眼,下意识就拉住尤童,将人拉回眼前。   尤童没好气地扯出手腕,“干吗?”   “我说错,”裴心哲垂着头,目光落在尤童校服衣领处,“我说错话了。”   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他之所以情绪异常,不过是被滋生出的妒忌和醋意干扰,他不悦尤童对谁都这样好,却也明白,这样的不悦无用,且不该由尤童承受。   面前人俨然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倒弄得尤童有些无所适从,他小声嘟囔,“对啊……我就是在跟你商量嘛,干吗突然发脾气。”   裴心哲点头,想了想,“借钱给他不是不可以,但你应该听出来了,他的诉求在于结束现状,而在他看来,去别的城市就是解决办法。”   尤童没出声,他当然听出来了,之所以坚持,是真的觉得抛弃学业可惜。   见人陷入沉思,裴心哲又道,“所以,真的要帮忙的话,我们要先知道他需要什么。”   不等尤童说话,他兜儿里的手机先震了震,掏出来一看,是付冬冬发了消息来。   「抱歉童童,有些不好说的原因,才说了谎,刚才我说的话,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定了下周的车票,很快就会离开,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认识你们,特别开心,谢谢。」   看完消息,尤童立刻将手机推给裴心哲看,半天说不出话。   等裴心哲看完,他快速打起字,但打打删删,最后什么都没发出去。   尤童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但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儿,回家的路上频频出神儿,平地都能绊他一跤,好在裴心哲都拽住了他。 第13章 闭嘴吧   之后,付冬冬便没了消息,尤童也没提起。他虽没说什么,鼻子里却因上火起了一串儿泡,连说话都疼。   这天课间操,跑完步散场,两人慢慢走在操场回教室的路上。   人流众多,方芮齐不知何时走在了他们身后。她先叫了裴心哲一声,走到他身边,随口聊道,“接下来又是四节数学课连上,估计会考试,老张一直这样。”   裴心哲淡淡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尤童转着眼睛瞄了瞄方芮齐,忽然拎起衣领,半张脸掩在里面,压着声音说,“你们聊,我先走。”   裴心哲一把拽住他,“先走去哪儿。”   尤童直冲他使眼色,见裴心哲无动于衷,恨铁不成钢地嘶一声,凑到他脸侧小声耳语,“你傻呀,方芮齐特意来找你说话,我先撤,给你们制造机会啊!”   裴心哲怔了怔,垂目向尤童。   尤童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变了神色,只隐约听到他低低一叹。   随后,裴心哲扯上尤童,对方芮齐敷衍点头,“先走了。”   被拉着走出一段儿距离后,尤童还跟那纳闷儿,“你干吗啊,人家主动找你说话,你就那么把人扔下,方芮齐摆明了对你有意思,要不只跟你打招呼,看都不看我一眼呢,你怎么就不开窍啊!”说着他一挑眉,恍然大悟了似得,“哦,你该不会是怕我告诉奶奶吧?”   裴心哲抓着他没松,平声道,“闭嘴吧。”   会闭嘴就不是尤童了,他快步跟裴心哲平齐,碰碰他的肩,“哎哟,咱俩谁跟谁啊,我说真的,你要是谈恋爱,我绝对帮你保密。”   裴心哲忽的停住脚步,又看了尤童一眼。   尤童咧嘴笑,“怎么啦。”   “没怎么。”裴心哲面无表情转回头,继续走,“那就先谢谢你了。”   晚上放学,裴心哲自己回的家,因为尤童被他妈接走了。   每年年末,尤童他爸的战友们都会聚聚,带着孩子们,一起吃吃饭,聊聊近况。   四五家人关系很不错,尤童他爸牺牲后,几家人更是关心他们母子,只是秦淑言性格要强,遇事从来都自己解决,再苦再难也不愿开口求人。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了解,只在逢年过节,给尤童的红包厚过其他孩子。   裴心哲吃饭的时候,收到了尤童的消息。   「留点儿肚子,回去给你带好吃的。」   吃过饭,裴心哲回房间做作业,七点刚过,便听到敲门声。   奶奶开了门,裴心哲也没动,客厅里,尤童叽喳着跟奶奶说话,要她把带回来的汤热一下再喝,紧接着,裴心哲就听到脚步声快速朝他房间走来。   “我回来啦!”尤童拎着打包盒跳进来。   裴心哲这才动作,转身看他,“这么早。”   将东西放到裴心哲手边,尤童边脱外套边嘟囔,“饭桌上我妈都不让我说话,无聊得要死,我就说要回来写作业,提前跑了。”他将衣服挂进裴心哲的衣柜,自己坐在床边,“快吃啊,烤乳鸽应该还脆,还有烤牛肉,酱汁的味道特别好,我给你装了好多。”   裴心哲依次打开盒子,里面荤素分开,摆放整齐,一看就是尤童的手笔。在尤童催促的目光下,他先吃了块牛肉,然后问,“你吃饱了?”   尤童点点头,“饱了。”   裴心哲拆下一块烤乳鸽,递到他嘴边,尤童也不客气,张嘴就吃。   “你看,我就说很好吃吧。”尤童边嚼着,边示意裴心哲,“烤牛肉也来一块,夹上杏鲍菇,还有豆圈的葱帮我挑一下。”   之后,裴心哲喂完已经饱了的尤童,才把剩下的东西都吃了。   尤童今晚准备睡裴心哲家,吃完东西,下楼换过睡衣又跑回来。   裴心哲的书桌坐不开两个人,主人很习惯的,把桌椅让给尤童,自己搬了摞书,坐在床尾写作业。   好在,他做任何事都利落,不等觉出那个姿势累人,就已完成作业。写完作业他便无事可做,就看书等着尤童。   在旁人看来,裴心哲算得上无趣,性格冷僻就算了,也没有特殊的兴趣爱好,偶尔玩儿游戏,也都是为了陪尤童。   纵观他整个人,就像是个已经活过半载,看淡一切的老头子。   不过在尤童眼里,裴心哲还挺有意思的,具体哪儿有意思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和裴心哲呆在一起,他从不觉得无聊。   余光中,裴心哲半躺在床上翻书,做到数学卷子,尤童控制不住开始走神儿,眼睛几次往他身上瞟,“你怎么不穿我妈买的那套睡衣啊,我洗干净了的,可以直接穿。”   裴心哲只嗯一声。   尤童扔了笔,“你换,我看看。”   看他一眼,裴心哲扣下书,起身,从衣柜中找到那套棕色的摇粒绒睡衣。他们的城市还要过几天才供暖,这样团绒绒的睡衣当下穿很合适。   尤童目不转睛看着裴心哲套上了睡衣,摸着下巴点起头,“确实穿什么都好看。”   裴心哲轻笑一声,催他,“快写作业。”   转回到数学卷子前,尤童再次走神儿。他忽然意识到,最近的裴心哲,对他几乎有求必应,他稍稍有些受用,但尽力忍住,没有表现出来。   睡觉前,裴心哲在尤童书包里找到他的药膏,叮嘱,“擦了再睡。”   尤童已经躺好,闻言捂住鼻子,“不要,抹完黏糊糊的,不舒服。”   裴心哲,“不叫疼了?”   尤童坏水儿上涌,突然决定测试一下,那有求必应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他笑嘻嘻地看裴心哲,“要不……等我睡着了,你帮我抹?那样我就感觉不到了。”   裴心哲毫无犹豫,点头,将药膏放在桌角,上了床,把被子往尤童那边拉好。   尤童侧躺着,看裴心哲又拿起书,眨巴眨巴眼,蛄蛹着往他身边挤,发出些没有意义的音节,像在放赖,又像想引起他人注意。   一听他哼唧,裴心哲就知道这人什么心思,他目光依旧放在书上,却伸出只手,贴在尤童嘴边。   尤童抓住他的手,张嘴就咬住他的小鱼际,他守着分寸,并没下狠劲儿,只来回磨着牙,缓解突发的牙痒。   磨牙磨了半分钟,尤童松了口,挑剔道,“你太瘦了。”   裴心哲二话不说,将袖子提上去,露出小臂。压力消失,小鱼际上的齿痕开始缓缓发烫。   尤童还不买账,悄摸打量起裴心哲露在外面的部分,锁定目标后他猛地腾起,扑到了裴心哲身上,“脖子吧,脖子让我咬一口。”   尤童这一扑没个轻重,裴心哲肋骨处狠狠挨了一下,却下意识抱住尤童,免得他从床上翻下去。稳住人后,他揽着腰的那只手,下意识松了松,“你小心点儿。”   尤童坐在裴心哲身上,说话就往裴心哲脖子边儿凑。   尤童的气息近在咫尺,裴心哲别开目光,手指轻抵开他的下巴,同时偏头,“不行。”   裴心哲不同意,尤童不敢乱动,他一泄气,人整个趴到裴心哲身上,“我不使劲儿,你觉得疼我就松开,就一下……我就试试嘛。”   被他压着,裴心哲心想这身睡衣还是收起来好,穿着让人燥热。他知道尤童还在打量他,沉默片刻,无声侧头,把脖子露了出来。   尤童自然明白他这是同意了,抬头,张嘴往上一凑,就咬上了裴心哲的脖子。   只是,牙刚一碰上皮肤,他就有所感知,脖子跟手臂触感很不一样,这要是真咬下去,裴心哲不仅疼,还会很难受。   尤童当即收力,却有些不满足,他不敢用牙,就在唇上用力。这一动作行进了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根本是在嘬裴心哲,当即噗嗤一乐,坐了起来。   但,笑意只在他脸上维持了一瞬,看到自己留在裴心哲脖子上的痕迹后,他立刻倒吸一口气,话都说不利索了,“完、完了……我、我吸吸吸出,吸出印子了。”   闻言,裴心哲摸了摸还湿润的那一小处。   尤童见他还气定神闲,以为他没明白,探身摸过自己的手机照给他看,彗星撞地球了似得,“印子!我给你吸了个印子出来!这东西怎么这么容易弄出来,我根本没使劲儿!”   裴心哲看了看,但依旧神色自若,“是,这东西很容易让人误会,甚至影响我恋爱。”   听他这样说,尤童眼神一躲,忽然沉默下来。他从裴心哲身上翻下去,默默躺好,“……反正天气冷,可以穿高领,过几天会消下去的吧。”   裴心哲有些故意,“最好是。”   尤童又沉默一会儿,忽然问,“你觉得,方芮齐漂亮吗。”   裴心哲实话实说,“漂亮。”   尤童又问,“……那你喜欢她?”   裴心哲垂头看他,“喜欢怎么说,不喜欢又怎么说?”   尤童看着别的地方,“笨啊你,喜欢的话,我们就帮你追她啊。”   此话一出,裴心哲的目光可谓复杂,他想,这大概就是自己喜欢上这么个东西的报应,他不求尤童对自己有友谊之外的感情,却也希望他不要格外生事。   他什么都没说,只再次把被子给尤童拉好,“快睡。”   之后,尤童又絮叨一阵,才真的睡着。   侧身拿过药膏和棉签,裴心哲轻轻给尤童抹了药,就近看着他安静沉稳的睡脸,不由扬了扬嘴角。   在这份按捺下感情中,裴心哲一直清醒,他不求别的,只希望尤童能好,能开心。但尤童对他的吸引,却是他自身不能控制的。   裴心哲默默看着尤童,眼中的光也因他柔和,他想,尤童睡得这样熟,就算他现在落下一个吻,也是不知不觉,无第二人知晓的。   但他望着尤童,只用指尖碰了他的脸,只轻点一下,小心,怜爱,愿他有无数个好梦。 第14章 撤回   高三的生活,大小测试不断,枯燥无度循环往复的日子里,课业压力悄无声息繁重起来。   即使走读,尤童也难以找个空隙喘口气,更别提娱乐放松。挤出时间和裴心哲看个电影,都成了难得的消遣。   捱着磨着间,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雪,冬至后又过一个礼拜,终于迎来了元旦。   放学前,林今笑邀请尤童和裴心哲,说是请了几个朋友办个小型派对,吃吃喝喝,玩玩游戏,一起跨年。   这一活动对尤童吸引不小,但还是被他拒绝。早在上个星期,他就已安排好元旦假期的内容,他和裴心哲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额外的时间可以支出。   晚上回家,跟奶奶打过招呼,两人便跑去夜市吃东西。天气冷,人不如春夏多,但四处是白色暖烟,又是另一番情景。   等他们回家,时间已经快九点,裴心哲今晚住尤童这儿,换下衣服先去洗澡。   尤童书包都没进卧室,只准备和裴心哲看个电影就睡觉。   等着的间隙,他解锁了裴心哲的手机玩游戏。玩了一会儿,屏幕上方忽然连续跳出几条消息。发送人名字是FANG,第一条是个定位,尤童没看,通通划了上去。   片刻后,裴心哲出来,尤童把手机递给他,“有人给你发消息。”看裴心哲读着消息,他好奇,“谁呀?”   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裴心哲就把手机递回给尤童,“方芮齐。”   “她找你,干吗?”尤童转回看屏幕,裴心哲已帮他切回了游戏界面,他没多想,下意识切换回消息界面,看到了方芮齐发给裴心哲的消息。   「位置/乐邻广场文化东街73号」   「睡了吗?」   「明天下午咱们班聚会,先去唱歌,然后一起吃饭,大概去十几个人,可以一起打牌,有时间就一起吧?」   尤童目光下移,看到裴心哲回复的绿色对话框。   「没时间」   一个连标点符号都不带的简略回答。   尤童一下坐起来,“裴心哲!方芮齐!人家都邀请你了,你为什么不答应?”   他没跟裴心哲说,这个班级聚会昨天就在组织,有人叫过他,但他想着自己和裴心哲的充实安排,一视同仁地回绝了。   裴心哲擦着头发的手一顿,抬眼,“所以呢。”   “所以这是机会啊!”尤童把手机塞回他手里,“你快撤回!跟她说你去,说你有时间!”   见裴心哲不动作,他又催促,“快啊!一会儿来不及撤回了!”   裴心哲缓缓吐出口一气,嘴边不易察觉的笑意似是自嘲,“就这么急着把我推出去?”   尤童一愣,“啊?”   裴心哲没再说话,低头点手机,三两下后转过给尤童看。只见,那条「没时间」被他撤回了,转而发了一个「好」过去。   裴心哲的头发未干,似还有水汽覆在他此时面无表情的脸上,而那层水汽,肉眼可见的冰冷。   因近来裴心哲对他堪称温柔,尤童都快忘了,裴心哲在旁人眼中是个极冷漠难相处的人,难相处他有所体会,却从未真的觉得这人冷漠,当下,他却有了些类似的感知。   裴心哲毫无收敛地冷下来,这种模样,起码在尤童面前,是第一次。他不自主有些心慌,迟疑起来,心想裴心哲要是不愿意去,那就不去吧。但不等他说话,裴心哲已站起转身。   “早点儿睡吧。”裴心哲平声说。   意识到他要走,尤童诧异,快速起身跟到门边,“你干吗,心哲……裴心哲!”   裴心哲没应,穿出客厅,开门走了。 第15章 他是好看的吗?   尤童当即就想追上去,但裴心哲方才的表情,又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阻止了他的脚步。   尤童本是想,反正是放假,他俩一起去参加个同学聚会也不错,释放一下压力,顺便增进同学情谊。   他左思右想,大概明白过来,裴心哲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自己强迫了他做决定。   第二天醒来,尤童便跑到楼上去敲门。   裴心哲来开,面色如常,也什么都没说,好像已经消了气。   他不提,尤童自然不想再往枪口上撞,如常和裴心哲一起写题写作业。   中午,尤童留下吃了饭。   吃过饭,裴心哲下楼接水,再回来时却没进门,放下水桶直接走了。   过了片刻,尤童才发现裴心哲根本没进门,看了看时间,知道他是去赴约了。   如此一来,他才明白,裴心哲压根儿没想过自己会和他一起去,怪不得会说些什么把他推出去的话。他一阵无语,心想裴心哲聪明不假,有时候却也真的笨笨的。   他摸出手机,刚想给那人打电话,嘴一歪,又收起给他打电话的念头。他跟奶奶打了个招呼,下楼回家,换好衣服,也出发前往聚会的地点。   迟了几分钟时间,两人差了一班公交车,导致尤童比裴心哲到场,晚了二十分钟。   大包厢里,人差不多到齐,在外都听得见哄闹声响。见尤童推门出现,裴心哲明显诧异,但并没动作,依旧坐在角落,好似一个局外人。   不同于他,其他人纷纷跟尤童打招呼,尤童在班里人缘很不错,三两句话间被拉去了沙发上点歌。等他唱了首歌再看裴心哲,他便已不再是独自一人,方芮齐坐到了他身边。   尤童不给裴心哲打电话,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自己出现,恍然知错,却不想,这人看了他一眼后就不再搭理他,好像他俩根本不熟。   唱了歌,尤童又被叫去玩儿大富翁,他故意挑了抬头就能看到裴心哲的位置,游戏间也不集中,开局十分钟便宣告破产。   结束游戏,他找了个果盘,寻机凑到裴心哲身边。裴心哲已经身处角落,旁边坐不下一个人,尤童愣是挤下,把果盘递到他眼前,“吃不吃水果?”   裴心哲垂头瞟了眼果盘,没说话,微微侧头看向方芮齐。   今天的方芮齐放下了马尾,也没带眼镜,没了遮挡,漂亮得显而易见,和平时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见裴心哲是在问自己,她摇头笑笑,“不了,我不太喜欢吃水果。”   于是裴心哲将果盘推回,依旧没看尤童,“你吃吧。”   方芮齐隔着裴心哲探头,“尤童,你不玩儿游戏了?”   尤童将果盘搁在膝盖上,干巴巴地笑,“……输了。”   方芮齐弯弯唇角,看回裴心哲,“你不想唱歌的话,我教你掷骰子吧。”   包厢内光线昏暗,不等尤童看清裴心哲的表情,那人已经起身和方芮齐走了。也多亏光线暗,在场人中,没人发现角落里的尤童,默默呆愣了好半天。   从小到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裴心哲从未有过,撇下他去和别人玩儿的先例,当然,也有裴心哲不怎么和别人玩儿的前提条件在。   接下来,尤童不唱歌也不玩儿游戏,全程捧着果盘盯裴心哲,看他和方芮齐有说有笑地掷骰子,全程没看他一眼。   等他吃完了整个果盘,终于尿急忍不住去了卫生间,盯人才得以暂停。   从隔间出来,他慢吞吞洗手,他觉得无聊,就有些不想回去。洗了手,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好好照过镜子了。学习生活太忙碌,连洗漱都匆匆忙忙,更别提看看镜子了。   当下闲了,他拨着自己的头发,独自琢磨,头发再留长一些会不会更好,他的眼睛好像太圆了,不够威风,还有他这个模样,算是好看吗?   在裴心哲看来,他是好看的吗?   出现这个念头后,尤童的脑海又猛地闪过许多,混乱且难以分辨的信息,好似张牙舞爪的一团噪音线,但稍纵即逝,未留下把柄。   尤童很快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心想,裴心哲当然觉得他是好看的,如果不觉得,那就把他咬到觉得。   他回去后没多久,包厢就到了时间,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去预定的餐厅吃饭。他们十几个人,分了四桌才坐下,不知有意无意,分到最后,只剩裴心哲和方芮齐,两人便坐了双人桌。   尤童背对裴心哲坐着,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但就是哪里都不对劲儿,于是他只能化不解为食欲,低头直啃披萨。   一顿饭下来,气氛热闹又欢乐,尤童却反常地很安静。   散伙儿时,有人出声撺掇起裴心哲,“哎,心哲,你看这天都黑了,咱们也没有跟副班长顺路的,要不你送送呗。”   安静了整顿饭的尤童,这时突然从人群后挤了出来,“……那我也去!”他看着裴心哲,“我跟你一……”   他话刚说一半,身后先伸出只手,捂住嘴,把他拉到了一边。   拉他的是他的前桌,他贴在尤童耳边,小声劝告,“哎哟小老弟啊!你怎么这么没眼色呢,你没看出副班长正和你发小儿打得火热吗,你跟着去,不就只有当电灯泡的份儿?”   尤童心说电灯泡就电灯泡,他不仅要照着他俩,他还要插他们中间走!   只是,他还没能挣开前桌,耳边已响起裴心哲的声音。   他还是平着声音,应了声,好。 第16章 不要了吧   方芮齐的家不算远,离他们吃饭的餐厅只隔了几条街。这个时间,街道两旁的店铺多还在营业,灯光衬得街景明亮。   夜里的风有些冷,裴心哲走在方芮齐前面两步远,心不在焉,一路无话,似乎送人回家就只是送人回家。   望着那高挑背影,方芮齐几次想开口,又都忍下,眼看要到自家小区,才试探道,“晚上确实有些冷了。”   裴心哲脚步不停,“是。”   方芮齐轻笑一声,快步走到跟他平齐,“一般人听到这话,多会把外套脱给女生穿的吧?”   裴心哲态度一直算不上差,但也没什么别的,他看方芮齐一眼,“不太好。”   此话一出,方芮齐心中也明了了。   裴心哲一直将人送到楼下,看着人踩上大门前的台阶,才平平出声,“感谢你今天邀请我,以后就不麻烦了。”   方芮齐的脚步僵了僵,转过身来时,脸上的表情已不见异样,只是看着裴心哲,似在打量,又像觉得奇怪,“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要这么直接吗。”   裴心哲想了想,“你应该不喜欢浪费时间。”   闻言,方芮齐轻勾嘴角,“确实,你比那些大脑没长全的笨蛋聪明得多。”她忽然松弛,叹一声,“我哪里不好?”   裴心哲直言,“你没有不好,只是在我这里,没什么特别。”   于是方芮齐笑着点评,“你还真是难相处。”   裴心哲本想就此结束对话,想起什么,还是说道,“你应该明白,你并不是喜欢我这个人吧。”   因这句话,方芮齐短暂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忽然抬眼,看着裴心哲一阵恍然。   她按着裴心哲的思维去设想,发现确实如他所说,她不了解这个人,不知他的喜好,也不好奇他的生活,她只看到他在学校耀眼的外表,只知他成绩优秀,只觉得他比同龄人聪明,是最值得让她喜欢的那个。   她喜欢的,不过是一个强者,而这个位置,可以被任何强于他的人替代。   方芮齐一时有些震惊,震惊于裴心哲不声不响就看透了她。她看向裴心哲,好奇,“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够聪明,而你不喜欢不如你聪明的人?”   裴心哲思考了一下,“不是。”   方芮齐稍有诧异,这样的回答,显然表明裴心哲心里已经有了参照对象,她眼角一扬,“我们班的?”   裴心哲神色微敛,不再说话。   方芮齐不想自讨没趣,双手揣进衣兜儿,向后退去,“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裴心哲点点头,看着人进了大门。   另一边,尤童独自回了家,莫名心烦意乱,他不想写作业不想看书也不想玩游戏,洗漱一番后提前上了床,摔摔打打地准备睡觉。   平时,不到十一点他绝对不会睡觉,现下九点不到,他自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煎鱼似得躺了半个小时,他烦躁弹起,跳下床,索性趴到了窗边守着,在这里盯着,只要裴心哲进小区大门,他就能看到。   在窗边趴了约莫十分钟,他又没忍住,套上衣服跑下了楼。他来到回家必经的小商店前,走来走去,眼睛始终不离开大门的方向。   小商店的老板娘,见他冻地直吸鼻子,叫他进来呆着,他也没听,就站在显眼的位置等着。   又二十分钟后,呵着白气的尤童,远远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进了大门,正是对他视而不见一整晚的裴心哲。   见了人,尤童下意识就往前迎了上去。倒是那人,看清他后,一下停在了原地。   裴心哲手抄着兜儿,原地看尤童两秒,又抬腿继续向前走,直和他错身,也没说话。   尤童立刻调转追上,抓住他的胳膊,“裴心哲!”   被拽停,裴心哲稍稍侧过头看他。   “你怎么了,干吗装没看见我……”尤童声音含糊,皱眉瞪他,“还有你今天我为什么都不理我,你在生气?为什么生气?”   裴心哲,“没有。”   尤童撇撇嘴,“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裴心哲抖开他的手,漠然道,“精力有限。”   尤童不解,“……什么意思?”   裴心哲不看他,“我精力有限,做不到对所有人面面俱到,你要我谈恋爱,那我的精力自然就会放到别人身上。”   尤童快速眨了眨眼,他想藏下自己的紧张,开口的语气却暴露无疑,“你和方芮齐,你们、你们已经……”   裴心哲截断他,“还没有。”   尤童莫名松了口气,张了张唇,目光落到地上,一时不知说什么。   裴心哲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问,“你站这儿干吗。”   尤童实话实说,“等你啊……”   这一回答,明显让裴心哲的情绪缓和不少,于是他又问,“你觉得,我谈恋爱怎么样。”   尤童啊了一声,悄悄瞄裴心哲,还是不知作何回答。   裴心哲进一步解释,“也就是说,如果我恋爱了,今天的状况就是常态,我没那么多时间分给你。”他眸色不由沉下,盯着依旧垂头像在走神儿的尤童,“所以,尤童,你想要我去和别人谈恋爱吗?”   他等了好一阵,没等来尤童的回答。   收敛起失落,裴心哲点点头,抬腿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再次被拉住了。   身后,尤童抓着他一顿,又加了只手。他双手拉着裴心哲,慢吞吞的,“不要了吧……”   裴心哲的瞳孔颤了颤,口吻却如常,“什么?”   尤童支吾着,“你还是不要早恋了吧,奶奶说过,你谈恋爱要我和她说的,不说的话我很为难……”   裴心哲转过来,面对他,“因为我不理你,不习惯?”   尤童忽的放下双手,看裴心哲一眼便挪开目光,磕巴着胡诌,“我、我是想……你要是、你要是谈恋爱,成绩就会下降,被奶奶知道了的话,还会被扣零花钱,你被扣零花钱,就不会给我买巧克力了,没有巧克力……没有巧克力,我就很可怜。”   裴心哲被他逗笑了,“那么,为了巧克力,不打算把我推出去了?”   听了这话,尤童很不服气,“怎么是我推你,你自己明明和方芮齐聊得很开心啊,玩儿骰子也不带我,吃饭也单独坐双人桌……”   裴心哲也觉得,自己确实卑劣。他嘴上说着不求尤童回应,却还是引导着事情一步步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更是在尤童说出不要他恋爱后,暗暗欣慰。即使他明白,尤童没别的意思。   他目光下落,落在尤童指尖都冻红的手上,伸手拉起,捂住。   被牵住手,尤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感觉到裴心哲掌心的温度,又忍不住往人袖口里面钻。他好奇了一晚上,当下也有话就问,“你送方芮齐回家,你们……都聊什么了?”   裴心哲直觉他还要说什么,便看着人等着。   尤童眼珠游移,盯向旁边,装着漫不经心的,小声又飞快地问,“……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裴心哲回得清晰明了,“她也并不喜欢我,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尤童眼珠忽的转回来,压着欣喜似得看裴心哲,然后拉着人就往楼上跑,“回家啦。”   这之后,尤童便再也不调侃裴心哲去恋爱之类的了。 第17章 别离我太远   到了元旦当天晚上,忙了整天的秦淑言,才拎着大包小包从医院回来,尤童下楼接她,帮拎着东西上楼。   他爸去世后,爷爷奶奶不足两年也相继撒手人寰,这些年来,除了春节偶尔会回姥姥家过,多数节日,他们都是和楼上祖孙俩一起过的。   上周,两家就已说好跨年晚上一起吃饭。进了家门,秦淑言马不停蹄挑出要用的食材,转身去了厨房,吩咐尤童整理剩下的东西。   想到一会儿丰盛的晚餐,尤童很有精神,先把她妈的衣包挂好,又分类了蔬菜水果放冰箱。这些都做完后,他想起墙角还放着几个纸袋,有四五个,大小不一,未被秦女士告知来历用途。   他一时好奇,凑过去,掏了最外面的那个袋子。   袋子里,是另一个柔软的绒布袋子,内里的绿色盒子绑着同色系丝带,而盒子里面躺着的,是条样式简单大方的蛇骨链。   因职业习惯,秦女士向来不喜欢佩戴首饰。尤童被那项链晃了一下,抓着盒子跳起来,趴到厨房门边,“妈,这个哪儿来的?”   正洗菜的秦淑言侧头,瞧见那项链,轻轻皱了皱眉,“病患家属送的,包好放回去。”   “……嗯?”尤童低头再次瞧了瞧那条项链,判断出价值不菲,迟疑道,“这,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太好吧?”   “嘶!”秦淑言将菜往水池里一摔,瞅尤童,“还用你教?我当然知道不好了,是家属没打招呼就送到医院来,我怕影响不好才拿回家!啰嗦什么,给我包好放回去,你拆乱了我怎么还?”   尤童把盒子吧嗒一合,按原样包了回去,最后扫了那几个袋子一眼。他对品牌不太了解,但这几个耳熟能详的大牌还认得出。   他心觉奇怪,为表示感激,他妈这些年鲜花果篮收得是不少,倒第一次有人送她首饰鞋包的。   等着他妈做菜的间隙,尤童钻回房间,坐在床角,掏出手掌大的笔记本,再次研究起他的旅行行程。   自上高中以来,尤童就一直偏科,也正因为被数学扯后腿,他的成绩在班里只算中游偏上,如果哪次数学超常发挥,成绩就能排进前十。   对于他这种情况,裴心哲再了解不过,改掉说话刻薄的习惯后,尤童也不再抵触他的补习。尤其这几个月,每次大小测试后,裴心哲都会帮他整理考点考题,不懂的地方就一次又一次耐心讲解。   尤童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感激,想着送裴心哲些什么,但又琢磨不出送什么好。左思右想,最终决定趁着春节的几天假,拿上自己今年的压岁钱,请裴心哲去南方看海。   他悄悄计划了好久,攻略翻来覆去地看,行程路线改了不下三版。   秦淑言做什么都利落迅速,不等尤童再仔细打磨路线,已经在外面叫人,“出来端菜了!”   合上本子揣进兜儿里,尤童出门端上菜,往楼上跑了。   裴心哲家,奶奶也做好了拿手菜,灶上还有鱼汤在咕嘟着,香气浓郁,将冬夜都衬得暖馨。   放下菜,尤童转头跑进裴心哲房间。   卧室里,裴心哲坐在桌前写着作业,安安静静,心无旁骛,好像这世界发生什么都和他无关。   很多时候,尤童都不太喜欢,裴心哲这种不经意间的疏冷。   裴心哲的侧脸出挑,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看着他的侧脸,尤童慢慢走过去。一个瞬间,他又换了想法,他忽然觉得,台灯下的裴心哲,其实很乖。   走到他身后,尤童下意识弯腰压下,手环在他身上,“心哲弟弟这么认真啊,别写了,你阿姨做了板栗鸡,板栗是咱们之前吃的很甜的那些~”   裴心哲知道他来了,却没想到人会抱上来,他小幅度侧了侧头,几乎蹭到尤童的脸颊,“好。”   稍稍站直,尤童掏出他的小本子,摊开到裴心哲面前,忍不住乐,“看看。”   裴心哲依言看向本子,几秒钟后回头看尤童,“这是什么?”   “我们的看海行程!”尤童挤着和裴心哲坐在一起,愉快地解释,“这个我计划了好久呢,咱们寒假不是能放十天吗,我们除夕过完以后就出发,在那里呆五天,这样时间正合适。还有钱你也不用管,按照往年推测,我今年压岁钱应该也能拿个几千块,机票我会一直盯着,挑低价入手,然后咱们再……”   “我,”裴心哲突然出声,“今年过年要回四川。”   尤童动了动唇,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泄气,“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看他沮丧,裴心哲声音放轻,“我也是刚知道,就在你上楼之前。”   尤童忍着没哀嚎,愁眉苦脸地托上腮,无意义用拇指磨着桌边,半晌后合上了本子,闷闷问道,“你去几天啊。”   裴心哲斟酌了一下,“奶奶很久没回去,兄弟姐妹和其他亲戚,都想见一下,大概,可能要待到开学了。”   “哦。”尤童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当下竟委屈的有些想哭,他努力压下情绪,“那,那就等以后,有机会吧……或许,暑假。”   裴心哲点头,“好。”   吃过板栗鸡,喝了鱼汤,尤童再次兴高采烈了,裴心哲寒假会离开这里的事情,似乎对他也并没有影响。   裴心哲想,这样也不错。   度过上半学期最密集的测试阶段后,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如约而至,短暂,但唯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   放假的第二天,裴心哲便和奶奶回了四川。   至于尤童,放假的头两天,他的邀约不停,总有人邀他出去玩儿。裴心哲不在,他也无所事事,便跟着到处去玩儿。   但疯闹了两天,他就觉得没劲,索性全天待在家里,看书打游戏,写多到能糊墙的各科卷子。   除夕当天,他跟着秦淑言回了姥姥家。   虽在同一城市,他妈回娘家的次数却不太多,和其他亲戚的往来更少,过年碰上,也不会多交流,总很冷淡,仅仅维持着最客套礼貌的那层关系。   他们今天会住在姥姥家,俩位老人有守岁的习惯,打着瞌睡看着联欢晚会,等着主持人倒计时。   尤童不大爱看那些节目,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划着划着,就划到了和裴心哲的聊天界面。   几天下来,他们聊天都没超过二十条,裴心哲似乎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消息都没时间给尤童回。   将他们的聊天内容又看过一遍,尤童随便给裴心哲发了个表情。   两三秒后,尤童的手机连续震动起来,来电显示黑心哲。   尤童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跳下来,跑进最安静的小卧室,接起来。   裴心哲那边听着也很安静,“在干什么?”   尤童不由勾起嘴角,“看电视,吃核桃,等你忙完。”   裴心哲那头隐隐轻笑,“最近都做什么了?”   尤童边回忆边罗列,“和林今笑他们吃了铁板烧,玩儿了几个密室,然后就一起打游戏,没什么特别的,你呢。”   裴心哲,“也没什么特别的,今天在二叔家,要在这儿住几天。”   他说话间,尤童转向窗外。夜色下,对面居民楼的灯光多亮着,隐约可见窗内的热闹景象,他看着外面出了阵神儿,突然问,“裴心哲,南充好玩儿吗。”   裴心哲如实回答,“不知道,只见了各种亲戚,没机会出去。”   尤童点点头,“好玩也少玩儿几天吧。”   裴心哲那边空了一拍,才出声,“嗯?”   他看不见的,尤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你早点儿回来吧,你不在,太无聊了。”   裴心哲又笑了笑,“是吗。”   尤童想说是啊,可心中一个声音,却明确告诉他,他想要裴心哲早些回来,不是因为过得太无聊。   尤童一手抓着手机,另一只手不自觉揪上衣摆,他张了张嘴,随后坦然说,“我有点儿想你了。”   裴心哲说,“嗯。”   尤童吸吸鼻子,小声的,像不是说给裴心哲听的,“我看啊,我以后是不能离你太远了。”   裴心哲还是那副口吻,说,“好。”   尤童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好是什么意思啊?”   裴心哲就说,“别离我太远。”   尤童话太多,两人一直聊到零点的钟声响起,互道了新春快乐,才挂了电话。   冬天了,天气冷,即使有暖气,尤童还是更喜欢有人一起睡。挂掉电话,他看着他们的通话时间,心想,干吗要说有点儿呢。   他可太想他了。   睡前,尤童听到了来自客厅的争吵。压抑沉重的争执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也许因发生的双方不欢而散,又或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自有记忆起,尤童就发现,他妈回来时,总会有争吵,有时是和姥姥,有时和姥爷,有时是三人一起。所以在他看来,他妈不太愿意回来,应该是在埋怨记恨什么。   尤童并未求证,只隐约觉得,可能关于已经去世的小舅舅。 第18章 我想去找你   经过大半天的软磨硬泡,又做出各种保证后,尤童于初一下午,坐上了前往四川的飞机。海边是去不成了,他便准备去南充,跟着裴心哲混几天。   他故意没跟裴心哲说,只等落地,给他一个惊吓。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一下飞机,尤童立刻给裴心哲打了电话,他第一次来四川,又因马上能见到裴心哲,心情很是不错。   等那头接起来,他立刻神神秘秘的,“你猜,我在哪里?”   那头沉默片刻,不太肯定,“南充?”   尤童吸了口气,“靠,这你都能猜到!你怎么知道的?”   裴心哲似乎笑了一声,“那你猜,我在哪里。”   尤童下意识将目光放远,惊喜道,“你已经来机场接我了?”   裴心哲说,“我在西安。”   尤童宕机一秒,随后反应过来,他们确实心有灵犀,但完美错过,“你,你在西安转机,准备回家?”   裴心哲,“对,坐了最近的一班。”   “你怎么不跟我说啊!”尤童站在人流穿梭的大厅,哀嚎一声,“那现在怎么办!”   他当即后悔没提前联系裴心哲,但很快调整过来,快速掏出耳机戴上,查起飞往西安的航班。   结果,当天从南充去西安的航班只那一班,随后他又搜索了其它中转方式,发现三个小时后,有从重庆飞往西安的班次。他于脑内飞速思考,在三秒内做出了决定,同时跑向出站口。   尤童边跑边说,“裴心哲,我现在坐动车到重庆,然后从重庆去西安,你在原地等我,大概十二点落地,我们在西安玩儿几天,反正看不了海也吃不着火锅了,那就吃肉夹馍看兵马俑呗,怎么样?”   “不行。”裴心哲立刻出声否定,“这样太累,你哪儿也别去,我联系二叔去接你,先去他家住一晚。”   尤童在短时间内跑到了出租车排队区域,站到队伍末尾,他平稳着自己因跑动起伏的呼吸,“……我想去找你,你不想我去找你吗。”   裴心哲沉默一阵,“注意安全,好吗。”   尤童来时买的特价机票,从下午到现在只吃了飞机上发的一小块面包,到达机场后,他急匆匆买了个汉堡,卡着登机时间上了飞机。   他一路匆忙颠簸,却抑制不住好心情。   于凌晨落地西安后,他一眼就看到等在到达口的裴心哲,因知道那人是在等自己,欣喜便更加明显。   尤童没拖行李箱,只背了一个巨大的包,他飞快跑向出口,在距裴心哲一两米时,忽然腾空跳起,直接扑到了那人身上。   冲击力太大,裴心哲向后退了两步,才连着尤童和他身上的包,一同稳稳接住。   尤童整个人挂在裴心哲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肩,笑弯眼睛,猴急地往他颈侧凑,“让我咬一口!快让我咬一口!”   裴心哲穿着高领大衣,尤童左右没找到地方下口,干脆一口咬在裴心哲脸上。他短暂施力就松开,还是在裴心哲脸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儿。   尤童拇指抚了抚自己的牙印儿,笑眯眯问,“想不想哥哥呀。”   裴心哲抬抬嘴角,“累吗,饿不饿。”   看到有人看他们,尤童从他身上跳下来,感觉还是饿,点点头。   裴心哲牵他手腕,“先去吃东西。”   在机场吃了碗面,饱了,尤童问裴心哲,“接下来呢,咱们去哪儿?”   “就近先找家酒店。”裴心哲将手机递给他看,“睡醒,挑你喜欢的路线。”   他的备忘录里,是在等待尤童的这几个小时里,他做的详细攻略,分了三条路线,就看尤童更喜欢哪条。   看着清晰明了的攻略,尤童两眼直冒光,又想起自己做了许久也没整理明白的那份攻略,不由感慨,“下辈子咱俩换换脑子行吗,或者科技发达了,这辈子来得及,你脑子借我用几年。”   之后,他们按导航找到了最近的酒店。   前台是个漂亮姐姐,看了看两人,面露难色,“很抱歉,我们现在只剩一间单人间了。”   尤童扭头看裴心哲,理所应当的,“单人间可以,反正我们平时睡得也是单人床。”   在裴心哲听来,这话没什么歧义,却清楚看到前台姐姐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酒店的单人床,其实比两人家里的床还大些。尤童上电梯时还精神奕奕,洗漱过后,刚挨上枕头,一下就睡了过去。   裴心哲不算太困,将尤童脱下的衣服叠好,留了一件,塞在床头柜和床的缝隙间,防止他睡觉乱动磕到脑袋。接着,他又把尤童背包中压人的东西,都挪到了自己的行李箱里,才轻手轻脚躺到他身边,将人捞回中间位置,关灯睡去。   这一晚尤童睡得很不错,醒来看到裴心哲买回来的早餐,心情更不错。   吃早饭的间隙,他在裴心哲做好的攻略中,挑了条他最感兴趣的线路。   退房后,两人向市区出发,照着导航找地铁站的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个小区。这个时间,小区公园里全是小孩儿,被家长带出来放风晒太阳。   今天天气很不错,两人不快不慢地穿梭在小区内,裴心哲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点了两下,然后侧头看尤童,“收一下。”   感觉到震动,尤童掏出手机,看着聊天界面的转账信息,歪歪头,“干吗?”   裴心哲解释,“我的压岁钱,做我们的旅行经费。”   尤童直接点了退回,“我说了,这次出来玩儿算我的,不用你花钱。”   裴心哲耐心道,“你来回的机票要不少,剩下的就留着,做别的用,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没关系。”   尤童也很坚持,“那不行,说了算我的就算我的……”他话没说完,目光忽然投向裴心哲身后,接着人就蹿了出去,“小心!”   在那极短的瞬间里,随着话音落下,尤童也直接撞上了裴心哲身旁的铁栅栏,而被他挡在身前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骑着滑步车,被尤童稳稳护在身前。   因车速突然失控,小男孩儿本就受了惊,当下被安全拦住,人呆滞两秒,立刻嚎啕大哭起来。他们身后,男孩儿的奶奶慌忙追到跟前,边确认孩子的状况,边跟尤童道谢。   裴心哲顾不上他们,立刻上前拉起尤童,目光来回确认,“摔着没?”   尤童先没理他,冲奶奶笑笑,“下坡路挺危险的,小朋友没事儿吧。”   奶奶连连摆手,一个劲儿道谢,按着哭的满脸是泪的小朋友再次道歉后,才拎着人和车走了。   见人走了,尤童甩了甩自己的手,感觉还有些疼,就举到眼前,看后嚯了一声,又把手往裴心哲跟前伸。   裴心哲垂眸一看,这才发现,尤童的左手,从手背到手腕,划出好长一道伤口,伤口不深也没太出血,但部分皮肉翻起,看着就让人心颤。   “怎么划的?”裴心哲抓着尤童的手,目光落到身后的栅栏上。   为了挂春节的宣传横幅,小区内很多栅栏上都绕着铁丝,经过风吹日晒,不少已经生锈,而尤童方才扑过去的那处,正缠着两圈儿铁丝。   裴心哲立刻严肃,“去打破伤风。”   尤童下意识收回手,往身后放,“啊?不至于吧?”   裴心哲拉上他就往前走,“必须打,没商量。”   尤童哎哎呀呀把人拉住,“没那么严重!买袋碘伏棉球擦一擦就好了,打针多耽误时间啊,我们本来就没多少时间去玩儿。”说着他哼唧一声,“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反正我不去打针。”   秦淑言那性格,是极少当面夸奖孩子的,但在裴心哲奶奶面前,倒从不吝啬夸奖。   裴心哲记得就有一次,秦淑言和他奶奶闲聊,说起尤童的小时候。   尤童爸爸去世早,妈妈工作又忙,他便被迫的,比同龄人早懂事儿许多,不会哭闹着要什么,也不会撒娇要妈妈多陪他。甚至生病,别的小孩儿都会闹闹动静,哼唧几声,博些关注,尤童却总是安静,不让他妈费心。   那时,听到谈话内容的裴心哲就觉得奇怪,因为在他认知里,尤童可太会撒娇了。但他的哼唧恰到好处,不让人厌烦,且表达精确。   裴心哲盯着他,不由冒出些笑,“你到底是怕耽误时间,还是怕打针?”   小心思被戳破,尤童顾左右而言他,“你查的那家店,裤带面是限量的,再晚就吃不到了,快走吧!”   裴心哲不急,又拉回尤童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伤口,“不会太疼,你不看就好了。”   尤童还是想躲。   裴心哲用了些力气抓住他,“你今天听话,以后我都听你的。”   闻言,尤童偷偷使劲儿的动作一顿,眼珠子提溜转了两圈儿,抬眼看裴心哲,“真的?”   裴心哲笑起来,似已笃定,“真的。”   对于谁听谁的,关乎着话语权,关乎着作为哥哥的尊严,尤童非常好面子地觉得这事儿很重要。   因这个承诺诱惑太大,尤童最后还是妥协,找到了最近了社区医院,被裴心哲捂着眼睛挨了一针。 第19章 小巷深处   除去挨了那针破伤风,尤童和裴心哲的西安之旅,可谓顺风顺水,紧凑且完美。尤童想吃的东西一样不落,想看的景点挨个打卡。   只是,将策划的路线走完后,尤童依旧不想回家,计划着再待两天,慢慢到处走走,深入感受一下人文情怀。   他构想得挺好,直到在西安的第四天下午,接到了秦女士的电话。   手机响起时,尤童正拉着裴心哲在文创店挑礼物,一看来电界面,下意识站得笔直,倒吸一口气看裴心哲。   裴心哲瞬间会意,“来西安的事儿,又没和阿姨打招呼?”   尤童僵硬点头,“她同意我去南充找你,然后一起回来,结果咱俩正好错过,我落地南充的时候先跟她报过平安,再然后,我就忘了……”   报过平安后,母子俩几天都没联系过,秦淑言是因为放心尤童和裴心哲在一起,尤童就完全是乐得顾不上了。   说话的间隙,电话自动挂断,但隔了不到两秒,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裴心哲瞄屏幕一眼,平声道,“坦白从宽。”   尤童抓着手机又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后,接了起来,毫无铺垫,张口就道,“喂,妈……我在西安。”   闻言,裴心哲眉尾抬了抬。   话说完,尤童也觉得自己完了,他的脑子一定是睡觉的时候被狗叼走了。   “什么?你在哪儿?!”秦淑言的声音从手机那头炸出,大到直击裴心哲的耳朵。   尤童连忙捂住手机,拉着裴心哲往店外跑。   秦淑言语速飞快,像阵噼里啪啦的冰雹,“你胆子够大啊尤童,还给我跑西安去了!在这跟我玩儿暗度陈仓呢?谁允许你去的!还骗我说是去找心哲,你现在说谎是连眼都不眨一下了?啊?”   尤童极力找了个插话的空隙,小声解释,“我没撒谎,我们途中错过了,我真的是来找心哲的,他现在就在我旁边啊……”说着他把手机往裴心哲脸上一扣,“你说!”   裴心哲拿好手机,先证明了尤童没有说谎,解释过来龙去脉,又安抚了秦淑言,并保证会尽快回去。   尤童站在他身边,歪着身子,耳朵快要贴到手机上。   和裴心哲说话,秦女士声音都温和了,明明都是解释,尤童的完全没有可信度,反之裴心哲的,就是如实还原的至上真相。   裴心哲边听电话,边空出只手,捏着尤童脸颊,往上提了一下,想要他笑一笑。   尤童正回身子,踢了脚空气,小声嘟囔,“你看吧,我就说你才是她亲儿子。”   裴心哲继续安抚着秦淑言,又捏了捏他的脸。   在上高中前,尤童都还像个巡山小妖怪,大事小情,回家都要报告给山大王秦女士听,无所谓有没有回馈。   上高中后,他开始了过渡,学会筛选着报告。这方面裴心哲倒很理解,秦淑言那嘴,大多时候不留情面,尤童这样,属于规避危机。   过渡之后,尤童彻底完成蜕变,能不惊扰他妈就不惊扰,尽量杜绝有关他的小麻烦钻进他妈耳朵。孝顺,但缺心眼,还容易招打。   见裴心哲看着自己冒出酒窝,尤童恍了恍神儿,后眨眨眼,看向别处不再抱怨。   之后,两人于第二天一早回了家。   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也在通宵补作业的痛苦时光中悄然结束。   待两人开学,奶奶才从南充回来,秦淑言开车,带着尤童和裴心哲一起去接了她。   奶奶去时只拎了一小只行李袋,回来却换成了大号的行李箱,其中一大半,是带回来送楼下母子的特产。   奶奶并没有明显表现,尤童却留意到,她对着裴心哲脸色不太好。过后他问过裴心哲,裴心哲只说是旅途疲惫。   尤童不信,且过后自己思考出了原因。   打从记事起,奶奶就很少回老家,带着裴心哲更是少有,平均下来几年才有那么一次。结果这次回去,裴心哲没待两天,便被他拐走,奶奶肯定会不高兴。   可裴心哲却什么都没提起。   尤童觉得他就是这样,太爱逞强。   作为老一辈的人,奶奶对他的管教比秦淑言对自己更严格古板,尤童却从未听到他抱怨过什么。他跑出去玩儿晚了,况且会被秦淑言一顿臭骂,那裴心哲呢。   尤童从未思考过,但一定比他惨得多。   尤童觉得窝心,也觉得裴心哲有些可怜,默默决定以后尽量不要连累他。   随着黑板上的倒计时每天更新,高考真切地迫近。   浸在题山中,少年们被日日挫磨,多数人只想尽快结束这熬人的生活,似乎没人意识到,多少年后,这会是最值得感慨的一段时光,只在偶尔累极放空时,滋生出少许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   枯燥的生活中,唯一可喜的,是尤童的数学成绩正稳定进步。在旁人看来,这归功于裴心哲的细心指导,但裴心哲知道,是尤童自己很努力。不知是否是因为,要实现那个去同一个城市上大学的景愿。   裴心哲希望是。   初春多风,也因为冷,开学后,尤童没跟林今笑打过几次球。这天放学,尤童实在是坐久烦了,想好好活动下筋骨,便早早约好,和林今笑打了会儿球。   他们回家时天色已黑透,经过必经的小巷,裴心哲再次感觉到尤童慢下脚步,目光小幅度转动,投向拐角小巷的深处。   尤童不提,但裴心哲清楚,每次经过,他都会想起付冬冬。   平时,尤童路过这里,只会稍做停顿,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小动作。但今天,他却直接在原地停下,定定看向漆黑的小巷。   裴心哲碰了碰他,“看什么呢。”   “冬冬……”尤童先是小声念叨,不自主向前迈了一步后,忽然肯定出声,“付冬冬!”   闻声裴心哲顺着看去,眯眼分辨片刻,果然看见一个消瘦身影,拖着掀开的半人高垃圾桶,慢慢从接触不良的路灯下走了出来。   昏暗中,付冬冬直直望着尤童,呆了一阵,转而笑了笑,似有惊喜,又掺着苦涩,“童童……”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怎么不跟我说啊?” 尤童立刻迎上去,他伸手想去拉付冬冬,却被躲开。   付冬冬局促地放开垃圾桶,拖到自己身后,他穿得单薄,压根儿挡不住春寒。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袖子,“我衣服脏,还有染发剂什么的,沾到手上不好洗。”   尤童也不在意,光急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过年的时候吗,还回去吗?”   付冬冬看看跟上来的裴心哲,笑笑当做招呼,有些艰难地说,“我,不回去了……”   尤童一喜,“真的!那回学校吗?”   面对尤童,付冬冬又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袖,后缓缓摇头。他看向尤童毫无杂质的眼睛,沉吟片刻,和他讲述了这段儿时间的遭遇。   原来,付冬冬并没有在南城停留很久。   离开那天,他坐了整天的车,饥肠辘辘,连口水都没喝过,见到表哥,被带去一家小饭店吃了面。   之后,表哥并没有像承诺那样带他回家,反而表示直接带他去工作的地方,那家付冬冬已在网上查看过无数遍的高级饭店。   付冬冬不疑有他,坐上了表哥漂亮的轿车。因新的开始就在眼前,他不由卸下长久的紧绷,在车上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车子已经驶离了都市,取而代之的是偏僻的城镇景象。   付冬冬直觉不太对劲,但留了个心眼儿,没有问出口。   当行驶到一家脏旧的洗车店时,他们停了下来。表哥下了车,甚是熟络地和门口的男人交谈,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瓶饮料。   接过饮料,付冬冬立刻发现,饮料已被打开过,他装着喝下,之后,便表现出昏昏欲睡的样子,但实际上精神一直紧绷。   随着天色一点点暗下,他的心也被恐惧侵占,最终,他在表哥停靠服务区方便的时候,快速跑下了车,直奔贩售区,报了警。   表哥回来时,见车上没人,没有寻找,反而直接驶离,这足已证明,付冬冬的判断没错。   警察赶来后,将付冬冬带回了警局配合调查,他在警察的授意下试着联系表哥,手机已经关机不说,所有的联系方式也俱已被拉黑。   经过信息查询,表哥所使用的手机号绑定的也并非他本人消息,之后的细节,付冬冬并没有被告知。   所以,如果当时他没有警觉,是会进入某个传销组织还是被卖掉,付冬冬也无从得知。   因他还未成年,又身无分文,警察自掏腰包给他买了回程的车票。付冬冬想留下,但在陌生的城市,他忽然又怕了。别无选择下,他还是妥协。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却头一次发生在他身边,尤童听得心惊胆战,“幸好你没事儿!”他拉上付冬冬,“冬冬,我们可以帮忙,回学校吧……”   不等他说完,付冬冬又摇了摇头,“童童,即使我回学校,也没什么意义。”   尤童不解,“为什么,考上大学,你一样可以离开这里……”   接下来,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却不是被付冬冬。   尖厉的女声自小巷深处传来,声音略有沙哑,带着酒醉状态下的混沌,粗鲁地叫骂着。   “付冬冬!老娘让你倒个头发你死哪儿去了!你这个死爹的玩意儿,克死你爹不算,现在又想来克死我是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整天哭丧着那张死人脸,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还给我偷懒!要是今天修不好水管就给我睡厕所里去!看见你那张脸就他妈恶心,赶紧给我滚回来!下溅东西……”   付冬冬背身听着,无从阻止那声音的流出,女人滔滔不绝咒骂,将他或许早就不存在尊严,完全撕下碾碎。   当着他珍惜的朋友的面。   付冬冬像是突然死去,他的脸白了又灰,后眉间皱了皱,又舒展,看向身前的两人,忽然完全释然,“我妈,她的理发店就在后面。”   尤童一时说不出话,手不由攥紧,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   付冬冬抓住身后的垃圾桶,稍稍仰头望向路灯,天气还冷,灯下不见飞虫,只有被风吹过的灰尘颗粒。   他牵强地勾勾嘴角,“我没有出路的。”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除夕快乐!新年快乐!龙年大吉!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吃好喝好:D 第20章 围堵   这天白天,尤童连续安静了好几个课间,不去找裴心哲说话,也不去走廊乱蹦,就只趴在桌前写写划划。   这很反常,不禁让他的同桌林今笑,有些好奇。他凑近瞧了瞧,发现尤童是在研究助学金。   林今笑又看了一阵,问他,“你在干吗。”   尤童手中的笔停下,转而被他戳到脸上,他想了想,转头看林今笑,“你对助学金有了解吗,知道怎么样能……尽可能多的拿到助学金或补助吗?”   闻言林今笑稍稍摇头,“怎么了,遇到什么问题了?”   尤童迟疑片刻,说起遇到付冬冬的事情。   表情一直平常的林今笑眉间一动,“他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见尤童陷入消沉,他又说,“这样,如果你需要,我找人整理一份信息。”   尤童眼睛一亮,立即欣喜应允。这几天以来,他闲暇的时间都用来搜索相关信息,但不得不承认,他整合信息的能力确实不到位,很多细节记不明白。   林今笑的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尤童手机上就收到一份详细文件。   拿到文件,尤童放学就跑去了小巷子。   他知道裴心哲讨厌麻烦,便没叫着他一起,随便编了个借口,说要去医院找他妈拿东西,独自去找的付冬冬。   到达路口前,尤童先给付冬冬发了消息,到了岔口后等了十几分钟,不见他回复,又走进小巷。   因路灯稀疏暗旧,小巷的夜来得更彻底。   尤童低头走得时快时慢,他想快些见到付冬冬,却不太想撞见那个言辞恐怖的女人。短暂的路途中,心里不停预想着,如果碰上该如何打招呼。   等看到脚下积水反射出紫粉色的光时,他忽的抬头,看到了理发店亮灯的招牌。   小巷两边的二层楼该是几十年前建的,经过几轮整修,新漆的外墙也遮不住内里的破损。一楼,理发店的玻璃推拉门上,贴了几张过时的发型照片,和红色的贴字一同褪色变淡。   站在外面,屋内也一览无余,甚至是屋内的对话。   理发店中,除了女人和付冬冬,还有另一个人,那个尤童曾见过一次的冯天勉。   此时,冯天勉坐在升降椅上,散漫地靠着椅背,应该是在打游戏,双手端着手机快速动作。   女人坐在他斜后方,涂完指甲,举到嘴边吹了吹,捏尖嗓子说话,分毫不见那日的狠毒,“天勉呀,最近怎么不见你爸呢,他忙什么呢,叫他有空来我这里打牌呀。”   “打牌?”停顿半晌,冯天勉才漫不经心嗤笑一声,“打三对一啊?”   女人似对他的嘲弄不满,却以一个风情万种的抬眼消融,她甩甩手,站起身,扭胯走到冯天勉身后,俯下身,沣满的胸口顶在他肩头,口吻暧昧,“三对一有什么好玩儿的,你要是感兴趣,姐姐还有别的玩法呢,可以好好的,亲自教你。”   冯天勉眉头快速轻皱,眼珠游移,先扫了付冬冬一眼,有些不耐,“阿姨,心领了,您还是留着劲儿伺候那些老光棍吧。”   一旁,付冬冬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尽量让自己好像不存在。起初他还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但冯天勉末尾的话,让他一下明白过来。不管多少次,他想要麻木,可生理上,还是下意识想吐。   因他妈从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他很希望自己变成一缕烟,就这样消散,或是一捧雪,化了渗入土里,再也找不到。可惜,他依旧是一个人,要呼吸,听得见。   小巷中的光总是不明亮,却是付冬冬当下唯一的精神慰藉。   他无神的目光透过玻璃门,落进小巷,落在对面的墙上,然后稍稍上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重新聚焦辨认出来人后,他忽的站起,带倒了身下的小板凳,见身前两人并未注意自己,将玻璃门悄声拉开条缝隙,跑了出去。   尤童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敲门,见付冬冬先开门出来,立刻迎上去,“冬冬!”   付冬冬噤声的手势迟了一步,他匆忙抓上尤童的手腕,拉着人向前,什么都不说,只将声音压到最低,连声催促,“快走,快走!”   “怎么了?”尤童被他带着走,一头雾水,“我给你发消息你没有回,我就想着直接来找你……”   小巷内噪音颇多,但都不及玻璃门被完全拉开,又大力撞击发出的声响刺耳。   墙下的暗影中,付冬冬僵了一下,回头,果然看见冯天勉出现在门口。   那人一手还反抓着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正在打字,并没有抬头看向这边。   冯天勉似乎在发消息,待消息发送完毕,才扬起下巴,目光直接落在尤童身上,短暂审视后,便认出了他,“这么巧。”他脸的方向不变,眼珠慢慢移动,盯向付冬冬,“又偶遇啊?”   付冬冬嘴角抖了抖,悄声推了一把,再次跟尤童说,“你先走。”   “等等。”冯天勉收起手机,倚到门上,露出些笑,“干吗这么着急嘛,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不如介绍一下?”   付冬冬看了尤童一眼,忽然冷下脸,“不是朋友,只一起上过几天课,学校老师让他来找我做思想工作。”他朝冯天勉挪近两步,不再看尤童,“你走吧,别再来找我,我不想回学校,我的事儿也用不着你们管。”   尤童愣了愣,心思却也快速转了几转,应了一声后,抬脚就要走。   这时,冯天勉却忽然站直了身体,眼睛慢慢眯起,含笑的脸上掺进了一股狠劲儿,看尤童,“我没说你可以走。”他又以同样的表情看付冬冬,不容置喙的,“介绍一下。”   被他盯着,付冬冬下意识吞咽,随即,又听见不远处,接连传来的脚步声。   冯天勉身后,更暗的深处,有近十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身影重重叠叠,气势汹汹。   这些人付冬冬都认识,都是平时跟在冯天勉身后的那些人。他转瞬明白过来,方才冯天勉的消息,就是发给他们的,因此,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只怕冯天勉这次真的不会放过尤童了。   等人都走近,冯天勉转了个身,站在最前面,面向尤童,“正好,我的朋友也到了,不如互相认识一下。”   听着他的话,付冬冬垂着的指尖开始颤抖,声线也抖,“冯天勉,你别太过分……”   “别太过分。”冯天勉缓慢重复,又嘶了一声,似在咀嚼这句话,“那就是可以一般过分?”   看着一群人不怀好意围上来,尤童也不由紧绷,危险的气息显而易见,他快速思考着,如何带着付冬冬脱身。   窄巷内的氛围冷沉,紧紧绷着一根弦儿,尤童无疑最势单力薄,被众多目光压着,一时如芒在背。   如此情境下,连不时传来的猫叫都默默隐匿。见对方蠢蠢欲动,尤童下意识想后退,但刚后迈一步,便撞上了人。   巷内光线昏暗,裴心哲走路又故意不发出声音,等他走至尤童身后,面容在暗光下显露,在场人才发现多了个人。   裴心哲伸手抵住尤童的腰,垂眼看他一眼,满是无奈。   见他还穿着校服,尤童便知道这人也没回过家。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但方才生出的紧张,却在瞬间烟消云散。   裴心哲差不多听了全程,很好推测出这群人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他稍稍低头,在尤童耳边轻声说,“如果不能避免动手,先往后跑十米,免得还要赔医药费。”   尤童默默吸气,很快会意,裴心哲是要他跑出监控范围。   几步开外,付冬冬听不到两人的话,只因裴心哲的到来,抖得更厉害。   如他所料,见了裴心哲,冯天勉更加不悦,但表现的却很亢奋,“好啊,又一位朋友?”   闻言,付冬冬忽的一个激灵,像是脱了水的鱼,大幅度吸了几口气,猛地转向尤童他们,睁大眼睛,眼角通红,“尤童,我跟你说过了,我们不是朋友!你以为你是在帮我?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别再自以为是了,我就是讨厌你这样!讨厌你假惺惺的样子!我根本就不想看见你!赶紧走!带着你的烂好心快滚!滚出我的视线!永远不要再出现!”   在他面前,付冬冬从未如此言辞激烈的说过话,他长了张清秀恬静的脸,话也不多,却总是温和爱笑。尤童被他惊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后裴心哲先接道。   “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裴心哲便拉着尤童转身,不等走出两步,本隔着些距离的人,却快步追上,将他们完全围了起来。   身后,冯天勉发出一声嗤笑。 第21章 求救   圈外,冯天勉突兀地笑起来,他笑个不停,像寒潭升起的一串气泡。   末了,他看戏似得拍了拍手,“冬冬,够豁得出去啊,用得着这么护着吗,嗯?”说着,他脸色瞬变,“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你不就是觉得他们是乖孩子,我们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流氓吗,怎么,觉得跟我们站一起丢人,脏,看不起我们,是吧?”   付冬冬目光闪躲游离,说不出话。   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恐惧,冯天勉心口却一紧,他嘴角抽了抽,哑声改了话头,“你看你,我不过是想交个朋友,你怕什么,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朋友,不过……交朋友嘛,起码得把模样看清了,这两位新朋友的脸,我就看得不太清楚。”   说罢,冯天勉随手推了一人的肩膀,吩咐,“瓶子,进去拿把剪刀。”   外号瓶子的人大声应着,小跑去店里拿了剪刀回来。   付冬冬见势不好,当即想要阻止,却被早有预料的冯天勉截住,直接抓着胳膊甩给其他人。一旁的人抓住他后,立刻锁着双臂按住,让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看他被欺负,尤童急了,奈何自己也被人围着,他想冲出去,脚下刚一动,却同样被拽着胳膊甩到后面,被裴心哲挡到了身后。   因付冬冬一直激烈反抗,冯天勉更来劲,抬抬下巴示意瓶子,“去,先给新朋友剪个好看点儿的发型,让咱们清楚地看看脸,也都给我好好认认,下次见面还得继续关照不是。”   语毕,一群人纷纷跟着起哄叫好。   付冬冬视线被迫垂在地面,他摸不清状况,耳边的叫嚣声在这时被无限放大,加剧着他的恐惧。他怕剪刀已经逼到那两人面前,急得快哭出来,只能先向店内的女人求救,“妈!妈你帮帮他们!求你帮帮他们……”   理发店内,女人自然知道外面起了争执,却不闻不问,只站在门后,透过玻璃门,冷漠看着一切。   话音落下,巷子内静得残忍。   没有任何回应。   付冬冬绝望地闭上眼睛,牙齿都颤起来。   睨着他,冯天勉眼神冰冷,然后稍稍偏头,示意钳制付冬冬那人,让他放开了付冬冬。   意外恢复了自由,付冬冬也顾不上通身的寒意,直起身就往外跑。   生活在小巷的居民,没人不怕冯天勉这伙人,所以无论他如何哭嚎哀求,都不会换来回应。   他要跑出去报警。   只是没等他跑出几步,冯天勉轻飘飘一句话就扯住了他。   “付冬冬,你想我捅瞎他们吗。”   一个刹那,付冬冬的寒毛再次从头立到脚,他脸白得犹如一张纸,战战兢兢回头看冯天勉,“你疯了,你疯了吗,他们……”   冯天勉并不打算听,“不想就过来看着,再走一步,你可以试试。”   瓶子也是和他们从小一起长起来的,自然听出冯天勉此时已在失控的边缘。   他们这些人,没有不怕冯天勉的。瓶子打了个冷颤,媚笑着,试图压下冯天勉的火气,“哎老大!这都是小事儿,犯不着生气,你瞧我的,马上就把他们剪成秃子!”他开合着剪刀,发出锋利的咔嚓声,瞪着付冬冬,“你他妈给我看好了,别给脸不要脸!”   语毕,他凶狠推开挡在了两人身前的付冬冬,操着剪子先冲尤童去了。   一个瞬间,付冬冬只觉得完了,冯天勉折磨人的方式无穷无尽,这只将是个开始。他又连累了两个人。   他的瞳孔瞬时紧缩,连摔地时的疼痛都没感觉到。他快速从地上爬起,想再次跑出去求救,可不等行动,却先诧异听见了来自瓶子的惨叫。   在剪刀逼近尤童前,裴心哲已一把攥住了瓶子的手腕,一点点施力弯折,又在他惨叫的间隙,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剪刀跌落在地,尤童立刻捡起,他心说不是要先跑十米吗,却也顾不上问,先将付冬冬拽到了身边。   冯天勉见竟是那两人先动手,又惊又怒,骂了一声,围着的手下便一齐冲了上去。   人乌泱泱涌上来,尤童还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人虽然好动,但不怎么会打架,下意识就想往裴心哲身后躲。学龄前,裴心哲就开始学散打,战绩虽是可畏,可当下他们势单力薄,单靠裴心哲一人,只有吃亏的份儿。   怎么琢磨,都只有一条出路,快点儿跑。   裴心哲也知道寡不敌众,以最快速度先放倒了两个,达成威慑。   忽然冒出个能打的,一群不成气候的小混混稍有迟疑,他们仗着人多,来得又急,没想着带武器,平日习惯了刀棍虚张声势,当下赤手空拳,一时抓瞎,围着裴心哲,没人敢打头阵。   冯天勉站在后方狠狠咬牙,“你们他妈站那儿等着吃屎吗,一起按住他!”   闻言,围着的人互相看了看,鼓了把劲儿,大喊一声,再次一起冲了上去。   尤童背靠着裴心哲,心里接连着骂脏话,眼看不好跑,也混进人群中,见人就推,以防裴心哲被堵死。有推不动的,就抱着腰把人往后拖,混乱中,他挨了不少打,也下了不少绊子。   付冬冬反应过来后,也快速加入战局,拼了全力保护两人。   几番混斗下来,竟真被三人占了优势。   人群后,冯天勉冷眼看着这场混战,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裴心哲,片刻后手伸进裤兜儿,摸出随身短刃,向下一甩,闪出冷利寒光。   他推开所有挡路的人,直冲裴心哲,双眼狠怒猩红,像是毫无顾忌地想取他性命。   冯天勉将手半掩在身后,付冬冬眼尖,也熟悉他的为人,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个动作,于是在冯天勉推开别人时,就已经冲了上去,然后,堪堪在刀捅向裴心哲前,将冯天勉推了出去。   感觉到阻力,冯天勉下意识飞快地甩刀。   划破外衣和皮肤的刀裹着风,呼啸着带来一阵凉意。   同一时间,裴心哲看清了眼前情形,快速抬腿上踢,正踢在冯天勉下颚,将人重重踹倒在地。   见老大都被撂倒,歪躺在地上的几人更泄气,干脆躺着不起来,有两三个挣扎着起了身,去扶冯天勉,还被狠狠甩开。   理发店里,女人这时倒跑了出来。她手上的手机已经接通,慌忙查看着冯天勉的伤势,焦急地快速叫嚷,“冯哥你快来,天勉他们被人欺负了!下巴都流血了!你快来呀!”   她身前,付冬冬捂着被划开的小臂,鲜血快速涌现,顺着指缝溢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疼得钻心,看着他妈,怔了怔,不知为何,又冒出些笑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立刻扯上尤童往后跑。   尤童被扯着转身的同时,又拽上裴心哲。   见他们跑了,身后立刻传来沙哑叫骂,怒吼着让他们别跑。   付冬冬顾不上流血的伤口,胸口起伏得也厉害,却分秒不敢松懈。   他很清楚,冯天勉这些人难缠,但和他爸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冯天勉他爸,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地痞流氓。仗着亲戚家里有关系,几次入狱都被提前释放。   要是被他逮到,尤童和裴心哲就真的逃不开了。   【作者有话说】   冬冬会好起来的 第22章 有人帮了我   付冬冬带着两人,一口气跑出小巷,跑到大路,又跑进附近的商圈。   看见通明灯火,人来人往,付冬冬才敢停下,但在热闹的人声中,依旧缩着肩,警惕却无神地扫视着四周,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尤童担心他的伤,刚想看看他的手,就被条件反射地躲开。   付冬冬的眼睛难以聚焦,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自己的血。他将双臂拢在身前,磕巴一阵,只说,“尤,尤童,我要回去了……”   尤童瞪大双眼,“回去?你不能回去!你,你现在回去不是找死吗,我们先去医院,然后你跟我回家。”   他说话时,付冬冬一直在摇头,他不敢看尤童,声音在喧闹的街道中近乎缥缈,“别再管我了,我只能回去,不然……我们就都完了。”   经历过今晚,尤童对付冬冬的处境已完全了解,所以更不想放弃,“不是只能回去,你跟我走,你一定要上大学!你可以远离他们,考上大学就能去别的城市,可以永远不回来,学费你也不用担心,暑假我陪你一起去打工,还有助学金,我都搞清楚了,我知道这不容易,但……”   尤童眼中的焦急和恳切分明,不含任何杂质,他不求从付冬冬身上得到什么,也不需要他的感谢,他只是单纯的,出于本性的,想将朋友救出火坑。   付冬冬望着他,两行泪蓦地留下。   他一直觉得,人在来到这世界前,都是抽过签的,而他,握着下下签中的下下签,来到这个世界。   虽然很多时候,付冬冬都希望自己不存在,但某些时刻,他也希望自己是一只流浪猫狗,或只活一季的蝴蝶,即使生命苦涩短暂,也总归有自由和光亮。   不过,眼下看来,他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幸。上天怜悯,他认识了尤童。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不能牵连他。   初春的冷风刮着伤口,冻结了部分疼痛。付冬冬默默垂下手,重复着那句话,“我改变不了什么,我没有出路了……”   关于去南城的遭遇,付冬冬并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他说自己因面对陌生城市害怕了,所以选择回来,事实上,无论停留在哪个城市,他都不会感到害怕,相反,只会觉得轻松美好,不管多辛苦,他有自信可以靠自己活下去。   他之所以回到这里,是因为冯天勉带着他妈一起找到了他。   那天,付冬冬挨了这辈子最毒的一顿打,女人癫狂的咒骂分秒不停,扬言他再跑,就把他腿打断卖给别人。   付冬冬被打得直不起身,口鼻冒血,恍惚中,看到了冯天勉怨毒如毒蛇的双眼。   他觉得,他妈是一处暗无天日的角落,冯天勉是在那里织网的毒蛛,而他,便是只一头撞上去,再也逃不掉的小虫。   仗着家中那点儿势力,不管他去了哪里,冯天勉都会找到他,让女人一次又一次蜕掉他的皮。他挣脱不了深渊。   事实就是如此。   他不懂冯天勉为何抓着自己不放,但几次折腾掉半条命后,他绝望了,也放弃了。   但尤童极力想要说服,“不是的,有出路的,冬冬你别怕,你认真想想我说的话……”   他还想继续,看到付冬冬的表情,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   他们之间忽然静下来,似乎都因无法说服对方,陷入了无奈。   末了,付冬冬又看了看两人,满含歉意地点点头,转身,穿过路灯明亮的街道,慢慢转进其它昏暗道路。   尤童因留不住他而着急,拉上裴心哲,抬脚便想追,“我们不能让他就这么回去……”   裴心哲从始至终很平静,当下又牵住尤童的手腕阻止,“他有自己的顾虑,就算你今天强制把他带回家,过后他也会回去那里。”   尤童张张嘴,脚步停下。   这些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想到那些人,他就无法忍受,想到付冬冬回去可能受到的对待,更是怒火攻心。   看他沉默下来,裴心哲先问,“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闻言,尤童才想起关心他们自己,转头抓着裴心哲胳膊来回确认,“你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除了双手关节处的擦伤,裴心哲没受什么伤,他垂目打量着尤童,“付冬冬刚才把话说成那样,一点儿都不生气?”   尤童歪歪嘴,“他迫于无奈才那么说的,没为他做什么,我才生气。”   裴心哲本是怕尤童会钻牛角尖,见人如此拎得清,笑了笑。   尤童哀叹一声,忽然泄气,贴上裴心哲,脑袋压在他肩上,愁得声音都哑了,“到底该怎么办啊。”   裴心哲双手下意识收拢,轻拍了拍他的腰,沉思片刻,开口道,“他更想要的,还是离开这里,我们帮他离开。”   顿了一瞬,尤童忽的抬头,“要怎么做?”   被尤童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睛看着,不管多少次,裴心哲都会恍惚。他轻咳一声,扶着肩,将人推开了少许距离,“找我二叔帮忙吧,他在本地产业不少,安顿一个人应该不算麻烦,工作或继续读书,就看付冬冬怎么想了。”   裴心哲的性子尤童再了解不过,要不是他紧追不放,凭裴心哲自己,绝不会去做麻烦别人的事情。   尤童窝心,也忍不住欣喜,“那我现在就去和他说。”   “不急。”裴心哲沉着道,“他身边的人都是麻烦,最好等事情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   尤童觉得很有道理,立刻笑起来,“好。”   同样的,不管多少次,只要尤童开心,裴心哲就也开心,无可救药。   让人欣慰的,裴心哲二叔那边答应得爽快,只是他人正在外地出差,要等个三四天,回家后去处理。   有了好消息,尤童别提多开心,数着日子,每天都希望二叔提前结束出差。   事情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唯一让他忧心的,是付冬冬很少回复他的消息,更是在告知伤口已经处理好后,不再回复。   而这几天里,他和裴心哲回家都绕着小巷走,以防再遇上那群难缠的小混混,再动手事小,让付冬冬的处境更麻烦才棘手。   因为是裴心哲的同学,二叔更倾向让付冬冬继续读书,并提前联系了从事教育工作的朋友。   但让所有人都意外的,随着某节走班课的上课铃,付冬冬抱着书,低头走进了教室。   看着他坐到自己旁边,尤童侧头看了人半晌没回神儿,直到被老师扔了截粉笔,才悄悄趴到书堆后,给付冬冬写小纸条。   坐下后,付冬冬也一直偷偷瞄尤童,见他推了纸条过来,看过上面的字,不由抿紧嘴,但没有回复。   整节课,尤童频频转头看付冬冬,老师几次怒瞪无果,气得让他去墙边站着。   煎熬着等到下课,尤童立刻冲回座位,先撸起付冬冬伤臂的袖子,确认好好处理过后,又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他,“你回来了……你这几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啊,那混蛋没再欺负你吧?”   付冬冬似乎不敢和尤童对视,只先摇了摇头。   尤童不清楚付冬冬为什么忽然回来学校,但忍不住先说起二叔的事情,想听他的选择。   沉默着听完,付冬冬又小幅度摇摇头,“……有人,已经帮了我,所以我回来了。”   尤童疑惑,“帮了你,什么意思?”   闻言,付冬冬神色明显迟疑,吞咽几下,于今天,首次对上尤童的眼睛,但眼神依旧止不住地闪躲,“尤童,之前的事儿我还没跟你道歉,你一心帮我,我却说那样的话,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是真的怕连累你和裴心哲……”   尤童摆手,“我知道那不是你真心的,不用……道歉的。”   听他这样说,付冬冬的眼圈儿瞬间泛红,“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们被冯天勉盯上,那人就是个疯子,惹上就甩不掉了……”   经过付冬冬的描述,尤童完全了解了冯天勉的的恶劣行径,和付冬冬的恐惧来源。   和他们一样,付冬冬和冯天勉也自小一起长大,住得近年龄又相仿,哪怕性格不算合拍,也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   因在学校就表现恶劣,冯天勉只勉强读到初二,然后就混起了社会圈子。   被学校劝退后,他们的交集渐渐减少,但冯天勉多出了很多时间,也是自那时起,不知是出于无聊还是不平衡,他开始有意针对付冬冬。   他总有法子欺负付冬冬,时常冷嘲热讽,烧掉他的书本,泼他油漆,用烟头烫他,又以各种骚乱阻止他去学校。他喜欢看付冬冬求饶,也知道付冬冬怕黑,如果得不到满意的回应,就会把他关一天。   无人施以援手。   他将付冬冬贬低得一无是处,像是讨厌极了他,却又很矛盾的,不许付冬冬和其他人亲近,不允许他交新的朋友。   好像把付冬冬当成了一件属于他的物品。   初三时,只因一个女孩儿顺路和付冬冬一起回家,冯天勉便带着他的跟班,尾随弄死了女孩儿的狗。   又像林今笑的生日,因没有告知他,且半夜才回家,冯天勉简直像疯了,砸烂入目所及的窗户,命人盯着,让付冬冬站在冷风中,用他砸碎的玻璃一下又一下划破自己的手臂。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犹如深刻血骨的噩梦,在付冬冬心中,挥之不去。   对付冬冬来说,冯天勉就是吸附在他身上的毒瘤,反抗不了,且反抗过后,会是更疼痛的侵蚀。   意识到二叔做的安排要白费了,尤童立刻招手叫来了裴心哲。他没想明白,“你说有人帮了你,谁啊?”   裴心哲来到两人身后时,走完班的林今笑,恰巧进了教室。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边,先随意看了眼教室后的挂钟,又冲付冬冬勾勾嘴角,“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要跑快点儿了。”   闻言,付冬冬立刻慌忙起身,怕得倒不像是会迟到。   一旁,尤童和裴心哲同时发现,对于付冬冬忽然出现在学校,林今笑似乎没有半点意外。 第23章 一个给你的房间   四月过后,天气快速回暖。   近来秦女士的心情都不错,在几次跌宕后,尤童的数学成绩终于稳定下来,目标w大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为了保持下午上课的精神,尤童一改往常,一周的时间里,只挑出一两天,和裴心哲去外面吃。   这天,他早早和熟识的老板定了两份番茄牛肉砂锅,到店时店内只剩两张四人桌,他不想等,挑了张桌子落座,只等过一会儿来人拼桌。   等他们的砂锅上桌时,正巧,大门口,林今笑和付冬冬一起走了进来。   看见他们,尤童一喜,立刻朝两人挥手,“来呀来呀,坐这里!”   两人分别于尤童和裴心哲身边坐下,林今笑看尤童的番茄锅,先问付冬冬,“看起来不错,点一样的?”   “都可以的。”付冬冬双手放在桌下,稍显局促,说完看着尤童笑笑。   中午的时段,临近学校的店铺都忙得不可开交,等了一阵,林今笑点的东西才陆续端上来。除了两份番茄牛肉锅,还有一份糖醋排骨,蒜蓉西兰花和芝士年糕。   这家店的番茄锅分量很足,还配一碗饭,一人一锅绝对管饱。看着堆满小桌的菜,尤童还没来得及好奇,就见林今笑一一将盘子码好在付冬冬面前,眼神示意他快吃。   面对此刻情景,付冬冬明显更尴尬,就近,先用木签儿插了块年糕进嘴里。   林今笑无知无觉,慢条斯理先喝了口番茄汤,问,“好吃吗。”   付冬冬几不可闻地应一声。   林今笑探身,“我尝尝。”   付冬冬下意识瞄了另外两人,垂下眼睫,顿了顿,插了一块递年糕到林今笑嘴边。   见付冬冬喂林今笑吃东西,尤童立刻跟进,“啊,啊,我也尝!”   对着尤童,付冬冬便松弛很多,勾勾嘴角,又插了一块送到尤童嘴边,喂完尤童,目光缓缓,又转向裴心哲。   裴心哲觉得他这反应挺好笑,也冒出些笑意,“我不用了。”   付冬冬如释重负。   接下来,四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吃饭。林今笑自己的公寓离学校很近,午睡都是回家,这点儿尤童知道。   于是,等他吃光了裴心哲的鹌鹑蛋,便提醒付冬冬,“快点儿吃,十分钟内吃完,就还来得及回去午睡。”   但不等付冬冬说话,林今笑先替他开了口,“你们吃完就先走吧,他不回教室午睡。”   尤童嗯?了一声,“那你去哪儿?在外面晃吗?”   裴心哲无声打量过林今笑,擦了擦嘴,拉着尤童起身,“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没人解答尤童的疑问,好在,尤童好奇的事情格外多,出了店门,注意力就跑去了别的地方。   晚上放学回家,两人照例经过水族店,像平时一样,尤童驻足在最大的缸前,看着那条漂亮的白龙鱼在水中游动。   往常他只看两个来回,可是今天,他看着白龙鱼时间格外长,然后眉头忽然一皱,直接跑进了店里去。   裴心哲跟进去,正听见尤童跟老板交谈,“左腮底下,好像是溃烂,您来看看!”   一听自己的鱼可能病了,老板连忙跑到鱼缸前,仔细观察后,一拍大腿,“还真是!小伙子眼神不错啊,这么个小点儿都让你瞧出来了,估计是前几天新添的饲料不合适,我这两天忙着分筛鱼苗,都没顾得上照看它,要是拖得久了,溃烂面积一大,治起来就麻烦了,多亏你了!”   帮上了忙,尤童有些高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也是偶然发现,它那么漂亮,生病太可怜了。”   老板得意点头,“是啊,和它一起来的几条龙鱼里属它最漂亮,身形鳞片都是上佳的,其它龙鱼陆陆续续都被买走了,只它在我这里养了快三年,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买主。”说着他哈哈一笑,“我都养出感情,准备给它养老送终了。”   尤童听得认真,问道,“这条龙鱼,要多少钱?”   老板悠哉悠哉,两只食指搭在一起,比了个十,“少说这个数。”   尤童倒吸一口气,不由感叹,确实贵得可以。   老板看到他的反应,友善笑道,“小伙子也喜欢鱼?来,进来,带你看看。”   语毕,老板带头走向店里的另一扇门,推开门一看,地上墙上,大大小小的鱼缸和水箱,不同的小鱼苗被分门记录,竟比外面还要热闹。   老板挥手招呼两人进来,指了其中一只鱼缸,冲尤童道,“瞧瞧,这个喜欢吗,漂亮也好养,能长到手掌大小,给你挑两条品相好的。”   尤童看着头上长泡的漂亮小金鱼,惊叹一声,靠近鱼缸,在微蓝的灯光下仔细地看。水中,狮头金鱼的幼苗还不足五厘米,红白相间,鳍上飘着些黑,游起来时尾鳍四叶舒展,飘逸灵动,很是漂亮。   尤童看了好一阵,过后却礼貌回绝,“谢谢老板,不过养就算了,我还在念书,现阶段没太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养不好的。”   老板了然点头,“那这样,等你想养了,随时来找我,店里的小鱼苗随你条。”   再次跟老板道谢,两人出了水族店。   走在路上,尤童的话题依旧围绕着小鱼,裴心哲听着,想了想,“你想养的话,也没什么麻烦的,找同好论坛学习基础知识,照着准备用具就可以,我会帮你照顾的。”   尤童鼓了鼓左边腮,还是摇头,“那等我们上大学了,谁来管啊,不就又成了我妈的事儿,她已经够忙了,哪有精力打理鱼缸啊。”   裴心哲也认同。   “所以啊,”尤童砸吧着嘴,“还是等我工作了,有了自己的房子,生活也规律了,再养吧。”   裴心哲慢着半步,目光在尤童后颈停了片刻,问,“如果你有了自己的房子,除了想要摆只鱼缸,还有什么?”   关于未来的幻想,尤童总有话说,他想了想,先说,“要有一个单独的书房!四面都放书架,然后慢慢填满喜欢的书,再来个舒服的懒人沙发,闲着的时候就能在里面呆一天。”   裴心哲应一声,“还有呢。”   “嗯……一个转角收纳柜吧,我之前看过发烧友的改装,用来放手柄和游戏卡,又整齐又很酷,我也想弄一个。”   裴心哲点头,“还有呢。”   “四开门!四开门的大冰箱!”尤童陷入美好景愿,“里面要永远塞满好吃的,最好可以自动补货,还能检测保质期,及时提醒我要尽快吃掉什么。”   见走向逐渐离谱,裴心哲轻笑,“还有呢。”   “还有啊?”尤童边抓着书包带玩儿,边想,“还要一个给你的房间吧。”   裴心哲心头一晃,呼吸都慢了半拍。   不等他说话,尤童先转过头来看他,“你毕业后一定会成为厉害的律师,会很忙,但也要经常来找我玩儿,我给你留房间的,知道吗。”   裴心哲缓缓眨着眼,就见尤童忽然变得凝重,想起什么似得,抓挠起自己的头发。   尤童低骂一声,陷入茫然,“我靠,我在说什么胡话,我六十岁之前都不一定买得起房子,去哪儿给你留房间。”   裴心哲无奈失笑,虽开着玩笑,目光却极温柔,“不然这样,我们一起赚钱先买一套房子,说不定五十岁的时候就能成功。”   尤童犹如被点化,食指冲着裴心哲,“好主意啊!”   住房问题解决,尤童放心下来。   写作业前,裴心哲先回了自己家吃饭,再下来时,尤童已经趴在桌前做卷子。   快十点,裴心哲写完了所有作业,然后又从书架上挑了本书,看着等尤童。约半个小时后,尤童先做完了数学卷子。   裴心哲放下书,起身站到他身边,说,“我先看一下,看完就上去了。”   闻言,尤童在书包里翻找的手一顿,“嗯?你今晚不住我家啊?”   裴心哲点头,“奶奶有点儿咳嗽,怕她晚上还会不舒服。”   “哦。”尤童仰头看裴心哲,看见他睫毛垂下的阴影,和好看的唇,他停留两秒,忽的低头转开目光,“是不是感冒了,家里有药吗?”   “有。”说完,裴心哲沉默着检查起尤童的卷子。   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尤童没再抬头,目光却在裴心哲身上来回。裴心哲穿着件灰色套头卫衣,洗的次数多了,变得柔软,很轻微地散发着洗衣液的香气,和一些尤童说不出的味道。   安静的房间中,尤童搭在桌边的胳膊悄悄移动,朝着裴心哲挪过去少许,待食指碰到他的衣服,便停下,像某些怪癖似得,挠了挠裴心哲的衣服。   “这里——”   裴心哲突然出声,吓了尤童一跳。   裴心哲微低着头,指向一处,“这步不要省略,其它的都很好。”   “哦。”尤童没听进去,但愣愣点头。   裴心哲又低了一些,看他,“好了,我先回去了,快点儿写完,早些睡。”   看着他站直,尤童突生一种奇怪情绪,像在日落时结束的游玩,又像拖到最后不愿翻阅的书籍结尾。当下,他的脑海中还冒出了一个想法,独属于裴心哲的味道要离开消失了。   再等尤童回过神儿来时,他已经抱上了裴心哲的腰。   裴心哲诧异,“怎么了?”   脸埋在裴心哲的小腹,尤童不自觉屏息,他稍微侧了侧头,但没放开,给了自己一些胡编乱造的缝隙,“我,我突然头晕……”   裴心哲的手落在他后颈,拇指抚着,轻声询问,“头晕?今天应该没有吹到风,昨天没有休息好?还有哪里不舒服?”   尤童被他问得脸红,静默片刻,等充血消散,才抬头看裴心哲,“没有了,就,突然的一下……”   裴心哲眉头微皱,伸手拿过尤童剩下的英语卷子,嘱咐他,“这个我帮你写,你现在就睡。”   尤童啊了一声,放开人,“不,不用,我自己能写,没,我已经没事儿了。”   裴心哲很坚持,又摸了摸尤童的发顶,“卷子我已经做过了,都是你会的内容,不差这一张。”   不等尤童再说什么,裴心哲已经拿着卷子走了,留尤童一人在桌前发愣。   在这之前,尤童从不觉得自己这么怕无聊,又或耐不住寂寞。直到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过完,他才明白,他只不过是想要裴心哲陪着他。   当夜,尤童就做了个梦。   梦中,他在偌大的湖中游荡,远远的,一条发着光的雪白龙鱼向他游来。姿态飘逸优美,仿若久隐于深湖中的鱼仙,经过他身边时,吐着泡泡,和他说谢谢。 第24章 这并不公平   第二天一早,裴心哲来叫尤童起床。   他下楼前刚洗过手,还是凉的,见他进门尤童也无知无觉,便在床边蹲下,两指来回蹭了蹭他的脸。   觉出痒,尤童逐渐转醒,缩着脖子往旁边躲,虽还闭着眼,却在忍着笑。   裴心哲知道人醒了,转而向下,捏他的腰侧。   尤童腰腹敏感,一被碰,立刻躬成虾米,翻着身转到了床的最里边。   裴心哲站起身,“好了,不动你,你自己起,别掉地上。”   尤童翘着嘴角,睁开一只眼偷看裴心哲,接着双眼都睁开,先问,“奶奶怎么样,还咳嗽吗。”   裴心哲,“好多了。”   尤童点点头,在床上伸起懒腰,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起来。   “头还晕吗?”裴心哲问。   听见他问,尤童伸了一半的懒腰忽然顿住,瞄裴心哲一眼,快速说,“不晕了。”   “起来吧,怕你不舒服,我已经晚来二十分钟了,早餐包好了,去学校吃。”裴心哲看了看尤童脱在椅子上的衣服,打开柜子给他找T恤,“穿哪件,白色的?”   尤童滚回床这边,啧啧感叹,“怎么这么会照顾人呢,跟我爸似得。”   他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吃了所有男人都不能吃的亏,床也不赖了,蹭地坐起来,快速重复,试图扯平,“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   “行。”裴心哲不为所动,将T恤扔给他,“你是我爸爸,快穿衣服。”   见裴心哲这样,尤童也觉得没劲,某个欠揍的瞬间,他甚至有些怀念之前那个刻薄的裴心哲。他脱掉睡衣,撑开T恤的衣摆往脑袋上套,嘟囔着,“脾气这么好干吗,气都不会生吗,你也可以骂我啊!”   两人小时候一盆儿洗澡,长大了一床睡觉,尤童身上几颗痣几两肉,裴心哲都再清楚不过,但看尤童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脱衣服,他还是下意识挪开目光,平声说,“又不是说一句,你就真会变成我爸。”   尤童又撇撇嘴,一骨碌翻下床,穿衣洗漱,跟着裴心哲上学去了。   裴心哲给尤童打包了足够的早餐,但第一节课课间,尤童分了一半给同样没吃早饭的后桌,导致他上午大课间,跑完操就饿了。   队伍解散时,裴心哲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尤童便自己跑去小商店买吃的。   课间操是学校一天中人流最聚集的时刻,也是小商店最拥挤的时间。尤童一路小跑,突破重围,于货架上找到了一个包装简易的三明治。   拿到东西,他火速跑去排队,他动作已经足够快,柜台却已经排起不少人。   他歪身看了看队伍,又看时间,正估算着自己能不能在打铃前排到,身后就响起一个夸张且聒噪的声音。   “我靠,你快看,是那个谁吧,叫什么来着?苏什么?我靠……他竟然回来上学了,这抗压能力可以啊,要我的话打死也得转学,哪儿还有脸见人啊!”   尤童被身后的声音吸引,下意识回头看排在他身后的两人,两个他不认识的男生,但他知道是楼下班级的。回过头,他又朝男生指着的方向看去。   小商店门口不远处,他们口中议论那人正慢慢走着的,从银杏树下经过。   那是个很消瘦的男生,一米七出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见他的鼻梁处,贴着一大块纱布,似乎受了不轻的外伤。   这时,尤童身后又传来另一个男生的声音,透露着好奇,“他咋了,打架斗殴啊?”   话题开启者嗤笑一声,神秘兮兮地凑近身旁男生,他压低了声音,但尤童站得实在近,依旧把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楚。   “他啊,跟校外的人谈恋爱,有一次那人来接他放学,正好被他爸给撞见了,三个人闹起来,他爸就在校门口把他给打了,这事儿整个学校都知道啊,你没听说过?”   听着的男生觉得奇怪,“至于吗,谈个恋爱而已,就因为他高三了?还是因为对方人不行?”   又一声嗤笑后,“因为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此话一出,尤童也惊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男生所在的方向,但几句话的间隙,那人已经消失在拐角。   另一人反应比尤童大得多,仿佛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消息,“同性恋啊?”   尤童听见来自身后的一阵阵恶寒声,不回头,都能想象到,此时身后两人的表情和动作。   他抓着三明治,随着队伍向前移动,说不上什么情绪。   大概由于身边并没少数性向的朋友,在这之前,尤童从未思考,或说是留意过这方面的问题。经过这个课间,他才开始审视,社会的包容性在进步,却未能改变绝大部分人们的观念。   只因性向的不同,就变成恶意讨论的对象,他觉得这并不公平。   晚上,放学回家没多久,尤童听到有人敲门。   裴心哲就在他卧室呆着,他想不出还有谁会来。好奇开了门,第一时间却没看到人,挡在门前的,是许多摞起的包装袋和箱子。   尤童刚侧身想找人,被东西遮住的快递员就发出声音,“你好,秦女士吗,您的同城快件,麻烦您签收一下。”   尤童搬开几个袋子,露出快递员的脸,回道,“你好,秦女士不在,签收的话……你稍等,我要先联系她问一下。”   听到门口的动静,裴心哲也出来,帮着先把东西卸到门边,看尤童打电话给他妈。   秦淑言今天是白班,但下班约了朋友吃饭。估计聊天聊得开心,尤童打第二通的时候,那边才接通。   秦淑言,“怎么了童童。”   尤童先如实重复一遍,接着问,“收吗,妈?”   秦淑言那头沉默了一两秒,让尤童开了免提,先问快递员,“请问寄件人姓什么?”   快递员回,“姓汤,是位先生。”   秦淑言似乎轻轻叹了气,“不好意思,东西我这边不能签收,麻烦你原地址送回吧,快递费用我再付给你。”   闻言,快递员面露难色,“这个……我去取货的时候,那位先生已经在等着出门了,说是出差,我现在送回去,估计也没人签收了。”   秦淑言犹豫着应了一声,叫了尤童。   尤童关了免提,将手机放回耳边,“嗯,怎么处理啊妈?”   秦淑言听着有些无奈,“你先收下,不要打开,要退回给人家的,知道了吗。”   挂了电话,尤童签收了那一大堆东西,看着那些耳熟能详的大牌,几乎可以肯定,两次送他妈东西的是同一个人。送这么贵的礼物,可见是真的感激他妈。   将东西暂时收进储藏室后,尤童就将这件事儿忘了。   和朋友吃完晚饭后,秦淑言便回了家,还给尤童和裴心哲带了甜点。   吃过甜点,裴心哲也回家了。   当晚,尤童睡得挺早,睡到凌晨,却被他妈焦急的呼喊惊醒。   迷糊间,他听见客厅中快速穿梭的脚步声,一个激灵翻身下床,正看见他妈穿上踩塌了鞋跟的鞋,外套下还穿着睡衣。   秦淑言反手开了门,连着催促几声,“快些快些,救护车已经走了,我们得跟着去医院,心哲一个人不行的!”   闻言尤童脑子一懵,不等思索发生了什么,身体已先一步动作,拽过外套都来不及穿上,就跟着他妈跑出了门。   路上,经他妈讲述,尤童才知道,半夜的时候,奶奶突然胸闷头晕,昏迷前打翻了床头的水杯,惊醒了裴心哲,裴心哲叫了救护车后,又跑到楼下求助。   秦淑言做了所有急救措施,直到救护车赶来,又下楼喊起了尤童。   母子俩比救护车迟了几分钟,急诊室门口,裴心哲被拦在病床的隔断帘外,顶灯从上方打下,照得他脸色苍白,他就静静站着,连影子都形单影只。   远远看见他,尤童心口忽然一揪,相识的这么多年里,他几乎都要认定,裴心哲不会脆弱。   即将跑到裴心哲身边时,秦淑言拉了尤童一下,小声嘱咐,“你陪着心哲就行,其它什么都别问,知道吗。”   尤童抿紧嘴,小幅度点点头,超过他妈,跑到裴心哲身边,直接抓住了他的双臂,“心哲……”   感觉到胳膊上的力量,裴心哲才发现身前多了两个人,他蓦地抬头,又花了一两秒,目光才聚焦,认出了面前的人。   裴心哲看着尤童,下意识吞咽,然后转头看向秦淑言,强压下情绪,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完整,“医生说,医生说大概率是脑梗,是,是这个年纪的多发病,很常见……”   见裴心哲都快要组织不起语言,秦淑言立刻揽住他的肩膀,“没事儿的,好孩子,没事儿的,咱们发现得很及时,不会有事儿的,放心,阿姨在这儿呢,那些厉害的专家大夫阿姨都熟得很,保证没问题的,心哲别怕,啊。”   之后,秦淑言进急救室看了下情况,便去处理住院等手续,留下尤童和裴心哲在门口守着。   尤童自认能说会道,此时此刻,站在裴心哲身边,看着周遭人行色匆匆,痛吟和哭声被夜色压低,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在沉默间,默默牵住了裴心哲的手。 第25章 不要怕   急救没有持续太久,听见医生叫到家属名字,门口等着的三人一齐上前。   医生将人带到不阻碍通行的门后,和秦淑言沟通,“根据临床表现和初步检查来看,我们推测老人之前就有栓塞的症状,但症状较轻,这次栓塞严重,所以直接导致了休克。”   说着医生看向裴心哲,微笑点头,“好在发现的很及时,很多人都是深夜发病,没有被及时发现,就留下各种后遗症,这点咱们家属做的很好,现阶段来讲,溶栓治疗就已经起了作用,算是好消息,不需要开刀手术,只是老人现在还没醒过来,一切还得等人醒了再看。”   裴心哲凝神听着,“那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一顿,“这个不好说,还要看个人体质,多数情况下栓块溶解后,病人会较快地恢复意识,如果恢复意识后,有一定程度的语言混乱、肢体不协调等症状,家属也不要太担心,这些都是正常的,人毕竟上了年纪,会在后续慢慢恢复过来。”   谢过医生,几人在护士的带领下,将奶奶推回安排好的病房。   病房是四人间,这个时间,另三位病患和他们的陪床都已经入睡,将奶奶安置好后,他们立刻关掉了大灯,以防打扰他人休息。   病房不大,且只有一张空凳子,秦淑言整理了入院的各项单据,侧头悄悄瞄着裴心哲,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医生都那么说了,这下可以放心了。”   短暂的静默后,她又眼神示意尤童,“这里地方太小了,奶奶要好好休息,你们明天还要上学,小孩子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先回去吧,有事情我给你们打电话。”   尤童接收到他妈的眼神,下意识望向裴心哲,他知道裴心哲肯定不会想走,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   见两人一动不动,秦淑言立刻拿出脾气,低声训斥,“医院又不是咱们家的,你们两个大活人杵在这儿站着不睡觉,病房其他人还要睡觉呢!”   裴心哲垂着眼睛,声音放到最轻,“阿姨,你带尤童回去吧,今天已经太麻烦你了。”   不等秦淑言说话,尤童先抢道,“我不走,我留下陪你。”   看着他们,秦淑言心里默叹,后示意两人跟她出去。   较为明亮的走廊上,裴心哲苍白的面色藏无可藏,秦淑言再说不出重话来,语重心长道,“心哲,阿姨不会骗你,奶奶已经没事儿了,你现在回家睡一觉,等你醒来奶奶一定也就醒了,你想,要是奶奶醒来,见你守在了一夜,她该多心疼多难过,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去养足精神,别让奶奶担心。”   女人在这种时刻完全柔和下来,裴心哲看着她,张了张嘴。   秦淑言会意,“我没事儿的,我同事一会儿就送陪护床过来,我在哪儿睡都一样,你跟尤童快回家,听话。”   裴心哲的眼睛游离一瞬,“阿姨……”   秦淑言回以微笑,“知道,奶奶一醒,我就给你打电话。”   回去的车上,尤童一直扯着裴心哲的一块袖子,怕人一不小心就随灵魂飞了似得。   再进家门时,已经快要两点,眼见他们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尤童拉着裴心哲上了床,又贴心地将薄被盖到他的下巴。   裴心哲一路无话,当下又安静地闭上眼睛。   尤童一时半刻睡不着,无声看了裴心哲片刻,悄悄侧过身,又看他一阵。他不喜欢看裴心哲这样,却又无能为力,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祈祷,希望奶奶快点儿醒过来。   闭上眼睛后,尤童依旧睡不着,他什么都没在想,但方才裴心哲独自站在急诊室门口的身影,却不停掠过他的脑海。   某种驱使下,尤童再次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人。   此时,裴心哲依旧闭着眼,眉头却隐隐皱起,月光仅从窗帘缝隙透进,裴心哲眉间的褶皱却好似凝固的暗影,沉重哀伤,让浸染睫毛的湿意有了来处。   尤童在暗中愣了愣,立刻靠过去,紧紧抱住了裴心哲。   拥抱突如其来,裴心哲身体一僵,又缓缓松弛,缓慢隐忍地叹气。   尤童抱着裴心哲,心腔因他闷疼,“心哲,奶奶肯定不会有事儿的,真的,你别难过,你这样我也好难过……”   暗中,裴心哲索性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声音有些沙哑,“她曾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希望在睡梦中死去,这样不会痛苦,也不会拖累我。”   他顿了顿,又道,“人类的大多数恐惧,来自未知和失去,只活几十年的碳基生物,本就没有什么永恒一说,换个角度去想,害怕的情绪只不过是一种生存机制……”   裴心哲的话语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理性,尤童却没让他说完,因他准确捕捉到了裴心哲当下的情绪。他脑袋蹭到裴心哲颈边,也不管他是否接受,轻声哄着,“心哲……不要怕,你不会失去,奶奶也好,爱也好,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暗中,裴心哲拧起的眉头,像是浮冰,悄无声息在春的温度下消融。他同样侧过身,慢慢将尤童抱进了怀里,手又在他腰间收紧。   尤童调整了个两人都舒服的姿势,在裴心哲背后一下下轻拍着,当下,他好像找到了些作为哥哥的责任感,极尽所能地安慰着不常暴露脆弱的弟弟。   他以为自己已经算聪明,却在今年的夏天快要过完时,才明白圈在他腰间的力度,是怎样的感情。   当天早上,裴心哲比平时醒得更早,尤童心里惦记,不用叫,也跟着醒来。   裴心哲洗漱出来,见人迷迷瞪瞪地在床边捡衣服穿,轻轻把人推回床边坐下,“还很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已经跟老师请过假了,去医院换阿姨。”   尤童想起他妈还没有跟他们打电话,揉揉眼睛,摇头,“我跟你一起。”   裴心哲按住他,“你去了也没用,好好去学校上课。”   尤童不满,不出声。   裴心哲又说,“ 放学也不要来医院,你也看到了,那里没地方给你写作业,你自己乖乖回家。”   尤童很清楚,裴心哲当下的模样代表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只能点了头,但他表面是答应了,心里还是决定放学就去医院陪他。   裴心哲走后,尤童也没睡回去,背了会儿单词,早早去了学校。   他好久没有独自上学,路上孤零零的还有些不自在。上完早读,他开始思考,不然中午放学就去医院陪裴心哲,他走着神儿,等那人从教室前门闪身进来,回到自己的位置,又朝他看过来后,才反应过来。   对上裴心哲的目光,尤童又扭头看挂钟,离正式上课还有三分钟。   猫腰摸到裴心哲那排,尤童蹲在他的椅子旁,虚着声音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心哲垂头看他,面露无奈,“阿姨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我赶回来了。”   接着他勾起嘴角,又道,“奶奶醒了,思绪也很清晰,只是觉得累,要多休息。”   “真的!”尤童眼睛睁大,惊喜溢于言表,“太好了!你看吧,我就说嘛,奶奶一定没事儿的!”   “嗯。”裴心哲抬手,摸了摸尤童的发顶。   见裴心哲恢复,尤童也跟着高兴,他一高兴,忽然就觉得牙痒,于是拉下裴心哲的手,“让我咬一口。”   裴心哲的同桌瞧见这一幕,掩嘴调侃起蹲在椅边的尤童,“尤童你他妈属狗的吧,嘬嘬嘬,来,哥哥给你肉包子吃。”   不等尤童骂人,裴心哲已冷冷扫过去,把那人吓得禁了声。   随后裴心哲将人拉起,尤童和他挤在一张椅子上,问,“那你放学再去医院吗。”   “嗯,去换阿姨,一直熬着会吃不消的。”   尤童立刻说,“那我和你一起,不看见奶奶我不放心,然后晚上我陪你一起住医院,我们可以挤一张陪护床。”   裴心哲想都不想就回绝,“不行,你在医院睡不好。”   “我睡得好,怎么睡不好。”尤童据理力争,“你自己照顾奶奶我还不放心呢,我可以跑腿,可以陪奶奶聊天,最主要的……”   说到这里,尤童停住,歪了歪嘴,没继续下去。   最主要的,是他可以陪着裴心哲。尤童可不想再看到,这人脸上出现昨天那种表情了。   裴心哲看他一阵,还是说,“不行。”   尤童撇嘴一哼,扒开腰间的手,心想管他呢,我不听你的,有本事你就把我从医院扔出去。上课铃马上要响,他起身又快速摸回了座位。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宝贝们~ 第26章 已经开始想他   晚上放学前,尤童终于说服了裴心哲,同意他一起去医院。他们到医院时,秦淑言和奶奶,已经在等着他们一起吃晚饭。   奶奶的饮食要清淡为主,秦淑言没时间回家做饭,在医院食堂打包了四人的晚饭。   上初中前,尤童还没学会做饭,很多时候跟着他妈吃医院食堂,就那几年的时光,吃出了食堂阴影。   见了两个孩子,奶奶精神更好一些。   吃过饭,秦淑言切了个哈密瓜,四人围在床边一起吃。   见裴心哲恢复了平日模样,秦淑言看向奶奶,感叹道,“陈姨,你都不知道昨天心哲有多担心你,我们赶来的时候,他就自己站在急救室门口,脸色惨白着,看得我都心疼,心哲就你这么一个奶奶,就算为了心哲,你也得快点儿好起来,知道吧。”   奶奶深长又带些忧虑的目光落在裴心哲身上,叹息一声,“是噻,我这下半辈子,累死累活全都为了他,就希望在我走之前,能看见他出人头地,然后再找个钟意的女娃儿,结婚生子,我也就放心了。”   随着奶奶的话,裴心哲本就浅淡的笑意,慢慢完全消失,抽了张纸巾,默不作声擦过嘴,收拾起一旁的瓜皮和垃圾。   尤童在裴心哲身边呆久了,老早就见识过奶奶的言语压力。当然,裴心哲聪明又认真,有着所有出人头地的潜质,他似乎也理应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但尤童时常会想,看似无趣的裴心哲,其实会不会也有许多喜欢的东西,也有许多感兴趣的事和物,只是在言语的规束下,在无形的压抑中,被一一扼杀,又或被他自己抛弃。   于是,他看起来无趣冷淡,成了一个唯成绩是图的不讨喜存在。   分析完裴心哲,尤童又想,原来,事业有成,结婚生子,就是奶奶对裴心哲的期盼。他很相信,不管社会如何变化,裴心哲永远会是佼佼者,至于结婚生子……他有些难以想象。   他很好奇,裴心哲结婚,会选什么样的人呢,会邀请他当伴郎吗,还有他结婚后,既要工作也要兼顾家庭,他们还可以每天呆在一起吗,或者两三天才能碰面一次,那估计就不能一起吃饭和看电影了。   更甚者,以后的他们,会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渐渐形同陌路。   在这个,他们甚至都还没有成年的当下,尤童忽的有些怅然若失,但他以为这就是成长将要带来的感慨和伤痛,并未仔细琢磨。   收完餐盘和筷子,裴心哲对秦淑言说,“阿姨,这两天太麻烦你了,时间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听他这意思,今晚是要留下来陪护,秦淑言可没这个打算,快速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倒是你俩快点儿回家,我和奶奶收拾洗漱一下就睡了。”   裴心哲平声但坚持,“不是客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这些本就是我要做的。”   尤童坐在一旁,看见裴心哲说这话时,奶奶脸上闪过的复杂神色,她先是欣慰,情绪短暂停留后目光缓缓放得悠长,将感伤藏于眼底。   最终,秦淑言没拗得过裴心哲,走前嘱咐这个提醒那个,生怕裴心哲做不好。   见裴心哲要留在医院了,尤童当即又表示自己也要留下,被他妈瞪了一眼后,拎着出了病房。   临进电梯,秦淑言先去了趟护士站,想着跟同事打声招呼,得空多关照一下。   尤童自己站在电梯口,鼓着腮换气玩儿,听着他妈越说越多,不由自主又走回走廊,向着奶奶的病房门口张望。   他想了想,脱下书包,从包里翻出一袋苏打饼干,然后抓着饼干快速跑回病房,将东西塞给了裴心哲。   裴心哲见他去而又返,看了眼饼干,“怎么了。”   “没怎么啊。”尤童摇摇头,“你晚上无聊了吃。”   裴心哲轻笑,“我不会无聊。”   尤童哦一声,摆手,“那饿了吃,我走了。”   将饼干放在桌边,裴心哲跟着起身,“我送你出去吧。”   尤童压着莫名想上翘的嘴角,又装模作样地摆手,“哎哟不用啦,你待着吧。”   裴心哲故意顿住脚步。   尤童嘴上那么说,眼珠一转,余光又悄悄打量他的动向。   裴心哲垂眼藏住笑,一手贴上他的后肩,“走吧。”   两人一起走到电梯,秦淑言也正好和同事聊完。裴心哲看着尤童和妈妈一起上了电梯,尤童欢快朝他挥手道别,直到最后的缝隙也关合。   裴心哲消失在视线,尤童抿了下唇,平复了脸上的笑,转而变得有些懵懂。   裴心哲不怎么吃零食,尤童知道,那包饼干,多半会在明天回到自己手上。他不知道自己留下那包饼干给裴心哲,是怕他会无聊,还是自己已经开始想他。   如他所想,第二天,代替他陪了裴心哲一晚的饼干,在课间操后,为尤童补充了能量。   三天后,奶奶顺利出院,最是可喜的,没留下什么明显的后遗症。   五月中后,高考进入了真正的倒计时。   五月里,白昼拉长,天气总是很好,偶尔的一场雨,也畅快淋漓,似乎正酝酿着一个浓烈的夏。   在认人方面,尤童有些天赋,多数人见一面就能记住,因此,在又一次碰上那个被非议的男生时,他瞬间认出了那人。   这天放学,正值放学高峰期,来往穿梭的人流中,男生脑袋压得很低,脸上不再见纱布,单肩背着书包,隔着些距离,从尤童和裴心哲面前路过,走出校门,又沉静地走入人流。   看见他,尤童顿了顿。   裴心哲发现了他轻微的停顿,问,“怎么了。”   尤童不由想起那天,站在他身后那两人的对话,只摇摇头,和裴心哲走出校门。   但不自觉的,他目光又追到那人身上。   前方不远处,男生独自一人快步走着,好像自带一扇与周遭隔绝的屏障,与成群结伴的人流格格不入。   裴心哲默默追着尤童的目光,几次扫视后,确定了他在看着的目标,疑惑道,“认识吗。”   尤童刚张嘴,就见前方,男生被身旁的两人撞了一下,那两人和他们一级,动作幅度夸张,过后又发出怪笑,一看就是故意为之。   男生被他们撞了一个趔趄,淡淡回看一眼,什么都没说,似是不屑又或早已习惯,继续朝前走。   尤童眉头一皱,立即加快脚步,随着走近,嘈杂人群中,那两个挑事者的嘲弄清晰传来。   “哎我说,你赶紧离他远点儿,万一这小兔子看上你了呢,你还敢碰他!你没听说吗,同性恋是男人就行,不挑食的!要我说啊……”   他们的嬉笑刺耳,尤童二话不说上前,强硬地撞进男生和那两人的中间,同时转头,挑着下巴,凶瞪那两人,“有劲吗,话这么多怎么不去说相声啊?”   他突然出现,挑事儿那两人一惊,疑惑打量了尤童一阵,其中一人又嗤笑出声,“不是,你他妈有病吧,嘴长在我身上,老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这人说话间已抬起手,想推开尤童,但手没等碰到,就已经被裴心哲截住,挡了回去。   校外不说,但在校内,尤其高三,裴心哲还算小有名气,学习顶尖不说,青少年散打比赛也赢了个遍。   见来人是裴心哲,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两人瞬时怂了,却强撑着不想丢掉面子,嘴上不轻不重地嘟囔两句,讪讪混进人群,消失不见。   人跑了,尤童立刻转身向男生,他目光向下,看到了男生学生证上的名字,苏饶。他张了张嘴,但不知如何开场,不由冒出些尴尬。   谁知,苏饶同样看了看他,接着却从口袋里摸出耳机,先戴上左边,然后很不客气的,“热闹看完可以让开了吗,你挡到我了。”   尤童脑子一懵,下意识便让开,待人走了,又愣愣转头看裴心哲。   裴心哲又问,“认识?”   尤童摇头,跟他讲了那天的经过。   裴心哲神色没什么变化,“他好像没领你的情。”   尤童歪歪嘴,“那倒没什么,那些人嘴太贱,不出气我难受。”   裴心哲稍一思考,故意试问,“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尤童继续走起来,理所应当的,“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不代表他们的议论和挑衅就是对的。”   裴心哲轻笑,“好有道理。”   回到家楼下,两人前脚踏上楼梯,随后就听到楼上传来奶奶的声音,她应该也正爬着楼梯,听声音,大概走到三楼的位置。   她明显在和其他人交谈,语气有些激动,“催啥子,我还没老到要你来养,你要是为这个来,干脆现在就回去,省的惹我心烦。”   短暂的停顿过后,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声出现,和奶奶同样的川普,“哪个催你了嘛,要不是幺妹儿跟我讲,我到现在还不晓得你住院的事情,我电话里头也说了,心哲马上要上大学,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有啥子意义嘛?”   奶奶的脚步停下,声调又拔高了些,“啥子意义!裴心哲的老汉儿埋在这里,你说啥子意义!”   听到这里,正慢慢上楼的裴心哲忽然停下,贴到尤童耳边,轻轻说,“楼上的是我二叔,让他们谈完再上去吧。”   尤童点点头,男人的声音又传来,满是无奈,“哎哟妈,大不了就迁坟噻,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心哲,难不成他大学毕业了,还回这里来?不如和我回南充,我和幺妹儿都能帮他嘛。”   不知是哪句话惹怒了奶奶,她气得一跺脚,“我一个人把他养大,哪次要你们帮了?你说,我有没有要过你们一针一线,现在他长大了,你们倒是好心要帮他了?”   男人大叹一声,显然也拿奶奶这暴躁的脾气没辙,“当初我和幺妹儿哪个没有讲过要抚养心哲,是你执意把他带来这边。”男人很快会意,“妈,我们没有要抢你抚养心哲的功劳,但我们总要为他以后着想噻。”   裴心哲本是怕撞破会尴尬,但听了两句,又发觉自己再不出现打断,两人就该吵起来了,于是拍了拍尤童,先一步跑了上去。   跑到三楼拐角,裴心哲碰上了正僵持的两人,他先朝男人点点头,“二叔。”   他话音刚落,立刻从他二叔身后蹿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下扑到他身前,抱住了他的腿,“哥哥!心哲哥哥!你回来啦!”   看见裴心哲,男人露出真切的笑意,“心哲放学啦。”他似有顾忌,悄悄瞄了奶奶一眼,先道,“立立刚才就叫饿了,你先带他去吃些东西,我还有话跟奶奶说。”   裴心哲垂头看他最小的堂弟,摸了摸他的发顶。因很少回南充,裴心哲和立立总共只见过两次,男孩儿却很喜欢粘着他,过完年后他要离开,更是哭得嗓子都哑了。   裴心哲放轻声音,“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楼下,尤童停在楼梯转角没露面,听着上方的对话,正进退两难,便看见裴心哲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走了下来。   尤童怕会不礼貌,凑上去,压低声音询问意见,“我要现在上去跟叔叔打招呼吗?”   裴心哲温和看他,“等一会儿回来吧。”   立立见多出来一个哥哥,觉得好奇,又毫不认生地牵住尤童的手,三人一同下楼去了。 第27章 他该等一等   楼下的小商店里除了零食就是泡面,没什么适合小孩子吃的。   而立立想吃的,除了冰淇淋就是糖,被裴心哲严词拒绝后,就地闹起了小脾气,说什么也不跟裴心哲去小区对面的便利店。   无奈,裴心哲只得自己一人去,留下尤童陪着立立。   裴心哲离开,立立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也不需哄,自己就好了。尤童话多,他这个年纪话也不少,不等尤童开启社交话题,已经迫不及待,好奇问道,“哥哥,你和我哥哥念一所学校吗?”   小商店前,尤童蹲在立立身边,平视他,“对啊,还同班呢,而且很巧的,小学的时候六个班级,我们同班,初中的时候十二个班级,我们也同班,高中了,二十四个班级,我们还是同班,厉害吧。”   立立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是啊,当然啦。”尤童回。   立立哦了一声,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总往旁边瞟,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指了指一旁挂在架子上的洞洞乐,有些不好意思,“哥哥,我想抽一次那个,我之前抓到过一个绿色的弹力球,可以跳好高,但不小心被我弄丢了,我想再抽一个。”   尤童转头,看到那板已经被扣了几个洞的洞洞乐,然后大手一挥,非常豪气的,给立立买了十次机会。   随后,立立眼睛紧随着尤童,看他将洞洞乐从架子上拿下,立刻跳着凑到矮桌前,忍不住笑弯眼睛,仰头看尤童,“哥哥,我们一人五次,比谁抽到的东西更好,好不好?”   为哄他开心,尤童一口答应,上手第一发,扣出了一根带星星装饰的头绳。   拿着发绳,他端详了一下,心里估计秦女士是不会戴的,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不对,他也没打算真拿走这五次的奖品,他只负责扣,扣出来让立立决定就行,比如送他的女同学什么的。   相比尤童,立立的手法娴熟得多,他随机选了五个小方块戳洞,一口气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贝壳形状的塑料戒指,一小盒史莱姆,一个小陀螺,两个弹力球。   有了弹力球,立立马上忘了比赛,兴高采烈地玩起球来。   见他扔下其它东西不管了,尤童探头看他的战利品。他先拿起那个贝壳戒指,发现底部还有个开关,试着拨开,不大的戒指瞬时发出红蓝交替的灯光,炫得人一个跟头。   尤童眼瞳一亮,“立立,这个好帅啊!”   立立心里只有弹力球,接了两个来回才说,“你喜欢可以送给你。”说着他想起什么,又跑回尤童身边,“哥哥,谢谢你让我抽洞洞乐。”   尤童笑起来,晃了晃手上的戒指,“不客气,那也谢谢你送我戒指。”   “哥哥……”立立仰头看他,小小年纪,脸上却露出为难神色,“我哥哥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尤童歪头,好奇他怎么又问。   立立悄声把弹力球放进裤子口袋,很认真的样子,“哥哥,我说了以后你别难过,爸爸跟我说,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接心哲哥哥去南充,他以后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还有奶奶,你们以后不能一起去学校了。”   尤童听着,反应了一会儿,不由有些窝心,为立立的愿望会落空。他很笃定,裴心哲不会离开,起码在大学毕业前,裴心哲不会离开这里,不会离开他。   他们说好的。   见尤童没有说话,立立以为他是难过了。   但实际上,尤童却想着,他要再抽一只戒指。   不等尤童抽到第二只会发光的戒指,裴心哲已经带着三明治回来。他不知道尤童全神贯注在做什么,想要帮忙又被拒绝,只得看着立立在一旁吃东西。   最终,几乎抽完了整板洞洞乐,尤童才拿到了第二只戒指,他悄悄将两只戒指放进兜儿里,其它奖品全数给立立打包了回去,粗数应该有五十个弹力球。   回家的路上,立立得意忘形,不小心将自己要玩儿洞洞乐的事情,说漏了嘴。   得知是立立自己要求的,裴心哲毫不留情将人训了一顿,尤童想为帮他开脱,又被裴心哲一个眼神阻止。回家后,见立立红着眼睛,奶奶又把裴心哲训一顿。   被训的时候,裴心哲面无表情,但在给尤童转账,报销了费用,并告诉尤童,是不想立立养成跟别人乱要东西的习惯。   因秦淑言夜班不回来,二叔邀请了尤童,和他们一家一起出去吃饭。   二叔选的餐厅高档,但味道不太好,为了礼貌,尤童硬着头皮吃了个半饱。   因此,凌晨的时候,尤童睡着又被饿醒,下床去冰箱翻了一圈儿,但没找到什么能吃的。饥饿的当下,他突然垂涎起立立的那个三明治来。   趴回床上,他从枕边摸过手机,给裴心哲发消息。   「你买给立立的那个三明治好吃吗?」   「好饿,我也想吃。」   裴心哲睡眠浅,他这两条消息发过去,人有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会醒。   没开灯的卧室,尤童默默盯着聊天界面看,三两秒后,他看到界面上方的状态变成了正在输入。   然后裴心哲的消息回了过来。   「不知道,可能不错。」   「十五分钟。」   看着对方回过来的两条消息,尤童不由自主勾起嘴角,他知道裴心哲的意思是要去买来给他,于是他快速回过去。   「三分钟后,楼下见。」   发完消息,他立刻跳下床,随意套了条短裤就往门口跑,跑到门口,他又跑回来,找到校服裤子掏了掏,掏出那两只贝壳戒指来。   他说是楼下见,却掐算好时间,等裴心哲经过门口,立刻无声跳了出去。   他是想着吓他一跳,裴心哲却早把他摸透,无奈失笑,什么都没发生似得继续下楼。   尤童蹭蹭鼻尖,为裴心哲的不配合感到不满,他嘟囔一句,跟上后小声道,“背我。”   裴心哲没应答,只走到楼梯平台背对他停下。   之后,尤童一直在裴心哲背上呆着,到了便利店才跳下。等他冲进便利店,却发现三明治已经卖完了。   收银台旁,玻璃柜里只剩些炸物串串,和几个白胖的包子。尤童前趴挨个看一遍,又侧头看裴心哲,“都要了吧?”不等人说话,他已转向店员,“剩下的都要了,我们在这里吃。”   很快,店员装好了吃的,还额外送了他们两个临期的饭团。玻璃窗前的长条桌,两人坐在高脚凳上,看着外面的夜景吃夜宵。   对着一堆食物,尤童从大鸡腿下手,拿起先递到裴心哲嘴边。   裴心哲小幅度摇头,“你吃吧。”   “吃一口。”在尤童的坚持下,裴心哲咬了一口。随后尤童又拿起热过的香芋包,有些烫,他包着纸巾咬了一口,将内陷挤出来,才又往裴心哲嘴边递,“热的好吃!”   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裴心哲这次配合了,“好吃。”   尤童满意了,离地的双腿摇晃着,专心吃起他的夜宵。吃着吃着,他似突然想起什么,空出一只手,在裤兜儿里掏了掏。   然后掏出一只塑料的贝壳戒指来。   尤童将戒指放在桌面上,“给你的。”   裴心哲拿起来,看他。   尤童也不知为什么,面皮忽然就发紧,但他装着若无其事,“我陪立立抽洞洞乐抽到的,反正不小心抽到了俩,就……一人一个,你打开开关看看,很酷的。”   裴心哲照做,即使店内灯火通明,手上戒指发出的光也依然耀眼。   裴心哲心里好笑,快速关上了开关,“你,送我戒指?”   尤童被他这话问得一愣,把手上的半个烧麦全塞进嘴里,立刻变得没脸没皮,“怎么啦,谁规定我不能送你戒指了?”   裴心哲没说话,勾着嘴角将戒指装进兜儿里。   他们的城市不算发达,这个时间过往的人和车辆已经很少。便利店的对面是个小公园,白日聚集着下棋大爷的几棵高松下,现在空无一人,显得幽静。   高考迫近,日复一日的高压生活里,于凌晨出来吃夜宵的经历,都已算得上新奇。   尤童看着窗外,有裴心哲陪着,慢慢吃着东西,看见猫学猫叫,看见狗学狗叫,看见过路人就闭嘴。   两人间静了一会儿后,尤童忽然侧头看了裴心哲一眼。他很快收回目光,又转向窗外,脸侧,隐约可见扬起的嘴角,“我们现在,坐在同一高度,吃着同样的东西,看着同样的景色,也想着同样的事情,对吗。”   对吗?   裴心哲在心里问自己。   他并不确定。   只是,他最近确实发觉,喜欢会让人变得贪心。从始至终,他都未想过改变尤童,作为邻居,作为朋友,作为被他喜欢的人,都没有过。他很清楚,尤童对他的依赖来自于习惯和潜意识,但最近,他总抑制不住地想。   尤童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他。完全区别于朋友的喜欢。   只是还没开窍,需要他撬一撬。   尤童等了一会儿不见裴心哲说话,转头看向他,神色中掺近些不确定,问道,“你不会跟叔叔回南充的,起码大学前不会的,对吧?”   裴心哲张了张嘴,回,“对。”   因他一个字,尤童立刻松弛下来,弯起眼睛,“我就说嘛。”他又晃了晃腿,认真思考起来,“你的话,毕业多半会留在北京吧……那到时候我也努努力,呆在一个城市吧,怎么样,干脆你去哪我就去哪儿吧,怎么样?”   又来了,裴心哲想,就是因为尤童这样,他才总会猜测,但他不喜欢猜测,他更喜欢验证。   裴心哲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尤童的唇上,问,“说话算话吗。”   尤童乐笑眯眯转过凳子,正对着裴心哲,“当然啦,诚信为本,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说着他稍稍欠身,“对了,我今年的生日……十八岁生日,就我们俩过吧。”   不等裴心哲应答,尤童又补充,“只我们俩,好吗。”   他们靠得近,裴心哲看见尤童眼中映出的自己,他一时被那双漂亮的眼睛迷惑,抬手就抚上尤童的脸。他像被无声的漩涡牵引,越靠越近,妄图满足自己的贪心。   尤童无知无觉,只觉裴心哲靠近自己的神情有些奇怪,不由出声,“怎么了?”   闻声,裴心哲猛然回神儿,不动声色隔开距离,只拇指在尤童脸颊蹭了一下,嗓音有些哑,“沾了东西。”   他该等一等,裴心哲想。   高考结束就好。   尤童抬手摸了摸裴心哲摸过的地方,又问,“好吗?”   裴心哲点头,“好,只我们俩。”   【作者有话说】   如果这俩人有孩子,就该是严父慈爸。   而糍粑,作为一种食物,起不到任何督促人类幼崽的作用:P 第28章 你是好人(副cp)   晨间5:50,付冬冬因生物钟转醒,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被烟熏黄,遍布蛛网的房顶,而是洁白光滑的天花板。   不记得是第多少次,他在恍惚间提醒自己,这里不是他的家。而当下,已经是他离开家里的第四个月。   他想起身,腰间却横着条手臂。身旁人睡得还熟,他安静等了几分钟,见人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轻轻在那条胳膊上施力,试图推开。   只是他刚一动,那手臂又搂得更紧,慵懒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还早,再睡一会儿。”   付冬冬无奈,低头看蹭在自己肩头的林今笑,“你早餐想吃什么,我先起来,给你做。”   林今笑不说话,只喟叹一声,勾着嘴角将人抱得更紧。   付冬冬又安静下来,望着天花板,双眼却渐渐失焦,像个没有思绪和灵魂的玩偶。   近来,他常不知该做什么该想什么,然后无一例外的,开始用走神儿来填补这些时间缝隙。   离开家后,他用了短短几天就已认定,恶劣,任性,是林今笑只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秘密。   如今,他会躺在林今笑的床上,他们会发展到今天,其中很多细节付冬冬都已经回忆不起,就仿佛突然灌输进大脑的一段剧情,他来不及分析思考,事情就已成定局。   在尤童和冯天勉发生冲突后,让付冬冬意外的,林今笑在第二天晚上找上了门。   不同于尤童的局促,那人泰然自若地走进肮脏的理发店,他的一切都和气味难闻的空间格格不入,却不被它分散任何注意力,进入后,目光直接锁定了付冬冬。   当时的付冬冬,用因长时间沾水皲裂的手,抓着用胶带修理的扫把,因伤口隐隐作痛,正无端发呆。   看着他,林今笑先打了招呼,“听说你回来了,很高兴你回来了,冬冬。”   付冬冬极少和林今笑单独相处,又因意想不到,迟迟没能反应。   林今笑也不介意,反而开门见山,“我知道你遇到了些麻烦,回学校吧,不光高中,我帮你读完你想要的学位,我只有一个条件,我最近也遇到了些……”   他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择取了一个词儿,“困惑,希望你可以帮忙,只到我们的高中生涯结束。”   面对尤童的帮助和林今笑的条件,无疑,付冬冬更偏向有所交换的条件,大概是自尊心最后的挣扎,但那模糊的心动稍纵即逝,便像耗尽力气的老灯泡似得,熄于昏暗。   无论是帮助还是条件,他都不想,不想任何人再陷入冯天勉制造的困扰。   “我要关门了。”付冬冬没有回应,却已表明自己的拒绝。   对此,林今笑似乎不意外,简单道别然后离开。   后续想起,付冬冬才明白,当时嘴角含笑,礼貌离开的林今笑,并不是知趣,而是知道,他没有拒绝的权利,林今笑没给他拒绝的可能。   这之后,林今笑又来过几次,但并未再提起这件事儿。只是几次之后,付冬冬发现,林今笑会来,目的在于他妈,他在试图说服他妈做些什么。   林今笑有钱,但这不足以感化他妈,只会养出一个贪婪的吸血鬼,变成一个无底洞。   于是,付冬冬有些怕了,怕林今笑会成为一个血袋。但出乎意料的,不等他阻止,理发店就在短时间内关闭,他妈不再找恩客,也不再去赌钱。   付冬冬并不了解,林今笑除了钱,还有势,而他以为的拜访,其实都是对他妈的恫吓。   付冬冬也永远没能知道,林今笑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他妈找了份相对较为体面的工作,朝八晚六,下班洗衣做饭,步入了付冬冬曾梦寐以求的生活步调。不过,女人似乎被吓得不轻,时常战战兢兢,一惊一乍,个把月的时间,快速消瘦,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而付冬冬,也没跟随她的正常步调几天,便被林今笑接去同住。   林今笑是非常需要私人空间的人,他在同居的事情上有过迟疑,但迟疑持续的并不长久,在他尝试性地将手指压在付冬冬下唇后,更是立刻消散。   在高二下学期,林今笑忽然对自己的性向,有了一些改观。他喜欢可爱温柔的女孩儿,却也会被某些男生吸引,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消瘦苍白,但有些漂亮的付冬冬。   于是,他打算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   而且很凑巧,他的好奇对象陷入了困境,给了他探究的捷径。   在林今笑家住下的前几天,付冬冬一直惴惴不安,他不懂自己可以帮什么忙,直到被林今笑扒光,压到沙发上。   那天,他再次忍不住自嘲,他竟天真的以为,自己真有什么价值。   这样的事儿付冬冬见过不少,却头一次体验。还在理发店时,总有油腻的男人向他投来猥琐的目光,甚至借服务之名,趁机摸屁月殳掐腿,起初他会激烈反抗,换来的只有一顿毒打,后来,他就学会了无声躲避。   他很怕自己无声躲避的下一步是逆来顺受,然后林今笑出现了。   他以为自己逃离了那种境地,可初尝禁果,依旧是躺在男人身下。   付冬冬抗拒过,但很快麻木,他没有权利,这是他仅有的价值。他甚至该感谢林今笑,带他脱离火坑,把他的自尊心卖了个好价钱。   他要做的,不过是陪一个,突然对男人产生了兴趣的小少爷,满足他的好奇心和恶趣味,等他失去了兴趣,就可以离开。   好在,林今笑长相够出挑,多数情况下待人随和,好过老男人万倍。   但付冬冬知道,真实的林今笑,其实不似表面那样爽朗大度,现阶段,他的伪装还偶有暴露,当他完全成长,人们便只能看到他想让人看到的部分。   胡思乱想间,两人躺着超过了六点半,付冬冬忍不住提醒,“起来吧,会迟到的。”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震了一声。   感觉到付冬冬动作,林今笑懒懒睁开一只眼,“谁啊……不会又是那个姓冯的吧,我不喜欢你和他联系。”   关于这点,也是付冬冬对林今笑忌惮所在。只是短暂的几次见面,林今笑就摸清了他复杂的处境。除了他妈,就连冯天勉,都被关照过,一家老小在这个城市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冯天勉换了号码找过他,林今笑知道后,直接拉黑了他。   付冬冬不经意皱了皱眉头,低声回,“见不到,自然不会有什么联系,更何况我也不想和他联系。”   林今笑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他牵过付冬冬一只手,摩挲着确认,自然地换了话题,“还好,没有留疤。”   经年累月的,付冬冬身上留下很多伤疤,其中手上的皲裂伤口深且久,天气暖和也不见好,林今笑替他换过很多种药,伤口愈合后,也不嫌麻烦,亲手帮他敷手膜,以防留下疤痕。   林今笑喜欢付冬冬的手,修长漂亮,指尖又圆润小巧,但他本人,却不怎么爱惜,在之前寥寥几次的碰面里,每次都带着新伤。   付冬冬被他拉着手摸,有些不好意思,林今笑瞧出来了,勾唇一笑,直直盯着人看着,又故意将付冬冬的手拉进被子,贴上自己。   付冬冬面颊一烫,小声惊叫,“林今笑!”   林今笑不满地咬他的唇,“叫什么?怎么老是记不住。”   感觉到他正拱着自己的手,付冬冬下意识蜷起手指,却挣不过林今笑握在自己腕上的力气,“……会迟到的。”   林今笑笑笑,低声诱哄,“你快一点儿,咱们就不会迟到。”   付冬冬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他羞耻得几乎蒸发,而林今笑显然也是第一次和男人,比起晴欲,他对着自己的身体,更像逗弄,饶有兴致地观察每一处的反应,算得上有探索精神。   自那之后,这好像成了他们每日的必修课,该说林今笑较有天赋,短暂磨合后,就能把付冬冬弄得舒服且失态,却有些吃不消。林今笑每天看着他吃很多东西,见人体重始终不长后,才减少了频率。   见付冬冬梗着不动,林今笑恶意頂了頂他,无声催促。   付冬冬脸颊变得更烫……   林今笑看他两秒,忍不住低头去吻他。   唇舌紧密地贴上来,付冬冬更招架不住,很快,呼吸就乱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和他作对,无论他如何努力,林今笑都不肯放过他。   付冬冬真的不想迟到,在被林今笑亲到缺氧前,索性钻进被子,张开嘴巴,慢慢晗住了他。 感觉到被子下的动作,林今笑下意识吸了口气,又微微怔住。情试中,付冬冬不喜欢用嘴,也不喜欢接吻,总要他威逼利诱,才会妥协。   付冬冬动得笨拙,林今笑的气息却越来越重,一声闷遄后,被子里的付冬冬耸动一下,因没能躲开,发出小声的惊呼。   平复着呼吸,林今笑将付冬冬从被子中扯出来。   付冬冬蹭乱了头发,猛一见光,慌忙用手背擦着嘴角,他想去拿床头的纸巾,却被林今笑抓了手腕,强硬地拉到自己身上。   付冬冬觉得难堪又难看,艰难地挤字眼儿,“别,别……”   林今笑压根儿不听,压着他的后脑勺就吻上他,抑制不住躁动的,按着他往自己身上压。   付冬冬慌忙挣扎,稍稍分离后,额头抵在林今笑下巴说话,“我不想迟到……”   “那你就不管我了?”林今笑佯装为难,接着一叹,大发慈悲似得,“这样,说句好听的,我考虑一下。”   付冬冬在这方面很不擅长,即使林今笑亲自教过他很多能取悦他的话,他也说不出口。静默片刻,他慢慢道,“今笑,你是好人,你不会让我迟到的……”   噗嗤一声,林今笑真切地笑出来,他拍了拍付冬冬的庇股,“那晚上给我补回来吗?”   付冬冬一动不动缩在林今笑怀里,用商量的口吻,“我功课差了太多,我想上晚自习……”   闻言,林今笑的笑意渐渐褪去,像是没得到满足而开始闹脾气的小孩儿,“干吗那么在意成绩,如果高考不顺利,我们就出国。”   “可是你,你说过,我们……”付冬冬不知那些话该怎么说出口,低着头,不敢和林今笑对视,“只到高中毕业,就结束的。”   付冬冬看不到的,林今笑的神色瞬变,但很快收敛,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松开身上的人,“去吧。”   感觉到抱在腰上的力量消失,付冬冬迟疑着直起身,慢慢从林今笑身上挪开,下了床。   付冬冬对他人情绪异常敏感,所以很轻易的,就察觉了林今笑的不悦。阴晴不定,任性妄为,都是小少爷的特性。而林今笑对待他,就像对待一只小宠物,不需考虑他的心情和感受。   但即使是一只宠物,付冬冬也需要扮演好,这是他在这场失衡的交易中,唯一能做的。   付冬冬先套上了T恤,站在床边,想了想,目光一会儿落在林今笑身上,一会儿挪到落地窗边,“中午一起吃饭吗?”   林今笑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走向。   付冬冬又想了想,走近,坐回林今笑身边,轻轻牵了他的手,“晚自习下课,我去找你,一起回家吧。”   “都行。”林今笑回得随意,待付冬冬走出房间,强压的嘴角才翘起。   【作者有话说】   以后纯副cp章节会标注一下,方便跳过或点阅   *改哭我了(我给审核大人磕一个 第29章 你选他?   在奶奶的一再坚持下,二叔不得不松口,一切等裴心哲大学毕业后再谈。   他工作繁忙,和立立待了不到两天便准备回去。立立不意外的又大哭一场,裴心哲承诺暑假会回南充看他,才勉强止住,拎着一袋子弹力球,跟着他爸去了机场。   在初夏的风中,五月很快离去,起起伏伏的紧张里,高三学子迎来了高考。   当上了考场,意外的,一切紧张和顾虑都烟消云散,落下最后一笔时,唯有坦然与轻松。   在尤童的预想里,高考结束后,他会在疯狂又愉快的派对中告别高中生涯,像电影中那样,将书本和试卷从高楼抛下,和朋友彻夜狂欢。没了管辖,可以喝个酩酊大醉,可以爬上山顶对着日出大喊大叫,可以做任何曾因高三生身份,被搁置的事情。   可实际上,高考结束后,他收好所有书本文具,乖乖将书包背回了家,放在书桌下,没有丝毫想扔掉它的想法。   接下来的整整两天,他和裴心哲睡得日夜颠倒,醒来吃外卖,清电影库存,看着白墙窗外发呆,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浪费时间的快感,不去想任何事情。   待他们补足了整个高三持续缺乏的睡眠,才开始着手计划,作为高中生的最后一个暑假。暑假足够长,尤童准备留出一半时间打暑期工,挣不出大学的学费,也能赚些生活费。   而其余一半,他打算和裴心哲一起用掉,其中最早确定的行程,就是被搁浅的看海。   尤童喜欢热闹,于是看海被定在七月初,其余的,就随他心血来潮,反正裴心哲是做攻略的一把好手,随时可以规划出最佳行程。   在家中待腻了之后,两人参加许多了聚会,朋友同学,大大小小,通通笑闹到午夜,自在到让人嫉妒。   这天,分不清周几的班级聚会结束,林今笑找到尤童和裴心哲,热情邀请他们去山顶观星,并表明到时先去他家集合,然后一起行动。   尤童很感兴趣,高兴应允。   转眼到了约定时间,尤童拉着裴心哲,早早找到定位里的小区。他们第一次来林今笑自己的公寓,在几个相似的单元间绕了好几圈儿,才找到林今笑所在的楼。   接到电话,林今笑下楼来接他们,进了家门一看,除了付冬冬,曾在生日会上见过的戚垣也在。   尤童对付冬冬住这里的事情不知情,只以为他也对晚上的活动很期待,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感受着空调的凉意,兜着衣襟夸张感慨,“林今笑这小区也太大了,楼还都长一个样儿,你来的时候没迷路吗,我跟裴心哲绕来绕去都绕晕了。”   闻言,付冬冬勉强弯弯唇角,目光落在在尤童肩头,迟疑问,“童童,你衣服是不是……穿反了?”   尤童快速低头,果然看见自己穿反了T恤。他穿的是白色T恤,图案还在后领,导致他走了一路都没有发现。   他立刻看裴心哲,同时也觉得好笑,“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裴心哲若无其事的,“不挺可爱的吗。”   尤童哼哼两声,当即脱了T恤,翻过来又穿上。   裴心哲的余光中,戚垣在某个间隙忽然侧头,不自然地拿过茶几上的杯子,又将目光放到了电视屏幕上。   随后,打完电话的林今笑走回来,拿了饮料给刚来的两人,自己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付冬冬的脚边。   他抬起手臂,自然压在付冬冬膝上,“林区那边联系好了,晚上我开车,做好心理准备。”   尤童双眼发光,“帅啊!还坐你的房车?咱们五个睡的话……有点儿挤吧?”   林今笑笑笑,“林区不能进车,只能开到山腰,可以带帐篷,或者住登山客的小屋。”   尤童立刻举手表态,“我睡帐篷!”   林今笑点头,“出发前我找人准备好食材,咱们晚上在空地烤肉。”   “嗯?”尤童歪头,眼睛一转,看裴心哲,“反正时间还早,不如我们自己准备?”   戚垣表示赞同,“确实,自己准备也不错,更有趣一些。”   林今笑没表态,回头先看付冬冬,见人小幅度点了头,才道,“好。”   于是吃过午饭,五人一起出门去超市采买,结束购物后,一人拎着一个大号袋子,回家去处理食材。   林今笑家的厨房够大,站五个人绰绰有余,林今笑却借口太挤,拉走付冬冬去客厅切水果,剩下那三人在厨房切肉洗菜。   客厅里,两人坐在地毯上,付冬冬把买回来的水果一一拿出,先选了一个柚子剥皮。   他对面,林今笑默默坐着,盯着人打量。他能感觉到,今天的付冬冬心情不错,大概是因为尤童在的缘故。   付冬冬喜欢尤童,这是很容易察觉的事情,不过林今笑也知道,那种喜欢,和他对尤童的喜欢没区别,是仅限于朋友之间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吃滋味。   因为和他在一起时,付冬冬就没有这样开心,或自在过。   想着,林今笑捡起一个橙子,随手抛了抛,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口,“看出来了吗。”   付冬冬手上的动作稍停,抬眼看他,“……什么看出来了吗?”   林今笑下巴朝厨房挑了挑,压低声音,“裴心哲,喜欢尤童。”   闻言,付冬冬眨了眨眼,倒也没有太惊讶,“是吗。”   林今笑看着他,“至于尤童吗,看他那总有一块要贴着裴心哲的样子,估计也八九不离十,就差一层窗户纸了。”   付冬冬点点头,继续剥起柚子,“挺好的,他们很般配。”   “那我们呢。”林今笑几乎立刻追问,他探身向前,亲了亲付冬冬的唇,勾起嘴角,“我们般配吗。”   旁人在时,林今笑从不会做太危险的举动,当下,他的吻突如其来,付冬冬瞬时慌了神儿。他朝厨房方向瞟了瞟,因突发的紧张,连这个问题里蕴含的危险都没意识到,只下意识摇了摇头,安静将柚子放进保鲜盒里。   林今笑的笑僵在脸上,在那瞬间迟疑,“什么?”   付冬冬反应过来,“没有……我,我不知道。”   接下来林今笑就不再说话,却也没离开,就那样看着付冬冬剥柚子切西瓜。   付冬冬对他这种目光不陌生,却始终不习惯,他如坐针毡,想要离开林今笑的视线范围,但只是被他看着,就仿佛被束住了手脚,只能呆在原地。   好在,没过多久,厨房里的三人,也结束了他们的工作,打破了两人间僵持不明的氛围。   尤童在付冬冬身边坐下,看了眼时间,靠着他哀叹出声,“为什么不快点儿天黑啊,就这么等着好无聊。”   戚垣看着他笑,想了想,“那就玩儿些什么吧,打牌怎么样?今笑,你家里有扑克牌吗?”   林今笑没答,反而勾着嘴角,眼角不见笑意道,“机会难得,不如玩儿真心话大冒险,说点儿平时不敢说的。”   如他所料,他话音一落,立刻看见付冬冬脊背一僵。   听到这个建议,尤童当即扑向裴心哲,把人按住,“就知道你小子要跑,咱们人本来就少,你不玩儿就更没意思了!配合一下嘛。”   随后,五个人围坐在地毯上,找个了饮料瓶。林今笑开局,他把着瓶身转了一下,几圈儿后,瓶嘴朝着尤童停了下来。   尤童毫不犹豫,勇猛异常,“来,大冒险!”   林今笑对这个游戏完全没兴趣,会提议也只因付冬冬,他在那瞬间做了决定,又在那瞬间后后悔。从一个无聊的游戏里,他得不到什么。   但游戏已经开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林今笑想了想,索性决定做个好人,他抱臂看尤童,“在场人里,选一个接吻吧。”   此话一出,在场人除了他,都变了神色,但神色各异。   尤童吁他一声,“不是吧林今笑,你这也太损了!人家都是有绯闻情侣在场才用这招,咱五个男的,你让我亲谁?”   林今笑勾着嘴角,“不管,愿赌服输。”   尤童撇撇嘴,目光在小圈子里来回,最后略过了身边的裴心哲,看向付冬冬,无声询问。   这出乎了林今笑的预料,他脸色一变,“……你选他?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你管我。”尤童说着就朝付冬冬探身。   他靠过来前,林今笑已伸手,将付冬冬拉到了自己身后。他目光快速扫过面前三人后,露出完美笑容,“行,就当我错了,不该提这种要求,我重新说一个。”   尤童一身反骨,当下也来了劲儿,即使裴心哲下力揪着他,也要往付冬冬那边扑,“我就亲!就亲!冬冬快来!”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付冬冬扯了扯林今笑的衣摆,他觉得这样过于明显,他不愿在朋友间暴露什么,然后不等林今笑松口,自己先侧脸靠向尤童,“亲脸也算吧。   裴心哲一下没拦好人,尤童的唇就贴上了付冬冬的脸颊。   亲完,尤童还啧啧称奇,“冬冬!你的脸好软!”   闹完这一下,只转了一次的瓶子便滚到角落,再无人问津。之后,五人干脆一起打着游戏耗时间。   付冬冬极少主动开启话题,等着的这段儿时间里,更是察觉到了林今笑的刻意疏冷。小少爷的阴晴不定他早已习惯,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有些难受。   他思考着林今笑为什么忽然生气,左思右想后,大概得出结论。林今笑把他当可操控的所有物,而自己,未经允许,让尤童亲了他。   这在林今笑眼中,极可能是一种挑衅行为。   付冬冬思忖着,要不要像平常那样,蹩脚地哄哄人。   他一直走神,导致在游戏里最先死掉。放下手机,他缩在沙发上,悄悄望了望坐在前方地毯上的林今笑,压下了那种想法。   高考已经结束一个多星期,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 第30章 永远都在迷路   天色擦黑后,几人带着装备和食材出发了。   他们开了近两个小时,才到林区附近,下车拎着东西步行到空地,先架炉烤肉。   在车上时尤童就已经在叫饿,当下更是自告奋勇地麻利烤肉。付冬冬安静了一路,见状想上前帮忙,却先一步被林今笑,拿走了手中的夹子,无声挡开了他。   他们这顿烤肉吃得热闹,唯独付冬冬,在夜中像个影子,始终无话,只低头吃东西。   结束烤肉,他们仔细熄了火,带着帐篷和毯子,由安排好的工作人员带着上山。   林区的山路算规整,但入夜还是难行,他们人手一盏户外灯,爬了好一会儿,到达了今天的观星地点。   远离了城市的光污染,夜色更深,登高后,遮挡远退,浩瀚星空已隐约显现,使人愉悦又亢奋。   他们带了两个帐篷,立好灯后,戚垣自动去帮忙尤童和裴心哲。   另一边,付冬冬隔着些距离站在林今笑身旁,看着他自己伸展篷布,手指挖了挖袖口,还是没忍住,上前小心又安静地帮忙。   搭帐篷的过程中,林今笑同样一言不发,等帐篷搭好,他抬头一看,故意先出声招呼尤童,“童童,抬头。”   说话的同时,他关掉了手边的露营灯。他们头顶,于城市无法看到的星群在深夜悄然显露,以它的浩瀚和神秘,无声攥住众人的呼吸,使目光的深陷。   几乎同时,在场人皆发出细微的惊叹。   因打过招呼,今夜在此观星的只他们一行人。铺完毯子,他们熄掉所有灯,一同躺在星空下,望着头顶繁星,畅所欲言。   他们这样一直待到快十二点,山林间的夜比城市温度低些,起初觉得凉爽,待久了就觉出湿气。   裴心哲先注意到尤童的话开始变少,侧头在他耳边轻声提醒,“困了就进去,睡这里会感冒。”   林今笑听见这话,先坐起身,“走童童,咱俩一帐篷,给你讲鬼故事听。”   尤童果然一下来了精神,“吓人吗,不吓人我可不听!”   戚垣笑着接过话题,“那加我一个,看看你什么水平。”   五人就这样分好了两个帐篷,裴心哲和付冬冬平时几乎没有交集,但当下都没有异议,只是在收毯子的时候,裴心哲找了个空隙,单独截住了林今笑。   对着旁人,裴心哲便没那么温和耐心,只冷淡的,开门见山,“有必要拿尤童当枪使吗。”   林今笑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但不甘示弱,慢条斯理道,“当枪使,什么意思?哦,看我和尤童走得近,心里不痛快?怎么,你自己喜欢他,就不许别人也喜欢他了?管得也太宽了吧裴心哲。”   深埋心底的感情被旁人点破,裴心哲也神色自若,“与其等着付冬冬来找你,不如你自己做点儿什么,不是自诩成年人了吗,做起事情来好像不如初中生。”   林今笑扬起下巴,眉尾抖了一下,“什么?”   裴心哲翘翘嘴角,“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确实不如初中生。”   林今笑冷眸看他一阵,目光挪开后侧身,“我只把尤童当朋友,碍不着你什么事儿……”   裴心哲截断了他的话,“但他把付冬冬当朋友,如果付冬冬因为你这些幼稚行为,对尤童产生恶意。”   话至此,林今笑倒稍有诧异,为裴心哲替尤童设想至此。他未表现出来,顿了顿只道,“冬冬不是那样的人。”   之后裴心哲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他和付冬冬的那个帐篷。   帐篷里,付冬冬连裴心哲的垫子都已铺好,枕头薄被整齐摆放一边。而他自己,什么都没在做,只环着双膝坐着,听见帐篷拉链的声音,立刻抬头看去。   裴心哲进门就撞上了他的目光,垂眼看到铺好的垫子,淡淡出声,“谢谢。”   “不客气。”付冬冬轻声说。   说话时,他因为拉链声坐直的腰,又再次塌下,裴心哲扫过他的脸,将他当下的情绪归为了失望。   然后,裴心哲和付冬冬说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早点儿睡吧。”   两个帐篷间隔了不到五米,裴心哲躺下后,依旧能听到旁边帐篷传来的说话声。林今笑压低了声音,在给那俩人讲鬼故事,声音传到他们这里闷闷的,很催眠。   付冬冬不太适应和裴心哲单独相处,过了约半个小时,隔壁的声音消失了,周遭彻底安静,他听见了身旁的平稳呼吸。裴心哲已经睡着了,这一想法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裴心哲并非凶神恶煞,对他也没有不友善,但不知为何,付冬冬对他,却有些畏惧,和害怕冯天勉不同,和怕林今笑,也不同。   付冬冬一直没睡着,深夜里只剩他醒着,让他没来由觉得心慌。今夜没风,只偶尔从远处传来鸟鸣。   不知到了什么时间,静谧的夜里,再次响起拉链的声音。来人怕吵醒他们,动作放得又轻又慢。   听见那声音,付冬冬脊背不由绷紧,心跳却也在加速,他下意识坐起身来,看到帐篷外微弱的光影,看见金属拉链由外慢慢拉起。   然后,下一瞬,尤童抓着手机,迷迷瞪瞪探了脑袋进来。   见付冬冬醒着坐在帐篷里,尤童吓得肩膀一抖,虚着声音,“你怎么还没睡啊?”   付冬冬也一顿,“你怎么……”   尤童整个人钻进来,像是不好意思,摸摸脖子,“我有点儿睡不着,就来看看你们睡了没。”   付冬冬看他睡眼朦胧,不太像睡不着的样子,且没抱毯子和枕头,估计是想和裴心哲挤一起。没等他说话,他以为早就睡了的裴心哲已先开口。   “过来吧。”裴心哲往旁边挪了一块。   尤童手脚并用爬过去,躺好先掀起T恤,露出肚子,跟裴心哲小声抱怨着,“你看,我又被咬了,喷了那么多驱蚊液的,就差喝一瓶进肚子了,怎么还咬我!”   他说着又上手抓挠,这是他的坏习惯,被蚊子咬过,不挠破皮不罢休。   裴心哲轻轻打开他的手,把衣摆拉好,盖了毯子在他肚子上,“别挠,闭眼睡觉。”   看他俩旁若无人的氛围,付冬冬弯弯嘴角,轻轻开口,“童童,枕头给你,你睡我这儿,我去那边睡。”   他话是这样说,出了帐篷,却没有朝旁边走,他不知道那只帐篷里的人有没有睡着,但他现在毫无睡意,只想在外面走走,透透气。   付冬冬放轻脚步,踩着草地,慢慢朝前走,头顶的星空澄澈,空气清爽,一切都是舒适的,却依旧不能让他平静的想一些事情。   他没有带灯,几乎融入夜色,如果再走远些,甚至会找不到帐篷所在。但他似乎没有顾忌,逐渐远离了帐篷的位置。   他想走到更空旷一些的地方去,不知走了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了急厉的窸窣声,那声音贴着草地发出,直奔他而来。   在荒无人烟的林区深夜,黑暗中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付冬冬怔在原地,各种野兽的影子一一在脑海浮现,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往后退去时,那声音又戛然而止,停在了他身前一米处。   手机微弱的光线显露,林今笑的胸口起伏,伸手,直接抓住了付冬冬的手腕。   他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没好气的,“大晚上的你乱跑什么,迷路了怎么办?”   尤童走的时候林今笑还没睡着,他隐约听到付冬冬说话,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之后他猜到是这人出了帐篷,起身等了一会儿,不见人进来,便追了出来。   他以为人不会跑远,又急,便连灯都没拿。   “我带手机了……”付冬冬诧异林今笑会出现,顿了顿,“那,那回去吧。”   林今笑盯着他,“我要不出来,你是不是都准备摸黑下山了?”   他语气咄咄逼人,付冬冬低着头,说不出反驳的话。   见他像是不高兴了,林今笑缓缓吐出口气,压下急躁,“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还不许我生气了?”   见付冬冬还是不出声,林今笑也沉默一阵,然后去牵付冬冬的手,闷声问道,“我问你,为什么那么说……为什么说我们不般配。”   闻言,付冬冬愣了愣,在他看来,这是再明了不过的事实,而林今笑,却要问一个为什么。他觉得好笑,这无意识的行为,反而更印证这个事实。   他轻轻吸了口气,抬头直视着身前的人,“林今笑,从认识起,我在你家的别墅迷路,在你的小区迷路,在你的世界里,我永远都在迷路,这就是理由。”   付冬冬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林今笑牵着他的手下意识扣紧,尽力理解着这其中的含义。   付冬冬继续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平等的关系,我拿了你的钱,做你要我做的事情,事已至此,你却问我们般不般配,倒是我,想问一句为什么了。”   林今笑张了张嘴,付冬冬正在跟他划清界限,这个想法的出现,把他的思绪全都打乱了,“我,那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吗,你也喜欢我啊……”他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他压低声音,去寻求认同,“在我睡着的时候,你偷偷亲过我,我知道的……”   付冬冬有一瞬间的闪躲,但没有否认,“这是两件事,分得开的两件事。”他说得磕磕巴巴,“明天,明天我就搬出去,我们说好的,只到高中毕业,我已经违约了……”   林今笑慌乱打断他,“我没有要你搬走,我们继续在一起不好吗,我们交往,我们好好交往,冬冬,你真的不明白吗,那只是个借口,是我想和你开始的借口,我喜欢你!”   付冬冬懵了一下,眼眶随即开始发酸,“……今笑,喜欢不代表所有,这是事实,我们就是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林今笑似乎用尽了全力也未能理解,迷茫又委屈。同时,懊悔也正在吞没他,他后悔以那样的方式和付冬冬开始,让付冬冬始终被不安裹挟。   此时此刻,林今笑的所有傲气和伪装都销声匿迹,他抓着付冬冬不敢松开,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主导一切,当下却怕了,“冬冬……冬冬,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只是……只是习惯了走捷径,习惯用最省力的方式,我不想让你难过,也从未觉得我们不平等,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不见付冬冬的回应,林今笑紧张地将人抱进怀里,揽着他的肩,执拗道,“冬冬,不要离开,你喜欢我的,我们重新开始,认真交往,好不好?”   付冬冬听着这一声声剖白,心下颤动,他平庸普通,如果林今笑想要,挥手就能招来百十个他,若不是真心,骄傲的小少爷无需低声下气地祈求。   从小到大,会对他好的人少之又少,当下,付冬冬的脑海里却塞满了林今笑对他的好。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林今笑,他会烂死在那条老巷子里。他曾很认真地区分过,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否只是感激。   答案很明显,如果只是感激,那林今笑在他眼中会是完美的,但现实是,林今笑有太多的小毛病和坏习惯,让付冬冬生气又在意。   他甚至故意将林今笑想得很坏,在心中曲解他的意图,只是为了,让自己别那么喜欢他。   更何况,那份懵懂的好感,早在相识的秋末就已滋生,不然他不会省下一周的饭钱,只为送林今笑一本书。   迟迟未等到付冬冬的回答,林今笑双手上抬,他想捧付冬冬的脸,却触到两行温热的泪。他一下手足无措,低头吻付冬冬的眼睛,“别哭,冬冬别哭,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   不等他说完,付冬冬已经抬起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他埋在林今笑颈间,无声流泪,“今笑,就到这里吧,谢谢你,我不想再继续了……”   他们的开始算得上难堪,付冬冬迈不过那道坎,且如果再继续,他只会越陷越深,再也无法自拔。   爱上林今笑,这更让他害怕。 第31章 我怕你疼(副cp)   从林区出来,付冬冬有几天没见过林今笑,因自那次交谈后,他便从公寓搬了出来。   他执意要走,林今笑几次挽留,可见过他的泪,没敢再强硬阻拦。   付冬冬的行李简单,整理要搬走的那天,林今笑一直在旁边看着。林今笑买给他的东西,付冬冬一样都没带走,它们和林今笑一样,都不属于他。   在他拎着东西离开前,沉默了全程的林今笑,又将他拉住,恳切表示希望他能再好好想想,自己可以等。   为了让他们都不太难堪,付冬冬点头答应了,但他知道,没什么可以想的。   回到曾经的家时,是晚上,天色全黑。家中,女人刚下班,看到进门的他明显很诧异,又几乎下意识的,带着恐惧的目光朝他身后望去,确定只他一个人,才松了口气。   母子俩相对而立,女人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两人默默转身,各自回了房间。   转天,付冬冬收到了一笔钱,一个让他心惊的数字。失神过后,他将银行咔锁进了抽屉,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动这笔钱。   付冬冬没在家中待半刻,他不想闲着,几乎急切的,出门去找兼职。高考结束,很多店家招聘暑期工,他很顺利的,找到一份在奶茶店的工作。   期间,除了转账信息,林今笑没有联系过他,他觉得这是应该的,不去正视其它情绪,只不断暗示自己,这就是结束,一切都结束了,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即使并不开心,但只要时间够久,都会好起来。   奶茶店的工作并不复杂,但很忙碌辛苦。   付冬冬接受了为期两天的培训,便跟着一个年长些的女孩儿工作,边打下手边学习。短时间内,他就适应了这份工作,常被女孩儿夸奖聪明利落。   天气渐渐炎热,付冬冬很喜欢忙到脚不沾地的时间,空闲时间足够少,身体足够累,就不会思考很多。   度过了一个忙碌的周末,这天奶茶店关门前,店内只剩付冬冬一人在打扫。   和他一起工作的女孩儿今天有约会,想留出些时间换衣化妆,付冬冬乐于把时间填满,主动提出替她锁门,并包揽了全店的打扫工作。   等他全部整理完,时针已指向十一点,路上不见几个行人。   奶茶店距家里不算远,步行半个小时左右。   回家的路上,付冬冬走得很快,夜安静下来,是很容易胡思乱想的场景,他有些抗拒这种时刻。   十一点半时,付冬冬回到了小巷前。   在他的记忆里,小巷永远浸在昏暗中,路灯修好,过不了多久又会坏掉,就算白天,也是鬼影幢幢,日光照不进来丝毫,像一块背阴潮湿的枯树桩,滋生细菌和污泥。   不过这条小巷付冬冬走过无数遍,就算没有光亮,也不会磕绊。   经过灰墙,左手边是女人曾经的理发店,之前被重新出租,开了家面馆儿,此时也已经打烊。   付冬冬的脚步在经过店前时慢了一瞬,随后忽然听见,安静的小巷响起急戾的脚步声,就在他身后不远。   他以为是有人在匆忙赶路,下意识侧身,想让对方先过。结果,不等他完全转过身体,黑影已先一步逼到了他眼前,巨大的压力随之而来,他脖子被猛力钳住,直接撞到了墙上。   来人的手粗粝冰冷,带着要命的狠劲儿,死死压制着他,使他挣动不了分毫。   只几秒钟的时间,付冬冬就快要窒息,因缺氧,他眼前脑海都一片空白,只下意识的,用全力去掰冯天勉的手。他想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隙,奈何体格身量都不及对方,短时间内,脸就被憋的发青,大张着嘴,生理性泪水不停从眼角溢出。   眼看付冬冬就要晕死过去,冯天勉才堪堪松手,但依旧压着人不放。   他双目通红,胸口大幅度起伏,咬牙盯着付冬冬看。片刻后,他额头抵在付冬冬脸边,气息不匀地逼问,“他是谁,那个把我全家都弄走的人是谁?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付冬冬好不容易恢复了呼吸,虚靠在墙上,一阵阵忍不住想吐,他不知道消失良久的人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只条件反射的,再次被恐惧支配,浑身寒毛倒立,颤抖着做不出反应。   冯天勉很激动,好像要控制不住自己,他抬手掐付冬冬的脸颊,“还有你付冬冬,你他妈敢拉黑我,一个两个都不把老子放眼里,是吧?”   付冬冬下意识摇着头,也发不出声音。   冯天勉看见他的泪痕,手又捏紧许多,阴沉沉地指使,“上去收拾东西,五分钟内下来,跟我走,不然我弄死你。”   冯天勉用了极大的力气,付冬冬尝出了血腥味儿,又看见他怨毒的眼睛,一刹那,仿佛再次坠入深渊。他想反抗,但深刻内心的本能,却让他畏惧瑟缩。他太怕冯天勉,违背他,就像天方夜谭。   付冬冬被自己的懦弱激怒,当即冒出同归于尽的想法,但不等他实施,身上的重量却忽然一轻。   等他再次在暗中看清情势,冯天勉已经被人踹到了地上。   林今笑背对着付冬冬,狠狠补了一脚,又立刻上前,失了理智似得,把人按在地上打,闷沉的拳风不停落到冯天勉脸上身上,在静谧的小巷中听着恐怖。   没了压制,付冬冬忽的脚下一虚,控制不住的,顺着灰墙下滑。但也只很短的一瞬,他又踉跄着爬起,想起什么似得,睁大眼睛,往两人的方向冲,“林今笑!快躲开!他有刀!快躲——”   他话音未落,已看到林今笑右臂猛地后撤,伴着血光和隐忍的闷哼。   林今笑身下,冯天勉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全力挥拳掀开他,随后翻身反压,手中的寒光再次高举。   看见这一动作,付冬冬呼吸都停了,他快速前扑,千钧一发之际,将冯天勉撞了出去,不等他自己反应,已夺下了他手中的刀。   冯天勉被撞翻在地,还未来得及诧异,颤抖的刀尖便已抵在了他的咽喉,随着寒意,刀尖又浅浅没入皮肉。   付冬冬脸色惨白,将自己的唇也咬得毫无血色,他双手持刀,如何都控制不住颤抖的指尖,虽然恐惧,但对着冯天勉,却没有一丝退让。   看着他,冯天勉慢慢眯起眼睛,他不得不震惊,这还是第一次,付冬冬敢挑战他。他哼笑一声,盯着付冬冬,“孬种,来啊,捅下来。”   付冬冬还在抖,深处夏夜,却觉得浑身发冷。下一瞬,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并揽住了他。   林今笑一脚踹歪冯天勉的脑袋,快速将付冬冬拉抱起来,抽出他手中染血的匕首,轻轻安抚着,要他别怕。他那脚踢得够重,冯天勉一时站不起来,然后被闻声赶来的司机制住。   回过神儿来,付冬冬立刻去看林今笑的手臂。   扔掉匕首后,林今笑便将手臂掩在身后,当下也不给他看。   看见顺着他指尖滴落的鲜血,付冬冬呼吸一窒,“伤在哪里,给我看……”   林今笑依旧背着手臂,轻声安抚,“没事儿的,划了个小口子,包扎一下就可以。”   他们身前,冯天勉被绞着双臂按在地上,闻声吃力地抬起脸,眼睛上翻着看两人。明白眼前的一切后,他的眼神由惊转怒,又变成轻蔑,发出让人不舒服的怪笑,“行啊,冬冬,看来以前是我小瞧你了,我说呢,一条丧家犬也敢冲着我叫了,原来是找着姘头了,觉得有靠山了。”   林今笑冷冷垂目,对上他的目光。   “就是你吧,把我一家老小赶出这里。”冯天勉目光稍转,同样直视着林今笑,看着很是得意,“不过也没什么,这破地方,早待够了,其实我该谢谢你,接手一个被我玩儿烂了的烂货,怎么样,他在床上的时候可纯情了吧,兄弟,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都他妈是装的,这烂货嘴上说不要,骨子里比谁都浪,就你一个,还真不一定能满足他,可千万别被他那张脸骗了。”   付冬冬双目圆瞪,脑子嗡的一声炸响,“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你……”   他气急语塞,下意识去看林今笑,就见那人依旧平静,嘴边甚至隐隐带着笑意。   “省省吧,你不配。”林今笑好整以暇道,“你的喜欢,就是把他拉下地狱,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知道他值得更好的,所以你见不得他好,只想让他烂在你身边,无耻地想毁掉他。”   闻言,冯天勉狠狠一怔,随即奋力挣扎着反驳,“你他妈做梦呢吧,老子会喜欢他,一个妓女的儿子,我会喜欢他?”   同样的,听到林今笑这样说,付冬冬也一阵猛烈的恶寒,冯天勉喜欢他,几乎是他所能想到的,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失神间,他感觉到林今笑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又握紧了些。   “冯天勉,你连喜欢他都不敢承认,到底谁是孬种。”林今笑垂目看着地上的人,“我喜欢他,就要他开心快乐,我要他变得更好,要他最好,不管他最终选择的人是不是我。”   冯天勉一阵阵持续失神,嘴上依旧念叨着,“你们都他妈有病,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三五分钟的时间,司机联络的手下便已赶来,押着冯天勉上了另一辆车。   司机关切催促林今笑去医院,他却拒绝上车,摆明了有话想和付冬冬说。   付冬冬最担心他的伤,见人倔着,强硬拉着他往车那边走,把人推进后座后,自己也坐进去。司机见状,快速驶离了昏暗小巷。   他们好多天没见,当下付冬冬就坐在他身边,林今笑忍不住一直盯着人看,他很想付冬冬,有很多话想说,看着他,却先正色道,“冬冬,我先解释一下,我没在监视你,是知道你下班时间太晚,不放心,每次陪到你进家门我就走了,从昨天才开始的。”   付冬冬没说话,他又继续,“冯天勉的事情是我没处理好,我保证,他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付冬冬怕林今笑的胳膊持续流血,一直小心扶着。他依旧心惊肉跳,片刻后,小幅度点了点头,“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林今笑侧身坐着,更近地看付冬冬,“冬冬,你刚才紧张我了吗。”   付冬冬低着头不说话,他又说,“刚才被刀划伤,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在想,你手臂被划伤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   林今笑不自觉吞咽,逐渐紧张,话也说得一停一顿,“冬冬,我想知道,想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我不是在逼你,就像我刚才说的,就算你最后选择的不是我,我也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人生。”   看着林今笑皮开肉绽的手臂,付冬冬眼底几次模糊,却长时间沉默。他无法否认,此时此刻,坐在林今笑身边,是他这几天来感觉最幸福的时刻。   车很快到达最近的医院,但林今笑没等到付冬冬的回答。   车子停了一阵,林今笑侧头看了看窗外,眸光黯下,转回时又挤出笑容,“谢谢你陪我来,我……先进去包扎一下。”   说完,他便嘱咐司机送付冬冬回家,然后开门下车,转身对付冬冬招了招手后,独自慢慢朝医院大门走去。   隔着灰色车窗,付冬冬看着他的背影,心口不由发闷。林今笑本高挑挺拔,但在今天夜色下,却显得落寞和脆弱,像被丢弃了一般孤单。   在车子启动前,付冬冬拉开车门,追了上去。   听见声音,林今笑诧异回头,“……冬冬,怎么了?”   付冬冬走近他面前,目光落在脚下地砖上,小声的,“我陪你一起吧。”   林今笑勾勾嘴角,柔声说,“不用,已经很晚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先回去吧,里面已经有人在等我,包扎一下而已,没什么麻烦的。”   这回答出乎意料,付冬冬蓦地抬头,对上林今笑的眼睛,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被打到了脑袋。   空了两秒,林今笑反应了过来,他猛地一愣,眼中渐渐攀上欣喜,却又不敢咬定,“冬,冬冬,你是说……”   付冬冬点头,“我怕你疼,我陪你一起。”   林今笑不敢置信地呼出一口气,立刻抱住付冬冬,碰到伤口,也没松开。   面对林今笑的问题,付冬冬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刚经历过极有可能失去林今笑的惊险,他不由想,他的生活已经糟成了这样,选择林今笑,难道会更糟糕吗,选择一个将他带出深渊的人,真的会更糟糕吗。   无需说,他和林今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看不到他们的未来,可他一定需要一个他们的未来吗,就这样离开林今笑,他真的放得下吗。   扪心自问,他想要离开,不过是怕之后的分离,他害怕他们之间的天差地别,怕会被林今笑甩开,他胆小怯弱,能失去的东西太少太少,其中就包括林今笑对他的好。   他一直不愿承认,却又再清楚不过的,是他想留在林今笑身边。   他之前从不确定林今笑对他的感情,现在确定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还可以怯弱一些时间,真正的,放下一切顾虑和隔阂,去单纯的喜欢林今笑一些时间。   【作者有话说】   本文将于下周二入v,届时会有6k更新一下放出:D   已观看章节无需重复订阅哦,感谢漂亮宝贝们的支持~   晚安。 第32章 谩骂   观星回来后,尤童和裴心哲去临市玩儿了几天,全程顺心顺意,乐不思蜀,回来前,还特意采购了特产,准备送给林今笑和付冬冬。   尤童每天都有想做的事情,且想一出是一出,等再想起手上的特产,已经是回来一周之后。   看过保质期,他立刻发了消息,顺便邀请那两人出去吃饭。   不知为何,林今笑好半天才回复,提议不如去他家看通宵电影,晚上可以住他家。   尤童别提多喜欢林今笑的家庭影院,欣然应允,背上特产和零食,直奔林今笑家。他和裴心哲到时,戚垣也正进门,手上拎着汽水和啤酒。   人到齐,他们随即凑在一起研究挑选起电影,花了一个多小时,排了个所有人都满意的清单,按顺序播放起来。   他们笑笑闹闹,吃吃喝喝,昏暗温馨的房间分不清时间,尤童不记得看了几部,也不知熬到几点,没忍住睡了过去。   几人参差不齐地睡着又醒来,几轮过后,全员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   林今笑提前定好的餐点也送了过来。   吃东西时,林今笑挨在付冬冬身边坐着,随口问,“你们暑假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实在没事做的话,要不要一起自驾?”   尤童拍了拍裴心哲,接过话题,“我俩准备去看海,然后再挑个城市玩一玩,回来就找个地方打工。”   林今笑想了想,点头,“也不错,那要不要一起,加上我和冬冬,我们一路开过去。”   尤童先看裴心哲,见人没什么表示,一口答应,“好哇,人多好玩儿!”   戚垣在一旁听着,适时加入,“那算我一个,我也没什么安排,正不知道去哪儿呆着好。”   “对了……”付冬冬回忆着,“我记得你生日就在七月初,对吧童童?”   闻言林今笑笑起来,“那不是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给你过生日,十八岁了,好好庆祝一下,想要什么礼物,现在就可以开始想。”   戚垣也看尤童,笑容温和,“连我那份一起想了吧,不要客气。”   他们一人一句,面对突至的热情,尤童怔了怔,他还记得,他和裴心哲约好的,生日只他们两个一起过。他支吾着干笑,下意识缓缓侧头,果然看见裴心哲望过来的目光。   他想他该回绝,但被其他三人看着,因不想扫兴,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   片刻后,裴心哲平静收回目光,从始至终未开口说什么。   从林今笑家离开,司机先去送戚垣,然后将尤童和裴心哲送到家楼下。   下了车,尤童立刻抓住走在前面的裴心哲。   裴心哲回头,脸上看不出情绪,只说了句,“先上去吧。”   尤童拉着他不动,抿抿唇,试探问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生气了?”   裴心哲没否认,稍稍低头看尤童,声线平常,“你的生日,想怎么过是你的自由,如果热闹些你更开心,我没有意见,我希望你生日过得开心。”   尤童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中先闪进一个身影,侧头,秦淑言正从楼中走出来。   看见两人,她一笑,朝尤童招手,“正好,走,跟我去超市。”   因尤童解放了,秦淑言加了一周的班后,马不停蹄请了年假,经过一番简单计划,敲定了与好友的旅行,今天便准备出发。   她自己不肯承认,但尤童觉得,她是太紧张自己的成绩,于是,与其每天提心吊胆等着,不如出去放松一下,眼不见为净。   尤童瞄瞄裴心哲,先回他妈,“你不是晚上的飞机吗,还去超市干吗?”   秦淑言边说,边翻出车钥匙,“你跟心哲不是要过几天才出门,家里都不剩什么菜了,不去超市你这几天吃什么,就想着去奶奶家蹭饭啊!”   尤童不大乐意地哦一声,他话还没说完,心里不舒坦,于是又看向裴心哲,“你跟我们一起——”   先他一步的,裴心哲冲秦淑言点头,“阿姨,那我先上去了。”   秦淑言应着,又说,“上去问问奶奶需要什么,我们顺便带回来。”   对话彻底被打断,尤童无奈,看着裴心哲消失在楼洞中,扭头上车,先跟着他妈去超市。   到了超市,秦淑言去蔬果区,尤童推着车去挑零食。秦淑言做事麻利,不等尤童拿完,就买好了东西,薅着人去结账。   母子俩车开出停车场,离开超市,本一路顺畅,在经过一处办公楼时,前方却隐约有被堵住的迹象。今天不是节假日,现在也不是下班高峰,尤童好奇,开了车窗外探,发现是一群人围着两辆车在争吵,将右边车道完全堵住了。   打探完情况,尤童缩回来,叮嘱他妈,“好像追尾了,你慢点儿,前面车都在等对向没车,趁机跑呢。”   秦淑言瞄了眼后视镜,短短几分钟,后方的车已越堵越多,几乎排到上一个红绿灯。她很不赞同地评价,“你说说这些人,撞车了是烦躁,那也得先空出条车道来啊,这全堵死了,怎么走!”   两人在龟速的车流中慢慢行驶,走走停停,对向车道车流不停,他们这边的车一次一辆地绕行,用了近十分钟,两人才接近追尾车后方,而前面还有两三辆车在排队。   靠得近了,尤童再次朝窗外打量,仔细一看,却发现停着的那两辆车并没有相撞,且都完好无损,而围起的人里,明显都是过路的人。   他心生好奇,竖起耳朵听,隐约听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谩骂。   隔着些距离,谩骂的内容模糊,他只听出女人的语气激动,音调拔得很尖利,随着车子再次靠近,女人的话语才清晰起来。   “说话!你以为装哑巴就没事儿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你拿什么赔?!你一个男人,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简直有伤风化!你自己心里变态,还要祸害别人的孩子,你安的什么心!我要是你爸妈,生了你这个怪胎,还不如去死了算了!死了都没脸见下去见列祖列宗!祖宗十八代都以你为耻!”   随着她的话音,人群中嘁议不断,有好事者甚至已拿出手机拍摄,镜头对着人群下方。   发觉不是车祸,尤童透过缝隙看去,然后在人群中央,看见了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衬衫,被几个人拽着胳膊,姿态狼狈地坐在地上,使劲儿低着头,不想暴露于人前。   男人被挪动的人群遮挡又显露,某个瞬间,尤童看到他猩红的脸颊和淌血的嘴角。看见他脸上清晰的指印,尤童一惊,立刻摸出手机,想要报警。   同一时间,秦淑言忽然开口,“快快,报警!”   尤童被他妈吓了一跳,下意识侧头看她,发现她也正盯着人群看,眉头拧着,十分严肃。   尤童以最快的速度报了警,在他报地址的时候,中年女人一把抢过了年轻男人挂着的工牌,举高晃着,大声念着他的名字,“来!大家都来看看!就是这个人,他一个大男人,还恬不知耻地勾引我儿子!”说着她狠踢男人一脚,“你不是不滚吗,好啊!我就要在你公司楼下闹,我要让你的同事和老板都知道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下三滥的同性恋!恶心!不要脸!”   车流还在缓慢挪动,只差几十公分就要撞到人群时,秦淑言猛踩刹车,连按喇叭,将聚众的人群惊了一下,下意识散开了些。   然后她探身出车窗,毫不客气地大喊,“你们这些人有没有素质!看不见后面都堵成什么样了吗!我已经报警了,再不走,全按聚众滋事把你们抓起来!都让开别挡路!”   不远处,女人被她打断,心生不悦,正欲上前理论,脸色却忽然一变。她目光所向的地方,一个身影匆匆跑来,他激动地冲进人群,推开所有人,扶起了地上的男人,脱下外套罩住他。   尤童听到,他不停地对着男人道歉。   女人反应过来,连忙阻止他将人带走,她又打又踹,全被后来的男人一声不吭地挡下,末了,他没再理会女人,带着人快速离开了。   人群散去,一条车道空了出来,秦淑言立刻踩上油门,扬长而去。   车上,她似乎还因莫名其妙堵了快半小时而生气,独自嘟囔着,“有些人就是这样,真是没素质。” 第33章 我也牙痒   回家后,秦淑言最后检查了一下行李,叮嘱过尤童,便去了机场。   尤童还惦记着没跟裴心哲说完的话,送他妈下了楼,看着她上了网约车,火速回家拎上给奶奶带的东西,跑去了四楼。   裴心哲来开的门,开门后接过尤童手里的东西,转身去厨房。等回来,尤童已经在他床上等着。   见人进来,尤童坐直,怕裴心哲忘了似得,立刻说,“刚才的话,我们还没有说完。”   裴心哲给他洗了个脆桃子,扔给他,“嗯,聊什么。”   尤童忍着先没咬桃子,“你先说,你是不是生气了。”   裴心哲在书桌前坐下,隔着不远的距离看他,平声道,“我说的是真的,只要你开心,我都可以。”   尤童撇撇嘴,小声嘟囔,“那你这不就是生气了吗。”   裴心哲很坦然,“你约我在先,我觉得我可以生气。”   “哎呀!”尤童盘起的双腿前伸,踩到地板上,探身去拉裴心哲的胳膊,“我想和你一起过,就咱俩一起过,你也看见了,吃饭的时候那个氛围,我就没好意思拒绝嘛,我回头就发消息跟他们说,不!现在就发,一起旅行可以,但生日就我们俩单独过,好不好?”   尤童小心的,诚恳的,带一些不变得期许,裴心哲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的那个念头再次蠢蠢欲动。   他想,尤童头脑再简单,也该明白,即使是一同长大的同性好友,约定好单独一起过生日,也是种暧昧行为。   “确定吗。”裴心哲低声问。   尤童快速点头,作势就掏出手机,想营造出一些做事利落的形象,但没等他编辑消息,裴心哲就叫住了他。   看着他,裴心哲心腔的涌动愈发显著,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了。   见人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尤童默默收回手,心中忐忑,“……嗯,怎么了?”   裴心哲欠身,靠得更近了些,“童童。”   听他这样叫自己,尤童不安的情绪随即消失,尾音都忍不住扬起来,“干吗?”   裴心哲依旧看着他,视线在他脸周几不可查地来回,显得格外专注。他想让自己的气息稳下来,保持平时的样子,开口却不自制地哑了几分,“我也牙痒,让我咬一口?”   “嗯?”尤童好笑,“你也会牙痒?被我传染了吗……唔……”   不等尤童说完,裴心哲已经贴了上去。他贴上尤童的唇,像曾幻想过无数次的那样,吻住他,慢慢施力。尤童的唇同他想象中的如出一辙,温热柔软,带着他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因碰到梦寐以求的唇,裴心哲当下有些失控,他不自觉伸臂,揽上尤童的腰,将人稍稍带离了床边,贴近他的身体,可下一瞬,他就被人一把推开。   因推力,尤童跌回床上,手撑着床面,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心哲,胸口小幅度地起伏,仔细看,更像是不住地倒吸冷气。   光线良好的房间里,裴心哲看到尤童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他的思绪快速回归,判断出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尤童几次尝试张嘴,唇不易察觉地抖着,直到他将惊诧的目光从裴心哲身上移开,才恢复了言语能力,但依旧磕磕巴巴,“裴心哲,你,你是不是傻了……咬,咬嘴不行。”说着他将桃子塞到裴心哲手里,“……给你吃吧。”   裴心哲随即会意,即使他已直白至此,尤童依旧打算装个糊涂,糊弄过去。   在某个不清晰念头的促使下,裴心哲有了刹那的动摇。明知结果不会太好的当下,尤童既已给出台阶,或许他真的该就此让步,免得难堪,免得事态发展到他无法处理的地步。   但那刹那的动摇,直接被裴心哲按熄,他直直看着身前神色局促的人,“尤童,我喜欢你。”   闻言,尤童四处游离的目光猛地回到裴心哲身上,他怔着,面对裴心哲突如其来的告白,首先浮现在他脑海的,却是苏饶伤痕累累的脸,奶奶面带期盼的神情,和一个陌生女人歇斯底里的辱骂。   心里的一个声音因此成形,不行,裴心哲不可以喜欢他,更不能是一个同性恋。   面前人的反应足够明显,裴心哲的心在下沉,却自虐般地重复,“尤童,听明白了吗,我说我喜欢你。”   尤童无意识摇着头,一阵阵恍惚,“……你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裴心哲喉结滑动,撑起自己的镇定,“我不觉得我做错什么。”   当下尤童已无法思考,脑子里的线缠成一团,解不出任何一条。好像只是两双唇碰在一起,他的整个人生就被扰乱了。近来,他时常设想以后,他几乎将人生轨迹都安排好了,但前提是,裴心哲是他的朋友。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不懂裴心哲为何突然,会要转变一个身份。   看着忽然变得陌生的裴心哲,尤童脚下虚浮地站起身,向着墙壁缓缓后退,待他撞到墙,又猛地惊醒,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他跑得快,生怕听到身后传来脚步似得。   跑回自己家,他紧靠上大门,平复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他想快些冷静下来,想思考,裴心哲吻上来的画面却不自制的,带着他的气息和温度,一遍又一遍回闪,继续切断他所有思绪。   他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他和裴心哲做了十几年的朋友,纳入人生计划的朋友,他的一句喜欢,就要把所有都颠覆了。   心跳稍稍平稳了,尤童背靠着门坐下,他在烦躁和心慌的情绪中,磕绊着复盘,试图找出裴心哲感情转变的节点。他再三回忆,却找不到任何异常,他们一直是亲昵的朋友,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   想到这里,尤童不由失神,因为他似乎,也并不那么了解裴心哲。   一个瞬间,他瞳孔忽的收缩。   他想到,或许,真的如裴心哲所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真正做错的,反倒是他自己。   因他无限制的亲昵和依赖。   尤童将脸埋进双膝,过往的事情像是重锤砸在胸口,闷疼难受,让他觉得痛苦。   而那痛苦的来源,不仅是情感转变带来的不适,更多的是对以后的恐慌。他觉得对不起奶奶,他想到裴心哲的未来,他甚至开始认同秦淑言,认定裴心哲和他在一起,只会有坏影响。   裴心哲本该前途无量,现在却喜欢上他,变成一个不被大众社会认可的存在。   扰乱一切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悄无声息的,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听见声响,尤童指尖的血液快速倒流,全身都变得紧绷。身后的敲门声不大,却仿佛响在胸腔。他知道,来敲门的只会有一个人。   尤童还没做好再次面对裴心哲的准备,他怕人会突然开门进来,于是下意识的,直起身锁了门。   大概听见了锁门的声音,门外,裴心哲轻轻叹息,“我们聊聊行吗。”   尤童盯着门把手看,良久,都只有沉默。   过了一阵,裴心哲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尤童,说句话好吗。”   隔着门,尤童发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唇,不让自己的声线出现异样,“你想我说什么……”   他话音落下,门外也静下来。   过了良久,裴心哲的声音,才又断断续续传来,艰难又生涩的,“尤童,是我不好,突然说那些话,又未经同意亲了你,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没关系,是我的错……能不能别不理我。”   他将姿态放到最低,说他以往不可能说的话,听着这些,尤童眼眶忽然发酸发胀,他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来。   他靠着门,呼吸困难,一想到裴心哲,就更加难受。他想,如果他们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的过度亲昵,那如果自己疏远他,这段时间都不再见他,裴心哲头脑冷静下来后,是不是就会恢复正常了。   “童童,对不起,我不知道……”   尤童攥紧手指,拇指的指甲几乎嵌进食指,他强压下声线中掺杂的颤抖,“……裴心哲,别再来找我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不知过了多久,尤童觉得自己蜷得小腿都麻了,才靠上猫眼,朝门外看去。外面只剩空无一人的走廊。   之后,他独自呆在卧室直到天黑,又收到了裴心哲发来的消息。   「冷静下来,我们谈谈,可以吗。」   尤童快速扫过那条消息,伸手将手机塞进枕头下,不想再看到其它消息。过了大概十分钟,他的手机连续震动起来,摸出来一看,还是裴心哲。   尤童抿着嘴盯着屏幕看,三五秒后,挂了电话,将人拖进了黑名单。   反正当下,他不想看见黑色的心形符号加一个哲字在他眼前晃。   当夜,尤童也不知道自己几点才真正睡去,他翻来覆去做些短暂破碎的梦,不断被惊醒再迷糊入睡,难受又烦躁。   之后的一两天里,裴心哲来敲过几次门,但没再有消息发来。   有门挡着那人,尤童却依旧坐立不安,他不愿自己在家呆着,于是应下所有娱乐邀请,只为能跑出去。   他有洁癖,不喜欢用别人戴过的耳机,也不喜欢劣质皮沙发的味道,却跟着几个同学在网吧通宵,打游戏打到头疼,就自己窝着看动漫。   往网吧跑了两天,他就开始受不了,致力确找些别的事情做。   在他正烦恼不知做什么好时,林今笑打了电话来,说想聊聊出游事宜。   尤童二话不说应下来,当即跑去了定位的餐厅。他到时林今笑已经在等着,付冬冬不在,倒让尤童有些意外。   林今笑看着尤童落座后,目光小幅度朝窗外瞥了一眼,转回头笑了笑,说道,“随便点,我请客。”   尤童翻着菜单,并未发现他这一小动作,只头也不抬地问,“怎么没见冬冬啊,忙什么呢。”   瞧出对面人的心不在焉,林今笑随便找了个借口,“他嫌中午太热,不想出门。”   尤童不疑有他,直到开始上菜后,裴心哲推开餐厅大门,短暂寻视四周,目光落了过来。 第34章 窗下   尤童面向着大门,林今笑坐他对面,见人变了神色,立刻回过头,看到裴心哲,朝他招招手,“快来,就等你了,尤童都该饿了。”   裴心哲几步走到桌边,短暂的迟疑后,坐在了林今笑旁边,目光却始终不离尤童。   尤童也不是傻子,当即明白过来,是裴心哲联合了林今笑把他叫出来。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他想裴心哲应该不会说。   但不管他说没说,尤童都有些被骗的恼火,目光小幅度上移,飞快扫了裴心哲一眼。几天不见,对面人瘦了,眼下乌青明显,状态是他从未见过的差。   对着刚上桌的菜,林今笑连筷子都没碰,摸出手机瞧了瞧,便开始脱身,“你看,我就说冬冬经不住热……刚给我发消息说中暑了,我去看看,你俩先吃,不用等我了。”   尤童没拆穿他粗糙的借口,看着人快速消失在门外后,视线落回到桌上,垂着眼睛,也没了下一步动作。   沉默片刻,裴心哲打破僵沉氛围,“先吃东西吧。”   尤童不动筷子,口气也不太好,“你和林今笑一起骗我。”   这是事实,没必要否认,裴心哲面上闪过难受,但很快被压下,“我没别的办法了,我想和你谈谈。”   尤童偏过头,完全躲开裴心哲的目光,“……我说过了,我不想见你,也不想和你说话。”   看着他抵触的模样,裴心哲连动下手指都变得困难,他似在消化这两句话,良久,才自言自语般出声,“已经,连话都不能说了。”   听他带着迟缓的干涩语气,尤童的心忽然被攥住,他有些后悔又说这样的话,他的本意并非要裴心哲难受,他想收回,却先一步看见了裴心哲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黑沉好看,但疲惫,又哀伤,使它的主人看起来,像一位在深海极力挣扎的溺水者,连他的声音,都一并被海水浸泡,变得含糊沙哑。   “尤童,我知道是我做错了,这些天我都在想,有没有可能……你有没有可能当那些没发生过,我们还做朋友,只做朋友,可以吗。”   裴心哲总是处变不惊,沉着又傲气,认识的十数年里,尤童从未见过他有失魂落魄的时刻,他的肩背永远挺拔,仿佛这个世界里没什么能摧折他,没什么能动摇他,他也不需要什么。   可当下,他却如履薄冰般,请求和他做回朋友。   看着裴心哲,尤童几乎就要松口,但同时,他也明白过来,自己为何像是潭死水,任裴心哲如何表示,都不愿给出反馈。   原因在于,他逃避面对,也思考不好,他没有解决方案,不知以后如何相处,又下意识的,不再信任裴心哲。   但他觉得,他想要的,就是只做朋友,像从前一样,裴心哲正常,他正常,一切都正常。   尤童心中默默想着,可以松口了,和裴心哲做回朋友,生活就可以回到正轨,他的人生依旧可以按计划进行。可等他再有所意识,人已经跑出了餐厅,马上要跑上马路。   见人跌撞着跑走,裴心哲立刻追上来,抓住肘弯,将他拉回石阶上,“看车!”   回过头,尤童看着他张了张嘴,目光又垂下。   他们面对站立,谁都没再说话,身前站着最熟悉的人,却让当下的尤童觉得局促,手脚都不自然地僵硬,他想结束这难受的状态,手里,却先多出了东西。   裴心哲不声不响地伸手,将巧克力贴在他掌心,待尤童抬眼时,便用眼神询问他的答案。   他没说话,尤童脑海里,却自动响起每每这时,裴心哲都会说的话来。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吃了裴心哲多少块巧克力,这件小到可以忽略的日常,以每周一次的频率,持续了几年。   它不是裴心哲花不掉的零用钱,也不是要尤童吃人嘴软的物证,它更可能是,灌注了喜爱心意的表达。   意识到这点,尤童忽被巨大压力裹挟,抓着巧克力的手也下意识抽离。他觉得无力承受那么多感情,更无法接纳手上的那一点重量,只能失措的,任巧克力跌落在石板地上,发出脆响。   这声音像是一个电源开关,裴心哲在那声脆响后渐渐失神,连眼睛都忘了眨,他想看看尤童,却连转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裴心哲红着眼睛的模样太具杀伤力,尤童觉得抱歉,条件反射就想捡起巧克力,但他悬崖勒马,抿紧唇,再次选择转身。   将裴心哲独自留在了原地。   后来,每当尤童再回忆起这个时候的自己,都怀疑是脑子里长了颗陨石,压迫着神经,让他思考不了片刻,做尽所有让自己后悔的事。   之后近一周的时间,尤童没有收到裴心哲的任何消息。   浑浑噩噩度日间,高考成绩公布。查过后他短暂高兴了一会儿,分数比他预估的还多出十几分,只要不出意外,报考w大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当天下午,在外深度游的秦女士打来了视频,短暂祝贺后,问起他和裴心哲旅行的事情来。   秦淑言坐在酒店的窗边,“这几天都做什么呢,和心哲定下的出行时间没问题吗?要往后推吗?”   闻言尤童愣了一下,他不知他妈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和裴心哲之间的事儿,他没透露过半点,唯一的可能,是她和裴心哲聊天时,自己发觉了什么。   尤童不想多提裴心哲,也不想考虑这个问题,敷衍回道,“再说吧,不行就往后推推。”   他们出行的机票,早在高考结束没几天时,就商量着定好。   尤童把话题岔开,又简单聊了一会儿后,秦淑言挂了电话,叮嘱尤童,自己后天就会回去。   挂掉电话,尤童又开始无所事事。他心神不宁,索性翻起暑假工的招聘信息,翻着翻着,又开始走神儿。   不知道,裴心哲考得怎么样。   应该能如愿考上z大吧。   恍惚间,他不知不觉点开了裴心哲的聊天界面,待反应过来后又立刻退出,转而发了消息给付冬冬,问他考得怎么样。   卧室里没拉开窗帘,昏暗无聊,没等到付冬冬回复,尤童就睡了过去。   天黑时,他被攀升的温度热醒,卧室没有一丝光,他动动手指,在暗中睁着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心里愈发空荡。   躺了一阵,他手边的手机振了一下,映亮了部分房间,他以为是付冬冬回了消息过来,拿过手机,却看到裴心哲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我在楼下,你窗下。」   读完消息,尤童猛地跳下床,开窗,小心探出半个脑袋,果然看见了站在楼下的裴心哲。   似有感应,微小的时间差后,裴心哲抬起头,对上了尤童的目光。   几天未见,裴心哲好像又瘦了一圈儿,天色暗,尤童看得不清晰,只在对上他目光时,心头一惊。   发觉他就要缩回去,裴心哲快速上前几步,出声,“尤童!是你说不想再见我的——”   如他所料,听见他这样说,尤童的身影在窗口僵了僵,停了下来。   夜晚幽静,裴心哲声音不需多大,就能传到三楼。他盯着躲在窗后的那小半张脸,一个深呼吸后,尽可能地放缓了声线,“既然如此,你该给我一个道别的机会,下来,只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窗后,尤童拧着眉,莫名觉得裴心哲这是在威胁他,他偷偷扫了楼下人一眼,一狠心,扬手“嘭”地关上了窗,然后一头扎上床,即电话之后,将裴心哲的微信也拉黑了。   之后,他实在找不到事情做,心不在焉地打了会儿游戏,直把自己熬困了,才扔下手柄,再次爬上床。   结果,刚沾上床,好容易培养起来的睡意又顿时消失,眨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鬼使神差的又摸下床,慢慢挪到窗边,把严密的窗帘拨开一小道缝隙。   看清外面的状况后,尤童的呼吸当即一窒。   裴心哲已不原地,转而站到了楼前的松树下。这是个尤童经过窗口,就能看到的位置。   松树旁,是几根老旧的路灯,裴心哲站在那里,落寞困倦,整个人都融入昏黄的光中,看起来像电影中,流连原地,不愿分别的画面。   尤童记得,夏日的那处,总是蚊虫飞绕,碰上毒蚊子,咬上一口要痒一周。裴心哲当下,完全就是在无偿喂蚊子。   尤童想发消息让他快回去,后才想起自己把他拉黑了。   放下窗帘,他在暗中的窗前站了许久,再过十分钟,就要两点。   暗中,尤童攥紧手机,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得,爬回了床上。他一夜无眠,辗转反侧,眼睁睁看着窗帘后透出微光,天色亮起来。   他坚信,虽然当下他们都难熬,但这是对裴心哲好。   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尤童又看了眼时间,早上快八点。   来到窗边,他心里憋闷又难受,他不知道,如果看到裴心哲还在,他该怎么办。吸了口气,他慢慢拉开了窗帘,让他如释重负的,树下已不见人影。   第三天中午,秦淑言旅行归来,尤童到楼下接她,拎回比去时沉了不知多少倍的行李箱,和两个巨大的购物袋。   进了家门,秦女士立刻将箱子打开,逐一展示起自己的出行成果。   她买的多是些网上就能买到的当地特产,但见他妈情绪高涨,心情大好,尤童也没多嘴,坐在板凳上,逐一夸奖。   秦淑言买的种类繁多,整理时每样都挑出了一些。尤童看着那些仔细放进礼品袋的特产,随口问,“这些送人吗?”   秦淑言头也不抬地应声,“给奶奶的。”说着她丈量了下长短,又说,“得找个合适的箱子好好包一下,千辛万苦背回来,可别给我摔坏了。”   尤童听着奇怪,上下一趟楼的事儿,拿塑料袋装着都万无一失,但他怕秦女士会让他送到楼上去,便悄悄起身,想溜回房间去。   这时,低头忙着分装的秦女士,又念叨出声,听着有些感伤,“唉,奶奶跟心哲应该已经安顿好了,一会儿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这么多年邻居,都没见上最后一面,也不知道奶奶好些没有,人猛地这么一走,还真是怪难受的……”   尤童脚步忽的顿住,瞳孔紧缩,迟缓回头,“你说什么……”   秦淑言抬头扫他一眼,发现尤童情绪奇怪,空了一两秒后,才诧异意识到,尤童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儿。   她不知这其中缘由,试探说道,“奶奶,奶奶和心哲……他们回南充了,你不知道?” 第35章 讨厌夏天   尤童想,裴心哲答应过立立,暑假会回去找他玩儿,他只是很守信用。不过真的要如计划的那样,将他们的海边旅行推后了。   他这样宽慰着自己,接着又被告知,楼上的房子,已经挂到了中介出售。   经过秦淑言的讲述,尤童才得知,在他们闹别扭这期间,奶奶再次发病,没上次那么严重,但还是急坏了二叔,当天他和裴心哲的小姑就飞了过来,态度强硬,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一定要将两人接回南充去。   左右思量后,奶奶同意了。于是,裴心哲也跟着走了。   尤童并未听完所有始末,快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他抖着指尖,翻到自己的手机,找到那个被自己拉黑的号码,解除拉黑后,立刻拨了过去。   只空了一秒,那边就响起冰冷的机械女声,提示该号码无法接通。   尤童手心涔出一层冷汗,又解除了裴心哲的微信,拨了语音通话过去,这次连一秒的空隙都没有,通话便中断,显示对方不是自己的好友,不能通话。   裴心哲把他拉黑了。   短短几分钟,尤童脑袋已经胀得发疼,恐慌在其中横冲直撞,又挤满了疑问,关于裴心哲为什么会离开。他试着再次联系那人,获得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裴心哲的耐心用完了,他厌烦了,不想在理会了。他被放弃了,成了尤童当下的唯一念头。   裴心哲真的走了。   尤童双眸逐渐失神,脑海一片空白,等因过度干涩记起眨眼时,眼泪便再控制不住,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不停滑过,在锁骨处堆积,湿了领口。   他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不在他的设想范围。   他想过,他和裴心哲还会有一段时间的冷静期,却从未想过,裴心哲会离开。   就连买好的机票,他也只考虑过改签这一可能,也依旧设想着,裴心哲恢复正常,他们和好后的大学生活。   但裴心哲,却不告而别了。   尤童觉得不真实,裴心哲在他这里,向来是信守承诺的人,是他自己亲口说过的,他不会离开。   他觉得心脏闷疼,好像生活突然塌方,身体被挖空。   不知过了多久,秦淑言小心敲响了他的门,声音在尤童耳中飘飘忽忽,“童童,心哲说他们已经安顿好了——”   不等她说完,尤童已经拽开了卧室的门,泪痕草草擦过,双眸睁大,好似抓住了最后一瞬希望,目光直直落在秦淑言还处于聊天界面的手机上。   秦淑言试探问道,“他和你说了吗?”   尤童目光还停着,未经思考,已把内心不停低诉的话说了出来,“他把我拉黑了。”   秦淑言心下诧异,顿了顿,“那要不要,用我的手机……和他聊聊?”说着她递出手机,“好好聊聊吧,朋友间,不要留下误会。”   她不知自己离开这几天,两个孩子间发生了什么,但见尤童这般模样,心里实在担忧,等尤童接过手机转身,又贴心替他关了门,也不确定他是否听进了自己的话。   卧室里,尤童蜷坐在墙角,在高温不下的夏季,抓着手机抑制不住地冷颤。他哭了太久,视线一片模糊,难以聚焦,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后,他立刻拨了语音通话。   但在语音拨通的那瞬间,他又快速按了挂断。   他想质问裴心哲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泪水却再次模糊视线。他都知道,他很明白,裴心哲想要道别的,就在他的窗下,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拒绝和他交谈,对他置之不理。   而且,他也怕,听到自己的声音,会忽然变得冷漠的裴心哲。   他掀起衣角狠狠擦泪,这时手机震了一下,裴心哲发了消息过来。   「阿姨,我还在外面,语音没接到。」   看着裴心哲发来的消息,尤童的泪再次大颗大颗地掉到屏幕上,使他几乎无法打字,他快速将屏幕在衣服上擦干,发消息过去。   「你在哪?」   裴心哲很快回过来,「医院,和二叔一起,陪奶奶检查。」   看见这句话,尤童怔了一下,先问,「奶奶怎么样?」   裴心哲回,「结果和之前差不多,二叔不放心,想再全面检查一下,您别担心。」   尤童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却组织不出,怔怔看着屏幕上方不停地正在输入。   过了片刻,裴心哲又发来消息,「阿姨,最近陆续会有人上门看房,您可以留意一下,如果觉得对方人不好跟我说,我会拒绝,上下楼住着,免得日后麻烦。」   看着这几行字,尤童抑制不住地哽咽,快速打字,「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裴心哲又回,「奶奶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这就是最后一次搬家了,临走前她还一直在说,十几年的邻居,没跟您好好道别,心里难受。您有机会的话来南充玩儿,一定好好招待。」   尤童低着头,屏幕几次在他眼中湿润变形,他再次萌生强烈的欲望,想拨个语音电话给裴心哲。   他想问裴心哲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回来了,他还在这里的,想问他们能不能和好,和好的话,裴心哲是不是就不会走了,心中的委屈浮现后,却又不知以什么身份去问。   裴心哲性格差劲,对他却总耐心温柔,几乎百依百顺,这样一个人,他却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他不知如何解决,觉得恐慌,就只会逃避,拖着时间,让对方去改变解决。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回来。   只因为人走了,他后悔了,感觉不适应难过了,就可以吗?   尤童觉得不可以,他没脸要求裴心哲这么做,他不能在自己把人伤了个透彻后,还只考虑自己。   他做错了事情,就该承受后果,他唯一要做的,是道歉,但他觉得,如果裴心哲知道了手机对面是自己,他会连对话的机会都失去。   他模仿着他妈的口吻,放慢了打字,「那你呢,还适应吗,之后住哪里,以后有什么打算。」   裴心哲回,「假期期间先住二叔家,再看后续安排,放心吧阿姨。」   尤童立刻问,「考得怎么样,z大稳妥吗?」   这次,裴心哲回过来花了些时间,只简单一个,「嗯。」   尤童想大哭,又怕弄出太大动静被他妈听到,在他埋头哭泣的时间里,他窒息地意识到,所有的对话中,裴心哲都未提起过自己,好似他从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现。   事实上,是他自己,一点点将裴心哲推离了自己的生活。他不敢回想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对裴心哲做的事情,   等尤童哭得脱力,他再次拿起手机,死死咬着下唇打字,他删删改改,最后发出,「一定,好好照顾奶奶,和你自己。」   片刻后,裴心哲回过来,「你也照顾好自己。」   看着那个“你”字,尤童狠狠怔了怔,再次将脸埋进了双膝。   他真的,从来都只觉得他们之间,只是有问题需要解决,从没想过,裴心哲要离开。   后续,翻过他妈和裴心哲的聊天记录,尤童才知道,出成绩那天,他妈不光发了消息询问他,同时也发给了裴心哲,并在得知他取得高分后,提前恭喜了他考取z大。   尤童因此露馅。   裴心哲因此知道,屏幕对面的人不是秦淑言。   几天后,尤童和他妈一起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他整天走神儿,吹蜡烛前甚至集中不起精神许个愿望。   之后,尤童没敢再去联系裴心哲,变成了胆小鬼。   如裴心哲所言,陆续有人来楼上看房,他们的小区虽然年久,但算学区房,学校又是市重点,并不愁出售。   近半个月后,房子卖了出去,一对夫妇带着他们刚升入高中的女儿,住了进来。那家人显然也不打算久住,只想凑合完孩子的高中三年,于是没有重新装修,连大门都留下,只简单换了个锁。   尤童几次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四楼,醒神儿过后,又一声不响地走下来。   期间,付冬冬送了他一副一千片的拼图,尤童拼起打散,打散拼起,来来回回拼了十几次,只为消磨突然多到无法消磨的时间。   七月没过完,尤童找了一份暑期工,在一家走路二十分钟距离的超市,做收银。这工作不算复杂,但挺忙,可以消磨很多时间。   一个很普通晚上,下班时,他经过家对面的便利店,脚步稍顿,走了进去。   他好像好久没吃过巧克力了。   找到放巧克力的货架,他拿起平时总吃的那种,结账,然后坐在窗前的长桌前,慢慢吃掉。   他也好久,没自己给自己买过巧克力了。   吃过巧克力,他继续慢慢往家走,经过水族店,再次习惯性放慢脚步。   店外最显眼的展示缸中,水质清澈,制氧机也在工作,却不见那条他看了几年的白色龙鱼。   店老板还记得他,在店内见到他,走出来打了个招呼。   尤童问,“这条鱼换缸了吗。”   店老板摆摆手,咧嘴一笑,“卖掉啦。”说着他侧身,和尤童站到同一水平线,望着空无一物的鱼缸,有些感叹,“下午刚接走的,客人特意从外地开车赶来,就为了它,我见人有诚意,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忍痛卖掉啦……别说,猛地这么一空,看着还怪难受的。”   尤童点点头,道别回家。   进了卧室,他安安静静,开始在房间内翻找,他看着沉默,却透露着急迫,他翻找房间每一个角落,结果未能满意,又冲到客厅,找遍厨房和卫生间。   直到最后,他找到关于裴心哲的东西也少得可怜。   两件留在他衣柜的衣服,一只喝水的杯子,一个为了陪尤童玩儿游戏而买的,二手游戏手柄。   忽然想起什么,尤童跑回卧室,找到自高考后就被放置在桌下的书包,将其中的东西全倒在床上,然后找到了裴心哲留在他这里的几张卷子,和认真写给他的笔记。   看着熟悉的字迹,尤童只觉得,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真的糟透了。   他突然变得讨厌夏天。   七月中下的时候,尤童被w大录取。 第36章 你不开心吗   大学开学的前一天,秦淑言请了假,无论如何都要送尤童去北京。   尤童早在网上看过学校,不那么新奇。经过四小时车程,到了学校,他搬着行李爬了三楼,第一个到了宿舍。   尤童自理性很不错,安置好行李,便准备收拾床铺,结果还没拆开被套,就被秦淑言推到一边,接手过去。   看着他妈一言不发,但烦烦躁躁,尤童忍不住勾勾嘴角,很快,又低沉下来。   平日的生活里,他们母子碰面的时间并不多,但房子里住着两个人,和一个人总归是不一样的。秦淑言不放心尤童,尤童却也怕他妈会独孤。   收拾完床铺和衣柜,已经过了饭点儿,宿舍没来其他人,秦淑言想再等等,以后要朝夕相处四年的人,先打个招呼留个好印象,不是坏事儿。   尤童不管那么多,强拉着他妈出了宿舍,去食堂吃饭。   吃过饭,他们在校园里转了转,熟悉了一下各处建筑,尤童在图书馆外多走了几遍,对里面很感兴趣。   秦淑言是当天下午四点的车回家,转完后,母子俩又回了宿舍,这回,已有三张床铺来了人,但宿舍是空的,估计也是放下东西吃饭去了。   分别在即,秦淑言愈发沉默,时不时看尤童,却又什么都不说。   等到时间差不多,尤童送他妈去车站。秦淑言嘴上说麻烦,推让了两句,还是随着尤童跟着去了。   动车站外,秦淑言握着身份证,看着人流,迟迟不进去,嘴上随意地说,“我等一下进,现在人正多,安检排好长的队。”   一路上,尤童的右手时不时就摸向裤兜儿,里面是一个暗红色的丝绒袋子。这东西他买下半个月,揣了半个月,本准备离开时放在秦女士的床头柜,没想他妈却坚持来送他,让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送出去。   上初中前,尤童曾有过一段认知偏差,他一度认为秦淑言不喜欢他。毕竟,她总在训斥,严厉且急躁,也不愿将时间分给他。当尤童明白自己错得离谱时,他已经过了和秦女士亲昵的年龄。   过了那个年龄,爱便羞于出口。   看着他妈装作无事的模样,尤童心里泛酸,抿抿唇,僵硬地伸出胳膊,又僵硬地抱住了秦淑言。   秦淑言明显一怔,她甚至因尤童靠近,才发现他已长得这么高。在她眼里,儿子还是那个赖床需要人叫的小孩儿,而不是要离家独自生活学习的大人。   她鼻翼忍不住翕动,眼眶瞬间发热,因怕自己哭出来,随即抬手,使劲儿拍了尤童一下,“干什么!臭小子!别给我来这套!”   尤童吃痛,捂着锁骨笑了一声,再次摸向裤兜儿,掏出那个小绒袋,直接塞进他妈手里,“拿着。”秦淑言刚要说话,他就抢先,“你以前不是说,结婚的时候,你的姐妹朋友都有三金,就你,嫁了个穷小子,结了一大顿婚,就得了一个素银戒指……”   车站人来人往,匆匆送别,无人注意玻璃窗下的这对母子。尤童不想在他妈面前失态,却还是哽了一下,“以后,我都给你补上。”   “花这个钱干吗呀!”秦淑言一下急了,“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是没钱买,是工作的时候戴着不方便,我也不喜欢这些东西……”   尤童很清楚,他妈工作努力,让一家不愁吃穿,但他们却也不是动辄拿出几千上万消费饰品的家庭。他按着秦淑言的手指去碰袋子,“不一样,这是用我挣的钱买的,是项链,不会不方便,我帮你戴上?”   闻言,秦淑言慢慢拉开了手里的袋子,只看了一眼,她又立刻拉上,眼睫还是湿润了,她即欣慰又窝心,抓上尤童的手腕,“你把暑期工的钱都用了?你辛辛苦苦挣的,自己都没舍得花……”   尤童不置可否,反而说,“亲戚给的上学红包,我都留着没有用,上学期的生活费肯定够了,你不要给我打钱,你自己在家,不要凑合着吃饭,我会经常视频检查,还有,你是老资历了,总该给新人表现的机会,工作不要那么拼命,不要逞强了。”   秦淑言默默听着,忍着心头的情绪,点点头。   尤童望了眼门内的安检通道,又看看他妈,“人少一些了,进去吧,别误车了。”   秦淑言再次点点头,抓着尤童手腕的手,拇指抚了抚,目光垂在他胸口,顿了顿,哑声开口,“那你……一定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妈妈,在宿舍和同学好好相处,不要闹矛盾,妈妈不在你身边,凡事想清楚再做决定,还有……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夜,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少,妈妈不在,一定一定不要生病,知道吗?”   尤童认真听着,逐一点头。   转身进门后,秦淑言没再回头,尤童一直看着她消失在安检入口,几次看见她抬手擦泪。   然后他独自坐地铁回学校,在地铁上,他收到秦淑言发来的消息。   「是妈妈喜欢的样式,洋气又大方,妈妈好开心,谢谢童童。」   尤童忍不住将信息读了几遍,视线开始模糊。他觉得神奇又陌生,好似一个暑假,他就有了明确的认知,他该快速成长起来了。   几站路后,他又收到了奶奶的语音信息和几张照片,照片是尤童在网上买来送她的轻便型羽绒服,被她铺在床上,各角度拍了照片。   点开语音,奶奶的声调依旧很高,欢欢喜喜地说她很喜欢,正合身,同时再次催促尤童收下红包。   开学前几天,奶奶就给尤童发了红包,要他在学校多多吃饭,她接连发了好几个,尤童逐一点了退回,反过来督促奶奶多多吃饭。   回到学校,这次尤童碰上了他的两个舍友,三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聊了一会儿,那两人便走了。他俩都是本地人,今晚不打算住下。   至此,床位还是空着两个,另一个铺了被子的同学还没回来,尤童不知做什么好,于是又一次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整理完东西,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发了会儿呆,自己出门吃晚饭。   吃完回来,时间刚过七点,之后他百无聊赖地看了几集动画片,就在他以为今晚宿舍只会有他自己时,宿舍门被敲了敲。   随后,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拎着两个大号塑料袋,穿着时髦,进门先打招呼,“你好,我看门没锁,估计有人,怕直接进来吓到你——”   男生话没说完,在看清尤童的脸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回头看清来人,尤童同样也是一怔,他们虽然只一面之缘,但见苏饶当下的反应,显然也是记得他的。   尤童放下手机,抬手打招呼,“你好,这、这么巧……”   苏饶收敛起呆愣的表情,点点头,抓着袋子的手晃了晃,走向自己床下的桌子,没再说什么。   尤童还记得,他们唯一一次的接触算不上愉快,他摸摸鼻子,觉得有些尴尬,心里动作了片刻,默默先插上耳机,才继续看他的动画片。   他声音开得很小,没一会儿,就听到苏饶叫他。   摘下耳机回头,尤童看见苏饶站到了床梯旁。   与高中相比,苏饶把头发剪短了些,看着更精致利落,同样精致的,还有他的脸。   一个瞬间,尤童忽然想起脸上带伤的苏饶,同时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不管谁,脸上贴一大块纱布,都会显得阴郁,因为现在,站在他对面的苏饶,气质和之前看起来截然不同,虽然当下,略有些同他气质不符的局促。   苏饶状似随意地抓着一节床梯,眼神闪躲一下,“是尤童,我没叫错……对吧?”   尤童看着他,点点头。   “嗯……”苏饶抿抿唇,“之前,咱们在校门前,那条路上……就那之后,我跟别人打听过你,所以,知道你的名字。”   尤童还是点头,“哦……”   苏饶悄悄抬眼,小口吸气补气,一口气道,“其实,我,我之前……我跟别人要过你的联系方式,但没要到,然后就毕业了,我就是,就是想跟你道歉来着,我知道,你那时候是想帮我,但我……你应该也听说过,因为那些事儿,我名声挺不好,同学不喜欢我,我自己也浑身是刺儿,你帮我,我态度还那么恶劣,真的……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因初印象作祟,尤童下意识觉得苏饶不好相处,乍然听见他说这些话,反倒有些不知所措,磕巴着只说,“不,不用客气。”   见尤童并未介怀,苏饶松弛下来,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还有当时在你身边的朋友,也替我谢谢他,他考去哪儿了?”   因他提起裴心哲,尤童心口忽的坠了一下,“……他,z大。”   苏饶忍不住称赞,“厉害啊,那以后放假咱们三个可以一起回家了。”他未发现尤童神色上的细微变化,只随口接了话题,“我买了很多零食,吃不吃薯片?”   尤童勉强勾勾嘴角,“好啊。”   和尤童曾经以为的不同,苏饶为人很热情,甚至该说自来熟,见尤童点头,立刻抱着零食来到尤童桌边,拉过自己的椅子,和他坐在一起看起动画片。   睡前,两人各自躺到床上,话题自然回到他们的高中,关于这点,两人话题很多,因有不愉快的过往,苏饶的抱怨多于感叹。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中,尤童渐渐生出了困意,意识混沌之间,他听到苏饶同样迷迷糊糊的声音。   他说,“真好,遇到了你,因为碰到你,让我觉得大学生活可能会不错。”   离家报到的车上,尤童在网上查过,z大新生在昨天就已经开始报到。真正睡着前,尤童心里还在想,他们现在离得很近,不再是南北间漫长的距离,只有五公里,很近的五公里。   至于苏饶所说的,大学生活可能会很不错,后续尤童再想起,觉得倒是见仁见智。在他看来,大学的生活,说不上无聊,却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有趣。   苏饶性子直率简单,想得永远是当下。尤童曾问他为什么会选择意大利语专业,苏饶似乎就等着人问他这个问题,格外随性地回答,“海上钢琴师里,1900说意语的时候比英语更有魅力,不是吗?”   同样因为他的直率,苏饶总毫不修饰地问尤童,“你不开心吗,为什么?”   他在各种时刻,各种场合,问过尤童很多次。有时尤童无言走在校园,有时看着窗外,有时翻着书页。   每到这种时候,尤童都会下意识反驳。他觉得自己没有不开心,只是确实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等苏饶问得次数多起来后,尤童才开始思考,他真的看起来不开心吗,他为什么不开心。   短时间内,他就给了自己答案。他想,是因为自己把大学设想的太美好,而现实又直白,落差出现,难免情绪不佳。至于他为什么会把大学设想得很美好,现实又直白在哪里,他没有深究。   但很快,他不愿吐之于口的真正答案,随着苏饶一次次发问,还是被层层剖开,露出内里,使他自己不得不正视。   他之所以不开心,是因为裴心哲不在他身边。   简单的离别,带走了他的一部分灵魂。 第37章 我想忘掉一个人   转天,宿舍全员到齐,两个本地人,两个南方人,两个同乡人。   经过短暂相处,尤童便知道,自己很走运,他遇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宿舍。   宿舍六人,没人乖僻不好相处,没人有不良习惯,更没人半夜狂敲键盘打游戏。而且极难得的,他们几人间互相都很聊得来,互相玩笑调侃,总不缺话题,一人遇难题,五人齐齐出谋划策,很容易让人体会到集体生活的快乐。   因为苏饶,尤童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即使在高中因性向受到过排挤和孤立,换了新环境,苏饶依旧我行我素,开学三两个月的时间,男友也换了三两茬儿,在舍友面前,他不会大摇大摆地宣传,却也不遮不掩。   尤童看得出,有人对此感到不解,却也再没有其它表示,他觉得这样的反应已经很好,并替苏饶开心。   转眼,尤童迎来了大学生涯的第一个冬天,北京的天气总是干燥,雪也不多。天气冷下来后,他们宿舍不再成团一起往图书馆跑。更甚者苏饶,才几个月,就忘掉了1900的魅力,对自己的专业深恶痛绝,平等地仇视每一个字母。   尤童在宿舍待不住,除了大风天,坚持每天跑去图书馆。   他没那么多作业要做,也不为考研,只因图书馆有太多他想看的书,简直是不需累积功德,刷校园一卡通就能进的天堂。   这天周五,离闭馆还有些时间,尤童收到了苏饶发来的消息。   「在哪儿?」   尤童以为他要来找自己,回,「四楼。」   随后一直到离开,苏饶都没再回消息过来。背着包走出大门,尤童特意放慢脚步,四处找寻了一圈儿,果然在图书馆对面的小池塘,找到了正独自坐着的苏饶。   冬天的石阶冷得渗骨,苏饶背对着尤童坐着,尤童悄声跑过去,手在他头顶揉了揉,“外面好冷,怎么不进去,走啦,回宿舍。”   苏饶不动,拉下他的手,晃晃,“等一下回,你,你陪我坐会儿。”   听他声音含糊,尤童低头一看,就见人弯着眼睛,脸颊发红,晕乎乎的样子,“你喝酒了?”说着他把书包给苏饶坐着,自己垫了本书,坐下后好奇看他,“你和谁去喝酒?”   苏饶依旧笑眯眯的,“我自己喝的。”   他们整天呆在一起,尤童没听说他最近有什么要烦恼的事情,排除掉这个可能性,那就是心情不错,小酌一番。尤童放心下来,问他,“吃晚饭了吗?”   苏饶像是回忆了片刻,语调上扬,“吃啦,吃了烤鸭,而且有人帮我卷。”   “嗯?谁?你吃烤鸭不带我?”   苏饶缩着脖子傻笑一阵,随后嘴角又慢慢拉平,侧头看向尤童,眼神有些迷茫,“童童,我前男友,今天来找我了。”   在恋爱上,苏饶完全不用心,一切随着心情来,尤童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只觉得苏饶的目的并不在恋爱,而是消遣。他可以在一周内结束一段感情,且不为此伤神,过后,也从不提起,所以当下,听到前男友这个词儿,尤童脑内一时空白,记不太清他说的是哪一个。   “……大三的那个?”   苏饶摇摇头,沉默片刻,“高中那个。”   在这一刻,苏饶从不提起前男友这一说法,又被尤童给否决,是他忘了,苏饶其实说过很多,而那很多很多,都只关于一个人。   并且,经苏饶多次提起,尤童自己拼凑起了那人的完整信息。   传言中年近四十的油腻男人,其实今年虚岁才三十,是苏饶他爸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人在饭局上相遇,苏饶对他一见钟情,之后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得到了他想要的吻。   在苏饶的形容里,那人是世上最完美的情人,也是路边狗都不看的臭石头,因为他对苏饶百依百顺宠得没边儿,却也在恋情暴露后,离开得干净利落,只留一句学业为重的屁话。   苏饶和尤童抱怨他爸那顿揍有多狠,臭骂那个渣男无情无义,并顺便诅咒他这辈子和下辈子都不举,却从没说过恨他讨厌他。   尤童也沉默一会儿,歪头打趣道,“鼻子不疼啦?”   听见这话,苏饶下意识抬手,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然后又放下手,大概因为低温,声音有些抖,“疼啊……怎么不疼,那种疼能记一辈子,可是童童……你不知道,他来找我,说忘不掉我,想跟我和好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心里开心得要死,嘴上还是说,滚!”   尤童看着他的侧脸,“然后呢,你想怎么办?”   苏饶呆了一下,垂下眼睛摇头,“我不知道……”   尤童鼓鼓左边腮,“你还是喜欢他,对不对。”   苏饶小幅度瞟尤童一眼,抽抽鼻子,“我本来就没什么出息啊,我只喜欢他,但他抛下我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次已经生不如死了,再来一次,我还能是我吗?”   要尤童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双手插进袖子里暖着指尖,陪苏饶坐到图书馆变黑。   两人回了宿舍,听见动静,舍友之一,佟小福从上铺伸出脑袋,“哎,你俩怎么才回来啊,饺子放桌上了啊,我妈非让我带回来给你们吃,都该凉了,要不明儿早热热,当早饭吃得了!”   佟小福家离学校,走路不超二十分钟,他却非常热爱集体生活,有时想改善伙食,回家吃个晚饭,还非得再回宿舍睡。   尤童苏饶齐齐应声,等他俩洗漱完,其他人也都爬上了床,他们提前关了灯,各自刷着手机,开始一天末尾的胡侃。   他们宿舍没一个人话少,什么话题都不能落地,尤童掺和了一会儿,刚准备放下手机睡觉,手机便震了一下。   苏饶发了消息给他。   「明天能陪我出去走走吗,就上午,下午我陪你去图书馆,还给你买糖葫芦。」   看完消息,尤童看向对面床位的苏饶,手机微弱的光下,那人也正在看他,于是尤童比了个手势,示意没问题。   苏饶很了解尤童的赖床本性,第二天早早给他买好了早餐,在难得的周末,没有太狠心,掐着八点整,把人从床上摇了起来。   苏饶并没说他们要去哪里走走,尤童也不问, 只一路跟着,坐地铁的时候就趁机补觉。几经跋涉,到了地方一看,苏饶竟把他带到了山间的一个寺庙。   冬日里,风景稍显萧瑟,但别有景致。寺庙建于半山腰处,走上来足够累人,来上香祈福的人却络绎不绝。从大门进去,能看到高处的主殿,目测还要爬个十层楼的台阶,才能到达。   进门后,苏饶先让尤童在一边等着,自己排队去请香处请香。   比起拜佛,尤童对门口溜达的几只小猫更感兴趣。他蹲在门口处逗猫,等苏饶排队出来,才又跟上,小声问,“你信佛的?”   苏饶理直气壮,“昨晚开始信的,可不可以?”   尤童眼睛一转,憋着笑,“那你注意言行,佛祖这儿可听不得脏话,更别说伤天害理的愿望了,比如让渣男遭天谴什么的。”   苏饶斜他一眼,多少不屑,“想什么呢,我真要报复渣男,都用不着佛祖出手,我自己就能让他生不如死。”   尤童拍拍他的肩,“好了施主,知道你能耐大,佛祖面前不要打打杀杀的。”   苏饶歪歪嘴,继续爬着漫长的楼梯。他默不作声爬了片刻,又低低出声,“我是听别人说,人在寺庙,内心会变得平静,平静了……人就会正视自己的内心,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尤童认真听着,似懂非懂地点头,跟着苏饶一路爬到寺庙尽头的主殿。   殿外门前,是长形的烧香台,两人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点香跪拜。起身后,大概有什么话想说出来,苏饶没好意思让尤童跟着,让他在殿外等着,自己进去了。   十几分钟后,苏饶走出来,手揣在兜儿里,神情比来时轻松不少。他站到尤童身边,笑笑,“我好啦,你要不要也去拜拜?”   尤童不答反问,“怎么个好法儿?”   苏饶摇头晃脑的,“佛祖说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谁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遇见第二个让你这么喜欢的人,犹豫就是浪费,浪费折福的!”   尤童跟着乐,“啊?你请旁边工作人员翻译的?”   “啧,这你就外行了吧,我们这种虔诚信徒,全靠心领神会。”说着苏饶肘了肘尤童,“我昨天上网查的时候,都说这里很灵的,你真不去拜拜?”   “我?”尤童摇头,“我没什么要求的。”   苏饶不放弃鼓动,“哎哟,来都来了,像保平安啊,不挂科啦,家人身体健康之类的,还有你,整天无精打采的,说不定就是少了佛祖庇佑,你就去求个精力充沛每天好心情吧!”   尤童再次下意识反驳,“我怎么无精打采了,我很好啊……”   关于这点,苏饶其实也说不准确,毕竟高中时,他和尤童的接触少之又少,他会这么说,只是凭直觉判断,现在和他同一宿舍住着的人,和高中时候不太一样。   尤童性格很好,非常讨人喜欢,几乎和谁都和得来,但很奇怪的,他总间接性的、没有由来的低沉下来,发呆走神儿,看着闷闷不乐,又可怜兮兮。每到这个时候,苏饶都想哄哄他,却不知从哪儿下手。   因为每每那个时候,尤童都会摇摇头,表示什么事儿也没有。   苏饶眸色黯了一瞬,过后正色到 ,“尤童,我们是朋友,我这人事儿多,总忍不住麻烦你,你也帮了我很多,所以我希望你难过、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跟我倾诉,不要什么事儿都自己憋在心里,即使帮不了忙,我也可以陪着你,和你一起分担情绪。”   忽然听到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尤童先是诧异,转而心腔跟着慢慢暖起。其实他并非想隐瞒什么,只是觉得人都有翻了页的过往,且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倾听,而他,就算想倾诉,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不想提起,倒让苏饶觉得不平衡了。   苏饶持续认真看着他,“但你也别有压力,我不是要你什么都告诉我,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你想找个人聊聊,我随时都可以。”   尤童眼眸淳亮,点点头,想了想,慢慢说,“我,也有心愿吧。”   苏饶立刻靠近,“什么?”   尤童扯了扯袖口,酝酿片刻,说,“……我想忘掉一个人,忘掉,可能就好了。”   苏饶不动声色,心里却想,原来也是情伤啊。后来,在他的催促下,尤童还是进了大殿去祈愿。   等人出来时,苏饶玩笑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听到佛祖在跟你说话?”   尤童一本正经点头,“嗯,佛祖说可以。”   苏饶得意,“我就说嘛。”   看时间不早,两人顺着阶梯下山,离开了寺庙。   方才,进入殿内,跪上拜墩,抬头看向高大静然的佛像,尤童心里的声音自动成句。   “我不想忘掉他,我想他永远平安快乐。” 第38章 压岁钱   从寺庙回来,苏饶更坚定了和前任复合的想法,也不知是不是在逞强,他已坚定了想法,却还是信誓旦旦跟尤童表示,非得吊他个一年半载,免得轻易追到手后又不珍惜。   尤童并不把这话当真,且如他所料,在那人于家和学校往来颠簸的第三次,苏饶就忍不住心软心疼,给了赦免。   完美情人来的第四次,很友善地请了尤童吃饭。   他本意是请全宿舍吃饭,但苏饶不想隐瞒恋人关系,便只叫了尤童。他平日虽我行我素,但很清楚,宿舍其他人不表现排斥只是尊重和礼貌,不代表接受,贸然请大家吃饭,拒绝与否都免不了尴尬。   见了完美先生后,尤童多少理解了苏饶执着。那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物,相貌平平,却在涵养与谈吐的加持下无限增值。   一顿饭下来,尤童有些感叹。原来,即使年近三十,事业有成为人沉稳,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眼睛还是会忍不住发亮,笑得像小孩子一样明朗。   转眼,大学第一个寒假来临,尤童和苏饶一起定了回家的车票。   订票的时候,苏饶随口问起,“你那个朋友呢,不和我们一走?”   尤童只能回,“他和别人一起走的。”   苏饶虽率直,但心很细,他留意到尤童神色中稍纵即逝的异样,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尤童的低沉或不在状态,不是随机的,是有触发场景和触发词的。   寒假开始,和在学校相比,尤童的生活也没太大区别,看书看电影打游戏,除此之外,还有他的新兴兴趣,搞搞意中互译。   对翻译产生兴趣的初始,他找了本内容简单的短篇散文,试着翻译几段后,竟意外很顺手,成功译完后更是刹不住车,蠢蠢欲动地想对诗歌下手,但难度较大,进度较缓,不过乐此不疲。   年前,他和林今笑付冬冬见了几次,可能是朋友间默契,两人都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裴心哲。   除夕夜当天晚上,尤童早早抓着他妈的手机,缩在沙发里等着。   自去年的争吵后,秦淑言更少回娘家,今年更是宁愿自己过年,也不想回去找不痛快。母子两人的年,不算热闹,但也温馨,只是这种时刻,很难不让人怀念,祖孙俩还在楼上的日子。   客厅茶几上,秦淑言麻利地包着饺子,看欢欢笑笑的电视,轻叹一声,“要是我能多休几天假,咱们就能去南充看奶奶了,以前一起过年多好啊,人多做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尤童听得心里一动,随即又萎靡下来。他倒是可以自己去看奶奶,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内心却清楚自己真正为得是谁,他心虚又胆怯,不等念头落地已被自己扼杀。   平时,尤童会定期跟奶奶通话或视频,临近过年,他给奶奶打视频打得勤些,每次聊一两个小时,却从未在画面里看到过裴心哲,连一片衣角都没有。若不是故意躲开,凭奶奶的性格,怎么都会让他露脸打个招呼,聊几句。   裴心哲并不想见到他,也不想和他说什么。   揣着这种想法,尤童难受的在沙发里窝了一个小时。秦淑言的手机上,拜年短信陆陆续续,却始终不见裴心哲的消息。   他记得裴心哲的习惯,多数是在这个时间开始拜年。又等了一阵,他在他妈的手机上找到裴心哲,正想着要不要先发个消息过去,聊天界面左侧就先跳了条消息出来。   「阿姨,新春快乐,祝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看着那条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新鲜信息,即使多次预演,尤童的手还是禁不住开始发抖。现在,此刻,裴心哲就在手机对面,发来了消息,于尤童来说,是久违的,酸涩的,希望它出现在自己手机上的。   尤童立刻开始打字,他早打好草稿,一些不会再被发现身份的话,「好的,阿姨也祝你和奶奶新春快乐,总听尤童和奶奶视频,奶奶最近身体状况怎么样?」   裴心哲很快回过来,「还不错,二叔和小姑多数时间都陪着,阿姨放心。」   尤童继续打,「那你呢,大学生活怎么样,学习压力大吗,还适应吗,南充冷吗,尤童一直说想去南充看奶奶……」   盯着打出的字看了几秒,尤童烦躁抓抓头,快速删掉一半,在学习压力大吗后补了个问号,发了过去。   估计裴心哲也正闲着,消息回得都很快,但很简略,「挺好的。」   看着回过来的三个字,尤童有些傻眼,在他脑内的演练中,他们的对话起码要持续十几个来回,但这才第二个,就有要冷场的趋势。   于是他力挽狂澜,「也是,我们心哲样样优秀,怎么会有压力呢,那平时生活呢,学校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这次裴心哲空了好一会儿,只回,「还好。」   看着不超三字的回复,尤童有预感,裴心哲大概又发现了,发现对面是自己。他心里难受起来,面对裴心哲冷淡的反应,更不敢再提想去南充的想法。   他快速眨眼,消除眼眶传来的酸涩,立刻给裴心哲发了个红包,试图混淆视听,并打到,「压岁钱,今年不在身边,阿姨也没能去看你,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片刻后,他的红包被退了回来。   裴心哲很客气,「不用了阿姨,我都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别用破费。」   尤童松了口气,看来红包这招,又把裴心哲给骗了过去。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成年”两个字上,心口愈发憋闷。   裴心哲是十二月生日,他的十八岁生日,尤童没能参与。   内心的冲动在此时蹦跳,尤童左思右想,又将红包发过去,慢慢打字,「快收着,多大在阿姨眼里都是小孩子,再说了,咱们一家人说什么破费,你要是不收,阿姨可生气了,这点儿你得跟尤童学学,还没过年呢,压岁钱要多少都想好了。」   这条消息,是尤童最后的试探,他想看看,在裴心哲面前提起自己,他会作何反应。   好一阵后,裴心哲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来,没有任何文字,也没有收他的压岁钱。   磕绊的对话就此完全结束。   之后,尤童和秦淑言一起下饺子,吃饺子,看春晚,熬夜守岁。他始终保持一个微笑的表情,眼睛里却灰蒙蒙的,仿佛融不进今夜的暖馨。   裴心哲不愿提起他,甚至讨厌他,这个念头,逐渐在尤童内心扎根。   *   大概是从大学起,天才、天赋,这样的词汇开始频繁出现在尤童周围,传到他的耳朵里。   小时候,尤童对自己语言天赋的认知,只停留在英语成绩很好,或他比别人能听懂更多,学得更快。   同样的日配动漫观看量,别人只能听懂简单词汇,他却能分辨简单的句子。自学了五十音和简单的语法后,差距更一步显现,不过他对日语兴趣不大,并未深入研究,只停留在入门听力水平。   而意大利语,却是他感兴趣的语种,他每天接触,投入全部精力,在天赋的支持下,他的优势大而明显,断层般的区别于同年级水平。   大二时,尤童顺利通过CELI普通考试,是系里第一个c1等级。   上了大学后,尤童总觉得时间过得缓慢又飞快,他总是很忙,却很难回忆起自己具体都做了什么,日子过得雷同,要靠某些特殊些的事情,作为时间流逝的标记,才能证明自己不是沉浸在一个无趣的长梦。   比如,大二的元旦假期。   因秦淑言有排班,假期满打满算只有一天半,跟尤童说明后,她提议让他留在学校度过,省得来回折腾。尤童短暂犹豫,但没有提出异议。   和男友和好后,苏饶像是示威般的,将这个消息发布到了家庭群里,群里短时间内就炸了锅,他爸妈打来电话质问,他却早有预料地关机消失,自此能不回家就不回家,放了假便直奔男友家。   这个元旦,他男朋友不巧外地出差,苏饶干脆留下陪尤童。   除了他俩,宿舍还有第三人,小可怜儿佟小福。他们一家人,天儿一见冷,即刻举家动身,去了海南躲冬,留下他一人,还有和他同校同专业,正在念大四的表哥。   处于跨年中的北京,哪里都拥挤。   假期第一天的晚上,宿舍里,三人不想出门,又觉得愣呆着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研究怎么消磨时光。   佟小福提议来场昏天暗地的游戏升级,被苏饶否决。   苏饶提议把宿舍翻新一遍,吓死放假回来的那仨孙子,被佟小福否决。   尤童提议去书店转转,感受一下深冬里的文学暖流,被两人否决。   三人各自歪在自己的椅子里,显得萎靡,佟小福再次提议,“咱这好歹过着节呢,就这么窝着也太浪费了,要不先找家评分儿低的店,把晚饭解决了?”   苏饶哼笑,“你小子挺逗啊,你以为评分低就没人吃了?去了一样得等位。”   话是这么说,说到吃饭,三人还是把自己从椅子里拔了出来,裹了个严实,走出校门去觅食。   三人从天微微黑转到天黢黑,在小巷里找着了家有位置的烤肉店,他们早就饿了,进店飞快点菜,看着炭火被端上来,搓着手等上菜。   开烤前,佟小福接了个电话,“喂,说话……嚯?真的假的,就你那破技术还真赢了?……哦是吗,那是挺牛的,怎么说,爷爷请你吃个饭庆祝一下?我?我就在学校旁边呢……”说着他停了一下,抬眼看向对面两人,手机稍稍拿离耳边,小声询问两人,“我发小儿正好在附近,想过来一起吃个饭,行吗?”   尤童和苏饶都没异议。   佟小福恢复通话,“行,来吧,我发位置给你,我们不等你,上了就先吃了啊,等你来了再点……行行,都带来吧,坐得开……我请我请!你丫再废话就甭来了啊!……行行,到了找不着再晃我一下,我出去接你去。”   挂了电话,桌上三人继续等菜。佟小福的发小儿来得挺快,几人刚将肉放到网上,佟小福就忽然举起筷子,朝尤童他们身后挥了挥手。   “嘿,燕铭,这儿呢!”   佟小福发小儿名叫柳燕铭,他们一行三人,带着明显的寒气,来到桌边,鼓动着烤肉冒出的烟。   看了眼位置,柳燕铭拉了一个同伴挨着佟小福坐下,另一人便坐到了尤童他们那边。   佟小福把手机递给柳燕铭,打趣着,“行啊,这么隐蔽都找得着,你小子闻着味儿就来了是吧?看看,你朋友有什么要加的。”   寒气与热气的交织在短时间内散开,让苏饶看清了在对面落座的人,他胳膊肘立刻碰了碰尤童,难掩惊喜地出声,“喔!这也太巧了吧,你俩不是说好的吧?”   店里的光很明亮,尤童感觉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但飘飘渺渺,听不清晰,而他的视线,也在心跳的加速下,逐渐缩窄变暗,最后只剩一小方天地,将将够框住对面的人,让其他人全化为了暗影。   裴心哲。   尤童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第39章 合情合理   在场六人,除了尤童本人,皆发现了他长时间的呆愣。   苏饶的话在佟小福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又见尤童神色异样,他立刻品出面对而坐的俩人该是有交集或矛盾,随即出声调节氛围。   他拇指先冲他柳燕铭指了指,“这我发小儿,打小儿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二位是他一起打球的朋友,都是z大的,跟咱们同级,都是自己人,别客气,吃饭吃饭。”   看到佟小福递过来,含着关切和询问的眼神,尤童局促地挪开目光,脸快速地烧起来。他心跳跳得极快,热闹的烤肉店都压不住那声响。他想镇定下来,小腿却控制不住轻颤起来。   尤童按着自己的膝盖,几次吞咽后,又悄悄抬眼,朝对面看去。   接着,他看到裴心哲一向冷峻的脸,看到他稍稍低头和同伴交流,看到他的目光未投过来分毫,仿佛这桌上,并没有一位曾和他熟识的人。   那个瞬间,尤童呼吸一窒,猛地站起了身。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尤童僵了一秒,随即仓皇低头,对身边的人小声道歉,“不,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不知裴心哲的目光是否也转了过来,但此刻他宁愿没有。   他动作僵硬地往外挤,不小心碰倒了自己的杯子,半满的橙汁扑洒而出,立刻打湿了他的裤子,同时,玻璃杯滚动跌落,应声而碎,一地狼藉。   如此一来,尤童更慌乱,一时间都感知不到自己的手脚,恨不得当场磕晕在桌角。   从进店到现在,尤童和裴心哲,别说打招呼了,连眼神接触都不曾有,苏饶自然明白让尤童局促的是谁。他拍了拍尤童,轻声安抚,“去吧,小心玻璃,我来处理。”   尤童顾不上什么,当即点头,逃似得去了洗手间。   跑进洗手间,他立刻把自己锁进单间。心脏依旧跳得很厉害,他捂压着心口,又试着深呼吸,可不知是因为哪种举措,让他的眼眶又开始发胀。   他的脑海,再次不可控制的,充满裴心哲的脸。   尤童知道自己表现得可笑又糟糕,他失态至极,像个没有半点应变能力的笨蛋。他静静站在单间中,强制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裴心哲就在外面,尤童想。   他想见裴心哲,想和他聊聊,更贪心的,想要和他回到从前,他无时无刻不这样想,可事实上,他害怕裴心哲的冷淡,总在退缩。   而现在,那人就在外面,和他坐在一张桌上。   尤童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给犯了错误的胆小鬼的机会。   他现在,只需要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别再慌张失态,走出去,不躲闪地看着裴心哲,和他聊聊,什么话题都好,只要能和裴心哲说上话。   他相信,那么多人在场,裴心哲不会让他颜面扫地,裴心哲的内里是善良的,即使不情愿,也会给予回应,而他,就可以趁此机会,让裴心哲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然后,就像蚌被撬开一丝缝隙,他和裴心哲,就可以再次接触,慢慢和好。   尤童觉得自己设想得合情合理,可真要做起来,依旧很困难,他怕回到桌上,面对裴心哲,自己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他在单间里又平复了一阵,带着依旧紧张的情绪出去,脚步虚浮地往桌边走,同时在心中演练着听起来自然的开场白。   拐过洗手间转角,不等走近,他已看到了他们的桌子。   他离开得并不久,裴心哲的位置,却已经空了。   看清裴心哲坐过的位置,他猛地怔在原地。一瞬间,血液在他身体里倒流,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冷得发疼,脑袋也缺氧似得,不能运作。   尤童几乎可以断定,在他离开的当即,裴心哲就也离开了。后续,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样又坐回了桌边,什么也吃不下的,熬完了那顿饭。   中途,苏饶小声告诉他,裴心哲说想起来还有事情,连筷子都没拆,就先走了。   吃完饭,两拨人各自分手,回到宿舍,时间刚过七点。   佟小福吃多了,回来就扎进了卫生间。   尤童站在桌边,情绪平静,却一次次折叠自己的外套,跟它较着劲似的,怎么叠都不满意,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外套,近乎神经质。   回来时,苏饶一路无话,当下,他默默看着尤童,想了想,很轻地问,“童童,你说想忘掉的那个人,是裴心哲,对吗。”   闻言,尤童抓着衣服的手蓦地松开,他垂着头,没有答话,但沉默,已经是回答。   苏饶张了张嘴,与喜欢的人偶遇是该喜悦的,但前提是那人没有甩手走人。他不知两人间发生过什么,更不想让尤童难堪,于是一时后悔自己就这样突兀问出口。   苏饶不自觉靠向尤童,想要安慰,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怕自己的话语让人更难受。   谁知,不等他说话,尤童倒先转过身来,像个试图掩盖错误的人,快速说着,“没事,我没事的,我就是困了,困了,睡一觉就好了……”   苏饶拧眉,“童童,我……”   这时,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佟小福畅快地走出来,扫了眼屋里的两人,先去洗手,“你俩聊什么呢?一会儿来两把?”   苏饶看了看尤童,忽然说,“小福,你陪我去趟超市吧,我刚看了天气,明天更冷,现在去超市买些吃的,再来几瓶啤酒,咱仨明天就窝宿舍打游戏,不出门了,怎么样?”   一听这提议,佟小福瞬时来了劲,“那还等什么呀!走!走!”   见他答应,苏饶松了口气,回头悄悄又看尤童,抚了抚他的胳膊,柔声说,“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佟小福一听尤童不去,还很好奇,“怎么了,童童你不去啊?”   苏饶截住他的话,“买点儿吃的而已,至于全宿舍出动吗,外面有点儿起风了,出去再给他吹得头疼。”   佟小福听得连连点头,重新穿上外套,包好围巾,和苏饶一起往外走,还不忘犯个贱,“童童你好好看家啊!有人敲门别开,爸妈回来给你带糖吃,乖乖的啊!”   尤童几乎用了所有力气调动情绪,让自己看起正常,牵强笑着,回了句去你的吧。   他知道,苏饶是故意给他留出空间。看着门缝一点点关合,当门彻底隔绝外界后,整个宿舍瞬间安静下来,静到时间似乎都变慢了。   只剩他自己,尤童的肩膀一点点垮塌,他觉得身体很轻,又觉得脑袋很重,他想要一个更小的空间,又想漂浮到海上。昏昏沉沉,好像马上就要踩空。   他想让自己感觉安稳一些,于是慢慢爬到床上,蜷缩起身体,用被子把自己完全包裹。   严密又黑暗的空间里,没人看得到,他才让泪水留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觉得有股强烈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冲撞,它将心腔撞得生疼,若不哭出来,更找不到其它宣泄出口。   眼泪染湿了床单,他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在密封状态中缺氧混沌,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剩难过,堆积成游不到岸的汪洋。   他想,自己也曾在裴心哲想见他时,一次又一次转身离开,他不敢设想,那时的裴心哲是不是也这样难过。   如果是,那他讨厌自己,放弃自己,完全合情合理。   尤童哭了一阵,在彻底缺氧前,稍稍掀开了些被角,微凉的空气钻进来,碰上他浸湿的脸颊,提醒他现在有多狼狈。   时间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分钟,他不想让别人见到他这幅样子,却没有丝毫力气去维持常态。   刚才吃饭时,他就觉得有些恶心,现下又哭了那么久,他忽然觉得有些不正常的眩晕,而随着眩晕加重的,还有小腹右侧愈发明显的跳痛。   他在被子里把自己蜷得更紧,试图抵抗让心跳都沉闷、加速的疼痛。时间在疼痛面前变得更难捱,很不幸的,他感觉到那疼痛在一级级加重,好似有人攥着一把钉子,抡着大锤一同往他身体里砸。   他疼出一身冷汗,心里不想哭了,生理性泪水却又开始止不住。他有预感,这疼痛还会加重,且马上要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他想找人帮忙,三两秒后,绝望地想起手机还在外套里。他试着挪动身体,可疼得手脚发软,等他好不容易挪到床梯,已经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他扶着把手,咬牙忍着剧痛,缓慢向下爬去。在强烈的疼痛中,他甚至失去触觉反应,在离地还有几阶时,他还是没能坚持住,失力后直接掉到了地上。   后背着地的钝痛很快被吞噬,躺上冰凉的地面,倒让尤童恢复了一丝理智,猜测自己不是食物中毒就是急性阑尾炎。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刚费力抬起脑袋,右腹的疼痛猛然又加剧,疼得他寒毛倒立,直接封住了呼吸的幅度。   尤童眼前先是一花,接着一黑,便失去了直觉。   间隙他转醒几次,但昏昏沉沉,听不清也看不清,只模糊判断出,围着自己的两人是苏饶和佟小福。   昏沉的状态下,疼痛像也被蒙上了纱布,他祈祷着下次醒来,疼痛就消失,然后再次睡了过去。 第40章 太迟了   再次醒来时,尤童确实不太疼了,却觉得缺了半个身体,整个右侧身体都麻麻的。他还有些昏沉,在未睁眼的状态下摸了摸的右腹,确定自己还完整,只是多了张敷料贴。   闻着熟悉的、混着药苦的消毒剂味道,尤童睁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秦淑言。   尤童估摸现在已经是凌晨了,病房里四个床位,另三个都空着。秦淑言醒着,但并未发现他醒了,她正出神,好像陷在某些沉思中。   尤童动了动,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叫了声妈。   闻声,秦淑言猛地抬头,立刻探身凑得更近,方才于灯光下的疲态被关切完全取代,“童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动别动,伤口疼吗?”   尤童小幅度摇头,先问,“我同学给你打了电话?”   “对,小福打的。”秦淑言吸吸鼻子,眼角发着红,微微笑着,“他跟苏饶发现你晕倒在宿舍,两人都吓坏了,连忙叫了救护车,上车又联系了我。”   尤童怕他妈担心,先扯了扯嘴角,“是阑尾炎吧,又不是大毛病,还要兴师动众地赶过来。”   秦淑言手指点了点他额头,“那两个也是半大小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儿,肯定会慌了手脚,我不来能行吗,回去可得好好跟同学道谢,知道吗。”   尤童乖乖点头,看着他妈,窝心又内疚,忍不住还有些委屈,“几点啦,你怎么不睡觉啊,就算要来,明早再来不就行了……”   秦淑言摸摸他的脸,“再过两个小时都天亮啦,我接到电话,正好赶上了最后一班动车,医生说麻药消了以后你应该会醒,我怕睡着了听不见。”   尤童觉得心疼,皱着鼻子,强把泪给顶回去,“你去睡,我什么都不需要,哪里都不疼,快去睡去睡!”   “我不困。”秦淑言将椅子往前拖了拖,双肘压在床边,笑看着尤童,轻轻一叹,“咱娘俩又好几个月不见了,反正你也醒了,那就说说话吧,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身体吃不消?”   尤童如实说,“算不上累,比高三可轻松,一日三餐也规律,熬夜没有超过十二点。”   秦淑言眼珠很轻微地转了转,又问,“那最近宿舍相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尤童小心侧过身,面向他妈,和她讲宿舍,讲学校,还挑了几件自己做下的蠢事儿,他一开启话匣子就止不住,都忘了催他妈去睡觉。   秦淑言同样听得兴致勃勃,“还有呢,又看了什么有意思的书,讲给我听听?”   尤童点点头,脑内筛选起来,“我最近在对照着《鞑靼人沙漠》的中文版看原文,嗯……对照着读了大半,慢慢就感受到,翻译的难点,不在于你是否理解,毕竟能学好一门外语的人太多太多,在于读懂之后,如何以你的母语更好地表达,既要准确,又不能失去趣味性,像有的翻译,一板一眼对词对字,晦涩枯燥,所以……作为译者,他们的厉害之处不仅仅在于对一门外语的完全掌握,更在于母语文学功底的深厚积累。”   秦淑言听着尤童滔滔不绝的分享,看见他在柔光下发亮的眼睛,欣慰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尤童被他妈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呲着牙笑,“反正,我觉得……翻译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在尤童说话这段时间,秦淑言逐渐达到最放松的状态,她一手托着下巴,目光柔和,“是啊,要是能重来一次,我也想考个大学上上,我记得上学那会儿,我的外语也不错,你好学这个,说不定就是随了我呢,可惜,那时候对学历都不重视,没那个意识,只想着早点儿出来工作,家里就管不着了……”   说到这里,秦淑言的话头一顿,眼睛眨动两下,慢慢开始出神儿,“可那时候,你小舅舅却坚持读了大学,他比我聪明得多,学东西快,什么都比我强,虽然是弟弟,却处处让着我。我吃东西快, 吃完了就去抢他的,那时候家里我们四个孩子,零食又少,他攥着颗话梅一天都不舍得吃,但我跟他要,他就给我……”   “你小舅舅性格安静又内向,放了学就回家,从不和院儿里那些混小子胡闹,但见有人欺负我,他又总是会站出来,拼了命也要为我出头……”起初,秦淑言嘴角还带着微微笑意,说到这里,她目中无物地望着床角,在瞬间哽住,“他可以为我拼命,他本该,他本该很好的……”   “……妈?”见秦淑言忽然伤神过往,尤童急得险些坐起,他捂着肚子小声忍痛,又叫了他妈一声,“这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说起小舅舅了……”   秦淑言回过神儿来,忙擦掉即将滑落的泪,但眼睛还是哀伤垂下,语序错乱,“这些年,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再提起他了,好像他,他根本没存在过一样,我过不去……”   对于不足二十岁就早逝的小舅舅,尤童了解的少之又少,他曾好奇过小舅舅的死因,但没人告诉他,他便猜测,可能是生病或意外。   但在秦淑言和父母最后一次的争吵中,尤童清晰得知了,小舅舅是自杀的。可即便知道了,他也没打算再询问什么,他不想他妈总回忆过去的伤痛,甚至觉得,遗忘也没什么不好。   可当下听他妈这样说,他还是不由好奇,他不觉得自杀是禁忌到不能再提起的话题。   尤童看着他妈,轻声问,“为什么?”   秦淑言张张嘴,双唇闭合又抿紧,目光移开又转回,似乎几番尝试忍耐,但最终,她还是被内心的情绪推涌,让眼泪倏然爆发。   她攥紧手边的被角,声线抖得厉害,“童童,我是你的妈妈,是这世上你最亲近的人,妈妈无条件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做什么决定,妈妈,妈妈都永远爱你……”   秦淑言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尤童一下子陷入茫然和无措,但比茫然更强烈的,是震惊。   或许因诸多他未曾察觉的情绪增叠忍耐太久,他首次看见他妈,那个总是坚强爽利,比铿锵玫瑰还多了防弹属性的女人,情绪失控,悲痛到难以自制。   尤童忍着疼坐起身,试着将他妈罩在怀中,并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他直觉他妈的悲伤不仅仅是因为想起小舅舅,但一时咬不定其它,只能顺着说,“妈,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我都听你的……妈,你别哭,我没不听话啊,我在学校很好的。”   秦淑言慢慢抬起头看他,她沉默着摇摇头,改为攥紧尤童的手,“童童,我已经失去了弟弟,不能再失去你,妈妈不能失去你……”   闻言尤童大惊,但不忘安抚,“妈你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好好在你面前呢,只是个小手术,你怎么会失去我!不会的!”   秦淑言定定看着尤童,好一阵后,将声音放到最轻,像怕吓着他,“童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和我说。”   尤童立刻回答,“没有的,我你还不知道吗,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告诉你的。”   后来,秦淑言靠在尤童怀里,哭尽了所有泪水,似将这些年的所有脆弱,都集中在了这一天。   末了,她情绪渐渐平复,看着尤童满是疑问的脸庞,先扶着他躺下,然后说了一句,让尤童通身僵硬的话。   “童童……从手术室出来后,你一直在叫心哲的名字。”秦淑言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目光停在床头,似乎不想给尤童任何压力。   话题忽然转变,尤童愣住床上,“我,我,我那时候应该,麻药没消,神志不清吧,就……瞎喊呢……再说了,我俩关系那么好,喊他很正常的。”   他话是这样说,却也怕,他在昏迷间,不只是喊了名字这么简单。   “你们俩已经很久没联系了。”秦淑言轻轻一叹,“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尤童的话被堵住,目光局促转开。   秦淑言斟酌着话语,最后还是重复了方才的话,“我是你妈妈,我怎么会不知道……”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尤童牙齿磨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应对,一个瞬间,他心脏猛地一跳。   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想法,他妈方才之所以情绪失控,是因为察觉到了他对裴心哲的异样感情,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变得不正常了。   尤童压下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轻声说,“没有的事儿,你别瞎想。”   秦淑言稍稍点头,“童童,心哲走后,你开心吗。”   尤童眨着眼睛,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轻松,“最好的朋友走了,不开心也正常嘛,但现在……已经好了。”   秦淑言嘴角的弧度都算不上笑,“现在,已经开心了吗。”   尤童想回答是的,梗了一下,就说不出话来。   秦淑言又点点头,“妈妈只希望你开心,别的不求。”   听见这句话,尤童忍了又忍,鼻子狠狠一酸,泪还是接二连三地快速滑落,落到枕头上,洇湿一小片。他视线模糊地盯着天花板,也没忍住哽咽,“太迟了,已经太迟了……”   尤童缩进被子,把自己闷起来,时隔两个夏天,终于面对了自己的内心,“我喜欢他,可我明白的太迟了,他讨厌我,他已经讨厌我了……我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我很想他,但他讨厌我了……”   隔着被子,秦淑言立刻道,“不会的,心哲怎么会讨厌你,妈妈帮你联系他,你们好好聊一聊,好不好?”   尤童慌忙掀开被子,也顾不上样子狼狈,“不行!”他咬了咬唇,想起裴心哲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难过得又缩起自己,“我那时候昏了头,不想他是一个同性恋,自以为是为了他好,一直拒绝他,我那样对他,他不会原谅我的,也不会再喜欢我了……”   秦淑言隐隐叹息,肩膀也垮下来。   作为一个母亲,毫无疑问,她希望自己儿子的性向正常,但她今天种种所为,却似乎在推着他的儿子,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   只有秦淑言自己知道,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纠结痛苦,她本可以选择装聋作哑,或暴露后施威打压,但她更在意的,只有尤童是否快乐。   所以,她想让尤童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妈妈站在他这边,也一定会保护好他。   秦淑言抚着尤童的发顶,讲起了他的小舅舅。   在秦淑言的认知里,她的弟弟,并非自杀,而是他杀。只因在那个年代,他交往了和他同校的男朋友,就成了众矢之的。   只因性向的不同,他的优秀和成绩,都成了不存在的东西,取而代之的,他成了家族的耻辱,社会的败类,他被戳着脊梁骨骂变态、流氓。那所有难听的咒骂,都是将小舅舅推下冰冷河道的帮凶。   听着这些,尤童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相片上那个清秀斯文的青年。   至此,他也完全明白过来,秦淑言的情绪失控,并不是恐惧得到一个不正常的孩子,她怕的,仅仅是,仅仅是失去他。   她在意的,也仅仅是他是否快乐。 第41章 是因为你   毫无保留的长谈后,母子俩于天亮时睡下。   尤童再醒来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麻药的效果完全消去,刀口开始疼起来。他迷迷瞪瞪转头,想跟他妈要杯水喝,结果他妈没看到,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板正地坐在他床边。   看见男人,他第一反应是临床家属,直到男人看到他醒来,主动跟他说话。   “你醒了。”四目相接,男人下意识想起身,稳住后只是稍稍前倾身体,“童童,对吧?”   尤童愣着点点头,眼睛下意识环顾起病房,找寻他妈的身影。   看出他的疑惑,男人立刻解释,“你妈妈出去了,我是她的朋友,准确说,是曾经受她照顾的病人,我姓汤,你叫我汤叔叔就行。”   到了白天,病房的其他三位病人会回医院输液,晚上再回家。尤童不知这个陌生男人怎么,又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病房里,但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那个,多次送他妈昂贵礼物的病人。   短暂的沉默中,尤童的思绪几经翻转,先应了一声,“汤叔叔。”   汤则点点头,唇边冒出些笑意,轻声说,“医生说,你醒来后可以稍微喝一些水,等通气后就能正常进食了,渴吗,我去给你接些水。”   汤则身着高领的深色大衣,面容硬朗,在这个年纪,也说得上英俊,他发型应该打理过,但当下有些乱了,且面色稍显疲惫,不知是不是匆忙赶来的原因。   男人气度不凡,只是此时蜷在床位间窄小的过道,坐着与身形不符的圆凳,显得局促。   同样的,忽然面对一个陌生人,尤童也不怎么自在,即使嗓子眼儿都快粘上了,还是挤出点儿笑,干巴巴说,“不,不用,我不渴,谢谢叔叔。”   至此,两人间的话题再次枯竭。   汤则在无声的尴尬中搓搓手,起身,“我去看看,你妈妈回来了没。”   男人走出去,尤童也松了口气,一手捂着刀口,一手撑着床,靠着床头坐起来些。他望着门口的置物柜,疑惑且茫然,抬了抬眉毛,又陷入沉思。   思考片刻后,他不得不得出某些结论,同时开始宽慰自己不太舒坦的心里状态。   自他爸去世后,秦女士单身十几年,大好年华孤身一人,不再找另一半才说不过去。尤童心里虽这样想,但心情上,还是极需秦女士给他一个说法。   十几分钟后,秦淑言和汤则一同回了病房,秦淑言买的各种东西,都由汤则拎在手上。   见尤童的目光追在汤则身上,秦淑言似也有不自在,先将床摇起来一些,让尤童靠得更舒服,才解释道,“汤叔叔在临近城市出差,听说你住院……就来看看你。”   听他妈也这样说,尤童脑子里嗡一声,仿佛他的结论已被印证,他顿时哑然,只觉得突然,一切都太突然了。   心里一个声音说着,搞不好,他真要当爸爸,啊呸,他真要有爸爸了?   尤童忍下诧异,跟他妈要了杯水喝。接下来的大半天,他都不怎么说话,但眼睛老跟着汤则,提防什么似得,把男人看得如坐针毡,在医生通知尤童可以进食后,连忙出门去买晚餐。   汤则走了,输液的病人也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母子两人。   尤童半靠在床头,手放在被子外面,一手轻轻覆着创口部位,忽然哀叹一声,斜眼看向正忙着给同事回复消息的秦淑言,“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秦淑言头也不抬,“等你出院。”   尤童跟着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秦淑言快速回完消息,才抬头看他,“少说三天。”   尤童哦一声,继续斜着眼瞧他妈。   秦淑言觉出不对,“你这什么眼神?”   尤童收回目光,但摇头晃脑的,“没什么啊,倒是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说什么?”   尤童装模作样地清清嗓,起势,“就那个,姓汤的!”   秦淑言不明所以,“姓汤的怎么了?”   尤童使劲儿歪了歪嘴,还是没忍住笑,贱兮兮地朝他妈探头,“你男朋友啊?……唔!干吗打人啊!我肚子还没长好呢!”   秦淑言想再来一下,被尤童给躲开,怕他扯到伤口,便先放他一马,“你个小兔崽子,还开起你妈的玩笑了?什么男朋友!我跟他清清白白,就是普通朋友,你要我说什么,你等他回来!我让他亲口跟你说!小兔崽子!”   见秦女士一扫昨日阴霾,尤童继续嬉皮笑脸,“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俩这都正值美好的青壮年,风华正茂的年纪,不谈恋爱谈什么,别说您还年轻,就是您八十了,我都支持您自由恋爱!”说着他话锋一转,有些忧虑的模样,“呃,不过那姓汤的,你好好了解过吗,是好公民吧?不是什么单身妇女诈骗犯吧?”   眼瞅他越说越离谱,秦淑言抬手就往他胳膊上拧,之后病房便安静了,只剩尤童的哀嚎和求饶。   尤童身体素质不错,三天后被允许出院。他住院三天,秦淑言陪了他三天,汤则陪了秦淑言三天,期间跑前跑后,十分用心。   出院当天中午,汤则提议一起去外面吃,虽然不是大手术,但毕竟动过刀,又顺利康复,总该庆祝一下。   三人就近找了个餐厅,入座时,尤童先给他妈拉了椅子,然后立刻坐到他妈身边。席间他叫叔叔叫得很勤快,生怕别人误会他们是一家三口似得。   饭吃得差不多,秦淑言想起什么,忽然一拍尤童,“让你提醒我给同学买吃的来着,忘没影儿了是吧?”   尤童摆手,“不用麻烦,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回去请他们吃饭,肯定吃好的,放心,啊。”   秦淑言想了想,还是严肃否决,“不行,人家为你跑前跑后忙到大半夜,光请吃饭不够礼貌,你慢慢吃在这儿等着,我去街对面的超市买些水果零食,你拎回去,得好好谢谢人家。”   闻言,汤则立刻放下筷子,温声道,“我去吧,都要买些什么,你跟我说,我记一下。”   “不用,你连个水果都不会挑。”说完,秦淑言就起身出了餐馆。   她行事雷厉风行,都不给人反应的空隙。桌上一时剩下尤童和汤则大眼对小眼,氛围蓦地尴尬下来。   尤童看了看汤则,冲他干巴巴乐一声,继续低头吃饭,试图吃光尴尬。这几天以来,他俩也免不了单独相处,气氛都是如此。汤则话不多,自己跟他也没什么好聊的。   相对无言一阵,汤则突然推了自己的手机到对面,见尤童抬头,便温和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之后有什么问题或麻烦,都可以联系我,我经常各地跑,来北京的次数也比较多。”   尤童不知他这言外之意,是不是要常来看自己,为维持礼貌,他擦了擦嘴,先加上了汤则的微信。   收回手机,汤则沉思少许,斟酌着开口,“童童,有件事情,我还是想和你解释一下,你可能也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实际上……我是从你妈妈同事那里,知道了你生病的事情,怕你妈妈一个人太累,就自作主张跑了过来。”   他这话已足够明显,尤童避无可避,鼓了鼓左腮,他想自然些,开口还是有些别扭,“所以,你是在追求我妈……对吧?”   “是,你妈妈还没有答应我。”汤则坦然承认,因说起秦淑言,嘴角的笑意柔和起来,“她是一个很好的人,热情善良,认识她后,我才体会到生活不仅仅只有工作,她让我慢下脚步,真正地感觉到期待。”   说起秦淑言,话不多的汤则变得滔滔不绝,“我很欣赏你妈妈为人处世的步调,她也是个很有自己原则的人,不过说实话……她的某些原则,确实让我很苦恼,我不是一个太有情调的人,唯一能想到的示好方式就是送礼物,她却一次都没有收下过。”   听到这里,尤童暗自一哼,心想果然是他。   随即,他回忆起他妈第一次收到礼物的时间,不由感叹,从那时算起,已经过去三年不止,这老小子追了他妈三年还多,也算有点儿毅力了。   尤童猜,这些话汤则该早就想说了,只是这几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当下虽也不算多合适,但再不说,就不知会拖到何时。   见尤童不搭话,汤则又说,“因我的审美不太符合潮流,所以送出的礼物,多数都是由我的助理去挑选的,我有时候会想,可能是这种方式不够诚心,才没有被接受,现在,我已经学着自己去挑礼物了,希望她有一天能收下。”   听罢,尤童礼貌点头,想了想说,“还有呢,你和我说这么多,总不会是为了让我劝我妈收礼物吧?”   汤则喉结滚动两下,继而十分正式地开口,“我曾有过一段婚姻,那时年轻,听从了父母的安排,那段婚姻并不愉快,且只维持了四年,我没有孩子,应该算事业有成,我希望之后,能和你母亲携手度过余生的人会是我,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尤童面上的表情小幅度变了变,转而认真道,“我只能说,如果我妈不想再进入婚姻,选择自由度过下半生,会有我陪着她,而如果她想再拥有婚姻,我会全力支持,但如果她选择的是一个连水果都挑不好的人,是一个要别人照顾日常的人,我会不满意,会劝阻,但我不能说我不同意,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事情,要她自己决定。”   汤则怕自己是被误会了,连忙解释,“当然,这点我很清楚,一切都由她自己决定,我知道,我的出现和现在所说的话,都很唐突,只是,你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不会太排斥我。”   尤童耸耸肩,直视着汤则,“我不会排斥任何对我妈好的人,反之,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我妈伤心难过的人。”   汤则回看着尤童,似有欣慰,“那我就当做,你已经接受我了。”   “我接受你,我也可以接受别人。”尤童没被绕进去,再次点明,“重点在于我妈的选择。”   汤则颔首,似乎慢慢松弛下来,“你妈妈曾用来回绝我的理由,是在你大学毕业前不考虑其它,在我看来,她不接受,不愿开始新的生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尤童,你的看法很重要,你不同意,我是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这些年间,这样的念头曾也转瞬即逝地出现在尤童的脑袋里,但始终未被他敲定。   在尤童持续的沉默中,秦淑言拎了两大袋东西回来。   尤童本打算就此分别,却几乎被押着一起上了出租车,被送回了学校。   三人到校时,比下午上课时间晚了十几分钟,宿舍没人,秦淑言想亲自道谢扑了个空,便想等到晚上。   尤童不想她再操心,好说歹说才说动她回家,之后又听了一箩筐叮嘱的话,才得以目送两人离开。   【作者有话说】   加紧码字,明天还能更:D 第42章 变成蜜蜂   两人走后,尤童觉得有些乏,爬上床躺了一会儿,给秦淑言发消息。   「路上注意安全,上车到家都跟我说一声。」   片刻后,秦淑言回了过来。   「我们俩这么大的人了,还用你操心,你记得多吃蔬菜水果,晚上不许再熬夜了,一定好好休息!」   读完秦淑言的消息,汤则的消息也紧跟着跳出来。没什么话,只是一笔一万的转账,备注「注意身体健康」。   看见那转账,尤童嘶一声,心道,这老小子,在他妈那献了几天殷勤不算完,现下又来收买他了?   他先道谢后退回,一顿操作后放下手机,放空几秒,在无人的宿舍轻叹一声。   我们俩——两个人。   想着秦淑言的回复,尤童不禁低沉,他离家上学,几个月不回家一次,有多少事情,是他妈需要独自面对处理的,又有多少时间,是需要她独自消磨的。   像他,需要人陪着说话,陪着娱乐,陪着吃饭,那秦女士呢。   同时,尤童也开始分析,心里那份不舒坦的劲儿,从何而来。是他那本就不完整的家又要被拆分重组,还是那面容已开始模糊的亲爸,在他内心深处作祟,又或担心,另一个人的出现,秦淑言就不再是他原来的妈妈。   尤童想,都有,但在他妈的幸福面前,这些都是屁。他不需要,更不想自己的想法左右她,他想像她一样,站在她身后,支持她保护她,给她自由选择的勇气。   尤童捞回手机,定了定神,又给他妈发消息,「我觉得,汤叔叔人挺好的。但我觉得是我觉得,你要随心把握。」   隔了一会儿,秦淑言回,「嗯,他人很不错。」   尤童看着这句话,勾勾嘴角,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闷响,但踏实了。接着,他还是很有防范意识地提醒。   「还是要擦亮眼睛!谨防诈骗!!」   回校后,尤童还请了三天的假,但在宿舍躺了半天就觉得无聊,第二天便跑去上课。他恢复得不错,但时间尚短,伤口未完全愈合,在教室坐了三节课,已开始体力不支,中午吃完饭,又灰溜溜爬回床上歇着了。   他睡了个充足的午觉,醒来时快三点,宿舍又只剩他自己。他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刷着手机琢磨接下来做些什么。   划着手机,他习惯性地打开z大的贴吧,翻了翻,没见什么新帖子,又转去看z大的万能墙。   不知不觉,浏览z大的信息已经成了他的日常,好像他上的是z大一样。   和各大高校一样,z大的墙上内容也没什么新意,有人提问答疑,有人寻物宣传。尤童不快不慢划着手机,每每这时,心里都想着,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和裴心哲看着同一消息。   因内容不太有趣,他看得也不专心,但划着划着,他手忽然一顿,停在张已被划过去大半的图片上。反应两秒后,他轻动手指,将图片划回眼前,眨了眨眼,又划下一些,先看上方的配文。   【各位家人们,麻烦帮忙捞一捞!咱们学校还有这号人物?哪个学院的?疯狂心动啊,求捞求捞!】   尤童将不长的几句话来回看了几遍,才调整好心理状态,重新去看那张照片。   照片拍摄于今天上午,照片中,裴心哲站在一棵树下,穿米白色羽绒服,他微微低着头,小半张脸掩在高领下,手臂内侧夹着几本书,似乎正在等人。   尤童盯着照片看,发觉裴心哲好像长高了,样式简单的外套和牛仔裤被他穿得很好看,他垂着眼睛,没什么情绪,但凭谁,都能感觉到他不易接近的气息。   尤童慢慢下拉,看到底下热闹的评论。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偷拍,z大不是法外之地,给予警告一次,然后原图私我。」   「害,真是少见多怪,这不就那种典型的氛围感照骗,小学妹听句劝,这样的都很容易破灭,毕竟只露上半张脸的,一律按龅牙仔处理。」   「题主是学妹还是学弟?大一新生吧?他都不知道?去法院门口随便揪一个人问,一问一个准儿。」   「恭喜题主,您的失恋已提上日程。」   「题主,你是会捞的。」   五花八门的评论中,甚至有人提供了宿舍楼号,要题主勇敢追爱的。尤童没有看完全部评论,指尖再次上划,仔细看起照片,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将照片保存到了手机相册。   把手机扣在胸口,望着天花板,他开始长久地出神儿。   不经意间,他知道了裴心哲的宿舍楼号,但他已脱离那人的生活太久,又被讨厌,不能无端出现在楼下等他,所以这个讯息毫无用处,就像他做过的很多事一样。   在大一开学的第二个周末,尤童按曾经的策划,独自找到了地图上w大和z大的中点。他不知自己去那里做什么,只是好像不去一次,接下来就做不了别的。   到达后,他更迷茫,在附近找了家书店,逛了逛,站在街边吃了根冰棍儿,又发了会儿呆,然后打道回府。   这两年间,他陆陆续续给裴心哲发过十几条消息,起初是试探,看那人有没有把他放出来,后来,就算知道还黑着,也忍不住发了。那些话多没什么营养,尤童自己后续看,都觉得无聊。   大概是太想他,现实路径走不通,尤童潜意识中,又开始在梦境中开辟道路。   他曾经做梦,梦到自己跟孙悟空拜师学艺。梦中的大圣和颜悦色,净想教他些毁天灭地的神通。   尤童一一摆手,说我今天不学七十二变,也不要三十六变,只求一变,变成什么都好,只要会飞,小一些。不容易被发现,就不会被讨厌,他要去看看裴心哲。   结果,他刻苦练习,刚变成蜜蜂,梦就醒了。他气得不想起床,为了续梦,第二天睡前连着看了几集西游记。   之后,梦真的被他续上了,只不过,梦里裴心哲依旧是高中的模样,同今天上午新鲜照片中的人有一定区别。即使这样,尤童也是满意的,毕竟大学时期的裴心哲,在他存储的记忆中出现不多,可以理解。   安于一隅总好过胡编乱造。 第43章 我在恋爱   出神儿间,手机震了一下。尤童的思绪回到眼前,把手机翻过来,看到帕特里克发来的慰问消息。   「嗨,我异父异母的好兄弟,手术恢复如何,我这几天总忙着两地跑,一直想和你聊聊,时间总不合适,你现在干吗呢,方便吗?」   严格来说,帕特里克只是尤童的网友,他们每周固定视频,但现实中从未见过。   两人相识在尤童大一下学期,于一个小语种论坛。初次接触,是因帕特里克发帖寻求某地标的照片。他所求地标建筑就在北京,且离尤童不远。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尤童特意拍了照片回来,发给了帕特里克。   第二次有交集,还是因为帕特里克发帖,询问麻团儿的制作方法。   那时的尤童很好奇,他一个意大利人,研究什么麻团儿,于是和他闲聊了几句,自此,便开启了一拍即合的网络友谊。   刚开始约定视频交流,两人为的是各取所需,尤童练习口语,帕特里克汲取素材。   不严格来讲,帕特里克是一位自由作家,现住在意大利中部的一个小城镇。他年近三十,为人风趣跳脱,一头浅棕色卷发,偶尔戴一副墨绿色眼镜,很衬他的眼睛。   起初,尤童诧异他对中国的了解,熟悉后才知道,帕特里克曾在中国生活过六年,去过很多他都没去过的城市。   在尤童看来,帕特里克的人生轨迹是离经叛道的,在过桥时选择涉水,在烈日下补眠,他每个阶段的每一个选择,都充斥着反抗精神。   十三岁时,因受够了古板的学校,糟糕的同学,帕特里克一声不响选择退学。被父亲揍得鼻青脸肿后,又深更半夜跑出家门,推着自行车,背上简单的行囊,开始了环意大利骑行。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见识自己的国家,世间百态、艺术人文、所有不同于他所在小镇的一切。   就在尤童以为,他经历了不短的放松和探险,就要回校继续读书时,帕特里克却只把他伤痕累累的自行车送回了家,背上更多的行囊,再次和家人告别,开始了他的欧洲之旅。   之后的几年,他环游了欧洲,有钱时住只有一张垫子的旅馆,没钱时睡公园长椅和桥洞。因旅行,他结实了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那里听到无数的故事,或心酸悲伤,或幸运离奇。   游历过欧洲,他又将目标转向非洲,因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的身份,他比计划中待了更长的时间,中途还经历了不小的疾病折磨。好在,他足够坚强,恢复了健康,也收获了他二十年人生中,最值得吹嘘的时光。   帕特里克曾想过就此结束,回到家乡,但他很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   帕特里克身高近一米九,来到中国时,却只有不到七十公斤,当他离开时,已经要常去健身房,才能保持体型。   在北京生活的几年中,帕特里克很多次认真设想,就此定居。但外婆的病危,让他回到了意大利。   他的旅途因此结束,外婆病逝后,他没有再次动身,他冒出了一个极度强烈的想法,将一路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于是,他又用了两年的时间,将他的旅途编写成书。就在上个月,《长脚的图钉》法语版的出版,也已敲定。   尤童看了眼时间,意大利时间大概早上八点,帕特里克应该刚吃完早餐,很适合和他聊一会儿。   打开电脑,接通视频,帕特里克放大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   他习惯性坐在客厅的软沙发上,身后的落地窗外阳光和煦,稍稍歪头观察了下尤童,用流利的中文关心道,“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快好了。”尤童掀冲他笑笑,起衣摆,展示自己的伤口,“已经有些痒了。”   “那不错。”帕特里克笑着回。   两句来回,尤童就发现,对面人的心情格外好,说话间一直努力压着笑意。他隐约有些预感,还是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闻言,帕特里克的笑意不再压制,他嘴角扬到最高,双手向屏幕一指,“她答应了!茱莉亚答应了我的求婚!”   预感被认证,尤童惊呼一声, 险些从床上蹦起来,“真的?真的!”   关于茱莉亚,在帕特里克的描述中,那是他三十年人生中唯一的遗憾。   茱莉亚作为他的青梅竹马兼邻居,两家只隔着一条马路。帕特里克初次离家时只有十几岁,少年懵懂的好感,未驱使他思考太多。旅途中,他很少联系家人,却会给茱莉亚寄去带着地标的明信片,可惜,他总在路上,无法收到回信。   等他结束欧洲旅行,再回到家乡的小镇,重新拥有了手机时,对面的小楼已经成了空屋,茱莉亚随着父母搬去了南部。等到真正失去了和她的联络,帕特里克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他怅然若失,时常在小楼前徘徊。   但上天眷顾,又几年后,在帕特里克彻底回到家乡,边写作,边去镇上汽修店兼职收银的时候,他遇到了同样回到家乡采风的茱莉亚。   通过叙旧他得知,在最后几次的回信中,茱莉亚每次都会附上自己的手机号码。因不知他何时会回来,茱莉亚还会根据明信片上的城市坐标绘制路线图,推测他的行迹,和归来时间,但没有等到。   对于重逢,茱莉亚也很开心,并表示会留在这里几周,就住在曾经的小楼。然后,几周变成了几个月,并不断延长。   “当然!”帕特里克洋溢着幸福,“就在昨天晚上,你知道的,这次求婚我已经策划了好几周,如果她不同意,我还会求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她同意。”   他像是松了口气,微微一叹,“天知道我在她窗下唱了多少次月亮河,我已经想好,如果她拒绝了我,我就改唱我的太阳。”   帕特里克情绪高涨,说着又忍不住哼唱起他总唱给未婚妻的歌。   尤童发自内心地为朋友开心,笑眯眯问道,“那她要留下来了?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闻言,帕特里克稍稍正色,“我正想和你聊这个话题,我和茱莉亚讨论过,我们都非常希望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在明年春天,作为我的伴郎。”   尤童忍不住诧异,“我吗?”   帕特里克点头,真诚且善解人意,“你还在上学,我知道这有些麻烦,但我真心的希望,你能出席我的婚礼。当然,费用方面由我负责,你无需担心或感到负担,这是邀请者理应做到的,如果你能多请到几天假期,我就可以带你尽情在意大利游玩,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介绍我的家人给你认识。”   尤童确实心动,声音都扬起来,“听起来真不错。”   “你不需要现在答复,好好考虑,有任何顾虑都可以跟我讨论,相信我可以解决。”帕特里克露出大白牙,“茱莉亚说她很想见见你。”   尤童撑着下巴思考,“这要看我明年的课程安排,大三可能会很忙,如果赶上一个周末,可行的几率就大一些。”   帕特里克直言,“我很愿意为你调整婚礼的时间。”   在平时的交往中,帕特里克总会向尤童表示感谢,感谢他为自己提供素材,为追求茱莉亚出谋划策等等。   尤童觉得,那都是朋友间微不足道的帮助,无需特意感谢,只当帕特里克是注重礼貌。此时听他这样说,才惊觉,原来自己在帕特里克心中是这么重要的朋友。   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   之后两人又聊了聊最近的日常,间隙帕特里克看了眼时间,关心起病号的饮食问题,“你那里是不是快到晚饭时间了,怎么解决,下楼去食堂,还是同学帮你带回来?”   在床上坐得久了,尤童腰有些酸,慢吞吞伸着懒腰,“对,他们帮我带回来,不过离下课还有点儿时间。”   帕特里克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生感慨,“尤童,你已经二十岁了,早就超出了早恋的范畴,你为什么没有在恋爱呢,不管什么时间,有一个人跟你分担分享,事情都会变得更好一些,尤其在你生病,有些脆弱的时候。”   尤童的懒腰伸到一半顿住,听帕特里克说完,随即反驳,“我愈合得非常快,不需要分担,也没有脆弱。”   帕特里克失笑,“好的,没有脆弱。”   随后,尤童发觉,自己的声音鬼使神差地脱离了他的管控 ,他听见自己说,“我在恋爱啊,要看吗?”   帕特里克立刻变得惊奇,“你在恋爱?是最近的事情吗?”   尤童没说话,他紧抿着唇低头,像被无形力量牵引,划开手机,点进相册,找到不久前存下的,裴心哲的照片,举到了屏幕前。   帕特里克满怀期待,凑近屏幕,看清后反应了片刻,喔了一声,又缓慢向后坐回,发表了评价,“唔,it’s呃,cute。”   看到照片上的男生,帕特里克自觉明白了尤童之前都不曾提起的理由,他摸摸下巴,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失礼,立刻道,“朋友,我要先声明一下,我对你的性向没有任何看法,这是你的自由,换种说法,这,这很酷,你在做你自己,而且你的恋人看起来也很不错,你们很般配。”   直到这时,尤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做了什么,他将一个见到他扭头就走的人,谎称为男朋友。   后来,他们又聊回日常话题,尤童一直不在状态。不出十分钟,他找了个借口,稀里糊涂挂了视频,然后失力地摔回床上,将自己摔得一阵眩晕和恍惚。   他觉得自己虚伪至极,又很荒唐,哪怕是为了自尊心,也不该撒这样的谎,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因为自尊心。   他还有理智,为了不让事态发展得更糟糕,下定决心后又坐起身,摸过手机开始编辑消息。他觉得丢脸,也很紧张,删删改改,给帕特里克发出了消息。   「抱歉兄弟,我刚刚说谎了,其实照片上的人不是我男朋友,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虚荣心作祟,说了那样的谎话,对你和他都很不尊重,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一时头脑发热,不是故意要说谎骗你。」   信息末尾,他又补了两个流泪的表情。   过了片刻,帕特里克回了消息过来。   「朋友,这没什么,我很开心你愿意告诉我事实,但也有些遗憾,他是你喜欢的人,对吗?」   尤童看着那消息,点着键盘,回,「是的。」   帕特里克问,「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改变呢。」   尤童愣愣盯着手机,他不是没想过尝试改变,但对方是裴心哲,他不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   见人久不回复,帕特里克又发来消息,「勇敢一些,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你瞧,我和茱莉亚马上要步入婚姻。但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如果改变对你来说是困难的,在困难的时刻选择放弃,会是另一种解决方式。」   尤童看着整句话陷入失神。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他也很深刻的明白,他最怕的,就是在裴心哲那里收到被讨厌了的回馈,哪怕一丝一毫。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能回到第一章 的时间线了! 第44章 重逢   大三的春天,尤童远赴重洋,背着整个旅行背包的调料,去参加帕特里克的婚礼。   他见到了茱莉亚,认识了帕特里克的家人和朋友,然后在夫妇两人的热情招待下,于意大利玩儿了一周。一周的时间,他手语进步得飞快,然后背着又被塞满的背包,回了学校。   暑假的时候,他得知了林今笑和付冬冬将出国继续学业的消息,他将此事也记做了大学的坐标点,用以纠正生活千篇一律的认知。   自于餐厅偶遇后,裴心哲再未出现在尤童的生活,好似和那几十几百,因升学而分开的同学无异,除了逢年过节,发到秦淑言手机上的,几条祝福信息。   裴心哲离开后的每个暑假,尤童都会重复感叹,夏天讨厌。   转眼,又是夏天,尤童大学毕业在即。   实习期开始后,他们宿舍只回来了三个人,各自留在不同地方忙碌自己的。更甚者苏饶,直接进了他男朋友的公司,顶着实习的名头不务正业,每天过得滋润,只等毕业,去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   从大三到大四,尤童经历了三份实习工作,有贸易公司、教育机构和出版社。   三份截然不同的工作经历,他从中都学到很多,但要论有趣和喜欢,他肯定更偏向出版社。   在出版社时,他主要负责校对,偶尔也做一下宣传拍摄,虽然专业不对口,却是他很喜欢的环境。   出版社工作多数很累,但可以和书籍以及和书籍相关的事物打交道,让他愉快又舒适。甚至在实习结束后,又特意去考了出版专业资格中级证书。   六月初的天气,已经把人热得发昏。   上午十点,尤童去图书馆还书,出了满身的汗,回到宿舍,便先脱衣服去洗澡。脱衣服时他听见手机响了几下,但没管,估计是群里的什么消息。   冲了澡,热意压下去不少,宿舍没人,他没急着穿衣,拿起手机浏览消息。   他点进天杀小语种的大群,发现是佟小福在里面发消息,不等他仔细看内容,手机又连续振起来。   佟小福打来的。   尤童刚接,那头立刻就传来天崩地裂的惨叫。   “尤童啊!宝贝儿啊!救命啊!你哪儿呢?群里消息看了吗?您救救我一家老小吧,我上有不到五十的潮妈,下有上个月刚出生的小外甥……”   尤童被他吵得耳朵发麻,截断他的话,“打住,我看你这还是不急,你倒是先说我救谁去啊?”   之前上课,尤童就曾听老师提起过,作为语种掌握较为全面的高校,若是有外籍人员涉案,不能沟通交流的,公安局等单位多会第一时间从w大找人做翻译。   当下碰上的,正是这种情况。   上周,门头沟看守所收押了一位意大利籍犯人,人正处于上诉期,英语交流混乱,于是每次的律师会见,都需要另外的翻译人员。   今天的律师会见,请的依旧是他们学校的老师,只是老师突然病倒入院,重任落到了他的学生,也就是佟小福他哥身上。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哥突发热伤风,喉咙肿得都快看不见缝儿,喝水都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尤童弄清了始末,先套上T恤,提醒佟小福,“正好啊,给你个机会,替兄出征。”   佟小福在那头长吁短叹,“就凭我那哑巴意语?我手写给人家翻译啊!童童,好童童,你行行好,这事儿真得靠你了!我在群里嚎了半天,都没人搭理我!当然,哥哥不能让你白去,有补助的,回来我还请你吃大餐,我给你买游戏,心愿单都给你买了,还有挂二手网站拍卖的那本书,也给你买了!成吗?”   尤童倒不在意打白工,只是心里多少没底,“可我没经验啊,不会给人家添乱吗?”   “哎哎哎这什么话!”佟小福信誓旦旦,“那必然不会啊!你是谁啊,你要是都不行,那没人能行了,你放心!这种事儿对你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咱三成力都花不了。”   不见尤童出声,佟小福趁热打铁,“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带好证件,我把地址发你,咱就当积攒经历了,等你老了,哎,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辅助过警察叔叔侦办案件,多光荣一件事儿啊,是吧?”   尤童听得想笑,下意识环视四周,抓抓脑袋,懵懵地应下来。   收获佟小福一连串夸张的赞美及感谢后,眼看时间不宽裕,尤童快速收拾了一下,翻出各种证件就出了门。   顶着正午烈阳,尤童几经辗转,才找到看守所的位置。进门,又被领着带到了律师会见室。他一路匆匆忙忙,因肃穆环境也不敢到处乱看,坐到他该坐的位置上,才稍稍松了口气,有空闲观察周围。   现实中他几乎没接触过律师,来时在地铁上无聊,他就设想过会见到什么样的人,也许会像电视上那样,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都有派头,他独自想象了不少,后来就任思绪飞远。   但他思绪再怎么跳脱离奇,都没想过,他会在这里遇见裴心哲。对方作为被告律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身边。   坐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   重逢突然得像是一道新鲜的裂缝,好像不是他匆忙坐到了裴心哲身边,而是后者从天而降。   对于他的出现,裴心哲也有短暂的诧异,但随即收敛恢复,快速且专业地进入今天的正题。   尤童的口语水平很不错,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过程间却不止一次卡壳,让李教授误以为他是太过紧张,几次出言安慰。   不同于尤童的失常,裴心哲始终是游刃有余的。他的语速快但稳,因全神贯注,任何问题都不会重复第二次,已初具那些时间很贵的大律师特质。   尤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不知律师问话时,进行的速度是否都是这样快。他偷偷看了李教授几次,见他脸上没有异样,便觉得应该是如此。   他是想这样认定,却始终安慰不了自己,因为不管怎么看,裴心哲都只是想尽快结束。   他想,这种场合下,裴心哲想走也走不掉,应该会很难受。他总忍不住想,便总走神儿,为了提醒自己,一发现自己思维发散,他就掐自己一下。于是,等问询结束,尤童的手背,已全是被他自己掐出的甲痕。   结束会见,三人一同退出律师会见室,尤童跟在两人和警察身后,听见李教授叮嘱裴心哲。   “这案子我看没什么太大问题,不需要在上面耗费太多精力,以防万一,还是和翻译的同学留个联系方式,不要出现低级错误。”   之后,走在前面的两人还讨论了些什么,直到通过层层密码门,走到了大门口。   李教授步伐稍停,回头同尤童点头示意,“今天谢谢你了同学,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你们年轻人自便。”说完,又看了裴心哲一眼,便下了台阶,走向自己的车。   看着老师上车,短暂的停顿后,裴心哲稍稍偏头。他并没看尤童,似乎在犹豫是否需要说什么,片刻后,他唇动了动,声音很低,“辛苦,先走了。”   “心哲!”见人转头要走,尤童下意识叫出声。   裴心哲下了两层台阶,又停下,侧转过身来,说得上缓慢的,看向尤童,在今天第一次,真正的和他对视。   尤童根本没想好叫住人后要说什么,不由磕巴,“毕业,毕业后,你要回南充吗,还是回……”   裴心哲面上没什么表情,给予的回复也是平淡的,“我会本校读研,哪儿也不回。”   面前人的目光并不热烈,甚至说得上淡漠,尤童却被他看得抬不起头,“哦,读研啊,那蛮好的……”   四年过去,他再次和裴心哲说上了话,这几乎是在他梦里才能出现的场景,但此时此刻,他却要命的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尤童恼火自己,握着垂在身前的两手,无意识地拗着劲儿。   裴心哲的目光稍稍下落,看到他手背未消的掐痕,眉间皱了皱,“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然后不等尤童说话,他已迈腿下了楼梯,向前走去,身影渐渐变小,直到不见。 第45章 一个机会   再回到宿舍,尤童又是一身汗,他冲了个澡,出来后坐在桌前长久发呆,裴心哲的影子在脑袋里压都压不下去。   晚上的时候,佟小福跑了回来,进门先感激涕零地道谢,然后选了家私房菜,跟他哥要了个大红包,拉着尤童出门去吃饭。   桌上,佟小福很夸张地点了六菜一汤,即使他们宿舍全员到齐也吃不完。他之所以弄这么大阵仗,其一是为了感谢尤童,二一个是因为实在伤感。   吃着吃着,佟小福不死心又问,“童童,你真想好了,确定毕业不留下?”   四月初的时候,尤童就已决定毕业后回家,再过几天,他就该离校,他们能一起吃的饭,吃一顿少一顿。   对于回家,尤童有自己的思量。他并没有什么宏图伟志,能找一份相对喜欢的工作平稳度日就很好,家里虽不比北京工作机会新且多,但回家,就可以有很多时间陪伴秦女士。   面对佟小福的挽留,尤童未像平常那般,直接给出肯定回复。他拨了拨碗里的米饭,得知裴心哲还会待在北京后,他自然动摇了,“嗯,我在想呢。”   听出话中的转机,佟小福诧异于他的转变,“真的?好,好!好好想!”说着他一拍胸脯,“说真的啊兄弟,咱也知道北京不好混,但别的不说,只要是你愿意留下,哥哥我就绝不让你饿着!我吃肉你吃肉,我喝汤你还吃肉,我是真的不想你回去,不舍得你这个朋友是次要,你这么大一人才,前途光明灿烂的,不留下闯荡不可惜了吗。”   尤童听得忍不住乐,“行,要是我真留下,可就仰仗您啦。”   离校在即,吃完饭,两人在校园里溜达着消食,他们走着每天都走的路,看见什么都感慨,一直转悠到快到九点,才回宿舍。   洗漱完没多久,尤童手机振起来,正在国外混迹的林今笑拨了视频过来。   接通后,林今笑的脸先露出来,他手举着手机稍稍右移,付冬冬也出现在屏幕里。随后他笑着跟尤童打招呼,“好久不见啦,想我们没?”   瞧他俩上半身的姿势,尤童已经猜出,付冬冬当下是坐在林今笑腿上的。要说他也是迟钝得厉害,直到两人双双表示要出国留学,才察觉出他们的关系。   尤童很嫌弃林今笑的腻味劲儿,“想冬冬,你一般。”   林今笑笑意更甚,向后靠向椅背,让付冬冬占满屏幕,“行,换个你想的跟你说。”   付冬冬笑着,先问,“童童,你毕业后什么安排,回家还是留在北京呢,要直接工作吗?”   尤童还没想好,便如实回答。   付冬冬点点头,“是这样,我俩七月份可以回国半个月,今笑就想着,约几个朋友一起去旅行,正好你们也毕业了,就当毕业旅行,你觉得呢?”   不等尤童回答,林今笑又在旁边插话,“现在的人选是你我冬冬,再叫上裴心哲和戚垣,怎么样?”   尤童稍有诧异,“……你们和裴心哲,有联系吗?”   付冬冬的目光短暂移开,摇头,“只在过年会互相发发消息,平时没有的。”   林今笑一眼看出尤童感兴趣,“那你这儿就算说定了,我再去联系那俩人,有结果了跟你说。”   挂掉电话,尤童的心跳都还很快,他觉得,这是上天再次给胆小鬼的机会。今天是他的幸运日。   尤童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连一旁打游戏的佟小福都发现了。   约十五分钟后,尤童接到林今笑打回的电话,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回复,满心期待地接起来,那头的声音却有些闪躲。   林今笑顾而言他,“戚垣说那个时间他可以回去一趟,嗯……咱们就定个差不多十天的行程,行吗,你看看想去哪个城市,咱们投票选择。”   尤童不由攥紧手机,“裴心哲呢。”   林今笑顿了顿,依旧做着铺垫,“哦,我之前跟他都没怎么联系,打了电话才知道他要继续读研,他开学前要准备很多东西,特别忙,没那么多时间,所以就……”   林今笑说得足够委婉,尤童却还是直接洞悉了原因。他在夏季的夜中浑身僵冷,要按着胸口,才不致呼吸停滞,可声音,轻得却快没有了,“你和他说了……说了我要去,对吗。”   良久的沉默后,林今笑不知是想放过自己,还是放过尤童,低声道,“嗯。”   三天后的早上,佟小福送尤童去动车站,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走进安检,险些哭出来。   经历几个小时的路途回到家,秦淑言和汤则两人一起来接了尤童。   对于他回家这件事儿,除了秦淑言,最开心的当属苏饶。   毕业后,拿着他男朋友的赞助,苏饶和朋友合伙开了家摄影工作室,他朋友有技术,苏饶有审美,不大的工作室在两人的经营下,短期内就进入正轨,约拍不断,很受年轻人欢迎。   不知是不是因为尤童,林今笑提议的毕业旅行并未实现。那两人回国后,只在国内待了十天,期间三人聚了几次,像高中那样,窝在一起打游戏看电影,也像高三的暑假那样,默契的,又没人提起裴心哲了。   林今笑挺关心尤童的工作问题,询问过是否需要帮忙,尤童很肯定地给出了拒绝,表示想自己投简历试试。   回家的第三周,在天气热得人烦躁的其中一天,尤童被一家外语机构录用,职位是外教助理。助理的工作杂乱繁多,唯在大学学到的东西派不上用场,实习期的工资也低得可怜,却是小城市里得之不易的机会。   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里,尤童说不上哪里不妥,只是也说不出哪里好,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派一个躯壳去,似乎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工作近三个月后,他捱到了第一个小长假。   刨去值班时间,整个国庆假期,秦淑言只有三天休假。国庆期间人挤人,母子俩没有外出计划,只在假期第二天,临时决定去街上走走。   出门前,尤童留意到秦淑言佩戴的一副耳钉,一对色泽漂亮的珍珠。   注意到他的目光,秦淑言下意识碰了碰它,有些不好意思,“老汤送的,感觉太华丽了,不太适合我,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场合戴。”   尤童仔细欣赏一番,认真赞美,“适合的,很好看。”   母子两人在外转悠到快晚上,又碰上了外出就餐大军,见处处要排队,两人当即打道回府,回家煮了最简单的清汤面吃。   快睡前,尤童收到了帕特里克的消息,问他是否方便聊聊。   接通视频,首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淡眉大眼的小婴儿,正懵懵懂懂盯着某处看,心情状况不明了。   帕特里克双手托着他的小女儿,轻轻晃了晃,“来吧,跟叔叔打个招呼。”   尤童算了下时间,好奇,“没睡午觉吗,还是醒了?”   帕特里克把女儿放回摇床,瘫到椅子里,放空着叹气,“这你要问她了,她妈妈回父母家放个短假,她喝了第二次奶后,怎么都不肯闭眼睡觉,她真的是地球上最难搞的有机生物。”   他话是这么说,见识过他炫耀的尤童却知道,他把这当做甜蜜的负担。   今年的春末,帕特里克和茱莉亚,迎来了小家庭的第三位成员,一个可爱的小女儿。小生命的到来,让两人手忙脚乱却欣喜,连尤童都被那种情绪感染。   尤童打趣道,“那你找我干吗,研究怎么哄睡她?”   “当然,如果你有办法,我也不会拒绝。”帕特里克回应完玩笑,坐直身,短暂将目光从女儿身上收回,边晃着摇床,边露出些骄傲笑意,“朋友,你该祝贺我,有出版社联系了我,想要出版我的书,中文版本。”   尤童听到这个消息,随即冒出一个想法,关于帕特里克为什么会这个时间,找他聊聊。接着,他果然听帕特里克说道。   “出版社在北京,负责人很友好也很谦逊,你知道的,书中有太多关于我在那里的回忆,出版中文译本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它就要实现了。”帕特里克眼含热切,“你愿意和我一起实现这个美梦吗。”   尤童愣了愣,因不知如何回应,只先说,“恭喜,这,太好了……”   帕特里克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下,目光沉凝,似在透过屏幕端详尤童的表情,“我和出版社已经初步商讨过,我可以给出版权,条件是,由我推荐的译者完成工作。”   虽不能时常见面,但两人对对方的生活却一清二楚,比如尤童毕业后,做着毫无热情的工作,渐渐远离了他喜欢的环境,像是逐渐被沙漠掩埋的绿洲,帕特里克都知道。   尤童承认,这一刻自心底升起的,是巨大的激动和亢奋,但很快被理智驱散。   他嘴角动了动,算不上一个笑,开口认真回绝,“我很高兴你想选择我,但我没有任何经验,这是事实,不关乎努力或天赋,这不是能拿来玩笑的事情,你应该找别人。”   帕特里克连连摇头,同样认真,“你翻译的所有诗歌和散文我都看过,是足够专业的水平,我把它看做人生大事,永远不会拿它开玩笑,我了解你,朋友,你需要一个机会。”   尤童苦笑,“如果你只是作为关心我的朋友,想给我一个机会——”   “不。”认识多年,帕特里克从不打断他人的话,当下却抢先道,“你忘了,在所有译者中,你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这就是你的优势,不需要解释,你就明白我写砂砾是因为病痛,你了解我的人生,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   尤童张了张嘴,声音模糊,“我根本不算一个译者。”   闻言,帕特里克向后靠去,他吐了口气,目光回到女儿的摇床,像是有些失望,“如果你非要否定自己到这个地步,我为我的冒昧道歉,今天的聊天大概要结束了。”   他这样,尤童倒忍不住笑着别开脑袋,他知道,屏幕对面的人并没在生气。   不见尤童接话,沉默不出三秒,帕特里克又转回头来,再次试图说服,“那退一步说,就当是你运气好,就当我是你的幸运星,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有什么理由不去尝试呢。”   镜头之外,尤童的手交握又松开,温度适宜的秋季,他掌心却不间断地覆着汗水。经过好一阵思想斗争后,他搓了搓手,勾勾嘴角,“一般这种时候,会用贵人替换幸运星,更地道一些。”   帕特里克反应了一阵,表情渐渐变得欣喜,随后他握拳,发出响亮的一句bravo。   他欣慰地看着尤童,“朋友,我比任何人都确定,你会做到,会做得很好。”   尤童被说得不好意思,想了想当下状况,先问道,“如果我接下这份工作,是以自由译者的身份工作,不需要离家的,对吧?”   帕特里克会意,“如果你是担心专职翻译的收入来源,我可以给你提供薪酬,给你更好的工作环境。但如果你是想继续留在本地工作,我也没有意见,但出版社一定会给出期限,你的时间会很紧张。”   尤童若有所思点头。   帕特里克轻轻叹气,“既然你同意了,我会把你的联系方式发给出版社,你需要和出版社聊聊,如果必要,可能还需要去一趟北京。”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也许出版社见过我后,就会产生放弃出版的想法,”尤童扬起嘴角,真诚道,“不管怎样,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朋友。”   帕特里克左右晃晃脑袋,表示接受他的谢意,随后他又抱起摇床中精神奕奕的婴儿,“那就这样,我要继续哄她睡觉了,保持联系,祝我们好运。”   挂掉视频,尤童目光随意落在桌面,慢慢出神儿。他当下的心情很复杂,即兴奋又忧虑,这是一个让人期待的挑战,却不得不考虑后果。   出神儿间,他听见极轻的脚步声,和透过门缝晃动的光影。   起身走到门边,尤童将门拉开些,靠在门框边探头。他看到亮灯的卫生间,叫了秦淑言一声,“妈,这么晚了还不睡?”   秦淑言的声音传来,“就睡,你也早些睡,休假也别熬夜了。” 第46章 感兴趣吗   假期的早上,尤童没关闹铃,醒后就从床上爬起来。他很困,但机会难得,想给秦淑言做顿早餐。   洗漱完,他在家里找了一圈儿,却发现家里没人。他不记得秦女士昨天提过今天有外出安排,电话打过去问,得到去山后公园晨练的回复。   秦淑言回来前,尤童做好了早餐。   母子俩一起吃过饭,秦淑言又忙着搭配换起衣服,像是还要出门。   等她换到第二套衣服,尤童忍不住问,“和老汤有约呀?他出差回来了?”   秦淑瞧着镜中的自己,理理头发,“约了几个老同学晚上吃饭,吃饭前先出去逛逛,晚饭问题你自己解决吧。”   尤童表示知道了,并祝她玩儿得开心。   秦淑言出门后,他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假期期间,苏饶忙得不可开交,他想着可以去帮帮忙,便也换了身衣服出门。   之后,尤童在苏饶店里混了顿午饭,待到下午四点,工作室出外景,才离开。回家后,他找到帕特里克的书,开始不知道第几遍的翻阅。   晚饭他随便吃了些东西,十点过后,估计着差不多,就先下楼去等着。在楼前站了十几分钟,一辆车行驶到他身前,秦淑言的同学将她送了回来。   秦淑言开门看到尤童,立刻招手叫过他。尤童跟车上另外两人打过招呼,又道谢道别,和秦淑言一同上楼。   尤童拎着他妈的包,进门挂在架子上,随意聊天,“今天聚会怎么样,都吃什么了?”   秦淑言罗列并点评着今天吃过的东西,边走去厨房倒水,“今天聊得挺开心的,而且我们几个说好了,等我们都退休了,就各地旅游去,尤其那些有特色的城市,最好住上一段时间,好好体验。”   尤童啧啧出声,“那一定得带着我,我专职拎包递水拍照,一天管三顿饭就行。”   “你不用上班啊?你还没到享福的时候呢!”秦淑言斜他一眼,喝了口水,又道,“我今天听你宋阿姨说,她之前在国外报名了一个环球船旅,在一艘大游轮上呆一百多天,途径各个国家的港口,住海景房,吃海鲜大餐,听着可不错了,等有机会了,我也报一个。 ”   尤童哇一声,又说,“真不带我啊?”   秦淑言弹他额头,“我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还能干什么都带着你吗,我想好了,不旅游的空闲时间,就学学英语和古筝,把遗憾都补上,我得好好计划剩下的几十年,忙得很,哪儿那么多时间管你!你也别赖着我,该干吗干吗去!”   尤童眼眸微动,保持着嬉皮笑脸的样子,“行,我明天就去拜佛,祈愿你后天就退休,好不好?”   随后母子俩又聊了几句,秦淑言有些累,先去洗澡了。   尤童回了自己房间,目光首先落在放在床头的书上。秦淑言从来不是一个会掩饰自己的人,他想,自己昨晚和帕特里克的视频对话,她应该是听到了的。   在尤童表示毕业后会回家的最初,秦淑言曾极力反对。这世上的大多数母亲,都是纠结的,她们希望孩子走得更高更远,却也希望他们就在自己目光所及。   同样的,秦淑言希望尤童在他热爱的领域有所作为,却也希望他生活在自己能及时照顾的范围。她很清楚尤童选择回来的初衷,可欣慰在长时间的催化下,已变成无言的悔意。   人怎样活都是一生,平安健康就好,她曾用这样的想法安慰自己,同样在时间的洗礼下,也变得难以支撑。   隔了一天,尤童接到了来自出版社的电话。简短的商讨中,尤童发现对方更偏向于线下见面详谈,简短的思考后,他和对方约定了于北京见面。   尤童出发的前一天,秦淑言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是她这些年积蓄的一半,她笑称这是母子分家。   无需多言,尤童就明白,秦淑言是要他重新选择,并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随后,他辞掉了那好像干枯海绵一般的工作,显然他的存在也无足轻重,辞呈很快有了答复。   约定当天,经过几个小时车程,尤童再次回到北京。 他和出版社约了两点见面,从车站赶到约定的咖啡店,离约定时间还有近二十分钟。   虽然早到,尤童推门进入,还是一眼见到了今天的约见对象,编辑褚瑞。   女生留着齐肩发,穿休闲风衣,身边显眼的位置放着一个帆布印花包,是她们出版社的文创产品。   尤童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整理过衣服和头发,略有紧张地走到女生所在桌边,先开口问好。   闻声,褚瑞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看见尤童后,眸光一亮,“尤童?”说着她勾起嘴角,看着尤童落座,伸出手,“你比我想的年轻得多。”   电话之后,两人又加上了微信,交谈过几次,仅为约定见面细节。尤童只知道对方是女性,方才见对方这样年轻,同样也有一瞬的诧异。   褚瑞点了两杯橙汁,将其中一杯推给尤童,先客气道,“你是从家里赶来的对吧,久坐还挺累的。”   尤童立刻表示并不累。   褚瑞笑笑,她笑起来很有亲和力,“那好,那咱们就进入正题,据我了解,除了我们出版社,也有其他出版社对《图钉》一书有出版意愿,只是我们抢先一步和帕克老师取得了联系,而帕克老师选择我们,唯一的条件是由你来翻译他的作品。”   尤童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褚瑞接着问,“像你平时,是都在从事翻译的工作吗?”   尤童迟疑一瞬,硬着头皮讲了自己平时自娱自乐的那些产物,和刚刚辞去工作的现状。   褚瑞了然点头,语气一直温和耐心,“那你有出版社工作的相关经验吗?”   尤童不知她为什么问这个,如实说出自己大学期间的实习经历。   闻言,褚瑞眼中有些惊喜,语速也不自觉加快,“是这样的,我们出版社决定出版的起因,是我的同事,无意中阅读了《图钉》的英文版,又推荐给了我和其他人,应该在一个月内,我们编辑组全员都读完了这本书,也是第一次,编辑组内可以一起讨论同一个话题,所以这本书对我们的触动和意义都是特别的,这就是我们坚持拿到版权的原因。”   尤童跟着点头,很礼貌的没有打断。   意识到自己有些跑题,褚瑞连忙拉回话题,“其实呢,我坚持约你线下见面,是因为我们对帕克老师提出的条件,还是会有些顾虑,我社有很多熟识的合作译者,其中不乏对《图钉》有浓厚兴趣的,但为了拿到版权……”   她不提顾虑,尤童反而一直提心吊胆,见人说了,还松了口气,“我明白的。”   褚瑞又笑了笑,“我们以其他译者的工作经验为基础,计划了工作时间,为期三个半月,对此,你觉得有困难吗?”   讨论到时间限制,尤童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压力,比自己被持怀疑的态度的感受更明显。   三个半月,其实比尤童预想中还宽松一些。这些天他想了很多,也想通了,他有朋友的支持,专业过硬,也真的热爱,他不该再畏手畏脚。   于是他笃定回答,“没有。”   褚瑞似乎也松了口气,端起橙汁,喝了第一口,“你辞掉工作,是有什么打算吗?”   借着这个话题,两人闲聊片刻,尤童这才得知,褚瑞竟是他的同校学姐,大了三届,俄语专业,毕业后辗转从事了出版行业。   褚瑞一直很温和,有着这个年纪少有的从容,经过闲聊,她对尤童的印象好像不错,“那之后呢,有什么打算,想要留在北京吗。”见尤童抿唇迟疑,她又问道,“你对出版社的工作感兴趣吗。”   尤童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   褚瑞解释,“我们今年的招新已经结束,但编辑职位还有空缺,你应该也知道,近年来出版业不景气,年轻人不感兴趣,工资也不算高,人不能永远为爱发电……”她说得一阵感慨,过后再次问道,“所以,你感兴趣吗?”   “感兴趣,非常感兴趣!”尤童几乎即刻就点了头,短短几天,机会接二连三地砸下来,让他发懵。他压抑着激动,眼睛却控制不住眨动。   褚瑞笑笑,“那你可以在《图钉》完成后来找我,到时我们再详谈。”   尤童也笑起来,“好的,我没有问题。”   之后,两人敲定了起止时间,又聊了一会儿,关于出版社的工作和其它相关趣事。   褚瑞接下来还有工作,离开时将她拎着的帆布袋送给了尤童,里面是几本她们出版社出版的书。   褚瑞走了,尤童独自坐在窗边,慢慢喝光橙汁。然后他从袋子里拿出本书,盯着封面,嘴角是抑制不住的开心,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在三个月前,他绝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发展。   ——“尤童?”   听见自己的名字,尤童下意识回头,对上了一双好看温和的眼睛。 第47章 若无其事   几年不见,戚垣的气质更加内敛沉着,他从吧台位置快步走来,坐到尤童对面,面上的惊喜溢于言表,“真的是你!我进门时就觉得背影眼熟,太巧了。”   他稍稍收敛情绪,又道,“我们好久没联系了,之前今笑说要一起旅行,结果大家没能聚起来,我还觉得挺可惜的,结果在这里碰到你。”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戚垣曾多次邀尤童出去,那时尤童每天过得浑噩,不太礼貌的通通拒绝了。   现在回想起来,尤童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冲戚垣笑起来,“是啊,真巧,你怎么会在这儿?在上学,还是工作了?”   “这家店是我一个学长的,我们大学期间的几个朋友,闲来无事就会在这儿聚聚,楼上有专门留给我们的房间。”戚垣笑容不减,目光也不离尤童,“我工作了,和朋友开了个小公司,最近刚步入正轨,你呢?”   尤童便简单讲了讲自己现在的状况。   戚垣认真听完后,看了眼时间,提议,“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很不错的餐厅,当给你接风了,我们再好好聊聊。”   虽不好意思,尤童还是再次拒绝,“我跟朋友有约了,下次,嗯……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我请你吃饭。”   这点尤童属于先斩后奏,他这有约,约的是佟小福,但他连自己回北京都还没跟他说。   怕耽误尤童接下来的事情,戚垣又简单聊了两句便离开,并叮嘱尤童一定记得联系他。   出了咖啡厅,尤童看了眼时间,选择先给秦淑言发消息。   「我好像被招安了,淑言姐姐,你怎么看?」   意外的,在最忙的时间,秦淑言却很快回过来。   「不用来回折腾了,等你有地址了,我把行李打包给你寄过去。」   尤童眨着眼睛读消息,眼眶止不住有些发酸。今早离开时,他悄悄将秦淑言给的卡放回了她的床头柜抽屉,好像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回去了。   抬起头,尤童看向宽广的马路。   他第一次来这个区域,周遭尽是陌生景象,也不知下一个路口通向哪里,便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街道。   他步伐缓慢,心情在小范围内起落,总得来说还算平静,只是其中微微的心悸,使他不能思考得太深入,几次想要计划,思绪就被拉回当下。   尤童觉得,好像冥冥之中,他注定要回到这个城市,有裴心哲的城市。   他举起手机,又给秦淑言发消息,没有迟疑地打字。   「我能去追裴心哲吗。」   再次回到这个城市,尤童觉得自己不该再胆怯。即使裴心哲留给他的只有背影,但忘不掉就是忘不掉,他忘不掉裴心哲,如果不彻底尝试,他怕此生都会浑噩,因听见一个名字,心痛难忍。   他想,其实也不存在什么冥冥之中,是他自己,下意识总要靠近裴心哲。   片刻后,秦淑言回他。   「能。」   尤童抿紧唇,眼眶再次发热,之后,他停下脚步,独自在街边站了很久,看过往车辆,看秋风中的晃动的枝丫。   待稳定下情绪后,他联系了佟小福。   得知他回来了,惊喜过后,佟小福二话不说把人抓回了家,说什么也不让尤童去住酒店。当晚,两人又回到他们学校附近吃东西。   毕业几个月,他们的宿舍群依旧热闹,回忆曾经,哭诉当下。毕业第一年,除了苏饶,剩下几人都被工作涮了层皮,听说尤童又回了北京,更是一阵感叹。   现阶段,尤童唯一的工作是完成《图钉》的翻译,眼前的难题,便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因不好意思拿他妈的钱,他仅带着自己万把块的积蓄,回了北京,处境不能说轻松。   隔天,尤童和出版社签了电子合同,然后马不停蹄开始找房子。   他对房子的要求很低,唯有便宜,他不怕条件差,也不在意偏远,只要别让他再伸手跟家里要钱。   佟小福对他此项决定很不满,他家里人平时很少在家,而他又自己住着二楼,空一个房间给尤童绰绰有余。他几次游说,见尤童始终坚持,才放弃,但让尤童一定住到找到房子。   连续找了几天,尤童跑得腿都细了,也没遇上合适的,不禁有些犯愁。   这天晚上,两人在家里吃着外卖,佟小福突然嘶了一声。   “哎,燕铭啊!”佟小福抓着尤童晃了晃,乐出来,“嘿你说,真是灯下黑啊,燕铭!燕铭正找室友呢,他那小区就在z大附近,离我也不远,不过他平时忙的时候还是住宿舍,这不挺合适吗,我给你问问!”   尤童还记得柳燕铭这个人,是佟小福的发小儿,也是裴心哲的同学。虽只见过一次,但时常听小福提起,尤童对他也不算陌生,听这个意思,对方应该也在继续读研。   摸过手机,佟小福想起什么又放下,“也甭打电话了,正好我明儿约他打球,咱一起去,到时候你直接问他就行。”   到了第二天下午,两人去了z大找人,尤童无数次经过z大,却是第一次进来。诸多场景和他看过的照片对应起来,只是靠近了裴心哲待着的地方,已让他心生紧张。   柳燕铭对尤童同样不陌生,了解他的来意后,爽快应下,准备打完球就带他们去看房子。   走上球场,柳燕铭抱着球一转身,看见什么令人惊奇的景象似得,忽然跳起来,朝人群某处打招呼,“哎,好久不见了,今儿怎么有空回来?”   空了一秒,干净的女声从对面传来,“陪同学来找她朋友的……你那,尤童?”   闻声,尤童也朝那边看去,稍稍眯眼,认出了不远处那人,方芮齐。   高中毕业后他们就没再见过,几年过去,方芮齐出落得更漂亮,剪掉了长发,利落又精致,站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短暂的间隙,方芮齐已经走近,含笑和尤童寒暄,“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儿呢,你长个儿了吧,比高中那会儿更帅了。”   这几天接连遇到故人,尤童也挺惊喜的,“是啊,跟朋友过来打球的。”   又简短聊了几句,方芮齐还有事情要忙,以以后多联系为结尾,便先离开了。   佟小福的目光迟迟没能从方芮齐的背影上收回,胳膊肘直戳柳燕铭,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谁啊,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我大学同学啊,考研考到b大去了。”柳燕铭歪着嘴看他,“你就甭想了,人家名花有主的。”   佟小福悻悻转回来,“我想什么了,我汲取点儿做梦素材还不行吗。”   注意力回到球场,几人开始打球。尤童有好久没打过球,技术依旧一般。几人凑到一起,打起来就忘了时间,直到太阳下山,肚子饿了,才想起来正事儿还没干。   房子不会长脚跑,于是佟小福提议先吃个饭,三人便一起往食堂走。   离下课时间已经过去一会儿,路上人不算太多,走着走着,柳燕铭拨了个电话。   接通后,他先问,“你哪儿呢?”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柳燕铭啧啧出声,“大哥你是真行啊,这都快六个点儿了,再忙也得吃饭啊!我二食堂呢,来吧,正好把宿舍钥匙借我,我忘带了。”   挂了电话,他们也走到了食堂门口,柳燕铭解释,“我电梯卡在宿舍的外套里,等跟我同学拿了钥匙,咱们吃完饭再回一趟宿舍。”   几人等了片刻,食堂门口人群来来回回。身处z大,身体和大脑又都闲下来,尤童忍不住开始幻想,幻想他一不小心就能碰到裴心哲。   他望着大路的方向出神儿,某个瞬间,一个高瘦的身影忽然闯进视线,迫使他重新对焦。   说实话,尤童是想过,如果他跟柳燕铭混熟,说不定也能和裴心哲多些接触,但远没有这么快,这么近。让人猝不及防。   看见几米之外的裴心哲,先做出反应的却是佟小福。他还记得尤童和这人有些矛盾,他以为不会这么巧的碰上,便没跟尤童提这俩人读研后依旧混在一起,而且同门。   当下撞上,佟小福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的,拉过尤童就往柱子边儿推,想装是两个过路人。   但他慢了一步,裴心哲还是看见了尤童,且似乎愣了愣。   从始至终,尤童的目光都难以从他身上挪开,于是他看到了裴心哲的疲惫,和眸中的恍惚。他想,裴心哲大概听说自己已经回了家,所以自己又出现在这里,他才会诧异。   收回目光,裴心哲没再有其它反应,他走到柳燕铭跟前,将钥匙给了他,然后转身向前。   柳燕铭一愣,出声叫住他,“哎,你嘛去,不吃饭啦?”   裴心哲没回头,“健身房。”   柳燕铭感叹一声,将钥匙滑进兜儿里,小声嘟囔,“真行,不要命了。”   之后吃饭时,佟小福时常观察尤童,见人没异样,才放心。   要说尤童没有异常,也没错,因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习惯裴心哲看到他就会转身离开,他已能做到,若无其事的难受。   【作者有话说】   铺垫完成,下面开始大面积的爱情追击─=≡Σ((( つω)つ 第48章 等待杀手   在食堂吃过饭,三人一起去了柳燕铭的公寓。   读研后,柳燕铭很不幸分到了无良室友,卫生状况差到他开始厌学,于是开学才一周,他就连夜搬了出来。   房子租到了,他又觉得自己住太空,想再找一个室友。但他的朋友都是本地的,学校同学又没人想搬出来再多一份花费,于是开学几个月,他便都自己住着。   公寓地脚很不错,三室一厅,干净明亮,条件远超尤童的要求。   进屋后,柳燕铭逐一介绍,“如果你搬来,这个房间给你,厨房客厅和卫生间是公共区域,我们可以按周分工打扫。”   说着他指了指头顶位置,“这个是之前房客留下的监控,拍摄范围只在客厅,咱们也可以用。我呢,不抽烟不喝酒,也没其它不良嗜好,更不会制造噪音,对室友的唯一要求,就是注意卫生。”   听到这里,佟小福在一旁忍不住插嘴,“他都洁癖他都。”   闻言柳燕铭眸光大亮,问尤童,“你觉得怎么样,合适吗,你要是来的话,房租我还可以再减一部分。”   尤童可找不到任何不来的理由。   大概很欢喜找到尤童当室友,柳燕铭将房租压到很低,甚至没跟尤童签合同,爽快给出了钥匙和密码。   定下住处后,秦淑言很快将尤童的行李寄了过来。   拿到行李当天,尤童就开始往新家搬东西。他本意是想他妈寄些衣服和日用品来就好,结果除了书,秦女士几乎打包了他的卧室,还附带许多家乡特产,用于尤童社交使用。   他将特产留出一半给佟小福,剩下一半用尽毕生收纳功力,塞进了厨房冰箱。塞完东西,他给柳燕铭发消息,准备跟他说一声,冰箱里的东西随便吃。   他边打消息边往外走,走到客厅,却听到门外正有人在按密码。   他心想巧啊,收起手机,看着门被拉开条缝隙,不由笑道,“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我刚想给你发消——”   他话说到一半,因看到门外的高挑身影,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裴心哲拎着一个纸袋,看见门内的人,眸光不易察觉地晃了晃,接着目光又下意识下移,落在地上未整理完的行李上。   他随即明白过来,顿了顿,弯腰将纸袋放在门边,没有进去,“抱歉,我不知道家里有人,这是柳燕铭的东西,我会发消息跟他说明。”   尤童愣愣看着他,一时没说出话来,他心中此时只一个念头,不出两秒,裴心哲就会转身离开。   如他所想,说完那些话,裴心哲便关上门,消失在尤童视线中。   尤童原地眨眨眼,无措和心悸同时向他袭来,使空气稀薄,头脑发胀。他在内心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次次看着裴心哲留下背影,他需要改变。   牙齿狠狠磨过下唇,然后尤童攥紧手指,追了出去。   他跑到走廊,不见人,又看电梯,也不在运行。他猜人应该走了楼梯,于是连跑带跳地冲下楼梯,跑了三层,追上了裴心哲。   与其说是被追上,其实是裴心哲在听到声音后,因诧异停下了脚步。   楼梯拐角,再次跟人面对面,望着裴心哲的眼睛,尤童呼吸都快停下了,心脏却跳得很快。   在这之前,他于心里预设过无数遍,关于再遇到裴心哲该如何对话。比如,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再比如,现在忙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他将那些对话反复推演过,只为在现实遇到,能多跟裴心哲说几句话,别再做一根只会干站着的木头。   当下到了实践的时刻,尤童却还是懵着,问他不敢预想的话,“裴心哲,你为什么总是,一看见我就走开。”   两人一上一下,闻言,裴心哲微皱起眉,像是没听清,“什么?”   尤童张了张嘴,却没问出第二遍,他有些怕听到答案。被裴心哲盯着,他不知为何又有想哭的冲动,他磕巴着再次开口,声音都有些抖,“好,好久不见,你最近,最近还好吗……”   看着他,裴心哲面上的表情一点点沉下,他适时垂眼,没让尤童看到自己眼中的神色。他慢慢说,“尤童,不用强迫自己。”   很快,尤童便知道了,这次机会也被他搞砸了,他看着裴心哲再次离去,没能挪动双腿再追上去。   晚上的时候,柳燕铭拎着一大包食材回来了。为了庆祝尤童搬进来,下课后他特意去了趟超市,准备亲自下厨给他做晚饭。   尤童自然不好意思干坐着,从冰箱翻出他妈寄来的食材,一起去厨房,添了两道菜。   两人做了挺丰盛的一餐,坐在客厅茶几前吃饭。柳燕铭也很健谈,他俩第一次单独吃饭,也不觉生疏,互相聊得挺不错。   吃着饭,在裴心哲表明自己会跟柳燕铭说明后,尤童还是忍不住提起今天裴心哲来过这里的事情,想着打听些什么。   听他说起,柳燕铭急忙咽下嘴里的东西,“对对,我之前忘跟你说了,裴心哲他就住隔壁楼,我俩之前经常串门,所以家里的密码互相都知道,他不知道家里有人,所以才直接按密码进来了,我吃完饭就改了,你别担心。”   “不用!”尤童脱口而出,又觉出自己这反应奇怪,于是找补,“不用麻烦,大家都是朋友,没关系的。”   尤童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很清楚,知道他在这里后,裴心哲不会再直接按密码进来,甚至都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柳燕铭反应一下,“哦,对,我之前听小福说过,你和裴心哲是高中同学的,对吧,一班的吗?”   自己和他是同学,柳燕铭还要从佟小福嘴里知道。这足以说明,裴心哲在别人面前,从不会提起自己。   尤童心里撇嘴,面上点头,“嗯,一个班的。”   柳燕铭端起碗继续吃饭,玩笑道,“那他是从高中就开始修无情道了吗?”   尤童,“嗯?”   柳燕铭笑起来,“你不觉得他有种超脱世俗的无情吗,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在乎的事情,对得失很淡然,嗯……也可能是人优秀到一定程度,太游刃有余,看起来就像没有情绪。”   尤童小口小口喝着汤,默默听着。   “不过……好像也不绝对。”柳燕铭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赶时间去导师那里开会,路上遇到一个新生问打印店的位置,那个新生有些语言障碍,磕磕巴巴说不完整,裴心哲就静静等着,一直到他说完,然后给他指了位置。你是没看到他那个样子,面无表情但耐心,确实有点儿好笑,所以嘛,单这一件事儿来讲,暂且不算无情吧,甚至还挺温柔的。”   对柳燕铭来说稀松平常的日常,却是尤童从未参与过的。尤童思绪跟着想象飘远,下意识跟着点头,“他一直都挺温柔的。”   柳燕铭看了他一眼,好奇,“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吧?”   尤童不知道自己说得太多,裴心哲会不会不高兴,便只挑听起来正常的说,“嗯……我们住得很近,他还经常帮我补习数学。”   柳燕铭不敢置信,“嚯!他竟然也会帮别人补习?这么看来小时候可爱多了嘛,你看现在,让他多说句话都困难,你猜,我们大学模拟法庭竞赛的时候,其它学校私下给他取的代号是什么?”   尤童想了想,“扑克脸?”   “嗯嗯,差不多了。”说着柳燕铭神色一凛,做了个冷酷的手势,“杀手。”   尤童有点儿想笑,但同时,心里又觉得不太舒服。   说着说着,柳燕铭忽生感慨,“不过也不怪他,毕竟人家不光脑袋聪明,还认真努力呢,又长了那样一张脸,是有蔑视众生的资本。”   闻言,尤童连忙说,“没有的,他只是表面看起来有些傲气,其实人很好,不会因为自己优秀就看不起别人,也很会为别人着想……”   柳燕铭见他误会了,也急忙解释,“不不不,我没有恶意,我们只是经常这样开玩笑,我个人是很佩服他的,也在努力向他学习。”   他这样说,尤童就特别想给自己一嘴巴,他气自己沉不住气,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裴心哲关系匪浅一样。   尤童干笑两声,问出刚才就好奇的问题,“你们既然在一个小区,为什么不合租?”   柳燕铭摇头,“他的房子不是租的,好像是家里人买给他的,他也不是喜欢跟人合租的性子。跟我一样,只午休或忙起来会住学校,其它时间都自己住着。”   之后,柳燕铭聊起自己同样不怎么样的数学成绩,话题被拉去了别处。   短期内,尤童就和柳燕铭熟络起来。如佟小福所说,柳燕铭就是个小好人性子,好说话的乐天派,对尤童也格外照顾。   因为家里有人了,柳燕铭更少在学校住,只要时间合适,两人都会一起做饭吃,尤童有了新的游戏搭子,柳燕铭多了个小型家庭图书馆。总得来说,合租生活和睦又愉快。   至于工作进度,曾只浮现于脑海的文字,经由他的手呈现在眼前,尤童仿佛如鱼得水,所有顾虑和不安,都在键盘累积的敲击声中消散。   这期间,褚瑞联系过他两次,询问关心他是否有什么困难。之后,尤童发了前十页的内容给她,希望她能给出些建议。   看过后,褚瑞便明白尤童已经进入状态,没再打扰,只很有经验地提议,遇到停滞不前的时候,可以去出版社坐坐,或找她聊聊。   尤童和帕特里克,依旧保持每周至少两次的通话,为保持惊喜,帕特里克从不问起进度,但很期待译本完成的那天。   不论是学习还是生活,尤童都随性惯了,很不擅长做计划,但为了更好的完成工作,他硬是给自己制定了一套工作计划。   搬进公寓后连续十天,他都有超过十二个小时坐在桌前,翻译重组,逐字逐句地打磨,不想停下,不愿被打断。   他将自己的时间填得太满,便没太多时间做别的,比如朋友的邀约。戚垣又几次邀请他吃晚饭,他都以工作为由回绝了。   尤童这么认真工作,除了为做一个负责任的大人,还因为想挤出些时间。   经常向柳燕铭聊天打探,他已经差不多掌握了他们上课的时间,并得知了他们常去的健身房所在。   他下定决心背水一战,就算裴心哲再冷淡,他也不能退缩。那么追求作战的第一步,就是制造接触的机会。   这天,尤童提前完成了计划字数,算着时间来到健身房,看了看手机余额,咬咬牙,办了张季卡。   办了卡后,他平时继续工作,一到裴心哲可能去健身房的时间,就往健身房冲。他连着往健身房跑了三天,每次去都待在最靠近门口的跑步机上,他连见面后的措辞都想好了,却始终没碰上人。   不过尤童也不气馁,他的地点准确,时间差不多,时间一久,总会碰上。   【作者有话说】   传声筒小柳上线 第49章 你教我吧   终于,经过不懈等待,尤童往健身房跑的第二周,遇上了裴心哲。   那是个下午,裴心哲进门时,尤童正在跑步机上散步,看到人经过玻璃前的侧影,立刻停下,准备上前打招呼。   他想的是跳下跑步机,实际上是掉下了跑步机,他难以控制地向前踉跄两步,直接折在裴心哲面前,还崴了脚,让人不得不看他。   尤童设想过一百种自然又完美的开场,但没一种是当下这样的。   他瞬间宕机,又知道裴心哲在看自己,于是硬着头皮直起身,跳过打招呼的环节,直接说起他自己编造的,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我,我最近总是久坐,出门的时候看到这里的传单,发现周年店庆搞活动,办卡蛮便宜的,我就办了一张。”   他说完顿了顿,觉得突兀,干巴巴地补,“好,好巧啊,你也来运动啊。”   裴心哲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扫过还在运行的跑步机,稍稍点头,“小心。”   他落下两个字便走了,尤童原地站着,眼睛提溜转一圈儿,脸上禁不住升起一丝雀跃。不管是不是出于礼貌客气,他已把这归为关心。偷偷乐完,又望向那人的背影,随即追了上去。   裴心哲腿长步子大,穿过长廊后一拐弯,忽然没了人影。   尤童来办卡时工作人员带他参观过,知道后面是游泳馆。见裴心哲进到里面,他脚步急停,立刻掉头,去楼下的运动装备超市买了条泳裤。   拿着泳裤跑回游泳馆,进了更衣室,尤童正撞上裴心哲穿着泳裤,从淋浴间出来。   几年不见,裴心哲不仅长高了,也变得更精壮,流畅漂亮的肌肉附于皮肤下,未发力状态,也隐约可见蓬勃的力量。他眉宇间虽是冷淡,却是尤童从未想过的性感。   尤童没忍住,把人从头到脚盯一遍,最后对上他的目光,开口还是磕巴的那句,“好,好巧啊。”   裴心哲张张嘴,脸上的表情不变,稍一点头,向泳池走去。   尤童悄悄跟到门口,看到他下水,转身去换泳裤。淋浴出来后,他站在岸边,默默看着裴心哲游了两个来回。   尤童不会游泳,下水只能扑腾,看到裴心哲流畅的泳姿,除了愉悦还有些羡慕。他不怕裴心哲知道自己为他而来,就直愣愣盯着看,但在岸边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像个变态,观察了一下,也装模作样地下了泳池。   这个时间,游泳的人不少,尤童只站在水里不动挺碍事儿,便双手扒拉着水到处走。   就这么在水里玩儿了一会儿,他忽然自我感觉不错,观摩了片刻旁人的姿势,便跃跃欲试。   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他立刻付诸行动,身体向前一趴,双脚瞬间离地。接着,他试着划拉了两下,但没划出距离,就已经开始下沉。   水快速没过脑袋和全身,他一着急,也不记得闭气,水咕噜咕噜地往鼻子和嘴里灌。刹那间,他的大脑就被窒息感侵占,他想站起来,手却下意识想触底助力,结果就扎得更深,整个人都栽进了泳池。   他不停挣扎着想浮出水面,可越是慌乱,越无法思考,明明站起来就能摆脱的困境,他却做不到。他以为的长时间挣扎,其实不过三两秒。短时间内,根本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尤童在池中连续呛水,难受得要命,正当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殒命于此时,周身的水浪忽然被推动,一个身影快速从后方游来,双臂抱住他,将他捞出了水面。   再次接触到空气,尤童下意识的、不管不顾地抱住“浮木”,喘了第一口气后就开始剧烈咳嗽,他不停地咳,动作幅度很大,险些又跌进泳池。   待咳嗽平缓些后,他才注意到,自己正在移动,被人托抱着,往池边走。   低头,尤童看到了被自己紧紧抱着的肩背,下一秒,他被放到了泳池边。   裴心哲还站在泳池中,等了少时不见尤童动作,轻轻叹了声气,沉声说,“放开吧,没事儿了。”   尤童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颤,停了一阵,才慢慢松开抱着裴心哲的手,在泳池边坐稳。他没带泳帽,浑身湿淋淋的,鼻尖儿也咳得红,眼巴巴盯着裴心哲,抿着嘴没说话。   裴心哲面目严肃,几次欲开口,又都止住,只说,“学会游泳前,别再自己下来了。”   尤童知道自己蠢得可笑,仍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解释,“我不小心的。”   裴心哲没有表示,看他一阵,“找个教练吧。”   尤童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由消沉,却还是不想放弃,“能不能,你教我吧……”   趁着眨眼的动作,裴心哲垂下目光,沉默一阵,“找个教练。”   说完,裴心哲没再管尤童,自己回到泳池。   尤童目光依旧随着他,人再次没入水中时,他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小女孩儿七八岁的模样,游过来扒着池边看他,“你刚才呛水了吗,鼻子疼吗。”说着她歪头,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示范,“你要这样把水弄出来。”   尤童觉得小朋友的关心很可爱,也挺好玩儿,冲她笑笑,“已经都出来了。”   女孩儿打量他一阵,好奇发问,“你不会游泳吗,小时候没有报兴趣班学过吗?”   尤童认真聊天,“只有报过补习班,学数学化学那些。”   “哦,我妈妈说等我升上初中,也要上补习班的。”女孩儿像是找到不错的聊天对象,诉说起自己的烦恼,“我已经有很多东西要学了,明天还要学竖笛和网球,我也不喜欢游泳。”   接着两人没聊两句,小女孩儿看似偷懒的行为就被家长抓到,把她叫回了泳道。   这时尤童再看向泳池,发现已经不见了裴心哲的影子。   意识到他可能走了,尤童立刻起身往淋浴间跑。两排淋浴隔间中,都有水声,他不好挨个敲门,便也进去快速冲洗,想着裴心哲可能就在其中,自己快些洗完出来等着,说不定还能碰上。   用最快的速度洗完又换好衣服,尤童就靠在门边等着,等了几分钟不见人,又跑到外面,怕裴心哲时去做其它运动了。   找了一圈儿不见人,他跑到前台,询问一直在桌后刷剧的前台姑娘,“你好,问一下,刚才和我在跑步机旁边说话的人,你有没有注意,他走了吗?”   意外的,姑娘不仅注意了他俩,还给出很肯定的答复,“刚出去,就一分钟前的事儿。”   闻言,尤童道了谢立即往电梯跑,很凑巧,正有电梯到达这层,下了电梯他直冲大门口,跑到街上后,却不由顿住了脚步。   街上人来人往,早已不见裴心哲的影子。   同时,他又后知后觉在心里问自己,就算追上了裴心哲,他又该说什么呢,死皮赖脸要那人教他游泳,还是装着轻松,跟他约着以后一起来健身房。   他在做无用功,尤童想。   他跑得急,冲澡后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来到外面,风一吹,他立刻戴上兜帽,包好自己,嘟囔一句有点儿不好。   没了裴心哲的行踪,又有风,尤童只想回家,他低着头往地铁站走,半路,兜儿里的手机却响起来。   戚垣打来的,想约他吃个晚饭。   尤童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拒绝了他那么多次,已经很不礼貌,且现在已经在外面,顺便吃个饭也方便。   挂了电话后,戚垣发了个位置给他。   戚垣特意挑了离尤童较近的餐厅,尤童坐地铁过去,他以为自己会先到,按着导航找到餐厅,却看到戚垣已经在等着。   看见他,戚垣几步迎上来,笑容温和,“这里路口多,还怕你找不到呢。”说着他的目光落到尤童脸边,兜帽未完全遮住的湿发上,他先是微微担忧,随即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最近天冷了,头发不吹干出门很容易感冒的,下次不用着急,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尤童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想想也无足轻重,跟着戚垣进了餐厅。   戚垣选的餐厅是个地下餐厅,装修风格像个庄园酒窖,一眼看去,只摆着五六张桌子,应该是个预约制场所。   餐厅里氛围很好,音乐悠扬,但不知是为了省电,还是突出风格,店内的灯光暗得出奇,连贴在桌边的小型装饰画都看不清。   进到暖和的地方,尤童头发干得快了些,后背却依旧觉得凉飕飕的,头也昏沉。他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稍微动了动,膝盖就碰到了戚垣的腿。   两人碰到一起,尤童这才注意到他们中间的桌子小得不像餐桌,目测将将能摆下四个盘子,对两个男人来说,实在有些局促。   这么想着,尤童目光不由转向周遭,同样的小圆桌上,坐着的都是一对对情侣,有的桌边还放一杯蜡烛,光影浪漫暧昧。   尤童一下明白过来桌子这样小的原因,更觉得他们两个男人坐着奇怪,好在,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可以忍受空间受限。   尤童和戚垣算不上太熟,且几年不见,只记得他话不太多,不怎么开玩笑,为人很温和。但今晚,戚垣倒是说了很多话,话题都围绕着尤童,聊他的大学,身边的人,最近几年的工作安排。   吃完东西,尤童头疼得更厉害,坐了一会儿,身上骨头都开始酸疼,他想自己肯定是感冒了,抱歉地打断戚垣,“我现在觉得,有点儿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我们下次再约。”   戚垣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关切地看着尤童,“是刚才湿着头发吹风,感冒了吧?我去接你就好了。”说着他就起身,“你在这里等我,五分钟,我把车开到门口。”   尤童连忙摆手,“不用麻烦,我坐地铁回家很方便。”   戚垣单手按下尤童的肩膀,“你这样我也不放心,等我,很快的。”   看他如此坚持,尤童也不好再拒绝,等戚垣车开来后,让他送自己回了家。   上电梯时,尤童已经有些撑不住,进了家门,漆黑一片,柳燕铭还没回来。他也顾不上开灯,直接钻回自己的卧室,用被子将自己裹紧。   他觉得身上又冷又疼,估计不光是感冒,已经在发烧。他心里嘟囔着不该湿着头发乱跑,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尤童没脱衣服,不知睡了多久,被绕到脖子上的兜帽勒醒。   家里依旧是黑的,他以为自己睡一觉会好些,结果却更加难受,不光一阵阵发冷,喉咙也变得干疼,后脑勺像是有针扎似得,怎么躺都不舒服。   他想起家里没有退烧药,摸出兜儿里的手机,努力睁开眼睛,屏幕亮起,他又下意识闭上眼,最后他摸开了床头灯,眯着眼给柳燕铭发消息,让他回来的时候,帮自己带一盒退烧药。   放下手机,尤童揪了揪自己的衣服,他想脱掉外套和卫衣,但动一下身上都疼的厉害,索性放弃,再次迷迷糊糊进入半梦半醒状态。   大概到了后半夜,他听到客厅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又听见柳燕铭轻轻叫着自己。然后过了一阵,退烧药和水,就递到了自己嘴边。   吃过药,有了心里慰藉,尤童踏实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需要一些个评论QAQ谢谢饱饱门!! 第50章 情侣对戒   这一夜,尤童零零碎碎做了不少梦,导致他早上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感觉到身上轻松不少,尤童摸过手机,时间已经过了九点。睡梦中让他难受的外衣被柳燕铭换掉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算很烫,身上也不疼了,只是喉咙还有些干痒。   转头看到床头柜上的水和药,尤童套了件衣服下床,不意外看见柳燕铭的卧室空着。   尤童心想研究生也真是辛苦,摸出手机,给柳燕铭拨了过去。   过了几秒,柳燕铭接起来,一贯的好心情,“哟,想我啦?”   “想,能不想吗。”尤童弯弯嘴角,几步走到冰箱旁,准备给自己弄点儿吃的,他打开冰箱,先道谢,“我已经退烧了,昨天麻烦你了,那么晚回来还要照顾我。”   那头静了一瞬,声音忽然拔高,“你发烧了?不是……我昨天,我昨天没回家啊,给你发的消息你没看到吗?”   闻言,尤童抓着冰箱门的手一顿。   柳燕铭在那头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冷气,“不是童童,你是做梦了吧,我不在家……那还有谁能照顾你啊,难不成咱家有个田螺姑娘?再,再别是……闹鬼了?!”   之后柳燕铭说了什么,尤童通通没听进去,他草草挂了电话,转头,看向客厅一角的监控。   虽尤童表示过无所谓,但在柳燕铭有备无患的建议下,监控自他搬来后便启用了。   回到房间,尤童先点开他和柳燕铭的聊天界面。   界面中,最后一条消息是柳燕铭发给他的,告诉他自己忙得太晚,不回家了,而他,根本没有发消息给柳燕铭让他帮自己买药。   尤童的手顿了顿,接着点开监控软件,根据记忆中的时间开始翻看。   监控视频中,十点前,客厅都是漆黑一片的状态,十点刚过,门铃响了起来,门外的人共按了三次铃,铃声停下后,过了片刻,门外的人按了密码。   门被拉开,裴心哲出现在门外。   看到门内黑暗的空间,裴心哲明显一顿,迟疑了两秒,还是走进来,他手上又拎了个纸袋,进门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的,将袋子放到了玄关的柜子前。   放下东西,他随即转身离开,却在迈出大门那瞬,停了下来。   大概因为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声响,裴心哲抬手开了灯,客厅瞬间亮起。然后他顺着声音,来到尤童房间门口。   监控视频中,裴心哲在门口站了好一阵,他背对着监控,尤童不确定,高热时听到有人叫他,是不是做梦。   然后,裴心哲走进了尤童的房间。   整个监控视频中,裴心哲频繁进出,最后在天亮前,离开了公寓,不留任何痕迹。   监控视频中裴心哲出现的时间,统共加起来不到三分钟,尤童却翻来覆去地看,直到时间过了中午。   他觉得自己蠢得可以,把梦当真,把真的当做梦。   因认为是在做梦,尤童对着裴心哲,可谓放肆。   尤童说不上什么心情,开心,是有的,毕竟生病时,在他身边照顾的人是裴心哲。或许这能说明一些,裴心哲并没那么讨厌他。毕竟,谁会费时费力,照顾一个讨厌的人。   落寞,也是有的。   那人照顾了他一夜,却根本不需要他知道。   晚上,柳燕铭忙完后,先回了趟家。   天色已经暗了,客厅没开灯,但尤童的房间亮着。   柳燕铭在玄关换鞋,边叫人,“童童,吃饭了吗,有没有再发烧?”   听见声响尤童已经起身,很快探身出来,回,“不烧了,你忙完了?”   柳燕铭点头,“吃饭没?”   “等你呢,你想吃什么,我来做。”翻完监控后,尤童给自己煮了碗面,随后就一直坐在桌前工作,中途只起来喝了杯水。   “我还没缺德到让个病人做饭。”柳燕铭笑一声,走到尤童身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测温,确定正常后问,“懒得动吗,我们师门今天聚餐,要不跟我一起去?就普通饭局,你要是不好意思,咱俩就单独坐——”   “去!”尤童抢先,“坐了一天,我正好想活动活动!”   柳燕铭他们聚餐的地方离小区不远,打车只十分钟,他们到时,其他人已经在等着,加上尤童,一共六个人。   桌上,只裴心哲身边和他对面空着,柳燕铭看了一眼,顺手拍拍尤童胳膊,“你坐心哲那边吧。”   坐下后,柳燕铭简单介绍尤童是他的室友,且很巧的和裴心哲是高中同学,几人围绕这个话题聊了几句,菜便依次上桌,话题自然转到了他们共同的专业上。   他们聊着身边发生的事儿,尤童插不上嘴,但不觉得无聊。   趁没人关注他们的间隙,尤童侧头,抿抿唇,看着裴心哲的侧脸,小声和他说话,“昨天,谢谢你,我醒来就退烧了。”   裴心哲目不斜视,放下筷子,换了勺子,“不用。”   尤童扬起嘴角,想继续,目光却先下意识随着裴心哲的动作走动,只一眼,他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然后他眨眨眼,飞快转开了脸。   他脑袋忽然就变得空白,他看到,裴心哲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样式简单的戒指。   尤童了解他,裴心哲讨厌繁复和花哨,因此也不喜欢穿戴配饰,若不是重要或有特殊意义,绝不会佩戴。   一个瞬间,尤童已如至冰窖,浑身僵硬,连低头吃饭的动作都局促。他坐立难安,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再看,目光却总不自觉飘向裴心哲的无名指。   每看一次,心底都更空更冷。   饭吃到一半,柳燕铭突然接了个电话,说是他上传的部分文件资料有问题。挂了电话,他手机上操作半天没解决,只能回学校,快速干了一碗汤,就要往外跑。   见状,尤童也慌忙跟着起身,“我,我跟你一起去吧。”   因看到裴心哲的情侣对戒,尤童持续心烦意乱,他早想逃离,当下就像看到窒息空间中的缝隙。   柳燕铭一把将他按下,“你跟着我干吗呀,我这一去都不知道几点能弄完,你吃完就先回家,好好吃饭,把那些都吃完啊。”说着他示意裴心哲,“他病还没好透,你看着他吃完啊!”   柳燕铭撤离得飞快,尤童无措地被留下,如坐针毡地待在裴心哲身边,目光不敢再动。   可能怕他尴尬,柳燕铭走后,剩下的人多围绕着尤童在聊天,问他些客气不失礼的社会性话题。   好容易找到空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尤童看看大家,艰涩开口,“那个,你们慢慢吃,我晚上还有工作,就先回去了。”   闻言,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应和道,“那今天就到这儿吧各位,都还有得忙呢,明儿早的小会别忘了,散了吧。”   柳燕铭不在,尤童和裴心哲一起回家也是自然的,但尤童却慢着他们几步,看着裴心哲先出了餐厅大门。   他对裴心哲抱什么心思他自己最清楚,一起回家当然不是因为顺路,但当另一半戒指的主人出现后,这些心思让他无地自容,让他乱得无法思考。   尤童放慢脚步,确定其他几人都已经离开,才走到门口。吃饭的一个多小时里,天色已深黑,起了不小的风。   因为虫害,他的城市已经很少见柳树,但在北京倒常见,而今晚的风,让每棵树看起来都像打人柳。   尤童有预感,要是吹到这场风,今晚可能又要烧起来,他戴上卫衣帽子,开始打车,希望网约车可以跑到门口来。   不等他完成定位,一辆银灰色的车停到了饭店门前,尤童的身边。   方才那位戴眼镜的男生放下车窗,冲他招手,“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尤童不想麻烦他人,晃晃自己的手机,“我很近的,自己打车就行,不用麻烦的,谢谢你。”   男生意外的很坚持,甚至倾身给尤童开了车门,“不麻烦,顺路。”   见此,尤童又迟疑一下,将手机装回兜儿里,上车坐好,礼貌道谢,心想他们师门好像善于出好人。   男生一直把尤童送到楼下,尤童安全一路,没吹到风。 第51章 无用安慰   进了家门,尤童没回房间,窝坐在客厅沙发,先给柳燕铭发消息。   他问柳燕铭还要多久回家,得到还需一个小时的回复。   只他一人的家中,他望着电视墙一阵放空,没人看见了,才任由肩膀塌下,脸上没半分神采,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下定决心追回裴心哲,自觉有些勇敢,连续给自己鼓劲儿,却没想过,裴心哲是否在等着他追。   他们分开四年多,他都不知自己哪儿来的自信裴心哲会一直单身,直到今天看见那枚戒指,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妄想可笑。   裴心哲样样出挑,追他的人怎么会少,而他,又什么理由等着自己。   他想起大学时浏览过的表白墙,那时裴心哲的照片下,有一条评论他记得格外清楚。   「恭喜题主的失恋提上日程。」   那时看这条评论,尤童只以为是因为裴心哲性情孤冷,很难追,此时再看,怕是那时,裴心哲就已经在恋爱中,且专情专一,才有了那样的说法。   尤童觉得苦涩,想来裴心哲对他敬而远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是对他另一半的尊重和爱护。   尤童一直在沙发上呆到柳燕铭回来。   柳燕铭进门直奔厨房喝水,发觉沙发上的人一直没动静,端着杯子后仰探身,“童童?你坐那儿干吗呢,怎么了?”   尤童目光转向他,直接问道,“裴心哲他,有女朋友吗?”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柳燕铭咕咚咕咚喝完水,将杯子放回,按着脖子坐到尤童身边,“他跟你提的?你俩回来的时候都聊什么了?”   尤童垂眼,小幅度摇头。   “是有啊,两人感情还挺不错的。”柳燕铭应该挺累了,打了个哈欠懒懒继续,“人家俩应该高中就在谈了,青梅竹马,不过刚上大学的时候分过手,后来又和好了,你是没见裴心哲刚上大学那模样,脑门儿上就刻着生人勿近,很不好惹,整天浑浑噩噩,还挂过科,跟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高中……?”尤童迟疑出声。   “是啊,高中。”说着柳燕铭一拍脑门儿,被自己逗乐了,“你瞧我,这是跑一晚上都跑傻了,你们是高中同学啊,方芮齐啊!”   尤童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看他,眼睛都忘记眨动。   柳燕铭抱了个靠枕进怀里,靠向沙发,“你都不知道,作为方芮齐的男朋友,裴心哲招了多少恨,不过方芮齐那边儿也差不多就是了。他俩吧……虽说不像其他情侣那样如胶似漆,但给人感觉真的是,精神上的高度共鸣。”   说起那两人,柳燕铭忍不住连声称赞,“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样貌吧,没得挑,专业又都数一数二,俩大神凑一起,要是结婚,他们的孩子得多牛*啊。”说着他又打了哈欠,“唉,不过也不好说,方芮齐考研不是去b大了吗,现在这时代,超过5公里都算异地恋,谁知道能不能修成正果呢。”   柳燕铭困得厉害,又跟尤童聊了两句,便回房间睡觉去了。   关掉客厅的灯,尤童也回了自己的房间,脚步虚浮。   疼痛在心腔横冲直撞,尤童只怕自己下一秒就要疼死,便一遍遍无用地安慰自己没关系。他懊悔自己的胆怯,又觉得裴心哲开心就好。   他的心不停下坠,失重失衡,掉入漆黑封闭的泥沼,不会浮起,也打捞不着。   有几个刹那,他记不起自己是谁,又或在做什么,只剩茫然和痛苦。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尤童彻夜未眠,待天光亮起,才很不安稳地睡了片刻。   醒来时,家里又只剩下他。   他的脑内有片刻空白,但很快,又被近乎窒息的锥痛拉回现实。他有些神经质地盯着天花板,忍不住瘪嘴,怕自己又会没出息地哭出来,他使劲儿闭了闭眼,摸出手机,想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开。   一夜间,他手机上收到了不少信息,没有紧急的,且多是群内消息,他粗略划看,发现秦淑言正在家族群里说话。   看见他妈,尤童心觉奇怪,秦女士跟家里亲戚关系向来冷淡,只在逢年过节,发些客套的问候。   于是,他点家族群,浏览了于今早开始的聊天记录。   起初,是尤童姥姥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姨姥,在群里发了「早上好」,之后,陆续有几人回复,其中就秦淑言的表哥,尤童的大表舅。   表舅有个儿子,年纪比尤童大几岁,大学毕业后回了老家,在银行找了份稳定的工作,但在长辈眼中大逆不道的,迟迟没有交女朋友。   姨姥的话头因此而起,仗着长辈的身份,催促起他的未来大事,一边罗列着自己认为不错的人选,一面絮叨,三言两语间,由头不知怎么转向了他们家。   「临浩快三十岁的人,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不谈个姑娘,被人家听去了哪里像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跟老秦家的谦义一样,上不了台面!」   秦谦义,就是尤童的小舅舅。   如约定俗成般的,大家都久不提起,再次提起,却是这样难听的话,其他人作何感想尤童不知,却瞬间理解他妈的恼怒。   秦淑言生气,却也压着,只是质问,「三姨你这话什么意思?」   怕会就此吵起来,群内连忙蹦出几人调和,七嘴八舌地想岔开话题,秦淑言没发飙,却摆明了要她三姨给个说法。几个来回后,渐渐有人拉起偏架,暗指秦淑言不依不饶,对长辈不尊敬。   浏览完全部,尤童立刻跳出来,「三姨姥,我听说家里那边的老年大学不错,可以让姨妈给你报一个。」   见秦淑言的儿子都出来岔开话题,三姨姥便顺水推舟,「童童看我适合学什么,像你一样学门外语如何?」   手机这面,尤童面无表情,「学什么都好,关键是可以消磨时间,省得你太闲。」   他没将话说得太难听,但绝不能容忍别人合起伙来欺负他妈。他等着对方回过来,准备着呛几个来回,不料,秦淑言的视频先拨了过来。   看背景,秦淑言应该站在医院走廊,她笑眯眯看着尤童,“才睡醒呀?”   尤童应一声。   看他一阵,秦女士隐隐皱眉,“怎么脸色不太好,最近工作很忙?”   尤童就摇头,“没有,昨天睡得稍微晚了些。”   “说了多少遍,不要熬夜不要熬夜!”轻声责备完,秦淑言抿抿嘴角,“群里,你就不要再说话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最好不要插嘴,他们那些不讲理的,估计转头还要编排我没有教育好孩子。”   他妈话是这样说,尤童却感觉到,她是开心的,因为他维护了小舅舅。   尤童稍勾嘴角,“我已经很礼貌了,他们要是再没完没了,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没教养。”   秦淑言笑笑,“还是听话,大不了咱们就退群,那么个破群有什么好说的,成天不是炫耀这个就炫耀那个,再不就是嚼人舌根,要不是看他们是长辈,谁跟他们客气!”   又聊了几句,秦淑言催促尤童快些起床吃饭后,便挂了视频。   【作者有话说】   等下还有一章!马上来! 第52章 同同   聚餐结束回到家,裴心哲先检查了猫碗,给他的小猫换完干净的水后,手机响了起来。   接起来,眼镜的声音一贯的悠闲,“哎,人我给你送回家了啊,甚至送到楼下,看着他进楼,我这算完成任务了吧?”   裴心哲应一声,再次道谢。   那头还絮叨着,“话说你俩一小区住着,一起打车回不就行了?有过节啊?有过节你还让我送他,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娇贵的人,风一吹就头疼的?”   “他是小时候……”说了几个字,裴心哲便不想继续了,“挂了。”   那头还说着话,裴心哲已挂了电话,转身去洗澡。   他累了一天,洗完澡穿着短睡裤出来,靠坐在床头,处理一篇论文结尾。   垂眼工作没一会儿,他听到细小的猫叫声,便合上电脑,放到一边,空出位置,等他的小猫来找他。   不出他所料,放下电脑,橘色小猫立刻跳上床来,先跳上他的腿,然后踩着他的小腹,一步步登高,趴在了他的胸口。接着脑袋稍稍扬起,蹭他的下巴。   裴心哲勾勾嘴角,挠了挠它的下巴,又给它按摩起脑袋,手法温柔娴熟,引得小猫一阵呼噜。   按摩一阵,他又挠挠小猫的下巴,轻声哄着,“好了,去睡觉吧,明天再陪你玩儿,乖。”   小猫也听话,低头在裴心哲脸侧蹭了蹭,跳下床,回自己的窝去了。   拿回电脑,手指搭上键盘,裴心哲的目光不由落到自己的左手上。   他的师门戒指戴在无名指偏大,今天几次滑落。   他们同门中,有家里做银饰生意的,未先告知,便定制了师门戒指做礼物送他们。他们人手一枚,戴着新鲜了几天,又都收了起来,只做纪念。   在柳燕铭和尤童到前,眼镜最先发现他戴上了戒指,他很好奇,最初都不佩戴的人,怎么会忽然戴上,还是戴在无名指。   于是忍不住调笑询问,“怎么,戴着挡桃花啊?”   裴心哲当时什么都没有说。   目光停了片刻,裴心哲摘下戒指,放在了桌上。   他不回答,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戴着做什么,或许内心深处,是想某些人好奇,好奇了,就会问他些什么。   这世间有许多困难的事情,在裴心哲眼中都很简单,像晦涩难懂的法律条令,难以理解的说明,繁复枯燥的题目,只要逻辑准确,他都可以轻松解决。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尤童。   尤童没有说明书,且随着时间、环境,等等等等,不停地氧化改变。他什么都能搞定,却永远搞不懂尤童。   裴心哲清晰记得,大二时,他们于烤肉店偶遇,一看到他,尤童便仓皇逃离。裴心哲刚打完一场球赛,也饿也冷,但只怕他不离开,那人要在卫生间待到结束。   于是裴心哲先走了。他出门时起了不小的风,他有些恍惚,心道确实是一月,冷得人鼻腔发颤。还好是他先离开,过一会儿,风会小下来,他想。   他还想,不要再挂科了,很麻烦。   就是这样躲着自己的尤童,也会借他妈的手机,和自己聊天。那破绽太明显,裴心哲都分不清他到底需不需要自己知道,对面是他。   再次相遇,就是几个月前的律师会见。近在咫尺间,裴心哲瞥见尤童被他自己掐得满是红痕的手背,不自觉加快进程,想让他能尽快喘口气。   会见结束,可以远离他了,因人情世故,尤童却又叫住他。裴心哲看出他的局促,不想为难他,草草结束了对话。   而对于林今笑发出的旅行邀请,裴心哲更是意外。简单思索后,他便明白了,是林今笑先问了自己,还没跟尤童提起。他有预料,只要林今笑提起自己的名字,尤童又会躲得老远,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扫了他人兴致。   几天后,他从柳燕铭朋友口中,得知了尤童离开北京的消息。   裴心哲想,这大概就是他们所有的交集了。   但没多久,尤童又回来了,出现在他的学校,在他的朋友身边,在他的小区。尤童出现在任何地点都有合理的理由,可以不是因为他,裴心哲就选择相信那些常规理由。   但尤童又问,自己为什么总一看见他就走开。   他觉得自己相信,却鬼使神差,在一个夜晚,借口去给柳燕铭送东西。   然后撞上了发着烧的尤童。   印象中,尤童不怎么生病。那天,他烧得迷迷糊糊,裴心哲进进出出,帮他脱下不舒服的外衣,换上睡衣,喂药喂水,间隔半小时测一次体温。   温度开始下降时,尤童转醒过来,起初没能聚焦,眨眨眼后才锁定了裴心哲,他烧得烫烫的,眼睛湿润,随手揪起一块被子,擦生理性泪水,然后又目不转睛盯着裴心哲看。   裴心哲任他盯着,不说话。   片刻后,尤童从被子里探出胳膊,伸向裴心哲。   他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裴心哲才向前,牵住。   尤童像猫挠似得施力拉他,嗓音哑着嘟囔,“你坐下。”   裴心哲选择蹲在床边,平视着尤童。   尤童又说,“来一个吧。”   裴心哲问,“什么。”   尤童撇嘴,“冰激凌,我得补一下血条,再不补就死了。”   裴心哲感受着掌心发着烫的肌肤,很冷酷,“不补。”   尤童又嘟囔,“见死不救。”   裴心哲直觉此时尤童的意识不清醒,却不想打破这种假象,他轻笑一声,“你把我的药吐出来。”   尤童又抓被子擦泪,擦完继续紧紧盯住裴心哲,少看一眼都吃亏似得,“裴心哲,你可真好看啊。”   裴心哲把被子往下拉了些,让他透气,慢慢低声说,“在你这儿也没什么用吧。”   “真好。”尤童抓紧裴心哲的手,往自己身前扯,笑起来,“希望以后,经常做这样的梦。”   闻言,裴心哲垂眸,心道果然不清醒,也不由苦笑。   尤童大概还是闷得不舒服,两只脚都抖搂出来,安静一会儿,突然说,“你知道吗,我很想你,都得阑尾炎了。”   裴心哲停滞一瞬,那刹那,心腔内的血液流动不再缓慢,好似于峰顶奔涌而下的雪山融水,加快了循环。他面上保持镇定,“有科学依据吗。”   尤童就抿抿嘴,说,“没有。”   裴心哲不知为何点点头,“睡吧。”   尤童还看着他,“我在睡啊。”   裴心哲轻轻叹息,手指轻碰他的眼睛,“闭眼,不然一会儿就变噩梦。”   尤童本身就是疲惫,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裴心哲离开,再见面就是转天,也就是今天的饭局。   他知道尤童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他自己也不确定,他想尤童给出什么反应。   但他知道,这是件蠢事情,和他以前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   曾经的他,不比现在成熟理智,他有自我准则,但对方是尤童,准则就可以变更,底线一降再降,形同虚设。   那时候的他,尤童要什么他都可以努力给他,耐心给他,温柔给他,他只想到给,却没想过尤童需不需要。后来知道尤童是不需要的,就只能灰溜溜离开,免得大家都难堪,免得惹人厌烦。   有很长一段时间,裴心哲闭上眼,陷入黑暗,就会回到凌晨的便利店,窗后的高凳上,只他和尤童两人。尤童看着他,眼中似乎只有他,然后凑近了些,轻声问他,只我们俩,好吗。   裴心哲不想再回到那段时间。   ……   自那天的闲谈后,柳燕铭最先发现了尤童的异样。   尤童工作态度本就挺认真,那天之后,更是日以继夜废寝忘食,书桌好像成了他的牢狱,让他只顾埋头工作。他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不社交不出门,完全沉浸在书中世界。   柳燕铭赶起论文,也常有这个状态,只以为尤童是在临期赶工,其它的他帮不上,便每天盯着,起码让他一天吃上两顿饭。   他人看来,尤童似乎升级成了工作狂,只他自己知道,他是需要有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最好占满他所有思绪和时间。   期间戚垣又联系过尤童几次,邀他吃饭或看展,尤童不想出门,通通拒绝。但没有见面,戚垣的外卖却几次送到加门口,多是尤童喜欢的甜食。   收到外送,尤童很纳闷,要说戚垣遇到故友开心可以理解,但也不必这样特意招待。左思右想,尤童电话打过去,询问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直说不要见外。   但戚垣却只是失笑,让他放心吃。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第二周,柳燕铭终于看不下去 ,强硬地把人拽出了门,说什么都要他去楼下公园透透气。   傍晚光景,未到晚饭时间,刚放学的孩子还在公园里疯跑,占据公园每个角落。两人挑人少的小路走,踩着落叶闲聊。   尤童看着平常,柳燕铭却始终觉得他有心事,天色暗下,他们才往家走。   进楼前,柳燕铭收到条消息,看过后他叫住尤童,“等会儿,先陪我去隔壁一趟,裴心哲说他今天回不来,让我去喂一下他的猫。”他突然来了精神,“他的猫特可爱,虽然是捡得小流浪,性格却特别好,走走,带你去看一看。”   尤童稀里糊涂地跟上他,小声问,“裴心哲不回来,是要忙通宵吗?”   柳燕铭摆摆手,“不是,他跟着我们导师出差了,参加一个高校学术研讨会,本来说是两天回的,可能有什么事儿耽误了。”   他们两栋楼隔得实在近,两人进了裴心哲家所在那栋楼,上了电梯,开门进去。   打开客厅灯,柳燕铭先嘱咐,“它可能怕生,你先在门口呆着。”说完他便放轻声音,召唤着小猫,“同同,同同,你在哪儿呢?”   叫了两声,他转头冲尤童一乐,“嘿,我才发现,你俩名字听着一样啊。”   随着他声音落下,储藏室方向,一只浅橘色小猫探出头来。它圆润可爱,瞪圆了眼睛,悄悄打量着进门的两人。认出柳燕铭后,同同喵喵上前,绕着他转了两圈儿,仰起头蹭起他的裤脚。   柳燕铭轻车熟路地补了猫粮和水,又换了猫砂,然后带着同同和尤童玩儿。   离开前,尤童目光再次落在玄关旁的长柜上。   裴心哲家和他租住的地方,房间布局相同,玄关放鞋柜或展柜,既可以隔出一个空间,又美观。   但裴心哲,却在那里放了一张较矮的长桌,起不到隔开空间的视觉效果,似乎要放些什么在上面,才更合适。 第53章 失心疯   赶着十月的最后一天,尤童完成了整本书三分之一的内容,这同他计划的进度相近,是近来唯一让他稍感欣慰的事情。   这天快要中午,尤童坐在桌前工作,手机连续震了几下,又是戚垣发来的消息,最先发来的是张图片,两张音乐会门票,后面追着他的消息。   「朋友送的,下个周末的票,感兴趣吗?」   「忙了那么久,周末总该休息放松一下了吧?再约不到你,我都该怀疑自己的人品了。」   读完戚垣发来的消息,尤童点开图片,看了看,但什么都没看进去。   尤童喜欢尝试新事物,他从没听过音乐会,要是之前,一定会很开心地答应下来,但这几天他过得半死不活,下意识什么都想拒绝。   他拒绝的消息已经打出,手顿了顿,没有发送,先起身去厨房添水。近来,他用工作填满自己,不敢留出任何空隙去想裴心哲。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而且他拒绝戚垣那么多次,如果再拒绝,估计朋友也要做不成了,毕竟没人愿意总做主动的那个。   喝完水,尤童无精打采地删掉编辑好的消息,回了个「好」。   走出厨房时,大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说话声,接着门被打开,柳燕铭和另一个男生走了进来。   见了尤童,柳燕铭一指身后,先开口,“杨昭,之前见过的,他女朋友要来北京了,想在咱们小区租个房子,我就带他上来看看。”   尤童还记得这个杨昭,他们师门其中之一。虽只一起吃过一顿饭,尤童已对他印象不太好。未来的律师,口若悬河不少见,但这人却不讨喜,总想在话语上压别人一头,让人不舒服。   尤童点点头,回了自己房间,顺势关了门,互不影响。   房子统共这么大,看一圈儿花不了多少时间,尤童坐在桌前,却迟迟没听到杨昭离开。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自客厅传来。   “这小区有你认识的人在找合租吗?”杨昭问柳燕铭。   客厅里,两人坐在沙发上,柳燕铭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这小区入住率挺高的,也没见有张贴出租信息的,我之后帮你留意吧。”   杨昭停顿了一会儿,又问,“裴心哲的呢?”   柳燕铭便解释,“他那是自己的房子,不往外租。”   杨昭砸了下嘴,“大家都是同学,就帮帮忙呗,那么大个房子,他自己住不可惜了吗,再说了,就空出一间房,每月拿钱,这不好吗?”   瞄他一眼,柳燕铭的语气明显变了,但没直接发作,“你女朋友一个女生,你让她和一个男的合租,你觉得合适?”   杨昭哼笑两声,开口又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语调,“有什么不合适的,裴心哲一那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   看杨昭坐下,柳燕铭就已后悔带他来看房子,当下脸色都黑了,“那什么是什么?”   杨昭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脸上尽是不屑和嘲讽,“基佬呗,你还不知道呢?不然你以为开研讨会,老头儿为什么单单带他去,你整天和他走这么近,这都不知道,你也别太单纯了燕铭。”   一向好脾气的柳燕铭,都被这番话惹怒,“你他妈瞎说什么!”   杨昭背靠沙发,得意洋洋的,似乎因得知了这丁点儿旁门左道的消息,就已将裴心哲踩于脚下,“这我可真没瞎说,大家都是一个师门的,老头儿为什么不带我呢,怎么不带你呢?不就靠那么点儿下半身的关系吗,你出门问问,这事儿有他妈谁不知——”   杨昭话说到一半,他斜对面的门忽然被大力拽开。   房间里,尤童疯了一样冲出来,扑上前,拽上杨昭的衣领就打。他不太会打架,纯粹被脑子里的怒意支配,手脚并用,恨不得把那张嘴撕碎,气得后半生都不想要了。   杨昭傻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反击,他体格大,挣动两下,就推开了尤童,站起身后大骂一声,撸起袖子又朝尤童扑过去。   同时反应的还有柳燕铭,他不能看着尤童吃亏,当即上前帮忙,他也是个从没打过架的,混乱中,却不知被谁给了一拳,右鼻孔忽的涌出热流。身前两人已经打得理智全无,他心道这样下去可得完,一边护着尤童,一边拨了裴心哲的电话。   接通后他立刻大喊,“我家我家,杨昭打人!尤童失心疯了!!”   好在,裴心哲这个时间在家,挂了电话,他以最快速度赶来,进门时,三人还扭打在地上,茶几被撞翻在地,瓷瓶模型碎了满地,狼藉一片。   看到被压在底下的尤童,裴心哲瞳孔紧缩,上前一脚踹开杨昭,立刻将人捞起来,确定人站得住后,又去扶鼻血流了半张脸的柳燕铭。   没了两人的束缚,杨昭也磕绊着爬起身,他领口被撕开,脸上也不好看。他瞪了一眼突然到来的裴心哲,又将目光转向两人,“行,行啊,今儿出门就遭狗咬,算老子晦气,你们都他妈给我等着。”   杨昭嘴上凶横,其实是见势不好,想一走了之。   裴心哲站在两人身前,冷冷抬眼,“谁允许你走了。”   杨昭蹭了蹭嘴角,哼笑,“怎么,以多欺少啊?”   裴心哲身后,尤童感觉嘴里不对劲儿,咽下血沫,试探着伸手按上自己的后槽牙,顺着他的力气,牙齿明显晃动。   尤童又惊又怒,跳起来就往前扑,“你大爷的,老子的牙!”   裴心哲眼疾手快地拦下他,快速对柳燕铭说,“带杨昭去卧室等我。”说着他又侧头看杨昭,口吻瞬变,“有种你就走一个试试。”   不等杨昭反应,他先把情绪激动的尤童,就近拉去了厨房。   尤童一次次试着挣脱,次次都被裴心哲堵了回来,急得像那个著名猴头在抓耳挠腮,“你别拦着我!放开我!让我咬死他!我要咬死他!!”   怀里的人越挣越激动,眼看要脱离控制,裴心哲也一急,抓着腰把人抱起,放在橱柜上坐着。   谁知尤童刚坐上又蹦下来,“你别拦着我!”   裴心哲无奈,再次把人抓上去坐着,用了些力去捏尤童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裴心哲的脸猛然放大,尤童的呼吸一滞,一时忘了动作。   过了片刻,裴心哲才沉声问,“冷静了吗。”   看着裴心哲的眼睛,尤童渐渐松了劲儿,慢吞吞拨开他的手,低头不说话了。   他这几天都不敢想起裴心哲,他和方芮齐在一起了的事情像是剖开他心脏的刀,让他不知所措。方才他气得只想打掉杨昭的鼻子,当下和裴心哲独处了,他的心再次跳得很快,也很疼。   裴心哲看着他脸上的伤,先问,“有没有哪里疼得厉害。”   尤童摇摇头,双手扣住大理石边缘。   裴心哲低头想看他的表情,“为什么和他起冲突?”   尤童用牙齿磨着下唇,因裴心哲的阻拦,闷着气,“……你去问他啊!”   裴心哲抬起他的下巴,再次让他面对自己,“我只相信你,我想听你说。”   看着他,尤童下意识咽咽口水,他一直觉得,裴心哲大概并不清楚,他这张脸具有怎样的杀伤力。他支吾一阵,艰难开口,“他信口雌黄,他说,他说你……他说你和你们老师有不正当关系……”   这理由倒是让裴心哲稍稍意外,但他很快将这离谱的说法抛于脑后,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在充斥,为了他,尤童是因为他,才揍了杨昭。   总是这样,裴心哲真的觉得自己看不懂尤童,他手上多了戒指,尤童若无其事,但他被诋毁,他却又和别人大打出手。   将分辨不清的情绪暂时搁置,裴心哲问,“然后你就先动了手?”   他听着是普通的轻声问询,其实是有些恍惚。   尤童拧紧眉头,又急了,“他造谣你!那我,那我……客厅监控都拍到的,你去看,他,他!”   裴心哲抓上他的胳膊,安抚性轻拍几下,还是禁不住叹气,“那你也不应该动手,不管怎么说,先动手都不占理。”   尤童听着他的话,眼睛转了转,灵机一动,“我没打他,我和他闹着玩儿呢,我这人就这样,我,我天生自来熟,喜欢和人打成一片的。”   裴心哲无奈,“然后他就也跟你闹着玩儿?”   尤童蔫儿下来,瞟了裴心哲一眼,小声道,“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裴心哲,“如果我说是呢。”   尤童做了个深呼吸,手背蹭过鼻底,“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这么勇敢啊。”裴心哲看他一阵,抬抬嘴角,忍不住吓尤童,“犯故意伤害罪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我刚看了下,杨昭伤得可真不轻。”   尤童看着裴心哲,越看脸越皱,不满道,“吓唬谁呢,我又不是小孩儿。”   裴心哲又忍不住轻笑,随即收敛,看着尤童,“十分钟,我会处理好,你就在这里等我,行不行。”   尤童想了想,乖乖点头。   裴心哲转身出了厨房,不放心似得,还把门拉上。   见状,尤童又从柜上跳下来,拉开门,低声嘱咐,“要是又动手,你叫我啊。”   裴心哲觉得好笑,还是点头,“好,我叫你。”   说完,他就那样看着尤童,眼神示意他。尤童会意,挠挠脸,把厨房拉门拉上,走回厨台边。   卧室门外,柳燕铭站在那里,裴心哲跟他要了他的手机,轻声交谈几句,进了卧室。   之后,柳燕铭翻出医疗箱,去厨房和尤童一起处理伤势。   如裴心哲所说,不到十分钟,杨昭便从卧室出来,全程低着头,灰溜溜地出门走了。   裴心哲见两人还待在厨房,才想起,是自己要尤童待在那里等的,他先走向客厅沙发,“出来吧。”   柳燕铭率先坐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好奇,“你怎么跟他说的?”   裴心哲看了尤童一眼,待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才开口,“造谣可大可小,他没想到有监控,我说了,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会自己想办法换导师,还有你们的医疗费,也由他负责,你俩最好做个全面检查。”   “我倒没事儿。”柳燕铭轻轻揉着自己的鼻梁,看向尤童,“你确实该去好好检查一下,有的伤当时不觉得,内里已经很严重了。”   期间尤童挨了挺重的两脚,柳燕铭没拦住,光看自己身上都觉得绞疼。   这些尤童都不在意,他紧盯着裴心哲,“那他造谣的事儿呢?”他说完,自己先明白过来,这事儿是和他先动手的事情抵消了,当前这种结果,都已经是出过气了的。   裴心哲似乎看穿了尤童在想什么,沉静地说,“我可以让他无法毕业,不难,只要你想。”   此话一出,连柳燕铭都惊了一瞬,他迟疑地拖长尾音,“这有点儿……过了吧就……”   看见尤童脸上的诧异,裴心哲便知道,他不想。   这事儿并不是他夸口,拿着杨昭的视频,他能做很多,法律对此类事件的处罚力度或许不大,但非常规的,卑劣一些的,很容易做到。尤童想出气,他可以去做。   少顷,尤童缓缓摇头,“不用,只要他别再惹到你,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周末都更:D 第54章 挡箭牌   他们下午有个组会,柳燕铭不打算去医院,裴心哲请了假,带尤童去医院。   尤童看着都是皮外伤,为保险,还是拍了CT。经检查,他的牙齿也暂无大碍,虽有晃动,但没有断裂,医生建议观察几天后再看。   直到坐在医院走廊的金属椅上等结果,尤童才恍然发现,他竟和裴心哲,状似平常的待了好几个小时。这四年间,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   裴心哲坐在尤童旁边,没一会儿,柳燕铭发了消息过来。   「散会了,杨昭没来。」   裴心哲并不在意,收起手机,目光随意落在墙面的电子屏上。   沉默好一阵,他忽然平静开口,就像开启着可有可无的闲聊,“我们导师是有家室的人,为人正直也古板,女儿跟我们年纪相仿,和妻子也很恩爱。”   尤童看他无波无澜的侧脸,立刻点头,很笃定地快速说,“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先去吃饭吧。”裴心哲也转头,看他,“吃不吃。”   “吃!”尤童又点头,随即站起身。   有方芮齐在,他该划分界限,不该再妄想,但普通朋友间,也是可以一起吃饭的。尤童安慰自己,他只是想和裴心哲一起吃顿饭,不做什么别的。   只是,这个想法尚未坚定,另一个声音已经出现。   一见到裴心哲,尤童的所有失措和苦恼都不攻自破,他知道,他就是放不下裴心哲,甚至可以不要道德。又或者,像柳燕铭说的那样,两人已经异地,说不准就会分手,他可以等,等很久。   吃饭的时候,裴心哲就更没什么话了。吃完饭,两人返回医院取结果,好消息是尤童身体都无大碍。   检查完,裴心哲回学校,尤童回家,他们只会顺一小段儿路,但再次分开,还是在小区楼下。   裴心哲停在楼前的阶梯下,口吻算不上叮嘱,“一切医疗费用都由杨昭负责,如果牙齿后续有问题,可以让柳燕铭转告我。”   尤童站在台阶第一节,左手揣在兜儿里,动了动。他想掏手机,迟疑片刻,只点点头,说谢谢,然后又认真道,“如果杨昭再找麻烦,一定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好解决很多。”   裴心哲冷冷的,“还想打架?”   尤童立刻摆手,“不是,我只是怕他找你麻烦……”   裴心哲似乎有话想说,看了尤童一眼,转开目光,稍稍颔首,转身走了。   进了电梯,尤童握着手机的手拿了出来。今天一天,他有很多机会,自然地提出加回好友的请求,但他都错失了,不是没有勇气,只是不想打破他和裴心哲来之不易的平和独处。   好像不提起,刻意回避他还躺在裴心哲的黑名单中,这件事儿就不存在,也就不必,面对曾经留下伤疤的夏天。   对尤童算不上什么好消息的,他的牙齿只是虚假性摇晃,经过几天自我的努力修复,又顽强地恢复如初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托柳燕铭捎话给裴心哲,说自己的牙齿没事儿了。   之后,尤童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没日没夜地工作,将生活排满。   他依旧会下意识留意裴心哲的消息,只要能推断出那人在哪里,就会忍不住追过去,能碰面就欢天喜地,场合不合适,远远看一眼,也觉得开心。   他自觉可以不顾道德,实际还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便已遭受自我内心谴责,过得很不安生。   来到十一月,天气冷得明显。   没有供暖的前半个月最难熬,这天晚上,尤童继续翻着文本,觉得指尖变凉,就放进兜里揣会儿。循环往复几次,桌角的手机连续振了几下,网名为FANG的人发了消息过来。   「这位同学,忙呢吗?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我明年暑假计划去法国穷游一个月,想自学一下法语,但完全摸不着头脑,你有没有相关专业的同学?」   「有的话,麻烦你帮我问一下,哪些快速入门的书或软件比较好,或者愿意有偿带学生的,感谢~」   尤童看着那个没有改备注的名字,花了两三秒,才想起对方是谁。   也不是他健忘,是他和方芮齐毕业后,一句话都没说过。他和方芮齐本就算不上熟络,而方芮齐和他一样,几乎不发朋友圈,于是她网名出现在尤童面前的次数,便少之又少。   对上了号,尤童发了会儿愣,面对情敌的求助,内心一片苍凉。   愣到手机黑屏,他又点亮屏幕,仔细读了一遍她的消息,稍稍思考,找了个法语专业的朋友发消息询问。   对方很快回过来,恰巧,他手上正好有不用的学习资料,也愿意教课,经过同意后,尤童把对方推给了方芮齐。   收到回复,方芮齐接连发了两个可爱表情,又说,「太感谢啦!人在江湖,还是得靠老同学,你还在北京吧?哪天有时间,请你吃饭!」   尤童立刻表示不用了,随后想到裴心哲,手指虚悬在屏幕上,不知道再回什么。   方芮齐又说,「别客气呀,上次见面太匆忙,都没有好好聊聊,咱们那些高中同学,现在就只剩你我和裴心哲留在北京了,有空就多聚聚嘛,说不定你们有麻烦,也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到时候我找地方,你再叫上裴心哲,怎么样?」   看着那一长串文字,尤童感觉到,比之高中,方芮齐开朗亲切许多,他耷拉着脑袋,手上苦闷地打字回绝。打到一半,他手指忽然顿住,眼睛盯到消息的末尾处。   来回仔细看了两遍,尤童不由纳闷,方芮齐要他叫上裴心哲,为什么不是她自己叫?   一个瞬间,尤童忽然血液上涌,他好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自己也说不清。他心跳快起来,飞快打字,「还是你叫他比较好吧。」   方芮齐发了个无奈的表情,又回,「我哪里叫得动他啊,大忙人一个。」   看着她的回复,尤童手指发紧,几次忍不住咽口水,然后有些抖得打下字,「女朋友也叫不动他吗?」   空了几秒,方芮齐直接拨了语音过来。尤童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那头,方芮齐带着笑的声音传来,“谁跟你说我是他女朋友的?裴心哲吗?”   尤童被问得发懵,心想柳燕铭是从裴心哲那里得知的,那和裴心哲告诉自己的无异,于是给了肯定回答。   收起笑,方芮齐变得有些疑惑,“他和别人这么说倒有可能,但跟你,应该不会啊?”   尤童不由握紧手机,“……为什么?”   “嗯……反正已经失去时效了,跟你说也没关系吧。”方芮齐声音很轻,像是问自己似得问尤童,接着又说,“我说出来你别笑,也不是我自夸,就是我们刚进大学的时候,有挺多人追我的,其中还有几个学长,总之都有些影响我的生活了,我实在甩不掉,左思右想,就去拜托裴心哲,让他假扮是我男朋友,让那些人打消念头,结果这招效果还真的挺不错,且屡试不爽。后来,他也遇到类似的事情,我们就很默契的,互当挡箭牌喽。”   方芮齐又笑起来,“我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一个学校了,他还用这招,怎么可能管用,裴心哲这人,好像一点儿都不懂变通。”   方芮齐聊出了兴致,不由回忆起他们的高中时光,又滔滔不绝讲起她在b大的学习生活。   对于她的话题,尤童不能说不感兴趣,但心思却总不集中。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一点儿都不冷了,甚至脸颊微微发烫,血液在冰冷的室内自动加速了循环,让他的心,像是被春风吹拂的羽毛,上上下下,不再跌落,只剩欣喜和庆幸。   挂掉方芮齐的语音后,尤童什么都没做的,在桌前坐了一阵,他心跳得很快,诸多情绪宣之于口,一扫近日阴霾。   他想了想,先去敲隔壁的门。   柳燕铭正在看纪录片,听见声响摘下耳机,回身,胳膊搭在椅背,“饿了?”   尤童摇摇头,抿唇压着笑意问,“你能不能,把裴心哲的电话号码给我?”   柳燕铭很轻易发现了尤童情绪回暖,同时心里犯嘀咕,这俩人,身为高中同学,互相没联系方式也就算了,都把他当传声筒用了好几次了,才想起来要号码?   这几天,几乎每次见面,裴心哲都会询问尤童的身体状况,挺关心的,柳燕铭不觉得裴心哲会拒绝,便把号码给了尤童。   拿到号码,尤童立刻钻回自己房间,还是按从前的格式,存了裴心哲的号码,只是没再用黑色的心,改成了蓝色的。   号码不如微信方便,但他还是下意识规避掉,他不想直接让裴心哲想起那些不愉快过往,等他们关系缓和了,再加回来不迟。   有了号码,他立刻开始构想给裴心哲打电话的理由,只恨现在太晚,不能当即打过去。   首先,他无中生友,准备以朋友的名义,向裴心哲咨询一些法律问题。然后他想到了一墙之隔的柳燕铭,但随即坦然,自己就是在借机靠近他,裴心哲知道才好。   他构想得不错,事情却未按照他设想的发展。转天一早,他的电话还没打出去,手机先振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昨晚刚存进手机的那个号码。   蓝色的心形符号长久地出现在屏幕上,看着平静克制,与尤童当下的心跳,完全相反。   醒过神儿来,尤童快速接起,紧抓着手机,喉头滚动几下,才出声,“……喂。”   那头空了一秒,说,“我是裴心哲。”   尤童声音听起来很乖,像面对教导主任一般,“嗯,我知道。”   “最近忙吗。”裴心哲的声音则低低的。   尤童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不忙的!”   裴心哲接着说,“我记得,你好像是意语专业的?”   对话发展超出预料,尤童的情绪稍微降了个调,肯定回应。   裴心哲说,“是这样,我朋友他们公司需要一个临时翻译,比较急,托我留意。”   尤童恍然,不禁有些失望,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可以的,有什么要求吗?”   “为期大概两周,每天需要到公司去,公司离小区比较远。”   “……两周啊?”尤童小声重复,接着看向自己的桌子。他的工作进度安排得严丝合缝,让出两周,会是很大的变动。   裴心哲顿了顿,“不方便?”   “没有,不会。”尤童一咬牙,裴心哲难得找他,他绝对不能拒绝。他想了想,问,“明天开始吗?”   “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具体事项你跟他了解,如果不合适,可以拒绝他。”   尤童嗯一声,“好,我知道了。”   两人没再说话,裴心哲也没说要挂。就这样空了两秒,尤童意识到自己可以再说些什么,他脑子飞转,想着该说什么。   随后他灵机一动,想起可以问问杨昭,看他是不是真的按自己所说,转到了别的导师名下。   他正要开口,许是等了太久不见他说话,裴心哲先出声,“那我挂了。”   尤童张了张嘴,眼睛垂下,又变得乖乖的,“好吧,拜拜。” 第55章 你说   挂了裴心哲的电话,尤童先联系了他的朋友。   他朋友名叫阮风,简短沟通后,表示其它细节明天来公司再详谈。   到了第二天,尤童早早起床便往公司赶。真的走一趟,他才发现裴心哲不夸张,公司离家确实很远,地铁倒着自行车,要花掉一个半小时还多。   他没掐算好时间,比约定晚了几分钟 。大楼的电梯需要刷卡,他们约好,尤童到后阮风下来接他。跑进办公楼,找到电梯,尤童立刻给阮风打电话。   电话接通两三秒,电梯旁,一个抱着平板的青年手机跟着响起,他掏出手机,没有接,反而在周围环视,然后对上了尤童的目光。   稍一迟疑,青年嘴角扬起,“尤童?”   尤童立刻点头,上前先急忙道歉,“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还让你等我。”   “我下来送东西顺便,没等几分钟。”阮风笑着伸手跟尤童握了握,宽慰道,“别在意,今天没有工作安排,只有个简短的培训,还有带你熟悉一下公司环境,方便你后续的工作。”   电话里,阮风已跟尤童提过,他们是跨境贸易公司,因公司高层离职,意大利总部便调派了高层填补空缺。那位高管会简单的中文,但口语交流不算流畅,为保严谨,便需要尤童,在他交接工作和视察公司期间,作为翻译同行。   尤童跟着阮风进电梯,来到他们公司所在楼层。   阮风边走边说明,“科伦坡先生有自己的工作安排,聘请你期间,他来公司的机会不会很多,所以你应该也不会太忙,但需要随时待命。”说着他冲尤童眨眼,“做为分公司,我们需要给总部的人留下好印象。”   尤童点头,表示没问题。   大体介绍过他的工作后,阮风先带尤童回了自己的工位,给了他一张提前申请的临时卡。他们接下来还要在公司转转,见尤童背着包,便让他脱下,先放在自己工位。   接过包,感觉到重量,阮风诧异,“你还带了电脑?嗯……其实这不是个麻烦的工作,也不需要你记什么。”   尤童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如实回答,带着电脑,是想在路上和午休的时候赶稿子。   阮风虽不了解,还是点点头,友好道,“后勤好像没有给你安排临时工位,要是中午没有会议室空闲,你可以待在我这儿,我午休会回车上。”   尤童立刻道谢。   “其它的嘛。”阮风摸摸下巴,目光落到尤童身上,稍稍打量,又开口,“你可能需要一套正式些的行头。”   毕业后,为了面试,尤童也置办过些看起来正式的衣服,但他穿不习惯,也没有带来这里。他正想着要不要和柳燕铭借,又听阮风说道。   “咱俩身材差不多,你没有的话,我可以借你一套。”   虽是裴心哲的朋友,尤童还是觉得阮风友善得让人感动,于是由衷感慨,“你人也太好了!”   阮风愣了一下,随即笑出来,“大家都是朋友嘛,上学的时候心哲帮过我,所以这次,咱们就肥水不流外人田,算我还他的人情了。”   见尤童脸上有些疑惑,阮风歪头问,“他没和你说吗?”   尤童小幅度摇头,实话实说,“他只说你们公司急招翻译。”   阮风再次失笑,“嗯,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我们这么大的外贸公司,怎么可能找不到翻译呢。他那人就是这样,生怕别人记他的恩情。”说着他压低声音,稍微凑近尤童,“因为开出的酬劳很高,我就揽了这事儿,这可是个美差,我本来是打算自己吃点儿回扣的,但你是心哲的朋友,这馅儿饼就让你自己接着吧。”   因是裴心哲找他,尤童才一口答应,还没想过工资问题,听阮风说起,他才想起来问,“你想吃多少?”   阮风被他逗笑了,隐蔽地比了个数,“我不吃,都是你的。”   尤童懵了一下,“千?”   阮风狡黠眨眼,“千还算什么美差啊。”   尤童倒吸一口气,半个月的工作,可以顶他翻译两本文稿。他本以为是自己帮了裴心哲忙,到头来,被关照的人却是他自己。   放下东西,阮风带着他继续熟悉公司,“除了工作外,科伦坡先生还会有些私人活动,比如发布会或晚宴,也可能需要你的陪同,不过这要看他个人意愿,也许社交活动他并不喜欢翻译人员在场,只是先跟你说一声,你有个心理准备。”   结束简单的培训后,尤童便空闲出来,在公司译了一个下午的稿子。   他心里有些窃喜,以为这就是他以后的工作日常,可等真的接触到科伦坡先生后,他不由怀疑,阮风是在诓骗他。   科伦坡先生快六十岁,不似想象中高冷,但对待工作极其认真。为了更好地交接工作,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每天都来公司不说,还要去各处仓库视察。   他的会议频率很高,需要尤童寸步不离陪同,有时还需要他翻译文件细节,导致尤童的精神始终紧绷,生怕一不留神,犯了错误。   连轴转了几天,尤童几乎被扒层皮,再想起自己曾设想在上班路上译稿的想法,都觉得自己天真。   他现在在地铁上,站着都能睡着,每天回到家,也只想倒头就睡,但想着自己的稿子,又不得不强打精神。一晚的时间,能在桌前昏睡过去好多次。   这样强度的工作,确实出乎阮风的预料,他见尤童实在辛苦,很好心的,包了他每天的咖啡。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晚上,科伦坡离开公司,尤童也下了班,他心里默默感谢着时间之神,万分怜悯的,在他猝死前,让周末来临了。   工作结束,他没第一时间离开,而是跑到无人的步梯,握着手机给自己鼓劲儿。   他已经酝酿了好几天,想这个周末,请裴心哲吃饭。如果裴心哲要理由,就是感谢他给自己提供了工作机会,且是薪资丰厚的。   将想说的话又理顺一遍,尤童拨了电话,手机快要自动挂断前,那头才接起来。   “喂。”   只一个字,尤童眼前就已浮现裴心哲现在的样子,他坐在电脑前,眉微微蹙着,一手撑着太阳穴,说话的间隙,目光也没从屏幕上离开。他很疲惫了。   感受到对方的状态,尤童开口就乱了,“你在忙吗?要,要不你先忙,等你不……”   “你说。”简短的两个字。   尤童觉得心疼,轻轻吐了口气,“我是,是想问你,你周末有时间吗,同事给我介绍了一家很不错的店,就是你介绍我来的公司同事,我想请你一起去吃。”   对面沉默了好一阵,尤童听见键盘的敲击声,沉默拉长,让他忍不住改口,“如果你这周太忙,那就……”   裴心哲突然出声,“周六七点后,可以吗。”   “可以!”尤童快速回应,他不想挂电话,更不想耽误裴心哲的事情,便主动道别,“那我先挂了,时间不早了,你记得吃饭,不要太累。”   一两秒后,裴心哲回了个嗯,挂掉了电话。   攥着手机站了几秒,尤童又打电话给柳燕铭。那头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尤童问他在哪里。   柳燕铭回,“图书馆,怎么了?”   尤童又问,“你和裴心哲在一起吗?吃饭了吗?”   “嗯?没呢,还没忙完,你找他有事儿啊,他在二楼呢。”   尤童不自觉也放轻声音,“我定外卖到图书馆外面,你带裴心哲一起去休息区吃行吗,你让他……你们吃饭前先喝点儿热汤,好吗?”   他每句话柳燕铭都纳闷,但问尤童他又不说什么,只重复问他行不行,柳燕铭只能一头雾水地答应。   挂了电话,尤童在楼梯上坐下来,他想现在就赶到裴心哲身边去,但现实是,正值下班高峰,他赶过去最快也要一小时四十分钟,他更想裴心哲快些吃到热乎的晚餐。   尤童知道研究生压力很大,而裴心哲只会更大,因为对自己的要求太高。   点完晚餐,尤童出了公司。   他几乎站了一天,小腿酸胀不说,说得话又太多,嗓子也很干。等了两班,他才挤上晚高峰地铁,被人流挤得昏昏欲睡前,他却只想,好希望裴心哲不要再那么累了。 第56章 我赶时间   周六这天,尤童十分奢侈的,睡到上午十点才起,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继续译稿。   努力坚持到下午四点,他已开始紧张,心里想着时间还早,思绪却几度跑远。   柳燕铭不在家,他也无从打听裴心哲当下在哪儿又在做什么,挣扎片刻,决定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如果那人在家,他们就可以一起去餐厅。   尤童摸出手机,不等解锁,很凑巧的,屏幕上先蹦出一条消息。   「我几点去接你合适?」   看着这消息,尤童忽生疑惑,因为发来消息的人,是戚垣。   解锁点进他和戚垣的聊天界面,上划一下,尤童先看到两张音乐会门票的照片,接着才反应过来,他上上个周,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下,答应了和戚垣一起去音乐会。   但他,将这件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尤童心道不好,立刻思考起该怎么道歉,手机又连着震了两下。   戚垣又发来一张照片,一盒拎在手上的精致甜点,后面跟着文字。   「我请了半天假,已经提前从公司出来了,路过这家店,看很多人排队,就给你排来了,音乐会开始前可以先吃点儿垫垫肚子,结束后我们再去吃饭。」   看着这条长消息,尤童眼前一黑,拒绝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他恨自己忘性大,心里快速骂着脏话抛下手机,开始盘算。   音乐会六点开始,七点半点结束,和裴心哲约好的时间完全吻合,他连两头跑的机会都没有。得出结论,尤童又开始思考,一些放弃做人的后果。   尤童迟迟不回消息,戚垣又追发一条。   「餐厅我上周就订好了,你肯定喜欢,就在剧院附近,今天还挺冷的,穿个厚外套,我五点去接你怎么样?」   尤童远远盯着手机,读完了这条消息,眼睛一闭,捂着脸发出无声悲鸣。   毋庸置疑,他只想和裴心哲去吃饭,但是他有错在先,忘了和戚垣的约定,因自己的失误,让对方损失时间和精力,他实在张不开嘴。   挣扎良久,尤童脑袋完全耷拉下来,最终还是选择守信,给戚垣回消息,「不用了,我们剧院见吧。」   之后他没再看戚垣回了什么,只想着怎么和裴心哲说推后晚餐。他哭丧着脸,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不做二不休,不给自己任何心理建设,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这次,裴心哲接起较快,依旧只一个“嗯”字,语气听起来,比昨天松泛不少。   “心,心哲。”尤童一手揪着自己的衣领,硬着头皮,一鼓作气道,“我,我突然有些事情要,要……今天晚上可能不能,不能一起吃饭了。”   那边静了一瞬,裴心哲语速快了一些,“出什么事儿了吗?”   尤童抓着手机快哭了,干巴巴回,“……不是,没有。”   裴心哲又沉默少顷,说,“嗯,知道了,你先忙。”   知道他马上要挂电话,尤童立刻叫他一声,“明天呢,改成明天行吗,你有空吗?”   “没有。”裴心哲说。   “那下周末呢,可以吗。”   “不确定。”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和事情,成年人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很忙,尤童明白,但还是很失落,懊悔得不行。   尤童轻轻吐出口气,“好吧,等你有时间了,跟我说,我都可以。”   这次,裴心哲顺利挂掉了电话。   挂掉电话,尤童一直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直到时间差不多,才爬起来,换掉睡衣,坐地铁去剧院。他心思不集中,便没发现,有些事情已现端倪。   他去的时间太合适,也没留出空余在演出前吃甜点。音乐会座无虚席,整场基调都是悠扬欢快的,在座观众都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唯有尤童,有些食不知味。   经过两次返场,两人出剧院时已经过了八点。   戚垣见尤童兴致不高,以为他是对音乐会不感兴趣,他觉得有些抱歉,毕竟面对着毫无兴趣的东西,坐两个小时,于上刑无异。   戚垣挑的餐厅离剧院只十分钟的步行路程,两人走过去就餐。   席间氛围和平时一样,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并不多,聊聊近来的状况和趣事,晚餐便在友好无起伏的状态中结束。   吃完饭,两人又往停车场走去。   路上,戚垣忽然问,“如果是生活的话,你更喜欢哪个区?”   尤童想了一下这个忽然出现的问题,“有几个区我还没去过,但要说喜欢的话,还是更喜欢熟悉的这两个区吧。”   戚垣若有所思点头。   尤童随口接,“怎么了。”   戚垣笑笑,“没什么,只是最近在想,既然决定留在北京,也该给自己置办一个家了。”   林今笑圈子里的朋友,无外乎都是数一数二的小少爷,可听着他用买糖葫芦的语气讨论房产,尤童还是忍不住感叹,“你要买房子了?真不错,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混个单人间出来。”   戚垣侧头看尤童,神情温和,像是玩笑道,“那等我买好,留一间给你,享永久居住权。”   听见这话,尤童缓缓眨了眨眼,思绪再次飘远。多年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对裴心哲。但因不切实际,那人提出了共置房产的提议,尤童觉得很靠谱。   他不由想,那个时候的裴心哲,是不是想和他住到一起的?   此时此刻,尤童后知后觉,且怅然若失。他把那样想的裴心哲赶走了。   “童童?”   被戚垣唤回思绪,尤童嗯?了一声,一时没记起他们聊到哪里。   戚垣并不在意,依旧温和道,“等我的房子弄好后,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我自己住着肯定很空,你也可以省下房租,我喜欢整理房间,也会很多菜式,会是一个合格的室友。”   对于突如其来的邀请,尤童心下诧异,为了不让戚垣尴尬,自然岔开了话题,“你这不就是标准的居家型好男人,那可是很抢手的。”   戚垣勾起嘴角,“应该不算自夸,我确实很会照顾人。”   尤童冲他笑笑,但当对上戚垣的眼睛时,他不由缓慢眨眼,笑容也渐渐压下。他敏锐察觉到,戚垣此时的表情,和平时的温和不太相同,也因他的眼神,他们间的氛围正在转变。   戚垣转身面对着尤童,定定看了他一阵,轻声询问,“尤童,我其实是想问,以后,可以由我来照顾你吗。”   尤童懵了很短的时间,随即意识到,戚垣这段时间以来的频繁联络,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目的。   戚垣急于阐述,未留空隙给尤童。去往停车上的路上鲜有人至,灯光不算明亮的夜里,他拿出十分的诚恳,“童童,我一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林今笑家。你站在楼梯旁对我笑,阳光,漂亮,像初夏的风,那是我第一次对他人产生好感,我想试着更了解你,高中毕业后,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你拒绝了我所有的邀约,于是我迟疑了,也退缩了。”   “你可能不会理解,大家眼中代表自由的高三暑假,在我眼中就只是一个象征。那个暑假让我明白了,迟疑注定会失去,这些年来,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出现在我脑海,直到在咖啡店再次遇到你。我想,这或许是命中注定,注定我还能再得到一次机会。”   戚垣做了个深呼吸,他很紧张,还是露出温和笑意,“童童,我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会诧异,但在你看来突兀的告白,却是我堆积数年感情,现在的我不会再迟疑,因为不想再错过你,如果你并不讨厌我,能否给我一个机会,试着跟我交往。”   这些话,全在尤童意料之外。他静默片刻,眼睛垂下又抬起,然后轻声道歉,给出了拒绝的答复。   他的口吻足够婉转,戚垣却感觉到其中的果决。尤童的停顿,并未用在考虑,而是怎样让他别太尴尬。   戚垣尽量保持着平静,嘴角牵强的笑却挡不住失落,“能给我一个理由吗。”顿了顿,他眸色转瞬黯下,“因为裴心哲吗。”   被这样点明,尤童心中稍惊,但坦然承认。   戚垣小幅度颔首,“你们在一起了?”   尤童摇摇头。   戚垣似是松了口气,他没让气氛持续低迷,贴心道,“晚上降温了,我们先回车上去吧。”   尤童有些不自在,指指路口的地铁站,“时间不早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戚垣无奈笑了笑,“童童,我只是表白失败,总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送你回家而已,改变不了什么。”   尤童想,以后需要和戚垣保持距,但确实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况且戚垣也没做错什么,如果就此离开,确实更让人难堪。   权衡过后,尤童还是上了戚垣的车。十点一刻的时候,戚垣将车停到了公寓楼下。   尤童下了车,戚垣立刻降下车窗,叮嘱,“回家喝点儿热水,别再感冒了。”   尤童还是不自在,礼貌道别,“嗯,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话说完,道路左侧隐约传来声响。尤童下意识侧头看去,在昏暗灯光中辨别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他的方向走来。   看到裴心哲,他眸光一亮,下意识上前两步,裴心哲便也看到了他。   “心哲。”尤童目光向下,落在裴心哲拉着的行李箱上,“这么晚了……你要出门?”   不动声色扫过尤童身旁的车,裴心哲只点点头。   尤童关心地问,“去哪里……”   他话没说完,先被走下车来的戚垣的声音覆盖。   “心哲?”戚垣从车头绕行来到尤童身边,同他并排站着,客气问好,“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在这儿?”   裴心哲没说话,很快很轻地看尤童一眼。   尤童心中蓦地一紧,偶遇的欣喜瞬间消失,后知后觉不对。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心哲的眼神很冷,且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只能替他回答,“他住旁边楼。”   “看来你这小区真的不错。”戚垣稍稍低头看尤童,“以后我们有时间,可以约心哲吃个饭,好久不见,应该好好聊聊。”   尤童眉心皱起,他觉得戚垣表现得奇怪又暧昧,但又无从判定。不过他无暇顾及,因为当务之急,是和裴心哲解释清楚。   如果他们没有碰见,爽约事件可以就此翻篇,另选时间再请裴心哲吃饭,可已不清不楚地碰见,他必须解释,自己并不是因为戚垣而爽约,是因为有约在先而他忘记了,这有很本质的区别。   一旁,裴心哲未理会戚垣的说辞,声音无起伏,“赶时间,失陪。”   尤童立刻叫住他,“我送你去门口。”   裴心哲脚步一顿,继续向前,“不必。”   尤童追上,碍于戚垣还在,拉上他的袖子,小声请求,“心哲,我有话跟你说……”   裴心哲停下,脸上已是不耐,“我说了,我赶时间。”说罢,他目光向下,无声示意尤童放手。   尤童被他这样看着,心尖都一颤,迟缓松开手,人便立刻拉着行李箱离去。他 想再次追上,却被跟上来的戚垣叫住。   戚垣自然站到他身前,像不知挡住了尤童的路,“挺晚了,快上去吧,早些睡。”   滚轮的声音渐渐快要听不见,尤童看戚垣一眼,迈腿转身往回走,他慢慢走上台阶,想到方才裴心哲的神情,又转身。   戚垣目送着尤童,见人停下,问,“忘了什么吗?”   尤童想,他不想看到裴心哲的脸上再出现那种神情,即使那是自作多情。他轻吐一口气,看向台阶下的人,“戚垣,对不起,我想,如果没什么事情,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戚垣的笑容猛地僵在脸上,以吞咽压制慌乱,“……我做错了什么吗。”   尤童摇头,虽觉得抱歉,依旧一五一十的,“是我做错,今天,因为忘了和你约好,我推掉了和裴心哲的晚餐,他并不知道我爽约去做什么,但刚才看到你……我想他误会了,我不想他不开心。”   戚垣脸色已经不太好,却还在极力维持,“我可以跟他解释。”   “我会自己跟他解释。”尤童果断道。   看了尤童两秒,戚垣挪开了目光,似乎看着面前人,便控制不了情绪。   他站了片刻,缓缓点头,声线很沉,“我先走了。”   尤童同样点头,不回头地进了大门。他知道自己处理得不够好,心里也不舒坦,但他想不出别的方法,相交下,他只能顾及裴心哲。   另一边,裴心哲已走到小区门口。初冬的晚风冷瑟,路边也不见几个人影。他和导师定了晚班飞机,挂掉第二个尤童打来的电话,身后又有喇叭声响起。   随着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戚垣的车缓停在他身边。降下车窗,那人稍稍探出头来,“去哪儿,我送你吧。”   裴心哲只看他一眼,便转开目光,“不用。”   戚垣倒也习惯裴心哲的冷淡,似不在意,坚持道,“跟我就别客气了,机场还是车站?”   闻言,裴心哲再次转过来,审视起戚垣,片刻后,平声开口,“有话可以直说。”   静默一阵,戚垣失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尤童。”   裴心哲黑沉的眸就那样盯着他,不见异样情绪。   戚垣手臂倚在车窗,很认真的,“我是想,你和他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喜好上,会比我更了解他。”对面人不反应,他继续说道,“我们今晚去听了音乐会,但他好像不太喜欢,今天是个不合格的约会,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裴心哲眉尾隐隐上挑,“约会?”   “是啊,有一段时间了。”戚垣笑笑,“不过他还没有答应我,只是以交往为前提,在相处。”   裴心哲哼笑一声,脸上却不见笑意,“既然如此,你该自己去问他。”   戚垣转头目视前方,像是思考了一阵,过后点头认同,“你说的对,我不该走捷径,我很珍惜他,有也足够的耐心慢慢去了解他。”   此时,裴心哲心中又升起那种让他厌烦的情绪,像无法运行却找不出错误代码的指令。事情如此发展,他并不诧异,毕竟从高中起,戚垣对尤童的特别关注就已有迹象。   他更多的是不解和不可信,但尤童为了音乐会而爽约,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无法否认。 第57章 另一位主人   打进了电梯,尤童就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没有追上去。只因裴心哲说他赶时间,他就不敢再纠缠,尤童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这样畏畏缩缩,是不是适得其反。   电话被挂了几次,回到家,他立刻打听起裴心哲此次的行程,然后从柳燕铭那里得知,裴心哲这次出门还是跟着导师参加研讨会,但辗转两个地方,大概三四天才会回来。   尤童觉得当面跟裴心哲解释更好,但电话打不通,他不想拖着,删删改改,发了短信过去,将事情原本解释过,又连续道歉。   他一直等到后半夜,裴心哲始终都没有回过来。   宝贵的周末转眼结束,周一来临,尤童又开始高负荷工作。唯一值得欣慰的,因倾尽全力,译稿的进度并没落下太多。   中午,科伦坡选择在公司餐厅就餐,尤童同他一起,还有几位高层陪同。   他们公司的伙食很不错,且每餐只收三块钱,算得上员工福利。尤童上班一周,菜色还没有重复过。   非工作时间,科伦坡更喜欢自己沟通,只偶尔需要尤童从旁解释或纠正。   吃饭时,他们几人坐在同张圆桌。闲聊片刻工作日常,科伦坡忽然调转话题,询问起他们喜欢的餐厅来。   多数时候,尤童不需要主动说话,就像当下,他一边吃糖醋里脊,一边默默听着。高管们推荐的,多是高档去处,像是有高级厨师的,能吃到最新鲜食材的,环境优雅观景别致的,或名声在外的。   得到多个回答,科伦坡礼貌点头,并表示感谢。之后话题自然转去其它内容,尤童却觉得科伦坡似乎意兴阑珊。   凭这几日对科伦坡的了解,尤童猜,高管们推荐的那些餐厅,大概不是他想要的。   午餐结束,赶稿前,尤童花了十几分钟时间,整理出了一份附带地址的餐厅清单。   作为土著,上学时,佟小福没少带他们去那些物美价廉的老店。这些店不仅好吃,还各有特色,招牌菜从不让人失望。   整理完后,尤童将清单发到了科伦坡的私人邮箱。   期间,戚垣给尤童发过几次消息,尤童都没有回复。   周三晚上,尤童随科伦坡参加私人晚宴。   受雇以来,尤童参加了几次晚宴,已轻车熟路。科伦坡需要的时候跟随,不需要时便去他能找到的地方晃晃。   本次晚宴规模不大,且不是商业性质,发起者以赏画为由,邀请各界好友,相聚饮酒畅谈。少了名利场的虚与委蛇,气氛松弛和缓。   晚宴的发起者,是科伦坡的大学同学,在意留学时两人关系就很好,见面后更是无微不至地陪同。有人翻译,科伦坡便放了尤童假,让他去放松一下,看看画,吃些东西。   有了空闲,尤童端了盘吃的,悄悄摸到无人在意的角落,掏出电脑,放在窗台上,俯身继续译稿。   一译起稿子,他连东西都忘了吃,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尤童吓了一跳,回身发现是科伦坡,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电脑,起身询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科伦坡摆手,“我还要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有李陪着,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见可以下班了,尤童连忙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科伦坡笑笑,日常中,他为人很和蔼,也有些小幽默。他手稍稍探进西装,从内袋摸出了样东西,递向尤童。   一个暗蓝色信封,看不出用途。   尤童迟疑着没有接,抬眼看科伦坡,无声询问。   科伦坡便解释,“这是给努力工作人的奖励。”   此话一出,尤童更不能接,头摇得飞快,“先生,我有工资的,你不需要额外提供报酬。”   科伦坡手往前伸了一些,“你可以先打开看看。”   闻言,尤童缓缓接过,拆开信封,从中拿出了两张纸——两张可以环海旅行九十天的船票,且是提前预留的vip房间。   科伦坡友好地看着尤童,“你瞧,这不是什么不能收下的东西,努力工作是好事情,但有机会也需要让自己放松一下。”   尤童快速将其装回,双手递回,“很感谢你,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的祖父告诉我,送出去的东西不能再回到手上。”科伦坡眨了下眼,“而且你推荐的餐厅解决了我的麻烦,我还没有感谢你。”   尤童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举手之劳而已,甚至不算帮忙,只是分享。”   科伦坡很认同地点头,“对,分享。”说着他撑开衣襟,给尤童看他的内袋,同样的暗蓝色信封还有几个,“李听说我的家人会在明年春天搬来北京,送了我这些,所以我只是分享给你,孩子。”   见尤童还是不肯收,科伦坡又道,“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负担,明年春天,我的家人搬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作为向导陪同他们,当然不是雇佣关系,而是作为朋友,时间也都在朋友们可以见面的周末,可以吗?”   尤童知道再推脱下去会不礼貌,于是放下手,收好船票,认真跟科伦坡道谢。   科伦坡又眨眨眼,有些调皮的样子,“这样很好,和一位你想相处九十天的人一同航行,会是一个不错的人生经历。”   闲谈结束,科伦坡还是坚持让司机送尤童回家。   轿车和地铁不一样,车上,尤童稿子译了没两行就开始晕车,无奈收起了电脑,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缓解症状。   夜色中,万家灯火,在这时,人总会善感。   尤童想起科伦坡的话,他想要一同航行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在生气,这几天发出的消息,都没有回复过。他很希望裴心哲早些回来,而自己能更勇敢。   从窗外收回目光,尤童摸到口袋里的硬质信封,拿出,拍了张照,发给了秦女士,并写道。   「客户送的,我借花献佛,送给我美丽的妈妈,明年退休后,和老汤一起去,怎么样?」   秦淑言没在忙,很快回过消息来。作为母亲,她首先关心的是船票的利害,生怕是尤童不懂人情世故乱收东西,又或掉了大坑不自知。待尤童仔细解释过后,她才放下心,同时也开心起来,回复道。   「谢谢儿子啦。」   在车上昏睡近一小时后,尤童回了家,回家前在便利店带了杯咖啡。   在外可以坚持,但回到供暖后温度适宜的家,所有疲劳都无所遁形,猛地将咖啡灌完大半,他打着哈欠坐到桌边,继续译稿。   时间还不算太晚,十点将过。电脑前,他反复读着几句原文,然后斟词酌句地敲打,刚进入状态,柳燕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尤童接起,对方先问,“童童你在家吗?”听见肯定答复后,对面哀叹出声,“那你去看看同同吧,我本以为今晚赶得及回去,早上加的粮不多,结果实在抽不开身了,裴心哲也得明天才能回来。”   挂了电话,尤童套上外套,去了裴心哲家。   按了密码进门,尤童先叫了几声小猫,才打开客厅灯。   空间明亮了,他先去看墙边的碗架,水碗空了,但猫粮有少量剩余,不知是不是它给自己留的夜宵。他环视客厅,想找寻小猫的踪迹,一件东西却先闯入余光。   怔了怔,尤童不受控地眨眨眼,又转开视线。   这时,听见声响的同同从拐角探出脑袋,警惕观察两秒,又缩了回去,不知躲去了哪里。   尤童没急着找它,先添了猫粮和水,然后找到它的玩具,坐在地板上,轻轻摇起来。   小猫对逗猫棒上的铃铛声响十分敏感,听见后快步蹿出,又在拐角急刹,再次观察起尤童。   尤童耐心摇着逗猫棒,慢慢引诱小猫靠过来。   经过于小猫来说足够严谨的观察后,同同认定,这是一个放饭的,而放饭的都是好人,况且他还会摇棒棒。   放下戒心,同同先迈步到碗边,喝了些水,又试探几下,便和尤童玩儿到一起。   尤童陪同同玩儿了挺久,直到小猫暂时对逗猫棒失去了兴趣,他才做好准备,侧头去看,玄关长矮柜上多出的东西。   那是一个加长的鱼缸,就那样出现在本空无一物的位置上。鱼缸还空着,但打氧控温设备已齐全,干净漂亮,静静的,似乎只在等一条鱼。   看着鱼缸,尤童张了张嘴,脑子忽然嗡响起来,导致他有些紧张。他看向这房子的另一位主人,轻声问,“同同,我可以,可以参观一下你家吗?”   同同没有理他,问到第二遍,才喵了一声。   “可以吗?”尤童自己理解,立刻起身,“谢谢,谢谢啊!”   他并不是想看裴心哲的卧室,不过目标明确。今天是他第二次来这里,每一次,次卧对面房间的房门,都是紧闭的。   走到门前,尤童缓缓压下把手,目光有些急切又闪躲的,望进去。   他没开灯,但客厅的光,足以让他看清房间内的情形。房间里,他高中时的幻想被如出一辙地实施。   无窗的房间里,四面都立着高至天花板的书架,柔软蓬松的地毯上,则放着个看上去就舒适的懒人沙发。其中,尤童正对面的书架上,已经摆上了一排书,但离摆满所有书架,还差得远。   这个房间好得像是梦境,却只是,被主人关于门后,不予示人。   轻轻关上房门,尤童又回到客厅,恍恍惚惚地坐到沙发上。刚坐下,他就被硌了一下,手向后探,摸到了一个金属打火机。   裴心哲不抽烟,起码尤童不知道他抽。   他坐在裴心哲平时常坐的位置,并不知情,但同同见状,喵喵叫着靠近,一跃,跳到了他腿上蹲下,用头蹭起他的胸口。   尤童很快会意,将打火机塞回原处,“要摸摸吗?”   说着他靠上沙发,让同同更舒服地趴在自己身上,连摸带挠地揉起小猫。他摸着柔软的小猫,思绪却渐渐走远。   十二月的天气不算最冷,但凌晨两三点的光景,依旧冷得人脸颊发麻。   因导师的孩子意外受伤,裴心哲跟随提前了半天回到北京。他颠簸了整晚,回到小区,上了电梯,走到家门前,就已耗尽所有精力。即使如此,开门前,他还是发现了猫眼后的光亮。   他开门的手一顿,又随即了然,估计是柳燕铭来过,走时忘记关灯。   但意外的,开门进去,却发现沙发上多了个人。   那人睡着,很熟,可姿势不算舒适,他上半身窝在靠背和扶手的夹角中,似躺非躺,一条腿垂在地上。而他的猫,钻在他的手臂下,也睡得很熟。   裴心哲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轻轻关上门,目光一偏,落在上周,刚刚来到的鱼缸上。   至于尤童会出现在他家的理由,也很容易推断。柳燕铭自己已忙不过来,最近还自告奋勇帮着其它院学姐搞项目,分身乏术,只能拜托尤童,来照顾他的猫。   若是旁人来看,此时睡在沙发上的人,就好似这个家的另一位主人,因等他的伴侣等了太久,无聊得睡了过去。   但裴心哲知道,这只是旁人看来。从阮风那里,他知道尤童最近工作很累。   将行李箱留在玄关,没再拖动,裴心哲望着尤童,关掉了灯。   第二天一早,尤童被床头柜上的手机吵醒,他下意识向右伸手摸索,却扑了空,然后在左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反应过来什么,他猛地坐起,透过房门看到部分客厅,更加确定,自己还在裴心哲家,睡的还是他的床。   他记得,昨晚自己正给同同提供按摩服务,因灯光温馨,温度适宜,一切触感又都太过舒适,他一个没忍住,就合上了眼睛。睡着前,他还在心里叮嘱自己,只是眯一小会儿,他还有稿子要赶,睡着的是猪。   思绪回笼,尤童听见厨房传来的声响,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位置,床上只他一人的枕头。快速铺好被子下床,走出房间,沙发上,他又看到本放在床上的另一只枕头。   他怕自己悄无声息出现吓到裴心哲,故意加重了脚步声,站在厨房外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昨天不小心睡着了,我以为你今天才回来……”   裴心哲没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麻利地盛好一碗面,“新牙刷和杯子在洗手池。”   尤童乖乖嗯一声,转身去卫生间洗漱。他很开心,无需费脑筋找理由,他就和裴心哲见上了面,他一直惦记着再当面解释道歉上次的事情,当下就是很好的时机。   洗漱完,桌上已摆好碗筷,虾仁面徐徐腾着热气,是裴心哲以前常做给尤童吃的东西。他总说,虾仁面简单营养,节省时间,也能糊弄过尤童挑剔的味蕾。   裴心哲还要上课,并未等他,已在低头吃面。尤童能感觉到,因上次爽约的事,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降至边缘。   尤童在对面坐下,没动筷子,桌下,双手不自主抓紧,“心哲,上次的事情,我想当面跟你道歉,我那天给你发的消息——”   “我看到了。”裴心哲打断他,他夹起一筷子面晾着,目光只在他的面上,“无所谓,我那天也很忙。”   尤童嘴唇翕动,很明显,裴心哲并不想听。他看着裴心哲又开始低头吃面,还是小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不见裴心哲理会,他拿起筷子,目光下意识瞥向玄关处的鱼缸,很快又转回。   既然裴心哲不想再提,那他可以换话题。尤童很快调整好自己,试探着问,“对了,我看过了,你今年生日在周末,只有两天……你应该不回南充吧,虽然奶奶应该很想你回去,但时间有些紧张。”   裴心哲握着筷子一顿,目光似乎抬了抬,随即又回到碗前,“不回,以后也不会太常回去。”   尤童正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就听裴心哲平声说道。   “奶奶走了。”   闻言尤童猛地怔住,震惊等诸多情绪同时上涌,哽在喉间,久难消弭。他看着裴心哲,良久说不出话来。   等到裴心哲再抬眼看他,才磕绊着开口,“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月。”   尤童上一次和奶奶联系,是在三月。妇女节时员工聚会,秦淑言抽奖环节抽到一套很不错的保健品,拿回家后,寄给了奶奶。   尤童眼眶发酸,有比寒意悲痛更深重的感知缠在周身,他不受控眨眼,嘴唇微颤,问裴心哲,“为什么不跟我说,就算……就算你,你可以,可以跟我妈说的……”   其实不需要他回答,尤童也明白,如果得知奶奶去世,不管何时何地,他和秦淑言都会立刻赶去,而裴心哲最怕的,就是麻烦他人。   裴心哲看着尤童,声音缓下来,“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也是一切都安排好后,才被叫回去。”   尤童不出声,他又说,“像她自己希望的那样,她是在睡梦中离开的,没有痛苦。”   泪不受控地掉下来,尤童快速抹掉,眼睛垂在桌面,点头。   他也不想委屈,但根本抑制不住难过。他觉得就算裴心哲讨厌他,也该告知他妈奶奶去世的消息。   之后,裴心哲没再说什么,留下尤童,出门去学校了。   裴心哲走了,尤童才允许泪接连不断掉下来,就那样就着眼泪,吃光了裴心哲煮的面。   看时间还来得及,他回了趟自己家,抱上电脑,出门赶地铁上班。   脚不沾地忙了一上午,尤童的注意力被完全分散,可到了中午,稍稍歇下,他依旧很难受,想起奶奶曾经的种种,没忍住,跑到洗手间,给秦淑言打去电话。   秦淑言很少在这个时间接到尤童的电话,接起来先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尤童支吾一阵,如实告诉了他妈。   电话那头,秦淑言沉默良久,再开口,和尤童一样,嗓音掺哑,“你之后问问心哲,看过年的时候,我们方不方便去祭拜一下,生前最后一面没能见上……总该去见见奶奶,尽一份心意。”   挂了电话,尤童又在卫生间待了一阵。   他知道,对于奶奶的去世,裴心哲的悲痛只会是他的千万倍。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了,下章可能后天了 第58章 想你做我男朋友   在裴心哲生日的前一天,尤童临时翻译的工作完全结束,告别了每天在地铁上昏睡的日子。   拿到酬劳后,尤童仍有些不敢相信,请阮风吃了个饭,又给秦淑言发了个大红包后,将剩下的部分存入了生活经费。   联系裴心哲前,他先旁敲侧击问过柳燕铭,结果那人压根不知道裴心哲快要过生日。   周六晚上,尤童给裴心哲打电话。   接起来,对面很静,尤童猜他应该在家,他快速先开口,“心哲,你明天忙吗?”他没问你明天生日什么安排,也没留气口,“要是你不太忙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吗,还是要感谢你介绍工作给我,阮风没有私自克扣……”   裴心哲忽然接道,“他给你多少。”   尤童老实地说了个数。   “他扣了。”裴心哲一顿,“但不多。”   尤童一懵,随即想到这不是重点,紧紧揪回话题,“那,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吗,不去外面吃,我来做,去你家最好……然后买个小一些的蛋糕,我会带着食材去你家,要是你有想吃的菜,可以提前告诉我,没有的话,我就看着办。”   不停歇地说完这些,尤童才留出空隙给裴心哲,给他同意或拒绝。   但等到那空隙超出尤童预期许多,裴心哲都没出声,沉默不断拉长,就在尤童以为这是无声的拒绝时,裴心哲才开口。   “好。”裴心哲说,“你看着办。”   挂了电话,尤童当晚开心到失眠。   他睡不着,后半夜了还爬起来,在房间里欣赏自己挑给裴心哲的礼物,一条很好搭配的领带。现阶段裴心哲穿正装的次数不多,但之后会多起来,有备无患。   挑礼物时,尤童在饰品专柜逗留很久,最终还是悻悻放弃了戒指选项,裴心哲不喜欢饰品,他以后可以买更合适的。   想起戒指,他又翻出那只,他和裴心哲一人一只的贝壳戒指。这戒指他保存得很好,平时都插着隔电垫片,一直处于有电状态。   摩挲着贝壳戒指,他慢慢走神儿,片刻后,鬼使神差将它装进外套口袋,上了床。   第二天,尤童尽自己所能起了个大早,在中午前完成了今天的译稿量,敲定菜式后做了个清单,然后出门采买。   拎着食材上门时,刚过两点,尤童按了裴心哲的门铃,不出意外,人不在家。   将东西放下,他给裴心哲发消息询问,自己可以不可以先进去。等着那人回消息的间隙,他不由想起从前,同样是知道密码的情况下,裴心哲也像他此时一样,立于门外,大概很多次。   片刻后,裴心哲给了回复,并告知自己大概要六点才能回家。   进了门,尤童将东西全部搬进厨房,又联系事先预定的蛋糕店,让其在六点前送到蛋糕。之后,他一个人清洗处理食材,将一切准备好,只等裴心哲回来开火。   看时间离裴心哲回家还要好一段时间,尤童先陪同同玩了一会儿,又悄悄溜进书房看裴心哲的书。后来实在等得太无聊,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开门声惊醒,腾地坐起,正对上裴心哲的眼睛。   尤童下意识擦擦脸,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回来啦,饿吗,我现在开火,很快就好。”   裴心哲嗯一声,换了拖鞋。   尤童看了眼时钟,五点刚过,他立刻起身进厨房,见裴心哲也要进来,拦住人,“不用帮忙,我自己可以,你坐着就行。”说着他眼睛小转半圈儿,“我们一会儿能在客厅吃吗,那样可以……看个电影什么的。”   裴心哲不知是不是累着了,反应似乎慢了些,看着尤童,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人,吃不了太多,但尤童也绝不糊弄,结合裴心哲的口味,精挑细选了四菜一汤,拼尽十几年料理速食的厨力,力求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他很快做完了三个菜,只剩要炸的虾球和最后的汤,正给虾仁儿裹着面包糠,兜儿里的手机忽然震起来。   尤童估计是蛋糕店的电话,他双手都沾着面糊,匆忙中,先跑到客厅,指指自己的裤兜,示意裴心哲接电话。   摸出他的手机,裴心哲接起来,如尤童所想,是蛋糕店打来确认是否有人在家,他们即将开始配送。   挂了电话,尤童将手机留给裴心哲,以防外送员再打电话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虾球出锅,裴心哲又拿着尤童的手机出现在厨房。   手机还在他手中震着,尤童低头,看见屏幕上显示一个名字,戚垣。   他摆盘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去看裴心哲的神色,快速说,“不用接的。”   因他之前不再回消息,戚垣近几天没找过他了,不知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打来,但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想接,尤其在裴心哲面前。   裴心哲却没动,声音低沉,“第二个了。”   他话音落下,震动也停下。裴心哲依旧拿着尤童的手机,屏幕暗下没两秒,又亮起,一条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这消息足够暧昧,裴心哲并无意偷看,但奈何视力绝佳,连标点符号都看得清楚。他没再说话,只将手机往前递,见尤童不接,便放到盘子旁边,出了厨房。   尤童偷偷看他的背影,感觉很不好,刚把手机静音,戚垣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我有话和你说,说完就走,绝不再打扰,可以吗。」   尤童自觉已经说得足够清楚,虽对戚垣狠心,但却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方式。   他放下手机没一分钟,蛋糕外送员又打来电话,他是店里的外送员,对位置不熟悉,找了几遍没找到对的单元,希望尤童能下来接一下。   走出厨房,尤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裴心哲。他抱着同同,没什么情绪地刷着手机。感觉到人影,抬头,轻轻看向尤童。   那个刹那,尤童忽然生出没着没落的漂浮感,他想让裴心哲知道,自己和戚垣之间什么都没有,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   他暗自吸了口气,收起失落,和裴心哲说,“外卖员找不到单元楼了,我下去拿一下蛋糕。”   尤童走后,过了良久,裴心哲才转回面向大门的脸,垂眼苦笑。他觉得自己就是不长记性,才会想和尤童一起过个生日。   因不想碰到戚垣,下了楼,尤童就在大门附近张望外卖员的身影,几分钟后,骑着车的店员匆匆赶来,将蛋糕交给了他。   他拎着蛋糕正要进门,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接连叫他几声。他暗道怕什么来什么,稍稍侧头,已看到朝他这边跑来的戚垣。   天气很冷,戚垣从车上下来,穿得单薄。看到尤童,很显局促,在离他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欲言又止的模样。   尤童不想人难堪,但只想快点儿回去,于是快速说,“我还有事儿——”   “我说完就走!很快。”见他如此抗拒,戚垣立刻出声,他手不自然地抻了下西装下摆,边斟酌边说,“尤童,我其实……我今天其实是来跟你道歉的。”   闻言,尤童皱皱眉,不明所以。   戚垣面色纠结,似乎陷入某种难题。因难以开口,他下意识不停吞咽,“尤童,我真的很抱歉……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尤其再次遇到你后,我觉得这是命中注定,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魔怔了,好像理所应当所有人都该为我让路。”   他缓慢正视尤童,“我做了错事,把它当成成功路上可以斩断的荆棘,我以为是这样的……但事实上,这并不让我好受,反而很煎熬,我不甘心把你拱手让人,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尤童,真的很抱歉。”   在戚垣的叙述下,尤童知晓了那晚离开后,他和裴心哲的对话。   听着这些,尤童先是震惊,又逐渐不安,他不清楚裴心哲是否相信了,如果信了,那他在想些什么呢,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又代表什么呢。   脚踏两条船,还是恢复友情的努力?   戚垣讲出这些,便知道自己和尤童再无可能,他被冲昏了头,醒神后只有懊悔。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做一个小人,他也相信,尤童更不会喜欢一个小人。   面对戚垣,尤童几次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什么,责备或恼怒,都已无济于事,他只想现在就上楼去见裴心哲。   戚垣看出他甚至不愿对自己有任何情绪,苦涩点头,想要弥补,“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跟裴心哲解释,只希望……朋友还有得做,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尤童未置可否,戚垣懂他的意思,再次点头,道别,然后上车离开。   原地站立两秒,尤童抬脚往电梯走。   他心烦意乱,有些走神儿,当和一个人影错身几步后,才反应过来。他猛地回身,声音却不确定,“……心哲?你,你要去哪儿?”   裴心哲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他那样子,就好像尤童不叫住他,真的会就此擦身离开。   裴心哲面无表情,口吻很轻,“学校有点儿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尤童愣着哦一声,问,“要……多久啊?”   裴心哲看他一阵,将目光挪到他身后,很漠然,“很晚。”   尤童拎着袋子的手不由攥紧,“嗯……没事儿,那我等你,等你回来我们再——”   “今天算了吧。”裴心哲冷冰冰打断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尤童一怔,放下蛋糕立刻去追,在大门台阶处拉住了裴心哲,“那我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帮你,专业的事情我做不了,其它的还是可以的,我们早点儿忙完,再回来吃蛋糕。”   裴心哲的手覆上他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顿了顿,却被施力扯了下来。   裴心哲说,“不需要。”   尤童怕被他甩开,又小心翼翼抓上他的小臂,“那我上楼,把做好的菜打包一下,我们带去学校吃,忙归忙,饭还是要吃的,好不好?”   裴心哲似乎压着不耐烦,再次扯掉他的手,“我说了,不需要。”   尤童心里蓦地一疼,换了双手去拉裴心哲的手,他觉得鼻子发酸,但不想扫兴,露出个牵强的笑,“蛋糕已经送来了,那吃一块再去,行吗。”   裴心哲垂头看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手,眉头不由皱起。他沉默一阵,抬头,对上尤童的眼睛,这次连三个字都没有了。   不见他应答,尤童有些急了,也管不了裴心哲是否在意,一股脑说着,“心哲,上次我没有想爽你的约,更不是因为戚垣重要才爽约,真的是因为他先约了我,但我忘记了……”   他说着说着委屈起来,再也笑不出来,“我也没有答应和他交往,是他说了谎,我跟他说得很清楚了,以后都不要见面,因为不想你误会……”   裴心哲盯着他,忽然问,“你在干什么?”   尤童被他问得一愣,用快混乱的大脑分析起这句话,如果接受最浅显表面的意思,那就是裴心哲觉得他颠三倒四,说了些与当下无关的胡话。   于是尤童小声回答,“……我在和你解释。”   裴心哲隐忍着吸了口气,微微扬起下巴,模样像是在生气,“为什么要解释,你想干什么?”   尤童努力思考,尽力将自己的思维和裴心哲对接,“我,我想给你过个生日,我想和你一起过生日……”   “你到底想干什么?”裴心哲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重复,同时又试着抽出自己的手,“尤童,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儿。”   尤童未曾注意,自己连指甲都用上了,他张了张嘴,忽的松开裴心哲。   接着,他低头在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了什么攥在手里。他眼眶发胀,始终不敢大声,“我没在玩儿,我只是想给你过个生日。”   说着,尤童很缓慢地摊开掌心,露出那枚曾也成对的塑料戒指,低着头说,“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想待在你身边,我想给你咬,想你换上这个,想你做我男朋友……”   尤童视线上抬,立刻撞上了裴心哲的眼睛。   裴心哲一直看着尤童,好半晌,目光才落在他手心。他的瞳孔在微微颤抖,开口却依旧冷得没有起伏,“尤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我也很受伤,分开这么久,我没那么喜欢你了。”   裴心哲话说完,眼睁睁看着尤童倒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好一阵后,尤童说又,“可以。”   裴心哲微微皱眉,像是没听清,“什么?”   在尤童看来,这话听着心酸无情,但细想,没那么喜欢,不是完全不喜欢,反而是还有一点儿喜欢。他们分开那么多年,都还有点儿喜欢他,这很不错,也很不得了。   尤童还没说话,脸已经红透,但还是逐字逐句认真说,“但我还是那么喜欢你,比以前更喜欢你。”   这次换裴心哲倒吸一口气,他肆无忌惮气势汹汹,冷脸盯了尤童整场对话,当下却稍有无措地挪开了目光。   尤童磕巴着,完全在逞强,“所以,所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重新喜欢我,和我在一起。没那么喜欢也可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两人面对面站了半晌,都没人再说话,最后,还是裴心哲摸出手机,示意自己要走了,只转身前说,“好,我考虑一下。”   尤童眼睛立刻亮了,他压下雀跃,小声追问,“真的不能,吃一块蛋糕再走吗。”   裴心哲顿住,喉结上下滑动,“我尽快处理吧。”   听这意思,是他会忙完赶回来,尤童非常很满意,朝身后指了指,“那我,回去等你。”   互相点了点头,两人都手脚僵硬地转身,一个进楼,一个走出大门。   出了小区,裴心哲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有什么事儿,他当然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只是以为蛋糕是借口,尤童不会回来了,再次爽约了,于是,他也找了一些借口。   在外面溜达了四十分钟后,裴心哲回了家,和尤童一起过了,十八岁生日后的,第一个生日。   【作者有话说】   裴心哲步行去学校单程二十分钟 第59章 送你上学   和裴心哲表白后的两三天,尤童都魂不守舍,他很后悔,当时没有问那人,考虑一下,是要考虑多久。   等了几天都没等来裴心哲的消息,尤童又想起自己的健身房季卡。   他没有约人,继续选择制造偶遇,推算好时间去了健身房。果不其然,在淋浴间外坐了半个小时,就碰上了裴心哲。   看见他,裴心哲倒也没意外,自顾自进去冲了澡,出来,看尤童还站在原地,问他,“学会游泳了吗。”   尤童就等他问呢,立刻摇头,“没有。”   虽然室内恒温,但步入冬天,泳池人比之前少了许多。   裴心哲走出换衣间,简单热身后下了泳池,扭头看尤童依旧眼巴巴跟着,便冲他招手,很轻地说,“来吧,我教你。”   尤童心中一喜,快速跑过去下了泳池。   两人找了没人的角落,裴心哲先简单讲了腿部动作,然后让尤童双手扶着池边,自己托着他的腹部,试着让人慢慢浮在水面。   上次溺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再次进到泳池,尤童不免紧张,有裴心哲托着,双手也使劲儿抓在池边,腿更是不敢放松,右腿总想落下去碰池底,紧绷又滑稽。   裴心哲就那么看着他挣扎了一会儿,说,“下次给你带个浮板再学吧。”   言外之意是这次就算了,尤童一急,下意识又站起来,“我适应一下,可以的!”   裴心哲看他一阵,“你不相信我?”   尤童连忙摇头。   “那来。”说着裴心哲又在水中展开手,等着尤童趴上来。   尤童偷瞄他一眼,心一横,抓着池边整个人趴上去,带着赴死的决心,一下伸直了两条腿。两秒钟后,他发现自己虽然身子大部分浸在水里,却稳稳停着,真的没有下沉。   裴心哲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大腿带动小腿和脚掌,双腿交替拍水试试。”   尤童的运动天赋不差,感觉安全后,很快来了劲儿,在水里扑腾得很欢。但乐极生悲的,他扑腾了没到五分钟,腿筋忽然一抽,麻木性疼痛猛烈袭来,让他条件反射松了手。   “抽筋抽筋,裴心哲,我腿抽筋了……”   在尤童栽进水里之前,裴心哲先一步将人翻了过来,握着腰上提,将他托到池边,然后目光下移,立刻掰直他的左腿,站在池中帮他按摩揉压。   过了最酸疼的那阵,尤童安静下来,默默垂头看着裴心哲,看他抓着自己的腿,不轻不重地揉按。   看着他,尤童不禁一阵恍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这样好好看过裴心哲了,即使重逢后,他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且很多时候都匆匆忙忙。   因他刚才的扑腾,裴心哲的脸上还挂着水珠,淌在他无暇完美的脸上,配着他这人几乎天生无法根除的疏冷,竟性感得让人眼睛发直。   尤童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连眨眼都忘了,像是失了神,忍不住慢慢向裴心哲靠去。   该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裴心哲稍一抬眼,黑沉的眸看向他。   尤童被他看得心神一震,人也清醒过来,装着咳嗽了两声,又默默坐直。   见人恢复了,裴心哲放开他,下了结论,“缺乏运动。”   关于这点儿,尤童属实不好反驳。译稿的几个月来,他几乎就没运动过, 每天长在椅子上,把隐约可见的腹肌都坐平了。   尤童眼睛一转,点头认同,“我也这样觉得,最近正想增加运动量的,你平时来的时候,能不能叫上我啊?”   裴心哲不置可否,尤童给自己找台阶下,“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先吃饭?”   之后,出了健身房,两人随便找了个小餐馆吃饭。   裴心哲向来话少,放在以前,在他面前尤童从无顾忌,想什么说什么, 跳脱无理可以,聒噪烦人也行,但现在,出口的话题总要经过思考,还要在心中排演,免得冷场,又或让裴心哲觉得烦。   快要吃完,尤童忽然小声问,“你平时上课什么的,打电话方便吗。”   裴心哲看他,静静等着他继续说。   桌下,尤童抓着手机,手心隐隐冒汗,“要不,你加一下,加一下我的微信,这样比较方便……”   虽不想提起,但他还躺在裴心哲黑名单是无法忽略的事实,是他翻脸无情的罪证,就算尴尬,也得硬着头皮突破。   好在,裴心哲没有拒绝,只是看尤童一阵,便加回了他的好友。   之后,尤童忍不住,偷看多次重回列表的头像,确认没出什么差错。   吃过饭,两人坐地铁回家,晚七点的光景,地铁拥挤,两三站的路,就将两人挤到不同车厢。临近下车,尤童才费力挤回裴心哲身边,怕下车不见他,裴心哲也不会等他。   回到小区,先经过尤童楼前。   尤童站上阶梯后,和裴心哲道别,“早些休息,晚安。”   裴心哲点点头,转身朝前走。   看着他走出快五米,尤童不自觉又追下来,他这一反应有声响,但他知道,他不说话,裴心哲便不会停留,也不会转身。   “心哲。”于是,盯着那人的背影,尤童出声,“你说考虑……是考虑多久?”   顿了一下,裴心哲转过身来。他的脸被高树落下的阴影遮掩,只能听见他口吻平淡,“怎么,已经不耐烦了。”   仔细分辨的话,他的语气不算疑问,更像是陈述。   闻言尤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你考虑吧,好好考虑,晚安!”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生怕裴心哲连考虑这一决定也收回。   第二天一早,尤童跟柳燕铭一个闹钟起床,又跟他前后脚出门。   从前天开始,柳燕铭不再和裴心哲一道去学校,而是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先去学校学姐的宿舍楼下等着,和学姐一同去教学楼。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尤童可以每天送裴心哲去上学。   下楼后,尤童就站在门口等着,打了十几个哈欠,等来了从自己楼出来的裴心哲。   看见尤童,裴心哲脚步明显迟疑,掏出手机看了看,确定过时间,才继续走过来,“这么早,有工作?”   尤童眼睛四处瞄了瞄,才直视裴心哲,“我想送你去上学。”   尤童心里忐忑,怕裴心哲会不乐意,但好在,裴心哲没说什么,他们顺利同行。   时间充足时,裴心哲多会选择步行去学校。他步幅大,走个几步,尤童就要快追两步。   出了小区大门,尤童悄悄打量裴心哲侧脸,先开启话题,“你们最近是不是很忙呀?”   裴心哲口吻普通,“还好。”   尤童哦一声,眼睛转着点点头,“可我看柳燕铭很忙的样子,每天早早出门,晚上又很晚回来,有时候还不回来,没什么稳定性。”   裴心哲看他一眼,“你需要他有什么稳定性。”   尤童有所准备地否认,“不是我,是同同,作为它的替补饲主,柳燕铭时间不稳定总归不太好吧,而且你俩作息时间很相近,要忙就都忙……”他也说越慢,“为了同同的身体健康,我觉得应该找一个,作息时间不那么吻合的人来替补……”   至此,尤童的目的已全部显露,裴心哲抬了抬眉尾,“那么你有推荐人选吗。”   尤童嘴角拉平,又快跟两步,“我。”   路遇红绿灯,两人持平了,裴心哲稍稍颔首,客气得像个面试官,“我考虑一下。”   等到绿灯,尤童又开始走两步跑一步的护送。过了条马路,他掏出手机,找到一个界面,忽然夸张感叹,“哇!这个电影上映了哦!评分很高呢!”他见裴心哲没反应,小心的把手机往他面前递,“你看,好像很不错,你感兴趣吗,晚上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   裴心哲很快地看了一眼,“看情况吧,不一定有时间。”   尤童缩回手,又看着屏幕开始自言自语般的宣传,“评论里说这个电影蛮好看的,情节反转出乎意料,演员演技也都在线……”   尤童话没说完,忽然脚下一绊,抓着手机就要往前扑,被一旁的裴心哲握着肘弯儿拽了回来。   低头,下方,一只大金毛连退两步,摇着尾巴冲他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笑。   接着,裴心哲和金毛主人异口同声,“不会看路吗。”   尤童会撞上金毛,是因为只注意手机,金毛会撞尤童,是认为人会躲开它。   金毛主人连声道歉后,拉着狗走了。两人继续往前走,尤童偷摸看裴心哲一眼,又读起评论,“剧情不落俗套,细节设计可圈可点……”   “看路。”裴心哲打断他,转回头轻叹一声,目视前方说,“几点。”   尤童立刻收起手机,眼睛亮晶晶盯着裴心哲看,“六点二十,我晚上来学校接你,我们一起过去,可以吗。”   两三秒后,裴心哲点了头,之后尤童都跟得上他的步伐,将人送到了学校。   到了晚上,两人约在校门口见面,一起去电影院。   这个时间段,电影院人不少,多是刚放学的学生和约会的情侣。尤童找了机器排队取票,间隙目光望向柜台,看到一对正在买零食的情侣。   他们买了可乐爆米花和玉米片,东西不少,两个人拿正好,男生却不让女生插手,自己一人包揽,将东西塞了满怀,抱着往检票口走。   尤童聚精会神盯着看,取完票便跃跃欲试问裴心哲,“你想吃什么味儿的爆米花?”   裴心哲目睹全程,说,“不吃,谢谢。”   “啊……”尤童有些失落,但不死心,“吃,吃吧,电影有两个小时呢,万一中途无聊了……”   裴心哲嘴角似乎勾了勾,“那好吧。”   见他改口,尤童又来了精神,去柜台要了两杯可乐和两份爆米花,然后学着方才男生的样子,将四杯东西都抱进怀里。等检完票进了影厅,又很有服务精神地找到位置,将裴心哲那份可乐爆米花摆好。   尤童口中评价超高的电影,实际上比较一般,爆米花买得很必要。   电影结束,两人随着人流出场,出了电影院,走到街道上,见许多行人驻足抬头,才发现,天空正在下着小雪。   尤童惊喜仰头,“哇,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吧。”   他心想,很好,够他妈浪漫。   然而,北京的初雪只持续了二十分钟,并因地温不够低,未留下什么痕迹。   两人吃了一肚子爆米花,裴心哲拒绝了再吃个晚饭的邀约,尤童只好放弃,和裴心哲一起回家。   走到尤童楼下,见人还埋头继续走,裴心哲出声提醒,“你到了。”   尤童点头,“我先送你回家。”   裴心哲没再说话,沉默着一起走到自己楼下。   走到楼梯下,尤童先说了晚安,原地站着没动,准备目送裴心哲进去。   裴心哲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他背着光,神色看不清晰,静了一阵,才说,“你很开心。”   一整晚,尤童的情绪都是显而易见的。   闻言,尤童抿抿唇,坦诚点头,又忍不住走近一些,很快地牵了一下裴心哲的手,说,“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谢谢你今天和我一起看电影,但我希望你也开心。”   尤童怯于问他今天是否开心,因为他觉得自己表现得还是不够好。   裴心哲又看他一阵,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饱饱们记得来~   晚安 第60章 有想过我吗   临近期末,大部分人忙乱起来,而柳燕铭因还要帮学姐做项目,近来更是吃不消,彻底崩溃前,声泪俱下地求助了裴心哲。   于裴心哲来说,期末倒没什么特别,尤其年末了,各项耗费精神的活动都暂停,他反而没那么忙了。   周三这天,柳燕铭和裴心哲待了一整个上午,过了饭点儿,他人朝后靠向椅背,伸着懒腰哀叹一声,咒骂着永远也做不完的项目。   一旁,裴心哲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并未留意时间。他也不太饿,手边是空了一半的保鲜盒,里面装着剥好的柚子。今早尤童没有送他上学,东西是托柳燕铭转交的。   柳燕铭自觉这盒柚子能有自己一半,但一上午过去,没吃到一口。   放空片刻,柳燕铭更不想工作了,看了眼手机,招呼裴心哲,“哎,先吃饭去吧,尤童不在家,我也懒得回去了,食堂还是外面?”   闻言,裴心哲停了停,又继续打字,“他去哪儿了。”   “嗯?我早上忘跟你说了吗?”柳燕铭又叹一声,和方才那声情绪截然不同,“他回家了,早上的时候家里给他打电话,说他妈妈上班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好像挺严重的,他挂了电话就奔车站去了,他走后我还看了呢,那个点儿根本没车次,最近一班就是十二点,他现在应该正在路上呢,唉,希望他妈妈没事儿吧。”   裴心哲的动作完全停下,侧头看向柳燕铭,然后毫无预兆的,突然起身,抓着手机出了会议室。   下午四点左右,尤童出了动车站,他要自己去医院,汤则不同意,一定派了助理来接他。   等尤童进到病房,见他出现,手腕打着石膏卧床的秦淑言,猛地坐起,矛头直指汤则,责怪他大题小做大惊小怪。她嘴上是责怪,但等抱怨完,脸上却也掩饰不住开心。她已两个多月没见尤童了。   见秦女士还有精神训人,尤童持续一路的紧绷先消散少许。   电话里,汤则只说他妈晕倒摔断了胳膊,因那时还未出结果,便没详说。详细了解后,知道他妈只是耳石症,且耳石也已复位后,尤童才稍稍松了口气。   为保险和方便,秦淑言办了一天住院。晚上,三人围着病床吃了顿简餐,看时间差不多,尤童便开始赶人,他回来了,就没有让汤则陪护的道理。   汤则走前,尤童先去走廊接热水。他刚将水杯放下,余光便闯进一个身影,定定停在不远处。   那身影和心上人相似得过分,尤童暗自笑自己,心说怎么可能,但顿了两秒,还是转头朝那边看去。   然后便看见了一个高瘦挺拔的青年。   裴心哲风尘仆仆,穿得单薄,站在护士站靠前一些的位置,和尤童隔了大概三个病房的距离,原地望着他。   医院走廊的灯光明亮,尤童看花眼的几率为零,他却依旧觉得眼前的人不真实。他不觉得裴心哲该出现在这里,又或者,他出现在这里,是不够合理的。   可他真的就在这里。   此时此刻,尤童只有一个想法,他现在冲过去抱裴心哲,那人一定不会拒绝,因为他在裴心哲的脸上,看到了他许久没见过的情绪,对着他的。   可不等他实行,对面的人已经快步朝他走来。   裴心哲几步来到尤童面前,先扶住了他的肩膀,他身上沾着寒气,手也是冷的。他张了张嘴,似乎先咽下了很多话,“还好吗,阿姨怎么样?”   看着他关切的眼睛,尤童还是忍不住抱上他。他双手环着裴心哲的腰,脑袋挨在颈窝,希望能让他暖一些。   裴心哲明显有所误会,他一怔,回抱住尤童,安抚性轻拍,“没事,没事的,会好的,我在呢。”   这一刻,或许因为匆忙赶来,尤童听见裴心哲有力且快速的心跳。他也知道裴心哲可能误会了,即使不想松开,还是解释了始末,但他慢吞吞的,说一句停一下,给自己延长了五秒钟的拥抱时间。   听罢,裴心哲稍稍垂头看尤童,有些茫然,“所以,阿姨她……”   尤童点点头,他没问裴心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无需问,无论裴心哲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担心他还是秦女士,他都足够满足。   “我妈看见你,一定会特别高兴。”说着,尤童拉着裴心哲的袖子,将他拉回了病房前。   不等进入,秦淑言就发现尤童身边多了个人,等看清是许久未见的裴心哲,她眼睛睁大,立刻从床上坐起,欣喜又不敢置信,“……心哲!”   裴心哲进门,像从前一样,乖乖叫人,然后被秦淑言叫去床边坐着。间隙,尤童简单介绍了一下汤则。   因裴心哲的出现,秦淑言激动又感慨,她一直拉着裴心哲的手,寒暄关心完,又忍不住哽咽,因想起了奶奶。她看着裴心哲,心中怜悯,“奶奶的事儿我听尤童说了,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们呢,我也是真的没想到,明明过年的时候还视频过,还那么硬朗,怎么就……”   裴心哲见秦淑言情绪难过,反过来安慰她,说了很多宽慰的话。   秦淑言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尤童有意岔开话题,才默默思考起裴心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悄声看向尤童,心中隐约得出答案,她觉得欣慰,但作为母亲,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之后的近一个小时,秦淑言都拉着裴心哲说话,问这问那,稍微听到裴心哲可能吃了苦的地方,就忍不住心疼。   因裴心哲的来到,尤童的陪护计划被打乱,最终,还是汤则留下,他则在秦女士的示意下,带着裴心哲回家。   汤则让助理把车给了两人,回家的路上,裴心哲开车,一路畅通,熟门熟路,每一个拐弯和红灯,都没有迟疑或思索,好似他从未离开过这里,记忆都是最新的。   回家前,尤童在他们曾经常光顾的便利店,给裴心哲买了新牙刷。   车停在楼下后,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到了三楼,开门进去。   鞋柜里,裴心哲的拖鞋还在。   四年多的时间,比之从前,尤童家里也只多了个墙边桌,当下上面放着盆杏黄色的蝴蝶兰,开得正盛。   回到自己家,尤童倒成了紧张的那一个,毫无意义的在客厅转了半圈儿,跟裴心哲说,“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裴心哲在能看到尤童房间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时间已经不早,倒完水,尤童从壁橱里找出两床被子和干净的床单,进了自己房间,跪在床上认真铺换。   他没提晚上睡觉的安排,只是偷偷摸摸把两床被子都堆在自己床上,装着很自然,实际鬼鬼祟祟。   看着他吭哧吭哧只铺一张床,裴心哲也没问。   铺完床出来,尤童给裴心哲拿了换洗衣服,让他先去洗澡。等裴心哲出来,他又进去,等洗完出来,家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只剩他卧室桌上的台灯。   房间里,裴心哲半躺在他的位置,看着一本书。   光下的他,和过往无数个夜晚重合,让此时看起来,像曾经他等着尤童做完作业一起入睡的某一天。   如果尤童没记错,裴心哲手上的,是他四年前没看完的那本。裴心哲走后,他没动过这本书,书签都还在原位。   又多看那场景一眼,尤童才转开目光。实话实说,他很紧张,即使他们一起睡过这张床很多次。   潦草地吹完头发,尤童低头快步走进自己房间,他几乎贴着墙在走,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客人。来到床边,他踢掉拖鞋,掀开被角,飞速钻进了被子里。   卧室完全安静下来,他觉得该说些什么,什么都行,正在他于脑内排列话题顺序时,裴心哲先开口了。   “要关灯吗。”   尤童偷瞄他一眼,“不用,我不困,你看吧。”   裴心哲将手中的书放低了一些,“前面的内容都忘光了,读不顺畅,不太想看了。”   凭他的记忆,小学读的书都不会忘掉,尤童暗自腹诽完,一个激灵,立刻好言相劝,“看吧,这本内容很有趣的,你拿回去慢慢看,不用还我,不要客气。”   裴心哲似乎被说动了,“可以吗。”   尤童大力点头,“可以。”   之后,两人又陷入过分安静的氛围,尤童余光看到裴心哲合上了书,又躺进被子里,但没关灯。   于是,尤童将排列第一的那个话题拎了出来,“你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裴心哲缓了一瞬,说,“不急。”   这有些出乎他意料,尤童又问,“但期末应该很忙吧,我妈也没什么大事儿,见过你就已经很开心了。”   裴心哲淡淡的,“还好。”说着他抬手,关掉了灯。   尤童觉得他这是要自己闭嘴的信号。   果不其然,房间浸入黑暗,裴心哲便说,“睡吧,明天一起早些去医院。”   尤童听话闭上眼睛,眼前完全黑了,听觉就变得格外清晰,裴心哲的呼吸很轻,但很近。他起初依旧紧张,可裴心哲一直平静,又慢慢抚平了他的情绪,心跳平稳后,睡意便笼罩全身,渐渐拉他入梦。   不知睡了多久,尤童忽然醒来,他睡前是平躺,现在已变成侧躺,于是一睁眼,便看见了空着的枕头。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裴心哲躺过的位置已不再有温度。   尤童猛地坐起,按亮手机,凌晨两点多。   他探身向房间外看,但不见光亮,某个瞬间,他心腔忽的空了一瞬,接着便跳下床跑到家门口。   他没开灯,很轻地开门,但夜深人静的楼梯间,声响还是明显。   就着黑暗,尤童向外看去,楼前窗外,月亮混着路灯的光透进来,比之没开灯的屋内,楼梯间的光甚至明亮一些。   恰巧,尤童开了门的下一秒,有车从楼前驶过,车灯同样透过前窗映进来,它先照亮尤童斜前方的墙,接着,放射状的光向下平移,显露了独自坐在阶梯上的身影。   裴心哲的脸在车光的映照下亮起一瞬,很快又融入黑暗。他坐在三楼通往四楼的阶梯上,被栏杆断续地遮挡身影。他右手间燃着一点橘红火光,听见开门声后,手便垂下,悄声将火光熄灭在脚边。   大概不愿此时被看见,他想起身,尤童却先一步走过去,他便又坐住了。   裴心哲对任何恶习都嗤之以鼻,不知为何却学会了抽烟。   尤童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到他身边,立刻被冰凉的大理石楼梯冰了一个寒颤,但他极力忍耐,没有表现出来。他闻到不算呛鼻的烟味儿,裴心哲没说话,但尤童知道他半夜醒来,坐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同时,和裴心哲一起坐在楼梯拐角,尤童也更清晰的明白了,裴心哲为什么会回来。   他和尤童一样,身边只有一位至亲,当至亲离开,依靠逝去,自心底滋生的无助和茫然,是无法描述,也是旁人无法体会的。裴心哲经历过,便不想或许正经历同样时刻的尤童,孤身一人。   而看着裴心哲,尤童当下也只有一个想法,他想成为裴心哲的支撑和依靠,他要把所有的爱都给他。   裴心哲比他聪明,披了外套,身上就暖和一些,尤童又往他身边挪了挪,看他一阵,轻声开口,“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我家总是没人,我就都在你家待着,那时候,奶奶做什么都会做两份,你一份我一份,我去你家比回自己家都顺腿。”   “我还记得,小时候刚认识奶奶还有点儿怕她,觉得她声音高,说话像在吵架,后来混熟了,又觉得奶奶很厉害,很有安全感,遇到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会帮我签不及格的卷子,能拦住我妈不揍我。”   回忆起从前,尤童嘴角微微扬起,眸光却哀伤,“初二那年,我打球被人撞到地上,脸上擦伤好大一块,老师怕我脑震荡,放了我半天假去医院,我高兴坏了,光想着回家打游戏了,结果撞见奶奶,看见我受伤,说什么都要带我去医院。那天中午的太阳好大,天气热得不行,奶奶跑前跑后,领口都被汗浸湿了……我生病的时候,奶奶一定会给我煮蛋花粥,没有人比她煮得更好吃。”   “我对自己奶奶的记忆不多,我一直把她当做亲奶奶的,所以那时候我……”说到这里,尤童的思绪不由回到四年前,但他张了张嘴,又强忍下即将说出的话,怕当下并不适合讨论这些。   裴心哲垂眸默默听着,片刻后,侧头看尤童,“我尊敬她,爱她,她几乎是我幼年所有的依靠,但我没准备变成她希望的样子,她的设想就只是设想,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不需要他人计划。”顿了顿,他又补充,“可能你并不知晓。”   尤童愣愣听完,忽然连眼睛都不会敢眨了,他觉得眼睛酸涩,怕再眨动一次,泪就会掉下泪来,“心哲,我……我那时候太不成熟,又自以为是,太容易被周遭影响,又不敢面对,然后我就害怕了,真的害怕了……”   他们那时不够成熟,但分辨最基本利弊总不会出错,所以裴心哲也明白,尤童选择避险的原因,甚至是为了他。他不想自己被社会排斥,也不想伤了长辈的心。   昏暗中,裴心哲的眸光并不清晰,他轻轻说,“我知道。”   尤童认为,即使已表白过心意,但他还欠裴心哲一个道歉。   他想努力看清裴心哲,眼睛不由眨动,泪果然掉下来,顺着脸颊快速滑落。他靠在裴心哲身边,恳切地看着他,声音沙哑又小心,轻得快要听不见,“心哲,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裴心哲没有动作,也没出声。   当下,尤童并没感觉到他的抗拒,于是慢慢探身,两人本就贴得近,他一动,脸就近在咫尺,他放缓呼吸,呼出的气息遇冷,在周身模糊生出白气。   他郑重又胆怯,试探着,将吻落在裴心哲唇边,离开时,泪也沾了上去。   尤童的唇很冰,裴心哲握他的手腕,“进去吧。”   尤童反抓住他的手,嘴角都耷拉下来,又叫他的名字,“……你能原谅我吗。”   “你这几年有想过我吗。”裴心哲突然问。   尤童觉得这个问题有失他的水准,因为答案太简单,他每天都在想,时时刻刻想,甚至想太多了。   裴心哲云淡风轻开口,像是现场胡编,又像在说他人事迹,“那时候,你对我的伤害还挺大的,在楼下站着的那一夜,我反而意识到自己真的活着,有一段儿时间,我酗酒,打架逃课,看见有一点和你相似的人,就生理性头疼,我不喜欢那段时间,所以这个也要考虑。”   尤童认真点头,他觉得裴心哲很可怜,然后想他也可以适当的尝试卖可怜,他说,“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害你伤心,我也伤心,总是会哭,我想去见你,但我不敢,我一直很想你……”   发觉他已经冻得发抖,裴心哲将他拽起来,进门,“好,那我原谅你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些应该还能码出一章过渡章,明天会比较忙就先赶出来,然后后天再继续   饱饱们困了就明天再看,摸摸摸手儿~ 第61章 出版社   裴心哲在家里待了两天,期间电话信息不断。   尤童不想自作多情,但比较肯定,裴心哲是在等他一起回北京。于是他和秦淑言商量了一下,定下明天一早回去。   当晚,裴心哲用尤童的台式电脑回邮件,尤童在一旁整理自己的书。   秦女士给他寄行李时,只寄了少量的书,这次回去,他想多带一些。他留在家里的行李箱不算大,塞了一排书架便满了。   间隙,裴心哲扫了一眼,“都带回去?”   尤童点头。   裴心哲目光转到书架上,“这么多,放得开吗。”   “嗯?”尤童低头看自己的行李箱,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但还是老实回答,“放不开,我准备分几次搬,过年回来的时候,可以再搬一些。”   裴心哲就没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汤则又派了助理送两人去车站。   近来,《图钉》的翻译已经进入收尾工作,尤童很亢奋,回来后,又用了近一个星期,完成了末尾和精修。   完工后,他迫不及待将全稿发给了褚瑞,然后又开始惴惴不安。等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褚瑞才有动静,拨了语音给尤童。   接起来,褚瑞的声调听起来很轻快,“尤童,在忙吗?”   “不忙,”尤童攥紧手机,“你说。”   “我白天在看别的稿子,下班才抽出时间看你的。”褚瑞声音里透着笑,“说真的尤童,以我现在看到的内容来讲,翻得非常好,比我想象中好太多太多!我现在好激动,恨不得明天就去申请书号!”   听着那头不时拔高的声音,尤童一时都忘了呼吸,怔了两三秒后,才又出声,也抑制不住欣喜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褚瑞笑起来,“我会尽快读完剩下的内容,三审三校没问题后,就可以申请书号,这步我敢打包票,一定顺利,接下来就是设计印刷出版,然后《图钉》的中文译本就可以上架啦!”   闻言尤童倒吸一口气,觉得事情顺利得几乎不真实。他组织了半天语言,也只磕巴着说,“那太,太好了!”   褚瑞在那头应了一声,“不过这也需要一些时间,有时间的话,我会跟你更新进程的,哦对了!你这之后有什么工作安排吗,如果你还没有改变想法,依旧对出版社工作感兴趣,有空的时候可以来坐坐,如果你能面试成功,甚至可以亲自来监督出版进程,怎么样,要来看看吗?”   尤童当然感兴趣,于是根据褚瑞的时间,定在周五于出版社见。   期间,他和裴心哲去了两次健身房,他学会了游泳,但悄无声息地装作没学会。   到了周五,尤童起了个大早,赶去出版社。出版社离家里不算近,他经历了一波强力早高峰,到达时还是错过了打卡时间,虽然他不用打卡,却已经默默开始计算以后要几点起床,才能不迟到。   发了消息,褚瑞很快下来接他。   电梯上,褚瑞开门见山,“我跟人事部打了招呼,说会有人来面试,但没有说具体时间,所以保险起见,你要不要先参观一下,再做决定?”不等尤童回答,她已自言自语似得,替他做了选择,“嗯,还是先参观一下吧。”   对于参观,尤童也很乐意。   下了电梯,褚瑞一路带着他,穿过走廊,推开双扇玻璃门,来到出版社编辑部。   刚过打卡时间,部分人还没有正式进入工作状态,但都忙着各自的,没人注意褚瑞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   褚瑞走在前面,“环境还不错吧,虽然设施旧一些,但艺术性较高,我们出版社不算大,这层是编辑和设计部的地方,其它部门在楼上。”   随着褚瑞的介绍,尤童好奇观察着周遭的环境。这里的排布让他想起教职员办公室,只是大很多,摆放许多奇形怪状的绿植和装饰品,角落堆满书籍期刊,散发着让人上瘾的油墨味道。   褚瑞正说着,忽然大步一迈,蹿到一张办公桌前,抢下了一根油条,“马老师!你又偷偷吃油条!而且昨天的胰岛素也没打!”没收了油条,她跟尤童介绍,“这位是马老师,资深老编辑了,也是我的师父。”   马老师五十多岁的模样,戴一副栓绳花镜,干瘦文气,但头顶锃亮,随着褚瑞的手,淡淡扫了尤童一眼。   尤童心中一紧,立刻礼貌问好。   等了片刻,却没等来回应。   褚瑞察觉到尴尬,立刻拉走尤童,走远些后,挺不好意思地解释,“你别在意,马老师为人很好的,只是有些看不上那些三分钟热度的小年轻。”   尤童心虚,“看一眼就判刑啦?”   褚瑞耸耸肩,“是啊,你看,我都在这儿工作三年了,还没上诉成功呢。”说着她叹一声,“其实也能理解的,光我在的三年里,出版社招进来新编辑有几十个,但最后留下的,加上我就只有三个,走的那些,要么觉得工作太枯燥,要么嫌工资太低,要么觉得出版业是夕阳产业,没盼头,待下去影响身心健康。”   这些话,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有所提及,尤童不觉奇怪,甚至很能感同身受。   社会发展至今,同曾经的辉煌相比,出版业确实已经没落。社会压力增长,私人时间被压缩,快捷娱乐是趋势也是事实,而即使喜爱阅读的人不曾减少,也有更多方式分流了传统出版业的体量。   褚瑞带着尤童来到窗边,让他看窗外,“怎么样,风景也不错吧,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有时候,字看得太多,会忽然变得不认字,然后来窗边看看这座城市,就又认字了。”   说着,她认真看向尤童,“尤童,我先声明,接下来的话不是说教,只是师姐给你的一些参考建议。”   “出版社其它部门没有招新计划,所以如果你想加入,只能应聘编辑的空缺,而且主要是责任编辑,而编辑这份工作,仅仅是喜欢文字,喜欢阅读,是不够的,以前那些编辑的离职理由就是最好劝告,在旁人眼里,编辑就是一个枯燥又清贫的工作,坐得住,耐得住寂寞只是开始,我们都是抱着梦想来大城市的打工人,但梦想和热爱,换不成金钱。”   褚瑞抱起胳膊,示意尤童,“看到这排第三个工位的女生了吗,超级富二代,每一个装稿子的手袋都是限量款,平时连瓶盖都有专人拧,工作起来却不要命,人家不为这几千块的工资,家底支撑热爱。”   “还有进门位置的男生,家里祖辈从事出版业,门路人脉,连我们总编辑都比不上,会待在这里,问就是喜欢,就算我们出版社倒了,人家也有出路千万条。”   “再说马老师吧,妻子早逝,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书,所有的念想都在这儿了,可以一心扑在这上面,没什么要顾忌的。”   面对着渐渐忙碌起来的工作区,身边站着话明显多于平常的褚瑞,尤童思绪有些抽离。   他还记得初次见面,褚瑞十分热情地邀请他来出版社工作,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当场和他签劳动合同。   可当下,她每句话都带着劝告,直指这个行业的艰辛。她看似矛盾,但只需稍加品味,便可明白,她只是负责,她不希望尤童因为一头热而加入,经历过培训,耗费了人力物力后,又像其他人一样离开。   她想避免尤童失望,也在避免自己的。   褚瑞几乎不给尤童说话的间隙,紧接着又说,“我一会儿有个简短的电话会议,你可以去空着的会议室待会儿,或者就待在这里,等我结束,你再决定要不要去面试,怎么样?”   尤童想了想,“我待在这里吧。”   褚瑞说是简短,尤童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她结束,于是就近借了本书来看。   出版社内,时常同时陷入寂静,不一会儿又同时喧闹,叹息伴随笑声,纸张的翻动中夹杂着键盘的敲击,这样的环境中,让尤童莫名觉得很舒适。   褚瑞的电话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后,又点着手机来到尤童身边,眼睛依旧没从手机上离开,“我一会儿要跑一趟印厂和库房,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尤童很快发觉,褚瑞是有意在拖后他的面试时间,他笑笑,“我还是先去面试吧。”   闻言褚瑞顿住,不再找理由,“……你真的想好了?如果你想好了,我现在就去人事部,看他们时间是否合适……面试。”   尤童有些紧张起来,但认真点头,“我想好了。”   简单几个字,褚瑞倒像是从中听到了什么让她欣喜的内容,她抑制不住的,拍拍尤童的肩,“好样的!呃,顺便问一下,你的房租怎么样,花销呢,有女朋友吗?”   尤童只摇摇头。   褚瑞拉着他往门外走,“其实我刚才的话有些夸张的,做编辑也没那么恐怖,而且我们出版社的氛围确实不错,规章制度也不反人类,工作时间外,是允许兼职的。像咱们小语种专业,周末和晚上找一些翻译零工,七七八八加上工资,收入也不算太寒酸,而且混到马老师这个等级,工资更是很可观,只是出人头地应该就难了。给你打那么一大管预防针,是怕再出现培训完就走人的情况,马老师会寒心的。”   尤童表示很理解,跟着褚瑞去了一间会议室。   不知是不是凑巧,人事部经理和总编辑恰巧都在公司,面试人一共三个,还包括对尤童冷眼相待的马老师。   对于面试,尤童不说身经百战,却也处于应届大学生平均值水平,且比起那些有意刁难的公司,出版社给出的面试问题几乎算得上朴素,尤童没多费脑细胞,就完成了面试。   用时总共二十分钟。   明天就是周末,周末过后再过四天便是元旦,于是人事部决定于元旦假期后给与回复。   【作者有话说】   都忘了!饱饱们劳动节快乐,小长假快乐!! 第62章 又乱咬人?   尤童面试出来后,褚瑞还在门口等他。   “怎么样?”褚瑞问。   尤童实话实说,“老师们很严肃,如果没通过,可以来第二次吗?”   褚瑞笑起来,见人事经理和总编辑没有跟在后面出来,悄悄说,“放心吧,马老师会进去,就代表你一定会被录取,走个程序而已,我们确实很缺人。”   尤童点点头,但保持怀疑。   得知尤童接下来没有安排,褚瑞还是热情邀请他去了印厂和库房。在之前的出版社实习时,尤童没跑过印厂,跟着褚瑞的一下午,看到不少新奇的东西,对来出版社工作的期待又提高很多。   两人一直跑到下班时间,褚瑞不需再回出版社打卡,尤童正准备就此道别,褚瑞又发出了下一步邀请。   “哎,准同事,周末啦,正好我们编辑部要小聚,要不要小酌几杯?只有编辑部的人,就当提前和大家熟悉一下。”   持续了几个月的工作完成,尤童觉得是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又欣然应邀。   编辑部小聚的酒馆在出版社附近,是他们的特定聚点,排除有事儿和不喝酒的,编辑部来了八九个人,意外的,还包括看不太上年轻人的马老师。   尤童话多,很快就融进一圈儿人里,说说笑笑,气氛欢快轻松。   编辑部的聚会,话题多围绕着文字工作,除此之外,也会悄悄批评一下其它部门。   大家聊天时,马老师就坐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发表意见,面前放一盘花生米和鱿鱼丝,闷着头,一杯接一杯喝酒。   尤童觉得,马老师会来,可能只是想找个地方喝酒,又不想自己一个人。   整场聚会,桌上的酒就没断过,饭吃得差不多,大家酒杯也满得更勤,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俨然是不醉不归的架势。   尤童边听边喝,慢慢也觉出有些醉了。   褚瑞算是桌上最清醒的,见尤童眼神开始发直,小声问他,“一会儿有人接吗,有的话先联系一下,估计一会儿场面控制不住,没有的话就少喝点儿,结束跟我坐地铁。”   尤童脑袋有些晕,想了两秒,点头,摸手机,“有的,有人接我。”   间隙,桌上又叫了几件啤酒,酒精作用下,大家的言语也激烈起来。   出身出版世家的那个男生也来了,又是几瓶酒下肚,一改安静本性,脸颊通红地含糊叫嚷,“哎,你们知道吗,我前几天谈的那个版权,吊着我谈了一周,结果怎么着,又跟我说不看好传统出版业?说什么现在实体书不好卖,回款慢,搞起来也是石沉大海,我就他大爷了,不看好还他妈跟我聊!”   闻言,桌上一个女生接道,“害,你这算什么,郑哥跟了几个月那期刊,就差临门一脚了,还不是黄了。还有上次的圣诞策划,营销部熬了多少个通宵选书,海报做得够劲儿吧,书店位置也是最抢眼的,库房走了几本书,不用我提醒各位吧,耐心点儿吧队友们。”   紧接着,又一个男生不忿接话,“还真不是耐不耐心的事儿,你要说你不看好出版业,可以,自由社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嘛,但你他妈有看法归有看法,你别落井下石啊,什么夕阳产业,什么垂死挣扎,说什么难听的都有,谁他妈爱听你说话!”   ——“有什么不对吗。”   安静了大半场的人,忽然出声,让桌上一瞬间静下来。马老师又闷头干了一杯酒,恢复了沉默。   片刻后,不知是谁极小声的嘟囔着,“夕阳产业又怎么了,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我打小儿就喜欢夕阳产业……”   仅以当下来讲,传统出版业依旧有不可取代的作用,但以尤童的眼界,他无法推测,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传统出版业是否会被彻底取代,也许就在下一个十年,文字被彻底数字化,阅读因科技更高效,纸质书将成为逝去时代的烙印。   可即便如此,即使传统出版业像是被时代浪潮溶解的沙堡,就算它真的落为夕阳,依旧有人愿意陪它走完最后一程。   似乎就不那么让人落寞。   因马老师介入,接下来的话题很默契远离了这些纷扰。   尤童作为准新队友,接二连三被敬酒,一人开了头,他不得不喝到最后,等所有人都跟他单独干杯过后,尤童人已经发懵。   裴心哲刚洗完澡,就收到了尤童的消息,说他正在参加一个小酒局,非常礼貌地询问自己能否去接他,并附上了一个定位。   他没回消息,吹干头发,换上衣服出了门。   他在定位的酒馆门外等了半个小时,看见一群年轻人笑闹摇晃着走出来,其中便有尤童,和一个女生走在后面。   出了酒馆门,尤童便在寻找,不太对焦的眼睛几次从裴心哲身上扫过,都没能认出他。   看着他嘴角逐渐下拉,裴心哲无奈上前,把距离调整为三米之内。   这样一来,尤童就看到了他,嘴角一扬,立刻朝他迈步,但他欣喜的表情只维持一瞬,走到裴心哲面前时,他已将表情收住,只看似很沉稳地冲裴心哲点了点头。   褚瑞见尤童和接他的人碰上头,温声叮嘱,“他喝了挺多,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裴心哲和褚瑞道谢并道别,短短几秒,一个没看住,尤童已经自己朝马路走去,裴心哲快步跟过去。   似乎为力证自己没喝多,尤童走得笔直,像一个方队排头,十分尽力,但在裴心哲看来,只有一种严肃的滑稽。   他们的车还有几分钟才到,走到马路边等着时,尤童依旧站得一板一眼,话也变得几乎没有。   车到后,裴心哲先把人塞进车里,才从另一边上车。车上,尤童双腿并着,手搁在膝上,像是聚精会神的在坐车。   车子启动,瞧尤童这模样,裴心哲忍不住勾勾嘴角,扯他的胳膊,让他靠向自己。   挨上裴心哲的肩膀,尤童慢慢卸了力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清醒,挺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这么晚了还麻烦你来接我,我好像真的喝多了。”   裴心哲稍稍低头,下巴碰到他的头发,轻声问,“难受吗。”   尤童反应了一会儿,摇摇头。   裴心哲又说,“那睡一会儿吧,很快到家。”   尤童本就头重脚轻,能不出洋相地坐上车,已经花了二十多年的控制力,当下靠着裴心哲,很快就睡了过去。   见人呼吸渐渐平稳,裴心哲又低声提醒司机,将车内温度提高一些。   车子一直行驶到尤童家楼下,裴心哲没叫醒他,轻轻扶正他,先下了车。   让他没想到的,感觉到身边空了,尤童即刻惊醒,醒后又随即做出反应,他以为裴心哲是扔下自己走了,开了门就迈腿去追。   他想得挺简单,酒醉下身体却不受控,刚伸出一条腿,身子便也跟着歪出去。   于是,等裴心哲绕过车尾来到车子右侧,看见的,便是双手双膝着地,发着懵的尤童。   见状裴心哲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也不知是摔了一下摔掉了防御值,还是坐车彻底把酒精晃匀了,尤童揪着裴心哲,借他两条腿,加起来四条腿都站不住,晃晃悠悠只想往地上滑,一改方才严肃努力模样,十分放心地醉了。   司机师傅非常热心,询问过是否需要搭把手,得到否定答案,才离开。   裴心哲搂着人打量一阵,确定尤童路肯定是走不了了。   他想把人背走,又怕尤童路上仰过去,索性托着屁股直接将人抱起来。走进大门前,他脚步顿了顿,抱着人转身,又走一段儿,进了自己家的楼。   被裴心哲抱着,尤童更晕乎,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做什么,只觉得有云在脑子里跑接力赛,又觉得有穿靴子的马在他脑子里跳踢踏舞。   他半瞌着眼睛,下巴压在裴心哲肩膀,被抱着进了电梯,刺眼的光亮突至,他猛地埋进裴心哲颈间,嘟囔,“谁这么缺德,宿舍人都睡觉呢,关灯关灯……”   电梯快速上行,裴心哲看着小屏幕上变动的数字,哄着,“好,马上就关。”   尤童觉得自己有一阵儿没听到裴心哲的声音了,忽然听见,觉得很开心,于是搭着他的肩膀,直起身来,迷迷瞪瞪地看着他确认,“裴心哲?”   两人面对面,脸靠得很近,裴心哲稍稍歪头看他,不说话。   尤童又叫他,“裴心哲?”   裴心哲还是不说话。   尤童冒出疑惑的表情,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敲了敲,“裴心哲!”   裴心哲存心逗他,就是不说话。是时,电梯到达,他便抱着人出了电梯。   但尤童还没放弃确认他是不是裴心哲这件事情,他捧上裴心哲的脸,缓慢转着来回,看得考究又认真,但本次观察,未提供足够依据判定,于是他又上手,捏裴心哲的鼻子,看是否能拆卸下来。   裴心哲被他弄得想笑,但也不躲,走到家门口,他刚摸上门把手,尤童就张嘴咬了下来。   尤童咬在他的脸上,稍微施力便离开,然后观察有没有留下牙印,如果是个雕塑,他的牙可咬不动。   脸上的齿痕微微发烫,裴心哲佯装训人,“又乱咬人?”   他出声了,尤童眼睛一亮,立刻确定,“是裴心哲!”说着他环住他的脖子,飞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是我最喜欢的裴心哲!”   分开不到一秒,尤童又贴上来亲了一口。他来回亲了四五下,吻住裴心哲的时间,也随着次数逐渐拉长,最后一次,他没再分开,唇紧紧贴着裴心哲,他本能想更亲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将裴心哲搂得更紧。   他的吻迷迷糊糊毫无章法,裴心哲却被亲得呼吸一滞,心腔发烫。他一手抱紧尤童的腰,快速开了门,抱着人闪身进入家中 。   被抵在门板上一撞,尤童只觉得脑袋更晕了,他轻声表达不适,腿却圈住裴心哲的腰,引得那人主动将吻加深。   没人开灯,鼻息交互,热潮在黑暗中更加肆无忌惮。   尤童的唇缝被顶开,双唇更亲密的相贴后,他脑内忽然闪过灵光,原来这样就可以更近。于是,他学着裴心哲的样子,探出舌尖,吮吻轻舔,将毫无章法变成了胡搅蛮缠。   身上人的体温有些高,裴心哲抱着尤童,觉出他无意识在自己腰腹磨蹭,忍不住暗火丛生。   他理智上不准备对一个醉鬼做什么,却没能胜过本能。   暗中,裴心哲继续吻着尤童,同时双手探进他的衣摆下,先用了些力掐住他的腰,接着便缓慢上移,按压抚摸,想让那皮肤,因自己变得更烫。   尤童的腰从没被人这样碰过,他觉得痒,也觉得酥麻,当感觉到那双手游移着摸到胸口,手指若有似无地蹭过敏感的两点时,他下意识瑟缩,屈臂顶在了裴心哲身前,发出自己都陌生的轻哼。   下一瞬,持续了很久的吻也中断了。   因他的“抗拒”,裴心哲在暗中回过神来。   随后,尤童模糊感觉到,那双手,有些僵硬的,从自己衣服中离开。他有些茫然,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但迟钝的思绪却跟不上思考。   客厅中静下来,一时只剩呼吸声。裴心哲一言不发,沉默一阵,待压下渐重的呼吸,才抱着尤童去了房间。   进房间时,裴心哲也没开灯,将尤童放到床上,便想起身。   感觉到腰间的手在抽离,尤童立刻抱上裴心哲的脖子,他认为自己思考得差不多了,于是急忙替自己辩解,“我没有不喜欢,可以摸,哪里都能摸。”   裴心哲在暗中看他片刻,轻轻叹气,拿下他的手。   尤童觉得委屈,声音扭着麻花,“裴心哲!”   裴心哲直接跳过话题,“还有力气洗澡吗,算了……脱衣服睡吧。”   尤童没这么好糊弄,可怜巴巴地看裴心哲,“你抱抱我……”   裴心哲依言压低身体,却是拎着尤童侧身,脱掉了他的外套。家里温度很高,脱了外套,他手又落到尤童裤腰上,说,“抬腰。”   尤童不乐意但配合。   脱了他的裤子,裴心哲的目光在暗中一顿,接着拎起尤童一只手挡住他的眼睛, 伸手去开台灯。   有了光亮,他果然看到,尤童膝盖上两处严重磕伤。方才扶他起来的时候,裴心哲检查了他的手,没看见擦伤,便以为有裤子保护,膝盖也能幸免于难。   裴心哲看着伤痕不禁皱眉,抬眼看尤童,“腿磕成这样怎么不说?”   反应了一会儿,尤童才拿开脸上的手,屈起腿去看自己的膝盖,看完了,又放下,“我不知道。”   从床头柜找出医药箱,裴心哲先擦掉干透的血迹,又消毒上药。中途,还是忍不住叹气问,“都这样了,也感觉不到疼?”   尤童想了想,慢慢吞吞回,“不疼。”   裴心哲上药上得仔细,等上完再看尤童,人已经睡着了,头发乱着,嘴唇也红。   为防止尤童睡觉时刮蹭到伤口,裴心哲又下楼买了透气纱布,仔细将伤口包好。一切处理结束,他理了理尤童的乱发,吻轻轻落在眼睫,像曾经一样,轻声和他说晚安。 第63章 如何勾引男人   第二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尤童不可避免的有些头晕。   在裴心哲的床上彻底清醒过来后,他第一反应是看旁边。身旁没人,但枕头在,没有像上次一样去沙发。   尤童偷偷有些高兴,人醒了,知觉也跟着苏醒。他动了动,觉得双膝酸疼,抬腿拉起睡裤,看到包在上面的纱布,才恍惚记起,自己昨天喝醉后,摔伤了膝盖。   顺着膝盖的伤,他继续努力回想,又想起自己跟裴心哲索抱,但那人好像在生气,没有抱他。   他妈的,没有抱抱,尤童如是想。   接着,他又想起,昨天黑暗的房间里,裴心哲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了他,然后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摸了,但自己亲他,他没有拒绝。   他想知道裴心哲为什么没继续摸,也许因为他身上有酒的味道?又或者裴心哲太过正值?左思右想,他更偏向于是自己不够主动,裴心哲摸了两把,觉得无趣,自然就收手了。   这么想着,尤童坐起身,大脑飞速运转后,先把睡裤脱了,又拆下纱布,走出了卧室。   脚一接触地面,膝盖的疼痛更明显,尤童龇牙咧嘴走的那几步,正好被坐在客厅的裴心哲尽收眼底。   “腿疼?”裴心哲坐在餐桌前,面前是他的电脑,扫了尤童一眼,问道。   昨晚的吻在脑海中被一点点唤醒,尤童耳根有些发烫,但不见裴心哲异样,便老实点点头。   裴心哲目光下移,尤童穿他的睡衣大一些,衣摆遮住腿根,却比不遮更露骨。他很快地挪开眼睛,开口的第一个字音是哑的,“先吃饭,吃完再上一次药。”   于是,尤童光着腿去洗漱,又光着腿坐到桌边,吃裴心哲又给他热过一遍的早午餐。   吃过东西,尤童偷偷瞟忙自己的裴心哲,真情实意道,“感觉腿真的挺疼的,今天都不要走动可能比较好……”   言外之意,裴心哲最好不要赶人,他需要留在这里修养。   裴心哲敲击着键盘,片刻后才说,“嗯,我今天都在家。”   尤童内心雀跃,但装着一瘸一拐,回卧室去上药。间隙,他找到自己静音了的手机,看到几条消息和未接来电,来电都是柳燕铭的。   聚会前,他和柳燕铭说过自己会晚些回去,结果却直接夜不归宿,他觉得抱歉,立刻想跟柳燕铭解释,点开界面,却发现裴心哲在来电后,替他回了一条消息,说自己今晚不回家了,之后的消息,就都没回了。   尤童弯弯嘴角,又编辑了一条消息,告诉柳燕铭自己昨天喝醉,住在了裴心哲家,睡着了才没有回消息,发送前想了想,又将裴心哲替换成了朋友。   收到他的消息,柳燕铭那边才放下心来。   抓着手机出了卧室,尤童正想再去餐桌,和裴心哲聊聊天,却见那人端着电脑起身,朝他走来,擦身后进了卧室,撂下一句。   “把裤子穿上。”   裴心哲会在客厅改论文,是因为尤童没醒,现在人醒了,他自然要回自己的书桌前工作。   尤童在门口晃悠两下,觉得再打扰也不好,灰溜溜进门拿了裤子,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穿。   他一边穿,嘴上一边嘀咕,觉得裴心哲这个人不怎么识情趣。他的腿,虽然不敌超模,但胜在长白直,也是一双被很多人夸赞过的好腿。   这么想着,他目光向下,看到双膝上挂着俩柿饼儿似的摔伤,心中沉寂。   确实,多少,有碍观瞻。   第一次试图勾引失败,尤童气得把裤子提到咯吱窝,躺进沙发里开始尝试学习。   他在浏览器里,搜索了如何勾引男人。   点击搜索,答案琳琅满目,点进第一条。   「勾引男人,要会装,装作无意,和他共用一个吸管,过马路时突然牵他的手,叫亲密的称呼,过后再装作惊讶,像一切都是下意识自然而然般的,懂?」   第二条。   「妹妹们,勾引是欲拒还迎,是桌下钻进裤脚的鞋尖,是自己拉不上的后背拉链,是留下的半个唇印,是午夜只留给你看的泪。」   尤童放空几秒,退出网页,重新搜索了,男人如何勾引男人。   点进去,第一条,   「兄弟,追男人嘛,第一条肯定是要先确定对方是不是直男啦,可别干那些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儿啊!」   尤童鼓鼓嘴,看第二条。   「勾引嘛,找一个氛围暧昧的夜晚,说你好大哦,他脸色变了以后,就说,是肌肉啦(笑,然后再说你好硬哦,等他脸色又变了以后,就说,还是说肌肉啦(笑。信我,一周内,他绝对让你见识,你真正想要的大和硬。」   看完,尤童两眼一黑,脸颊却轰得胀红。他无法想象,自己对裴心哲说出这样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他想,如果自己真的说了,裴心哲大概率会拿起测温枪,对着他眉心来一枪。   放弃互联网冗杂的知识学习,尤童开始找理由往卧室跑。   他第一次端了杯水,问裴心哲,“你渴不渴啊,一天八杯水不能少的。”   第二次他切了个苹果,“你今天的水果还没有吃吧,维C是一定要补充的。”   第三次进卧室,还不等他说话,裴心哲先开了口,“尤童,你是不是真的腿疼。”   尤童一噎,一声不敢吭地退出卧室,然后从冰箱里抢了一盒牛奶,到处跑着抓同同,抓到后,就抱着猫去了阳台,并轻手轻脚关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坐在阳台,尤童晒着太阳,愤愤戳开牛奶,一口气喝完,开始跟同同抱怨,但声音压到最小,“我说真的,你爸真是有点儿不近人情了,还好你是猫,不会看人脸色,不然每天都会过得很心寒,我只不过是关心他嘛,你听听他说的那是什么话!”   他学着裴心哲的口吻和神情,“尤童,你是不是真的腿疼?我当然是啦!我腿疼着还要关心他,是不是情真意切可歌可泣!他呢,板着一张帅脸,那么好看的手就放在键盘上,还又聪明可靠的,怎么就那么有魅力呢!可恶!”   大概觉得他吵,同同只想离开,但两只爪子的力量打不开门,也无法寻求法律援助,又很无力地被尤童抱回怀里,继续听他抱怨。   尤童带着同同,在阳台晒了半个小时的太阳,完成了当天的钙吸收,才回客厅。因为无所事事,甚至睡了一个很长的午觉。   下午的时候,柳燕铭又给尤童发来消息。   「告诉我,他是谁,是谁让你乐不思蜀,是谁让你倦鸟不归,大周末的连家都不回,我用山楂小排,能不能换回你对家的爱?」   尤童想了想,回,「再加一个三鲜笋丝,可以。」   虽然他还想赖在裴心哲家,但也怕会影响他的工作进程,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他放轻声音,蹑手蹑脚,再次进了裴心哲的卧室,找到自己的衣服。   裴心哲闻声转头,看过尤童,又看他手上的衣服,然后又看尤童。   尤童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询问,便道,“我晚上有个西语课堂的直播要看,应该会吵到你,我先回去吧。”   他看到裴心哲的唇张合两下,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裴心哲点点头,转回到电脑前,平声说,“那把喷剂带回去吧。”   尤童回家时,柳燕铭已经在厨房忙活。吃了饭,他回自己卧室看直播。   他把裴心哲给的喷剂放在桌旁,于是看着直播,目光总控制不住往那边瞟,意识到自己一直分神,又把它收进了抽屉里。   看完直播,时间刚过九点,柳燕铭在隔壁跟学姐通话,尤童又很想裴心哲,点开和他的聊天界面,想着说些什么,想了半天,也只发了句没创意的。   「忙完了吗,注意休息哦。」   等了约半分钟,手机振了一下,尤童立刻抓起来,却发现消息是付冬冬发的。他们上次聊天,还是自己决定回北京的时候。   付冬冬问他忙吗,尤童回不忙。   接着,视频通话便打了进来,接通后,付冬冬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   付冬冬仔细观察了一下尤童,关心道,“童童你瘦了,最近很累吗。”   这次回家,秦女士和汤则也说过这样的话,尤童自己没觉得,同样笑眯眯看那边的付冬冬,“这个时间不在上课,你们开始放圣诞假啦?”   “是啊……”付冬冬话没说完,屏幕左上方突然探出林今笑的下半张脸,在付冬冬发顶亲了一下,他亲完就走开,声音也远了一些,问着,“童童,你最近忙什么呢。”   付冬冬接回话题,“假期差不多半个月,我俩不想回家,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去北京找你玩儿吗。”   尤童一合计,面试结果出来前,他确实都会闲着,时间非常合适,于是欣然应允。   他和付冬冬闲聊片刻,头发擦了半干的林今笑又走过来,撑着付冬冬身后的椅子,将手机推远一些,让自己也入镜。   林今笑询问道,“我在想,要是机会合适的话,要不要再问问裴心哲,就说几个老同学聚聚?”   闻言尤童缓缓眨眼,随后露出些笑意,说,“我问他吧。”   他一句话,让对面两人都反应了片刻,理解其中含义后,林今笑低头跟付冬冬交换了个眼神,笑道,“那北京见了。”   挂了电话,尤童立刻思考起两人的住宿问题,隔壁柳燕铭已经结束通话,他便跑去询问,是否可以让朋友借助几天。柳燕铭很爽快答应,甚至愿意自己回宿舍待几天,把自己的房间借给两人。   尤童当然不好意思,他已经想好,把房间让给付冬冬和林今笑,自己睡客厅沙发。   解决了住宿问题,尤童立刻着手开始收拾自己的房间。他打开从家里拉回的行李箱,将里面的书一一拿出来,比划了半天,发现实在没地方放,又一一塞了回去。   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添一个书架的间隙,他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那个夜晚,看着自己整理书籍的裴心哲,说过的一句话,他问自己,‘放得开吗’。   那时,尤童以为他问的是行李箱,当下,他忽然觉得,裴心哲问的是他家里。   这一想法冒出来,尤童抑制不住有些紧张,他不确定,如果如他所想,那裴心哲那样问,是不是代表,他会同意,又或者,他想要自己将书放到他那里。   尤童气自己理解能力差劲,立刻抓过手机,才发现,裴心哲早就回了消息过来,他和付冬冬视着频,消息没有提醒。   半个小时前,裴心哲回道,「嗯,准备睡了。」   尤童想,既然是半个小时前发的,那人现在应该已经睡了。裴心哲睡眠浅,如果自己现在发消息过去,很可能吵醒他,明天再问他就好。   他拿着手机还没放下,手机振了一下,裴心哲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记得上药,我睡了。」   见人没睡,尤童一喜,在视频通话和语音通话间纠结两秒,还是选了语音通话。裴心哲显然也还没放下手机,很快接起来。   尤童悄声关了门,先问,“你上床了?”   裴心哲嗯一声。   尤童食指挠了挠太阳穴,“我,我刚才在整理带回来的那些书,发现放不太开,就是,我就是想问问,你家……还有地方吗?”   裴心哲那边沉默了片刻,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家有一个书房。”   对于自己已经悄悄进过那个紧闭的房间,并发现那是一个符合自己所有设想的书房这件事儿,尤童不确定,裴心哲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尤童问,“那我可以把它们暂时放在你家吗?”   “可以。”裴心哲说。   尤童内心雀跃,但说了谢谢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是没话说,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合适。他以前对裴心哲说过太多废话,浪费了他很多时间,而现在,裴心哲的时间更加不够用了。   想了一会儿没想到,尤童只得先结束这次通话,“那你睡吧,早些睡。”   “嗯。”裴心哲应着,却没有挂掉。   尤童目光看向窗外,这个角度,能看到裴心哲所在的楼,只是看到的是厨房,现在是黑的。   尤童垂下眼睛,手下意识覆在心脏上方,说,“晚安,心哲,明天也想见到你。”   “嗯,晚安。”裴心哲挂了电话。   睡前,尤童想,他可以明天一早就拉着书去裴心哲家,然后借机赖个大半天,再和跟他一起出门,送他去学校,因为裴心哲下午会有两节课。   他想得蛮好,但付冬冬视频是晚上打的,人是第二天上午到的。 第64章 坏心眼儿   大洋彼岸,付冬冬和林今笑,挂掉电话就定了机票,然后历经近十三小时的飞行,到达北京。   他们估计尤童周末会起得晚一些,下了飞机直奔酒店,等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给了尤童一个惊吓。   他们约在大学城附近见面。   三人也有半年没见,碰面时已近中午,来时尤童开心一路,见了他,那俩人明显也很高兴,一左一右将尤童夹在中间,找了家餐厅先吃饭。   点完菜,聊了几句之后的安排,尤童立刻抱怨起两人去住酒店的事来,觉得那是浪费。   林今笑和付冬冬坐在他对面,笑道,“这不是怕我俩闹出的动静太大,影响你吗。”   他话说完,身子立刻歪了一下,是付冬冬在桌下捅了他的侧腰。   因觉得林今笑这话太有歧义,付冬冬重新解释,“我俩会待久一些,你和别人合租,几天的话还好,久了的话怕你室友会不高兴,别因为我们产生矛盾。”   尤童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但有一点是付冬冬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林今笑需要他们俩人的空间。于是他跳过了这个话题,没再勉强。   吃了饭,他们就近在大学城周遭转了转,林今笑和付冬冬时间充足,且主要是来和尤童玩儿的,无所谓去哪里,于是遇见公园就溜溜,看见有趣的店就瞧瞧。   尤童能感觉到,比之在国内的那两年,这两人相处得更好了,不似刚交往时显眼,但更默契,聊天时不经意出口的许多话,都是他们自己才明白的内容,尤童觉得很有意思的。   三人在外面闲逛到近五点,尤童计划好要接裴心哲下课,他不想变动,跟两人说明后,约了明天再见,然后扫了辆自行车赶去z大。   他进z大的次数不多,花了些时间才找到裴心哲上课的教室。教室在一楼,他没凑得太近,免得被看到。   下课时间一到,教室的门被准时推开,老师走出后,学生们也陆续走出来。   以裴心哲的习惯,他多会走在最后面。看到人往外涌的第一时间,尤童就侧身躲进了楼梯下,低着头摆弄手机,佯装一个在等人的本校生。   他抓着手机,但余光一直留意身旁的人流,期间他还看到了柳燕铭,不过那人应该急着赴约,没有注意到他。   等人散得差不多,尤童才从楼梯角落出来,悄悄摸到教室门边,探出半个脑袋,朝里张望。   此时,教室里只剩三四个人,如他所想,后排的位置,裴心哲还在,还在低头看书。   三两分钟后,裴心哲抬头,略略扫过前方,见教室空了,才起身往外。   看着他踩上阶梯,尤童立刻后撤一步,放在兜儿里的手,也不自觉握紧。他也不想紧张,但这几乎成了看见裴心哲的本能反应。   他悄悄盯着裴心哲,又看见有个人站到了他身边。两人步伐放慢,就某个问题聊起来。   尤童对他身边戴眼镜的男生不陌生,那次聚餐后,就是他很热情地送自己回家。收回视线,他背靠墙站好,随着声音靠近,等裴心哲出来。   几秒钟后,裴心哲和男生一同走出,无意识经过尤童身边,走出两步,脚步又顿住,回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男生也认出了尤童,看看裴心哲,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裴心哲将那两步又走回来,稍稍低头看尤童,“怎么在这里?”   尤童手还放在衣兜儿里,拇指的指甲摩挲着指腹,小声说,“来接你下课。”   “哦。”裴心哲点头。   这时,他们身后,教室里最后一人也离开,并顺手关了教室的灯。光亮消失,他们周遭忽然暗下。今天的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学楼里空得很快,随着最后一批楼上走下的人,一楼渐渐静了。   然后裴心哲又说,“是有什么事儿吗。”   尤童看他的眼睛,小幅度摇头,“就只是接你下课,然后……一起回家。”   “我认路。”裴心哲没什么表情,“真的没别的事儿?”   尤童被他一噎,还没想出说什么,便见对面人,轻轻勾起了嘴角。   裴心哲说,“今天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我以为你是来实现‘明天也想见到你’这个口头想法的。”   “……是!”尤童抢道,他觉得裴心哲心真的有点儿黑,但还是如实说,“就是想见你,才来的。”   裴心哲的笑没有淡下去,他心情似乎不错,尤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但他确实,喜欢裴心哲的笑,非常非常喜欢。   然后他在裴心哲的注视下,慢慢靠近,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我在追你,来接你下课,是很基本的,知道吧。”   “哦,是这样吗。”裴心哲没有起伏地重复,“你在追我。”   对他的吻,裴心哲没什么反应,尤童有些失望,但很快振作。他目光下落,看到裴心哲手上,孤零零拿着一本书。他想献一下殷情,但只帮他拿一本书,难免有些奇怪。   他不由就嘟囔,“你怎么连书包都不背一个。”   裴心哲想了一下,“背书包装什么。”   尤童想不出,但对裴心哲来说,大概可以装一些人情世故。   拿到稿费后,尤童手头更宽裕了些,这几天都在计划,请裴心哲吃顿好的,当下就是合适的时间。他罗列了几家不错的餐厅让裴心哲挑选,但都被否定,于是他便让裴心哲自己定。   裴心哲面无表情思来想去,似乎经历了万般择取,最后说想吃茄子盖饭。   尤童觉得他其实压根什么都没想,只是在糊弄他,但还依言,出了校门左拐,去校门外的小店吃茄子盖饭。   路上,他说起付冬冬他们来了北京的事情,问裴心哲有空时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对此裴心哲表现得不咸不淡,答应可以在他们走的时候,吃顿便饭,简单聊聊。   吃完饭,他们一起回家,经过快递柜,尤童拿了两个快递。拎着快递袋子,他偷偷转了转眼睛,问裴心哲,“这是买给同同的,你带回去吧。”   裴心哲接过,没说什么。   看他是这个反应,尤童又把袋子拿回来,立刻说,“不然还是我去一趟吧,顺便把书也搬去你家。”   裴心哲应允,跟着尤童回家,看着他搬出原原本本的行李箱,又一起回了他家。   进了裴心哲家门,尤童先拆快递,一只黑色小领结,一包静音毛绒球,都是给同同的。   试完领结,裴心哲给尤童指了书房的位置,让尤童再次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偷偷进过书房的事情。   裴心哲无意陪他理书,回了自己的房间,写他永远在写的论文。   上次进书房,尤童没开灯,只模糊看见其中一个书架摆了书。这次看得清了,他逐本浏览一遍,发现多数是裴心哲专业相关的书籍,其中穿插两本鱼类饲养,而最靠外边的,是他力求裴心哲重新读下去的那本书。   整理一个行李箱的书花不了多少时间,也没有填满书架的第二排。尤童不想那么早回去,出了书房,找借口,和同同一起检测毛球质量。   检测好半天,同同都困了,裴心哲也没出他的屋子,尤童想要他看看自己,又怕他是真的在忙,最终还是不死心的,悄声进屋,走到他侧后方。   裴心哲听见响动,稍稍侧头看他一眼。   “需要我帮忙吗。”尤童露出礼貌微笑,问他。   裴心哲又看他,嘴角似乎扬了扬,椅子向后移一些,像是想给尤童空出工作位,“好啊。”   他这样,尤童再次觉得裴心哲就是坏心眼儿,他们都知道,他帮不上忙。他撇嘴想了想,又说,“我下楼买些东西,回来可以自己按密码进来吗。”   裴心哲看回屏幕,“可以。”   下了楼,尤童去了小区对面的小型超市,买了些新鲜水果,经过冷柜的时候,他看到摆在旁边的花架,上面放着些正在处理的小花卉,有白有蓝,开得很不错。   他挑了盆蓝白相间的,抱着一起去结账。   回到裴心哲家,他将盆栽放在光秃秃的窗台,先挑出蓝莓和葡萄洗干净,端着去裴心哲卧室。   裴心哲身边再放一张椅子会挤,于是尤童搬了鞋凳坐着,矮他一截儿,双肘抬起趴在桌边,安静看着人敲敲打打,不时塞颗葡萄或蓝莓到裴心哲嘴里,自觉不算打扰。   裴心哲垂眼就能看到尤童的发顶,他唇上覆着水光,偶尔鼓着脸颊吃东西,隔着社交距离,都能闻到葡萄的清香。他专注盯着屏幕,睫毛毫无防备地眨动,看到费解的地方,脑袋会靠到手臂上,抿着唇思考。   裴心哲难免分心。   尤童一直抻着腰趴着,看了一阵,觉得腰背都有些酸,于是离开桌边,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腰背放松坐着,视线也变低,他侧头,先看到裴心哲精瘦的腰,安静几秒,然后试探着,轻轻侧趴到了裴心哲的腿上。   下一瞬,尤童便感觉到裴心哲的腿部肌肉变得紧绷,三两秒后,又渐渐放松,除此就没有别的。他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安心将上半身重量,都趴上去。   待了片刻,尤童抬头问裴心哲,“你要写到几点,今天要全部完成吗。”   “不需要。”裴心哲回答。   尤童又问,“是急着要用的吗。”   裴心哲不说话,尤童就知道不是的。裴心哲看不到的,他拇指蹭了蹭自己的唇,悄声离开鞋凳,很轻巧地钻进桌底,然后探头,手压着裴心哲的膝盖,自他双臂间钻出,挤着跨坐到了他身上。   尤童耳朵尖儿通红,脸也烫,还是说,“那你休息一会儿,你打了好久了,我帮你按按眼睛。”被裴心哲一看,他连脖子都红了,边伸手,边忍不住说,“你闭眼睛啊……”   尤童刚碰上,裴心哲便把他的手拉下来。他往后靠了靠,像是怕人靠得更近,又按住尤童的腰,眼神不算自然地扫了眼时间,说,“你明天是不是还约了林今笑他们,时间不早了,不然早些回去休息吧。”   在尤童还愣神儿的间隙,他滑动椅子,松开手,移出了让尤童起身的空间。   尤童大脑一片空白,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裴心哲身上起来的,只在走到出房间时,听见裴心哲嘱咐他,到家跟他说一声。   听见大门传来关合声响,裴心哲无声松了口气,没等他起身,却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快速朝自己走来。   他回头,尤童的吻也落下来,唇稍稍离开后,又换来一记咬。   亲完咬完,人才真的跑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晚安~~ 第65章 多余情绪   第二天,林今笑和付冬冬先自己去逛过天坛,中午才和尤童汇合。   他们挑了家火锅,吃饭时,付冬冬几次注意到,尤童对着自己欲言又止。付冬冬心思细腻,饭吃得差不多,悄悄给尤童发消息,问他是不是有话想跟自己说,然后得到肯定的回复。   收起手机,付冬冬想了想,对林今笑说,“刚才上电梯经过的那家巧克力店,看起来挺不错的。”   林今笑听见,先很自然地擦掉他嘴边的一点酱汁,说,“嗯,吃完去看看。”他还记得尤童也喜欢巧克力,“给你俩买。”   付冬冬一顿,酝酿着,“我现在就想吃,也想再坐一会儿,上午走得脚都酸了。”   他说得很真心实意,但两句话,林今笑就听出,他这是想支开自己。他心里好笑,暂时不买账,“嗯,是,我也有点儿酸,那就再坐一会儿吧,休息好一起下楼,免得我挑不好口味。”   同样是两句话,付冬冬也听出,自己被识破了,他太了解林今笑的恶劣品性,但碍于尤童在场,不好像平时那样,便在桌下晃了晃他的手,用眼神请求。   林今笑回了他一个眼神,一个很懵懂的疑惑。   付冬冬无语,悄悄看了看尤童,跟林今笑贴近了些,用只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叫了声老公。   林今笑买账了,下楼去买巧克力,留下两人。   人走了,付冬冬立刻问,“怎么了童童,你想跟我说什么?”   昨天被裴心哲推开,尤童很受打击,很想知道自己的手段是不是真的很拙劣。但被这么直接一问,又支吾起来,“就是,这次见面,我觉得你和今笑,关系更好了。”   付冬冬有些诧异他这样说,笑了一下,说道,“嗯,算是吧,跟我在一起这几年,今笑压力都挺大的,现在问题解决了,他人也轻松不少 。”   问过后,尤童才知道,两人之所以大学上了一半选择出国,是因为林今笑出柜后,遭到了父母的严令禁止,他们不允许两人再来往。林今笑自然不听,一度和家里断绝关系,各种为难下,又带着付冬冬离开。   起初,他们在国外过得也不算轻松,好在两人互相扶持,都坚持了下来。   提起这些,付冬冬忍不住叹息,“今笑的弟弟你应该听说过,今笑离开家里之后,他更觉得没人跟他争抢,整天惹是生非,不学无术,让他父母很头疼,大概是去年,他父母意识到指望不了他,就拜托家里大伯来探今笑口风,今笑本来也不想和家里闹太僵,就此渐渐缓和了关系,现在……他们家里也不反对我们交往了。”   这些话,不论是付冬冬还是林今笑,之前都没和尤童提起过。且付冬冬,言语中只有对林今笑的心疼,只字不提自己的付出,尤童听得一阵恍惚,为每段感情都来之不易。   意识到自己将话题拉远,付冬冬立刻道,“都过去了,不提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尤童顿一顿,也顾不上难为情了,“我现在,在追裴心哲,你知道的,我没有和别人交往过,所以我不确定,我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他越说越小声,“就是,是不是没什么吸引力啊?”   听他说在追裴心哲,付冬冬明显挺高兴,想了想他的话,又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问,尤童就红着耳朵,将最近的事情都说出来,还着重讲述了,他用尽浑身解数,裴心哲也无动于衷的事情。   付冬冬不确定,问,“你是觉得……裴心哲不喜欢你吗?”   “喜欢吧。”尤童左边嘴角撇了撇,又说,“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说不好,裴心哲对他,好像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又多一些。   尤童挺不好意思地又问,“所以,我在同性眼中,在你看来……有吸引力吗。”   这次,付冬冬很确定了,他认真点头,“当然有啊,你很招人喜欢的。”   闻言,尤童没多开心,反而沉默下来。这段时间以来,他时常想给裴心哲发条消息,用以催促他,他脑子那么聪明,思考问题不该用时太久。但他没敢。   见尤童闷闷不乐,付冬冬立刻分析,“我觉得嘛,裴心哲只是没反应,不代表他心里没想法,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天生喜怒不形于色的,反正在我看来,他对你没感觉的可能性,很低很低,近乎没有。”   他给尤童出谋划策,“或许……你不该看他对你的反应,而是看他对别人的反应,像那些和你走得近的,我之前听今笑提过,有一小段儿时间,因为你,他对今笑态度可算不上友好。”   尤童似懂非懂,“你是说他会吃醋?”说完他先笑出来,“不会的,那可是裴心哲,他才不会有这种他觉得多余的情绪。”   付冬冬觉得他说的是事实,提议未被采纳,又陷入苦思。   尤童依旧认为实施勾引,从而让裴心哲动容是正途,硬着头皮,低声请教,“……那你们交往的时候,林今笑做什么,你会有……心动的感觉?”   付冬冬脸皮比尤童更薄,一边想,一边磕巴,“心动的话……他经常犯坏,但很在意我的情绪,有情绪的时候,会很耐心哄我开心,不会对我有所隐瞒,时常制造小惊喜,还有……他弹琴的样子。”   尤童仔细听着,觉得这些他也都能对裴心哲做到,虽然他不会弹琴,但小学学过竖笛,花些时间,重拾技能,不算困难问题。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参考对象,又问付冬冬,“那林今笑呢,你做什么他会开心?”   两人耳朵红得不相上下,为了尤童,即使尴尬,付冬冬也没有保留,“可能喜欢我……说一些好听的话,经常亲亲他,偶尔发下脾气,然后……喜欢看我,哭吧。”   尤童不知林今笑喜欢看别人哭是什么癖好,但记下了,希望找合适时间,看裴心哲是否喜欢。   但他私心觉得,裴心哲这人同情心不多,换做以前,看他哭了,可能会帮他擦掉泪,并罗列哭太久对眼睛的坏处,让尤童意识到哭泣十恶不赦,从而停止。   而现在的裴心哲,多半会忍小片刻,不冷不淡地让他别哭了,如果不起效果,还会让他去他看不见的地方哭。   林今笑很贴心,直到两人聊完,才拎着巧克力回来。   林今笑也很客气,将店里所有口味的巧克力都买了一份。这些分量的巧克力,短时间不可能吃完,过完假期他们还要回校,行李箱塞不下这么多巧克力,于是付冬冬只挑了几块,剩下的都给尤童拿走。   吃过饭,三人就地看了个电影。电影散场,天色已经全黑。   他们中午吃得太饱,并不饿,林今笑提议去胡同里逛逛,看看夜景,尤童看两人那氛围,很有眼力见地找了个借口,没有同行。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柳燕铭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电视,和他一起看电视的,还有裴心哲。   两人看着一档法制节目,尤童进门前正在讨论,听见开门声,不约而同停下,侧头看过来。   见裴心哲也在,尤童不由自主牵牵嘴角,走到他们身边。   柳燕铭先搭话,“吃了吗。”   尤童点点头,他想和裴心哲一起看电视,便说,“好看吗,我也看看吧。”   “没什么。”还是柳燕铭接话,“群里在讨论这个案子,就跟着看看,案件本身没什么,但综合社会关系,让案件变复杂了。”   尤童又煞有介事点头,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看起来。看了十几分钟,他觉得有些无聊,拿了个垫子到地板上,坐到茶几前,将带回的巧克力都拿出来,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分类。   柳燕铭瞥了一眼,惊道,“嚯,买这么多,你这储粮呢?”   尤童手上分着巧克力,“不是我买的,朋友送的。”   柳燕铭一听来了劲,“朋友?什么朋友啊出手这么阔绰,送巧克力就算了,直接就送一年份,这是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吃巧克力的时候都想着她呗?”   尤童刚想解释,大概福至心灵,眼睛瞄了瞄一言不发的裴心哲,“嗯,他说记得我喜欢吃巧克力。每种口味都买了。我们关系很好,经常一起上课一起玩儿。不过你没见过。”   他这可半句假话没说,所以脸不红心微跳。   柳燕铭张张嘴,不可置信地看裴心哲,“我就说嘛,这小子最近老夜不归宿,合着是背着我有情况了!”他转头指尤童,“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尤童低着头摆弄巧克力,又说了句实话,“还没定呢。”   之后,管柳燕铭怎么旁敲侧击,尤童都不松口了,看着电视将巧克力分成了四份,他已分配好,两份给柳燕铭,让他拿去送师姐,剩下的他和裴心哲分。   节目看完,柳燕铭扭头看裴心哲,问他饿不饿,得到不饿的回答后,起身去厨房给自己煮面。   客厅一时剩他们两人,尤童拿了一份先递给裴心哲,“回来前我尝了一颗,这家巧克力味道很好。”   裴心哲坐得高些,稍稍垂头看他,没接,“不用了。”   其实尤童不太记得裴心哲吃不吃巧克力了,毕竟以前有巧克力的时候,都是被他吃掉的。于是他说,“你不吃的话,可以送同学。”   裴心哲轻轻皱眉,很快舒展,“我不觉得朋友间送巧克力合适。”   乍听这话,尤童以为裴心哲是在说他们,稍一琢磨,又觉得他是在说自己和那位“朋友”,但不等他咬定,裴心哲已经起身,跟柳燕铭说了一声,没有和尤童道别的,走了。   尤童坐在茶几旁,心里懵懵的,样子愣愣的,直到柳燕铭端了面出来,他才摸出手机,给裴心哲发消息。   「巧克力是林今笑买的,冬冬觉得吃不完,带回学校又太麻烦,所以大部分给了我。」   大概等到裴心哲到了家,他才回了消息回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问。   「哪家的。」   之后,尤童又给付冬冬发了条消息。   「他竟然真的吃醋!裴心哲会吃醋!」   之后的几天,尤童做着尽职的陪玩儿,甚至把他在北京待了四年多都没去过的地方也逛了。期间,佟小福约尤童吃饭,尤童便带着两人一同去,一顿饭下来,又互相成了朋友。   尤童记得裴心哲的时间表,知道那人这几天会很忙,下课也不会先回家,他不想打扰,只每天积极帮他定外卖,以免那人不按时吃饭。同时,也悄悄计划起,如何说服裴心哲和自己一起跨年。   连续没见面的第四天,尤童收到了裴心哲的消息,一张他拍的照片,后随着一句话。   「同同打翻了。」   照片中,裴心哲家窗台下方的地板上,本安稳生活在窗台角落的盆栽,不知怎么惹了同同,被其一爪掀翻,坠落地面还不算完,落地后还对其伸展了一顿拳脚,来了一个花落叶散,混着泥土,狼藉一片。   尤童刚想打字,裴心哲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来的时候,再带一盆吧。」   因此,尤童开始更加期待元旦假期的到来,他觉得很满足,这一年间辗转曲折,有好有坏,但他所期许的,都来到了他身边。所以,他对即将落幕的这一年,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在心中默默道别,并期待起新的一年。 第66章 你有前科   元旦来临的前一天,尤童在睡梦中被惊醒。   窗外太阳初升,透过窗帘的光还照不亮卧室。听见有人叫自己,尤童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看到了站在他卧室门边的柳燕铭。   他一手握着门把,垂下的左手抓着自己的手机,嘴巴微张着,表情中夹杂着诧异和不安,或者更复杂,总之不太好看。   柳燕铭是个十分注意合租礼仪的人,在他需要早起的时候,起来后做什么都会轻手轻脚,他们合租这么久,尤童从未被他吵醒过一次。   见人脸色不好,尤童揉着眼睛坐起身,快速问,“怎么了燕铭?”   柳燕铭喉结滚动,迟疑着走到床边,将手机举到他面前,语速放得缓且轻,“童童,这个……是你吗。”   尤童等柳燕铭把话说完,才疑惑地下移目光。   手机上,是一张光线昏暗的照片,主体是两个人,他们身后是教学楼的白墙和楼梯。镜头从侧后方拍摄,两人靠得很近,准确来说,是吻在一起。   照片上的两个人,正是他和裴心哲。   看见这张照片,尤童脑子忽然翁响,目光上移,看到照片发出的出处后,他的呼吸也瞬间停滞,脊背到头皮,止不住的,阵阵发麻,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   照片的投稿标题很惹眼——法院男神同同性友人亲密瞬间,尊重祝福,羡慕两个男生都可以这样甜蜜。   柳燕铭挪开手机,解释道,“我早上起来,就看见照片发在学校万能墙上,正常来讲这种偷拍照片不会发出来的,可能因为投稿的标题不带恶意,所以忽视了……”   “不,标题是故意的……”尤童强压下不安,立刻抬头询问柳燕铭,“有什么办法能删掉吗,裴心哲不可以……”   见他肩膀都开始止不住颤抖,柳燕铭快速说,“我已经联系朋友在处理了,不过……我看到时距发送都已经过了二十分钟,肯定有不少人看过,也不知道其中有多截图和转发……”   尤童没说话,他脑子乱成一团,强迫着自己思考,片刻后,强自镇定地让柳燕铭把照片发给他。   存了照片,他打开手机上的图片处理软件,导入照片后将其亮度拉到最高,他带着侥幸,处理完后,却发现自己的祈求灵验了。   经过处理的照片,能更清楚地看到,两人间有一条缝隙,虽然很细,但不是不存在。尤童的那个吻很短暂,偷拍者手速虽快,但拍到的,是他俩已分开的一瞬间。   尤童心里一喜,把照片给柳燕铭看,磕磕巴巴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看,可不可以让你的朋友再发一下处理后的照片,照片明显是没碰到的,就说这个拍摄角度本就很容易引起误会,偷拍的人捕风捉影,想借位造谣,可以吗……”   柳燕铭凝神看了一会儿照片,觉得尤童的办法可行,于是马上联系了他的朋友。   间隙,尤童大学的宿舍群接连蹦出消息,这个时间,是那几人陆续起床,照例像平时那样,在群中抱怨哀嚎。   尤童手脚冰凉,听见手机的提示音更心烦意乱,无意识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一边。   和朋友沟通完,柳燕铭看看尤童,在他床边坐下,先问,“你觉得,投稿那人取那个标题,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目的,或者身份?”   尤童也说不清,但直觉是这样。他动了动,手机彻底滑到被子的褶皱里。   柳燕铭思考着,“要找出投稿那人倒也不困难,你别说,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想起一人。”   尤童没办法想那么多,他当下所有思绪都在裴心哲身上,他怕这张照片对他造成影响和伤害,怕他在学校被非议,受到怪异目光,又或者更糟糕的,像曾经的苏饶。   见他心神不宁,柳燕铭拍拍他的肩,宽慰道,“别担心,处理过的照片发上去,事情一定会被澄清,再说了,都什么时代了,不过一张同性亲密照,能有什么影响——”   “不行!”不等他说完,尤童已出声打断,顿了顿,他肩背又塌下,低声说,“万一有人……裴心哲不可以。”   他不愿让裴心哲冒一丝一毫险,受到哪怕微末的影响。   两人间沉默一阵,柳燕铭看尤童低垂的脑袋,问,“童童,那你和心哲,是吗?”   尤童无意隐瞒柳燕铭,只是一直没有阐明的立场,他心里难受,也觉得有些抱歉,点了点头,“我和他不光是高中同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说着他抬起头,问,“裴心哲知道了吗,有跟你说什么吗?”   柳燕铭摇头,“他从不关注这种东西,应该还不知道,况且以他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放心,一会儿上课我会跟着他的。”   之后,柳燕铭又安慰了尤童几句。估计也忙着上早课,他的朋友暂时没有回复消息。离开前,为让尤童放心,他再三保证,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   家里只剩他一人后,尤童将脸埋进双膝,迟迟不愿抬头。他不想面对,不敢设想,他只希望全世界网络同时瘫痪,再也没人能看到那张照片,让它对裴心哲的影响减少再减少。   他什么也不想做,心急如焚地等着柳燕铭的消息。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中突然传来轻微的按键音,有人正在输入开门密码,按得很快。   尤童心中一惊,立刻跳下床,他以为是柳燕铭得到了朋友的回复,特意回来和他说明。等他跑到客厅,却听见大门外响起连续输入错误的提示音。   门外的不可能是熟人。   接着,大门便被大力砸响,持续不停,算得上暴力。   正经历着照片的事情,尤童忽然觉得一阵恐惧,他下意识退了两步,跑回房间,找到自己的手机。   拿到手机,还未解锁,他先一愣,屏幕上,十几个来自裴心哲的未接电话。意识到门外的人是谁,尤童立刻跑到客厅开门。   裴心哲未穿外套,出现在他面前。   尤童看到裴心哲起伏的胸口,他想开口,已先听裴心哲气息不稳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尤童立刻说,“我打到静音了。”   “静音了。”裴心哲低低重复这三个字,似乎在琢磨它的含义。片刻后,他眼神有些晃动的,看向尤童,声音还是很低,像是没有相信尤童的话,“不是因为看到了照片吗?”   尤童张了张嘴,原来裴心哲也看到了。   “心哲,你别着急。”尤童忙将人拉进来,关上门,又快速对他说,“我和燕铭想到解决办法了,他也已经联系了朋友,照片很快就会被澄清,然后我们再找出偷拍的那个人,让他道歉解释,处理好后,不会对你有影响的,或者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   裴心哲默默听着,胸口的起伏渐趋平稳,他问,“澄清什么。”   凭谁都能看出,尤童才是更急的那个,“他发的那张照片,其实我们根本没碰到,亮度提高一些就能看出来的,那人发出来就是想故意污蔑你……”他说着说着,丧气地垂下脑袋,忍不住难过,“对不起,我那时候得意忘形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竟然在学校亲你……对不起,我总在给你惹麻烦。”   裴心哲似乎没听到他的道歉,又问,“为什么要澄清。”   闻言尤童愣了愣,好一阵,都没明白裴心哲什么意思,“因为,因为不澄清的话,大家会对你……”   裴心哲静静看着他,“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他们面对面,站得很近,尤童看到裴心哲眼中的自己,和他看似平静情绪下的暗涌。   某个瞬间,他脑海中又闪过那张照片。照片中,他们贴得比现在还近。那时他因裴心哲对他的吻没有反应而气馁,直到今天看到照片,他才看到,裴心哲因他的亲吻,而握紧的手指。   尤童想他懂了,但还是问,“为什么。”   裴心哲喉结动了动,说,“因为你有前科。”   一颗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尤童想得是对的,柳燕铭说的也是对的,裴心哲根本不在意照片被公布传阅,他会匆忙赶来,站到尤童面前,只是为了确认,尤童是不是又像从前那样,遇到事情,慌慌张张地逃避,不讲道理地将裴心哲隔绝在他的生活之外。   尤童觉得心脏揪疼,裴心哲会怕,是因为他依旧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看到尤童就在这里,裴心哲的恐惧已渐渐消失。他压低脑袋,和尤童靠得更近,“没什么需要澄清的,尤童,我和你接吻,是事实,我喜欢你,也是事实,如果因喜欢你需要承受什么,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尤童恍然抬头,鼻尖碰到裴心哲的下巴,他眨了次眼睛,泪又掉下来。   裴心哲近距离看着他,暗涌平缓后,变为春日溪流。他的吻落在尤童的眼睛,有些无奈地说,“你以前没这么爱哭的。”   他把尤童抱进怀里,又轻声安抚,“别哭了 。”   此时此刻,尤童得到了答案,看到他哭,裴心哲会嘲笑他,却也会吻他。   尤童攥紧他的衣服,脸颊贴在他侧颈,久久抱着裴心哲,“我没有逃避,这次没有,以后也不会。”   裴心哲轻轻笑了一声,说,“暂且相信你。”   尤童稍稍松开他,对上裴心哲的眼睛,认真说着,“但照片要发,这不是否认,也不是逃避,我们可以避免这场无妄之灾,我不想你身边出现任何不好的声音,你就是你,我不想要这些影响你……”   他用着商量的神情,字字句句却不易撼动。裴心哲看他半晌,点了头,“你说的对。”   见裴心哲不再固执,尤童立刻笑起来,他环住裴心哲的腰,微微仰头看他,他看得入神,眨眨眼后,突然说,“你咬我一口。”   裴心哲眉尾抬了抬,看他。   尤童又说,“你咬我一口,就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多咬几口也行。”   裴心哲大概觉得他好笑,但还是依言,低头咬在他的唇上,牙齿印在温热的皮肤上,轻轻磨着。   尤童知道他根本没施力,但还是觉得疼,想起裴心哲曾被自己荼毒那么多次,忍着没出声。   没咬几下,两人又亲到一起。尤童如愿以偿被裴心哲抱得更紧,是他幻想了许多年的那种拥抱。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饱饱们!完结前都日更了哈~么么么么~ 第67章 我只要你   好在,两人理智尚存,这种时候,尤童觉得裴心哲还是去上课得好,若是消失不见,反而会让旁人觉得奇怪。   裴心哲离开没多久,经处理的照片也发布到了万能墙,澄清内容和尤童想的相差无几。   照片发出后,尤童隔几分钟便要看看评论走向,很明显,澄清的照片热度完全不及背景昏暗那张。   评论中,有夸张分析的,有失兴离场的,有为裴心哲打抱不平的,还有要拍摄者出来道歉的,也有几条,尤童猜测,应该是柳燕铭知会了朋友,在引导走向,想让事情快速消失在视野。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投稿人被找了出来,当事人皆不意外的,投稿的正是杨昭。他用了小号,取了混淆性很强的标题,但做的并不算严谨,很容易被找了出来。他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就连老好人柳燕铭,都开始后悔当初对他手下留情。   对此,裴心哲并未让尤童参与,只说他来处理。   总归,照片被打上捕风捉影的标签后,找不到真正的真相,事件热度如预期中那样慢慢降了下去,又过几天,便被淡忘,好似从未发生过。   对于在一起这件事儿,两人心照不宣,而尤童,更多出一份不真实感,像是被实现了一个神奇的愿望。   那之后,他时刻都想跟裴心哲在一起的想法更加迫切,但裴心哲比他忙一些,也无法带着他工作或上课,于是不知不觉,他又变回那个大事小情、事无巨细都要分享给裴心哲的尤童,话多得要命。   有时裴心哲抽不出手打字,便会发语音信息回复,尤童每条都要来回听上几遍,过后还提出要求,希望裴心哲尽可能都发语音消息。   并给与理由,「你的声音好听,想多听。」   裴心哲语音给与了“可以”的回复。   然后,尤童渐渐就不那么怕会烦到裴心哲了。   元旦前夕,付冬冬询问尤童,机会难得,要不要一起度过,回答前,尤童先看到林今笑递给自己的眼神,于是很知趣的,婉拒了付冬冬。   不过即使没有林今笑的示意,他也会拒绝,因为他早已计划好和裴心哲单独度过。毕竟这是几年来,两人首次一起跨年,尤童很期待,也开心得失常,因不需要再费脑筋,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和裴心哲一起度过。   空闲的时候,他在网上搜索了许多关于跨年的内容,想找个新奇有趣的方式和裴心哲度过,作为纪念。但他挑挑选选,发现哪种方式都避不开人流,末了,问过不喜热闹的裴心哲,还是决定在家里度过。   现在只要和裴心哲在一起,尤童在哪里,怎么过都开心。   转眼到了跨年那天,刚过中午,尤童便按捺不住跑去裴心哲家。他拎着大包小包进门,见人在忙,放下东西便去找同同玩儿,玩儿累了,和同同一起睡了一小觉醒来,接到了帕特里克的视频。   帕特里克那边刚八点多,身后的落地窗外阳光很好。临近新年,上周他们全家一致决定去茱莉亚父母家度过节日,今天中午前就会出发,他怕忙起来来不及和有时差的尤童说新年快乐,便提前在这个时间打来。   两人聊了聊近况,帕特里克又说起他的家庭趣事,一开启这方面的话题,他总滔滔不绝,赞美他可爱的女儿和美丽的老婆。他们聊了四十分钟,尤童觉得口渴,起身去厨房倒水,他将手机放在台子上,同时给裴心哲也倒了一杯,准备送去他卧室。   只是水还没送出,裴心哲也进了厨房,他走到尤童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入镜了很短的一瞬。   帕特里克留意到忽然出现的人影,觉得眼熟,但先没出声,只眉毛眼睛上下动着看尤童,无声询问。   关于他和裴心哲的事,尤童正想找个合适机会告诉帕特里克,于是,他先揪了揪裴心哲的衣角,凑到他耳边,用只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征询他的意见,“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朋友,要不要打个招呼?”   裴心哲闻言点头,再次让手机拍到自己,笑了笑,“你好,我是尤童的男朋友。”   尤童有些压不住嘴角,也冲帕特里克说,“你之间见过的,我男朋友。”   帕特里克来回看看两人,明显很高兴,尤其为尤童。他还要收拾行李,热情邀请裴心哲下次可以和尤童一起来意大利游玩后,结束了视频。   方才裴心哲没发问,挂了电话尤童便逃不过,解释了为什么说帕特里克之前见过裴心哲。   天色渐黑时,他们一起在厨房准备晚上的饭菜。   吃过晚饭,也只刚过七点。裴心哲问尤童接下来想做什么,尤童回答看电影,看到第二天。他精心挑选了三部电影,是三部他觉得和裴心哲一起看会最好的。   裴心哲点头表示明白,也并无异议,只是看了眼挂钟,觉得时间比较充足,便又搬出了电脑,坐在餐桌,先修改论文结尾。   尤童满心期待地拿出柔软的毯子,找到挑选好的电影,又摆好零食,转头一看裴心哲,嘴立刻瘪了。他觉得,跨年夜修改论文不是不行,但他的计划是抱在一起看电影,可裴心哲现在却在抱电脑。   他眼睛渐渐眯起,深沉又沧桑地看着裴心哲。他觉得裴心哲是故意的。其实不光今天,这些天,裴心哲都是这样。   尤童自小喜欢贴着裴心哲,和好在一起后更是变本加厉,裴心哲会回应他的亲吻和拥抱,但只要再稍一过分,他就会装作很忙。   好像很怕尤童对他动手动脚。论文只是他的借口。   尤童心里失落气闷,却也不知道拿裴心哲怎么办。他独自坐了一会儿,忽然很故意地大声哀叹,然后起身去抓同同,将猫抓到后,又抱着它坐回沙发,背对裴心哲缩在沙发角落,自言自语般嘟囔,“好啦,你爸很忙,不想和我们电影,那就咱爷俩看吧。”   裴心哲在不远处敲着键盘,却也把他的嘟囔听得清楚,他抬眼停下动作,说,“我没有不想看。”   尤童不看他,闷闷嗯了一声,嘴角向下,按着遥控器,把声音加大又减小。   看他几秒,裴心哲沉默着合上电脑,走到尤童身旁坐下,他正要开口,尤童已抢先出声。   尤童说,“我只是撇撇嘴,没有不开心。”   裴心哲勾勾嘴角,捏他的后颈,“那是生气了?”   尤童看着屏幕,“小发雷霆。”   裴心哲轻笑一声,抱开同同,将尤童完全抱进怀里,亲亲他的耳朵,拿过被他乱按的遥控器,按了播放。   尤童很快满意了,靠在裴心哲身上,心情不错的看起电影,只是,他看着电影,也要时不时抬头看裴心哲。   几次后,裴心哲忍不住好笑,“看电影还是看我。”   尤童动了动,侧头亲裴心哲的下巴,“那还是看你吧,你好看。”   客厅中灯光暖馨,鼻间都是裴心哲的味道,尤童觉得安定。电影缓慢行进,当他听到主角要离开小城时的独白,眼睛垂下片刻,再抬起看裴心哲时,认真又有些苦涩地问,“裴心哲,那时候,你是不是完全放弃我,打算就那样忘记我了?”   裴心哲垂头,对上尤童澄澈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似在酝酿,但什么都没说。   尤童觉得,他这就算是默认了。他蓦地有些难受,但又庆幸。他忍不住又跟裴心哲说对不起,慢慢转过身,贴在裴心哲身上,抱住他的肩膀,轻轻亲吻。   ……   碰上尤童,只稍稍停留,裴心哲的手便下落。   尤童对此气闷,他很不解,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不由泄气,小声申明,“裴心哲,我真的准备好了。”   暖光下,裴心哲眸光黑沉,但很柔和,他的指尖触着尤童的脸颊,看起来并不认同,“尤童,我亲了你一下,我们就分开快五年,要是我做别的,你又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尤童大呼冤枉,“怎么可能!那你就把我关起来!”他猛地坐直,立刻补充,“关在你的书房里。”   裴心哲看穿他,忍不住轻笑,“嗯,这样还不会无聊,是吧。”   尤童觉得有些生气,他们走到这步不容易,且已经这种时候,裴心哲还在给他机会,让他反悔的机会。当下,他脑子里只冒出两个词儿,撒泼,耍赖。   他叫嚣着,净说些能激将裴心哲的话,见言语不奏效,他张嘴就咬人,想逼裴心哲就范。只是一番折腾下来,都收效甚微。   尤童实在不知该怎么做了,遂放弃威逼裴心哲,又靠回他身上,带着鼻音嘟囔,“你也是个胆小鬼……但我只要你,只想要你。”   他心里想着今天算了,结果下一瞬,眼前一晃,位置便翻转。   他歪打正着,反而按到了开关。   ………   尤童觉得,裴心哲的呼吸像一场小型飓风,席卷范围很小,仅限他的心腔。   起初,裴心哲什么都不说,但在尤童叫他名字的时候,就吻他,一个不落。   裴心哲为人认真,欺负人时也一丝不苟,能达到十分,就不只做九点五,让尤童恍惚觉得,裴心哲又疼他,又恨他。   整个跨年夜,他们连半部电影都没有看到。   尤童也终于确定,某些时候,裴心哲也是喜欢看他哭的。   【作者有话说】   好的,没脾气了,能发出去,我就下楼跑三圈:)   后半段为了能发出来已经开始混乱,对不起饱饱们QAQ   请让苍天知道,我已认输(不知多少遍修改后留   删掉了一段,为了字数足够,添加了纯洁的一段剧情,后半段没看过的饱饱可以大眼敲我(当然,也真的没什么可冻结内容QAQ 第68章 不可能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的早上,裴心哲被导师紧急召回了学校。   尤童在他的床上睡到自然醒,先给付冬冬发消息,约吃饭的时间。过完元旦,两人就要回校,他和裴心哲说好,晚上忙完一起吃饭。   吃过裴心哲给他准备的早餐,尤童回了自己的住处。   家里,柳燕铭看着也刚睡醒,穿着睡衣在客厅晃悠,见尤童进门,笑眯眯打了个招呼,心情似乎很不错。   看见柳燕铭,尤童却先生心虚。   他在裴心哲那住了两天,住得顺心顺意,很难不产生搬去同住的想法,他和裴心哲提起,那人自然也很赞同。但这,实在有些对不起柳燕铭。   他们当初说定的是租房半年,时间才过一半,就要搬走,缺少合约精神不说,柳燕铭心里肯定也会不舒坦。而且以他那个老好人性格,尤童怕提起,他都不会表达不悦,只会自己默默忍受。   瞧着柳燕铭笑眯眯的样子,尤童内心挣扎几秒,当即决定暂缓搬家,他可以先告知柳燕铭自己的想法,让对方提前寻找下一位室友。他确实贪恋美色,但不能重色轻友!   一旁,柳燕铭同样瞧着尤童,神色也有些躲闪,干笑两声,先问,“心哲去学校啦?”   尤童点头,“嗯,一早就走了。”   柳燕铭也跟着点头,但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聊的。他拉着尤童在沙发坐下,挠挠下巴又摸摸睡裤,犹犹豫豫半天,才又开口,“呃,你俩,这两天都在一起呢?相处的好吗?”   尤童的脸立刻有变红的趋势,只小幅度点头,“怎么了?”   柳燕铭怕尤童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没,没什么,我不是想打听你俩的感情状况哈。”他停顿了一下思考,又推翻自己,“也不算不打听,我就是想问问,你俩感情稳定后,有没有搬到一起住的想法?”   听他这样问,尤童一懵,接着又听柳燕铭挺不好意思地说。   “那个什么,就跨年那天,我跟学姐表白,她答应了,我就想着,要是我俩以后发展好了,结婚什么的也是很快的……”   不需他多说,尤童立刻会意,他想装一下为难,但实在没装下去,很快且愉快的同柳燕铭达成了一致。   之后,柳燕铭出门去,尤童没什么要做的,便整理了些他短期不会读的书,想着先送去裴心哲那里。他将书捆成一摞,三点出了门。   这个时间,小区内碰不上什么人,尤童搬着书走到裴心哲楼下,奇怪发现楼下正停着一辆警车。他短暂张望一下,不见人和事,便进了电梯上楼。   结果一出电梯门,正碰上两名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邻居家门口,神情严肃地交谈着。   尤童住这里期间,从没见过裴心哲的邻居,显然邻居也没见过他,见突然有个陌生人来到他的楼层,眼神有些警惕,又见他走向裴心哲家的方向,眼神也追过去。   尤童不明所以,将书顶在墙边,单手去按密码,结果刚碰到门,就听咔哒一声,门以开启的状态,又被他给关上了。   警察和邻居也发现这状况,邻居先探头询问,“哎,小伙子,你和这家人认识吗,你快联系一下这家人,看看丢什么东西没?”   尤童解释说自己是这家人的朋友,接着就被告知,他们这栋楼进了贼。   那贼提前了近一个月就在踩点,标记了几户元旦假期出门的住户,一到时间,便摸了进来,入室盗窃不算,还连吃带住。结果因行迹可疑,被一个独居老大爷举报给了社区,小贼听到风声,在今天午后火速逃窜了。他人是跑了,但已有大半楼层遭殃。   很不幸,他们这一层也没能逃过,邻居家更是被翻了个底儿朝天,首饰相机都没能幸免。   闻言尤童大惊,在警察的叮嘱和陪同下,立刻进门查看。   进了屋子,他先找同同,发现它就睡在客厅照得到光的地板上,稍稍松了口气。   之后他将屋子大体看了一遍,家里不算乱,几个抽屉是打开的,卧室衣橱也被翻过。   做为一个家,裴心哲的房子确实简洁得厉害,抽屉有,但多数是空的,他的东西极少,能用到的都在表面,大型家电没人会拿,生活用品又值不了多少钱。尤童怀疑,那贼很有可能,进来后转了一圈儿就走了,都没花费多少时间。   简单检查完,尤童先给裴心哲打去电话。接通后,他几句叙述了情况,又说,“以我的记忆来看,家里好像没少什么,你有没有什么放贵重物品的地方,我去检查一下。”   “家里安全吗?”裴心哲担心尤童安危,确认贼已经跑了,还有警察在场后,才想了想,“家里没有现金,身份证和电脑在我手边,门口鞋柜的抽屉里有些证件,也不重要,丢了挂失补办就行。”   尤童在他的指挥下找到放证件的抽屉,发现都还在,更轻松一些,又问,“还有呢,还有什么比较重要的?”   那边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然后裴心哲说,“卧室的衣橱,靠门那边,隔板上有一个保险柜,看一下吧。”   尤童快速找到,观察了一下,“还在,是关着的,里面装了什么,你的小金库?需要我打开看看吗?”   裴心哲又沉默一下,说了密码。   听见那几个数字,尤童心跳空了一拍,之后就完全压不住嘴角,却说,“哦,我的生日啊,有点儿肉麻吧裴心哲。”   裴心哲有些固执的,但没什么作用和必要地澄清,“是捡到同同的日子。”   尤童不再跟他争辩,笑着问,“里面的东西我能看吗,我是很尊重你的隐私的,如果不太好的话,还是等你自己回来确认。”   这次裴心哲倒回得很快,“没什么,反正都是你的东西。”   说罢,都不给尤童说话的空隙,他就挂了电话。   输入自己的生日,尤童打开了保险柜,他对里面会是什么一片空白,当看到花花绿绿的各色盒子时,更是怔了一下。   保险柜内,各种方正盒子摆得整齐有序,看样子就没被别人打开过。他观察了几秒,先抽出边角的一个纸盒子。   盒子保留着原有包装,包装纸稍有褪色,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尤童打开纸盒,看到里面的手枪形计算器,立刻想起,这是他们上小学时,他送给裴心哲的儿童节礼物。   记忆被打开,塞满着保险柜的各种盒子,一一有了来处。   它们有的是生日礼物,有的被尤童编造了借口塞给裴心哲,很多过后他自己都忘了,却被裴心哲,原封不动地保存着。   尤童想每一个都看看,但不知从何下手,于是先抽出贴在缝隙中的一个信封。打开信封,倒出来的是几十张小纸条,时间跨度,从他们的高一到高三。   这些由尤童传给裴心哲的纸条,多数是被攒成团扔过去的,褶皱无法消除,却被尽力抚平,全都留了下来。   尤童一张张看着过手中的纸条,忍不住想笑,他传给裴心哲的纸条中,百分之八十是询问他中午吃什么。   他想,他完全可以课后把纸条要回来,循环利用,然后又想,他之所以没要回来,是因为裴心哲收起来了,那人大概想收集起来,做自己上课叨扰他的罪证,但最后收着收着,又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了。   将纸条收好,尤童又抽出一个暗红色的皮质盒子,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只玉镯。   只一眼,尤童便认出来,这是曾戴在奶奶手上的那只。   那时,奶奶和秦淑言聊天,尤童听到过她说起这只镯子。这镯子本是一对儿,她离开南充时,留了一只给她的女儿,自己戴走了这只,想等到裴心哲娶妻,送给她的孙媳妇。   看着这只透润的玉镯,尤童才明白,裴心哲所说,‘都是你的东西’的含义。他觉得呼吸发紧,指尖摸了摸镯子,小心又慎重地关上了盒子,放到一旁。   他接着又往下看,方才挪动别的东西时,他的目光就总瞟右下角的硬质盒子,他慢慢挪开它旁边的东西,先将它端了出来。   那是一个手机盒,尤童曾藏在被子里,送给裴心哲的。   打开盒子,尤童不意外地看见了那只手机,但让他意外的,是盒子里还有许多别的东西。那张被彩票亭老板拿走展示的彩票,不知为何出现在盒子里,除此之外,还有印着尤童牙印的学生证,和那枚塑料贝壳戒指。   一刹那,尤童忽然想起夏天,那个回忆起就心慌悲伤的夏天,在他被夏日困住的某一天,他曾疯狂急切地寻找裴心哲留下的痕迹,也小心又痛苦地收好,证明他真的存在过,安慰自己他不算离开。   和裴心哲一样。   处理完事情后,裴心哲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客厅里,尤童和同同偎在一起,躺在地板上,在刚进过贼的家中,睡得很好。   地暖充足,不怕他会感冒,裴心哲脱掉外套,轻声在尤童身边坐下,拇指抚了抚他的脸,叫他,“尤童,起来吧,不是约了林今笑他们吃饭。”   感觉到触碰,尤童缓缓转醒,看清人,立刻笑起来。他抬手去抱裴心哲的脖子,把人压弯,亲他的脸颊,又模糊出声,“想你。”   裴心哲将他抱到自己腿上躺着,勾勾唇角,“我就在这儿呢。”   尤童仰头看他,理所应当的,“那也想。”   裴心哲发现他的一只手一直握着,翻出来,看到了那枚贝壳戒指。   尤童侧身,脸埋进裴心哲衣服里,又抱住他的腰,似乎不满,但又有些得意,“你还说那时候放弃我了,想要忘记我,想要忘记,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我说的?”裴心哲顺着他的头发,觉得好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那天没说话吧。”   尤童闷哼,“那就是默认了!”   “不是。”裴心哲说。   尤童忍不住问,“那是什么,你说,我承受得住。”   裴心哲声音放轻,不想自己带着什么负面情绪去表述,“想忘,也忘不掉吧。”他顿了顿,继续说,“刚上大学的时候,很不适应,有时候喝醉,会想自己变成了一本书,就放在你房间的书架上,虽然一辈子都不会说话了,但可以在你身边待很久。”   “后来,就会经常做梦,梦到自己的灵魂被困在各种事物中,有时是路灯,每天每天,看着你从我面前经过,等待二十四小时,只为一分钟,周而复始。有时是桌子,能感觉到你的手指在轻敲,更多时候,是一袋垃圾,被你扔掉,我叫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转身,跌入黑暗,然后颠簸辗转,被弃置到更大的无光空地,适应不了昏暗,却还是要爬起来,自己赶路。”   尤童知道,有些话,裴心哲这辈子只会说一次,他心腔紧得难受,抱紧裴心哲,将慢慢溢出的泪水都浸到他的衣服里。   裴心哲发觉他轻微的抽泣,将人拉起来抱着,笑着帮他擦泪,“怎么好像我在欺负你。”   尤童瘪着嘴摇头,袖子在眼睛上一蹭,把眼角擦得更红,小声说,“我们不怎么分开这么久的。”   他和裴心哲,本该有很好的五年,像林今笑和付冬冬那样,不曾分开,遇到任何事情,都一起面对,一同成长,参与彼此全部的生活。   “是啊。”裴心哲回他。   尤童抽抽鼻子,“以后不会了,不会分开了。”   裴心哲看着他,目光在暖光下很柔和,是只在尤童面前才会出现的神色。他点点头。   尤童看见他入神地看着自己,内心悸动又安定,笑弯眼睛,“怎么样,爱上我了吧!”   裴心哲柔声回,“嗯,爱上了。”   尤童很满意,压身又抱住裴心哲,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裴心哲,其实有没有可能,是我更喜欢你,只是我那时候太傻,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那就是喜欢。”他把脸埋进裴心哲脖子里,又说一遍,“我喜欢你更多。”   裴心哲侧头吻尤童的耳朵,话却说得很笃定,“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好,上章还是嘎了,过审小能手就此陨落   兄弟们,我再想想办法(挠头 第69章 要不要牵手   晚上,他们约在餐厅见面。时隔近五年,四人才又再次一起同桌吃饭。   同曾经一样的,桌上多是尤童和林今笑在说话,吵闹欢笑,时过境迁,也一如既往。   他们曾经的小群,也再次活络。   他们聊得尽兴,吃过饭,时间已经不早,各自回家的路上,四人同路了一小段儿。   付冬冬和林今笑走在前面几步远,因要和林今笑说些什么,付冬冬挽上他的手臂,身体也倾过去。话说完,他的手顺着林今笑手臂下滑,即将垂落时,被林今笑牵住,继而牵着继续往前走。   尤童跟在后面,眼睛往他们牵着的手处多看了几眼。   随后,他们在路口分别。   尤童觉得吃得有些撑,提议走回去。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大学城范围内,两人的大学都身处其中,但没怎么来过这几条街。尤童带着裴心哲拐了几个弯儿,很快意识到自己走得不对,但渐渐地,眼前的景象却熟悉起来。   当经过街对面的书店时,尤童认了出来。他曾来过这里,在大一开学后的第二个周末。   尤童不太严谨的,将这个书店作为z大和w大的中点。   尤童目光停留的时间不算长,但裴心哲依旧注意到了,他稍稍低头看身边的人,“想进去看看吗。”   尤童点点头,又说,“不过我之前来过的,店主女儿也养了只橘猫,里面不算大,但二楼有很多旧漫画,当时没仔细看,今天可以去淘几本。”   尤童忍不住分享,却听裴心哲说,“我知道。”   尤童顿了一下,他想问他为什么知道,两秒钟过后,心中已有答案。他在夜色中,去看裴心哲被路灯衬亮的眼睛,“你也来过。”   裴心哲看着他,“我从学校大门走到这里,需要三十一分钟,你呢,比我快吗。”   尤童愣愣听着,再次被巨大的伤感包围,为他们没有在一起的那几年,“我,我没有计时。”   裴心哲察觉他的情绪,头更低一些,凑近他看他,“以后陪你再走一遍。”   尤童忍不住往前凑得更近,还是选择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裴心哲也愿意回答,“很想你,找不到解决办法,病急乱投医。”   尤童预测到发展走向,但真的亲耳听到裴心哲说这些话,心跳依旧快得离谱。   裴心哲笑着捏捏他的脸,“去挑漫画吧。”他停了一下,又问,“要不要牵手。”   看着他的脸,尤童完全说不出话,只悄悄伸手去碰裴心哲的手指。   “不用羡慕其他人。”裴心哲牵住他的手,“以后,过马路牵手,散步牵手,任何你想的时候都牵手。”   尤童承认,看到林今笑和付冬冬的亲密,他有瞬间的,一点点羡慕,但那情绪是稍纵即逝的,时间再久一些,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会记得,但裴心哲,不冷落他的任何轻微情绪。   尤童下意识想为自己辩驳一下,但他想永远对裴心哲坦诚,便点点头,愉悦的嗯一声。   如褚瑞所说,元旦一过完,尤童就收到了面试通过的通知,试用期三个月,期间作为助理编辑工作。   作为出版社,对编辑的学历要求较高,尤童能被录取,缺人是其一,再来就是他语言的优势,在一定方面上填补了经验短板。   进入出版社后,总编辑给尤童找了位师父,让其带着尤童熟悉工作,积累经验。   编辑姓潇,看不出年纪,尤童便也跟着大家叫潇姐。潇姐为人和蔼,但话不多,工作起来十分认真,时常听不到旁人说话。喜欢收集钢笔,用各色墨水记录摘抄。   尤童初来乍到,多负责最基础的工作,对原稿,对红,初校。起初他不得章法,一坐坐半天,校稿校得头昏眼花,经潇姐指导,才慢慢摸索到了自己的方法。   除此之外,他还有项重要工作,打杂。   出版社里,每个编辑的时间都很紧张,忙起来原稿满天飞,有的实在走不开时,就由尤童跑腿。因此,两三天下来,尤童就完全熟悉了出版社构成,对哪里都熟门熟路。   跟了潇姐一个星期后,总编辑忽然又找到尤童,说是马老师开口要人,让尤童去跟着他。   对此,尤童喜忧参半,他一方面觉得马老师这可能是认可他了,一方面又觉得,才一周而已,自己能力也不算突出,能有什么改变,估计是想印证他对年轻人的偏见,才让自己待在他眼皮子底下。   于是,尤童肩负着年轻人的荣辱,又开始了在马老师手下,小心翼翼勤勤恳恳的工作日常。   相比潇姐,马老师确实严苛很多,经过一周的适应,他已不把尤童当做新人,会以一个正式编辑的水平要求他,若他校稿速度没有达到心里预期,又或出现格式错误,都会毫不留情地训斥。   尤童来出版社不久,但学习工作认真,跑腿跑得积极,为人谦虚有礼貌,脸上又时常带着笑,给众编辑留下的印象很不错。   所以,每当马老师沉着脸训他时,总会有人冒出来替尤童分辨两句,打打圆场,可每当这时,马老师反而会更生气,推尤童继续去工作,大半天都不跟他说一句话。   次数一多,尤童渐渐琢磨过味儿来,马老师做事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不假,而他对自己如此严苛,是因为还带及时止损的心态,他就是想看看,在这样高压的状况下,一个只是嘴上说着爱书的年轻人,能撑多久。   这天下午,尤童对完了半本的起止文字,拿去和马老师的汇总。   马老师头也不抬地接过,眼睛瞟过桌角的时钟,似应非应嗯了一声,没做任何评价。   尤童在心中揣摩,这应该是还算可以的意思。   门外,褚瑞在尤童起身后,便跑到外面探头探脑等着,见马老师没有训人,立刻装着是刚经过门口的样子,出声叫尤童,“哎,尤童,忙吗,不忙跟我去一下设计部,帮我搬点儿东西。”   尤童心知肚明,忍不住勾勾嘴角,他知道搬东西是假,褚瑞只是看他闷头坐了大半天,想叫他出去喘口气。   他心里很感激,冲褚瑞眨眨眼,低头跟马老师打招呼,“马老师我过去一下,弄完马上回来。”   马老师依旧没抬头,又嗯了一声,声音清晰不少。   出了门,尤童跟着褚瑞拐去了隔壁设计部。   经过走廊,褚瑞还不忘安慰尤童,“有些事儿你可别往心里去,马老师虽然严厉了些,但人很好,我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虽然他……对你是格外严格一些,不过跟着他,会成长得很迅速,最难熬的日子过去,你会感谢他的。”   尤童认同点头,其实他现在就很感谢马老师,他愿意带自己,比他不愿正眼瞧他好不知多少。   进了设计部,两人找到负责《图钉》封面和装帧设计的同事。封面在两天前已经定稿,设计部同事先展示了电子版给尤童看。   封面上,主体是由书中出现的各种事物缩影拼凑的一只大图钉,然后由图钉代替脚印,做出足迹,蜿蜒绕到封皮的背面。整体看来,封面配色简单舒适,但也不会被淹没在书群中,一看就是用心之作。   第一眼,尤童便很喜欢,想要见到实体书的心情,更加迫切起来。   看完封面,同时又展示了正在设计阶段的腰封,同事有些苦恼,向褚瑞和尤童寻求意见,“经过商讨,我们决定还是保留腰封,毕竟这是作者在咱们国家出版的第一本书,腰封的宣传信息比较重要,我筛选了几条内容,可以提及这是帕克老师首次正版授权,还有他在本国获得的文学奖项,以及本书的情感导向,还有一点,是想添加一些文人评价,但我整合了一下,没找到太合适的说法,你们怎么看?”   闻言,褚瑞立刻看向尤童,意思是让他以帕特里克朋友的角度,提些建议。   尤童煞有介事点头,实话实说,设计部同事选择的宣传方向很负责,但做为一个读者,他会觉得这样的宣传标语缺少亮点。   想了一阵,尤童灵机一动,“需要文人推荐的话,可不可以写,上世纪风云人物崔西女士倾情力荐,注,崔西女士是帕特里克的母亲。”   闻言,其他两人眼睛皆是一亮,但很快又陷入思考,褚瑞和同事互相看着,“有趣倒是挺有趣,但有点儿……要冒险吗?”   同事也若有所思,“如果采取这个方案的话,腰封可以改得更窄。”沉思片刻后,她冲尤童和褚瑞笑笑,“感谢你们的建议,我们会再讨论的。”   晚上,裴心哲回家时,客厅灯开着,但不见尤童人。   时间刚过九点,他人已经在卧室睡熟了。   裴心哲走进卧室,见尤童一只胳膊垂在床边,轻轻走过去,塞进被子,然后没忍住,低头,吻了他的嘴角。   吻刚落下,他便心道不好,他刚回家不过两分钟,身上还带着寒气,嘴唇也是冷的,碰上尤童温软的唇,好像一块落入春日,待融化的冰。   果不其然,等他稍一起身,尤童立刻醒来,费力睁开一只眼睛,伸手牵裴心哲,迷迷糊糊的,“你回来啦,怎么这么久,我等你等到都清心寡欲了,然后我有点儿困,就躺下了……”   自上班以来,为了不迟到,尤童都跟裴心哲同一时间起床,一起吃早饭后,裴心哲去学校,他去赶地铁。   两人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重归于好,又都血气方刚,成天睡住在一起,很难不擦枪走火。就像今早,本简单的早安吻,亲着亲着就变得难舍难分,他们在床上磨了好一会儿,见不够时间进去,才草草结束。   尤童次次被裴心哲弄得失态,却依旧勇敢,撂下话晚上给裴心哲补上。   结果,裴心哲还没到家,他先累得睡着了。   裴心哲把尤童的手塞回被子里,亲他的额头,轻声哄着,“继续睡吧,明天周末,有很多时间。”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安慰到,尤童眼睛一合,很快又睡了过去。   之后,裴心哲洗完澡回卧室,尤童还是方才那个姿势面向外。他轻手轻脚上床,缓缓将人转过来,暖过来的吻落在眼角和发顶,抱着他,一起入睡。   第二天再醒来,尤童已经错过了和裴心哲一起吃早餐的时间,他走出房间,看到书房没关门,桌上放着还温热的早餐。   正在里面看书的裴心哲见他醒了,提醒,“先吃饭。”   尤童应一声,先洗漱吃饭,吃饭时,他注意到玄关的鱼缸,不知什么时候加了水,吃完,他去书房找裴心哲。   书房中,裴心哲坐着给尤童挑选的懒人沙发,看那本高中未看完的书,怀中抱着同同,单手挠着它的脑袋按摩。   尤童进去后,不声不响,盘腿坐在一边,看着裴心哲看书。   裴心哲翻了一页,也不见他动弹,侧头看他,“坐那干吗。”   尤童很无辜,“嗯?不是在这里排队吗?”   裴心哲抬眉,“排队做什么?”   尤童指指同同,“排队领取按摩服务。”   裴心哲笑起来,放下同同,对尤童伸手,“来吧,到你了。”   尤童立刻爬到裴心哲怀里躺好。   裴心哲低头,一本正经的,“这位客人,哪里觉得紧绷吗。”   尤童看着他,“先亲一下,试试手艺。”   裴心哲低头亲他一口,手摸上他的腰,又由摸变成挠。   尤童的腰很敏感,立刻弓身着躲闪起来,然后坚持了不过三秒,就口头认输,趴在裴心哲身上,准备找空隙反击。但裴心哲抱着他说话,打断了他的行动。   裴心哲说,“我定了一尾鱼,下午来人送。”   尤童歪歪头,“什么鱼?”   裴心哲回,“白色的龙鱼。”   尤童大惊失色,反应很大,“你买了一条龙鱼?为什么?那么贵你怎么说买就买了,万一,万一我们养不好呢!”   裴心哲声线平稳,解释道,“我本科同学家是开水族店的,他进鱼的时候就让他帮我挑了一条,成本价,没那么贵,也不是心血来潮,有两个月了,还没养到成体,但可以换缸了,相关知识我都看过了,会帮你好好养。”   在裴心哲的行动下,这里已完全符合尤童对家的设想。尤童心中感动,看着裴心哲认真道,“谢谢,我很喜欢,也会很珍惜。”   裴心哲笑起来,“还没看过就说喜欢,敷衍我?”   闻言尤童嘴一撇,“你送的,我当然都喜欢了,而且我哪敢敷衍你,在你面前明明都夹起尾巴做人的!”   “尾巴?”裴心哲状似疑惑,“什么尾巴,在哪里?”说着,他抱着尤童腰的手缓缓向下,摸到如果人类长尾巴,大概会长在那里的位置。   手指探进裤腰,指尖触到软滑的皮肤,裴心哲探头亲尤童,吻变得连绵。   热潮升涌,只在一瞬间,尤童腰软下去,在失控前,小声重复,“别在这里,回房间……”   裴心哲贴着耳朵问,“为什么?”   他虽是问了,却还是依言抱起尤童,走出书房。   尤童抓他的后背,慢慢喘气,“不然以后怎么看书……”   卧室里,拉开的窗帘又关上,穿上的睡衣又褪下,散乱扔于地上,只剩声响。   【作者有话说】   进入收尾啦,明天中午更完剩下的,下一章是出版社内容,宝贝们选择性订阅 第70章 藏书   转眼,尤童来出版社已半月有余,和出版社上下也混得很熟,尤其招年长一些编辑的喜欢。不过在马老师眼中,他就没什么优点,依旧是那个大错没犯,小错不断,毛手毛脚的年轻人。   不过私下里,褚瑞偷偷跟尤童透露自己的观察,说她能感觉到,马老师的口风已在转变。   平时的工作日,吃过午饭,像尤童褚瑞这样没车的,午休时间会在工位上趴一趴。   又或马老师之类,桌下塞一个昂贵户外专用躺椅,乏了的时候就展开,躺上一会儿,养养眼睛。   这天午饭后,回到办公室,褚瑞到处抓人,最后抓到了尤童,帮她一起构思书籍主题。   构思书籍主题这事儿,褚瑞也是受人所托,她熟识的一位书店店长,正在策划一个书本盲盒活动,预想的是按月更新,准备十二个主题,每个主题筛选十本符合主题的书。   褚瑞一听便应下来,入选盲盒的书籍要避免耳熟能详的,价格浮动也不要超过十元,这条件不算苛刻,他们出版社的许多优秀书籍,都很符合,可以参与。   尤童和褚瑞一起趴在她的桌子前,听出她的私心,露出一些肯定眼神,他压低声音,正想说自己的想法。   一旁,躺在过道的马老师,先哼声翻了个身,“净搞些花里胡哨的。”   对视一眼,褚瑞吐了吐舌头,声音压得更低继续,“我已经定了几个,第一个是爱情,这个活动暂定春节后开始,那第一个节日就是情人节,氛围到了,市场环境应该还不错,主题相对作品也多,选书难度很小。”   “三月的话,我想在季节、童话、治愈里选一个,毕竟春天了嘛,你觉得哪个以较好?”   尤童想了想,“童话和治愈,会不会有些相近?单论季节的话,我脑子里好像没有几本相关书——”   他们声音已经轻到快没有,背对他们的马老师,却似乎都听得清楚,当下又忽然出声,“就是读书太少喽!”   闻言,一旁给植物浇水的潇姐,轻笑了笑,“马老,年轻人自然是不能同你比的啦,太严格了。”   这段时间,尤童已充分认识到马老师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情,偷偷笑了笑,继续跟褚瑞探讨,“或许可以定自然主题?自然的话可以涵盖治愈和季节,还有海洋森林动植物等等,童话里以自然为主题的也很多,这样选材丰富一些,趣味性也高。”   褚瑞连连点头,接受了这一个选题,“是,这样来看,我们甚至可以塞一本《本草纲目》进去,当隐藏款。”   接下来,褚瑞说到自己最擅长的主题,“推理主题是定下来的,书也都选好了,不过定在十月或十一月。”说着她做了个深沉帅气的手势,“毕竟,案件总是发生在深秋和初冬。”   之后,两人左思右想,又构思了六七个主题,然后就开始双目放空,进入大脑空白的思考状态。   闭目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两人再有结果,马老师忍不住出声,“加个民俗,定在十二月,正好应个没落的景儿。”   见马老师说话了,潇姐也忍不住凑过来,胳膊搭在挡板上,温和跟褚瑞提自己的想法,“历史主题呢,各个国家,各个时期,相关的书籍那么多,也不乏生动有趣的。”   闻言,马老师一下子坐起来,很认同潇姐的提议,“没错,历史好,现在的年轻人,连本国朝代都搞不清楚,再加一个哲学,好好沉淀一下!”   潇姐来了兴趣,又说,“也可以加些实用主义的,像我最近,就照着书学画彩铅画呢,你们完全可以定一个教会你一门技巧的主题,就是挑书的时候要慎重仔细些,要实用也不能太大众,不需要太多投入的最好。”   褚瑞和尤童对视一眼,凑近说,“感觉老师们的选题都不错,但得换个词儿包装一下。”   尤童也认同。   他们四人凑在一起,形成一个讨论圈儿,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加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填满了十二个主题,甚至富余很多备选项。   褚瑞迫不及待将成果发给店长看,并特意备注是他们出版社共同策划,然后收到了一致好评。   关于《图钉》的腰封,设计部商讨过后,决定将作者成绩等千篇一律的内容去掉,选用了半透明腰封,只引用了文中的两句话,并保留了尤童的建议。   又几天后,裴心哲开始了寒假。   进入假期,他终于不那么忙,每天提前在办公楼下等着,接尤童下班,有时带杯奶茶,有时是袋栗子。   尤童对现在的生活,简直不能更满意。   临近年关,出版社有许多工作需要收尾,实在做不完的,也要仔细记录进度。尤童手上没有正式负责的书,年前的一小段儿时间,几乎成了出版社里最忙的人,东家借一会儿,西家用一下,有时被拜托的工作太多,完不成,他便带回家里继续。   马老师对此种做法不太满意,嘟囔过几句。   经过相处,尤童渐渐不像最初那样怕马老师,还跟着褚瑞一同盯着他,忌糖忌油多喝水,只是提醒完就跑,免得招骂。   腊月二十八那天,忙碌了一整年的出版社进入春节假期,原稿书籍被各位编辑整齐收放于抽屉,只等假期结束后,重新开启。   几天前,尤童和裴心哲就定好了回南充的机票,就在明天。今天裴心哲没有来接他,他上午和同门聚了餐,下午便在家中收拾行李,准备晚饭。   下班时,比平时早了快三个小时,尤童和褚瑞一起出了办公楼,褚瑞约了朋友,两人在大门外分别,互道年后见。   昨天下了些雪,不小,到今天还未化尽,有的地方结了层冰。   路上,尤童低头留意着脚下,不快不慢地往地铁站走,还未走出广场,便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侧头,马老师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他身边。   尤童打了个招呼,后仰看了眼自行车的挡泥板,提醒,“雪天骑车要小心啊马老师。”   马老师没说话,却也没骑走,极其缓慢地蹬着车,保持和尤童同一速度,在他们即将走出广场时,他才挺随意地开口问,“在北京过年吗?”   尤童摇头,“回家的。”   马老师哦一声,在要骑到马路之前,停了下来,一脚撑地。   尤童也停下来,点头道别,“我先走了马老师,年后见,等我回来给你带特产。”   “你接下来,什么安排?”马老师忽然说,怕尤童理解错了,他又补充,“就今天,有安排吗?”   尤童快速说,“晚饭前没有。”   马老师目视前方,点点头,“那跟我走吧,带你认认路。”   尤童没问认什么路,很乖巧地就要往自行车后座上坐,被马老师晃了一下,没坐到。   马老师回头瞥尤童,“你让我一个老头儿带你啊?”说着他下了车,车头往尤童身前一推,“你带我!”   尤童接过车把,跨上车,又歪歪头,“哦对了,骑自行车,不让带人吧?”   “得,到你就想起不能带人了!”马老师二话不说坐到后座,“五分钟路程,不走大路,跟着我指的走。”   马老师身形消瘦,带起来并不吃力,尤童顺着他指的路走,五六分钟后,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叫了一声停,马老师先行跳下车,将车锁在一处路灯下,推开一扇漆红大门,带着尤童进了他的四合院。   院子里,种着两棵石榴树,现下光秃秃的,其中一棵挂了俩个罩黑布的鸟笼,鸟当下也不在,应该在更暖和的屋子里。地上的雪只铲了小半,在树下堆了个小山包。   进了门,马老师二话不说,先朝西边的房间去了,他掏出钥匙,开了把老式锁,迈过门口进去,头又朝里偏了偏,示意尤童也进来。   尤童立刻跟过去,进去一看,瞬时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叹。内部,是一个被打通的长形空间,四面墙,皆排列着顶天的书架,每列书架上,都塞着满满当当的书。   马老师的藏书量惊人,其中几个书架甚至都是古董书,看得尤童两眼放光,一时都没能反应。   侧头瞧了瞧尤童,马老师哼一声,似嫌尤童大惊小怪,又似有些受用,“我这儿的好多书现在想买都买不到了,大部分可以借你看看,省的肚子里没一点儿墨水,说出去丢人。每次上限三本,按时归还啊。”   尤童反应片刻,猛地回头看他,“你要借书给我看?”   “怎么!还瞧不上啊,我这好多宝贝找都难找——”   “谢谢马老师!”馅饼掉得太突然,尤童喜不自胜,当即绕着书架浏览起来。   马老师见他确实开心,一直绷着的神色也缓和,留下尤童一人,自己回另一间屋子给他的鸟添水去了。   对着马老师的藏书,尤童越看越兴奋。马老师确实是爱书之人,不光保存仔细,许多书中,还有他自己绘制或拓印的藏书票。   尤童接下来还要往返颠簸,本次不打算借阅,但对着这样一个宝库,很是心痒难耐,默默先记下了几本最想阅读的,准备年后一回来,就跟马老师借阅。   尤童一直在四合院中待到天黑,马老师各方各面都是经验丰富的前辈,他想多和马老师聊聊,马老师却不欲多说,请尤童喝了一壶茶,便直截了当地请他走人。   一如既往的傲娇。   坐上地铁后,尤童给褚瑞发了个消息,叙述了马老师邀他来家中看书的事情,褚瑞那边先回了一个表情,接着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褚瑞不可置信,“马老师带你回家了?”   尤童不明所以地嗯一声。   褚瑞那头传来愤懑之音,“马老师怎么这么偏心啊!我都正式入职两个月后他才带我去参观的!”很快,她便转换好情绪,替尤童开心起来,“很快嘛尤童,你这也算得到马老师的认可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轻飘飘的?”   尤童笑起来,“开心。” 第71章 诚实椅   第二天一早,尤童和裴心哲坐上了去往南充的飞机。   落地后,二叔来接他们,还带着立立。立立见了尤童,起初有些害羞,但毕竟有一袋弹力球的感情在,很快话又多起来,忍不住地跟尤童炫耀自己的期末成绩。   他们一行人没有先回家,而是直奔墓地,祭拜过奶奶,才回到二叔家。   他们回南充的目的就是看奶奶,只住一天,二叔却早早打扫好了客房,裴心哲还住他原来的房间。   晚上,裴家亲近的家属聚到一起,在外面吃了晚饭。回二叔家时,小姑姑也跟来了,裴心哲一年回不来两次,都想多跟他说说话。   回到家,裴心哲和二叔小姑坐在一起聊天,尤童被立立拉走,去一旁的餐桌上拼乐高,充当他的找零件小工。   方才饭桌上,小姑和二叔话都不多,当下单独相处了,对裴心哲的关心便再也憋不住,从学校学习,到日常生活交友,事无巨细,都想了解。   裴心哲也很耐心,有问必答,也很有技巧的,略过长辈会担心的内容。   聊完日常,二叔的话题,自然而然落到对裴心哲将来的考虑上,“心哲,我跟你小姑姑知道,你更趋向留在北京,但我们还是觉得,回来我们这边更好,当初给你在北京买房子,也只是想你上学方便,而且你再三年也要毕业,弟弟妹妹都还小,我们需要帮手,年轻人嘛,我们理解,喜欢在外闯荡,闯荡虽好,总归要安定下来的,这里才是你的家。”   二叔顿了顿,又继续,“要是等你以后交了女朋友,带她回来,她的工作我们也包揽了,要是她们家里人愿意,举家搬来我也很欢迎,一家人在一起才能互相照顾,所以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   关于裴心哲在北京的公寓,尤童曾问过他。奶奶过世后,给裴心哲留下一套老房子和几十万存款,那老房子是二叔他们打小生活的地方,很有感情,于是便跟裴心哲商量,自己赠予他其它房产,让裴心哲将老房子给他。   商讨过后,二叔便在北京给他买了房子。   见裴心哲不说话,小姑姑怕他是不高兴了,立刻接道,“我们不是要你现在做决定,只是希望你多考虑一下……不说这个了,最近学校里面,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有的话千万别害羞,一定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最好多住些日子,说不定人家女孩儿就喜欢我们这里呢。”   闻言,背对他们坐着的尤童,悄悄侧头瞄了裴心哲一眼,他相信裴心哲足够稳重,却还是禁不住有点儿紧张。   二叔附和道,“是啊,有喜欢的就要勇敢追求,时机合适了就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我跟你小姑姑准包个大红包。”   尤童看不见的,裴心哲颔首,“二叔,小姑,我想要的人,已经带回来了。”   几米外,尤童脊背一僵,裴心哲稳重的形象,即刻在他心中烟消云散。氛围凝结几秒后,他感觉到两道视线,无声望过来,落到了自己身上。   好一阵后,二叔干笑两声,“年轻人的事,我们不插手,你们自己决定,不插手,不插手。”   当晚,尤童有点儿气裴心哲不提前打招呼就说出来,死活不好意思睡裴心哲房间,还是等睡着后,才被裴心哲抱回了自己房间。   大年三十一早,他们又要离开,准备回家,二叔和小姑送他们去机场,分别时每人给尤童塞了一个大红包。   尤童睡眠不足,上了飞机便昏睡过去,睡到半程,他醒了一下。早班飞机上,似乎只裴心哲醒着。   尤童轻轻靠过去,去牵裴心哲的手,轻声叫他,“宝宝,你在想什么。”   裴心哲侧头,目光落在尤童脸上,贴近,亲了亲他的额角,忽然说,“我并不是一定要留在北京,当初只是下意识的,想留在有你的地方。如果你有更喜欢的城市,我会跟你走。”   之前经过交流,他们都意识到,他们会选择北京,是因为都以为双方会留下来。   尤童回亲他的下巴,“现在很好,所以我们就顺其自然,好吗。反正我知道,我们不会分开。”   回到家,两人又有汤则接。   一接到人,汤则就给秦淑言去了电话报告,车上,他跟两人说,“知道你们过年回来,你妈从上周起就忙个不停,高兴坏了。”   其实这次回来,尤童和裴心哲也只待两天,剩下的假期用于填补曾经的遗憾。   前段儿时间和汤则聊天,秦淑言曾提起他们高中毕业时没能去成的海边旅行,汤则很感动尤童送他们的环球船票,听罢立刻决定送两人一次海边旅行,很阔气的包揽一切费用。   回到家,尤童果不其然看到堆满客厅和厨房的东西,就在他们进门时,秦淑言都还在那堆东西中忙活摆放。   裴心哲看自己手上的东西无处安放,便先放到了鞋架上,开口跟秦淑言问好。   秦淑言愉快地应一声,挤着走到他们面前,拍拍裴心哲的胳膊,“这两天来回跑的累了吧,快坐,先找地方坐。”   见他妈像是没看见他,尤童装着泛酸,肘了肘裴心哲,“我说,你干脆改口算了,我妈可想你当他儿子了。”   他本是玩笑,不想裴心哲却点了头,看着秦淑言,认真叫了声妈。   他张嘴叫人,秦淑言一愣,随即又笑开,连连应着,脸和眼睛都有些红了。   尤童怕秦女士真感动地哭出来,先引开话题,“地上的东西怎么处理?暂时不吃的放储藏室行吗。”边说,他的目光边在众多礼盒中来回,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立刻拎起,笑道,“这不是我小时候的餐椅吗?”   秦淑言看了一眼,也笑起来,“是啊,你还记得,你的诚实椅嘛,我昨天整理的时候找到的。”   裴心哲接过那把浅绿色的小木椅,好奇,“为什么是诚实椅?”   秦淑言解释,“尤童三四岁的时候,他爷爷还在,为了能快些出去玩儿,他老把饭菜倒掉,说自己吃完了,正好那时候,他爷爷给他做了这把椅子,骗他说这是诚实椅,坐上去就必须说实话,不然晚上就会被小鬼带走,尤童就信啦,之后都会乖乖把饭菜吃完,直到上小学前,都还有效呢。”   往事被揭开,尤童有些抹不开面子,“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我那时候——”   不等他说完,秦淑言忽然惊叫一声,看向汤则,“完了,忘了红枣年糕了,快快,咱俩得再去一趟超市!”说罢,便风风火火拉着汤则出了门。   两人被留在家里,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收拾摆了满地的东西,等他们将东西都摞放好,给客厅空出些位置后,尤童累得腰都酸了。   他一屁股坐在他的诚实椅上,前后晃了晃,笑道,“还很结实嘛,现在坐也很好。”说着他想到什么,招手把裴心哲叫了过来。   裴心哲半跪在他面前,勾他的手指,“怎么了。”   尤童眼睛转了转,嘴角扬着,“坐在诚实椅上,就要说实话,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句话都保证真实,你可以问我啦,任何问题都可以。”   “哦?”裴心哲歪歪头,“问什么?”   尤童晃他的手,“什么都可以,你问我,快问快问!”   裴心哲点头,“你中午吃了什么?”   尤童撇嘴,“裴心哲!”   裴心哲笑笑,又问,“时间旅行的入口在哪里?”   尤童甩开他的手,很不满意,“裴心哲,你认真一点儿!”   裴心哲又牵回尤童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然后问,“你的爱人是谁呢。”   尤童慢慢勾起嘴角,眸光闪动,倾身吻他的鼻尖,认真回答。   “裴心哲。”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喽~追更不易,感谢饱饱们一路的陪伴~摸摸摸手儿~   番外的话有几个想写的小剧场,如果大家有想看的可以评论告诉我,有思路的就写一写,再次鞠躬感谢~   住饱饱们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