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暴雨   作者:Econgee   简介:   奚玉汝的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是黎奉最普通的同学、最乖巧的随从、最得力的助手、最贴心的情人、最听话的狗。   黎奉的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是奚玉汝最意外的同学、最忠实的朋友、最可靠的上司、最柔情的爱人、最虚浮的梦。   ◆   “奚玉汝以为自己会逐渐长成一个预想中的、成熟的大人,但其实只是变成了一个半成品黎奉。”   傲慢恶劣的美人Alpha攻 X 坚韧健气的男妈妈Beta受   1V1,身心只有过彼此一人,HE   PS:误会有、狗血有、拉扯有,甚至还可能三观不正。因为作者不太会写文案,比较乱七八糟,所以大家以正文为准。   PPS:大家不喜欢的话,可以不要骂作者吗?谢谢大家。   ◆   精华评论区设有排雷楼,请在楼内排雷。   感谢阅读!   晴转多云   null 第1章 Chapter1 一盆花   新历2043年的6月20日,奚玉汝回到了高中时就读的D州尚恩中学门口,找到了那家还开着的馄饨店。吃完了碗中的20个馄饨,便徒步走去富人区的阿卡斯大教堂,参加黎奉的婚礼。   走到某一个店铺门口的时候,他听见电视播报的声音。   “超强台风“瑞克”逼近,联邦D州已悬挂八号风球……气象监测显示部分地区都出现了暴雨或大暴雨……贫民区将会出现局部暴雨……”   今日会有局部暴雨——直到婚礼当天,气象台才发布了这样的预警。   他抬头看去,发现尽是带着寒气的风和层层堆积的乌云,好像联邦已经走到了世界的末路尽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总之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奚玉汝已经坐在婚礼的观礼席上了。   司仪捧着联邦成立后首任总统拟定的首部婚姻法,神情庄重地询问黎奉和向清是否自愿结为夫夫、生死不渝。   向清答得很快,脸上带着让人挑不出错的笑,看起来对这一场婚姻十分期待。   黎奉却没有答话,他一同往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向清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就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即将成为他合法的丈夫,两人不出意外还会共度余生。   有好事者将视线投在了奚玉汝的身上,而奚玉汝只能让自己挂上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得体的笑,起码要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他是真心实意恭贺自己的上司新婚快乐的。   几秒钟之后,黎奉把自己的视线从自己的未婚丈夫身上移开,转到了司仪的身上,用着很轻但又很有分量的声音问:“我记得还有一个步骤是询问在场是否有人反对,为什么我们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现场一片哗然,向清的表情也变了变。   但他好像不在意,又对司仪说:“我认为我们不必要省略这个步骤。”   因为发话的人是黎奉,所以即使观礼席坐着这么多在联邦举重若轻的人,司仪也不得不临时更改婚礼的程序,他有些磕巴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在司仪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奚玉汝就看见黎奉看向了他,而后用他听了十年的、让旁人分辨不出感情和态度的声音问他。“奚玉汝,你想要反对吗?”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但是他没有在乎,只是和黎奉对视的时候觉得眼睛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于是用力地眨了眨。   所以这样的时刻他应该说些什么呢?他要怎么才能给出一个最佳回答呢?   奚玉汝不知道。面对黎奉时,他的回答经常就是不知道。   然后在这很短的、众人在等待他回答的时间里,他开始迅速地回忆他和黎奉公有的、以及他私自保留的那些关于过去的回忆。   事实上奚玉汝对于记忆的保留很少,因为他总是乐于感知当下,不对已逝去的、还没来到的做感怀,但是在黎奉这里是个意外,几乎所有关于黎奉的事情他都记得。   即使刻意为之,也不得忘记。   -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高二升高三暑假的某个雨夜。   当时他分化成为一个beta已经有了好几年,符合他父母都是beta的基因、也符合幼年时做的预检,所以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也得益于beta的这个身份,他能做的帮工就有很多,让他在无父无母状况下也不至于被饿死。   那天晚上他接到了社区派给他的一个加急单——送一盆香雪兰到富人街道的阿卡斯大教堂。   这意外却又并不意外,整个联邦最贫穷的D州、D州最贫穷的贫民区,能养出整个联邦最美的花。可即使为整个联邦输送鲜花,也并不能改变这里贫穷的现状。   自行车骑到一半的时候,下起了雨。   刚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一点,后来越下越大,模糊掉了他整个视线。   这样的不良天气,D州的街头还是少不了四处游荡的混混。他们躲在漏水的屋檐下,窥伺着来来往往路过的行人,在心中暗暗地估量行人身上的物品是否有价值、他们的武力又是否能够取胜,倘使得到的结果皆是肯定,那不免就要有一番斗争。   奚玉汝和那些昏暗中泛光的眼睛对视上,既觉得他们和阴沟里的老鼠没什么区别,又觉得自己和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随后才挂着笑移开了视线。   他知道自己很安全,因为没有人会想不开,去主动攻击一个外型看起来像高等Alpha的男生,即使他的年纪很轻。   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大教堂,但奚玉汝整个人已经湿透了,洗得发白、变形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了身上,手机也泡了雨。幸好现在的电子产品都有基础的防水功能。   然而那盆放在保温箱里面的香雪兰倒是保护得很好。   阿卡斯大教堂很大,巨大的铜门上绘制着教堂的历史,尖顶的塔楼高耸入云,墙面与石柱上皆点缀着栩栩如生的雕像,玻璃彩窗美轮美奂。   瑰丽的、厚重的、奇特的、磅礴的、闻名于整个联邦的、与贫民区天差地别的。   他顺着对方给的地址摸到了游廊底下,走了没几步便听见有人在喊:“喂,在这里。”   奚玉汝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雕花的石柱上靠着一个人,比他矮了半个头、也比他看起来单薄,但脖子上带了个Alpha专用的信息素抑制环。   那Alpha的身体直起来了些,看着他,“是送香雪兰的吧?没带伞啊你?”   “是,来的时候还没下雨。”奚玉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连盆带花地递了过去。“跋山涉水、风雨无阻,彻底贯彻爱岗敬业的职业精神,感动的话可以给我个五星好评。”   Alpha咧嘴笑了下,接过花盆之后只是潦草地看了一眼,根本不像是半夜想到花就睡不着、非得要见到才行的爱花人士。   不过这和奚玉汝没什么关系。   手机弹出已签收的信息,对方真的给他打了一个五星好评。   他不吝啬地给了个友好的笑,“感谢好评,天高海阔、有缘再送。”说着,摆摆手转身就想走,但还没迈出步子就被叫住了。   “喂!那个……你等等。”Alpha侧身在石柱边上摸了一下,举起了一把纯黑的伞。“这伞你拿着,这雨Alpha都顶不住。”   奚玉汝笑了下,但没动手。   看他不收,Alpha竟然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下次我还会买香雪兰,你再还给我不就行了。”说完,Alpha又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奚玉汝的胸腹部,最后才小声地嘟囔道:“竟然只是个Beta。”   奚玉汝扯了下贴在身上的衣服,毫不在意地拧了一把雨水下去。   Beta没有什么不好的,不用受到信息素的干扰与牵制,没有特殊时期的烦恼与不便,更何况普通人本来才是大多数。他接受自己的身份。   “那行,谢谢了,下次还给你。”他笑着道谢,这次没有再停留。   原以为今夜的阿卡斯大教堂之旅已经到此结束了,但在路过大厅时,他看见了半开的门。   拥有过度的好奇心与窥探欲其实不是一件好事,奚玉汝做事情向来有分寸,可这晚他就是莫名地停下了脚步,仅犹豫了不到一分钟,就顺着门的缝隙走了进去。   中厅长而窄、引人不断向前,巨大的圣母像立于彩窗玻璃底下,月光透过、铺了一身的斑斓。   走近了之后,他才看到圣母像旁站着一个人。   那人仿佛氤氲在水汽当中,薄而凉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显得更飘渺。由此,奚玉汝甚至无法在短时间内判定那人的身高、体型、第二性别。   听见声音,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齐肩微曲的长发、烟灰色的瞳孔、色彩浅淡的嘴唇,是一张漂亮到失真的脸,因此即使表情冷淡,也不会让人觉得刻薄。   他的贸然进入,也并未让那人产生任何的情绪起伏。   因为不在意。   此刻恰逢午夜十二点,阿卡斯大教堂沉暮的钟声骤然响起,一下接着一下、厚重且悠远,像是从上个世纪发出一直传到了今天。   那人有了动作。   擦肩而过的时候,奚玉汝闻见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与方才送来的那盆香雪兰很像,却又多了几分清酒的凛冽,在此等氛围下,他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愣了几秒钟,奚玉汝跟着往前外了几步,却只得到了对方的一个背影。   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他跟了上去,追寻了好一会儿才在玫瑰墙下再次看见那人的身影。还有那个购买了香雪兰的Alpha。   而Alpha正在用一种很恶劣的口吻说:“黎奉,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把那盆香雪兰举了起来,很刻意地问:“好看不好看?”   原来他叫做黎奉,奚玉汝想。   黎奉没有理那个Alpha、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得不到回应,Alpha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他来回走了几步,随后将手中的花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顺带一脚踢飞了裹着泥土的花,恶声恶气地骂:“不三不四的杂种!开出的花再白,也洗不干净身上的泥腥味。”   奚玉汝觉得这样的羞辱很幼稚、很不好看。但黎奉却垂着头,微卷的头发盖住了他烟灰色的眼睛,像是非常无能为力,由是他产生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掺和富人区的事情,但情绪较难克制,趋势他走上了前。可Alpha却在羞辱完黎奉之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并没有给他英雄救美的机会。   奚玉汝动了动嘴,对着Alpha的背影无声地骂了两个字。   “外面的雨有点大。”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黎奉的身边,距离只剩下一米的时候,又突发奇想地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红了眼睛。   不过黎奉先抬起了头。   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眼里淡的也没有任何情绪。   他不由得一怔,“你……”   但话没能说完,因为黎奉偏头看向了他手中的那把伞。大概两三秒过后,他面无表情地退后了几步,转身离开了玫瑰墙。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没有给奚玉汝搭话、解释的机会。   站在原地吹了一会儿掺着雨的冷风,奚玉汝觉得自己的脑子罕见的有些转不动。   草。   他低骂了一声。   今晚上真是失心疯了才会来掺和这些富人区小少爷的事情。   可扭了一下脖子,他又看见了被Alpha踢走的那颗香雪兰,再次不受大脑控制地、想也没想地就将花捡了起来,还鬼使神差地凑近闻了下味道。   香味清新宜人,这是确定的味道。而黎奉身上类似于香雪兰的香气,短暂、诱人却也致使人恍惚不敢肯定。   大致地将花检查了一番,发现Alpha只是踢散了成块的泥土,根茎其实没有坏。   于是他把香雪兰手捧着带回了家,在那个狭小廉价的出租屋内,开始养自己的花。 第2章 Chapter2 一碗面   决定要养这盆花之后,奚玉汝就觉得自己被加注了某种责任,似乎潮湿的廉租房也变得不一样了些,总之可以算作生活有了更多的期待。   刚开始只是将花养在泡沫箱里,盛着房子周围随便挖来的泥。养了一短时间之后,他花了一天的工资去花鸟市场买了一个烟灰色的陶瓷花盆,又从星网上预定了最有营养的黑土。知道香雪兰喜凉,他再花了重金去购买了一个恒温的玻璃容器。   那个被人当作羞辱玩物又随意丢弃的香雪兰,被他养在了玻璃柜子里,和这个家其他的东西,格格不入。   和他也一样天差地别。   -   再一次见到黎奉,是在暑假结束的前一个星期。   -   那天晚上又始料未及地下了一场大暴雨,贫民区的排水系统做得非常糟糕,还是老旧的那一套,于是污水倒灌,漫的整条街都是下水道的臭味,幸好奚玉汝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那大概是21:18,他刚刚下班回家,自行车灌了雨、每蹬一下车链就会往外溅水。   在离家大概300米的地方,他头一次翻了车。   因为他在雨幕当中看到了一个站在路中间不动的人影,不过大雨阻挡了视线,所以他在看到那人时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了几十厘米,雨天打滑的轮胎让他躲避不及。   为了不对他人造成伤害,导致他赔款,奚玉汝只能选择牺牲自己。   白色背心挡不住什么伤害,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擦伤,砸在地上的背部也有些隐隐作痛。   缓了几秒钟,最痛的那一阵过去后,他起身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然后看向了那个还站着不动的人。   “嘿,兄弟你……”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人的模样终于破开了雨幕呈现在了他的眼前——是阿卡斯大教堂那个被欺辱的大少爷。   对方一头微卷的发被淋湿,可怜地贴在苍白的肌肤上,雨水顺着发丝不停地往下滴,导致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一双烟灰色的眼睛藏在杂乱的发丝后面。里头有什么情绪,一点也看不清。   后来奚玉汝总是会在想,黎丰确实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狼狈的场景,但在他的身上就会有种别样的美感。   而且单看那张脸,加之他微曲而又蓬松的头发,就总会给人一种不染尘埃、人畜无害的感觉。可惜拥有这张脸的是名为黎丰的灵魂,所以变得冷漠、锋利、傲慢。   当然,后者是他人对黎奉的评价,奚玉汝本身并不会像别人那样觉得,漂亮的事物比较难搞,这是很正常的规律法则。   总之,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在看到对方那张脸的瞬间,奚玉汝本就不算太多的愤怒也不见了,他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茫然无措,甚至失去了原则。   “我比较推荐在淋浴的时候感受下雨的氛围。”摔倒的人开始劝告导致他摔倒的罪魁祸首,“因为在贫民区的街道淋雨,你只能闻到下水道的臭味。”   黎奉还是没有开口,于是奚玉汝就自然而然地觉得是对方不想理会他,毕竟上一次见面时,他的手上拿着欺辱对方的alpha给的伞,算得上是有前科的人。   但将人丢在这里置之不理,对于他而言也有些困难,正当他还在为下一把打算苦恼的时候,原本稳稳站着的黎奉晃了一下。   而后,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对方就忽然直直地往前倒。没想太多,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抱进了怀里,却在看清对方的背后时瞳孔一震。   衣服成了破布条,背部交错着各种各样的伤痕,流出的血水染红了衣服,伤口却因为长时间的雨水冲刷而肿胀泛白,里头掺和着一些被雨水带下的脏污。   大概过了几秒钟,他才迟迟地感受到怀中的人温度不对劲,太烫了。   浑身是伤、还在发烧,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对方的身份,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也是从红灯区会所出逃的少爷,因为知道他的脾气,于是眼巴巴地找他来救命来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按照常理来说,奚玉汝应该将人送到救援中心去,即使贫民区的医疗救治跟笑话差不多、即使乱收费乱开药的现象层出不穷,但也好过任由对方继续在这里cos苦情剧男主。   但奚玉汝没有选择这么做。   他像是捡走了阿卡斯大教堂的那盆香雪兰一样,将这个富人区的少爷捡回了家。   -   奚玉汝10岁开始做帮工赚钱,刚开始能做的少,年纪有所上涨后终于解锁了更多的工作,其中大部分是有一定危险的,所以奚玉汝家中常备着药箱。在处理伤口上,他自己也算得上经验颇丰。   将人带回家的第一件事情,是烧热水。   烧水的小电器便宜、功率大、效率高,人们一般将此称之为热得快,即使科技发展如今天,这样的小玩意儿也还是没淘汰,毕竟一个热得快比一台电热水器便宜得多。   年末的时候奚玉汝总结居家好物,一定会将其排在榜首。   被迫与他坦诚相见时,奚玉汝才对黎奉的身型有了基本概念——高且精壮。用班上女生的话来说,是个合格的双开门。   黎奉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且好看,不过胸肌没有他练得好,这点奚玉汝还算得意。若要再说些不同,那便是苍白,与奚玉汝自己一身麦色的肌肤相比,对方白的简直像从来没晒过太阳。   不过富人区的少爷不用为了生活奔波、无需在太阳底下做苦力,这样也很正常。   这并不是多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他很快地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他细致且快速地给这个漂亮的少爷擦了一个身,又轻柔地给对方的伤口都上好了药、贴上了纱布。作为一个beta,他来做这样的事情实在再适合不过。   然而在给对方选择衣物的时候,奚玉汝却犹豫了,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衣柜底下那一套新买的拿了出来。前段时间刚买的,上头还带着曝晒后螨虫尸体的干燥味道。   不过让那一身烂肉再穿衣服,实在有些为难,他比划了几下,还是决定让对方再袒胸露乳一晚上,希望少爷醒来的时候不会觉得被他轻薄了而暴怒。   狭小的廉租房放不下沙发,他只能和对方一起在床上躺一晚,为了不触碰到对方的伤口,畏手畏脚地贴在床的边沿。   在彻底睡着之前,他按照惯例地总结了一下今天,最后有些怒己不争地骂了句:奚玉汝,又捡垃圾。   莫名其妙。   -   奚玉汝的生物钟很准时,每天早上会在6:00准时醒来,然而此次一睁开眼睛,却意外地与另一双烟灰色的对视上了。眼神清明,像是早醒来许久了。   脑中混沌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捡了一个人回家——阿卡斯大教堂的那个少爷。   大概是瞳孔的颜色很淡,所以那张漂亮的脸面无表情的时候会显得有些不可亲近,然而垂散在脸颊边上蓬松微曲的卷发,又淡化了这样的不近人情。   奚玉汝尝试着对黎奉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而后从床上坐了起来。“你醒了?我给你去准备一下洗漱用品。”没问太多不该问的,他懂这种规矩。   黎奉没有回他的笑、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起了身。   奚玉汝倒不在意,他也就当对方是默认了,不过他的家中不会备着这样的物品,朋友知道他家庭的情况也知道他并不喜欢与人同床共枕,因此不会在他家过夜。   所以他只好快速地洗漱完毕,然后出门去购买。   而当他带着早餐和洗漱用品回家时,发现黎奉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株香雪兰旁边,手指隔着玻璃轻抚着。   奚玉汝猜想对方可能已经认出了这花,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些心虚,于是开口解释道:“这是上次阿卡斯大教堂的那一株,还没有坏,就带回来了。”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它很漂亮。”   黎奉不置可否,只是将眼神转到了奚玉汝手中的早餐上,然后终于开口说了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说:“你不做给我吃吗?”   声音很沉,带着几分哑。   奚玉汝一直觉得自己对人的情绪很敏感,然而这个时候却猜不出黎奉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最后又猜测可能是富人区的少爷不习惯外面买的食物,会产生一种对于食品安全的担忧,所以才开口问了这样的话。   挑剔、精贵,但又理所当然。   他的耐心一向很好,于是将洗漱用品递给了黎奉,又说:“我家里的食材可以让我给你煮一碗面。”   对别人可能还有个爱吃不吃的潜台词,对黎奉却没有了,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黎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接过了东西就去了厕所。   做面并不需要耗费多长的时间,并且奚玉汝自有自己的技巧在其中。   比起在水开的时候囫囵地将面和配料一齐放下去,捞出来的或许会更能入味。而他又特地在碗中额外地放了增香的芝麻香油,很能调动食欲。想了想,又专门拿出了一个小碟放了一勺自己腌制的辣椒。   端到餐桌之前,他还用纸巾将碗沿给擦拭了一遍。   或许这碗面并不精贵和特别、或许与富人区的食物天差地别,但他也希望对方能看在他的用心上少几分挑剔。   不过黎奉却出乎奚玉汝意料地尊重他做出来的食物,即使这只是一碗十分普通的面条。他甚至还在开吃之前,将小碟中艳红的剁辣椒一并倒入了碗中,并姿态好看地搅拌了一下。   看到倒辣椒的那个动作,奚玉还汝以为对方是能吃辣、也喜欢这样咸辣的口味,然而当他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才发现对方苍白的脸泛起了红,额头上也沁出了一些汗。   完全是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   “你不能吃辣可以不吃的。”他提醒了一遍这个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赶忙从冰箱当中拿出了一盒牛奶,将吸管扎进去之后才给了对方。   黎奉垂下了头,端着牛奶喝了一口,可也只是吞了一口,他就放下了,指了指自己的嘴说:“疼。”   “哪里疼?”奚玉汝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下一秒,黎奉张嘴对他伸出了舌头。   未及时吞咽下去的牛奶被带出,沿着嘴角又往下流的趋势,于是黎奉摆弄了一下,将那滴牛奶给卷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符合人之常情的动作,但奚玉汝却在那一霎那脑袋一片空白,莫名地被惊得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桌角杵在腰上产生了几分尖锐的疼痛才让他回过神。   “你……”他吐出了几口气。   黎奉没说话,用烟灰色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奚玉汝闭了闭眼,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黎奉的身边。“我去给你找药。”   找什么药,因为太辣了能用什么药,奚玉汝自己也不知道。   听着悉悉索索翻箱倒柜的声音,黎奉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舌头,抿了抿唇之后,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   像笑,也不是笑。 第3章 Chapter3 一把伞   可等奚玉汝将药找到的时候,却发现黎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廉租房中静悄悄,唯有桌上那碗被剁辣椒染红的汤底,昭示着对方来过的痕迹。   他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去思考方才自己的失态,但最终什么正确答案也没有得到,或许是太特别了,他想,毕竟贫民区不会有这样漂亮矜贵的面孔。   -   他原以为和黎奉之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毕竟两人可以称得上是云泥之别。   但他没想到竟然在贫民区的学校中见到黎奉,不过那是开学半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贫民区人多却地方小,尚恩中学承载着一批又一批学子最不切实际的逆天改命梦,不过坚持下来的人并不多,因而经常能够看见人来来去去。   原本学校高三来一个转校生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不过假使这个人从富人区而来,那就很值得讨论一番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大肆地询问转校生是男是女、是什么第二性别、长什么模样、成绩好不好。   刚开始奚玉汝没在意,只顾装订自己的错题本,但是当同桌提到“烟灰色的眼睛”“自然卷的头发”时,他就没办法再继续专注了。   “他在哪个班?”他问。   同桌被他突然开口给吓了一跳,笑嘻嘻地说:“三班。”说完还凑近了一些,挑了挑眉毛,一脸你懂得的暗示表情。“听说长得很好看。”   奚玉汝一下站了起来,想也没想地开始往外走。   三班的门口站满往里探头探脑的人,估计都是来看来自富人区的转校生的。他看到那些攒动的人头时,心上的那把邪火才灭了一些,没忍住捋了一把头发,在心中暗骂自己。   莫名其妙。   就算是黎奉又能怎么样呢,两人其实根本也不熟悉,而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很不美好,所以上一次对方不告而别也正常。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夜经久不散的香雪兰气味让他着了迷,所以才会致使他每每在面对黎奉的时候,做一些自己也不能理解的事情。   不过下一秒,他又想到了对方半垂的头、被头发盖住的双眼、满身的伤痕,以及暴雨中被打湿的卷发……即使对方身形体量要比他高大一些,他还是不可自抑地产生了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抵没有人能够做到轻易地遗忘和拒绝黎奉,对方应当成为所有人的例外。   而奚玉汝这里也一样,加上他本身就很会照顾人,因此想要照顾黎奉也理所当然。   没在走廊站几分钟,今日讨论的中心就从教室里面出了来,黎奉手中拿着一张领书的纸条、身边跟着看起来很热心面善的班委。   几乎是在他走出教室的那一瞬,奚玉汝就听见了接连的低呼声、赞叹声。   这是意料之中会有的反应,毕竟黎奉确实长了一张漂亮到失真的脸,不浓烈、不艳丽,却无端让人移不开眼睛。   黎奉顺着走廊走了大概两米后,两人终于有了一个对视,在对视的那零点零几秒中,奚玉汝迅速地将两人存有不多的过去回忆了一遍,并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打一个招呼。   不过没能成功。   同桌的出现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等他们中交流完时,却发现黎奉已经转身下了楼。   心中说不出来地叹了一口气,莫名地有些空荡和失落,不过成为陌生人好像也是预想之中的结局。   他回到了教室,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而后又投身到了学习当中。   学习很重要,成绩够好才能离开整个联邦最贫穷的地方。   奚玉汝向来目标明确、懂得权衡利弊,为了成功走向自己的人生目标,放弃一些也没什么。就好像他生在这里,却并不会眷恋这里,时机一到,他就能做到决绝地离开。   -   D州的雨很多、贫民区尤甚,下午放学的时候又下了一场暴雨,学校的电路老化很严重,被一道雷就给劈得停了电,因为维修需要时间,也没人愿意在大暴雨天来修电路,于是学校给他们放了一个晚自习的假。   奚玉汝上学期间不接单,径直回了家。   老旧小区的房子楼梯间的灯经常出毛病,在准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门旁边站了一个人。   “什么人?!”他往后退了几步,手架好成了防御姿态。   轰隆的一阵惊雷,楼道在刹那之间亮如白昼,奚玉汝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黎奉。   “你怎么在这里?”早上在学校面对面却像是不认识,晚上却又在家门口遇见,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黎奉没有回答他,他想了想便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心中的防备也都放下了。除了有钱之外仍然应有尽有的大少爷,总不可能觊觎除了没钱之外依旧一无所有的他吧?   要说来洗劫他亲手腌制的辣椒倒有可能,不过黎奉又吃不了辣。   房中的灯被打开,顺带照亮了楼道,这个时候奚玉汝才发现黎奉浑身都湿透了,微曲的卷发沾成了一绺一绺的,不住地往下滴水。   怎么每次见到这个人,都不是什么好的氛围。   奚玉汝暗自叹了一口气,身子侧了侧,让了一个位置出来。“进来吧,别感冒了,在贫民区治病你可能会倾家荡产地病逝的。”   黎奉也没有跟他客气,但好歹知道不沾湿他的家,于是站在玄关没有动。   奚玉汝又重新找了一套没怎么穿过的衣服,两人的身材差不了太多,黎奉只比他高大一点,但他的衣服向来买宽大的,所以对方穿上也刚刚好。   看着衣服被接过后,他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上次给你的那套衣服你还没还给我呢。”   闻言,黎奉的动作一顿,默不作声地盯了奚玉汝几秒,而后才说:“明天给你。”就进到了厕所换衣服。   若是真的要算,两人也不过只见了四次面,但是这足以让奚玉汝习惯了黎奉的沉默和寡言,好像这个人顶着这张脸,不管做什么都是很正常的、都是能够让容忍的。   “你吃饭了吗?”奚玉汝在厨房喊了一声。   老旧的小区隔音不好,对方回答的“没有”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   这段时间因为忙着开学考也没有去进货,冰箱中的食材已经所剩无几,他凑合着只做了一份西红柿炒鸡蛋盖浇饭出来,但好在卖相看起来还不错。   不过他饭菜都做好了也不见换衣服的人出来,担心是因为厕所的灯太暗了发生什么意外,奚玉汝摘下围裙之后就大步走了过去。   厕所的门锁以前坏过一次,换一个需要不少的钱,不过奚师傅自学成才,为自己的简历中增添了一个维修的才能。但在他的改良之下门锁变得有些复杂,所以没求助他的黎奉没能成功地把门关上,自然而然地留下了一道门缝。   他从缝隙偏头一看,发现对方正在和水龙头做斗争,怎么拧都不满意。   听见奚玉汝的动静,黎奉偏头看了过去,手又摆弄了一下水龙头,说:“没热水。”   “喔,没热水很正常,我又没热水器。”奚玉汝也挤进了厕所里,然后将挂在门后面的热得快拿了出来。“一般都是用这个烧,几分钟就行,你要洗澡?”   黎奉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或许又是热得快对于他而言太新潮了,暂时过不了心里那关。   奚玉汝轻咳了一声,提醒了句,“饭做好了,西红柿炒蛋盖浇饭。”   于是黎奉没再提热水的事情,顶着一头湿发回到了客厅。他倒是没有对菜品心生不满,只是环视了一圈后说:“没有辣椒。”   “但你不是不能吃辣吗?还是你很喜欢喝牛奶?”奚玉汝不太能理解黎奉的想法。   明明是不能接受的东西,为什么又要放进自己的碗里,这除了伤害自己之外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得到了这样的一句话,黎奉的那几分不快好像立刻就没有了,开始埋头专心地吃饭。   比较奇怪。   不过奚玉汝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这个世界上怪人不算少、正常人不太多,所以相较之下,黎奉这点小习惯也显得没有什么。   黎奉应该是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但奚玉汝身边的人比较活泼,他们吃饭的时候话也很多。第一次和别人吃饭却这么安静,反倒是让奚玉汝有些不习惯了。   他主动打破了这样的安静氛围,“菜没有了,下次得去买一些来了。”他说这话原本也没有什么意思,但黎奉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不免就多问了一句。“你想吃什么?”   黎奉只说:“不吃香菜。”   奚玉汝愣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好。”   当晚黎奉没有留宿,大概在晚餐结束的半个小时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挂断之后就离开了奚玉汝的家。临走之前什么也没说,没说还会不会来,也没说再见。   不过他顺走了奚玉汝家中的伞,还是奚玉汝经常使用的那一把。   -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奚玉汝撑着另外一把印有男性|功能科广告的伞去学校,在校门口见到了自己被顺走的那把,不过那伞被人群簇拥着,暂时使用那把伞主人也是一样。   贫民区的富人少爷就像是大熊猫一样珍贵,胆大的也好、胆小的也罢,都或多或少地会往他的身边凑,能不能说上话是一回事儿,近距离观察富人区的模样,也是一种了不起的体验。   奚玉汝站在人群外面,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但就这样挤上去会显得很刻意,可如果当作没有看见就离开,又会显得两人太生分。   在他犹豫的这几十秒中,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校门口的保安开始关门,凝滞的人群有了流动的趋势,奚玉汝往前走了几步就发现黎奉已经离得很远了,他错失了今日和对方打招呼的机会,于是只能就此作罢。   不过在晚自习结束之后,他又在家门口看见了黎奉的身影。   黎奉手中带着他的伞,以及从他家中借走的两套衣服。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如果大家觉得还不错的话,可以给这本文一些海星吗?谢谢大家! 第4章 Chapter4 一张床   奚玉汝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黎奉到他家吃晚饭成为了一个彼此都默认了的习惯。   他也逐渐地习惯了自己饭友的沉默。   高中时期的黎奉,话确实很少,有时候甚至一晚上两人都不会有什么交流,可这么沉默着也并不会尴尬,他们好像天生就很适应这样的相处。   黎奉对那株香雪兰很感兴趣,奚玉汝数次见到他隔着玻璃目光沉沉地打量。   然而每当他试图说些有关于香雪兰的事情时,黎奉又会立马展露出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来,好像观察那盆花其实只是他无聊到不行的一种下下策。   两人之间的关系与黎奉的性格一样矛盾。   白日里,他们是相见却又陌生的同校同学,夜幕降临,两人却在同一间狭小的屋子中吃同一个锅煮出来的晚餐,不谈分别。   他搞不明白黎奉在想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只能稀里糊涂地得过且过下去。   -   新历2033年9月25日的那一天,那时两人作为饭友已经有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却是黎奉第一次留宿在了他的家中。   黎奉受伤发烧的那一夜,奚玉汝并没有算在其中,因为那时对方并不清醒。   这次要说主动其实也不尽然,究其根本原因——贫民区又下起了暴雨。这场暴雨非同一般,仅仅只是一顿晚餐的时间,排不下的雨水就积起了半米高。   那些积水又不仅仅只是雨水,还有下水道反漫上来的污水,臭味、腥味混合在水中,还漂浮着可疑的脏污。   准备离开的黎奉只是朝外看了一眼,就坚定地将手中的伞放回了原处,然后不声不响地坐回了椅子上。   为了不让对方太尴尬,奚玉汝自认为善解人意地率先开口。“这样的情况,你今晚不如留下来?”但他又好心地提醒道:“不过我的床比较小,你可能会不太习惯。”   “我知道。”黎奉说。   “嗯?”   黎奉耐心地解释了一遍,“我知道你的床比较小,上次我睡过。”   他鲜少说这么长一句话,这非常难得,奚玉汝咧嘴笑了下,“我去给你烧热水,还是穿原来那身衬衣可以吗?上次出太阳的时候,我又晒了一遍,很干净。”一边说,一边起身去烧水。   黎奉坐在原地,看着奚玉汝忙前忙后的背影,突然反问了一句。“特意又晒了一遍?”   “对,特意又晒了一遍。”奚玉汝高声回答。“有股阳光的味道,虽然他们说那味道其实是螨虫被晒死的尸体味,不过那么小的东西我们又看不见,不如就自欺欺人一下。”   黎奉提了提嘴角,不过奚玉汝没有看见。   他担心黎奉会不适应自己的热得快,虽然这东西在他眼中是宝藏,但保不准富人区的少爷会如何认为它,所以干脆亲历亲为地帮对方处理好了一切。   不过看到那存在于桶中,而不是存在于浴缸中的水,黎奉还是沉默了一会儿。   “不好意思了,你知道的,这里是贫民区。”奚玉汝确保没在对方脸上看见厌恶的情绪,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如果我有钱的话,我甚至可以给你牛奶鲜花浴,但现在显然没有这样的条件。可惜我暂时没遇见喜欢我这款的富婆,不然还可以下海挂牌去做鸭。”   他把上次给对方擦过身体的毛巾塞了过去。黎奉也没抗拒,只是侧身问他,“你很缺钱?”   奚玉汝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靠在门框上开始大笑,他的笑声很爽朗,几乎不会惹人反感。   笑够了才说:“这里是贫民区,我的大少爷。你问贫民区的人是不是缺钱,就好像你在问饿死的人是不是需要吃东西。”   “不过虽然我很穷,但也不会收你的伙食费的,你放心!”他拍了拍黎奉的肩膀,然后贴心地帮对方从外面锁上了厕所的门。   他有些担心大少爷不会用桶洗澡、不太清楚最后一点水直接倒上身的潜规则,不过对方表示良好,他也就放心了。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个巨大的挑战。   同床共枕,这不是个陌生的的词,但从前这个词只与迫不得已绑定相关,无关其他。   然而关了灯、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奚玉汝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身边的这个人,有着和自己相似的体型、穿的是自己买的衣服、身上散发着与自己一样的廉价沐浴乳的味道,带着能够灼伤人的凉意。   一想到这些,奚玉汝就觉得身体发麻,脑袋一片空白地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给操控。   该不会是脑雾了吧?听说这种病对于中学时段的学生而言,是比绝症还可怕的东西。   或许他真的脑雾了,因为他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你的第二性征是什么?”说完他就开始头皮发麻。   靠,想杀了自己。   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问别人的第二性征,跟买了一瓶润滑剂问别人今晚上有没有兴趣去他家看会翻倒立的猫有什么区别?哪怕是关羽张飞那样的关系,都会显得有些暧昧。   黎奉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凑近了一些,反问:“你觉得我是Omega?”   “我不知道。”奚玉汝回答得很快,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外挪了挪。   黎奉的体温比他要低,像是一块儿暖到极限也只能是温热的玉,微凉的鼻息喷在他的身上时,会让他泛起密密麻麻的一阵战栗。   太奇怪了。   “我是beta。”他说,又补充道:“beta是闻不到你们身上的味道,一般情况下我只能根据体型或者抑制环的款式去猜测对方的第二性征。”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问这句话的时候,黎奉索性抬起了自己的上半身,虚虚地压在了奚玉汝的身上,像是非得逼得奚玉汝去看他、去与他对视,然后说出真正的心里话。   奚玉汝确实避无可避了,因为他总不能翻身藏到床底下,那就就会显得太刻意了一些。   而且他又不害怕黎奉,只是觉得现在的氛围有些奇怪而已。   “如果没有直观地看到证据,人们在短时间内比较难说服自己,一个貌比天仙的人其实是牛郎不是织女。”   “所以你的意思是……”黎奉往下压了压,半长又蓬松的卷发就垂在了奚玉汝的脸侧。“你想要看看我有没有生|殖|腔吗?”   奚玉汝被头发弄得有些痒,呼吸都乱了不少,听完对方的话之后,又被惊得猛地往后一缩。   他顺利地将自己的脑袋撞到了床头,又灰溜溜地捧着被撞倒的地方躺了回去。   在眼冒金星的短暂时刻,奚玉汝似乎看见黎奉笑了,但凝神看去,又发现没有。   他喘了几口气将头上的不适压下去,“你……”   不过黎奉却像是已经失去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非常自如地转移话题道:“睡觉的时候,我需要我的床头放一杯水。”   又是在富人区养成的不良习惯,奚玉汝暗唾一声,但又别无他法,只能下床去帮少爷倒水。   再次回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规规整整地闭上双眼睡着了。   他心中压了一团气,撒不出,只能报复性地扯了一下对方的卷发,但没有用力。   躺下时和对方拉开了一些距离,他也很快地睡了过去。   奚玉汝还是不知道黎奉的第二性征到底是什么,他也不好从其他的Omega或者Alpha处窥探。   直到大学的时候,这个谜题才以一种惨痛的方式被解开。   -   大概有一就有二是他们富人区约定俗成的一种规则,总之,那天晚上之后,黎奉开始频繁地留宿在他的家中,但鲜少会去找什么借口,因为他总是这样,想留就留了,奚玉汝即使再不方便也只能接受。   虽然他并不会有不方便的时候。   然而很奇怪的一点是,即使夜晚两人会同床共枕、亲密的像是多年的好友,白日里也不会打交道。   就好像错过了起初那个最好的时机,他们就不方便再在学校里面成为朋友了。   -   九月底,学校举办了一场篮球赛,赢得胜利的班级可以得到由学校赞助的景区一日游的机会,奚玉汝作为高三实验班为数不多的高个子,义不容辞地上场为班谋取福利。   他的体能和运动天赋一直很好,不明真相的人会将他错认为Alpha也不奇怪,加上从前有接触过篮球,所以简单地训练之后竟然也有很不错的效果。   由于此赛事囊括范围之广、参与程度之高,因此在比赛之初就获得了空前的关注度,随着赛事进程的推进,甚至有人在论坛中暗暗地开庄。   他们的运气好,对战的第一个班级Omega居多,他们本来凑出一个队伍来参加比赛也是很勉强,何况是强求他们在赛场上拿下一个好成绩,所以那一场他们赢得比较轻松。   而第二场比赛,他们抽到了高三三班,即黎奉所在的班级。   【作者有话说】   我写了什么呢?反反复复地锁我?有什么地方见不得人的呢?这个程度放到隔壁都不会被口口,大过年的让彼此都减少点工作量不行吗? 第5章 Chapter5 一场球   黎奉当然不会是场上的任何一个人,三班也不会有人真的敢让他上场,一直贫穷的人对于富有的人天生有种臣服和讨好心理。   这很正常,因为足够有钱本来就是一种权势的象征。   但不用和黎奉在赛场上争锋相对,总归让奚玉汝感觉轻松了一些。   然而这并不代表这场比赛好打,原因有三:其一,他们实验班和三班其实有着陈年旧仇;其二,三班以前锋柴则为首的好几人手脚都不是很干净,爱下黑手。   比赛一开始,柴则就用一以贯之恶劣的态度与语气开始了挑衅,不过他看的不是奚玉汝,而是奚玉汝身边站着的梁嘉实。   “小爹会对你温柔一些的。”说完,用粘腻肮脏的视线将梁嘉实上下扫了一遍,态度恶劣、语气戏谑、眼神不屑,讥讽之意非常。“怎么还是这么高,小爹我多去找你爸几次,给你爸给你赚点营养费?”   梁嘉实是个Alpha,但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可以妄论他或许是Alpha食物链最低端的存在。   而实验班与三班之间的矛盾,正是因为梁嘉实而起。   准确而言,是梁嘉实不详的生父、以及在红灯区靠情|色交易维生的Omega父亲而起。   奚玉汝的脾气不好不坏,算不上多热心又谈不上太冷漠,但或许是比身边的人都年长个一岁半岁,又或许是他们都叫他一声哥,所以他总会对身边人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照顾意味在其中,还隐隐有几分自认为是自己职责所在的想法。   他总是这样的。   奚玉汝将手中的篮球几人中间一丢,篮球堪堪擦着柴则的发丝弹到地面上,又被他收回了手中,他冷着声音说:“可以了。”   “轮得到你为他出头?”柴则面色不善地看着奚玉汝。“他Omega爸爸不知道被多少人玩儿过了,还怕被说?”   梁嘉实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眼神飘着往旁扫了一圈,但又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奚玉汝勾着梁嘉实的脖子,将人藏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笑看着柴则,“所以你现在是想跟我聊这些吗?你要是喜欢那里,那我可以让你留在那里。”说着,视线往下移,嗤笑一声。“Alpha也不是不可以。”   柴则嘴角抽动了几下,腮帮上的肌肉跳动着。   奚玉汝家里人死得早、所以混得也早,是这片儿出了名的吃得开,因此认识的人也不少,做什么的都有。   柴则在红灯区乱玩的时候,也看见过不少次他的影子,保不准真的有什么把他送进去的门路。   所以就算他心中攒着火气,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能不甘不愿地瞪了一眼躲在奚玉汝身后的梁嘉实。   “开始吧。”奚玉汝抛了一下手中的篮球。   又在回过身的时候,轻轻地拍了一下梁嘉实的侧脸。“别怕,不丢人。”   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活下去就是最大的道德。在整个联邦最贫穷的地方,迫不得已靠卖身维生,这不是他们的错。   “谢谢哥。”梁嘉实用自己的脸侧轻碰了一下奚玉汝的掌心。   -   赛场下发生的且先不说,三班的人打篮球也确实又凶又脏,即使开赛前奚玉汝刺了他们一番,但还是没有半分收敛,甚至还明里暗里地刻意针对梁嘉实。   这样的压制不好受,这场比赛打得很难、比分咬得也很紧。   但偏偏赛场上的事情不好直接拿出来说,会显得小家子气、玩儿不起,所以场上受的气就只能在场上撒出来。   然而实验班打的都是正规路数的球,和三班的街头玩法儿区别很大,即使努力地想要把主动权捏在手心,也还是不能提防到那些暗戳戳的小动作,丢了很多分。   上半场比分落后了不少,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一群人坐在场边擦汗、商讨战术,奚玉汝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篮球场周围巡视着。   但到最后,也没有看见他想看见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上半场的那些脏手段给三班耍出了底气,原先还会忌惮着、藏着掖着,这次干脆顶着黄牌都要下黑手,让他们的下半场打得更为艰难。   柴进控着球在篮下晃悠,做出要带球上篮的模样,梁嘉实往前想要拦,上篮上到一半的人动作却一转,带着球身形大幅度地晃了一下,肩膀狠狠地撞向了瘦弱的梁嘉实。   梁嘉实一个趔趄,用怪异的姿势倒在了地上,又抱着脚痛呼了起来。   奚玉汝走过去一看,发现那脚踝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这球是不能再继续打了。   “哥……”梁嘉实哑着声音喊了一声,眼睛因为愤怒而憋得通红。   奚玉汝拍了拍梁嘉实的脸,“帮你找回来。”说着,将地上的人给提了起来,交付给了场外的同班同学。   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一支队伍,场上的就是整个班最能拿得出手的了,换上来的替补更为孱弱。   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必输无疑。   赢不赢输不输倒也没那么强求,只是对手是三班,众人心中就都憋着一口气。奚玉汝也不想让这些人在自己面前得意耍威风,心中也在快速盘算。   边想,他边撩着球衣擦了一把额头上欲坠不坠的汗,没了衣服遮盖的上半身展露而出,肌肉因为运动充血而线条分明,但小麦色的腹部突却显出了几块儿颜色较深的肌肤,隐隐有泛紫的征兆——是方才被撞的。   他喘了几口气,视线一转,却在场外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预想之中的人——黎奉。   黎奉站在树荫底下,那不是个好的观赛位置,但因为其本人直冲一米九的身高,还是可以很轻松地看到场上发生的一切。   两人就这么隔着小两百米的距离遥遥对视,奚玉汝用自己5.5的视力保证,对方看见了自己、还给了自己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   他莫名地、快速地丢下了撩起擦汗的球衣,怪异地产生了几分羞赧。不过柴则在身旁得意的狂笑,又很快地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小心哦,奚哥~”柴则掐着嗓子喊了声,三班的其他人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奚玉汝盯了柴则几秒,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行啊,你哥我会小心的。”   既然他们那么喜欢这样的操作,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了。   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将柴则等人的手段学了个七八成,身上的力气多、下手的力道也大,到了几乎无人能挡的地步。   最后不到五分钟,借助一个假动作,他踩向了柴则的脚踝。   “奚玉汝,操……我操……”柴则大吼一声,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我他爹的弄死你!”   “Alpha是可以,但我也不是不挑,你还入不了我的眼。”奚玉汝俯身,半蹲在了柴则的面前,用力地拍了拍柴则的脸,低声说:“谨言慎行啊,弟弟。”   没了战斗力的柴则被拉到了观众席,没人再能够拦得住奚玉汝的球。最后十多秒,他站在三分线外轻轻一投。   球进了。   局势瞬间逆转、比分倒压,然而倒计时已经数尽了最后零点零几秒,三班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奚玉汝对上观众席柴则愤怒的目光,笑着耸了耸肩,然后无声地用口型骂了句脏话。   赢了三班,实验班的所有人都扬眉吐气,喜悦之情堪比得到篮球比赛的总冠军。   奚玉汝往自己班级的方向走了没几步,就被众人簇拥着围了上来,听闻哥声一片,递毛巾的、递水的、递吃的,应有尽有。   他习惯了班上人的热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接过离自己最近的那瓶水,往嘴中灌了几口后下意识地朝方才黎奉的方向看去。   而那人也恰巧在此时看了过来,两人便隔着人群遥遥对视。   可黎奉的表情很不好看。   准确而言,黎奉并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奚玉汝与黎奉相处了有一段时间,还是没能看到对方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不过情绪也并非只靠表情才能传递出来。   黎奉仅仅只是站在树荫底下,用烟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奚玉汝都能感受到其中的不悦。   他下意识地想要走过去,但热情难敌,等真正挤出人堆的时候,却发现树荫低下已经没有人了。   他的心重重地一跳,产生了一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   这一天,奚玉汝回到家的时候,没有在门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约在门口站了有十分钟的时间,他断定今夜对方可能不会再来了,于是便独自做饭、烧水、洗澡,吃饭被他放到了最后去做。   但竭力地拖延的这些时间中,还是没有响起敲门的声音。   由此,他滋生出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从前也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如今倒突然产生了几分过分安静的寂寥感。   吃第一口的时候,他就走了神,开始在很短的时间内尝试去分析为什么黎奉会生气,而自己又为甚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奚玉汝身边的人曾经给过他很多评价,譬如好脾气、有耐心、有韧劲、很可靠,又或者是没尊严、没原则、没底线,前者是与人交往时他人无意间透露的,后者是基于他为了赚钱什么活都接的基础上给出的。   他本身不太在意这些,因为他人的评价于他的生存而言无关紧要,除非关乎绩效。   但评价的人多了,他心中自然而然地也会有些可以评判自己的标准。   他想,在众人眼中的奚玉汝应该可以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那没有理由会那么容易地惹一个人生气。   总不可能是因为他虐败了三班,而黎奉出于集体荣誉感,所以对他这个赢了比赛的人产生怨怼——这个理由比较幼稚,不太符合大少爷的脾气。   然后他又想到了自己在场上时放的那些狠话,夹菜的筷子一顿。   是因为……红灯区吗?大少爷看不上游走在红灯区求生的小喽喽,这很正常。   一时之间他有些食之无味,也再没有了细嚼慢咽的心思,三两下地将碗中剩下的饭扒进了嘴中,他一边嚼一边开始收拾桌子。   怎料刚将碗筷拾起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声音不急不徐,却无端地让奚玉汝紧张了起来,他端着盛满了泡沫的碗,快步地去开了门。 第6章 Chapter6 一次吵   “怎,怎么了?”柴则捂着自己红肿的脸,眼神呆滞且不可置信,小巷昏暗的光凄凄地撒在他的身上,全然不见今日球场上的风光。   “你对他做了什么?”   柴则一愣,“谁?”   藏在暗中的人不耐烦,伸出手抓住了柴则的头发,将人反按在了墙上,柴则的脸被粗粝的墙面磨出了几条血痕,施暴的人却并未产生怜惜。   只问:“你和奚玉汝什么关系?”   “我和他怎么会有关系?!”柴则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牙痒,去医院拍了片才知道,奚玉汝今天那一脚直接将他给踩骨裂了,他得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个学期说过的话都不会超过十句,只是他爱多管闲事而已!”   “哦。”顿了会儿,才又问:“今天他和你说了什么,球场上。”   柴则张了张嘴,不太想提,但摁在他后脑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将他的脸都挤变形了,他只得咬牙切齿地全盘托出。   其余的都并未产生什么反应,但当柴则转述完“Alpha也不是不行”这句话时,他感受到摁住自己脑袋的手松了些力气。   这样的变化下,柴则艰难地咧嘴笑了笑,“奚玉汝混得开,谁知道他是不是也玩得开,还装模做样地说我。而且他一个beta,想怎么玩都行。”   “嗯。”力道彻底不见,手收了回去。   没了压力,柴则终于恢复了些精气神,他心思活络地转了几圈,又顶着半张肿脸凑上前,“黎少,你看中他了?”   黎奉往后退半步,却抬脚踩向面前人肿着的脚踝,而后,用被半长卷发盖住的双眼盯着对方。   柴则额上顿冒冷汗,身体痛得在微微发颤。“腿,痛……”   黎奉沉默地看着,直到对方脸色涨红才收回自己的脚,而后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离开了这个暗巷。   他自认为教训柴则并没有耽误太久,然而手机却显示此刻已经很迟了,远远地超过了每日晚饭的时间。   黎奉对此感到不满。   不过从外人的口中,他得知奚玉汝聪明、世故并且温柔,所以对方应该会乖乖地待在家中等待他的回去,这又让他觉得尚可容忍。   其实黎奉对于自己的生活没有太大的期待、太多的要求,活着就是活着,若要死去也可以就此死去。因此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产生太多变故,可倘使真的出现了不可推脱的意外,那也应当将意外成为生活习惯的一部分。   所以既然奚玉汝这样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他生命中,就应该一直留下,不管最初出于什么动机,怜悯也好、同情也罢,黎奉本人都不太在意,只要留下就好。   不过又因为对方出现的姿态带着一些拯救的意味,虽然他并不需要这些,但奚玉汝也应理所当然一直包容他。   这是一个很容易推导出来的等式,所有人都应信奉。   当然,为了维持生命的安定、稳固和秩序,他也应当要付出一定的努力。   黎奉正在这么做。   -   然而事实却与他设想的有一定偏差,奚玉汝不仅没有乖乖地等他吃饭,甚至他们的家门前还出现的另外的、不该出现的、多余的人。   黎奉对此感到厌烦。   “哥,我给你提了一些东西来,是……是我爸爸做的汤圆。”   他看见那个瘦弱的Alpha站在他们的家门口,手中提着一袋用廉价红色塑料袋装着的东西,声音有些局促,脸上挂着令人厌烦的、谄媚的笑。   而奚玉汝站在家门口,手里拿着起了泡的碗。   害怕敲门的人会多有等待,即使洗碗洗到一半都要赶忙来开门,这确实昭示着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行。”奚玉汝笑着回应,又问:“你吃饭了吗?”   黎奉不喜欢听见这句话,因为当奚玉汝这个意外成为他人生习惯的时候,奚玉汝的一切都不应当再与他人分享。   每晚八时,两人在这个狭小的房中共进晚餐已经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那么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再干涉其中。   “吃了。”瘦弱的Alpha露出了一个腼腆讨好的笑。“我吃了饭再来的。”   腼腆……   讨好……   黎奉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今日柴则跟他复述的那些内容——奚玉汝在球场上说:Alpha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奚玉汝和这个瘦弱的Alpha是什么关系?   “那行,你进来坐一下,把东西放桌子上就行,我先……”   在奚玉汝准备邀请对方进门的时候,黎奉从楼道的暗角中走出,横插在奚玉汝与梁嘉实的中间,又顺理成章地接过梁嘉实手中的红色塑料袋。   “你可以回去了。”他俯视着面前的Alpha,说。   奚玉汝与梁嘉实具是一愣,后者最先反应过来,几乎是求助般喊:“奚哥。”   黎奉微微偏头,挡住了梁嘉实看向奚玉汝的视线,又重复了一遍,“回去。”   周遭静默了大概有一分钟之久,站在黎奉身后的奚玉汝才开口,“嘉实,你先回去,替我谢谢叔叔,下次我也做一些给你们送过去。”   梁嘉实点头,“好……”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于是这里只剩下了奚玉汝和黎奉。两人都没有说话,楼道内的声控灯自然暗下,只余房内半明半暗的光撒了出来。   “你怎么了?”许久之后,奚玉汝才问出声。   这不是个适合开口的氛围,但奚玉汝知道自己不主动,那可能就会一直僵持下去。   即使两人从前未有过类似的经历,他也就是知道。   不过黎奉没有即时回答他,因此他想了一下,打算先缓和气氛,便问:“你吃饭了吗?”   哪知这句话却彻底地点燃了黎奉。   说点燃其实也不尽然,因为黎奉的神情并没有多愤怒,他只是将梁嘉实带来给奚玉汝的、对方Omega爸爸亲手做的食物给丢进垃圾桶里,动作很缓慢,像是非得要让奚玉汝看清楚不可。   “砰”的一声闷响之后,奚玉汝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质问:“你在做什么?”   曾经因为穷且年纪小,他过过很长一段吃不饱饭的日子,所以更能懂得食物的珍贵,因此也不能接受上好的食物在自己的眼前被丢弃。   不过幸好垃圾袋刚换过,而且汤圆还套着一层袋子,并没有到不能吃的地步,于是他放下碗走过去将汤圆给捡了起来。   “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他长叹一口,拍了拍袋子外头不存在的灰,“你知不知道食物……”   他的话还没说完,黎奉就又伸手将那袋子东西给拍进了垃圾桶,奚玉汝不设防,根本没用什么力,于是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食物掉进不属于吃食的地方。   他惊诧地抬眸看向黎奉,发现对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毫无愧疚之意。   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从他的心中升起,可又因为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解决的方法,这样的无力就被自动转化成恼意。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拜托你不要跟我玩这种富人的游戏好吗?”   最后又低骂一句,“莫名其妙。”   ……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电视错频的雪花特效。   其实奚玉汝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说过那句话,但他想应该没有,因为他对谁都可能发脾气,却绝对没有斥责过黎奉。   总之,从他开始觉得不快,到和黎奉发生矛盾,后面的记忆就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像是他的中枢处理系统刻意地将记忆中和黎奉的不愉快抹去,只留下一些勉强可以称得上温馨的、暧昧的、友好的回忆,以此蒙蔽住他的理智,让他继续沉沦在与黎奉的爱情谎言当中。   不过那日的那场争执的结尾他还记得——黎奉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下楼的声音很轻,轻得没有重量。   记忆有时候并不会携带情感,但奚玉汝每一次回忆起黎奉离去后的那几个小时,都会产生一种孤独感和窒息感,并不完全由于房间的空旷,还因为后续所发生的一切。   大概是在黎奉离开的半个小时后,贫民区就又下起了暴雨,而他找到黎奉的时候,对方正躲在楼房逼仄的暗巷中避雨。   那么一点房檐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其实黎奉也并不像是避雨的姿态,只是半垂着头斜靠在墙上,因此身上避无可避地被淋湿了。   当时已经过了第二天的零点,雨很大、灯光很昏暗。   他撑着伞站在巷道口,罕见的有些无能为力,最后只能轻轻地叫了一声,“黎奉。”   黎奉抬眸看向了他,好像在询问他有什么事儿,眼中有种初见的陌生人般的生疏。   这个认知让奚玉汝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于是他又柔声说:“下雨了。”还将自己的伞往前挪了挪,希望对方能够看懂他的暗示,然后走到自己的伞下来得到庇护。   不过对方好像并没有听懂,又或者是听懂了但根本不愿意那么做,只是再次垂下自己的头。   后来在无数次的经验当中,奚玉汝总结得出——和黎奉闹脾气很难熬。因为对方既不希望事情被似是而非的解决,也不会主动地低头,若想要让一切翻篇、重修于好,那就只能由自己率先解决。   奚玉汝偶尔也会希望自己有骨气一些,但每每看向那双烟灰色的眼睛时,所有的固执都荡然无存。   于是当他发现潮湿的雨水顺着微曲的发丝砸进黎奉的双眼,便再也站不住了,他主动地举着伞挤进窄巷里,“你别生气好吗?我们好好地谈一谈吧。”   黎奉对于他的靠近没有任何表示,当然也没有动作。   直到这里,奚玉汝的怒火已经一点也没有了,他无奈地伸出手——如果对方不抗拒的话,就能顺利将屋檐下的人给拉进伞里。   事实上黎奉也确实没有反抗,可他却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颤了颤。   太冷了,冷到像是根本没有温度,接触到对方皮肤的指腹似乎都有些发麻。   “黎奉,你在这里站了多长时间?”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在他的脑中升起,让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下一句。“你该不会一直在这里淋雨吧?”   奚玉汝绝非一个天马行空的人,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在脑中编造对方离开后所经历的事情,然后为黎奉增添上无助、孤独、寂寥的悲惨滤镜,最后在对方什么都没有说的情况下,疯狂地产生心疼和懊恼的情绪。   他一把将人给拉到伞下,又握住对方小臂的手摩擦了好一会儿,想帮对方驱走一些寒冷,心中却是酸涩难言,“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黎奉竟然顺着这样的姿势往前走了半步,一个低头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处。   衣物是凉的、身体是凉的、呼吸也是凉的。   奚玉汝的呼吸一滞。   “奚玉汝。”黎奉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淡得几乎有些听不清。   他即刻应答,“我在这里,怎么了?”   黎奉就又说:“你的身边很多人。”   “昨天,今天。”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大家可能感受出来了,黎奉的思想和常人不太一样,后面可能更超过,如果大家不能接受的话可以及时止损,但是大家不要骂我,谢谢大家! 第7章 Chapter7 一些话   奚玉汝不太清楚对方怎么定义的“这么多人”,但或许是因为他不常和别人计较是非,所以确实会有不少的人和他做朋友。   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身边很多人”和丢掉梁嘉实给他的东西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黎奉比他遇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难懂。   “你不喜欢他们?”他想了想,又问:“还是说,其实你也想和他们做朋友?其实你想的话,他们都会愿意的,你看这几天你的身边那么多……”   “钱。”   他一愣,“嗯?”   “因为我有钱。”黎奉的声音很淡很轻,让人听不清情绪。“但不是我的钱。”   奚玉汝便无话可说了,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几秒后,黎奉抬起头,与奚玉汝想象中有一定的差距,黎奉没有哭、眼尾没有红,只是因为极淡的唇色显得脸色有些苍白。   随后黎奉举起手碰了碰奚玉汝的脸,说:“你像这样碰了那个Alpha的脸,昨天、今天。但你不会碰我,为什么?”   询问好像只是简单的询问,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和个人色彩,可平淡的表情和寡淡的语气中也还是会藏有情绪。   奚玉汝觉得黎奉在祈求爱,祈求像梁嘉实会得到的那种,能够插科打诨、拍脸安慰的爱。   因为黎奉被人骂杂种、被打得浑身是伤没有好肉、被流放到贫民区上学……因为黎奉没有得到过爱。   他无端地开始感到难过,于是抬手用掌心盖住黎奉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擦了几下,“冷不冷?”说完,又伸手将人一把给圈入怀中。   其实两人的身高还是存在差距,这样的姿势动作实在有些别扭,不过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互相倚靠着,直到黎奉身上的衣服都被奚玉汝的体温给感染热为止。   “回家吧。”奚玉汝将人给松开,然后把对方湿漉漉的头发给顺了一下。“我给你做碗面,这次买了菜。”   或许是那碗面太有诱惑力,黎奉跟他回了家。   -   半夜0:36的时候,面已经吃完、灯也已经熄灭,黎奉却还没有睡着。   此时距离两人躺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窗外的雨却还没有停,楼下积水的臭味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卧室里来。   糟糕至极的环境。   不过身侧的人呼吸长而均匀,是已经熟睡的姿态,于是他侧身面对睡在床边的人,又靠近了些去观察这个人。   视线在对方的身体上慢慢地游走,最后甚至动起了手——捏过对方的指尖、轻触温热的脸、扫平褶皱的衣服。   当然,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因为在奚玉汝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悄然打量过了许多次对方的身体。   比他要稍微矮一些、单薄一些,但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像高等Alpha的Beta,拥有着很多懒惰Alpha也没有的漂亮胸肌和腹肌,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经常穿老头背心。   可头发比较短,是很明显不卷。   黎奉对这点不太满意。   当下他就伸手将对方的头发缠在手指绕了好几圈,可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地让对方的头发和自己的一样卷曲,比较遗憾。   照理说不听话的头发应该拔下来,然而这样会吵醒对方进而让他失去乐趣,于是黎奉没有选择那么做。   看了一会儿,他开始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黎家的人有一种在黎奉看来很奇怪的习惯——总结过去。   黎奉从不认为人生有什么好总结的,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即使做出了一长段看似条理清晰、有逻辑的总结,也不一定能够规避未来的风险,聪明的人无需从这样多此一举的行动中也能得到成长。   如果非得让他写出一点什么东西来,他也只能对过去简单地复述一遍。   黎奉在黎家过的并不是正统少爷的日子,因为他的生父并非如今的当家主母秦洁,他只是个身份普通又貌美的Omega而已。他的另一个父亲黎秋林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浪荡子弟,年轻的时候有过很多风流债,和秦家商业联姻后也没能收心。   黎奉是黎秋林年轻时犯下错的罪证。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比较遗憾的就是,他出生的时候黎家还没有一个孩子,而他恰巧被检测出有极大概率是个高等Alpha,所以他的生父在收了一大笔的钱后,就将尚在襁褓中的他卖给了黎家。   因此,黎奉在黎家长大。   不过在他去到黎家后的第二个月,秦洁被查出有了身孕,九个月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同样可能成为Alpha的孩子。   黎恩,一个叽叽喳喳的蠢货。   于是黎奉理所当然地被所有人忽略了,或许应该说,他被黎家的成年人忽略了。而非黎家的却在黎家当差的人、以及姓黎或者和黎有一定关系的小孩,均对他有过不同程度的打扰。   大多时候他不会搭理,因为黎秋林的脾气不好,动起手来毫不留情——通常是用竹鞭抽他,他们将此称之为家法。   一般那样的时候,他不做无意义的反抗让自己徒增麻烦,毕竟尚未分化的Alpha打不过正值壮年的高等Alpha。   但如果他们真的太烦了,那黎奉就会给他们些教训。比如黎恩小腿骨折过三次、手臂脱臼过四次、镶上了两颗烤瓷牙、有七次差点溺死在庄园的池塘里、最长的伤口缝过十多针……又不止黎恩。   当然,黎秋林最终还是能知道是他做的,所以事后挨打也成为经常。   不过在黎奉16岁分化之后,这样的日子就成为了记忆,其余的人都选择了知难而退,只有黎恩还会不知死活地来挑衅他,却也仅限于言语上一些不太成熟和聪明的羞辱。   羞辱,黎恩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黎奉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好,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他只是在平常地度过每一天而已。   不久前的暑假,黎奉随着秦洁那个坏脾气的儿子,去到了阿卡斯大教堂暂住。   又是一个很稀疏平常的雨夜,他偶然去到了大厅,站在圣母像下观察那个雕像手肘处衣服的褶皱到底符不符合正常的走向,在得出结论的同时教堂中走进了一个人。   那时正值午夜十二点,阿卡斯大教堂沉暮的古钟被敲响。   一共响了十二下。   回过身的第一眼,他以为来的是个Alpha,第二眼才知道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   这个Beta,即奚玉汝的脸上挂着很淡的笑,而黎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所以他选择转身离开。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在奚玉汝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香雪兰的香气,和他的信息素有略微的差别,但好像又没有。   穿过罗马柱支撑的长廊,走到玫瑰墙下时,黎奉被黎恩拦住。   黎恩的脸上是他非常习以为常的、挑衅的笑,手中还捧着一盆香雪兰。   应该是刚刚那个Beta给他送过来的,他想。   没有犹豫多长的时间,黎恩就又开始说那些陈词滥调,每次都是如此,将从前说过的话翻来覆去地又倒出来再咀嚼一遍。   他颇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对方把这一长段说完。   那一夜的雨有些大,玫瑰墙下是泥地,他并不希望做太多的动作让身上沾上泥水。   在怒骂了一声杂种之后,黎恩将香雪兰砸在了地上,粗糙劣质的陶制花盆被砸成了碎片,花苞和茎叶被泥块砸成了一坨。   黎恩说完就匆匆离开——多年的相处,让黎恩比别人有了更多的经验,能够卡在他耐心告罄的界限上。   不过在黎奉也打算回房的时候,那个Beta站了出来,脸上的笑不见了,转而挂上了一种难言的表情,有怜悯、有同情,意在拯救和帮助,嘴巴张合之间又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黎奉无所谓这些情绪,但因为他的鞋上沾上了一点泥土,所以他很快地离开了。   直到他来到奚玉汝家,才知道原来那盆香雪兰被奚玉汝捡了回来。   而同样,他也是被奚玉汝捡回来的。   在他和黎恩准备回到黎家准备开学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决定——转来贫民区的尚恩中学。   他知道奚玉汝在这里。   一个意图拯救他,又将他信息素捡回了家好生照料的、贫民区的Beta,应当是对他另有所图,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为了钱。不过这个比别人多一些耐心,没有急匆匆地展露贪婪的面孔,而且他还会他给他做面,所以黎奉认为可以在这人身上多花费一些时间。   如果是平时,好面子的黎秋林一定不会让他做出这样有失黎家脸面的事情,还需要他花一定的时间去解决,但前不久两个人刚刚闹过一次矛盾——对于黎秋林而言算矛盾,但对黎奉来讲很平常。   这同时也是他被奚玉汝捡回狭小屋子的契机。   事情的经过是:黎恩偷偷躲在阳台上抽烟,没踩熄灭的烟头险些烧了他的房间,这点让黎奉有些不太能忍受,所以事后他将黎恩给吊在了玫瑰墙上、扎了满身的刺孔。   仅仅是这样,黎秋林就轻易地生气了。   大概是更年期到了。   而黎秋林生气的理由也很简单:第一,认为他作为哥哥没有好好地管教黎恩这个蠢货弟弟;第二,认为他不该将蠢货挂在玫瑰墙上。   因此他再次对黎奉动用了所谓的家法。大概是怕他反击,所以还特地请了好几个Alpha保镖将他摁在地上。   他也确实没反抗,不过当夜,他买了一箱的烟让黎恩抽,随后把没熄灭的烟头都丢进了黎秋林的房间。   黎秋林差点被烧死,愈发生气,决定将他下放到贫民区自生自灭,而这正合黎奉的意。   然后,他顺利地住进了奚玉汝的家中。   现在或许可以称之为“他们的家”。   黎奉擅长习惯,因此早已习惯也接受了不被爱、不被关注。但是奚玉汝总是会无限度地给予他关照和爱护,就好像奚玉汝会把别人不要的杂种放到玻璃恒温箱里去养。   结合后来奚玉汝身边人的评价,黎奉得出了一个结论——奚玉汝是个好脾气的人,和一个名为黎奉的人有很大的差距。   当然,他并不认为那些行为藏着十分的真情。   奚玉汝喜欢钱,而黎奉的“黎”有钱,因为钱而奉承他,也并不是没有这样可能,毕竟贫民区学校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哪怕他一句话不说、一个眼神不给,他们也愿意围在他的身边。   对方现在愿意跟他道歉、带他回家,那当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时呢?应当是像黎恩一样气急败坏、相反设法地羞辱他,或者是像黎家的那些体面人一样不闻不问。   不管是哪一种,黎奉都习以为常了。   正因为习以为常,所以他可以容许奚玉汝偶尔的伪装失败,比如今夜莫名其妙地对他发脾气。   但也仅限偶尔,对方多数时候都应呈现包容的姿态,而且也一定要一直留在他的身边才好,毕竟他早已习惯每日八时在这间狭小的房屋中与奚玉汝共进晚餐。   习惯之所以称之为习惯,应当是不会轻易被改变。   可是私心而言,黎奉还是希望奚玉汝和别的人都不要一样才好,因为他见过太多一样的人了。   想到这里,他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然后偏头躺在奚玉汝的胸口上,侧耳贴在心脏跳动的地方。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   奚玉汝周末的时候要做帮工,以此挣取家用,所以起得很早,他出门的时候黎奉还没有醒。   想了想,他用砂锅煲了一份粥,写了一张便利贴贴在床上,以防大少爷醒来不想回家但因为不会做饭而把自己饿死在他家中。   随后匆匆出门。   黎奉醒来已经是十一点多了,窗外阴阴沉沉、带着湿气的凉风不停地从窗口的缝隙往卧室里头灌,昭示着不久之后将会有一场大雨。   又是雨,贫民区讨生存不易,还总爱下雨,看来老天都不想让这里的人好过。   黎奉哼笑一声。   起床之后,他顺理成章地看到了床头的便利贴,用指尖顺着上头的笔画走了几遍后,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便捏成一团丢在了垃圾桶里。   煲在砂锅里的粥还是热的,但因为无法调控火的大小,砂锅的边沿流出了一些粘稠的粥汤。   黎奉看了几眼,没把火关了、也没有去吃。   他在凳子上坐了一些时间才听见开门的声音,声音不急不徐、不紧不慢,是奚玉汝平时的习惯作风。果不其然,门开后奚玉汝进了来。   他便放下手机看向奚玉汝,然后说:“我没有吃饭。”   奚玉汝扬了扬手中的餐盒,笑着答:“我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粥奚哥会喝掉的,我们不会浪费粮食的。 第8章 Chapter8 一顿打   两人的关系从那日之后开始变得要好,但其他的事情仿佛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糟糕。   如果奚玉汝要回忆自己的人生,那应该是个相当值得标记的节点,因为从那时开始,他便从黎奉最普通的同学,变成了最乖巧的随从、最衷心的狗。   只是那时他尚不能理智地剖析这些,自顾自地沉沦在自我编造的温情假象里。   但要真的来说,黎奉或许也从来没有欺骗过他,因为黎奉从来不曾对他承诺过什么。   -   黎奉确实是个少爷脾气,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没受过什么苦,再加上他总是露出一副很依赖奚玉汝的样子,所以让奚玉汝不自觉地就在他身上花费了很多的时间。   早晨六点他起床,洗漱完之后花费十分钟的时间给他和黎奉各自准备早餐。黎奉喜欢吃面,是第一次做给他的那种水捞面,滴上几滴香油,再舀半勺黎奉并不会吃的腌辣椒。   六点半,他将早餐提到三班的教室,两人共用一张桌子食用早餐。不管黎奉会不会露出被辣到的表情,奚玉汝都要在最后亲手将吸管插进牛奶盒,然后递给黎奉。   中午十二点,他可以空手去到三班的教室,那时黎奉已经订好了午饭,他只需坐下与黎奉一起共进午餐便可。一直到一点钟午休的铃声响起,在此之前他都需留在那里,或许他们并不会闲聊,但这个规则也不能被改变。   下午六点放学,或许他们会有拖堂,但不变的是他要去三班的门口寻找黎奉,等对方整理好东西之后,两人便一起放学回到他在学校附近的狭小房屋。当然,行程偶尔会有改变,通常是因为冰箱里已经没有了存粮,他们需要去附近的市场采购。   需要上晚自习的时候——此项行为只与奚玉汝一人有关,黎奉通常并不会参与学校的安排。两人会在下午六点半吃晚饭,而没有这样的负担,就会将时间推迟到晚上八点。   黎奉有时会留宿,有时不会。   奚玉汝觉得那样的频率并不多,可床的内侧却像是无端地浸染了香雪兰的气味,常常会在半夜的时候钻入他的鼻腔,缠着他入梦。   梦的内容他大多记不清,唯独有印象的,是对方在朦胧的雨幕中呼唤他的姓名。   后来他养成了一种习惯——不管黎奉来不来,床内侧都会留下一个空位。他恪守本性、自我约束,从来不曾在睡梦中跨越过那一道无形的界限。   这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或许与其他人的相比有略微的差异,但也算不上太特殊。奚玉汝习惯得很快,加上黎奉其实也并不算太任性,所以未曾对他的生活造成太多的困扰。   只是他人似乎并不如此解读,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尚恩中学开始盛行讨论一个话题:关于实验班的奚玉汝为了攀龙附凤如何给富人区的少爷做狗。   风言风语传了好长一段时间,可直到他们赢得了篮球赛的冠军、去锦宁山景区秋游时,这些内容才被他知晓。   -   锦宁山景区是贫民区为数不多可以被冠上“景区”二字的地方,那里种着漫山遍野的花、植着不同品种的树,四季都会有不同的风景,还有专门可以露营的地方,虽然不能生火。   这是贫民区的一次自救,努力地想要向外面的人展示自己的价值与内容,然而还是未曾掀起轩然大波,为此买单的大多数也还是贫困区的人。   奚玉汝去过那里很多次,每次都是因为有新的工作,里头有不少的鲜花都是他移栽进去的,他可细数其中的历史。不过这一次的意义不同。   作为赢得了此场比赛的最大功臣,奚玉汝被特赦可以多带一个人,他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黎奉。   不过出发的前一夜,他罕见地有些不能淡定,忙忙碌碌地往自己的登山包里面塞各种东西。   “晕车药、防蚊喷雾、消炎药、退烧药、蚊虫叮咬膏……”他蹲在矮柜前面翻找着,不停地排查着自己要带的东西,即使校对了清单很多遍,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额……你需要什么吸氧的东西吗?”问完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有些神神叨叨,景区的山海拔一点也不高,完全没有这样的必要,但他还是找补道:“或许你的身体供氧能力有些差,不过可以暂时不用带,如果你需要的话,再拿也不迟。”   矮柜实在翻无可翻,奚玉汝就站起身走到厨房,再次开始翻箱倒柜。“要不要带什么吃的?在那里的话我肯定是没有办法给你做面的。”   “当然,其他的也不能,毕竟景区是禁止明火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过你要是真的想,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没人巡逻,我们偷偷地做。”   这个时候黎奉终于有了动作,他走到奚玉汝的身后,抬起手分别用两只手的掌心盖住了奚玉汝的两边侧脸。   奚玉汝的动作停了几秒,而后迟疑地问:“猜猜你是谁?”   黎奉托着奚玉汝的脸,将人往自己的身上带了带,距离骤然被缩短,两人胸膛贴着后背任由体温相传。而黎奉又偏头往前探去,凑到奚玉汝的耳边问:“我们偷偷地做,什么?”后两个字的声音低到几乎没有。   暧昧这两个字用在他们的身上,通常会显得诡谲而又怪异,所以奚玉汝不说,但他确确实实被黎奉吓到了,猛地往旁躲开时,还差点撞翻他的登山包。   他心有余悸,“你……”却在下一秒看到了黎奉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很淡,但在一张漂亮到几乎失真的脸上,就很吸引人。   黎奉在逗他,他意识到这一点。   说不上什么感觉,总之有些失落,但又松了一口气。   “做烧烤吧,那里我认识有人,可以拿到一些烧烤的东西。”谈到这些,他的心情也松快了些。“我的手艺还不错,尝过的人都说好,而且……”   他的话被收敛了笑的黎奉打断。   黎奉走到他的身边,微微低头,“头发缠住了。”   奚玉汝比黎奉本人更宝贵这一头蓬松微曲的长发,当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伸手帮黎奉整理起头发来,小心翼翼地将缠在发圈上的发丝给解开,避免有任何一根的断裂。幸好最后都拯救了下来。   “回来之后我给你买新的,好不好?”奚玉汝说。“这种好像不好用。”   黎奉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奚玉汝的肩膀上,享受奚玉汝指尖在他发间的梳弄。   这样就很好,只有他们就很好。   -   第二天早上七点,班内的人都在校外集合得差不多了。   奚玉汝把黎奉带上了大巴车,却明显地感受到车内寂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在了这个富人区的大少爷身上。   大少爷本人无所谓,却要辛苦奚玉汝多解释一番。他与班上人的关系一向很好,所以并没有人多说什么,只是有些人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他知道那些不带恶意,所以也没有急着去询问。   大巴在山路上颠颠簸簸地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了目的地,期间黎奉倒是没有展露出难受的神情,这让他放心了一些。   此时恰逢锦宁山桂花盛放,甫一下车,就能嗅见山脚下桂花馥郁的芬香,缠着绕着、沾在人的身上。再往里走,还能在山坡上看见各色在秋天绽放的花卉,几个小时车程的疲惫,瞬间被一洗而空。   见此场景,奚玉汝的身心也放松不少,半眯着眼细嗅了一下空气中的花香。   “它们和你养在玻璃里的那个,哪个更好看?”黎奉冷不丁地在他耳边问。   奚玉汝愣了一下,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那个是哪个,“都挺好看的。”   黎奉看了奚玉汝几秒,“这是一个选择题。”所以他并不接受模棱两可的回答。   “唔,不能这样比的。”奚玉汝自觉是个粗人,喜欢花的理由也很简单粗暴——香和好看。当它们都到达这个标准的时候,再去细分就会有些困难。“还是更喜欢香雪兰吧,它孤零零的一个,而且我已经养了它很长时间了。”都已经有感情了。   “哦。”黎奉抬脚将坠在地上的桂花碾成了泥。“它是你捡来的杂种。”   喜欢都是一样的喜欢,一样的谈不上喜欢的喜欢,只是因为多了些可怜,所以才会变得不一样。   不过无所谓,花又不是需要名为喜欢的养分才能开。   -   奚玉汝很忙,忙着接受被投喂的吃食、忙着被拉去合照、忙着去给哪朵菊花好看的辩论赛做裁判,偶尔还会被叫去帮个忙。   原本想要用来陪着黎奉走走玩玩的时间,就这么被班上的人挤占瓜分了,但凡他多站几分钟,便能听取奚哥一片。   接近午饭的点,才稍显空闲。   而等他从这样的忙碌中回过神,才发现黎奉一直孤零零地靠在方才的那棵桂花树下,没有挪动半步。   奚玉汝的心莫名一抽,快步走过去,可刚想说些什么,就又听得不远处有人叫了一声自己,似乎是梁……   “奚玉汝。”黎奉倏地伸手,将奚玉汝的脸掰向自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个小时三十六分四十八秒。”   掌心贴在脸侧,让奚玉汝耳根有些发热,他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时间是什么意思。“抱歉,他们……”   话没有说完,却被黎奉伸手盖住了嘴,一副虽然是他先提但是他不想再继续听的任性模样。而另一只手也并不安生,从奚玉汝的脸颊滑到了头顶,揪着一撮头发不轻不重地扯动。   玩弄够了,他才将手收回,又旧事重提,“而且你昨天说的,今天要和我偷偷地做。”   “做烧烤。”奚玉汝强调道,不过他也确实不打算再让黎奉孤零零的一个人。   如果一个人时候的黎奉总是显得那么落寞,那他就愿意在自己的身上加注某种使命,比如一直陪伴黎奉。   他愿意。   奚玉汝先是和班长知会了一声离队,然后带着黎奉往后山的方向走。   那里的花草比较稀疏,鲜少有游客会走到那边,不过那处有一片长了好些有年岁的高大香樟树,传闻是景区老板为了镇山留下的古树,附近还有为了杜绝火灾而事先挖出来的隔离带。   其他的信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要素组合在一起很适合偷偷做烧烤,安全又可靠。   他择取了一个比较平坦开阔的地方,将野餐布铺好、伺候好少爷坐下后,往更深的地方走。那里有个景区保安屋,可以借烧烤用具——用具是他帮人偷偷带上山的。   借取用具很轻松,他们还愉快地交谈了几句,然而回程的路上,他遇见了一些麻烦。   “哟,真巧啊,奚哥~”柴则靠在树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奚玉汝此刻罕见地对柴则生出了一些钦佩——为了找他的麻烦,哪怕脚上打着石膏、腋下撑着拐杖的人,柴则也要努力地爬上了山,然后蹲守在他必经的路上。   他抿了一下唇,稍稍给出了一些礼貌,“你想做什么?”   柴则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操着玩味的眼神将奚玉汝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了他手上的烧烤用具上。看了几秒后,表情蓦地得意起来。   “准备伺候大少爷啊?”柴则咧开嘴,眼中却不带一丝笑意。“我还以为你奚玉汝有多清高呢,结果还不是给人做狗?”   说完,他又兀自暧昧地露出了一个笑,“我听他们说你们今天是一起来的,你们住一起了?该不会白天你做狗,晚上他做你吧?!”最后半句声音扬得很高,似乎要让千里之外的人都听见。   “被富人区的大少爷弄是什么感觉?富人区的那二两肉和我们贫民区有没有区别?你是怎么伺候的让他对你这么特别?难道Beta就真的比别的有感觉?”   “哦~Beta很难怀,所以可以不戴……”   奚玉汝先是放下手中的东西,而后猛地抬脚踹向柴则的腹部。   将人踹倒在地之后跪压在柴则的胸口,开始朝那张挂满了暧昧的脸上落拳。他打人没有什么技巧,全凭力气,每一下都攒足力道。   柴则的脚没受伤的时候都打不过他,何况现在拄着拐杖的状态,几乎是反抗也不得,只能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躲避拳头,但最后还是落得鼻青脸肿、满脸血污的下场。   等待柴则躺在地上抽搐,眼神涣散、开始往外吐血沫的时候,奚玉汝才收手。   他攥着对方的衣领,将人半拎起来。“你在外面这样造我们的谣?”   柴则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说话,“你们……做了还怕……别人说?”   “我劝你现在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你最清楚,这里是贫民区,我就是把你打死在这里,也能逃掉刑罚。”奚玉汝咬了咬后槽牙,腮帮上的咬肌鼓动。   于是柴则沉默了,眼睛艰涩地转了一圈后,才说:“大家……都在说……你奚玉汝是……黎奉的狗……鞍前马后地伺候献殷勤……”   奚玉汝一下便想到了上车时班上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想必这个流言盛行已久。   他倒是无所谓别人怎么评价他,好的坏的他早已背负众多,再多一些有的没的其实也没差。只是他不希望别人这样曲解他和黎奉的关系,更不希望他人污名化黎奉这个人。   就像香雪兰应该被养在玻璃恒温箱中,不应被冠上杂种的名号任人羞辱。   “你传出去的?”他又问。   柴则摇摇头,又恶劣地笑着说:“就像没人刻意传……大家也知道……梁嘉实的Omega爸爸在站街……所以你和大少爷也一样……做了就瞒不住……”   奚玉汝用舌尖抵了下尖利的犬牙,抬手又给了柴则一拳,将另外一只鼻孔也打出了血。   而后,他甩开衣领将人狠狠地丢在地上,骂了句脏话。   离开之前,他还是带上了要给黎奉做烧烤的工具。烦心事是烦心事,但烦心事再多,饭还是要吃,什么事都留着吃完饭后再解决。   只是奚玉汝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之后,樟树后面转出了另外一道身影——黎奉。   黎奉走到柴则身侧,抬脚踩到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上,将妄想努力爬起的人给重新压了下去。   “柴则。”他喊了一声。   原先挣扎的人不动了,脱力般瘫在了地上。“黎……黎少……”   黎奉微微俯身偏头,和他足下的人对视上,然后问:“你是不是想死?” 第9章 Chapter9 一把梳   “你去哪了?”奚玉汝将烧烤的器具架好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黎奉的身影。   在他的潜意识里,大少爷确实不是一个十分独立、生活能自理的人,如果没有他人的帮助和打理,他或许会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所以奚玉汝担心了好一会儿。   黎奉没有回答他,而是捧着一双沾了泥土的手举到他的面前,用非常理直气壮的语气说:“脏了。”其中的潜台词也很容易被解读出来。   奚玉汝无奈地笑了下,从登山包中取出湿巾,也不再用大少爷提醒,细致地擦拭起来。   黎奉或许确实是备受上天偏爱的,他身上哪里都生得好看,即使是甲型,都是最纤长的那一种,于是连帮黎奉擦手这样简单的事情,也会让人不自觉变得认真起来。   大概将上面的泥土清理得差不多时,黎奉忽然开了口。   他问:“奚玉汝,你什么时候走?”   “什么?”奚玉汝抬头看向他,却发现这个光影下,他无法看清黎奉的眼睛。“你想走了吗?是觉得这里不好玩吗?”   黎奉俯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我知道了,他们说的那些话。所以你们班的人也不喜欢我。”   黎奉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因而用一般的社会习惯去分析他话中的因果关系并不简单,但奚玉汝能够很快地适应,他一向擅长如此。   比如他现在就读懂了这些:黎奉已经知道了外面疯传的谣言,并且认为实验班的同学在听到这些谣言后会不喜欢他。   “不是,他们没有不喜欢你。”他不希望黎奉产生这样的认知。   黎奉有张很好看的脸,单从这一点,就能自然而然地激发许多人的喜爱,再加上黎奉从富人区而来,一般的人没有理由去无缘无故讨厌一个或许能够给予自己利益帮助的人。   “只是他们比较担心我而已。”奚玉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们是因为不了解你,才对你不像对我一样亲近。”   黎奉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评价,他将奚玉汝握住湿巾的手展平又收起、展平又收起,“那你呢?你要怎么做?”   据黎奉所知,这个世界上存在这样的几类穷人:第一种,为了得到钱无所不用其极,自尊自爱统统都可以不要,他们将赚钱当作了自己人生的信条;第二种,穷且清高,明明对钱渴望的不得了,但还是要装作不会为五斗米折腰;第三种,坦然地接受命运带来的一切,信奉奋斗与目标的力量。   第三种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很可惜,这是黎奉根据书中美好故事而推测出来的人格,而这世间的穷人不是一就是二,无外乎有些人伪装得当、有些人道法不精。   “给富人区的大少爷做狗”——从旁人以及奚玉汝本人的反应来看,这似乎是一句很难听的话。   那么当这个谣言以无法控制的形势被传播开来的时候,奚玉汝会怎么做呢?   他希望奚玉汝的选择要称他的心意,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发生太大的改变。   “事实上就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奚玉汝这样回答。   黎奉玩弄对方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嗯?”   “就算我现在跑到外面去跟他们说,奚玉汝不是在给黎奉做狗,他们两个得关系是非常纯洁、非常平等的朋友关系,他们也会说:反正关羽和张飞不会这样。”奚玉汝收回自己的手,将被体温染热的湿巾丢进垃圾袋里。“我的意思是,他们要是真想造谣,那我们怎么解释都没用。”   他将昨晚提前处理好的食材拿出来,又点燃炭,一边弄一边说:“其实我是根本就不担心这些的,因为他们就算叫得再凶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而且我迟早会离开这里,这些谣言也不会跟着我一起离开。   “我只是觉得他们这样说你不好听。”顿了顿,奚玉汝将这句话转化成了另外一种更意味明确的表达方式。“我不想他们那样污蔑你。”   有些话奚玉汝没说出口,因为或许会稍显暧昧,但他想,有些花就应当被精心地照料,用最适宜的温度和湿气、最充足的光照时长、最肥沃的泥土以及最精致的花盆,除此之外的一切脏污,都应当被隔绝在玻璃之外。   黎奉亦是如此。   “等等……”说到这里,奚玉汝才迟迟地反应过来一件事儿,他放下手中的烤串走到黎奉的身边,半眯着眼睛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刚刚问我什么时候走……该不会你觉得我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远离你吧?”   黎奉没回答。   这在奚玉汝眼中就等同于默认,“嘶——”他挠了一下自己的头,即觉得好笑又有些被看轻的怒意。“我对你不赖吧?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怒意,在看到黎奉垂下头后荡然无存。   黎奉渴求爱,因而也害怕失去爱,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倘使今天对方站在他的面前、勒令他无论别人在谈论什么他都不能离开,那才说明此人不能深交。和那样强势的性格比起来,黎奉的患得患失和战战兢兢,显得非常可爱。   而他也越发地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因为他不能抛弃这样一个如履薄冰的人。   于是他拍了拍黎奉的肩膀,非常郑重其事地说:“黎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当然,违法犯罪要另说。”   “真的吗?”黎奉倏地抬头看向他。   奚玉汝笃定,“真的。”   黎奉忽然笑了,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明确且清晰的笑。淡色的嘴唇轻抿、眉眼半弯,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下来,失真的脸瞬间添上了生动的色彩。   奚玉汝屏住了呼吸,放在黎奉肩膀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个时候的奚玉汝在想,或许真正的黎奉就是这个样子的,柔软又可亲,只是因为太多的人将锋利的恶意对准了他、在他的身上加注了太多的利益筹码,所以他才会拼命地将自己锻造成一个锋利、冷漠又难以接近的人。而此刻黎奉全身心地信任了他,他便应当摈弃掉一切嘈杂的声音,坚定地选择黎奉。   那个时候的黎奉在想,奚玉汝确实是个巧言令色的人,能够将奉承的话说得很动听、很可信,即使是他也不禁会被迷惑。但贫穷的人想要努力攀附权势也没有错,他总要容许人们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力,所以他选择了谅解。只是奚玉汝要兑现承诺才好,一直在他的身边、一直不要改变。   可此等想法经了过十年,他们终于发现自己领悟有错。   -   景区一日游之后,两人的关系又有了另一种程度上的改变。   从奚玉汝的视角来谈,便是黎奉变得黏人了许多,即使他去做饭,黎奉都要寸步不离地站在他的身后,然后不厌其烦地问一些有点生活常识便可以回答出来的问题。他也不厌其烦地回答。   因而两人在学校里的相处也变得更紧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形影不离。   在很多人的眼中,奚玉汝在被人疯传他趋炎附势时还不懂得收敛,这是一种自甘堕落的表现。   有不少的人都明里暗里地对他进行奉劝,当然也不乏讽刺和羡慕的,通常这样的时候,他都会非常郑重地解释他与黎奉的关系,不过根据后续的反馈来看,信的人并不多。   但奚玉汝并不在意这些,他只顾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而且和黎奉在一起的日子,其实他很快乐。   在相处之中,奚玉汝发现黎奉有一个在他看来可以称得上可爱的小癖好——喜欢自己帮他梳理头发。   每次当他帮黎奉细心地解开缠在发圈上的发丝时,黎奉都会展露出一种近乎于柔软的气质,这非常的难得,也让他格外地看重。   为此他特地花费了一个星期的工资,去网上购买了一个据说有奇效的软梳,并在后续学会了打理出许多种样式的发型。   自此以后,此项行为不再假借他人,并维持了十年之久。   在黎奉人生中许多重要的场合,比如大学毕业、第一次与合作方见面、第一次签下合作大单、第一次开董事会、第一次接受采访、正式接任黎家家主的位置……都是奚玉汝帮他挽的头发。   其中也包括,黎奉与向清的婚礼。 第10章 Chapter10 一次等   “奚玉汝,你想要反对吗?”或许是他沉默太久了,所以黎奉又问了一遍。   观礼席上向家的父母、黎家的曾经的当家主母秦洁都在向他使眼神,或许命令之中还是带有一定恳求的意味,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让此次婚礼顺利进行下去的回答。   奚玉汝的视线从他们那里转到了向清的身上,清晰可查,向清的恳求中带着恨意和不甘。   恳求,恳求他一个黎奉的特助?   莫名地,他笑了一下,而后朗声回答道:“我反对。”   话音一落,观礼席上一众哗然,他却并不在意,站起身直朝台上的两人走去。   “奚玉汝!”向清几乎是尖叫出声,有意识地挡在黎奉的身前,用尖锐的声音喊着,“我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向清会紧张也很正常,毕竟有不少的人都知道他和上司黎奉保有不正当的关系,不过奚玉汝的目标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一个。   他直接夺过了向清手中的捧花,狠狠地砸在地上,又当着向清的抬脚将娇嫩的花瓣碾成泥。   “我买的。”他说。   他买的花、他找的婚礼策划、他的枕边人,他奚玉汝到底是有多下贱才会将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怪不得旁人都说他奚玉汝就是黎奉身边的一条狗,指哪打哪毫无怨言。   不过现在这场闹剧应该要结束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身看一眼这满地的狼藉。   他从生活助理那里拿过了钥匙,离开了阿卡斯大教堂,朝着无人之地疾驰而去。车被他改装过,这件事情黎奉并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疯狂、不知道他的压抑、不知道他藏于黎总特助之外的任何事情,因为黎奉不爱他,因此也不愿意倾听他灵魂的震鸣,黎奉只是需要他而已。   十年前需要他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如保姆般的关照,十年后需要他在床上情夫般的抚慰与工作中任劳任怨的协助。   黎奉多么高傲的一个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奚玉汝的爱,所以他也给不了奚玉汝需要的爱。   引擎的声音在盘山公路上轰鸣着,汽车的收音机发出带着电流的声音。   女主持人正在说:“D州富人区一小时后或将迎来一场局部暴雨,最高降雨量可达101毫米,出行请注意……”   盘山公路很长,刹车盘反复松紧,轮胎在反复的摩擦当中生热,发出难闻的烧焦臭味.   忽而,他在嘈杂的轰鸣声之中听见了身后有另外一台汽车的声音,听引擎的声音,应该也经过改装,并且比他现在这台要好。   从后视镜中,他看到了那台车的模样,是很陌生的黑色跑车,一直在提速,试图超过他。   抱着一种莫名的竞争意味,他又将油门往下踩了一些,方向盘在手心轮转,任由轮胎被磨破、裸|露的轮毂在地上摩擦出火星。   然而黑车却似乎并不想与他来一场比赛,而是不停地采取逼停的手段。   奚玉汝只是想发泄情绪,又不是真的想死,而且黎奉还没有把今年的年终奖发给他,他要是不拿,岂不是便宜那对夫夫了?为了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着想,他将速度给慢慢地降了下去。   黑车似乎是怕他找空挡再加速离开,于是超过他之后,用一个漂亮的甩尾压停在了他的车前。   奚玉汝被气笑,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熄了火后直接下车,对方几乎是与他同一时间打开的车门。   然而在看见那辆车上下来的人时,他面上带着怒意的笑都维持不住了。   喉结滚动了一下,奚玉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问:“你不是在办婚礼?”   “嗯。”黎奉应了一声,一边扯松领带,一边朝奚玉汝而来。“你不是反对吗?”   “我反对你就不办了?”   奚玉汝觉得好笑,所以就笑出了声,“我说黎家主,你能别总做这些让人容易误会的事情吗?”   从黎大少爷到黎家主,黎奉从来也没变,只是他奚玉汝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自我蒙蔽。某种意义上,怪不得黎奉这个人。   “什么?”黎奉皱了一下眉,好像根本就没有理解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但似乎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想法。他只是走到奚玉汝的跟前,将下巴放到了奚玉汝的肩膀上,用近乎呢喃的语气说:“好累。”   奚玉汝不生气了,他开始觉得疲惫和茫然,甚至有些想哭。   黎奉通知他要和向清联姻的时候他没哭、看着他们在礼台前登对地站着时他没哭,然而此时此刻,再一次感受到黎奉贴近的气息,他却生出了很没出息的泪意。   好像离开了贫民区、来到了繁华的都市后,行走步步都是错、步步都很难。   他任由黎奉将自己抱住、任由对方微卷蓬松的头发摩擦着脸颊、任由微凉的呼吸扑在自己的颈侧。他看着昏黑的天、看着密布的乌云、看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树,慢慢地抬手回抱住了跟前的人。   又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轻揉着对方的微曲蓬松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将那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发圈拆下。   “要下雨了。”他说。   “嗯。”黎奉用微凉的脸颊贴在奚玉汝温热的脸上。“我们回家。”   奚玉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将人推开,把发圈装进了黎奉衣前的口袋,然后说:“我想回我自己的家,这些年我也有了些存款,所以前段时间买了套房。”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以后就不要住在一起了,辞职信过段时间我会……”   可奚玉汝的话没说完,就被黎奉用解下的领带塞住了嘴,接着黎奉又扯下了他的领带,将他的手也给反绑在了身后,随后揽着他的肩,粗暴地将他塞到了车的后座。   奚玉汝的脸砸在了后座的皮革垫上,产生了一些不算严重的眩晕,但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当中,他恍惚地想起了七年前的某一天。   那时他和黎奉已经高中毕业,并且分别了一年多之久,因此即使重逢也难回到从前的亲近。   他原本以为同学之上、挚友未满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了,然而某一日却意外地闯入了易感期黎奉的房间。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再逃离却是为时已晚。   当时对方也是像现在这样,用领带绑住了他的手,掐着他的后颈将他摁在了床上。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黎奉的第二性别。   -   若要回忆在大学时候发生的一切,回忆他与黎奉的重逢,那就应当回忆与黎奉在高中时期的分别,奚玉汝通常会认为这样才算是完整地捋清了一件事。   大概在高三寒假,即年关将至的时候,两人才终于面临了分别的难题。不过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只是分开过一个年的时间,并不知道时间被拉长了几百倍之多。   在离开的前一夜黎奉问了他一个问题,十年后也让他记忆如新。   他记得当时他正在擀饺子皮,因为黎奉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说过年时的年夜饭中应该有饺子,还特指自己和面、自己揉面的那种,还非常委婉地跟他提了好几次。   那个时候奚玉汝已经很能听出黎奉的话外之音,所以最后还是学着买了面粉和擀面杖。   他将面团擀成薄厚均匀的面皮,黎奉则负责将面团揉成颇具毕加索遗风的艺术作品,如果善心大发就会敷衍地往里头塞一些肉进去。   虽然知道那些艺术作品最后大概率是进自己的肚子,奚玉汝也没有阻拦,因为他能感受到黎奉的心情其实很不错,他不应该做一个剥夺孩子快乐的自私家长。   捏了一个被取名为“小玉”的面团小人后,黎奉忽然开口。   他问:“你想要钱吗?”   很直白的问法,所以奚玉汝也很直白地回答。“当然想要。”   “想要多少?”   “哈哈。”奚玉汝毫不留情地嘲笑几声,“当然是越多越好啦,我的大少爷,谁会嫌钱多呢?你现在玩的面团、待会儿吃的饺子,不都是要花钱买的吗?”   “你能用钱买到吗?”黎奉将小玉端端正正地摆在盘子上,又搓了两根稀疏但弯曲的头发贴上去。“也可以把你买下来?”   “唔——”奚玉汝思考了零点零几秒,“理论上来说可以,毕竟我曾经确实考虑过下海挂牌。”   “如果是你包养我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友情价,偶尔还可以给你做做满减活动。”   黎奉倏地转头看奚玉汝,烟灰色的眸子完全展露而出,如死水一般毫无情绪,但又泛着光亮。   “好。”他说。   当夜确实是奚玉汝将那些抽象艺术作品消灭的,不过那个小玉黎奉却宝贝得跟什么一样,直到奚玉汝告诉他,这样的纯面团长时间放着可能会放坨,黎奉才颇为可惜地将小玉一口一口吞食下肚。   第二日黎奉就离开了他的小屋,起得很早,但在出门的时候又停住脚步。   “奚玉汝,你等我。”   他固执地站在门口、固执地与奚玉汝对视、固执地等待一个答案,虽然这原本是不用回答的一个句式。   “好。”奚玉汝对他笑,郑重地说:“我等你。”   不过黎奉没有很快回来,奚玉汝也没有一直等待。   高三第二个学期开学没多久,奚玉汝参加了一个由联邦组织的中学生比赛,比赛的前三名可以获得报送到联邦最好大学的机会,学杂费全免。   奚玉汝很早就知道了这个比赛,也为这个比赛准备了很多年,但他谁都没有告诉过,包括黎奉。   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求学生涯没有迎来最难熬的高三六月。五月末时,他收到了报送通知书,于是他卖掉了贫民区的房子、卖掉了房子中的一切、卖掉了在D州狼狈挣扎丑陋的过往,独自买了去A州的单行票。   唯一从D州带走的,是从阿卡斯大教堂捡来的香雪兰。   后来他才知道,黎奉在那间狭小房屋的门口,独自过完了整个秋天,可一整个秋天也没有等到门再被打开。   或许也是这个,给了奚玉汝爱情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车辆改装合法设定! 第11章 Chapter11 一段跟   曾经有一段时间,秦洁将黎奉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黎奉认为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他的身上留着黎家人的血,是会和她与黎恩抢占黎家家产的有利对手。   事实上,黎奉从前确实对黎家的家产并没有什么兴趣,因为他知道,黎秋林死了遗产也会有他的一份,联邦法律规定如此,他并不会因为不继承黎家而失去现在的生活。   不过,事情总会发生变化,人们要习惯于此。   大概在高三第一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就想法就改变了。   起因是黎奉发现奚玉汝的耐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因为他发现奚玉汝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缺钱。   从某些人的口中,黎奉成功地拼凑出了奚玉汝的过去。   十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父母,加之贫民区的福利制度并不完善,因此当时尚且年幼的奚玉汝并未得到有效的帮助帮扶,他唯一能够依靠的,是父母留下的一套狭小破旧的房屋。在这间房子中,奚玉汝独自度过了八年。   邻居朋友给过他许多帮助,让他不至于饿死。这些人说奚玉汝很懂得感恩,即使只是一顿饭,也记了很多年。   但仅靠旁人的救济并不能让奚玉汝得到现有的生活,这里是贫民区,人与人之间只是过得难与艰难的区别,鲜少有人能够有余力去发挥自己的圣心,能够雪中送炭就已经是一种善良了。   于是在失去父母的第一年,奚玉汝就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打工生涯。   据他询问的那些人说,奚玉汝做过很多事情,只要有人愿意用金钱买他的时间,那不管是什么奚玉汝都会答应。他好像永远都在缺钱、永远都在赚钱。   可他耗尽时间赚到的那些钱被花了过去或者是未来,因此现在过得很艰难。   询问的人中并不是所有都对奚玉汝抱有善意,有些人轻蔑、有些人鄙夷、有些人傲慢。只要是不喜欢,那艰难的求生有时候也会变成一种不折手段。   黎奉不对他们口中说的事情做任何评价,不过关于奚玉汝缺钱到处打工这一点,他自己也深有感悟。   他认为奚玉汝既然承诺过要陪伴着他,那就应当时刻践行这个承诺,但奚玉汝周末的时间总要留给打工。   其实对于对方在做些什么他不是很在意,只是因为一个待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而且他也没什么事情可以打发时间,于是从某一个周末开始,他顺便就跟在了出门打工的奚玉汝身后。   他跟着奚玉汝去到过贫民区最混乱的红灯区,看着对方给夜店酒吧做打手。   不过并不是每次都能遇见好解决的闹事者,最狼狈的一次,奚玉汝被泼了满身的酒,玻璃酒瓶在头上炸开、碎片掺在发丝中。费力地解决完闹事的人,他在酒吧脏乱臭的洗手间将浑身的酒洗干净,又用烘手机将衣服吹得半干,可穿回身上时还是能够明显地看出潮气。   那个时候奚玉汝的脸上是没有笑的。   从酒吧下班,奚玉汝去到尚恩中学门口打包了一份馄饨,黎奉知道那是给自己的,因为前不久他刚养成了宵夜吃馄饨的习惯。   在等待馄饨的过程中,黎奉先回了家。   奚玉汝推开门的时候,黎奉发现他见惯了的笑又重新回到了奚玉汝的脸上。   他接过那份馄饨时忽然决定,看在这份夜宵的份上给对方一个提要求的机会,然而等到他把一整份馄饨吃完,奚玉汝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是那一晚的馄饨做得格外好吃,于是他主动地询问:“你身上很重的酒味。”   奚玉汝就笑着说:“有个应侍生不小心撞到了我,酒就洒在了我的身上。”   回答错误。   奚玉汝失去了来之不易的机会,黎奉没有主动再提。   当然,奚玉汝打的工绝对不仅仅只有那一份。   黎奉还跟着对方去到过花卉市场,看着对方顶着烈日骑着电车到处送货,小麦色的肌肤被阳光炙烤得发红,额头鼻尖都是冒出的汗珠。   也跟着对方去到过锦宁山景区,看着他抗着结满了泥块的花树往山上爬,粗糙的树干即使隔着毛巾也将肩上的肌肤给磨红磨破,或是湿润或是干燥的泥土抖落了他满身。   甚至跟着对方去到过泥砖钢厂,看着同厂工人将劣质的烟圈吐在他的身上,水泥袋丢在地上的时候,细小的水泥灰颗粒隔着包装袋往外飞扬,贴满了奚玉汝的肌肤、钻进了奚玉汝的发丝、   那双给他做面、倒水、梳理头发的手,就这样沾上了污浊、泥土、汗水、酒精……离开那间房屋、离开他身边的奚玉汝,变成了一副他完全陌生的模样,变得狼狈、艰难、不体面。   因为穷,贫困区的求生都没有轻松的选项,所以为了生存,人们只能向不体面低头。   黎奉不知道为什么人会活得这么费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奚玉汝不愿意向他示弱开口。   但他知道,如果奚玉汝回得早,就会给他带各种符合他口味的饭,如果奚玉汝回得迟,那他就会有一份热气腾腾的馄饨当作夜宵。后来他也知道了,奚玉汝在网上买的那把模样平常的气梳,需要在花卉市场接连送一个周末的单才能买到。   可黎奉知道的这一切,都不是黎奉所希望的。   并且,黎奉还不希望奚玉汝身上被泼酒、不希望奚玉汝的皮肤被晒伤、不希望那些泥土赃物再沾上他的肌肤、不希望劣质呛人的烟圈扑向他的脸……   而他一切所不希望的,都应当被解决。   奚玉汝需要钱,而黎奉的“黎”有钱,如果黎奉像其他的所有人一样用钱买下奚玉汝的时间,最好是所有的时间,那黎奉不希望的所有事情都再不会发生。   不过这样他将无法再吃到校门口那家馄饨店的馄饨,作为补偿,奚玉汝将要每天亲自下厨给他做饭。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他可以站在厨房、站在离奚玉汝不远的地方看着奚玉汝,而不是隔着一条街、一堵墙、、一片树林、一个卡座。   于是在他迫不得已要回到A州黎家本宅过年之前,他又给了需要钱的奚玉汝一个机会。   他主动问奚玉汝,“你想要钱吗?”   奚玉汝这次终于给出了黎奉预料中的、肯定的回答,并且非常直接、市侩地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包养的话,会更划算。   黎奉说好。   他想,虽然现在黎秋林还没有死是很可惜,但既然还没有办法顺理成章地继承属于自己那份的遗产,那他就去名正言顺地拿黎家的一切。   这同样符合联邦的律法。   离开之前,他让奚玉汝等他,奚玉汝也说好。   但黎奉的好是真的承诺,奚玉汝的好不过是个骗人的手段而已。   六月初,他从A州回来,敲响了一间空房的门,一直到九月初,也没能把门敲开。   【作者有话说】   梨子心里在想什么,还是要说一下的。   阴转小雨   null 第12章 Chapter1 一场重逢   奚玉汝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再遇见黎奉。   他保送的是联邦首州大学的生物基因工程学,这个专业在学校是十分特殊的存在,所有的学生都由特招而进,一年一班,只有十多个人,因此每个年级之间的关系很是亲近,可用同门师兄弟来称呼。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个学科,他喜欢钱,但学不喜欢的东西是学杂费全免的代价。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明白了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他也接受这个规则。   联邦首州大学生物基因工程学的第一学年并不在A州,他们有为期一年的实验教学,直到大二第一个学期的时候,他才被调回到了A州的主校区。   回去的第一天,师兄给他们接风洗尘,带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备受学生欢迎的餐馆,吃完后,好热闹的众人又闹着要去KTV放松一下。   似乎是怕老年人作息的奚玉汝临阵脱逃,好些人推搡着他一块儿走。   奚玉汝觉得好笑,他又不是什么不合群的人,虽然上了大学之后拥有了健康人的作息,但并不代表他会因为作息而扫别人的兴。   甫一走进KTV,师兄就说学校飞光院联盟会的成员也刚好在这里聚会,问他们想不想要去打声招呼。   此话一出,引起了不少人的惊呼。   飞光,是联邦首州大学飞光管理学院的简称,此学院是整个联邦最为著名、最为优秀的商学院,为联邦培养了无数的商界领袖,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大多都成为了联邦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过能进此学院的人,本身也非富即贵。   这是一个潜规则,无需明说,众人也深谙此道。   联盟会是飞光自主设立、独立于学校其他学生组织的一个学生联盟会,入会的无一不是联邦叫得上名号的豪门贵族的后辈。   是人就不能免俗,有和这样“上等人物”认识的机会,班上的同学自然也不会拒绝。   “奚哥奚哥,你走前面,我们底气足一点。”   奚玉汝被众人推搡着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师兄的后面。   包厢的门被打开,昏暗的灯光下,这些上等人物的脸朦胧不清,似乎与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奚玉汝跟着师兄说了一些不会出错的客套话,却在准备将杯中酒饮尽的时候愣住了。   余光瞥向包厢角落时,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如今也可称之为陌生。   微曲的长发、烟灰色的眼睛、淡漠的表情、漂亮到失真的脸,但与从前的寡言阴郁相比,却多了许多让人陌生的气息:冷漠、锋利、倦怠。   他一只手拎着玻璃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浸透冰块在轻晃之间撞击着杯壁,另一只手杵在沙发扶手上、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   黎奉,是黎奉。   竟然是黎奉。   而此刻,两人正巧对视上。   奚玉汝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嘴角的笑撑着没有出错,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想了很多,最后却是微微抬杯做出敬酒的模样,将凛冽的酒灌进了嘴中。   此过程中,他一直在用余光打量对方,发现黎奉很轻地笑了一下,意味不明,而指尖拎着的那杯酒被则他放到了桌上,没有再碰。   当然,也没有再看他。   人的记忆有时像一个匣子,若刻意将某些事情打包装箱,决定不去提及、不去管顾,任由匣锁生锈、匣盒腐烂,或许真的能有遗忘的那一天。   但当那匣子上覆盖的灰尘被风轻轻吹走了一粒,那么一切就会开始变得不受控,装匣的人也才终于能够意识到,其实里头的一切早已从缝隙里悄然溢出,并扩散、粘附、浸透,思念和惶恐也早已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未发现之时并不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些。   因此这个时候,奚玉汝不得不挫败地承认他真的很想念黎奉。也不得不承认,黎奉的漫不经心让他感觉到了无措。   腐朽的匣子被打开,关押的一切开始逃窜、逃窜、逃窜。   “奚哥,走了。”同学在门口叫他,师兄也在等他。   “好。”奚玉汝再看了那个角落一眼,跟着他们离开了这个包厢。   第二日是周末,因此大家便没有刻意地克制兴奋的情绪。一杯接着一杯的酒下肚,奚玉汝又总是那个被劝酒的中心人物,所以即使他天生酒量不错,到后面也有些半醉了。   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钟,奚玉汝累却不困,跟师兄和同学打了声招呼后,开始在附近闲逛。   走到某一处,他发现了一个似乎即将打烊的冰淇淋店铺,于是鬼使神差地买下了他们当天做的最后一个。   冰淇淋打下的形状很好看,散发着清甜的奶香味,事实上这并不是奚玉汝会喜欢的东西,他喜欢辛辣的、浓烈的、粗糙的,能够让人感觉活生生活着的一切。   但这是黎奉会喜欢的。   这个时节的冰淇淋经不起等待,很快就化成了水顺着流在了他的手上,在他准备吃第一口的时候,肩膀上忽然落下了一只手。   他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那人却转到他身前,低头赴向了他的手。   殷红的舌尖卷过冰淇淋的尖端,姣好的形状被破坏,舌上的冰淇淋迅速被体温染化,来不及送进嘴中的,便只能挂在嘴角。   冰淇淋是奶白色的,嘴唇也是淡的。   奚玉汝看着那因为俯首而垂在脸颊边半长卷发,心中一痒,明明连重逢的客套话都还没说,就很是不清不楚地伸手帮对方别在了耳后。别好之后手也没有离开,继续虚托在颊侧,而拿着冰淇淋的手还往上举了举。   黎奉因为他的动作看了他一眼,烟灰色的眼睛与他对视上又挪开。   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做,黎奉就着这样的姿势一口一口、一点一点地舔食着冰淇淋。   冰淇淋原有的形状很快被破坏,一半进了黎奉肚子、一半流在了奚玉汝的手上,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脆筒。   奶味在体温的感染下变得浓郁,与二人的四周弥漫开来。   沾在唇边的冰淇淋几乎与肌肤的颜色其实相差无几,奚玉汝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帮忙擦拭掉,然而黎奉却在这个时候站直身体、拉开了距离,又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手帕轻摁在了嘴角。   他悬在半空的手只得收回,哪知黎奉却在此时抓住了他喂冰淇淋的那只手,托脆筒送到了他的唇边。   几乎是在一瞬间,奚玉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黎奉,一边张嘴将被奶味浸透的脆筒三两口给送进了肚子里。确实甜腻,不过只是咽下了脆筒,嘴和喉管就都沾满了这样的味道。   变得空空如也的手想要收回,但被强硬地给拉了过去。   黎奉用那张被他擦拭过嘴角的手帕,轻揉地擦拭着奚玉汝沾满了冰淇淋的手,每一根手指都没有放过,深入指间。   将肉眼可见的污渍擦拭干净之后,黎奉将那张手帕塞到了奚玉汝的手中。   奚玉汝一顿,“你……”   可黎奉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做,他甚至不再做任何停留,突兀地在原地转了个身后,就离开了这里。   直到黎奉的背影彻底从视线当中消失,奚玉汝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背部撞在了电线杆上,生出一些钝痛,他握紧了手中的手帕,心跳迟来地变快。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接着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   -   那晚回去之后他洗了很久的手,但浓郁的奶味和粘腻的感觉却像是浸透了他的肌肤,使用再多的洗手液,也未能去除。   他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张手帕上,死物或许确实比活物要容易处理得多,简单而细致地清洗了一遍过后,上头的味道就已经被洗涤剂的清香给覆盖掉。   奚玉汝后续又将手帕给反复烘干、熨烫,直至没有一丝褶皱为止。看着那整齐如新的手帕,他浮躁的心也才逐渐地平静下去。   黎奉、黎奉。   他在心中毫无意义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开始觉得有些茫然。   他既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   两天之后,奚玉汝重新收拾好了情绪,他找师兄打听了飞光联盟会的行程,等在了他们进学院的必经之路上。   靠在树下只等了不到五分钟,奚玉汝就看到路的拐角处乌泱泱地来了一大群人。   他要等的人被围在了人群中间,与高三两人第一次在学校见面时的场景十分相似。   “黎奉。”人群走近时,他喊了一声。   被众人簇拥着的黎奉站定,他连同他身边的人一起看向了奚玉汝。   除了黎奉之外,他人眼中都是明晃晃的打量,甚至还有人讨好地挡在黎奉跟前,就好像奚玉汝是什么恐怖危险分子,会对它们众星捧月的大少爷做些什么一样。   有些没意思,奚玉汝罕见地生出了一些这样的想法。   于是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干脆利落地从卫衣的口袋掏出了那张洗干净了的帕子。“我来给你还……”   可话没有说完,黎奉就从人群当中走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说:“原谅你了。”   黎奉想,既然奚玉汝主动来找他了,那就是一种示弱与求和,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即使对方莫名从他身边远走了一年半之久,他也应当要慷慨地学会原谅。 第13章 Chapter2 一个拥抱   原谅。   原谅什么,黎奉没说,奚玉汝也没有猜出来。   阔别一年多,或许他已经失去了读懂黎奉特有逻辑体系下语言内容的能力。   奚玉汝唯一能够得到的、较为明确的结论就是——他和黎奉重逢与联邦首州大学,并且再次有了交集。   但要说两人的关系又恢复如常,其实也没有。   添加的联系方式仿佛落了灰,逐渐被其他收到的信息挤压在了聊天列表的最底栏,但若要奚玉汝将此从聊天列表移除,又有些下不去手,便只能任由它留在那里。   虽然聊天对话框还从未有过交流,但奚玉汝就已经在在学校内外的各种地方遇到过了黎奉。毫无疑问,黎奉永远都是那个被簇拥的中心,身边永远围绕着数不清的人。   这和高中的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黎奉现在应对起这些人来已经变得游刃有余,不再一味地沉默以对。   大概是每次遇见黎奉的时候他的视线都会停留很久,所以师兄蓝安平从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你和黎家的大少爷认识?”蓝安平的嘴里含着饭菜,说话的时候面颊一鼓一鼓的。   蓝安平是个Omega,体型较小,比奚玉汝矮了将近一个头,但天资聪颖、活泼外向,因此导师派他来带他们这一届的师弟师妹。联系交流多了,两人一来二去的也就成为了朋友,偶尔会约着一起吃饭。   奚玉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往嘴里夹了一筷子的菜,含糊地发出了几个分辨不出的音节。   他与黎奉现在的相处怪异,那他不论回答什么都会有攀附之嫌,他本身不在意这些,但也不希望会给黎奉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困扰。   蓝安平不知道怎么解读的他的回答,皱了皱鼻子道:“你如果想认识其他人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下,但是这个大少爷……”话说到这里断了,模样颇为苦恼。   “大少爷怎么了?”奚玉汝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心,“大少爷的脾气不好?”   虽然黎奉有时候是有些骄纵,但他不认为那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人们总得容许美丽的事物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而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黎奉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觉得为难。   “唔,是不太好。”蓝安平很是赞同地点了几下头,“应该说非常不好。”   “脾气不好身边还那么多人围着?飞光联盟会的入会标准,是不是还要加一条必须患有斯德哥尔摩?”奚玉汝觉得好笑。   “因为他是A州黎家的大少爷啊!”蓝安平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复他,看向奚玉汝的眼神仿佛写着:这你都想不明白。“黎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毫不夸张地说,手握整个联邦大半的经济命脉。”   奚玉汝回答,“希望联邦早日出台反垄断法。”   蓝安平抬手给了奚玉汝手臂一巴掌,“奚玉汝,你好好说话!”   奚玉汝对他扬唇笑了一下,又往嘴里塞了几口饭菜。   “总之,这样的大家族不是我们能够攀附得起的,何况……”蓝安平环视一圈,凑近奚玉汝的耳朵,将声音压低了一些。“……何况这个大少爷其实不是现在当家主母的亲儿子,他是个私生子。”   最后三个字被压得很低,如气一般钻入奚玉汝的耳中。   “虽然这本来也不是个秘密,但他以前一直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面,所以也没什么人提及。直到一年多之前,黎大少才横空出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在各大晚宴。”   “有人猜测是二少爷太不成器,所以黎家准备培养他做下一任家主了,也有人说……”   黎奉没有再继续吃,他身体坐直了一些,垂首将饭菜中的辣椒一个一个往外挑,适时地接话道:“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蓝安平耸了耸肩,“说是黎大少不甘心放弃家产,所以成年了就出来争了呗。”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很危险,不光是他,还有他的家庭社会关系。我们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阶层的,所以没必要以身饲虎,而且要是真的想要实现阶层跨越,也没必要选他直接一步登天。”   辣椒挑完之后,奚玉汝将筷子整齐地摆在餐盘的旁边。   他沉默了大概了一分钟的时间没说话。   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他回忆起了从前和黎奉发生过的所有,最后落在了两人见的最后一面。按照蓝安平所说的时间推算,在那之后不久,黎奉就以黎大少的身份出现在了大众视野前。   他还记得那晚上黎奉问他:你想不想要钱。   他应当是给出了一个非常肯定的回答的。   事实上,奚玉汝不愿意成为一个自作多情的人,但他觉得依照黎奉的性格,确实会做出花钱买朋友这样的事。   只是黎奉当时不说,奚玉汝也并不知道那次的离开是为了这个。   如果那时……   奚玉汝一顿,算了,不谈如果。   -   蓝安平还有别的事情,吃完饭之后两人就分开了。   奚玉汝决定去学校的湖旁逛一逛消消食,便绕到食堂后面的小道抄近路,哪知刚从小道钻出,就发现了花坛旁边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头发半长,正盯着花坛的某一处发呆,听到他走动的声音才慢慢地看过来。   两人站的位置具有一定的高度差,对视上时,像是黎奉在背着光俯视他。   冷漠的、锋利的、坚硬的,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黎奉。   奚玉汝很少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很不巧现在就是那样的时刻。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挤出了一个非常俗套的开头。   “好久不见。”   黎奉颔首,唇边的线条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冲着奚玉汝招了招手。   奚玉汝走到他身边之后,黎奉才说:“你应该早点说这句话。”   所有久别重逢的故事都是以“好久不见”作为开头,他与奚玉汝也不应该成为那个例外,但因为率先失约的不是黎奉,因此这句话应当由奚玉汝来说。   而将这一切俗套的流程走完后,他的原谅才能真正的原谅。   黎奉握住奚玉汝的手臂,微凉的指尖钻进了T恤的袖口,轻抚着肌肉线条流畅的大臂,馥郁的香雪兰香气被他释放出,覆盖住了蓝安平留下的橘子果香,但奚玉汝没有发现这一点。   然后黎奉说:“奚玉汝,你家门锁坏了,我试了三个月都没打开。”   没有谴责、没有质问、没有疑惑,黎奉的声音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奚玉汝垂在身侧的手倏地颤了一下。   他不认为自己离开D州有错、不认为卖掉父母留下的老房子有错,也不认为人奔向更好的生活与糟糕狼狈的过往割席是一种错,但听到黎奉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难不产生近似于愧疚、心酸、痛苦的情绪。   黎奉、黎奉。   在D州小屋门口等了几个月的黎奉、与他阔别了一年多之久的黎奉。   他将黎奉给揽进了怀里,一只手放在了微曲蓬松的长发上轻轻揉动。   “下次不会了。”他说,“我很会修锁,我保证以后我的门锁你都能打开。”   黎奉便顺势伸手圈住奚玉汝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处,香雪兰味的信息素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腺体中散出,如有实质般与主人一起将这个Beta紧密地裹住。   被精心照料过的花本来就再难以忍受外面的风吹雨打,不负责任的主人要想再看见花开,就应当加倍地偿还那段错失的时光。   于是黎奉很理直气壮地说:“你现在给我买个冰淇淋。”   “好。”奚玉汝失笑,这样的黎奉根本和蓝安平所说的不一样,明明就是很好哄。   他用手指将黎奉缠在一起的头发细致地分开,承诺道:“不光现在,以后我都给你买。”   -   彻底和好不到五天,奚玉汝就决定收回和蓝安平交谈时脑中所想的那句话。   现在的黎奉确实比高中时要难搞很多。   他的手机再也没能成功地打开免打扰模式,两人原先空白的聊天对话框出现了很多通话记录,大多是在晚上入睡前。   他需得将自己独自参加比赛、独自来到A州、独自度过大学第一学年时发生过的所有事,分成N等分,在每一个夜晚当作睡前故事讲与给黎奉听,虽然奚玉汝觉得那些日子并不算有趣。   黎奉通常并不会给太多的回应,但他也总会不厌其烦地问:“那你是不是很开心?”   刚开始他会很客观地告诉对方自己的情绪,但后来他发现这不是黎奉最想要的回答,黎奉最想要的是一个看起来和问题毫无关联的假设——假设那个时候他们在一起。   这让奚玉汝觉得自己像是小说故事里、重要角色人生中的童年恶霸,随随便便地背弃承诺、随随便便地违背誓言,然后狠狠地伤害了此角色的心。   奚玉汝通常不做假设、不谈如果,但在反复多次地哄黎奉后也不免开始设想,如果那时他再多等半个月、如果那时黎奉早回来半个月,现在会是怎么样。   可这个世间确实没如果。   大概是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奚玉汝与黎奉平淡的生活迎来了一些小的波澜。   事情很小,奚玉汝也莫名其妙记了很多年。   约莫是在晚上八点多钟,奚玉汝甫一打开实验数据表,就听到了手机的专属来电铃声,点下接听后,他熟稔地用肩膀夹在了耳边,手在数据表上填着数据。   “我的大少爷,你又怎么了?”   “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距离你养成的每晚十点吃个冰淇淋习惯,还有一个多小时。”   “然后一个多小时之前,我们刚刚一起吃完了饭。”   “如果你真的想吃馄饨的话,周末我可以给你去做,但是不保证做得比尚恩中学门口卖的好吃。”   不过电话那边传来的却不是奚玉汝习以为常的、黎奉的回答,而是一阵很夸张的笑声。   奚玉汝将电话拉远了一些,让自己的耳朵免遭荼毒,又顺手合上了实验表。锋利的纸张边缘擦过了他的指腹,留下了一道不太明显的泛白的痕迹。   等那人笑完之后,他才放到耳边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段间距,大家觉得和之前的比起来,哪种看起来舒服些? 第14章 Chapter3 一场车祸   “我想要……”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又扯着嗓子嚎叫了起来。“什么我想要什么,你把我当作绑匪了?”   “我这么性感有磁性的声音,你把我当绑匪?你有没有搞错啊!”   奚玉汝没有心情和他争辩什么绑匪不绑匪的问题。   黎奉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不是什么随便的人都可以去触碰他的东西的,但他又实在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黎奉还有什么朋友。   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一边将实验服脱下,一边快步朝外走。   但语气还是没有展露出端倪,“感谢你的拾金不昧,所以我该到哪里去找你要手机?”   电话那头的人倒吸了一口气,毫不遮掩地骂道:“他爹的,神经病身边果然都是神经病。”   “不是绑匪、 不是捡到手机、也不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人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抓狂,“西江医院,你快点到这里来,黎奉那个神经病要死了,病危通知书都下了。”   病危通知书。   奚玉汝的脑中嗡地一声响,眼前的景象晃荡了一下,脑中模模糊糊地闪过十多年前的某一幕,真实而又虚幻。   将微微颤抖的手握紧成拳,他立刻朝着西江医院而去。   联邦首州大学附近有很多家医院,西江是最远的那一个,跨江大桥又高又长,完全行驶过需要花费十分钟的时间。   计程车行驶到一半的时候,顶上铅色的云终于不堪重负,哗地一声落下了大雨,豆大的雨滴砸在车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玻璃窗很快就挂满了雨珠。从这个角度去看西江,仿佛像是怎么也看不到底的深海,随时都会翻涌出吞噬人的狂浪。   奚玉汝在这很短的时间中,回想起了第二次见到黎奉的场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满身满背都是伤,发着高烧站在大雨滂沱中,最后昏倒在了他的眼前。   受伤是真的,娇生惯养或许是假的。   因为住狭小老旧的房子、吃几毛钱一斤的蔬菜、和另一个人睡不到一米五的窄床、在转不过身的浴室里用热得快烧的水洗澡……这些黎奉都没有展示过不满,他适应得很快,没有一分屈尊降贵的傲慢。   而在他又受伤、甚至被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让去医院看守的竟然不是黎奉的家人,而是他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朋友。   蓝安平说过的“私生子”三个字,如有实体底重重压在他的脑神经上。   那样漂亮的一张脸、那样性格的一个人,理应拥有很多很多的爱才对,不做任何前提、不因任何利益。   但现在黎奉却一丁点也没有得到,因此就想让奚玉汝对他再好一些、再好一些。   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雨还未停,甚至有比方才更大的嫌疑。   奚玉汝不多在意,冒着雨跑进了医院当中,然而走进空调大开的医院大厅,才恍然记起自己不知道人现在在哪里,刚想掏出手机询问,发现那人已经给他发了一个病房号。   他顺着找过去,却在病房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两年前在阿卡斯大教堂买了一盆香雪兰的Alpha。   那人与他对视几眼,而后开始扯着嗓子大喊,“你就是奚玉汝?!”甚至还原地蹦跳了两下。“不是,你和黎奉怎么认识的啊?你们俩,我草,你们居然认识?你为什么和他认识啊?”   整个走廊都在回荡他的声音。   “黎恩。”黎奉的声音从病房中传出,很是细微,但这么一点声音也让黎恩的嗓门压了下来。   黎恩?黎奉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因为当年玫瑰墙下的事儿,奚玉汝可以说对黎恩一点好感也没有,何况现在黎奉伤情未知,他是一点和对方寒暄的心情也没有,打算直接推门进去。   但手在触碰到门把之前,被黎恩拉住了。   黎恩神神在在地凑到他的身边,压低着声音说:“你离黎奉远点,他是个神经病。”   奚玉汝扬唇对他露出了一个不阴不阳的笑,好心地提醒道:“你刚刚也骂我是神经病。”而后抽出自己的手进了病房。   要死了、要下病危通知书了。   这是黎恩在电话中对他形容的黎奉,然而事实上,黎奉穿着病号服半靠在病床上,除了脸色苍白一些之外,没有一分油尽灯枯、命不久矣该有的模样。只是右手打上了石膏。   奚玉汝觉得自己勉强算作是松了一口气,混乱糟糕的回忆也不再出现在眼前。   “黎恩说你要死了。”他抹了一把脸,走到病床前,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打了石膏的手。   黎奉颔首,“嗯,他想我死。”   奚玉汝觉得在这里和黎奉讨论死不死的真的没意义,对于不必要的事情,没有必要做任何假设。   “疼吗?”他拉了个椅子坐到病床旁,用指尖轻轻地敲了下坚硬的石膏,实在不敢用力。   黎奉没有回答是或否,只是挪了一下身体,将自己的头放在了奚玉汝的肩膀上。   答非所问地说:“黎恩在我上石膏的时候偷拿了我的手机。”   微凉的呼吸打在颈侧,配合着微曲长发蹭动时产生的轻微痒意,很容易诱使人进入到某种不健康的幻想氛围中。   可黎奉的亲近是一种假象和错觉,实际上它们并不代表什么、也不包含什么,如果有人会在这样的互动当中多想,那么通常这个人便会掉入自己给自己预先设立的陷阱,再难起身。   所以奚玉汝只得逼迫自己去习惯。   他也早已习惯。   “是,他是很讨厌。”   他说着,习惯性底将手放在黎奉的头发上轻抚,不料摸到了一些尖锐刺手的东西,挑选出来,才发现是玻璃的碎渣。   “你……”   他想问,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   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一家医院,他直觉这件事情或许和黎家有关,如果黎奉不愿意谈自己的家事,那他多问就是一种冒犯。   黎奉微微抬头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几乎没有停顿地解释道:“被车撞了。”表情和语气都好像很无所谓。   奚玉汝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在D州贫民区的时候,他可以因为一句羞辱的话就为梁嘉实找回场子,因为那轻松、简单、毫无负担。然而现在在A州,即使黎奉被车撞了、撞裂了右手手骨,他也只能是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叹息,因为这个沉重、艰难、需要付出很多的代价。   奚玉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将指头插入到黎奉的发间,细致地梳理着,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从前从来不会说的话。   他说:“黎奉,要是我也像你们一样有钱就好了。”   钱权不分家,从来都是有足够的钱就能有足够的权。   但奚玉汝出生在联邦最落后的州、最贫穷的区,他什么也没有。一副堪比高等Alpha的身体,其实也没有办法为在意的人遮风挡雨。   黎奉沉默了一段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只有一会儿。   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会有的。”   -   黎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他离开后两人也没能在医院过安生日子。   黎奉受伤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飞光,一整天的时间内就有无数的人前来探病,果篮堆满了病房茶几。奚玉汝不太愿意和这些人碰上面,便坐在洗手间的马桶上刷了一天的手机。   躲在厕所里的人没有觉得有什么,被探望的人倒先不堪其扰了,早早地使唤着奚玉汝给他办理立了出院手续。   而为了照顾这个本就生活不能自理、现在又雪上加霜的人,奚玉汝只能暂时跟着黎奉住到了校外的房子里。   黎奉在外买的房子很大、很明亮,与奚玉汝在D州贫民区的那个有着天壤之别。   但奚玉汝适应得很快,很快就摸清了附近的市场、超市,以及家中锅碗瓢盆所在的地方,开始负责起大少爷的一日三餐以及生活起居。   “导师说我很有天赋,未来或许能够做这方面的专家。”奚玉汝将小馄饨端到了黎奉的面前,因为受伤了,所以驳回了黎奉加辣椒的要求。“一双用来做实验的手现在给你做饭,你应该感恩戴谢。”   黎奉装作没有听见,理所当然地开始享用要求了很久的馄饨。   奚玉汝哼笑一声,也给自己端了一碗,而后坐在黎奉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嗯,味道很不错,失业了可以考虑在首州大学门口开一家馄饨店,说不定有其他的大少爷大小姐也能养成每晚将馄饨当宵夜的习惯,并且不吃就会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沉默地闹着不睡觉。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分钟就将馄饨解决完了,再抬头看黎奉,却发现对方碗里的食物一点也没少。   大概是发现了奚玉汝正在看他,黎奉也抬眸看了回去,只是看了一眼,忽然就开始当着奚玉汝的面很慢很慢地使用勺子。   约莫是左手动作并不习惯,勺子握得有些有些歪,放下碗中捞了几圈才堪堪碰到一个馄饨,舀住也很困难,好不容易费了些力气盛住了,可往上抬了没几厘米就因为手一抖而重新掉回了碗中。   滚烫的汤汁被砸开,溅了几滴到黎奉的脸上。即使被烫到了也不作为,顶着被烫红看来的脸默不作声地盯着奚玉汝看。   只是对视了几秒,奚玉汝就破了功。   “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立刻抽了两张湿纸巾凑上前帮对方擦脸。“大少爷,要不你跟我姓奚吧。”   这跟养儿子一样,不跟他姓简直没天理。   “奚玉汝,你变了。”黎奉在他的湿巾底下语气平淡地控诉,“以前你不会对我叹气的。”   奚玉汝将用完的湿巾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是嘛,那可能是你忘记了,其实我经常叹气。”而后将椅子拉到黎奉的身边,端着碗开始喂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吃馄饨。“我更坚定了做个不孕主义者,希望我以后的老婆会跟我一样的想法。”   虽然叹气,但每一颗馄饨还是耐心地吹凉后才送到黎奉的嘴边。   黎奉本人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反而默不作声地将奚玉汝最后一句话在心中念了几遍,念完又觉得奚玉汝发“老婆”这两个音节的时候很有意思。   几分含糊、几分暧昧、几分羞赧,远没有他说过其他话时那样理直气壮和光明正大。   这很新奇,新奇到黎奉想再多听几遍。   不过他没有提,而是选择在下一颗馄饨送进嘴中的前一秒,盯着奚玉汝说:“奚玉汝,你是个Beta。”   所以不必将伴侣之间的关系框定得太死,毕竟Omega有的东西奚玉汝也有,只是若想获得,需得让探访的人付出成倍的努力。   【作者有话说】   馄饨店该叫什么名字好(托腮JPG.) 第15章 Chapter4 一场梦境   “奚玉汝,你是一个Beta”这句话的普通程度和“咪咪,你是一只小猫咪”不相上下,毕竟黎奉确实在阐述一个事实。   但怪异的是,奚玉汝自己在其中听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来,好像某些原本不值得一提的器官,突然就变得鲜明有存在感了起来。   更奇怪的是,从前他听到这些根本不会多想。   Beta就是Beta,是这个世界上最平平无奇的存在,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或许可以只分为男女两种第一性别。可现在他像一个生理健康课拿零蛋的差生一样,听到那句话后恍然:哦,其实我们还有三种不同的第二性别。   而他仿佛也才意识到,Bete既拥有Omega的某些功能,也可以扮演Alpha在性缘关系中的角色。   以至于在黎奉下一次往他身上贴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旁闪躲了下。   黎奉动作明显的一顿。   他半眯着眼看了奚玉汝好一会儿,问:“你不想自己是Beta?”   这样问着,他却悄悄从自己的腺体中释放出信息素。香雪兰的气味如同触手一般攀附上奚玉汝的手臂,又慢慢地缠绕在喉结滚动的脖颈,钻进T恤的领口里、溜入绑着松紧带的灰色运动裤中……一寸一寸地粘附,直至将猎物完全占领。   “不是。”奚玉汝毫不知情,顶着满身香雪兰的味道反驳。然而他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好装傻假装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吃完了,我把碗收拾了。”   黎奉看着奚玉汝匆忙离开的背影,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Beta、Beta。   他轻念了几遍。   Beta也没有什么不好的,Omega可不会轻易地允许信息素的缠绕、也不会毫无戒备心地在路边捡一个垃圾回家。   -   黎奉的生活不能自理通常体现在方方面面,不能自己吃饭还是最简单的其一,最让奚玉汝感到为难的,是关于黎奉到底怎么洗澡这一件事。   最终两人达成了和平友好、各退一步的相处原则——奚玉汝帮他洗头,而黎奉负责清洗自己的身体。   奚玉汝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水太烫了就要说,扯到你的头发了也要说,力气用得太大了也得说,知道吗?”他给黎奉找了一条矮凳,摆在空一点的地方。   即使浴室空间并不小,但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站在一起,也还是会显得有些逼仄。   奚玉汝吐了口浊气,打开淋浴头试了一下水温,感觉还行之后让人坐到凳子上。“水流到眼睛里也得说,不然会发炎的。知道了吗?”   黎奉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嗯”,顺从地低下了头。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称得上顺利,毕竟黎奉的头发平时由奚玉汝打理得很好,黎奉本人也可以说得上是配合。   将头发打湿后,他伸手去架子上取洗发露。只是摁了两下泵头,浴室中就忽然漫起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清新扑鼻却又浓郁。   奚玉汝一顿。   “黎奉,这个味道……”他的喉结突兀地滚动了一下,恍惚想起了在阿卡斯大教堂初遇黎奉的那一夜。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滑腻的洗发露便从指缝稀稀拉拉地滴落。   “嗯。”黎奉十分坦然,“管家送来的。”   “喔,是嘛!”手心的那一滩已经所剩无几,奚玉汝赶忙再去挤了几泵,“挺好闻的,哈哈。”笑得也很突兀,因为声音有些干涩、有些哑。   听到这话,黎奉便半抬着头看向他,笃定道:“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味道。”   奚玉汝咂摸了一下这句话,觉得有些怪,又觉得好像很正常,因为他确实喜欢。   知道自己今天似乎有些太不正常,他当下也不敢多想,直接将手掌拍到了黎奉的脑袋上揉了几下,“洗头就洗头,别闲聊,小心喝一嘴的洗头水。”   细密的泡沫在他的掌心生起,黎奉柔软的发丝被他细致地揉搓,指腹轻轻地摁压刮蹭着头皮,这是一种非常生活化的、不会让人产生无端联想的场景,奚玉汝的心也终于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感觉洗得差不多时他再次打开淋浴头,害怕水进到黎奉的眼睛,还特地将一只手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直到他往旁走了一步。   沾了水的拖鞋像是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身体的重心在那一瞬间就偏移,直直地前方倒,他下意识地放掉了手中还没关的淋浴头,想要去扶旁边的浴缸。   然而还是没能站稳。   砰地一声重响,他猛地摔跪在黎奉的身前,还险些将坐在矮椅上的人也给拉倒,坠在地上的淋浴头还在火上浇油地对着他滋水、将他浑身给淋了个湿透。   “奚玉汝。”黎奉皱了下眉,握住了奚玉汝的大臂,想将人给拉起来。   奚玉汝赶忙喊停,“等等,等等。我膝盖有点麻,让我缓缓先,还不到平身的时候。”又说:“你把手给举起来,别被淋湿了。”   这样的姿势找不到力,他干脆将两只手给放在了黎奉的双腿上。   这一下可真疼。   事实证明,任何落到浴室地面的洗护用品都是不安全的。   他还在等那一阵的麻过去,黎奉却忽然伸手拨弄了一下他额前正在滴水的短发。   “奚玉汝,你湿了。”   话音一落,那只原本落在他额头的手就开始顺着脸颊慢慢地往下落,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奚玉汝的呼吸与心跳似乎都被那手调动了起来,吸得不彻底、吐得不大胆,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最后,黎奉的指尖点在了他的胸口,还不轻不重地往下摁了摁。   不刻意紧绷时,肌肉是软的。   奚玉汝眼睛骤然瞪大,忙不迭地往后拉开距离,因为动作太猛,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艹!”他忍不住大骂了一声。   黎奉还想再伸手拉他,被他躲过了。   吐了几口气后,他抬眸看向对方,黎奉被打湿的头发还在不停地往下坠水珠,鬓边也还沾染着没有冲洗干净的泡沫,可一双烟灰色的眼睛却平静淡然,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   又脏又净、又混乱又整洁。   香雪兰的味道在热水的蒸腾下仿佛更浓郁了,在他的呼吸之间被带入鼻腔、气管、肺部,最后钻进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让恍惚之间觉得自己是黎奉的所有物、被打上了黎奉的烙印。   要命,真的要命。   他赶忙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然后随手捞过一旁挂着的毛巾丢在了黎奉的身上。“可以了,剩下的你自己也行,我去换身衣服。”   奚玉汝几乎是落荒而逃。   -   这场意外事故的余威非常大,若是细究,甚至可以将此称之为奚玉汝人生变道的重要路口。   -   作为高质量睡眠者,奚玉汝很少做梦,有也只是一些碎片化的、不成体系的画面,除非此画面三番五次地出现,否则很快会被他遗忘。然而那天晚上,他的梦境为他编造出了一个非常完整的故事。   还是那间浴室、还是那馥郁的香雪兰、还是那样意外的滑倒,他跌跪在地上,黎奉的手照旧向他伸来,不过不是落在应该落的额头上,而是抬起了他的下巴。   黎奉露出了一个和上次KTV重逢时一样的笑,讥讽、锐利、百无聊赖。   两人的距离渐渐被拉近,几乎要贴在一起时黎奉才开口,他说:“奚玉汝,你是一个Beta。”   梦中的他没有言辞闪躲,直接承认,“是。”   然后黎奉就又问:“你很喜欢我的味道?”   梦中的他也坦然地承认了,“是,很喜欢。”   然后黎奉很轻、很愉悦地笑了一声,但因为在那之前黎奉就用掌心盖住了他的双眼,因此他没能看见愉悦时的黎奉是什么模样。   放在他下巴上的手终究还是开始往下移,可这次却不是轻轻一碰那么简单。通常视觉无法起到作用时,其余四感便会愈发敏锐,奚玉汝被惊得紧绷住了肌肉,但还是被黎奉握在了掌心。   “奚玉汝,刚刚好,你感受到了吗?”黎奉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他。   奚玉汝的呼吸错乱,深吸了几口气却像是在往黎奉的手中送。   刚刚好、刚刚好……   下一刻,被遮住了视线的他忽然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贴在了自己的耳垂上,是非常熟悉的微凉的温度。   他猛颤一下,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从梦中惊得直接坐了起来。   是梦、是梦。   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奚玉汝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精神抖擞的兄弟,伸手捋了把头发,克制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疯了,真的是疯了。   或许是生活的压力就已经让他足够疲惫了,所以奚玉汝的青春期过得很平淡。并不是没有过类似的冲动,但那一切都像是生理健康教育教科书中描写的那样符合程序和逻辑,并不掺杂任何其他的情愫、也无关任何具体的人。   这是第一次出现一个具象化的人,可偏偏是黎奉、偏偏是黎奉。   怎么能是黎奉呢?   因为黎奉的漂亮、依赖、信任吗?还是说他们的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因此在迟来的青春期第二次发育时,才会将对方的脸贴到自己的梦境当中。   不知道,他回答不了。   奚玉汝丢开被子大剌剌地躺在床上,希望凉风能够让自己平静一些,也希望今夜混乱糟糕的梦境能够在渴|望消弭的时候一并被含糊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奚玉汝忍到发疼、发麻,也还是没有半分疲惫的意思。   又苦苦坚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为了未来生活着想自暴自弃地伸了手。   接触到的一瞬间他浑身一颤,未名的渴|望迅速地帮他在脑海中捏了一张具体的脸——烟灰色的眼睛、微曲的长发、颜色浅淡的嘴唇、唇边似有若无的弧度。   而后,阿卡斯大教堂朦胧的背影、擦肩而过时模糊的香气、溢出的牛奶、蹭在颈侧的蓬松卷发、扑在面上微凉的鼻息、将头埋在他肩上的拥抱、坐在包厢角落的哼笑、像猫一样的慢食冰淇淋……一幕幕一帧帧地在他面前闪过,最后只停留在了一个画面。   黎奉看着他说:“奚玉汝,你家门锁坏了,我试了三个月都没打开。”   一霎那,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怎么能不是黎奉呢?   那个依赖他、需要他、信任他,在他老旧房屋门口等了三个月的黎奉。   【作者有话说】   迫不及待跟大家分享,我领养了两个电子宠物——梨子喵喵和奚哥卡比巴拉。大家快去vb上看! 第16章 Chapter5 一段自述   在奚玉汝意识到某些事情后的第二天,他迎来了一个迟到的问题。   黎奉说,“奚玉汝,那个时候你明明说好要等我的。”   黎奉的说,其实也就是问了。   于是奚玉汝这样回答他,“我急着报道。”   其实不是,他说谎了。   谎言是求生中最常见的手段,说得次数多了,就能面不改色。   很多人对奚玉汝都存在有误解,认为他可靠、包容、温和、善良、豁达……永远不会背叛也永远都不会欺骗,但真实的他其实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卑劣很多。   他迫不及待地离开那里,是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关于D州的一切:D州的关系、D州的回忆、D州的秘密……急切到甚至连父母留下的房子都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因为看不见,就能够不用再随时随地地想起。   他知道其中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意味,可奚玉汝这些年真的已经太累太累了,累到有了退路之后,一分钟都不想再继续坚持下去。   十岁之前,奚玉汝过得还算是快乐,父母尚在、有家可住、有饭可吃、有学能上,对于未来总是充满着积极的期待,偶尔也会幻想自己未来是了不起的科学家、宇航员、运动员。   但十岁之后,他就失去了期待的力气。   他的父母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当中受了重伤,他们在ICU戴着呼吸机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不幸又幸运地死去了,而死的,还有那个疲劳驾驶的司机。   街坊邻居说司机要为这场车祸负全责,但那些专业的名词那个时候的奚玉汝都听不懂,他只知道,他父母在意识不清醒时、被医院哄骗着签下的那些高利润医疗贷款,对方是要帮忙还很大一部分的。   不过后来在医院的门口,他看见了司机的家人——一个孱弱年迈的父亲、一个内向老实的妻子、一个木讷胆小的孩子。   他们将他们自己儿子、丈夫、父亲的尸体用床单裹着装进三轮车的生锈后斗里,年迈的父亲娴熟地踩着三轮车的踏板,妇人表情麻木地紧抱着怀中呆愣的孩子。   半个小时后,贫民区又下起了雨。   那个时候躲在檐下的奚玉汝在想,吸了雨水的床单或许会变重,那个老人骑车或许会更费劲。   后来,奚玉汝将自己父母的骨灰埋进了土里,而那个时候,他短暂而又模糊的童年就结束了。   街坊邻居给过他很多帮助,他得到了饿死前的一口饭、渴死前的一杯水、冻死前的一件破衣,但雪中送的炭不能帮他度过每一个严寒的冬季,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唯有自己而已。   他开始到处找零工,串过几毛钱一个的吊牌、翻过垃圾堆里的废品、捡过春季疯长的菌子……能让他活下去的一切他都尝试过,然而奚玉汝的人生重担并不只是养活自己而已。   贫民区放贷的不会出于人道主义包容一个死了爸妈的小屁孩,他父母欠下的钱得他来还。   如果想活下去,就必须得还。   童年时,写在纸上的板板正正的六个字是他父母的名字,直到那六个字频繁地出现在各种账单中,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噩梦。早几年的时候,他还会去看自己的父母,后来那片地被推平,他也就没有再去过了。   有时候奚玉汝在想,如果他的父母也好赌、也恶劣、也糟糕就好了,这样他还能让自己恨他们,恨他们死就死了还给他留下了一大笔还不上就得死的烂账。可他们不是,沉重的数额是给他们续了几天的命。   所以奚玉汝爱不得、恨不起,任何情绪都只能当作苦果吞下去。   其实那一家人来找过他。   奚玉汝看着他们从怀中掏出一团东西,在拆了一层又一层紧紧裹着的红色、白色、黑色红色塑料袋后,他才知道里面是钱。有零有整、洇着汗渍、团着褶皱的钱。   那个时候奚玉汝在想,这人生,怎么他爹的这么难啊?这个世界,怎么他爹的这么多人都过得不快乐啊?   活、真难活,可还是得活。   他不是圣母,所以钱他收下了。   可也就只有那一次,后来他们再也没有来过。可能死了、可能跑了、可能自己也食不果腹给不起了。不知道,他没去问。   总之从八岁起,奚玉汝的人生就只剩下了赚钱两个字。   最难的时候,他是真的想过下海挂牌去当鸭,但谁会放着娇娇软软的Omega不要,来包他一个胸肌比Alpha大的Beta、平白花钱挨草。   起码贫民区的人没这样的癖好。所以他连块钱都没法儿挣,只能一天又一天极其不体面地活下去。   就不体面地活了十年。   因而当他知道有个机会可以让他离开这里、离开一团污糟的噩梦,并且只需要支付极小的代价时,他想也没想地就去争取了。   为了那个机会,他也艰难地努力了很多年,幸而最后终于成功。   虽然A州的生活也并不多精彩和上流,但好歹奚玉汝在A州是真的在做人。   黎奉算得上奚玉汝人生很大的一个例外和意外。   其实他并不那么公正无私、和善包容,和黎奉做朋友也不是完全没有目的。   他有奚玉汝最想要的体面,吃饭体面、穿得体面、长得体面,所以骄矜也成为了一种优点……而更深层、更不为人知、更腌臜的原因是:体面的黎奉也一样被弃之如履。   这能够让奚玉汝恶劣地生出来几分同病相怜与虚荣心来——看,富人区的大少爷其实过得也不过快乐;看,富人区的大少爷正依赖着像我这样的一个人。   但更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相拥的时候、共枕的时候、坐在同一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奚玉汝觉得这该死的昏暗的地方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可怜巴巴的人气,觉得自己破烂的半死不活的丑陋的人生终于装饰了一些漂亮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黎奉不加掩饰的依赖、不带目的的亲近、没有心机的信任,所以他抱住黎奉,就好像抱住了这个世间的某种确信。   他没想过要丢下黎奉的,只是黎奉回来的太迟了。   离开的前半年他一直都留着那张电话卡,明明拉黑了无数的号码,却又隐秘地期待着有人能拨通电话,但没有。   直到某一天手机丢了,他也才渐渐地跟自己的期待和解。   富人区的大少爷怎么都会过得好,毕竟有钱真的能够解决大部分的烦恼。   又或许是黎奉……不再需要他了。   -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有限,但他回到A州的第一天就遇见了阔别两年的黎奉,这很难不说是一种有缘。   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可以不在意,但其实不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再拥抱住黎奉的时候,他才觉得又拥抱住了这个世界的确切。   奚玉汝是陌生A州的外来客、他乡人,只有触碰到黎奉的时候才能得到归属感。   因而,让他动心的人是黎奉并不奇怪。   但想要继续爱黎奉,这很难。   他养一朵花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又怎么能建造得了一座花园?   倘使爱的代价是让原本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遭受风吹雨打,那这样向下的爱就是没有意义的。即使黎奉在黎家也会遭受非议,但总比跟在一无所有的奚玉汝身边好得多。   爱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不是无自我的依附、不是蒙蔽现实的自我感动,不匹配就是不匹配、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总之,奚玉汝尚不能确定黎奉是否爱他,就已经预设好了放弃。   这是他从十岁起就学会的权衡利弊。   -   当天晚上,他们的晚餐是饺子。   把碗里最后一颗也喂给黎奉后,他看着那打着石膏的手问:“黎奉,你的手什么时候可以好啊?” 第17章 Chapter6 一次回击   黎奉对黎家那群蠢货感到厌烦。   一个星期前,黎克开着车载着黎恩在学校附近把他给撞了,然后肇事逃逸,只留下黎恩那个蠢货给他喊了救护车。   另,需要补充的一点是:黎恩这辈子做过最聪明、最识时务的事情,就是在他半昏迷的时候偷拿他的手机打电话给了奚玉汝。   黎克,黎秋林堂弟的儿子,从伦理关系上来说,黎克是他的堂弟。   黎秋林对这个堂弟的态度挺不错,起码比他这个儿子要好很多,所以连带着对黎克也爱屋及乌了起来。这样的态度致使车祸发生了一个星期,也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解决。   其实手骨折对他来说并不具备任何意义,因为这是一件客观发生的事情,而且联邦的医疗水平很不错,只要花足够多的钱就能够让他的手臂恢复如初,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但它成功地让奚玉汝住进了他在校外的家中,就还算不错。   起码刚开始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直到今天奚玉汝看着他的手、露出一种很为难的表情,就好像在面对什么人生无法解决的挫折,这才让黎奉有些不能忍受黎克犯下的错。   既然黎秋林不愿意处理,那就只能由他来解决此事了。   某个奚玉汝去上课的下午,黎奉恰巧得知黎克与其父亲去找了黎秋林,于是即刻打车回到了黎家在A州郊外的庄园。   黎家的庄园占地面积很大,山上山下都是建造过的痕迹,主楼是一栋非常宽阔的花园别墅,黎奉、黎恩、黎秋林、秦洁以及一些负责生活起居的佣人都生活在这里,黎家的旁支在其他的楼房。别墅外面用雕花的铁栅栏围了一圈,爬满了秦洁费了大力气从外面移栽回来的大马士革玫瑰。   大马士革玫瑰香气浓郁花型艳丽,盖上了一层余晖的红光后,就像是一团糊在墙上的血,诡谲而又丑陋。   黎奉看着那一片猩红,不停地开合手中的火石钢轮打火机,火石摩擦时颗粒般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   只是进入别墅前的宁静并没有维持多久,黎恩不知道从哪条侧边小路蹿了出来,非常高调地喊着,“黎奉,你神经病啊!你把这个也烧了的话,不怕被爸打死吗?”   聒噪。   于是黎奉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打火机。   黎恩面色一白,还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索了一下。“你什么时候从我的身上拿走的?我说这段时间怎么找不到了,一定是医院那天。我好心送你去医院,你竟然还偷偷拿我的东西,你这个人真是不可救药!”   黎奉没有应答,他手中的打火机还在不断地开合,灼热的火芯不停地跳动,灼烧着金属质的机身。   只是他不回答,黎恩也能一个人自顾自地说很久,不厌其烦。   “诶,问你一个问题。”黎恩走近了几厘米,“你和那个……奚玉汝怎么认识的啊?就上次去医院找你那个。”他随手摘下了墙上的一朵玫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又赶忙把花塞了回去。“其实我一直挺想和他认识来着,当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黎奉忽然抬手将打火机朝他丢去。火焰在半空就灭了,但黎恩接到的时候还是被烫得哀嚎。   黎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再管黎恩这个叽叽喳喳的蠢货,抬脚朝庄园主别墅而去。   到院子口的时候,正巧发现一个女佣正在处理黎秋林的高尔夫球杆,他便顺手拿了过去。   “大少爷……”女佣往前追了几步,被黎奉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噤了声。   跟在身后的黎恩低声安抚道:“不怕,你没事儿。”   如果是旁人,这些女佣或许还会被迁怒,但倘使这件糟糕的事情是由黎奉主导,那所有罪责都会理所当然地转接到黎奉一个人的身上,无需讨论真假是非。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秦洁今日并不在庄园,黎秋林常年待在楼上的书房,因而此刻别墅大厅又空又静。   黎奉猜想那对父子应该也在书房,但他并没有上楼的意思。   在一个密闭的小房间、只身面对三个高等Alpha,这是有勇无谋的蠢货才会做的事情。   他将大厅左右看了一遍,最后把视线放在了一个等身立耳大花瓶上,那是黎秋林几个月前从拍卖会上拿到的新欢,最近一段时间很是喜爱。   一边靠近一边转动着手腕,镀金的高尔夫球杆顺势在他的手中抡了几圈,走到花瓶旁边,他稍稍晃了晃比对位置,确定了角度后,球杆被高高地举起。   下一秒,毫不犹豫地砸向了那个不论是成色还是形状都是佳品的花瓶。   “砰”的一声巨响,脆弱的瓷器在他的杆下变成了碎片。   “我草!”跟进来直击了现场的黎恩惊叫一声,猛地往后退了几步。“黎奉你死定了,你完了。”   混乱的响声惊扰了书房当中的人,他们立刻就出了来。   为首的男人穿着齐膝的双排扣长大衣,里头是单双排扣的宽翻领羊毛西装,西装外套与大衣都敞开着,能见背心上挂着黄金制镶钻的怀表的表链。   黎家现任家主——黎秋林。即使是暑气未退的秋季,他也总是如此的穿着。   年轻的时候黎秋林是A州上流社会有名的浪荡公子,凭借着一副上好的皮囊、一双多情的眼睛、一个能惹人微醺的信息素驰骋欢场,即使不看身份也能俘获很多人的心。   哪怕如今年近五十,他气质外貌站出去也丝毫不会处于劣势。   黎秋林站在二楼的栏杆处,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黎奉,在看到客厅的一片狼藉后皱起了眉,沉声喊道:“黎奉!”而后给了黎克一个眼神。   黎克得了指示地往楼下走,只是堪堪走到一半,黎奉就主动迎了上去。   等两人的身距只差几个台阶时,他才迟迟地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忙不迭地往回退,但黎奉已经三两步站了在他身旁,而后毫不犹豫地抬脚便踹向了他的腹部。   “你这个杂……”   黎克的话未完,哀嚎便在别墅内响起,肉身砸在楼梯上的闷响一次比一次重。   黎奉顺着对方滚落的痕迹重新下了楼,赶在对方重新站起来之前,踩到那张和黎秋林也有几分相似的脸上。   他并不着急,先是抬眸与黎秋林对视上,而后慢慢地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举起手中的高尔夫球杆。   轻吐出“砰”的口型,球杆落下。   “啊啊啊——”   黎克高声痛呼,托着自己的右手在黎奉的脚下扭曲挣扎,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往外面乱放。劣质皮革味,难闻又恶心,随时能催生出人的晕车反应。   于是黎奉将香雪兰放了出去。   Alpha与Alpha之间的斗争,不总是拳拳到肉、赤身肉搏,信息素也是抗衡较量的方式之一,又或者信息素的比拼更能催发Alpha基因当中战斗的本能。   一分钟不到,黎克就彻底崩溃了,“大伯,大伯!”他再顾不得自己扭曲耷拉的小臂,用完好的那只手去够颈后的腺体,指尖重重地刮挠着。   “大伯救救我,爸!好痛,好痛……”脆弱的腺体被他自己抠出了血,面上糊满了泪水和鼻涕。   “够了!”黎秋林怒斥一声,快步走下楼梯,威士忌味道的信息素席卷而过。“黎奉,我劝你适可而止,你要知道,现在黎家还是我当家作主。你以为我真的不能把你怎么样?”   黎奉将脚收回,把高尔夫球杆无所谓地丢在地上,“喔,那你想怎么样?”   家法、拘禁、冻结银行卡……翻来覆去都只是那么几句话罢了,又能真的做些什么呢?   黎家是黎秋林的黎家,但也不是黎秋林的一言堂,他的年纪再撑不了多少年,黎家该到再选继承人的时候了。一头垂垂老矣的雄狮,即使是鬣狗都能对其产生危险。   权威被挑战,黎秋林半眯起了眼睛,顷刻间、威士忌的味道浓烈百倍,覆盖住别墅内的每个角落,几乎要缠着人溺毙其中,可香雪兰却没有收敛半分,迎着那滔天的醉意而上。   两人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隔空对视、暗地用信息素较量着。黎玉林与黎恩皆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就连黎克的呼声都小了一些。   “黎奉,你太自信了。”许久之后,黎秋林丢下了这样一句话,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信息素。   黎奉垂眸看着躺在地上冷汗涔涔、扭曲痛吟的人,又用足尖踢了踢。“是他太蠢了。”   自以为是、傲慢自负、卑劣自私。   是黎秋林、黎玉树、黎恩、黎克,也是他黎奉。   黎家人的本性就如此,站在这里的人都没什么差别,只是看谁更不要命、下手更狠罢了。   所以他谁都讨厌、谁也都不讨厌。   沉默了一分多钟,黎秋林终于发了话,“黎克,给你大哥道歉。”   黎克的面色一白,无措地看向站在黎秋林身边的黎玉树、他的父亲,可后者只是对他点头,再无其他表示。   所有的倚仗都没有了,黎克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是顶着扭曲耷拉的手臂对黎奉道歉,“大哥,对……对不起,上次是我不懂事,不小心开车撞到了你,希望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娴熟的道歉话术,毕竟黎克挨揍也不是第一次了。   黎奉嗤笑了一声,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直接抬脚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别墅客厅内的一地狼藉。   他的房间在别墅顶层的阁楼,小的时候觉得自在,因为离聒噪的人远远的。等身高开始涨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自在的地方,没法让他的腰挺直。   斜顶的一边开了个很大的玻璃窗,他自小便习惯于坐在窗下的地毯上看外面的天。有时能看见粉红色的晚霞、有时能看见星罗棋布的夜空、有时能看见层层卷积的乌云,但更多的时候就是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十几年如一日的,什么都没有。   甚至不如D州贫民区污浊的天、熏人的下水道臭味有意思,好歹污浊也是一种色彩、恶臭也是一种气味。   黎奉下意识地坐在地毯上,发现这次自己再窗外看见了东西——昏昏沉沉的天、厚厚堆积的铅色乌云。   要下雨了,他想。 第18章 Chapter7 一顿晚餐   第一声雨落下的时候,别墅门口停了一辆车,以阁楼窗口的角度正好能够看清车的模样——是秦洁喜欢开的那一辆。   要等的人回了来,他也没有再留的必要,直接下了楼。   别墅修建的时候下设计师下了一些功夫,楼梯旁是一扇巨大的玻璃墙,被分割成了许多可开合的小窗户。靠近楼梯拐角的窗不知是谁打开的,带着湿气的凉风裹着雨丝吹进、灌满了整间别墅,又卷起黎奉半长的头发,肆意地扑在他的面上。   他顺着楼梯慢慢地往下走,发现大厅的残局已经被收拾干净,早看不出几个小时前的争执留下的痕迹。   屋外的乌云滚动了一下,厚厚的云层后头翻出了一道劈开昼夜的闪电,让昏暗的别墅骤然亮了起来。   秦洁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雷声在几秒后才迟迟地到达,盖过了厚重的门被关上时的嘎吱声。   秦洁看见了楼梯上的黎奉,便没有急着开灯,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等待着,然而等待了五六分钟也不见有人说话。   别墅内是如死寂般的沉默,只能听见窗外狂卷的风声。   最后是秦洁先沉不住气,“黎奉,你想做什么?”   黎奉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几口才反问:“秦洁,你最近经常回家,为什么?”   又是一声惊雷落下,瞬间亮如白昼的别墅内,可清晰地看见秦洁难看的脸色、以及攥紧了包带的手。   “你想做什么?”大厅内恢复昏暗,秦洁也恢复如常,厉声道:“黎奉,你调查我?”   “是我在调查你吗?”   黎奉这样问,但秦洁答不出。   黎秋林,不到五十岁,正好的年纪,可惜有病。从出生的时候便被宣判不能活过六十岁,人生最后的几年身体机能会迅速下降,衰老速度是旁人的几十倍。   因此度过了盛大的四十五岁生日后,看似风平浪静的黎家就暗潮汹涌了起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贪得无厌的鬣狗,只等着黎秋林一朝倒下,便迅速蜂拥而上蚕食吞尽黎家的家业。   所以她与家人私联的事情是不是黎奉在调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暴露了。   纵使大家对于彼此的态度都心知肚明,然而她作为黎秋林的枕边人,这么着急忙慌地布局也还是会被诟病。   不过在意识到这些之后,她反而冷静了下来。“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虚与委蛇的必要。”   黎奉斜靠在厨房的门上,远远地看着暗中模糊的人影。“秦洁,你的儿子是个蠢货,你应该知道这个。”   “留他在你身边,还是选择和我合作?”   “哈——”秦洁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走到沙发前坐下。“黎大少爷,你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儿子是蠢货,你觉得我还需要给你什么样的回答?”   黎奉不欲和一个拥有母亲滤镜的人去讨论争辩蠢货到底是不是蠢货,他将杯子放回厨房,只丢下了一句。“嗯,那你考虑一下。”而后转身出了别墅。   精心设计、装潢考究的黎家别墅,没有首州大学附近的精装房更让人觉得舒适。   这是黎奉经过多日实践得出的结论,十分严谨。   -   奚玉汝回到房子的时候,发现黎奉并不在家,他愣了下才记起来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今日的课程很满,都是必修的课程,所以没怎么看手机,不过黎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刷屏,只是说他回黎家一躺,晚上会回来。   于是他照旧开始准备晚餐,冰箱里面是昨天新采购的食材,上次刷到了一个拔丝红薯烹饪过程的帖子,觉得过程并不难,而且做出来的成品很有几分艺术感,于是产生了尝试的想法。最主要拔丝红薯是甜口,这是黎奉会喜欢的味道。   其他的都不难做,主要是熬糖,太稀了无法成型、太浓稠了甜度太高。   锅热得差不多他才将水和白糖倒下去,水逐渐沸腾、糖粒也开始慢慢地融化,浓郁的甜味随之弥漫扩散,钻入人的鼻腔中使人的心情都被染得快活了不少。   水被熬干后下锅铲翻炒,几经处理,糖水终于成为了焦黄色的糖浆,木铲翻炒之间勾勾缠缠、粘连不断。   目测差不多了他便立刻关火,将炸好的红薯块迅速地倒入了锅中,粘稠的糖浆在翻炒之间裹满红薯块。装盘后又觉得欠些什么,于是用木铲蘸着糖浆在盘上淋了几个来回,不过一会儿,盘上就挂满了凝固的糖丝,层层堆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绵软。   准备端盘上桌时,门蓦地被打开,走出厨房的奚玉便汝恰好与站在玄关的黎奉对视上。   没有停顿,奚玉汝对着黎奉抬了抬下颌,“还热乎着,来吃。”   在那很短的时间中,黎奉下了一个定论。   他觉得或许这套精装房的设计师要比黎家别墅的那一位更有水平,因为前者巧妙地在客厅使用了暖黄色的灯光。依据他当下的感受来看,这样能够有效地使人产生一种类似于归属感的情绪,进而让人觉得放松、温暖、幸福。   关于后三个词汇,那是黎奉第一次具象化地感受到,因而新奇又让人记忆深刻。   简而言之,这一幕在他的脑海当中存在了很多年,拔丝红薯也代替馄饨成为了他最爱的食物,虽然吃的次数并不多。   看黎奉迟迟没有动作,奚玉汝便主动地走了过去,并熟稔且自然地捻起糖裹得最均匀、最多的那一块送到黎奉的嘴边。   后者也没有犹豫地就张嘴吞了进去,只是绵软的糖丝还留在外头,这会使人下意识地做点什么将它捞进嘴里。   可当濡湿的舌尖碰到柔软指腹的那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黎奉在想,奚玉汝的指尖似乎残留着糖浆的味道,粗粝而又温暖。   奚玉汝在想,黎奉总是如此对他不设防,好像对他有种油然而生的信任,认为他从来不掺私心、不加目的,但这样的信任让奚玉汝看起来更像一个卑劣自私的痴汉。   他很快又很自如地将手收回,“走吧,吃饭吧。”却又忍不住在黎奉看不到的地方摩挲被碰到的指腹,刚开始力道还很轻,到了后面越来越用力。   茧,都是粗糙的老茧,和黎奉的柔软天差地别。   黎奉今夜是意外的乖巧,自己找了个叉子慢慢地叉着拔丝红薯吃,也不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奚玉汝喂。   奚玉汝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又莫名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在他囫囵咽下几口热饭,却发现黎奉还是那么慢条斯理时达到顶峰。   他吃饭向来如此,为了赶时间,不管烫不烫都像是不知痛一般往嘴里塞,口腔黏膜在经年累月之中早已习惯了这样灼人的热。   他从前从未在意自己的吃相如何、身边人也从来不提,上了大学后才有人做出这样的评价——让人很有食欲的吃法,感觉非常尊重食物。   他知道体面人说出口的话总是经过修饰的,但又能感受到评价的人没有恶意,因此一直很纵容自己没有改变。可如今这个为他省下许多时间的习惯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很莫名其妙又很残酷地在提醒他和黎奉之间的差异与距离。   然后,在那很短的时间当中,奚玉汝开始回想曾经去过的D州花卉园。   通常一个花农会养很多种花,其中不乏在花市上被炒成了天价的鬼兰,当然也有最普通的波斯菊、雏菊。   因为品种和贵重程度的不同,它们会得到不同的照顾。但有一点需得肯定,为了卖出更好的价格、得到更高的利益,不管是鬼兰还是雏菊都会得到花农的精心照料,它们能够有最充足的光照、最肥沃的土壤、最合适的肥料。   可如果花被卖出了,那此后的命运将会是未知,最差就是像最初的他一样,从家附近去挖带着臭味的淤泥。   黎奉生长在最好的暖棚里,而奚玉汝是最差劲的养花人。   更糟糕的是,初次离开暖棚的黎奉总是带着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或许他亲昵的举动和过分的依赖只是在表达一种单纯的喜欢,可这样的行为对于心思并不单纯的奚玉汝而言是一种折磨。   换言之,奚玉汝不想做个卑鄙小人、平白无故地占便宜黎奉的便宜,这会让他很有负罪感,觉得自己在借着黎奉的信任满足自己的私欲。   如果说前段时间他只是起了一个念头,那现在他就真的下定了那个了决心——离开的时候到了。   他很快地将碗里剩下的食物吃完,擦了擦嘴后对黎奉宣布道:“我最近跟师兄一起参与了一个实验项目,可能没有办法再住在这里了。”   黎奉吃东西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他将叉子十分整齐地摆放在餐具旁,面上却没有太出格的表情,只是十分平常地询问:“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黎奉,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奚玉汝藏在桌底的手又忍不住搓了搓,指腹被搓出了热意。“等我实验项目结束了你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没必要再回来。这里毕竟是你的房子,我一直住在这里不太好,而且我的东西什么的都在学校。”   为了提高可信度,他特意将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东西摆了出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放在寝室的香雪兰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照顾,谁知道吸了他们多少二手烟。”   但黎奉没有笑,也没有回答。   奚玉汝的心一紧,立刻就想是不是这个进程太快了、是不是要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免得显得太过怪异。   于是思考了几秒钟,他又说:“当然,我不住在这里也不会改变什么,我把你当儿子一样养,肯定不会做个不负责任的爸爸。”说完他就立刻闭了嘴。   草,好烂的理由、好尬的解释、好不幽默的比喻。   像个末流的脱口秀演员,说着烂俗的梗、用力过猛地在逗现场的观众笑。   不过黎奉这次比较捧场,对着他这个生硬的父子梗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应允道:“好。”   又问:“那你不住在这里了,还会给我做小馄饨和拔丝红薯吗?”   “会吧。”奚玉汝心不在焉地回答。   得到这两个字的黎奉就像是满意了,也没有再多问多说,点了点头后重新拿起叉子开始吃饭。   【作者有话说】   拔丝红薯,很好吃。 第19章 Chapter8 一个甜筒   第二天一早,奚玉汝就收拾着行李匆忙地离开了房子。   关门的时候很轻,生怕打扰到还在熟睡的黎奉。   在门被关上后的第十八秒,黎奉打开房间的房门,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后就开始坐在椅子上盯着紧闭的大门看,心中按照国际规定的速度默数着时间,然而数到3678秒,门还是没有被打开、也没有一个说落了东西的人回来。   他饮尽了杯中的水,给黎恩打了一个电话。   “喂,谁啊?”声音还带着睡意。   “黎奉。”   电话那头的黎恩顿了一会儿,骤然清醒了过来。   “我不是把你给拉黑了吗?你怎么还能打得通!你要干嘛,你要打我吗,你现在在哪里?我跟你说那天可不是我撺掇的黎克,你别怪我身上了,我还好心地把你给送到医院了呢,你别恩将仇报哈。昨天我也没对你说什么吧,我甚至都没骂人。我这几天还有篮球比赛呢,你可别对我动手。”   黎奉紧握着手中的玻璃杯,无视掉了那些废话,只问:“你跟奚玉汝说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黎恩愣了几秒,“什么我跟他说了什么?我连他电话都没有我能说什么,不是你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呢。都怪你,我本来还想和他做朋友的,结果上次不小心说错话了,你……”   话到这里忽然停下,接着,黎恩用一种非常幸灾乐祸地语气问:“你们俩不会是吵架了吧?哈哈哈,为什么啊?说来给我听听?没准我还会帮你分……”   黎奉挂掉了电话。   他看着仍旧紧闭的房门,将手中的玻璃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黎奉讨厌人生的变故,讨厌不受掌控的一切。   最好是什么也没有说、最好是什么也不知道、最好是什么都不会改变、最好是真的有那个该死的破实验。   奚玉汝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擅自说要离开。   -   实验项目是真的、担心寝室的花也是真的,但最主要的是奚玉汝有意控制两人的相处距离,因而平时回信息什么的也不像从前那样活络了。晚间特有的讲故事环节,也在他寻找的另一个理由中被取消。   黎奉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觉一样,非常固执地想要维持两人原本的生活节奏。   这样意味不明的拉扯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之久,转眼便到了十一月。   A州在联邦的最北边儿,和拥有漫长夏季的D州不同,这里一场秋雨一场寒,前些日子频繁的落雨让温度压到了足够让人觉得寒冷的程度。   可即便如此,每天晚上十点钟,他都能接到黎奉要去吃冰淇淋的电话,一般这个时候他也确实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因此这个环节避无可避。   今夜照旧,数字时钟刚跳到22:00,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奚玉汝,离十点半只剩下半个小时了。”黎奉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来,有些失真,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奚玉汝拿着小铲子给香雪兰松了松土,检查了一番湿度表和温度计,确保一切都在最适宜的范围内才重新关上玻璃箱。“今天晚上我……”   “我在你寝室楼下面。”黎奉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   奚玉汝动作一顿,快步走到阳台,探头探脑地朝着楼下看去,哪知只是露了一双眼睛,就正好和楼下抬头的人隔空对视上,烟灰色的眼眸映进去路灯的光,泛着烟晶般的色泽。   有时候真的恨这该死的好视力。   看来今夜他是别无选择了。   他赶忙地冲了一下手中沾着的泥土,但沾染上的土腥味却像是怎么也去不了,摁了好几泵洗手液细致地搓洗了几遍,味道还是似有若无地存在,最后只能讪讪地放弃,赶忙下了楼。   黎奉站在路灯下,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大衣,打着石膏的手露在外面经受寒风的洗礼,微卷的长发凌乱地垂在大衣的领口处,风一吹就四处乱扬糊满整张脸,虽然能够诡异地生出几分凌乱的美感,但又活像一个被人抛弃、无人管顾的留守儿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开口。“你冷不冷啊?你不是有管家吗,他没给你准备衣服啊。难道你们家一贯秉持的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说着,走上前去将黎奉压在领口里的头发都拨出来,用手细致地梳理了几遍散乱的地方,最后从自己的手腕上退下了一个发圈,绑着头发轻柔地缠了几道。期间黎奉一直很配合地低下头。   “不能我不在,你连自己的头发也不打理吧?也不怕破坏你在那些小跟班当中的形象。”   黎奉没说话,用自己打了石膏的手碰了几下奚玉汝硬邦邦的腹部。   “行行行,我知道你现在是个独臂侠。”奚玉汝不想说这么多,但又觉得按照黎奉生活自理的水平,没人管的话没准过几天就得曝尸街头。“天气冷了,你下次多穿点,让你管家给你多备些厚实的衣服。”语罢,又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想要给黎奉缠上去。   不过这次黎奉就不是很配合了,总往后仰想躲。   “哎,你别担心我,那我能跟你一样吗,我现在都穿上秋衣秋裤了。”他将自己热到出汗的手在黎奉的脸上贴了一下,让对方感受自己的温度。“你就乖乖地听话吧。”   黎奉偏头蹭了一下他的手,没再乱动。   但这样的温度并不久留,奚玉汝帮他围好围巾之后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不远,但也绝对算不上亲近。   “走吧。”奚玉汝很刻意地收回了落在黎奉身上的视线。“等下打烊了。”   而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深秋十一月、夜晚十点的首州大学校园很安静,两人落在地上的脚步声被放得无限大,带着寒气的风一吹,堆在路上的落叶就被卷起四处乱飞。   冰淇淋店在校外不远的地方,十点半准时打烊——奚玉汝凌晨从KTV走出来那一次是意外,唯一一次便让他赶上并且成功促成了和黎奉的再遇,很幸运。   从寝室走出去,刚好能够买到他们打烊前的最后一个冰淇淋,为了清空库存,一般最后一个都会打得特别多。   “哟,你们又来了啊?”几乎雷打不动的习惯已经让店员小哥熟悉了他们,双方无需多说,小哥熟稔地拿着脆筒开始工作。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并不会有太多的交流,但今晚对方却健谈了一些。“今晚上是营业最后一天了,明天你们可别来了啊。”   “明天就会是另外一个广告灯牌亮了,是卖关东煮的,我们一个夏天营业、一个冬天营业,这样比较节约成本,你们都不知道学校附近的店铺租金有多贵。”   奚玉汝放在口袋中的手指一蜷,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黎奉,而对方也恰巧在此时看来。   双目对视上的时候,他隐秘地希望对方能展露一些情绪,但还是没能从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中窥见到黎奉的内心。   也是,在黎奉看来这可能算不上一件大事,毕竟没了冰淇淋还可以有小馄饨,没了小馄饨他还可以再养成其他的习惯。世间食物有千千万万种,选择的余地多了,其实也就不会对其中一个太在意了。   只有奚玉汝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如丝线一般的联系一点一点被斩断,即使两人之间千丝万缕,但也还是会有彻底清空的一天。   “今晚上剩下的料比较多,你们又是常客,我就多做了一个,当回馈老顾客了。”店员小哥十分热情地分别往他们手中塞了一个。   形状姣好、奶香浓郁,天气一冷也不容易化,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很完美的冰淇淋。   奚玉汝拉着唇角对小哥礼貌道谢,“谢谢你,明年还来,争取做你新年的第一个顾客。”扬起的弧度有些生硬。   两人拿着冰淇淋一边走一边吃,去的方向是黎奉在校外的那套房。   冰淇淋并不大,不过几分钟奚玉汝就已经吞吃下肚。而黎奉看他吃完了,默不作声地把自己手里的那一个往他手里塞。   奚玉汝以为是天冷吃不下了,便将剩下的也三两口解决完,彻底空出了手。   哪知走得好好的黎奉忽然不动了。   “怎么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身看去,隐约觉得黎奉的目光带有几分谴责的意味。“累了?还是太冷了?”   黎奉僵持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跟了上来。   将人送到小区楼下的时候,黎奉才终于对奚玉汝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他说:“奚玉汝,我明天想吃馄饨。”   这话本来也很正常,但奚玉汝觉得方才握过冰淇淋的指腹,现在被冻到有些刺痛,低温钻得他的皮肉都失去了知觉,他自虐般用其他手指的指甲狠摁那块儿软肉。   “奚玉汝。”没得到他的回答,黎奉就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他非常优柔寡断地用了五六分钟的思考,最后是看到黎奉往自己的方向走了一步,才下定决心般说:“可以。”   “我回去之后把附近最好吃的那家店名给你,他们家配送很快,你自己点外卖不用十分钟就到了。”   这话说出的一瞬间,奚玉汝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唯独他聒噪的心跳声又乱又快。   隐隐约约、恍恍惚惚之间,他似乎闻见了香雪兰的味道。   不过香气转瞬即逝,他就知道那又是自己的错觉。   奚玉汝没敢再看黎奉,哪怕对方仍旧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仍旧什么表情也没有,看向那张脸也还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他人生第一次想像一个懦夫一样临阵脱逃。   “黎奉。”他的声音有些哑,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后退。“我有些冷了,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几天温度都很低,你真的得多穿点。”   说完,就慌张的、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黎奉站在灯下,一阵寒风吹过,路灯故障般地闪烁了几下,最后彻底不亮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了自己一个非常厉害的天赋:我能够剪出非常完美的指甲!(此完美经由严苛的烈老师认证,具有十分可信度。) 第20章 Chapter9 一次戒断   戒断反应。   通常是指停止使用药物或减少使用剂量或使用拮抗剂占据受体后所出现的特殊的心理症候群,但奚玉汝觉得它同样可以用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比如他与黎奉。   事实上,奚玉汝的生活非常的充足、时间非常的紧张,但他还是会在任意一个空闲的时候想到黎奉,并且难以自抑地陷入到焦虑、心悸、失眠、悲伤等等情绪中。   比如,一日三餐他都会在快速地吃饭完后坐着发呆,这并非他为自己设定的特殊用餐环节,而是看到干干净净的碗、身边座位的陌生面孔时不自觉做出的事情。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发呆时,一般都是同伴吃完了喊他一起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会产生几分自唾,并告诫自己下次不要再犯,但这条戒令比较难遵守。   又比如,每晚十点开始他都会刻意地空出半个小时的时间,虽然知道这半个小时大概率会因为他拒绝出门而被浪费掉,但习惯难以更改,一旦尝试改变又会百般不适。   再比如,入睡之前他会总结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这个比较正常,因为这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但不正常的是,他会用讲述一般的口吻在脑海中过一遍,即使知道没有听众,也仍旧固执于此。   奚玉汝知道这是病态的,也知道这一切都因何而起,但他无力改变。   关于戒断反应、关于异常根源,都是如此。   黎奉却要比他坦荡,也要比他正直,即使事到如今也不知道他做出的这些行为到底是因为什么,仍旧每天不知疲倦地给他发信息。   奚玉汝回的时候比较少、沉默的时候比较多。   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吊在火上烤,往左荡还是往右荡都改变不了被烧死的结局。换言之,离开和接近,他都是在做恶人、备受煎熬。   离开的负面结果之一,就是在他下定决心拉开距离之后,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跟他过分强调和夸大他和黎奉之间的差距。   大概是某个非常平常的中午,他再一次拒绝了黎奉的午餐邀约,和师兄蓝安平一起去吃午饭。今日一食堂有限量的烧红狮子头,而他们上午第二节没课。不用大排长龙地和别人去抢,这个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但好心情并没有能够维持多久。   刚找好座位把餐盘放下,师兄蓝安平就要离开几分钟,就是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穿着logo显眼的名牌衣服,发型经过精心的处理,是很常见的富人少爷的模样。手中端着一个盛满了饭菜的餐盘,即使面上带着笑容,也让人倍感不适。   只是一眼奚玉汝就知道来者不善,但他没刻意去管,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   那人走进后,直接将餐盘丢在了桌子上,餐盘与桌面摩擦之下发出非常尖锐刺耳的响声,菜汤荡出来不少、稀稀拉拉地洒在桌面。   “哟,怎么不跟黎大少在一起了?”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奚玉汝看了一眼那没动过的餐盘,从里头挑了一块儿糖醋排骨塞到嘴里,因着此菜色泽非常不错所以他一直想尝试,但又怕不合胃口浪费。   果然,有些太甜了。   “怎么, 你很希望我跟他在一起?”他问。   那人嗤笑一声,“黎家家大业大,这都没有让你吃饱吗?”而后,端着餐盘直接倒在了奚玉汝的饭上,汤菜饭混合在一起非常不好看。“既然没吃饱,那就多吃些,别和我客气。”   这一搅和,好好的饭和潲水桶里的模样也差不多了,饶是奚玉汝再不挑食,也没了胃口。   他把筷子放到了一边,抱着双臂再次打量眼前来找茬的富人少爷,对方眉眼之间是藏不住的顽劣和骄纵,料想是被从小宠到大的。   没带抑制环、身型一般般,他闻不到信息素,所以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第二性别。   但不重要。   “黎家有没有让我吃饱你管不着,但我知道很多人想吃黎家的饭也吃不到。”他咧嘴露出了一个笑,尖利的虎牙抵在唇上。“你今天来找我茬,不就是因为你吃不上饭的被我吃上了,所以心里不满吗?”   富人少爷骂了一句脏话。   蓦地,奚玉汝站了起来,抓住对方的头发将对方的头往被搅合到不成形的餐盘中压。汤汁沾了一头,软烂的饭粒被碾成了饭浆,贴在充满惊愕的脸上。   他嗤笑一声,“我说少爷,你都不打听清楚我到底还有没有和黎奉在一起,就贸然地来找我麻烦?做事不太严谨啊。”   人生在世不要太好面子,该仗势欺人的时候就仗势欺人。   这少爷这么看不惯他,然而知道他还和黎奉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冒头,一听说不在一起了才赶忙往跟前凑,可见真的很忌惮黎家的势力。   他现在咬死和黎奉关系没变,那只要不是太出格,这个人都不敢做些什么。   其实他也不崇尚武力,只是面对这样的人,不一次给点狠的记住痛,只怕后面要一直不停地缠上他。   这富人少爷从鼻腔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额上青筋凸起在奋力反抗着压在他的脑袋上的力道,但没能成功,便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狗仗人势。”   奚玉汝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词特别有意思。   “狗”仗“人”势。   他猜想飞光联盟会的那些大少爷大小姐们都是这样形容他的,毕竟他一穷二白、一无所有,和黎奉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得势?能活得好好的不就是借了势?   从他现在做的这件事情上来看,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奚玉汝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说法,从高中到现在,这四个字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不论他奚玉汝到底得到了什么、他和黎奉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说到底,在别人眼中就是一条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狗而已。   不过两年前他不会在意,现在也就更不会了。   人们只认最终的结果,过程中的名声好不好听其实都不太重要,结果好了,名声自然也会好。   只是……   只是……   只是奚玉汝不得不承认,现在他的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若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就还是希望能够与那人并驾齐驱、并肩而行,而不是被当作一个不体面的附庸。   他暗自咬了咬牙,却仍装无事,伸手重重地拍了几下这富人少爷的脑袋说:“总比没主乱吠的狗好。”   这富人少爷似乎还想要反驳,可蓝安平回了来。   他看到餐桌上的狼藉以及满身菜汤的富人少爷,做出了一个很标准的惊讶的表情。“你……你们这是……”   中午最后一节课还没下课,仗着人不多这富人少爷才敢上前来撒泼的,眼见着来了个陌生的人将他的狼狈模样都看了去,他心下又羞又恼又气,奋力地挣开了奚玉汝的手,丢下一句狠话就匆忙离开。   “这是……”蓝安平看了几眼那少爷的背影,又看向站起来人高马大的奚玉汝。“怎么回事啊?”   “他来找我麻烦,但是错误地估算了自己的战斗力,被我反杀了。”奚玉汝用指尖推了推餐盘,太埋汰了,这饭看来是不能吃了。   浪费了,幸好首州大学的食堂有学生优惠补贴,再买一份也不贵。   蓝安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没事儿就行。”   而后,递给了奚玉汝一瓶水,回忆思索了一会儿。“那个少爷……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叫袁和光,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少爷,你也不用担心后续。”   奚玉汝接过咧出了一个笑,“师兄,豪门万事通啊。”   蓝安平白了他一眼,“我好心为你考虑你还调侃我,胆子真是大了啊小奚。赶紧再去买一份吧,下午还有实验呢,别饿死在我的实验室了。”   “好好好,我一定吃饱给你当牛做马。”奚玉汝将方才心中泛起的波澜压下,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桌上的狼藉后又去买了饭。   -   一件事情的结束或许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件事情的开始。   当天他从实验室出来之后,便看见了门口等待自己的黎奉,这次他听话地多添了几件衣,但脖子上围的还是奚玉汝上次给他缠上却忘记要回来的围巾。   他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乖巧,却无端让奚玉汝的心重重地一跳。   “你怎么来了?”   黎奉用一种几乎是谴责的语气说:“奚玉汝,该要去吃饭了。”   确实到了吃饭的点,而且人都找上了门来,如果他再寻理由推脱,就有些不像话了。   “行啊。”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有意识地拉开距离。“你想要吃什么?”   黎奉没说话,于是他的自作主张。“去一食堂怎么样?今晚上我还有事情要做,可能没办法和你到外面去吃。”其实事情不着急,只是奚玉汝不想多待。   原本以为对方不会有什么意见,哪知走到实验楼下的林荫小路时,黎奉蓦地开了口。“你给我的那家馄饨店,就在校外。”   奚玉汝脚步一顿,强调了一下。“但是我今晚上比较忙,可能没时间。”   “为什么以前有时间?”黎奉反问。   反问、追问、责问,这都是黎奉并不习惯做出的事情,通常他只需要说一句就好,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有人去猜。   或许是奚玉汝现在不想去懂了,因此黎奉才反常地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奚玉汝。”黎奉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攥住了他的手腕。   霎时,奚玉汝便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黎奉手很凉,和两年前的雨夜一样凉。那个时候黎奉躲在狭小的巷道里淋雨,无声地谴责他对梁嘉实的区别对待、委婉地表达需要被爱。   那现在呢?现在这个行为又是因为什么?   恍惚之间,让奚玉汝开始怀疑自己决定远离的这个做法是对还是错。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非常的危险,于是很快地催生了某种想让他实话实说的冲动,此冲动越来越强烈。   要说、必须要说,挥刀斩乱麻对谁都好。   “因为我不想去。”他很重地咬了下舌尖,然后继续说:“黎奉,我以为这么久了,你已经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意思?”黎奉问他,接着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垂下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触碰着他后颈的皮肤,一如既往的凉。   这个姿势让他觉得不是很舒服,因为很适合将人钳制住,倘使眼前的人不是黎奉,那或许他一秒钟的时间都不会容忍。   他强压下了不适,采用委婉温和的方式解释道:“黎奉,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可能不是很适合再像以前一样相处了。”   “但是第一天, 你就知道我是谁了。”黎奉手腕微动,微凉的指尖在后颈轻擦了几下,让那一小块儿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奚玉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仅作朋友他当然不会介意两人的身份差距,但问题就是他现在不止想做朋友。   难道他要直接对黎奉说:我现在对你抱有不正当的心思,谈对象我配不上你、我给不了你好日子,但你要让我继续跟你做朋友我也做不到,你这么信任我,我怕我哪一天兽性大发直接把你给办了。所以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我俩拉开距离,做个偶尔联系的普通朋友就行。   这话直接,但不适合说,他还不想让场面闹得那么难看,也不想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   “不一样,黎奉,这不一样。”奚玉汝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黎奉的两只手。“我们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了。”   不知是不是树叶下斑驳的灯光,黎奉的脸影影绰绰、似乎变得扭曲了些,但也只是一瞬,看得并不真切。   鉴于黎奉从前的表现,他认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氛围确实变得僵持凝滞了起来。   许久之后,黎奉才又开口。“奚玉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奚玉汝一顿,想到了上午的一食堂发生的事情心下便了然了,大抵是黎奉从谁那里听说了食堂争执,所以今天才会来找他。黎奉一向很在意这些流言,高中的时候就是如此。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说:“确实有,但也不是因为那个,总之……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稍微改变一下比较好。”   黎奉沉默了几秒钟,只丢下了一句。“我知道了。”而后利落地转身离去,离开的步子很快。   奚玉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有好几秒钟的时间都在想:吃一碗馄饨其实也不能代表什么的,普通朋友也可以这样做,没有必要这么苛责。   直到遇见了从实验室出来的蓝安平,他才从这样的懊恼中回神,并跟着一起去吃了晚饭。 第21章 Chapter10 一场打斗   他与黎奉不欢而散。   此谣言不知道是从谁那里传出去,而这八个字还是奚玉汝自己经过修饰加工之后的结果,通常他们说的是——黎家大少爷踹了那个从贫民区来的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是真的,因为那日将话说开之后,黎奉就没有再联系过他。   不知道是黎奉被那番话伤透了心,还是开始觉得无趣。   但或许对他而言,这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或许……   然后食堂争执就不再是个例,奚玉汝从来不知道看起来风光的飞光竟然藏了这么多趋炎附势失败后心生嫉妒的人,他们总是能够出现在各个地方,带着同样的充满恶意的、戏谑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幸灾乐祸地打量他。   不过这些大少爷大小姐们都自诩体面人,真正像食堂那天来找茬的反倒是少数。而巧的是,奚玉汝最不在意的就是别人的目光,因此这件事情也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只是到后来,这件事情甚至惊扰了他身边的人。   “吃吧,食堂的大鸡腿。”蓝安平往他的餐盘当中夹了一个鸡腿,看向他的目光充满着慈爱。   奚玉汝和这个师兄对视了几秒,笑了下。“豪门万事通,你这又是听说了什么了?”   蓝安平轻咳一声,左右两边看了眼,就凑到他的身边压着声音问:“有人让我离你远点。”   这话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奚玉汝在很小的时候从朋友口中听到过,通常说这些话源自于他们的父母,因为担心被他这个自小失去父母、到处讨生活的孩子传染什么不良习惯,所以耳提面命、百般重复。   他啃了一口鸡腿,“多大年纪了还搞校园霸凌孤立那一套,是不是待会儿还会遇见让我放学等他的人?”   奚玉汝不是只有八岁的奚玉汝,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再反思自己、百般纠结。而且A州的治安管理比D州好得多,他也比之前能打、抗打。   “哎呀,你别一脸无所谓啊。”蓝安平皱着眉头轻拍了几下桌子,“这些大少爷大小姐可不是好相处的,很多脾气都很骄纵的。”   奚玉汝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肌肉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本正经地问:“那怎么办?那师兄你现在离我远一些吧,别到时候殃及池鱼。”   “得,是我白担心你了。”蓝安平哑了火,又撇了撇嘴,“不过我不会丢下你的,没有你谁帮我做苦力?那些Alpha一个一个都很会偷懒的。”说着,又往奚玉汝的餐盘内夹了一些肉。“多吃些,涨力气。只有师兄对你好、你要记得师兄的好。”   奚玉汝往旁边挪了一下自己的餐盘,“如果你不是只把肥肉丢给我,那我还真的会被你感动了。”   原本以为围绕此话题的展开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哪知他刚塞进一口饭,就又听见蓝安平问:“所以……你真的和黎家的那个大少爷认识?”   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看向蓝安平,对方还在垂眸挑肉丝当中的肥肉,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含糊地发出了一声“嗯”。   “亏我当初还提醒你呢。”蓝安平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夹了一块儿肥肉重重地丢在了桌子上,但没什么攻击力。“那人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结果是真的,你小子藏得够好够深啊。”   他自个儿发了脾气,又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哄好。“得了,现在这样也好,只是被人说几句而已,也没少一快儿肉,这些个少爷小姐们忘性大,过几天就不记得了。”   说完,他忽地扯了一下埋头吃饭的奚玉汝的手臂,逼迫的奚玉汝不得不和他对视上。   这个时候,奚玉汝才发现蓝安平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严肃了,“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所以我得再跟你强调一遍,黎家可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够沾得上的。你以为你占了便宜,其实你是丢了命。”   “黎家大少爷,看长相确实不是个什么坏人,但从那样大家族出来的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到时候别傻乎乎地掉进了人家设的陷阱里,还毫无察觉。”   很诚恳的一番话,若是不听进去,那会显得非常无药可救。   奚玉汝对着蓝安平展露出了一个笑,虎牙挂在唇上,眉眼弯弯。   看,就连挺喜欢他的师兄也觉得他是在攀龙附凤、就连认可他学业能力的师兄也觉得他与黎奉是云泥之别。   有时候真的不怪别人会多想。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生下来就有了,所以爱不了,也不是不努力。   -   奚玉汝没有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大约在说出那番话的半个月之后,他竟然真的遇见了让他放学别走的人,还是一个老熟人——在一食堂找过他麻烦的富人少爷袁和光。   当时他正于校外的一家餐馆吃完晚餐,那餐馆距离学校有十分钟的距离,期间还有经过一段比较狭窄昏暗的小巷,奚玉汝就是在那里被拦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一食堂得了教训,这次对方还特地多带了三个人来。   他们脖子上是Alpha的抑制环,长得人高马大、肌肉虬扎,像几堵山一样拦住了奚玉汝的去路。   “怎么,收保护费?”奚玉汝双手插在棉服的口袋,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   “奚玉汝,生物基因工程2年级A班,住在A区-3号楼405,从联邦D州贫民区而来,父母早亡。”袁和光抱着双臂,下颌微抬、半吊着眉毛将奚玉汝的信息一一说出,语气是藏不住的得意。   奚玉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喔,然后呢?”   他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随便进办公室翻一下学生档案就知道了,袁和光这样一本正经,让他觉得自己在演什么末流的玛丽苏偶像剧,都是俗爆了的情节。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袁和光咬紧了牙。   他垂眸踢了踢墙脚的碎砖,“需要我提醒你吗?你好像见我的第一面就砸了我的餐盘,哪有给我什么酒喝。”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袁和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给我动手!”   奚玉汝知道自己有时候说话不着调,但他没想到袁和光那么不经逗,只是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就坏脾气大爆发,不仅说出了老套无比的烂俗台词,还直接让那三个Alpha开始动手。   袁和光估计还没想要他的命,因此找的都不是什么下死手的专业打手。   但奚玉汝不一样,他打过很多次架,因为矛盾、因为工作、因为利益纠葛,赢的次数多输的时候少。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D州的治安管理极、法律法规形同虚设,一旦打输了,他面临的很可能就是死亡。或者像他的父母一样,受了重伤在医院当中苟延残喘。所以他下手很重。   一个Beta单挑三个Alpha确实会有吃力的地方,少不了要挨了几个拳头,找到突破口之后,他压住了其中一个,将人推到墙角开始动手。   砸下的拳头带着极大的力道,在空中划动的时候发出很明显的破风声,手背上青筋凸起,贴近时甚至能隔着皮肤感受到血液沸腾的热意。   又躲过他们的一个拳头,奚玉汝偏身抓起地上的碎砖,攒着力道朝着三人薄弱的地方砸去,任由陈旧的碎砖在Alpha的身上碰撞成为齑粉。   额角被砸出血、颧骨留下淤青、鼻梁被打歪,血腥气在这条又暗又窄的巷道当中漫开。   体液中的信息素最浓,三个Alpha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打斗情况下流出的血带着极强的排他性,他们彼此之间的信息素相互影响,状态变差了许多。   奚玉汝趁此时机将他们打趴在了地下。   他舔走唇上的血,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   站在他一臂之外的袁和光此刻正靠在墙上难受地喘气,面色赤红、额头的青筋不停地跳动。   他往前走了半步,抬手给了一巴掌将人给扇得撞在了墙上。袁和光鼻子受到的伤害最大,直接喷射出了一道鼻血,顺着人中流到嘴里。他又往前走了几小步,换另外一只手朝着袁和光另外半边脸落下一巴掌。   两巴掌下去,袁和光只能趴在墙上虚弱地喘气,随时有往下倒的风险。   他伸手抓住袁和光的头发,逼迫对方后仰着头看向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已经红肿一片,流出的鼻血糊了半张脸。“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在想些什么,要是真的被金钱腐蚀了脑子,就把所有的财产都合法转移到我的名下,让我也蠢一蠢。”   “来找我的麻烦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你也知道我无父无母,是从贫民区来的烂命一条,我什么都没有,你觉得我会怕什么?我弄死你再一命还一命,你觉得我赚了还是亏了?”   他伸手压住了袁和光的腺体,从并不柔软的触感中终于得出这是一个Alpha的结论,怪不得方才莫名状态不好,原来是闻到了同类的信息素   摁着腺体的指腹稍稍用力,袁和光就嚎叫了起来。   有些人确实一辈子也学不会识时务,即使命门被奚玉汝控制在了手下痛苦万分了,袁和光也还是不懂得收敛,他的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露出了一个很扭曲的笑。   “奚玉汝……你别嚣张……你以为你还能借多久黎奉的势?呵……”   “我看到时候……你还怎么跟我斗……”   黎奉……   借多久……   这话听着和其他的妄语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奚玉汝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蓦地,巷尾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车头的远光灯将昏暗的窄巷照亮,不知是不是这个少爷找来的救兵。   将堵路的人给清理完了奚玉汝也无意多纠缠,他抬脚将袁和光从自己的身侧踹开,而后循着无人的方向离开。   事实证明,人有时可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错别字大王!有时候检查很多遍都看不出来。 第22章 Chapter11 一些传闻   “黎家大少出事了。”   试验记录记到一半,蓝安平对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实验室内先是安静了几秒,然后奚玉汝开口问:“什么意思?”他握着笔的手努力想要保持平稳,但最后落下的那个字还是歪成了一团。   “具体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被黎家家主给关了起来,听说被下放到D州有一段时间了。”蓝安平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刻意地打量奚玉汝的表情,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一些慌张的情绪,心中不免暗叹。“你知道D州是什么地方,这里……”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会儿,含糊了一些话。   “两年前,黎大少高调地出现在了公众视野面前,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他现在忽然不见了踪影,自然也会引发多方揣测。听人说,他这段时间几次三番惹恼地现任家主,也就是他父亲黎秋林,所以被放弃了。”   最后,蓝安平总结道:“总之,现在很多人唱衰他。”   简洁明了,有起因和结果,指向明确。   但在奚玉汝看来这是一段非常魔幻的话,带着八点档电视剧的狗血,又增添了一些穷人中二幼稚的臆想,他既觉得“下放”这个词滑稽,又认为“被放弃”这三个字荒谬,可现在就是切实地发生了。   并且牵扯到了D州,他的家乡。   然后,他想到了两年前在阿卡斯大教堂的那一夜,当时他只以为黎恩与黎奉不过是普通的D州富人区大少爷,谁知他们的家族竟然在整个联邦都赫赫有名。   当时的黎恩还算有闲情逸致,所以或许这一次黎奉也不过是去游玩散心罢而已,多出来的不过是众人暗自加了码,实际并不存在“被放弃”。   那万一不是呢?假设蓝安平说的是真的呢?比较这段时间对方是真的一点也没有联系过他。   两年前黎奉浑身是伤地出现在D州的贫民区,幸而被他捡了回去;两年后倘若一切重演,还会有人恰巧路过吗?   一想到这些,他就有些坐立难安。   应付了蓝安平几句,他寻了个安静的角落立马给黎奉打电话。但是振铃声响到自动挂断,如此反复了十几遍,也还是没有等到电话那头人的接通。   最后不得他法,他只能回去跟蓝安平说,让对方有什么新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   蓝安平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联邦数一数二豪门的秘辛,当然很适合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关于黎奉被下放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整个飞光、甚至是整个学校似乎都开始讨论起这件事情。   在口口相传之中,此话题衍生出的故事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说黎奉的身份不明不白,黎秋林在抚养了二十年后,才终于发现黎奉这个私生子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短短几日,黎奉就一下从众星捧月的黎家大少,变成一个落败的落水狗。   奚玉汝无意掺和进这些话题讨论中,黎奉是谁、是不是黎家亲生的、有没有可能夺权成功……这些他都不在意。   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名为黎奉的灵魂。   但也不得不说,在流言声中,他变得越来越焦灼、越来越难以集中注意,在他终于按耐不住准备向蓝安平进一步打听黎家的位置时,一个意外来客找上门——黎恩。   当时他刚上完专业课,他们专业的教学楼在学校比较偏僻的地方,除了本专业的学生鲜少有人会出现在这里。   而他走出教学楼,就发现了靠在树下的黎恩。   他右手打着石膏、额头上贴着纱布、鼻青脸肿,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豪门的贵公子了,倒像个狼狈潦倒的赌徒。   看到奚玉汝后,黎恩原地蹦跶了起来,不停地挥着手。   “诶诶,奚玉汝,这里这里,快过来!”   奚玉汝知道黎恩并不喜欢黎奉,因此也没理由喜欢他这个黎奉身边人才对,而且他以为上次医院两人不愉快的谈话就算是撕破脸皮了,为什么要这样的热情?   “怎么?”他走了过去,距离不远不近,扯出了一个不太有礼貌的笑。   他不知道黎恩是真的没有看出他的不耐烦,还是太会伪装,竟然十分熟稔地跟他分享起自家的八卦,“你知道吗?黎奉出事儿了。”   奚玉汝几乎被这几个字给逗笑了。“我以为你知道,我跟你哥的关系很好。”   黎恩立马做出了一种很震惊的表情,“不是吧,你是真心和他做朋友的?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人想和他做朋友?”   “他什么样的人?神经病?”奚玉汝双手抱臂,往后退了半步。“如果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那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诶诶,不是,你别急啊!”黎恩抓了抓脑袋,青紫的脸扭了一下。“其实我是真的有正经事,我刚刚就是在考验你知道不?万一你是见异思迁的墙头草呢,万一你其实也不喜欢黎奉呢。我得确认一下才能继续跟你说吧,最重要的事情随随便便就说出去那岂不是很愚蠢?你怎么这点……”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儿?”奚玉汝打断了对方想要继续废话下去的打算。   黎恩左右看了一眼,鬼鬼祟祟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噗嗤噗嗤。”见奚玉汝不配合,他又开始着急。“你还想不想听啦?你过来啊!”   奚玉汝无可奈何,只得往前半步探了个身子过去。“你说。”   “你想不想见他?”黎恩压低着声音。   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但两人都知道这个“他”代指的是谁。   奚玉汝变得严肃了些,“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要求呢?”他不认为天下有免费的午餐,而且黎恩作为黎奉同父异母的弟弟,这极有可能是一场鸿门宴。   黎恩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要求,为什么要有要求。”   奚玉汝嗤笑一声,“所以其实你和黎奉的关系非常要好,看到他出事了心中万分焦急,又突然想到了还有我这样的一个人,因此突发奇想地来到了首州大学、我的教学楼面前蹲我,希望我能够用我的专业研究出什么了不得的生物战士,然后拯救你亲爱的哥哥于水火?”   说完这些话,他自己都觉得离谱。何必将时间浪费在黎恩的身上,他还不如赶紧去找蓝安平。   或许是他的不耐烦展现得太明显,黎恩终于听出了话语当中的反讽。   他原地蹦跳了几下,不停地指着自己脸上手上的伤口。“你以为我想来吗?你知道我这是怎么弄的吗?黎奉打的!我差点就被他打死了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没对他动过几次手,大多时候就是骂骂他而已,骂骂他能少块肉吗?再说了,我也不是骂啊,我就是陈述客观事实,那他不就是个爸爸是谁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吗?我说他两句他就不开心了,不开心了就揍我,我就那么欠打吗?等我继承了黎家,我要立马把他赶出去!”   奚玉汝最后一点耐心也被耗尽,转身就想走。   黎恩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诶诶诶,你别走啊!”   “其实是我妈让我来的,他说黎奉要被关成神经病了,让我找个人去安抚一下他。”   “你妈?”奚玉汝的脚步顿住,“你妈是怎么知道我的?”   难道是这对母子暗中调查过黎奉?   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不是,她不知道你,但我知道你啊。”他对着奚玉汝眨了眨眼,不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黎奉这样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愿意跟他做朋友了。”   这话或许是个事实,但并不动听,即奚玉汝并不愿意听。   “他的身边有很多人。”他说。   黎恩嘴巴一撇,单边的眉毛扬了起来。“他们?切,不就是看我家有钱吗?实不相瞒,以前出席什么重要场合,他们都是贴着我的,也就是我现在没在这里而已。等我明年也上首州大学了,黎奉就会没人管了,他们都得来捧着我。”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始扯着嗓子嚎叫。“本来今年我就要来这里的,都怪黎奉!我那个时候就只是不小心弄坏了他的窗户而已,而且我后面还赔了,他竟然还揍我!让我白白休学了一年。”   奚玉汝现在是真的没有什么心情听这些有的没的,不论黎恩怎么为自己开解,在他看来这些旧历史无一不是黎奉被伤害过的证据。   于是他直接打断,并问:“那你们想怎么做?”   最后奚玉汝被带去了A州郊外的黎家庄园。   【作者有话说】   写到黎恩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 第23章 Chapter12 一次交锋   这是奚玉汝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地方。   从前他对有钱人最大的想象,其实就是独栋别墅、出门做豪车、有佣人保姆,但现在才发现,即使是想象他都想得很匮乏。   他毫不遮掩地打量着庄园当中的一切,最后被黎恩带到了一幢别墅中。   一进门,最先吸引到他目光的是被切割成了非常多个小窗的巨型玻璃,重工的窗帘一直从顶垂到底,如今被束好堆在窗户的两侧。外头的日光毫无阻碍地照射入屋,视野开阔而又明亮,仿佛生活在这间别墅当中什么阴霾烦恼也不会有。   但别墅内死一般的寂静,让这样的温暖减退了不少。   再往前走几步,他才看见沙发上坐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她的相貌与气质都十分温和,面上看不见任何皱纹,头发处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上也没有任何不得体的褶皱。   单看外表,很难分辨她到底是这个家的谁,不过若细细打量,便可发现她和黎恩的眉眼十分相似。   隔着好几米的距离,黎恩就大喊了一声,“妈,我把人给带来了。”   奚玉汝当下了然,这是黎恩的母亲、黎家现在的当家主母——秦洁。   “你好,黎太太。”他站定在两米外,对着点了点头。   “你好,小奚,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秦洁勾唇轻笑了一下,是很和善的长辈的模样。“快坐吧,在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然后又看向一旁的黎恩。“小恩,快去给黎奉的朋友倒杯热水。”   黎奉的朋友。   奚玉汝在心中细细地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觉得很有意思。   他甫一坐下,秦洁就开了口。“听小恩说,你和黎奉的关系很好。”   奚玉汝也跟着笑了。“黎二少很了解他哥哥嘛。”   秦洁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没说话,神色不明,后来才开口道:“是,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而且都是我的孩子。”说着,轻扫了一下衣摆处的褶皱。“听说最近学校有些关于小奉的谣言,我很担心他,所以才让小恩请你过来做做客,希望你能讲给我听一听。”   奚玉汝忽然开始怀念起曾经让他无比想要逃离的D州来,起码那里的人都是有话直说,没有这么多让人心累的弯弯绕绕。   不过身处富人的游戏,就必须按照他们所制定的游戏规则走,他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也并不想特立独行到让别人将他三振出局。   “是,最近是很多人说。”他挂在嘴角的笑愈发明朗,眉眼弯弯。“他们说黎家兄弟阋墙、家族不合,黎奉遭受到了某些人的陷害,所以得到了不公的处罚。”   “不过他们说的这些我也不太懂,黎太太你知道的,我是从D州贫民区考到这里的。”   此时黎恩已经将喝的端了过来,却不是秦洁吩咐的热水,而是一杯还在冒着气泡的碳酸饮料。他自己一杯,奚玉汝一杯。   奚玉汝也没有拒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任由细密的气泡在自己的嘴中破开、口腔粘膜被震出带着爽感的疼痛。   “不过我觉得事实应该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的,毕竟黎二少因为担心哥哥,都亲自跑到我的教学楼底下找我了,还说担心黎奉的状态不好,想让我这个好朋友去安抚一下。”   黎恩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听到这话之后立马抢答。“担心?我才不担……”   “黎恩!”秦洁呵斥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很有威严,及时地止住了黎恩的话。“你怎么能给客人倒这样的劣质糖精水呢,真是太没礼貌了。”   “我……”黎恩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被秦洁的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瘪着嘴乖乖地缩在角落捧着碳酸饮料喝。   秦洁清了一下嗓子,接着前面的话。“是,事情确实是黎恩说的这样的。   “小奉的父亲比较严格,他前段日子做错了些事情,所以……当然,父亲教训自己的孩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等他父亲气消了,又还是和从前一样。但小奉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状态很是不好,不愿意和我们沟通交流。   “你知道的,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罪呢?我听小恩说你和小奉的关系好,所以就赶紧让他请你过来了,希望你能去帮忙开导开导小奉。   “正好他的父亲这几天有个合作不在A州,家里现在是由我做主。”   说着,秦洁从自己的口袋当中掏出了一张合金制的门卡,轻放在茶几上。“我和小奉不是母子却又胜似亲母子,前些日子他手还打着石膏的时候还向我撒娇,让我帮帮他呢。”   “他这个人是有些傲娇的,向母亲撒娇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跟你说,但你事后要是想去问问他,以你们的关系也一定能问出来一些。”   “总而言之,你现在是可以相信我的。”语罢,秦洁指尖抵着那卡,轻推到了奚玉汝的面前。   奚玉汝看着茶几上的那张卡,一瞬间脑中想了很多。   秦洁这番话说得又多又长,弯弯绕绕的听起来确实累人,不过也透露出了几个重要的信息点:   1.黎奉确实和黎秋林闹了矛盾,但这事不大,不至于像外头传的那样“被放弃”了。   2.黎奉现在状态真的很不好,他们束手无策。   3.黎秋林不在,他们可以放肆一些。   4.黎奉和秦洁没有那么水火不容,他们曾经达成过合作。   可他不了解黎家的这些人,也不知道秦洁这番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和秦洁比起来,聒噪的黎恩简直就像是个傻白甜。   大概是看他沉默太久,秦洁忽然开口。“小奚,你知道我来黎家多少年了吗?”   奚玉汝抬头看向秦洁,她已经收回了压在门卡上的手,模样闲适地靠在沙发椅背上,耳垂上硕大的珍珠耳环在颊边反射下一道圆润的弧光。   “二十三年了。”秦洁微微抬起自己的指尖,欣赏自己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我来的时候,还没有黎奉。”   “他会出现,是我年轻时候能力不足、手段不够,我认栽。但实际上在生了黎恩之后,黎家有没有黎奉其实都并不重要了,所以……”   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留的那一半是给彼此都一个体面。   奚玉汝顺着她的沉思了一会儿,觉得秦洁说的不无道理。   若真的想要对黎奉不利,她能有很多种方式,幼年时候且不说,就说现在黎秋林不在家,落在秦洁手中的权力很大,她大可以趁此机会对黎奉做些什么,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他给叫过来?   “黎太太说的这些我不太懂,但我确实是担心黎奉的。”他笑了下,将那张门卡收入手中,而后看向一旁还在砸吧着喝碳酸饮料的黎恩。“可以麻烦黎二少给我带路吗?”   “可以。”秦洁答应得很爽快。   “好,那我想先去个厕所。”说着,他站起了身。   秦洁也没有阻拦,喊了个佣人给他带路。   一将厕所的门关上奚玉汝就掏出了手机,他将现在的定位地址发给蓝安平,并告诉对方,如果他一天之内没和他联系、三天之内没回学校,那就可以做出相应的应急措施。   做好这些他仍觉不放心,又编辑了几条定时发送的求救信息给玩得比较好的几个朋友。   面对这家人,他不得不防。   奚玉汝离开之后,别墅的客厅重新归于沉寂,直到黎恩又长长地打了一个嗝,才将这样的死寂稍稍打破了些。   “黎奉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蠢货。”秦洁抬眸怒瞪了黎恩一眼。   但看到黎恩一脸迷茫地瞪圆眼睛,她又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蠢就蠢吧,总归我现在还活着。”   -   黎奉被带去了D州——这是个错误的谣言。因为实际上他被关在了黎家庄园的地下监禁室里。   黎恩带着他从一个隐秘的小道下了地,两人又顺着那条小道转了非常多个弯,即使奚玉汝自认为记忆不错,最后也被绕得有些晕头转向。而越往里走,便越是感觉到阴寒昏暗,落下的脚步声不停地在小道当中回荡,回声悠远而空。   终于,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他们到了地方。   “喏,在那一间。”黎恩用下巴指向众多监禁室的其中一个,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再多走一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不少。“我现在手还痛呢,才不想看到他。门上有个小窗户,你自己去看,我要是骗了你我是狗。”   奚玉汝看了他几眼,抬着脚慢慢地接近。   合金制的门上确实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口,透过这个,他得以窥见监禁室内的全貌。   监禁室空间狭小,只放下了一张单人床,看构造似乎还带了一个小厕所,其他再没有了。而对门的墙上,接近天花板的地方也开了一扇小窗,但彩色玻璃隔绝了人往外看天的奢望,外头投入的光穿过玻璃在地面投射出斑驳的彩影,窗下十厘米处挂着一个小型的圣母像。   俨然像一个微缩的阿卡斯大教堂正厅。   而黎奉背对着门坐在单人床上,微曲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脖间,身体微微往前弓着,清晰可见后颈上一节接着一节凸起的脊柱。   如一座经年等待的朽坏的雕像。   奚玉汝的心狠狠地一抽,顿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了。 第24章 Chapter13 一场暴虐   “黎奉。”他在监禁室的门外喊了一声。   声音不停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撞击着地下阴冷的墙壁又重新回到他的耳中。可监禁室的隔音效果大抵是非常好的,在里面坐着发呆的黎奉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反应。   再无法忍受等待,他即刻掏出了黎恩给他的门卡。   不知是对黎奉没有太大的戒备,还是黎秋林本人太过于自负,藏在深处的监禁室竟然并没有开启复杂程度高的生物识别智能锁,这倒是方便了他们的计划。   动开门之前,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黎恩,发现对方表情没变也没准备离开,才放心地继续动作。   门甫一被打开,奚玉汝就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冷,是一种黏附在肌肤上、钻入骨髓的湿冷,像是有人刻意地调控了监禁室当中的温度。   黎奉就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待了整整半个月。   可再往前走了几步,他才发现不对劲的不仅仅只是监禁室当中的温度,还有黎奉本人。   门打开的声音并不小,但黎奉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仍旧背对着他坐在那张狭窄的床上。   奚玉汝的心重重地一跳,停下了靠近的脚步,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黎奉。”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僵直不动的黎奉才有了反应,他像是老旧生锈的机器一样缓慢地动弹着,最后慢慢地回过身看向门口的奚玉汝。   微曲的头发汗湿地贴在脸上,烟灰色的眼睛布满红血色,额上颈上凸起的青筋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而下半张脸……带着一个金属制的止咬器。   止咬器,通常使用于失控状态的Alpha。   大概有几秒中的时间,奚玉汝都是处于脑袋一片空白的状态,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危险。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可回身的一瞬间合金制的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他用力地拉了几下门把手,紧闭的门丝毫不动。   “黎恩!”他大喊一声,却恍然想起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   奚玉汝不禁大骂了一句脏话。   黎恩那对母子果然不简单,还是他掉以轻心了。   但现在他已然无心去深思这些,因为在他面前的、与他同处一件狭小房屋的是一个Alpha,一个陷入危险状态的、带着止咬器的Alpha。   “黎奉,你冷……”   话还没说完,原先安稳坐在床上的黎奉倏地站起,几乎是大型猛兽扑食猎物一般向他而来。   潜意识比什么都快,奚玉汝扔了被抓住的外套偏身跪扑在那张狭小的床上,可准备翻身到另一处空地的时候,却被黎奉从背后压在了单人床上。冰凉的止咬器重重地压住他的后颈肉,灼热的呼吸从止咬器的间隙扑在他的皮肤。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奚玉汝抬手往后肘击,却被黎奉给接住,但两人之间也还是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他借着空隙准备翻身将人反控在床。   随便什么都可以,将床单被褥撕成布条也行,只要能把人给控制住就好。   可是翻身顺利,接下的一切却都被阻拦在了黎奉的手掌之间,这是他头一次知道黎奉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只是小臂横压,他的两只手就被重重地摁住动弹不得。   准备顶膝击腹之时,黎奉另外一只手迅速地动作了起来,他将他卫衣帽子上的长绳抽出,又利落地将他的两只手给绑在了床头——打的是一个越挣扎越紧的死结。绳子细而韧,束缚住的手不过是动了几下,手腕上就留下了几道青紫的痕迹。   黎奉跨坐着,左手的虎口卡在他的脖颈上,力道不轻不重,吞咽的时候有明显的阻碍感却又不至于让人觉得窒息。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对视,空气变得焦灼。   “黎奉,你清醒一点。”奚玉汝眼中也暴出了红血丝,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是奚玉汝,我……我是个Beta。”   “奚玉汝……”黎奉用嘶哑非常的声音极其缓慢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微微偏头,似乎有些不解。   但几秒后,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在嘴唇的细缝之间,隐约可见殷红的舌尖卷过犬齿。   奚玉汝的脑袋“嗡”的一声响,动物的本能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肌肉记忆让他想要做些什么。可黎奉比他想象中的更敏锐,他迅速地撕碎了床单,分开他的足腕也绑在了床尾的栏杆上。   不到两米的狭窄的单人床就像是为奚玉汝量身打造的一般,只是几根布料就正正好好地将他给禁锢在了上面,使尽全身力道的挣扎也丝毫没有作用。   “够了!黎奉。”奚玉汝低喝一声,他开始慌张。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来到这里的目的、两人的关系、会发生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和他想象中的都不一样。   如果真的……   如果真的……   那事情结束之后,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可黎奉显然觉得不够,或者说此刻理智全失的黎奉认为不够。   卫衣被堆在颈下,里头薄软的T恤也成为了束缚带当中的一员,冷空气卷上来的时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连并不具备实际作用的东西也迅速地给出了反馈。   黎奉像是遇见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他不停地用手指逗弄着,看着它们在自己的指腹之间渐渐地变得不一样,露出了一个宛若稚童般的笑。   而后,他大张着五指盖了下去,手指微微蜷缩几下。   “刚刚好。”黎奉喃喃着。   奚玉汝倒吸了一口气,蓦地回想起了浴室之后那晚混乱的梦境,梦中的黎奉似乎也说了一句类似的话。   梦境和现实相连,他也变得有些头昏脑胀起来。   随后事情就变得越发不可控制了。   刺骨的、灼烧的、天真的、腌臜的。   却是不合时宜的。   黎奉像足了一个愣头青,一切都凭借动物的原始本能在驱动着,不懂得轻重缓急、不明白合作共享,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   “黎奉,你不要……再继续了……停下……”   奚玉汝的眼睛瞪大,手背手臂的青筋凸起紧紧地握着拳,手腕上已经磨出了血痕来。   他是一个Beta,他只是一个Beta。   没有信息素、腺体是个摆设、器官发育不完全,他根本无法像Omega一样忍受某些事情。   最主要的是,Beta无法承载信息素,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被标记,使用任何方法都是如此,但黎奉Alpha的本能,让他偏执于此。   可此刻他已然是理智全失,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力气一次比一次大。   “标记……为什么不能……”   “让我标记……”   烟灰色的眸子全然通红,向来冷淡的脸终于有了色彩,浑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被褥上,洇湿一片又一片,他的力道极重,止咬器被他咬得咯吱作响。   “标记不了……”   黎奉像是无法承受这个结果,背脊坍塌、手臂撑在两侧,布满红血丝的眼中仿佛要泣出血来。   他非常的挫败,几乎要疯魔癫狂。   “我是Beta。”奚玉汝又提醒了他一遍,他的痛苦分毫不少。“没用的。”   可这句话却刺激了黎奉,他整装重发、士气愈发,奚玉汝的胯骨几乎要被捏碎。   到了一个从没有尝试过的地方。   “停下!”   因为疼痛,奚玉汝的眼中沁出生理性的泪水来,身体痉挛般弹动了几下,肌肉在不停地抽搐。   在极度失神的某一刻,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日首州大学校外浴室发生的事情,当时他只是摁了几泵沐浴香波,整个浴室就都漫起了香雪兰的味道,而此刻,他似乎也闻到了那股花香。   随后他又想,其实沐浴香波的触感和那些,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这次结束了,但又可以算作是一切的开始。   彩窗斑驳的光落在了奚玉汝的身上,他的脸蹭着柔软的床单,慈悲垂眸的圣母仿佛在凝视着他。   或许是声音太杂乱了,他好似听见了圣母像的一声叹息。如两年前阿卡斯大教堂沉暮的钟声,从久远的上个世纪传来,跨越了几万光年的距离。   汗水滚入眼中,奚玉汝刺痛地半眯住眼睛,模模糊糊之间,他又觉得自己与黎奉都仿佛置身在一个小的水缸当中,水面起伏、死水腥气,拨弄水面的时候还会发出死板的潮水声。   这既让他觉得难过,又让他感受到无措。   “黎奉,黎奉……”他用嘶哑的嗓音喊着对方的名字,一遍一遍怎么也不停,到了后面喉口似乎都漫上了血腥气。   “这该怎么办呢?黎奉。”   然后他又在即将窒息的时候想,还好他只是一个Beta而已。   没有信息素、腺体是个摆设、器官发育不完全。 第25章 Chapter14 一段事后   奚玉汝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彩窗的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眼前的世界光怪陆离,身旁却是赤果的现实。   他动了动自己疲乏的身体,密密麻麻的痛就涌了上来,大概过了好几分钟才算是真正地恢复了一些力气。尝试性地转动了一下身体,才发现黎奉正用力地圈着他。   他偏头看去,黎奉身上的汗水虽然已经干了,但微曲的头发还是贴在脸上,面上被混乱的被褥和枕头压出了几道熟睡的红痕。   看了一分钟不到,他就转回了自己的头,然后开口骂了一句脏话。   秦洁那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得确实非常诚恳,像是要与他推心置腹,而他竟然真的就傻傻地放下了防备,跟着来到了监禁室。现在看来,示弱也好、威胁也罢,不过都是秦洁玩弄人心、布局设陷的手段。   果然就像蓝安平说的一样,这些豪门贵族之间尔虞我诈,个个都是人精。   他果然还是太年轻,生生地栽了一个大跟头。   而且什么年代了,陷害人还用这样一套,难不成他们以为他一个Beta被干了几天,就会要死要活和黎奉拼命不成?   反正也不会完全标记,反正也很难搞出什么小生命。   再者说,他就算是真的要拼命,也应该要找始作俑者,而不是同为受害者的黎奉。   又缓了几分钟,他想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才发现手还被束缚着。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手就从床头放了出来,但两只手还是被捆在一起,手腕那一圈的肉被磨破,长绳都被他沁出的血给染红。   “狗崽子。”他抬起双手,用自己的牙咬那个结,结开了,嘴里也沾满了自己血渍的味道。   又腥又恶。   可当他真正坐起来之后,又有些手足无措。   现在门打不开、人联系不上、黎奉也还没醒,这事到底要怎么办他也还没有想好。   大多数Alpha都会更趋向于选择Omega,而不是一个普通到毫无特色的Beta。毕竟前者可以让他们顺利地度过易感期,信息素也可以安抚他们躁动的情绪。反观Beta,Beta在这些时刻唯一能做的,可能就只是把Alpha绑到镇静椅上。黎奉因为无法标记而近乎癫狂的状态还历历在目。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黎奉清醒之后会怎么样,被迫和自己信任的朋友发生关系,也许会感到愤怒和绝望吧。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到底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明白。   坐了一会儿,身体的下半部分像是被碾过一样刺痛,每呼吸一次都会加重这样的疼痛,于是奚玉汝又重新躺了下去。   “技术差得要死。”   他的话音一落下,身边熟睡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黎奉先是下意识地在身侧抓了抓,感受到熟悉的绵软之后,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而奚玉汝此刻也看了过去,两人恰好对视上。   沉默着僵持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奚玉汝先开的口。“醒了?”   “嗯。”黎奉应了一声,声音的嘶哑程度不比奚玉汝好多少,两人现在都处于极度的缺水状态。   奚玉汝慢慢地扭正了自己的脑袋,看着天花板问:“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记得。”   接着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最后是啪嗒一声清脆的响,才唤醒了无意识走神的奚玉汝。   黎奉将自己的止咬器给摘了下来。   “原来你自己能摘下来?”他失笑,“那你那个时候干嘛一直问我怎么办。”话一说完,他就不笑了。   嘴上噤了声,脑中就开始混混乱乱地想一大堆,不仅将方才捋清的东西又拿出来反刍,甚至还产生了一些非常不理智的、要命的想法。   意外,这理应只是个意外。   若要细说的话,应该是黎恩等人阴谋产物下一个必然的意外,需要为此承担责任、付出的代价的应该是黎恩母子,而他和黎奉作为最直接的当事人,照理来说是百分之百的受害者。   黎奉陷入了危险状态的易感期,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奚玉汝本人做过积极的反抗,但最终也还是败北。   所以他不应该责怪黎奉,黎奉也不应该过多地纠缠迁怒他,这才是最符合程序正义的做法。   但倘使真的要如此公正客观冷静地将那段经历称之为意外,又会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可是……   可是……   生活变成了这样的一副样子,出现了各色偶像剧网络流行小说当中的桥段,这样的意外显然也是常见桥段之一。既然已经是烂俗,又为什么不能学着那些故事一样烂俗到底,他们又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一场意外当中去催生出一些其他的东西来?   然而这样的念头一产生,奚玉汝就又觉得自己也太下贱了一点。   被人陷害、被人当作棋子玩弄、被人镪暴,还像个顾影自怜的娇夫一样去祈求爱,就这么没有尊严这么缺爱吗?   要是生活也像做实验、填表格、写论文一样简单就好了,所有的变数都可接受,所有的失败都趋向于成功。   过了很久,黎奉忽然开了口,他问:“奚玉汝你为什么来这里?”   奚玉汝一愣,皱起了眉头。“是黎恩带我来的,你出去之后可以查一查。 而且我事先不知道你易感期到了,所以才会开门进来。你知道我是个Beta,我闻不见信息素。”   说这么多,到底还是因为问心有愧,毕竟他对黎奉抱有不正当的想法,因此心虚话密。   “不是。”黎奉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包裹着无数细小的颗粒,直直地往奚玉汝的耳朵中钻。“你,为什么会来。”   好一会儿奚玉汝才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于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侧身面对黎奉,和他对视上。   猩红已经褪去,烟灰色的眸子恢复了原状,再次变为了毫无情绪的模样。   “最近一段时间学校都在谈论你,说你和你的父亲……总之不太好,而且你这段时间也没有再联系我,所以我很担心。”虽然是他自己说要改变关系的,但谴责起对方的不联系,他也丝毫不觉得没底气。“黎奉,我很担心你。”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呢?”黎奉问。“黎秋林不喜欢我。”   此问题很容易解读,也很容易得出答案。   “这和我担心你并不冲突,我第一次把你带回家,你也只有一身伤而已。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遭受欺辱和非议,自我第一次在阿卡斯大教堂看到你和黎恩时起,我就是这么想的。”奚玉汝答。   监禁室内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的呼吸。   过了很久、或许不久,黎奉半阖的眼睛忽然完全睁开,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倏地伸手将奚玉汝给拥入了怀中,由此两人紧密相贴、再无阻碍。   奚玉汝一惊,“黎奉……”   “奚玉汝,留在我身边。”黎奉手臂收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喷出的气息也变热了一些。“我不要和你改变关系,不要一个人住在那里,也不要一个人去吃馄饨冰淇淋。”   “我们应该要在一起,从两年前开始,就应该要一直在一起。”   “留在我身边,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奚玉汝的脑袋空白了很久,从黎奉的第一句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读不懂人类的语言了。   直到黎奉尖利的犬齿落在他的后颈上,以不可违抗的姿态刺穿他无用腺体的肌肤,灌入他闻不见味道的信息素,他才回过神来。   黎奉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关于为人处事、关于对话交流,他常常将真实的想法藏在潜台词之中让人们去猜,奚玉汝多数时候能懂,少数时候解读错误。   但现在黎奉却罕见且直接地说:奚玉汝,留在我身边。   好像想要他的想法真的很强烈,好像真的必须得让他留在他的身边不可。   于是奚玉汝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回想黎奉在D州三个月漫长的等待、回想A州重逢时黎奉默不作声的主动靠近、回想用力到无法呼吸的拥抱、回想下意识的亲近和依赖……回想黎奉与他之间的一切一切。   或许是黎奉固执灌入他体内的信息素真的起了作用,他的心脏快速地跳动、声音震动耳膜,滚烫血液灌到身体的每一处,体内的所有细胞都在同一时间开始叫嚣着一个结果——黎奉或许……也喜欢奚玉汝。   被娇养在温室当中的香雪兰,也会主动地选择空无一物的拾荒者。   此想法一产生,便以不可阻挡之势嵌入骨髓中,逼得他油然地去相信。   “奚玉汝,我标记不了你。”黎奉一下又一下地轻舔着腺体上的伤口,声音低微。   奚玉汝头脑一热,将人摁回了床上。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是生活当中难得一遇的大奖,大奖到手,那此前发生的一切或许都不再重要了。   他撑在黎奉的身上与黎奉对视了好几秒,突然轻啄了一下对方的唇,说:“已经标记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些错别字就是故意错的。 第26章 Chapter15 一些了然   黎奉在监禁室待了21天。   起因和经过都非常的简单:   那日奚玉汝无情地宣布要与他拉开距离,他就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一定有人在奚玉汝面前说了什么,所以奚玉汝才会觉得和他是两种人,进而要和他拉开距离。   他用非常短暂的时间回想了一下,发现唯一能够让奚玉汝这样好钱但善良的人主动远离他的原因,或许就是发现其实黎奉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小杂种,而是个充满暴虐因子擅长打击报复的卑劣Alpha,比如他曾经拿高尔夫球杆打断了黎克的手。   那么是谁透露的这个信息呢?   结果不言而喻——黎恩。   黎恩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奚玉汝非凡的兴趣,并且总是想尽办法地从他这里打探奚玉汝的消息。   党同伐异、诛除异己,这是黎恩性格当中的本色;不顾一切、自私卑劣,这是刻在黎家人基因中的本能。因此,黎恩会因为想要结交奚玉汝,转而对奚玉汝说一些关于黎奉这个人不好的坏话,这非常正常、非常不出人的意料。   想清楚这些之后,他即刻转身离开,并没有和奚玉汝发生任何的争执。   因为既然奚玉汝已经被黎恩那个蠢货所蛊惑,那他就要首先解决黎恩这个最大的障碍,然后再回来和奚玉汝修复关系。   他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一切发生任何的改变——奚玉汝应当要一直维持留在他身边的状态,这样生活才能算是井然有序。   他回家将黎恩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本来暂时不预备做得太过分,只打算吓唬吓唬,毕竟黎克的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倘若他又这么快就对黎恩下狠手,那很容易让黎秋林等人对他采取一定的措施,这会导致他不能及时地和奚玉汝修复关系。   但谁知道,黎恩这个蠢货因为过度害怕而自己滚下了楼梯,摔断了手臂。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可非常不巧的就是,此场景恰好被走出书房的黎秋林给看到。   不必任何解释,无需任何证据,黎恩骨折的结果自然得由他来承担。   黎奉自认为他在大多时候还算是个还算张弛有度的人,一贯在黎秋林的忍受范围内进行合理地反击,不过这一次他不希望将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和黎家人周旋上,因此失了分寸、进行了过度的反抗,而这样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黎秋林。   在一些穷人幻想的偶像剧豪门桥段当中,主角通常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能够以一敌百,击倒无数强大的对手就如同探囊取物。可实际上的情况是,即使他是一个高等Alpha,信息素的等级非常高,也没有办法将黎家特聘而来的几十个雇佣兵全部打倒。   于是他被关入了黎家特设的地下监禁室——此监禁室通常关押的都是黎家的重刑犯。   黎秋林在把他关进去的时候,赘述了一番废话。   他说:“黎奉,或许是你Omega父亲的劣等基因在作祟,导致你即使被养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也还是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总做出不成熟的事情。   “今天把你关在这里,不是在惩罚你,而是希望你对着圣母像好好反省,总结一下自己前十多年混乱糟糕的人生,然后尝试着做一个真正的黎家人。   “你快二十岁了,而我也要老了,黎家总得要有个继承人的。现在黎家的一众小辈,我当然更希望继承人是你……或者黎恩。   “别让我失望。”   这并不是劝导,而是一种警告。   黎秋林在告诉他,他和黎恩只能是竞争关系,两人之间只能谈论输赢,不能再留有其他的余地。   应该是那日他和秦洁的谈话被黎秋林知道了。   黎奉想,这番话或许黎秋林也会对秦洁说,并且大概率会引起一桩恶性事件。   而黎秋林在说完这些后,便将门关上离开。监禁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他并未能听见黎秋林离开的脚步声。   监禁室狭窄而阴寒,前面几个小时,黎奉产生了一些不太能够忽略的、罕见的焦灼,但又想到奚玉汝已经卖掉了D州的房子,并且在毕业之前会一直待在联邦首州大学当中,这一点焦灼也很快地不见了。   他开始自得地过后面的生活。   然而不幸的是,监禁室的空气转换器当中被加入了一些能够刺激Alpha情绪的气体,在身体已经不对劲的时候,黎奉才迟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是黎秋林、秦洁、黎玉树、黎克……或是其他?   不喜欢他的、看不惯他的人有很多,每次见到他被惩罚来落井下石的也不少,一时之间比较难以断言究竟是谁做的。   恶劣的环境和外部气体激素的刺激让他进入到了易感期,他陷入到了一种浑身紧绷的戒备状态,且越是高等的Alpha易感期的危险程度也越高。   监禁室当中没有抑制剂、没有奚玉汝、没有可以安抚的仪器,只有一个带有羞辱意味的止咬器。   他经由此细节得出了一个结论——气体是黎秋林释放的。   但黎秋林给他的惩罚不止于此,后面几天监禁室中的扬声器都会响起一道字正腔圆的声音,实时地为他播报着外面的一切。   比如,今日首州大学的校园内开始流传起关于他被黎家放弃的言论;比如,他成为了整个校园茶余饭后的谈资;比如,从前他的拥趸和跟班都识时务地开始与他撇清关系,并攀附起黎家的其他小辈;比如,飞光学生联盟会隐隐有将他除名的打算……   事实上,其实黎奉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想法,也并不认为他们的选择有重视的必要。   只是他从这些信息当中整理出了一条暗线:奚玉汝也一定听说了他“被放弃”的传闻,而那么需要钱、那么爱钱的奚玉汝,或许会因为他没有钱而就此离开。当然,离开也会因为黎奉是一个拥有黎家暴劣基因的坏杂种。   一想到这个,黎奉心中的暴躁和不耐就有些压抑不住。   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产生如此大的变故,还是会让他原本就无趣的人生变得更糟的变故。   他不希望如此。   由是他产生了一种非常急切的、想要离开这里的情绪,他开始在狭小的房间当中走来走去;开始摸索可以当作出口的地方;开始研究那扇厚重的合金制的金属门;开始试图撬开那扇只有他身形一半大小的小窗……   可是不行,任何方法都试尽了还是不行。   到最后他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看着彩窗下的圣母像,觉得她垂眸的姿态仿佛是在高高在上地嘲讽自己。   嘲讽两年前在阿卡斯大教堂遇见奚玉汝时决然转身离去的自己;嘲讽漂亮话说得好听但现在仍旧没有拿到太多黎家实权的自己;嘲讽用卑劣的欺骗和拙劣的演技诱哄奚玉汝留在身边的自己……   他无法接受那样的嘲讽,也无法接受那样的眼神,更无法接受奚玉汝即将要离开的事实。   他发了疯一般拿东西朝那个小型的圣母像砸去,可房间内处了止咬器就再无其他有重量和硬度的东西。止咬器被砸弯了不少地方,可圣母像圆润的釉面还是没有半分损伤。   该死、该死、该死!   整个世界都该死!   黎家的人都应该去死!   在这样的挣扎、暴怒、抓狂当中,黎奉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   不过在尚有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强撑着给自己戴上了止咬器。   -   黎奉没有想过奚玉汝会来,就像他没有想过奚玉汝其实并不在意他的钱财。   他在混沌之中做了一场灼热、混乱、粘腻、疼痛、暴虐的梦,梦中他无止尽的、无止休的索取,关于黎家的最卑劣的、肮脏的基因终于显现而出。   梦醒来,才发现那不是一个梦。   现实是毫无逻辑的,但又是充满惊喜的。   奚玉汝躺在他的身边、与他肌肤相触,监禁室内的湿冷给身体的温度掩盖,他觉得自己的心落在实处,多日的惶恐不安、暴躁易怒终于也得到了排解。   在黎奉看来,这是一种极其奇怪的情绪。   诸如依赖、需要、期盼、安心,这样的词汇并不适合用在他的身上,而他却切实地在奚玉汝的身上感受到了这些。   奇怪。   奇怪。   伸手将奚玉汝搂进怀里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某日他和奚玉汝一同外出去超市采购(其实奚玉汝是想去菜市场的,但黎奉不喜欢随时要警惕污水溅到身上的地方),超市的人有些多,不是每个人都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于是奚玉汝的身上就沾染了非常多的臭味。他觉得非常不舒服,就紧紧地抱住了奚玉汝,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味道盖住那些臭味。当时奚玉汝正在挑选晚上包馄饨时的冻肉,感受到他的动作之后回过身看着他,用一种虽然很无奈但又很包容的表情问他,“大少爷,你又怎么了?”   这几句话奚玉汝经常说,黎奉本人也很喜欢听,因为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现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黎奉喜欢奚玉汝的纵容、喜欢奚玉汝的照顾、喜欢奚玉汝的接近……喜欢奚玉汝给他的一切。   哦,黎奉……喜欢奚玉汝。   最终的结论几乎是以一种非常流氓的姿态钻入他的脑中的,而当人笃定了一点之后,那世间发生的一切都可以用来佐证此观点。   多年复杂而又深刻的情绪,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原因。   黎奉的心脏在很不稳重地狂跳,他很急切地、很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根据他在书中和黎恩爱看的偶像言情剧中的观察,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应当要对彼此表达心意,由此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终于在奚玉汝又一次开口说话之后,黎奉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抽离而出睁开了眼睛,他问:“奚玉汝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觉得回答应该要是“在意”和“喜欢”。   不过前者得到了肯定,后者没有。   在奚玉汝的眼睛当中,黎奉看见了很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他很快地开始暴躁,指责自己为什么不再多读一些关于情感的、心理学的书,如果他是个极具天赋的心理学家,那一定非常容易解读那些复杂的东西。   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一个回答。   奚玉汝说:“黎奉,我很担心你。”   奚玉汝还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遭受欺辱和非议。”   莫名的,黎奉忽然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短暂地遇见过了一个女佣,当时她住在旁栋别墅的保姆间,也是从很贫穷的地方而来,衣服上有股洗涤剂和太阳混合的味道。   某一日,他被不记得哪些人再一次推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不记得是什么的脏污,那些人又说着不记得是什么的脏话。   大约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那些人才离开。   其实他本人并不是太在意这些,因为已经习惯成自然,只是那个女佣在看见坐在地上的他之后,走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扶起。   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说:“你怎么总是一个人被欺负被骂啊,太可怜了,好歹是这个家的大少爷呢。”   还有很多话他都不记得了,不过在她的长篇大论当中,一共出现了18次可怜。   可怜。   可怜。   或许是可怜。   当日那个女佣给了他一颗半硬不软的糖,外面裹着一层糯米纸和炒熟的糯米粉。   不过那颗糖最终也被黎恩给抢走。   黎奉觉得奚玉汝现在说的话和那个女佣非常相似,于是他又回忆起两人在D州的相遇,发现前几次见面他都不算太体面。   哦,所以奚玉汝是在可怜他,而不是喜欢他。   如此一来倒也能够逻辑自洽,因为从D州到A州,几乎所有的人都承认奚玉汝是一个擅长包容他人、照顾他人、帮助他人的热心肠好人。好人会对他人产生怜悯,并且施以援手,这非常的正常。   而且可怜一个人也并不用在意这个人的身份,只需要这个人有不太美妙的经历。黎奉正是如此。   更何况,奚玉汝总是能够很轻易地得到快乐、陪伴和爱,所以他没有必要自讨苦吃,来喜欢一个坏脾气的黎奉。   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张比别人都好看的脸,所以奚玉汝愿意在他身上花更多的时间多多地可怜他。   他的心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糟糕暴躁,但他又很懂得开解自己,并迅速地想通了一切。   黎奉想,他本来就没有得到过任何爱,状似爱情的可怜其实也足够了。   于是他抬身拥抱住了奚玉汝,并乞求慷慨善良的奚玉汝能再多多地可怜一些他,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嗯,其实两个人大概就是这样想的。   如果大家不喜欢这样的调调的话就可以及时止损了,但是希望大家不要骂我,谢谢大家。 第27章 Chapter16 一起居住   在奚玉汝编辑的信息即将自动发送的时候,他和黎奉被放了出去。   监禁室的门自动打开,阴寒的地下通道上空无一人,落下的脚步不停地在空旷的通道中荡出回声,不过奚玉汝的心情却不像是来时那般糟糕。   他尚未了解完全这些豪门之间的相处模式,因此也不打算逞英雄自己去解决,而是先将事情的原委给黎奉说了一遍,黎奉听完后并没有展露出太多意外。   他只是说:“我知道了。”   奚玉汝隐隐觉得黎奉现在不太想让他介入其中,或许是担心他更深地淌入这浑水、或许是还不愿将他家庭中腌臜的一面完全展露给他,总之他完全尊重黎奉的意愿,压下了心中多余的情绪。他相信同为受害者的黎奉能够妥善地解决此事。   从监禁室到庄园的地面,一路向上他们都没有遭到阻拦,不知是秦洁在黎家的权力确实有这么大,还是黎秋林也已经决定“赦免”黎奉了。   等到了主栋别墅的时候,黎奉停下脚步,问奚玉汝要不要一起进去。   “我就不去了。”猜测是黎奉打算要去找秦洁算账,奚玉汝便摇了摇头,“我不是很想看见他们,怕控制不住脾气。A州和D州可不一样,A州打人可是要被请去喝茶的。”   黎奉也没强求,自己进了别墅。   奚玉汝转了一个身,入目一片玫红,他这才迟迟地发现别墅外的这一墙玫瑰花,来的时候没有心情,竟然如此美景也没有察觉到。   他在D州的花卉市场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工,记住了许多种花的品种和习性,依照眼前玫瑰的花瓣、颜色以及香气,如果没有认错,应当是最为娇艳的大马士革玫瑰。   此花每年开一次,花期只有18-25天,按理如今已入冬,早该凋谢了才是,也不知道黎家的人使用了什么样的方式延长了玫瑰的花期。   金钱总是无所不能的。   不,或许也并不是任何东西都应当用金钱来衡量。   此刻正值日落黄昏,暖黄的余晖泼洒在大地上,玫红色的花瓣被渲染成血一般浓稠的色彩,他嗅着花瓣当中透出的香气,觉得通体轻盈、身心舒畅,一时之间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想象。   在这个非常普通的霎那,奚玉汝恍然意识到,在一段感情当中最让人踌躇不前的根本不是眼前的或未来的苟且、根本不是账户余额的多少,而是两个人的感情是否深刻。倘使彼此之间真的心意相通,那摆在面前的一切坎坷或许都不是难题。   复杂的家庭关系、庞大的家族脉络、尔虞我诈的家族诡计……其实都没关系,其实都有办法可以去解决。   并不富裕的当下、一直拮据的过去、略显窘迫的境地……其实都不成问题,其实都能够通过努力去改变。   只要他们彼此需要着、只要他们彼此相爱着。   砰——砰——砰——   他的心一下接着一下重重地跳动着,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坚定、没有任何霎那比此时更相信。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太阳落到地平线之下,整个世界都变得昏黑起来,黎奉就是这个时候从别墅当中出来的。   他的身上还带着里头的寒气,烟灰色的眸子半阖、挡住了意图投射进去的光束,仿佛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门口暖黄色的路灯也未能将他感化。   奚玉汝坚定地往前走了几步,对着昏暗中的人伸出手。“说完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嗯。”黎奉顿了一会儿,才将手放在了奚玉汝的手上。   掌心交握的那一霎,阴寒褪去。   “那我们回家吧。”他说。   -   奚玉汝回到首州大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黎奉的要求之下,将行李悉数从寝室搬到校外的那套房子里。   他的东西本来也没有多少,不需费多少时间就收拾得差不多。   临走之前,被几个舍友“怎么忽然到外面去住了”“和导员说过了没”“自己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如此这般,缠着询问了一番。   其他的问题都好回答,首州大学在学生的住宿方面管理并不严格,到时候和导员补一个申请就行,只是最后一个问题……   他嗫嚅几番,极其罕见地产生了几分羞赧,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说:“就……那什么……我男朋友。”   说完后,脚趾都险些抠烂鞋底,男朋友三个字像是烫嘴一样,在嘴里含了零点零几秒就被快速地吐出,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怎么这说出来的感觉,就这么奇怪呢,但他也没说错吧。   耳尖的室友们很快地就开始起哄,又开始缠着他问东问西,害怕黎奉等得不耐烦,奚玉汝敷衍了嗯嗯啊哦地敷衍了几句就往楼下挤,心中却产生了一些满涨又怪异的情绪,让他恍惚且认为不真实。   竟然就这样……和黎奉在一起了?   两年前阿卡斯大教堂初遇时,他可从未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黎奉正在楼底下等着他,站在习以为常的路灯下,奚玉汝上楼的时候刚帮他梳理过头发,因此不像从前几次那样风一吹就被卷着胡乱地飘,人也少了许多的落寞感。   终于不像个留守儿童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黎奉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的行李,被他给躲了过去。“东西不多,我能行,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手还得好好地修养。”D州的医疗条件极其差,因此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黎奉的手就这么好了。   他自认为他的解释非常有说服力,不过黎奉的手还是固执地悬在半空,无声地抗议着他的独断。   奚玉汝别无他法,只得将怀中的那盆香雪兰给了黎奉。   时隔一年多,两株香雪兰终于再次碰面。   奚玉汝的生活能力很强,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过得很糙,和黎奉分开的那段时间中,他为数不多的细心和温柔都给了这盆捡回来的花。   赚的钱终于可以存下而不是用来还债后,他渐渐地为香雪兰换上了来自联邦A州最好的恒温恒湿箱;网购了最肥沃有营养的土壤;安排了最科学的时间安排施肥、浇水、松土……唯一不变的,或许就是那个从D州带来的烟灰色陶瓷花盆。   没有再比这个更符合他心意的了,它的烟灰色烧得很独特,很像黎奉瞳孔的颜色。   “奚玉汝,你很喜欢它?”黎奉曲指敲了敲陶瓷的花盆,面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寡淡。   回答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在上面去花费那么多的精力。   只是这个问题如果要当着黎奉的面去肯定地回答,那就会变得很奇怪,和他刚刚对室友说“男朋友”三个字时一样奇怪。   在别人面前,它或许就是非常普通的一盆花,可倘若黎奉也在场,它不免就会被增添上一些指代性。   关于花的来源,是一段他和黎奉私有的记忆,不为任何外人所知晓。而在几日之前,他的喜欢也只是他私有的情绪,不被任何人所察觉。   奚玉汝的行为要比话语更坦荡,他不擅长谈情、只懂得付诸行动去说爱。   于是面对黎奉的这个问题,回答也不免有些含糊。“这可是我养的第一株花,还是我亲手捡来的。在当年仙人掌大火的时候,我都没有尝试去养过。”   黎奉不轻不重地拨了一下香雪兰的叶子,没继续说话。   -   校外的房子小一个月没有住人,堆了一些呛人的尘土气,不过比D州要好的就是,这里许久未打理房屋家具不会因为潮湿的空气而霉变报废。   甫一进门,黎奉就自顾自地、默不做声地挪动起了奚玉汝放下的行李。   光明正大地偷偷摸摸。   奚玉汝不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发现黎奉把行李搬到了主卧——黎奉本人居住的地方。   “你做什么?”他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黎奉。“我记得上次来,我住的房间不是这一间。”   黎奉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拿着他的衣物就直往衣帽间去。   奚玉汝非常怀疑黎奉的生活自理能力,并且认为这个人极其有可能会将衣柜弄得一团糟,于是破天荒头一回地进了黎奉的卧室。   生活的边界感,这个东西在奚玉汝的生活当中时弱时强,不过他知道有些人很介意这个,在无法判定黎奉边界感的强弱时,他便一直恪守着不会越界的相处模式,哪怕是打扫卫生也不曾迈入或许不可进的地方。   黎奉的房间很规整,比百分之九十往上独居男生的房间都要规整,像是售楼处会拿出来吸引顾客的精装样板房。   衣帽间很大,被填得很满,但每个地方都被刻意地空出了一些位置,而黎奉此刻正将他的衣服往那些空处挂。   他下意识地跟着一起做,哪知衣服还没挂上,就被黎奉打断了。“奚玉汝,不对。”   “什么?”他愣了愣。   “这样挂不对。”黎奉说。   奚玉汝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衣帽间也被处理得非常规整。   黎奉将这些衣物从厚度、长短、颜色、款式等方面分门别类,要求十分严苛,几乎不留下任何看起来会破坏方阵的痕迹。   不过这并不像是有生活经验的人会整理出来的一种放置方式,因为有些明显要经常穿的,竟然被放到了不太方便的地方。   这是黎奉自有的关于为人处事、关于生活方式的一套逻辑体系,非亲近之人不得了解。   这个时候,奚玉汝才终于有了一种进入了黎奉的生活的感觉。   很真实,但也很严苛。   不过奚玉汝并不太在意这些,衣服这样挂还是那样挂、床铺这样整理还是那样整理、东西是摆放在这里还是那里,于他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最终的目的达到了,形式与过程都无需介怀。   “那我的花呢?我的花你有决定放在哪里吗?”于是他问。   黎奉低哼了一声,带着奚玉汝去到了藏于深处的另外一间房。房间明显经过改造,恒温恒湿的空箱子放了几个,鱼缸也不少,角落处甚至还放了几个尚未成型的生态缸。   奚玉汝不由自主地逛了一圈,“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他前段时间或许都白住了,竟然有一间这样的房间都不知道。   “本来就一直都有的。”黎奉转了几下门把手,补充道:“门也没有锁。”   一直都有……   奚玉汝心中生出一些难言的情绪,情绪又迅速地催生出了一个猜测:   黎奉在大学一年级刚入学的时候就买了这套房,而他说一直都有,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尚不知两人是否能重逢之时,黎奉就已经做好了要与他一直生活的准备?   他认为这并非是他不负责任的臆想,此结论有理有据、十分令人信服。   奚玉汝心软得不成样子,他猛地回身抱住站在他身侧的人,说:“谢谢你,黎奉。”   黎奉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下巴搭了在他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两三章都是同居日常,可能都会这样有点无聊,不过写得还是挺开心的。   PS:奚哥现在脾气好,其实也还是会被烦到骂人。 第28章 Chapter17 一些日常   黎奉的小脾气在两人确认关系之后变得变本加厉了起来,又或者是彻底打通了任督二脉。   和其他情侣之间互叫爱称不同,他非常喜欢叫奚玉汝的名字,而且每一个字力求发音清晰。   于是不管在做什么,奚玉汝都会听见一道声音从不知名的角落传来,字正腔圆地喊:“奚——玉——汝——”   每每听见,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大声回答。   “老奴在呢。”   “我的大少爷,你又怎么了。”   这个时候黎奉就会可怜巴巴地说:“奚玉汝,你不要对我不耐烦。”   其实他基本没有觉得不耐烦的时候,因为黎奉的声音和相貌通常会弱化他的无理取闹,甚至衍生出些让人觉得可爱的因子。只是他还是希望黎奉要独立一点,所以故意装作有些些不体贴的样子。   除了过分地爱叫奚玉汝的名字,他也开始更加频繁地和奚玉汝产生肢体接触。   一天24小时,黎奉最多会有20小时的时间如大型挂件一般贴在奚玉汝的后背,并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做饭的时候尤甚。   蓬松的头发偶尔会遮挡视线,每当那个时候奚玉汝就会威胁他把头发剃掉,剃成时下最流行的寸头。但黎奉有恃无恐,所以奚玉汝只好自己习惯寻找视野更开阔的角度。   在浑身上下一百四十多斤的肉当中,黎奉最喜欢他的胸肌。   从两年前两人第一次清醒地睡一张床,到第一次做,他都展示出了对那两块放松下来软绵绵的肉的极大兴趣。   并且不厌其烦地向奚玉汝伸手展示,这是一手可以掌握的大小。   奚玉汝当然对自己身上的肉没什么兴趣,也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用手掌去丈量大小的必要。他有时候甚至想干脆就忽略掉黎奉的触碰,让他一个人自娱自乐算了。   不过黎奉的玩闹通常都会变味,从揉搓软肉到逗弄软粒,非得要玩到充血才肯收手。   虽然第一次实在很不美妙,但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二十一岁青年,他总会在这样的触碰当中产生一些健康的反应。不过那个时候的黎奉展现得要比他正直、禁欲得多,通常会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   好像玩就只是因为有趣而简单的玩,其实对奚玉汝一点欲望也没有。   奚玉汝也没有主动地提,因此刚开始同居的那段时间,他们过得非常清心寡欲。   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他们两人就偶尔会一起看黄金八点档的狗血剧打发时间,奚玉汝通常会询问那些影视剧中豪门桥段的真假,而黎奉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拿他和剧里的人去做比较。   语气听起来还十分客观。   比如,   “奚玉汝,他做的菜没有你做的颜色好看。”   “奚玉汝,他的身材没有你的好。”   “如果是奚玉汝你来做的话,就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莫名其妙,奚玉汝简直不知道有什么好比较的,将他和构想出来的人完美物去做对比,好像他有什么自恋型人格障碍一样。   不过奚玉汝的内心深处却还是存在着隐秘的欣喜,他并不否认这一点,毕竟是被自己喜欢的人肯定,除非定力很好,不然很难做到不为此窃喜。   同居的生活当然也会有摩擦。   奚玉汝后来学到了一个词,他觉得很适合用在黎奉的身上——秩序敏感期。   虽然此时期常见于儿童成长期,但显然快二十岁的黎奉还处于这个时期尚未完全长大成人。他对两人一起睡觉的姿势、物体摆放的顺序、事情发生的顺序等等,都有非常严苛的要求。   实际上,奚玉汝并非刻意惹恼黎奉,而是很多时候都不可避免。就好像他这么多年都一个人睡习惯了,熟睡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翻滚身体,一觉醒来会出现在床的边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认为自己很无辜,但黎奉会很不开心。   不过他的不开心通常不会很明显,不相熟的人或许根本不会发现他在闹脾气。   一般来说,他会弓着背默默地坐在阳台的小吊椅上,一个人盯着虚无的地方发呆,被风吹乱也头发也不管、被雨淋湿了身体也不管,好像一只被主人多次抛弃掉的流浪小猫,对整个世界都已经失去了兴趣,决心让一个人自生自灭。   奚玉汝觉得黎奉简直有病,搞成这样一副自虐的样子逼得他去哄。   可是一看到那副发呆的脸他又不免心软,他想:黎奉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一个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来都没办法直说,就好像两年前明明希望的是和他做朋友,却要一个人发脾气躲在巷道里淋雨。   黎奉学不会什么装乖卖惨的技巧,所以常常被人忽略内心深处的渴求。   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读懂了黎猫猫的人,他应当要肩负起一个伟大的使命——让他体会到安全感,有话就说有事就做,不再患得患失、自我虐待。   当然,黎奉绝非是一个让人伤脑筋的叛逆小孩,事实上他很乐于去帮忙分担一些什么。   他开始学做家务,和奚玉汝一起下厨、打扫卫生、整理内务,虽然多数时候都会帮倒忙,但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实在不忍让人责怪他。   而随着关系的越发亲近,他也终于发现了黎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他的审美简直差得要死。   或许是黎奉本人奇特的整理排列方式,因而在将原本衣物的搭配打散之后,他就无法再正确地将它们组合起来,于是他经常在一堆衣物中间随便捡着穿,丝毫不去考虑这样的搭配是否符合美学原理,全靠一张脸和身材撑着。   奚玉汝只能亲历亲为,用他自己的审美眼光去帮黎奉变得更体面一些,起码不要枣红色的大衣掀开里面一件绿色的衬衣,又不是要去cos圣诞礼盒。   总之,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一天天过着。   说不美好,彼此又十分契合;说是美好,但过得又实在像成婚多年、接吻都会做噩梦的中年夫夫那样清汤寡水。   直到联邦A州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两人才终于迎来了彼此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那日是周末,两个人所有科目的期末考都已经结束,没有学业的压力、没有长辈的管教,身心一下就放松了下来,他们彼此相拥着睡到了日上三竿。   洗漱一番,非常敷衍地吃了一顿午饭他们就又躺回了床上,但因为睡眠太过充足一时之间再难有午休的想法,于是只能做些其他的事情消磨时间。   将电动窗帘打开的时候,他们才发现窗外竟然下了雪。   成群成群的雪花飘忽着坠地,屋檐上、阳台边、枝桠间堆满雪白一片,不过一夜之间,整个就小区就仿佛改头换面了,让人觉得新奇又惊喜。而此刻小区内竟然寂静无人,只有吹过的寒风在张扬声势。   “下雪了啊。”奚玉汝暗叹了一声,看着飘忽坠下的雪花有些移不开眼睛。“D州不怎么下雪,大学一年级去的地方更是四季如春,你别说,这大雪确实好看。”   看了几眼,他开始不太满足这样的远望,打算走到窗边去近距离欣赏,不过在刚刚撑起身体的时候就被黎奉给拉住了手。   黎奉说:“冷气钻进来了。”   “可是我们室内是有暖气的。”奚玉汝友善地提醒他话语当中的破绽。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黎奉拉着他的目的是什么,但还是纵容地躺回了床上。“真是拿你没办法。”   身体一摆正,黎奉就靠近贴到他的身侧,又将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手臂从他的腰下缝隙挤过去,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身体。   蓬松微曲的长发挤在脖间,有种毛茸茸的、不可忍耐的痒感,奚玉汝伸手拨弄了一下,突然就对那样的手感爱不释手起来,于是转换了一个姿势,开始用手指梳理起黎奉的头发。   他不过动了几下,埋在他肩窝处的黎奉就闷闷地说:“奚玉汝,你压到了我的头发。”   “哦,对不起。”他赶紧半撑起上半身,帮黎奉将头发捋回去。   这个姿势刚好让他悬于黎奉之上,两人的鼻尖距离不过只有几厘米——他是在弄完头发之后才发现这一点的。   黎奉半热不凉的呼吸和他自己的灼热的混合在一起,带着一模一样的、很清新的洗面奶的味道,不过这样的味道在体温的熏染下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旖旎。   接着,他看见黎奉那双不带感情的、烟灰色的眸子开始慢慢地往下滑看,几乎是以每秒零点零几毫米的速度移动着,又或许没这么慢,只是他自顾自地拉长了时间。   最后,黎奉的视线停留在了他的唇上。   奚玉汝也不自觉地看向了黎奉的唇——薄、颜色淡、边缘锋利。   几秒过后,那形状完美的紧闭的唇,忽然开启了一道小缝,与嘴唇颜色对比明显的殷红往外探出几寸,留下几点亮色又缩了回去。   行为程度有待商榷,表情却堪称正直无辜。   奚玉汝脑袋嗡地一声变得空白,他蓦地俯下了身,非常猴急地吻走了黎奉唇上的那几点湿润,不过带来的是完全相反的效果。   黎奉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腰身,手掌一直在背上用力地摸索,拇指的指根一节一节地、重重地摸过凸起的脊柱。被碾摸过的皮肉有些痛、又些麻,最后生出灼烧般的热意,让奚玉汝生出了一层薄汗。   说来也确实奇怪,两个人上过床但没有接过吻。   而黎奉的吻技和他在床上表现得一样差,并且一旦有了亲密举动就会变得很凶,仿佛是凭借着野兽般的本能在啃食,很快就让奚玉汝的嘴唇破了皮,口腔内壁也被咬出血来。   为了让彼此都舒服一些,奚玉汝不得不紧急借用自己贫瘠的知识去引导黎奉。   锋利的牙齿收起来、放得柔软一些、把啃咬换作其他。   大约尝试了五六次,两人终于从磕磕碰碰到勉强顺畅,黎奉也终于懂得了收敛自己的力道,转而去寻找更为舒适的可行之道。   寻得诀窍之后,黎奉仿佛上了瘾,每每结束就会把头放在奚玉汝的肩膀上,然后说:“奚玉汝,还要。”   多数时候奚玉汝想要拒绝,不过对黎奉说不真的非常困难,所以最后的结果都只是半推半就。   【作者有话说】   审核老师,我是清白的。 第29章 Chapter18 一个生日   而一朝为师的代价就是,擦枪走火之后的一切,也需得由他来悉心教导。   黎奉难得像个好学的乖学生,每经一步都要详细地询问,倘若得不到确切的回答,就不会继续下去。   “奚玉汝,是这样吗?”   “奚玉汝,你要选什么样的方式?”   “奚玉汝,力道怎么样?重一点还是轻一点?”   “奚玉汝,这个位置是吗?”   “奚玉汝,你要发出声音,不然我不知道你的感受,你到时候又要说我。”   “奚玉汝,不可以去到那里吗?为什么?”   “奚玉汝,我想要标记你。”   ……   最恐怖的时候,奚玉汝听到自己的名字都觉得会做噩梦。   ……   而渐入佳境的时候,黎奉却忽然停了下来。   “奚玉汝,你喜欢雪是不是?”他俯下身凑在他的耳边问奚玉汝,带着湿气落在皮薄的耳后。“那我们现在去看。”   奚玉汝肌肉在微微发颤,他收缩了几下,异物感非常明显,让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不过黎奉的力气很大,即使没有得到他的有效配合,也成功地将他带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半垫着脚靠着窗户,身体毫无阻碍地贴在玻璃上,初雪的冰冷终于迟迟地赶赴而来,从那一块儿地方开始,他的浑身都开始起鸡皮疙瘩。   黎奉靠得很近很用力,让人喘口气的空间都没有,奚玉汝被挤压贴在玻璃上,两点被刺激得又痒又麻。“黎奉……会被看见的……”   黎奉一手托着他,一手撑在玻璃上,脑袋放在奚玉汝的肩膀上悠闲地动作,但目光却看向窗外,似乎是在欣赏难得一见的雪景。“你不是很喜欢吗?喜欢到要立马下床去看。”   奚玉汝闷哼一声,发挥自己的辩论精神指出对方言语中的漏洞。“你这是在……偷换概念。”   黎奉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变本加厉。   在玻璃上蹭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真的不行……会被看见的……我可不想……和你一起上头条。”过度的紧张让他一直无法放松自己。   “单面的。”黎奉狠喘了几口,才颇有几分遗憾地解释道。   奚玉汝终于没有那么紧张,颤颤地长舒了几口气。   哪知放松的这几秒就让黎奉钻了空子,他猛地受力,身体不稳险些侧倒在地,不过被黎奉给扶住。   ……   最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唯独玻璃窗上留下了一道浑浊的痕迹,直到再次醒来,才有人记得将它擦干净。   -   那一年的年具体是怎么过的,奚玉汝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因为并没有发生太大的事情,倘若真的要问,就只能说出一些和黎奉有关的模糊片段来。   黎奉回黎家的前夜,他手擀了面皮,拌了三种不同的但十分家常的馅料——黎奉格外钟情猪肉玉米陷,因为玉米够甜。   两个人围坐在餐桌旁,餐厅吊顶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柔和地泼洒在面皮和馅料上。   黎奉刚开始还会学着奚玉汝的动作慢慢地包符合常规印象的饺子,但后来或许是发现他自己包的那些百分之百会煮散,便又开始另辟蹊径。   用奚玉汝刻意给他剩下的面团,黎奉揉了一个小玉2.0出来,这次的技术稍微有些长进,小玉2.0从三毛变成了地中海,五官也清晰了些,身前有两块儿很明显的胸肌,看得出来用了心。   把完成的小玉2.0摆好后,他又动手搓了一个身形稍微大一些的面团小人,不过比较敷衍,没有再动手捏头发和五官,唯一认真的地方,或许就是一只手分出了五指,和小玉2.0的相握在一起。   他捏完还要让奚玉汝来看,并明知故问道:“奚玉汝,你说这个要叫什么名字?”   奚玉汝看着那团五官模糊、身形模糊的东西很想笑,但为了照顾黎奉的自尊心,他还是忍住了。   思考了几秒后,他揪了一团小面团动手搓了一个形象肖真的小梨子,甚至枝梗都捏了出来。将这个小梨子放到面团小人的身上,他才说:“那就叫小梨子吧。”   随后他看向黎奉,笑问:“可以吗?大梨子。”   黎奉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奚玉汝,嘴唇微微抿着。但几秒后他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说要去个厕所。   只在厕所当中待了一分钟不到,黎又满脸是水地走回奚玉汝的面前,状似不敬意地问:“奚玉汝,你说你要在学校门口开一家馄饨店,你还记得吗?”   奚玉汝的想法有很多,并且经常性地改变,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过他觉得黎奉还有别的话要说,于是点了点头。   “那你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黎奉又问。   “没有。”奚玉汝否认,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什么,便反问道:“怎么,你帮我想好了?”   黎奉颔首,“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吃梨子的样子,如果你想要用这个取名字,也不是不可以。”   模样语气都十分认真,可奚玉汝哈哈大笑起来。   他趴伏在餐桌上,桌上的东西都在随着他的胸腔而震动。   奚玉汝觉得开心、也认为幸福,人生二十多年的阴霾似乎都可以在今日被一扫而空。   他想,黎奉之所以是黎奉,奚玉汝之所以喜欢的是黎奉而不是其他的人,或许就是因为黎奉的言外之意、欲言又止、都带着旁人没有的可爱、固执、纯粹。   常人难以企及,也根本不可能做到模仿。   “奚玉汝,你为什么要笑。”黎奉皱着眉看着他,非常不解和困惑。   奚玉汝站起身在黎奉的嘴角亲了下,问:“黎奉,开心的话不可以笑吗?”   黎奉顿了几秒,嘴角似乎也勾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不过奚玉汝还没有看清弧度是否存在,他就把头放在了奚玉汝的肩膀上,声音讷讷地说:“好吧,奚玉汝,那你开心吧。”   温存了一小会儿,两人便将继续剩下的面皮包完——主要劳动力是奚玉汝,黎奉负责摆弄两个面团小人。   饺子下锅、煮熟、出锅,一切都按部就班却又悠然温馨地进行着。   其他都没有问题,只是在选择将小玉和小梨子分食的时候两人产生了分歧,黎奉不愿意他从拉着的手处分开,于是奚玉汝只能残忍地将两个面团小人腰斩,然后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当天晚上他们什么也没做,相拥酣眠到天明,奚玉汝做了一个醒来后没有留下任何片段的美梦。   第二日离开的时候,黎奉站在门口,扣着奚玉汝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奚玉汝,你要等我。”   语气和内容,都与两年前的那一次并无太大的差别。   奚玉汝承诺道:“好,我等你。”   这一次,他们都没有失约。   -   黎奉的生日在三月份。   奚玉汝八岁之后再没有过过生日,时间一久,那些关于生日的记忆就变得非常的淡,这一天也逐渐演化得和寻常的日子没有区别。   黎奉也并不主动地和他提这些,于是奚玉汝从前便自然而然地遗忘了这个环节。直到某一次他收拾东西,翻到了黎奉的身份证,才恍然想起:哦,有家人的孩子一般都会在一起庆祝生日。   或许……他也能算作是黎奉的家人。   虽然不知道以黎奉黎家大少的身份,生日会不会是要回到黎家举办聚会,但他还是提前一个月就做起了准备。   想要给黎奉准备一个让他满意的礼物,这是一件很难也很容易的事情。毕竟这是两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他希望能够让黎奉印象深刻,也希望能够体面不出错。   几经询问、犹豫、纠结,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奚玉汝接了几个短期家教、在实验室给师兄师姐们做苦力、于校外的餐馆做短期零工……总之,瞒着黎奉过了一段时间很紧的日子,堪堪攒够了买礼物的钱。   他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构想、设计、思考,虽然最后还是选择了返璞归真,接着提前一个星期去到了店里提自己的诉求。   在购买同意书上落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发现握着笔的手在颤抖。   意义非凡、意义非凡。   希望在黎奉心中,也会是意义非凡。   不过真正等待3月8号那一日,却是黎奉先邀请的他。   说邀请也不尽然,因为黎奉的意思从来都需要自己去体悟,如果有人理解错误,那就会错失掉黎奉原本计划好的一切,这很可惜,但幸好奚玉汝有这样的本领能够读懂黎奉的言外之意。   礼物被装进了里头卫衣的大口袋里,他坐上副驾驶,两手插兜,紧紧地握着装着礼物的盒子,尖锐的边角硌在他的掌心。   “奚玉汝,你在做什么?”黎奉忽然冷不丁地问。   “嗯,啊?哦。”奚玉汝忙不迭将手从口袋抽出,用棉服盖住了卫衣。“没什么。”他转移话题反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黎奉也“哦”了一声,学着奚玉汝的语气说了一声,“没什么。”   这是一款报复心极强的家养宠物,擅长学人说话和逼人就范。   不过黎奉的秘密并不能藏多久,因为车很快就停在了目的。   奚玉汝下车的时候一怔,抬头将面前的大楼仰望一番,不免一声惊呼。   【作者有话说】   审核老师,清汤大老爷,我是清白的。 第30章 Chapter19 一份礼物   书到用时方恨少,好大的楼房好多的草。   奚玉汝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确实在他二十一年的人生当中,只从电视中听到过“空中花园餐厅”这样的词汇,如今骤然见到实体,发现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震撼不少。   余晖泼洒上去,大楼在泛着耀眼的金光,悬于大楼外部的几个观光电梯在不停上下往返,隐约可见楼内重重锦簇的花团。   总之,这个时候奚玉汝才终于切身地体会到了A州和D州的差距,过往的生活仿佛在这一刻被无情割席。   下车之后,门童帮忙泊车,他们齐步朝着楼内而去。临近门口,奚玉汝的脚步却稍显凝滞。   “我穿得是不是有些……不太符合社交礼仪?”在他的印象当中,出入这样的场合或许需要身着正装,而非一件普通的棉服套着一件不过百的卫衣。“会不会不太体面?”   “不用,不会。”黎奉拉住奚玉汝的手,带着他乘坐直达顶层的观光电梯。   电梯内有股馥郁的香气,是风信子和薰衣草结合的味道,似乎还隐约能嗅见柑橘的清甜。   顶层的每间包厢都是一个小型的花房,木质的栅栏、透明的顶棚、微醺的香气、团簇的花墙,甫一进入其中,就仿佛迈入了一个与餐厅外全然不同的幻想世界。   奚玉汝坐在长桌旁,看着应侍生摆上来的餐盘和刀叉,手脚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   黎奉就坐在他跟前一米不到的地方,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以及烟灰色瞳孔当中倒映出来的、局促的自己。   他既觉得幸福,又感受到惶恐。   好像一个原本什么也没有的拾荒者得到了去往皇宫的通行票,他深知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却还是沉溺在中了大奖的兴奋当中不愿意抽身离开。   跟着黎奉点了一份一样的菜品,那些名字后面跟着的金额让他不自觉地蜷紧了手指。   然而当应侍生摆盘上桌,奚玉汝才知道那一长条好听的名字,不过就是几个切成片的茄子和的煎熟了的豇豆。   他用叉子摆弄了几下茄片,发现有些半生不熟,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些富人的特殊饮食癖好。   “奚玉汝,你还有话没有对我说。”黎奉忽然开了口。   他的动作一顿。   根据黎奉今日的邀请,再结合一下3月8日所具有的特殊含义之一,奚玉汝很快地读懂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于是端着酒杯真心实意地祝贺道:“黎奉,生日快乐。”   黎奉微微颔首,也举起酒杯和他轻碰了一下。   酒水入喉的时候,带着很轻微的灼烧感,不过又有着红葡萄酒独有的回味,然而和他曾经喝过的、在便利店买的几十块一瓶无盒装的那种似乎并无太大差别。   或许他天生就不适合做一个上流人,因此根本喝不出几十块一瓶的酒水饮料跟国外老牌酒庄藏酿多年的名酒到底有什么区别,也不明白为什么煎烤得半生不熟用料小气的蔬菜卖得这么贵。   与他的局促不安相比,黎奉却显得游刃有余得多。   他熟稔地用刀叉将茄子切割成小块、闲适地蘸盘上的蘸料、得体地送入嘴中,就连咀嚼的姿态都非常好看,这是奚玉汝曾经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体面、矜贵。   他握住卫衣口袋中的礼盒,尖利的角硌在掌心,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难吃。”忽然,黎奉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客观并毫不留情地说:“黎秋林非常可怜,喜欢吃这样的东西。”   奚玉汝松开了握紧礼盒的手,秉持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把黎奉的那盘端了过来,“我以为你今天会回家。”   “嗯?”黎奉支着手撑着下巴,看着奚玉汝。“为什么?”   “电视里不都那样吗?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过生日要举办一个晚宴,然后邀请社会各界名流参加。”奚玉汝艰难地将半硬不软的茄子吞下,觉得自己的嗓子被剌了一道。   “没人知道我什么时候生的,所以没有办晚宴的必要。”黎奉语气平淡地讲述着关乎自己的秘辛,“3月8日黎秋林给秦洁买了一个项链,她很开心,就给我办了身份证明。”   奚玉汝一愣,紧握住了手中的叉子。   这一秒,就在黎奉话音落下的这一秒,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些惶恐是没有道理的。何苦去深化他和黎奉之间的差距,他们本来就是这世间抱团取暖在一起的两个人。   或许生来的鸿沟与天堑无法弥补,但可以努力地并肩而立。   他们相爱,且理应相依。   他哈笑了几声,胸口的那口浊气顺势吐了出去。“那你有福了,因为不去晚宴你就可以吃到我做的长寿面。”   “我去了你就不给我做了吗?”黎奉反问。   “你去了我也会,只是可能你回来比较迟,就会错过最好的时候。”   然后黎奉擅自拖着凳子坐到了奚玉汝的旁边,并且得寸进尺地将头放在了奚玉汝的肩膀上。“那我们现在回去。”   花了大价钱来到了如此一个华丽的地方,吃了一顿填不饱肚子的饭,一个小时没到就准备回去。怎么想,这都非常的不符合奚玉汝来都来了、物尽其用的人生准则,但他也确实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花也好、菜也好,一切都是那么刻意。   “好。”他说。   可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雨,拦住了他们想要回去的打算。   刚开春的A州还很冷,即使有车,就这么冒着雨回家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两人便暂时歇了心思,就这样依偎着在花房中静听雨声。   透明的玻璃顶棚能看清雨水落下又砸开的轨迹,纷繁的花瓣和茂密的叶片随着雨滴摇晃,空气中终于漫起了自然的草叶香,其中还裹着泥土翻涌上来的土腥味。   等天彻底黑透,大雨才初歇。   奚玉汝和黎奉从餐厅中出来,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开车的想法,一起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着。   人行道上的砖块略有松动,一往下踩,蓄积的雨水就会溅出来——这一点不管是在贫穷的D州还是在富裕的A州,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此时按理说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但次干道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变得冷清,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人还在走动。   “回家了吗?”奚玉汝手插着里头卫衣的大口袋,两只手暗自把玩装着礼物的盒子。“或者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黎奉摇了摇头,鬓边略短的头发垂散到颊边。   奚玉汝心下一动,伸出手将那撮头发给帮忙捋到了耳后,正准备将手收回的时候,却被黎奉给握住。   “怎么了?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再次有轰的一道雷声落下,零点零几秒后,整个城市亮如白昼。又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在城市恢复昏暗的那一秒落下来,让人始料未及、使人猝不及防得兜头盖脸地浇了人一身,衣物瞬间就变得湿透。   “怎么这么快又下雨了。”奚玉汝下意识地往前跑,跑了几步才发现黎奉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心中好气又好笑,便返过身抓住了黎奉的手。“快点呀,站在这里演偶像剧呢?”   他拉着黎奉朝公寓的方向而去,此时也分不出心神再去防备那些松动的地砖,污水被溅起一道又一道,混着雨水一起浇在人的身上。   跑到商业街的时候人流量多了些,与他们一样没带伞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在漫天的大雨当中擦肩而过,各自奔向不同的路途终点。   于某一个十分寻常拐角,奚玉汝正好撞上了一个从拐角处跑出来的人,他一个趔趄,那人猛地往后倒了几步险些摔倒。   “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对不起。”   两人在倾盆大雨当中互相道歉,站稳了身体之后就又就往各奔东西。   可当他又拉着黎奉下意识往前跑时,黎奉却不再动了。他回身看去,发现黎奉伸手指向了某个角落,并说:“奚玉汝,你的东西掉了。”   东西?   奚玉汝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装着礼物的盒子不见了!顺着黎奉指的方向,发现确实是自己掉的那个不错。   当他想俯身捡起装回口袋时,却被黎奉给抢先一步。“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的吗?”说着,黎奉就自顾自地打开了那个蓝色丝绒的小方盒。   里头的东西非常朴素简单,在没有月亮的雨夜、在灯光昏暗的巷口拐角,它甚至有些暗淡无光。   黎奉伸手轻抚了一下,然后抿着唇看向奚玉汝,非常无意地问:“奚玉汝,你送我戒指,是想向我求婚吗?”   一对铂金的素圈戒指,里头刻着两个人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俗气、简单。   “不是,我……”   原本他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   或许也有一些,却一定无意这么意图明显,黎奉这么一说,倒让他有些说不出的羞赧。   “奚玉汝,求婚的话,应该要有花的。”黎奉仍旧我行我素地说着,非常善意地提醒道:“上次我们一起看的电视剧,是这样的。”   又问:“你不给我送花吗?”   奚玉汝觉得他们现在就像是两个神经病,下着大雨人人都往家里跑的时候,他们站在雨中,拿着一个生日礼物在讨论求婚不求婚的事情。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干脆也自暴自弃了。   “等下。”奚玉汝记得刚刚和他撞到的那个人抱了一束花,似乎掉了一朵在地上。左右看了一圈,果不其然在墙缝下发现了,花瓣上沾了一些雨水,但形状还是非常完整的。   奚玉汝俯身捡了起来。   嚯,还是一朵香雪兰,这真是巧了不是。   用手指扒拉了几下花瓣上的雨水,他递到了黎奉的跟前。“有了。”   黎奉盯着那个花看了几秒钟,却也不着急接过,而将蓝色丝绒的戒指盒塞回了奚玉汝的手中。   如果是旁人,那很容易将此刻黎奉沉默不语做出的此等行为理解为拒绝,不过幸好奚玉汝摸索到了黎奉自有逻辑体系的边。因此他将戒指盒打开,拿出了尺寸略大的那一个,而后缓慢地、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推入到了黎奉的中指当中。   素圈的铂金戒指贴在指根,不紧不松、十分契合。   黎奉抬着手翻转着看了几遍,问:“为什么电视剧是在无名指,而你要套到中指?”   “无名指意义非凡,等真的求婚那一天再吧。”现在这个太简单也太简陋了,他不希望人生郑重的求婚戒指是他打零工一个月赚来的廉价产品。   这不是应该给黎奉的一切,黎奉理所当然地值得最好的。   黎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学着奚玉汝的样子,将另外一个戒指也套入到了奚玉汝的中指中。   只是进程被拉得很慢很慢,慢到一瞬间让奚玉汝开始怀疑黎奉是不是真的对这个礼物并不感兴趣,不过当冰凉的戒指触碰到他指根的时候,他不安的心就又落到了实处。   砰的一声,戒指盒被盖上。   接着, 他将那朵香雪兰别在了黎奉的耳上,“感谢我的大少爷没有拒绝我的求婚。”   “拿着我的信息素和我求婚。”黎奉强调。   他毫不心虚地说:“因为我喜欢。”   “好吧,那你喜欢吧。”   奚玉汝觉得黎奉这话说得很无奈,但又很可爱,于是他上前一步圈住了黎奉的脖子,在漫天大雨当中吻住了他的香雪兰。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月的愿望: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地评论! 第31章 Chapter20 一个改变   雨中罗曼蒂克的后果就是,奚玉汝生病了。   不过黎奉却还活蹦乱跳着。   奚玉汝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认为是Alpha的基因太强大了,于是没有责怪自己前段时间频繁地熬夜和疏于锻炼。而且那段时间的懈怠是为了帮黎奉买礼物,因此又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黎奉的照顾。   不过希望黎奉来照顾他,这确实是一个坏到不行的主意,和亡命赌徒说的最后一次没有什么区别。   当黎奉再一次把一碗颜色气味都怪异的汤端到他面前,并又准备喂他喝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认识了一个姓西门的Omega,跟他合着伙来想要我的命呢?”   “什么?”   “没什么,邻国文化冷笑话。”奚玉汝被扶着靠在黎奉的怀中,意外发现对方的臂膀比自己想象中要宽阔很多,一时之间,很难将他和那个经常喜欢贴在自己身上的人联系在一起。“我是这么认为的,既然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何不直接点外卖呢?能帮我点外卖,其实也很幸苦你了,我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黎奉看了几眼奚玉汝,最后当着奚玉汝的面将那一碗汤给慢慢地喝了个干净。   无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黎奉,你怎么这么好笑啊。”奚玉汝一边咳嗽一边笑,整张脸都涨红。他学着黎奉从前最常用的姿势,将自己的头放在了对方的肩膀上,用自己的短发去扎对方展露出来的颈部。“你好笨啊。”   难以形容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勃动的动脉就在他的耳边,他似乎能够听见黎奉血液流动的声音。   真实的、鲜活的、可亲的。   黎奉没有介意他的评价,他兀自掀开被子上了床,于是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慢慢地滑躺下,在被褥之间相拥着。   “奚玉汝,这是你教我做的。”躺下之后,黎奉迟来地开始控诉。   奚玉汝往黎奉的怀里缩了缩,深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那一定是因为你练习不够,不关我的事,不如以后都你来做饭了,假以时日必成大厨。”   两人开始很没有营养地聊天,不过奚玉汝还在病中,说着说着就有些昏昏沉沉,到最后自己也分不出话里的内容是什么了。   拥抱的温度热而不烧,缠在身上的肢体带着能够让人安心的力道,没过多久,他就这样在黎奉的怀中渐渐地睡熟,做了一个醒来后想不起细节的美梦。   美好的回忆总是得以长久,即使到后来奚玉汝再多的心有不甘,可先回想到的还是两人之间最幸福的那些过去。   在每一个他不理解黎奉的瞬间、在每一个恒久清冷的夜晚、在每一次疲惫到意图放弃的霎那,他都会用这些记忆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他真的得到过黎奉的爱。   但是幻境就终有破碎的那一天。   如果要让奚玉汝去细细地回忆,他会将两人的改变,或者说黎奉的改变追溯到非常久远的某一天。   大概是在大二年级第二学期的某个夏日周末的午后,那个时候他和黎奉坐在沙发上一起分食半个西瓜,电视在播放着热闹的综艺真人秀节目。   西瓜还未见底,黎奉就收到了一条信息——黎秋林进医院了。   黎奉皱了下眉,在多个电话的催促之下换好衣服去往医院,而奚玉汝在黎家的身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只能独自在公寓当中等待。   天色渐渐转黑、电视节目换了几个、吃尽的瓜瓤被丢到垃圾桶里……第二天早上,黎奉才终于回来。   实际上,黎秋林并无大碍,只是他此番进医院也终于给黎家新一轮的争夺打响了信号枪。   生活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生的骤变。   因为黎奉决定争权。   奚玉汝偶尔不太愿意将生活过得太明白,囫囵咽下有囫囵咽下的好处,不去抽丝剥茧就不用细数自己到底吃了多少苦。   黎奉是含糊的一员,他从不去细究两人相遇时一些怪异的细节,就好像不去细究当年柴则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但当心意明确后,他便不舍得再去忽略关于黎奉的一切,于是也能够很清晰地发现黎奉的改变。   二十岁之前的黎奉寡言娇气,还像一个带着孩子气的少年;二十岁之后的黎奉成熟稳重,隐隐有了黎家未来当家人的气概。   好像依赖少了些,强势多了点。   他总在惊醒的半夜仔细地打量黎奉的每一处,眼睛、鼻子、嘴、身材、肌肤、发丝……然后才后知后觉,他过去的含糊让他擅自捏造出了一个需要他保护的黎奉,但其实黎奉高大锋利,是谁也欺负不了的那种风格。   这很好,这当然非常好。   真正的黎奉像是奚玉汝刻板认知中的社会精英上流人世、年幼在贫穷肮脏的D州贫民区最幻想成为的那种人物,举手投足都带着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气度。   奚玉汝偶尔会觉得他们距离变近了,偶尔会觉得变远了。   又或许其实是他的错觉,一切只是因为现在他们所处的境遇和从前不一样了。   于是奚玉汝就在想,他也应该要变成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   这是奚玉汝对于那日事情的解读,事实上,在黎奉这里它拥有着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含义。   收到信息的时候他毫不意外,但让他有些烦躁的是,他和奚玉汝的西瓜还没有吃完——西瓜如果在冰箱放得太久了,不仅味道会变,甚至会染上致死的病菌,这是奚玉汝教给他的常识。   但别无他法,作为黎秋林的儿子,他还是去了医院。   他到医院的时候,黎秋林躺在病床上,病房内站满了黎家主支旁支的人,医生正拿着病历宣读着他现在的情况。   很可惜,还没到死的时候。   不过能进医院,也确实代表着一场争端即将开启。   其实黎奉也在思考。   黎秋林死了,作为儿子的他理所当然地能拿到遗产,但成为黎家家主和分到上任家主的遗产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未来。和两年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这非常严肃,因此他需要再一次向奚玉汝确认。   第二天晚上,他与奚玉汝将多余的精力消耗一番,等到一切恢复平静时,他才问:“奚玉汝,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他觉得非常无趣,但用在此刻较有意义,而且奚玉汝或许会很乐于回答的问题。   果不其然,奚玉汝对他说:“我很俗气的,成为一个有钱人吧。”   “多有钱?”他又问。   奚玉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比起在空中花园餐厅吃饭,我还是更希望自己是开餐厅的那个人。然后请最厉害的烧烤师傅,在最豪华的地方烤羊腰子,坐在最尊贵的位置吃烧烤喝啤酒。”   奚玉汝经常会在话语当中说一些不必要的、冗杂的东西,黎奉不太理解这样的说话方式,也不懂这些和中心思想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不过他觉得可亲,也懂得自己梳理。   在这一长段话当中,他总结出了一个结论——奚玉汝希望越有钱越好。   于是选择继承遗产,还是选择继承黎家,结果已经是毋庸置疑。   “好。”他说。   实际上,黎奉从不主动地索求什么东西,他想要的都会自己去得到,比如奚玉汝、比如黎家,为了得到这些,他不惮用什么方法。   不择手段有不择手段的好,方便快捷又一击致命。   但在他决定主动地做些什么之前,秦洁就主动地先联系了他。   “我的诚意你已经收到了,你不是也觉得好吗?只要你能好好地对待黎恩,那你想要我也都会帮你拿到,我不介意来做那个坏人。”秦洁这样对他说。   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有些失真,掺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电流音。   “你想和那个Beta结婚也没关系,我能够帮你。就算B和eta很难有后代,你也不用担,黎恩很听我的话,他以后的孩子也会把你当作亲生的父亲来看。”   “兄弟之间,本来就应该相互扶持。你和黎恩是亲兄弟。”   黎奉答应了她。   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拒绝的,他没有一个好的亲族支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这会成为他争取黎家路上很大的阻碍,现在有人愿意与他合作,事半功倍。   而且秦洁终于能够认识到黎恩的无能,这也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   七月初,黎秋林终于从医院出来。过了没多久,他举办了一个家族内的晚宴,当众宣布了黎家后辈们继任考核的开始——给他们一个起始资金和基础公司,然后用五年的时间来验证经营的成果。   而黎奉被分到了一家营收十分不景气,只有过小程序经验的游戏工作室,打开那几个小程序一看,无一不是大火游戏粗制滥造的换皮。   和黎家其他后辈相比,他几乎是一种被放弃的状态。   秦洁都在为他感到愤懑不平,认为往后的五年他需要付出成倍的精力,即使有她在暗中助力也会过得很辛苦。但事实上,在黎奉的认知和记忆中,那是非常让人感到满足和幸福的五年。   因为奚玉汝一直、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第32章 Chapter21 一段记忆   奚玉汝在大三第一个学期的时候,才知道继任黎家还需要通过一个严厉的考核。   那段时间的黎奉经常早出晚归,彼时奚玉汝还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因为秉持着不过度干涉对方个人空间的原则,因此并没有进行过多的询问。   直到某一个夜晚,那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外面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雨,窗外接二连三的雷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发现身边仍旧不见黎奉的身影,他便再也睡不着了。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留下大片大片向下滑落的水迹,他看着那一团凌乱的模样,莫名就到了一种心慌意乱的程度。   没有信息、没有电话、没有留言,什么也没有,他只能在房间当中枯等着。   那个时候他开始变得不理智,想要迫切地了解更多、干涉更多,于是下定决心在黎奉回来的时候,详细地询问一下对方最近的去向。   半个小时之后,玄关终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走出卧室,正好和开灯的黎奉对视上。   或许是忘记了带伞,黎奉半个身体都被雨水打湿了,即使A州还只是刚刚入秋,可因为潮湿而紧贴在黎奉脸颊上的发丝,还是无端地给人一种寒气。   本来他希望自己心硬一些,做出不在意又生气的样子,好让黎奉能够顺利地跟他说真话。   可看到对方的这副模样,他就又变得毫无办法了。   奚玉汝拿了一个干爽的毛巾,走过去黎奉身边,帮忙擦拭那些溅在身上的雨水。“要不要先去洗一个热水澡?”   黎奉没说话,就那么站着任由奚玉汝的动作,垂眸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乖巧。   “怎么了?不开心还是什么,在外面受委屈了吗?”奚玉汝敏锐地察觉并询问,用指腹轻柔地抚去了对方面颊上的雨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   他的话音一落,黎奉就伸出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肩窝上说:“奚玉汝,还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奚玉汝一顿,慢慢地回抱住了黎奉。   大概这样过了五六分钟,直到感觉黎奉身上的寒气被相拥的体温驱散了不少,他才问:“黎奉,你现在一个人是不是比较困难?如果你需要,那我就帮你。”   “奚玉汝,和我一起吧。”黎奉这样说,并轻吻了一下他的颈侧。   与动脉接触的嘴唇是柔软的,需要着他的黎奉是让人无法拒绝的。   于是他说:“好。”   -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真的很难,虽然他很不愿意将这个词用在黎奉的身上,但事实上就是,作为黎家公认的、不受黎秋林喜欢的私生子,黎奉能得到的支持真的很少。   从前的那些因为黎家大少这个名号而围在黎奉身边的人,早早地就在暗中站好了队,他们大多都已经成为了其他人的拥趸,不冷嘲热讽已经是善良。   总之,最糟糕的起步公司、最少的启动资金、最浅薄的人脉关系……一切都让他们的奋斗看起来困难重重。   好在他和黎奉拥有着彼此。   一个游戏的孵化,耗费十年都不算长,因此当五这个时限卡在那里的时候,一下就让他们的生活变得紧迫了起来。   做什么游戏、选择什么市场、市场的偏好、受众心理的分析……这些需要去调研。   对于他们而言,试错成本非常高,于是前期的选择就变得非常的重要。   奚玉汝很长的一段时间去玩市面上各类大火的游戏,MOBA、MMO、RPG、AVG……将无数游戏列为竞品,但又无数次地去推翻。   耗资太多、孵化时间太长、后续收益不快、营收风险很大、版号难以申请……总之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没人知道哪个才是最好的选择,市场真正开盘之前,每一次的下注其实都是在赌。   花了很长的时间,他们才终于确定好了游戏的方向,此之后便是开始开发策划,而这才是真正困难的开始。   从哪里去好的前端开发、花多少钱可以聘请到有经验的制作人、成熟的美术团队能不能挖得过来、哪些外包效果好破事少……如果时间充足,他们可以从零开始培养;如果有钱,可以直接打包挖来。   可问题就是,他们既没有充足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钱。   秦洁,黎家的那个主母,似乎和黎奉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合作,可因为黎秋林的过度关注和提防,真正能够在明面上给到他们的帮助其实也很少。   所以最后的重担还是得落在他和黎奉的身上。   他们像是最普通的创业者那样过上了紧巴巴的日子,虽然生活不至于像某些成功人士在创业回忆中说的,窘迫地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可他们也要面临着重重难关。   计划书改了一版又一版,没人愿意听愿意看就是白费。   碍于黎家的其他人,没人愿意主动地来找他们,于是奚玉汝恬不知耻地请师兄蓝安平帮了一次又一次的忙,三番五次地让对方给自己介绍A州有钱的富商。   那段时间,他来来回回地见了很多人,绝大多数听说他们还是学生一开始就展现得傲慢无礼。当然,也不乏有对此感兴趣的,可一深入了解过后,这些人也忙不迭地拒绝了。   因为A州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淌黎家选继承人的浑水。   最主要的是,他们并不相信最后获胜的,会是一个曾经险些被黎家家主放弃的私生子,因此他们几乎没有得到过有效帮助。   A州的路被封死了,他们最后只能将视野放得更开,放到B州、C州,甚至是……联邦最贫穷的D州。   D州,他的出生之地、他的困苦之地、他的幸运之地。   在D州的富人区,他们终于得到了第一批重要的投资资金。对方是个新起的富商,在D州的名声很不错,她几度想要打入其他州的市场都遭到了拒绝,最后干脆就采取了这样曲线救国的方式。   那笔钱,给了他和黎奉很大的喘息空间,起码给了他们项目一个很好的开始。   -   五年时间过去两年的时候,奚玉汝和黎奉顺利地从首州大学毕了业。   他的毕设做得很漂亮,被判定为优秀毕业作品,临到毕业还受到了一次学校的表彰。   当时已经保研的师兄蓝安平,以及他的导师都建议他留下继续读研读博,推荐他走学术科研这一条路,并保证会给予他极大的帮助。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不会孤立无援的路,但奚玉汝花了一晚上时间去思考,最终还是拒绝了。   不单单因为黎奉,实际还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做科研的心境。   人的选择在某些时候会具有一定的排他性。   大三的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当被雨淋湿的黎奉说需要他时,他就已经走上了一条和科研全然同的路,并再无回头的可能。   不过直到后来,他最觉痛苦、无助、迷茫的时候,也未曾对当年的选择后悔过。   毕竟当时就算是不爱,也仍觉幸福。   若要让他仔细地去回想那五年都发生了些什么,这比较困难。   但让他去总结那五年学习到的成果,他会这样说:抽烟不是难事、喝酒也不是。   黎奉在写字楼里和开发、产品一起加班,不断地测试新包、不停地跑数据、反复地优化数值;而他游走在各个酒局之间、说着各种各样的漂亮话、逢迎着各色各类的人,试图从这些人的手中多捞到一些资金,好让他们有底气将游戏打磨得更漂亮。   烟酒混合的味道他在未成年的时候最为讨厌,因为它代表着混乱、讥笑、傲慢、自大,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烟酒满身的人。   那几年,他的身体经常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但心却前所未有的充盈,因为当下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正在和黎奉携手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   新历2038年的某一个夏日傍晚,那时黎奉还没有继任黎家,不过公司的游戏终于顺利上线,首日下载量超乎他们预期的好。   虽然当时游戏的流水还不太能看,是否能战胜其他的对手也是未知,可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彼时他和黎奉坐在写字楼前的台阶上,分食同一个冰淇淋。   晚风轻柔地拂过,绵柔之中带着不可忽略的燥热,他们的身上尽是汗水干涸后难耐的粘腻。   奚玉汝在风中伸展着疲乏的四肢,眯着眼睛享受难得的闲适时光。   忽地轰鸣声响起,天边一架大型客机飞过,它在云层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云痕。   他突然兴奋了起来,指着那架飞机不知天高地厚地对黎奉说:“黎奉,等我们的游戏爆火赚大钱了,就买一个比黎家庄园还大的房子,再买很多架私人飞机,一到空闲的时候就飞到世界各地去玩!”   黎奉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应了一句“好”。   那时,他以为他们相爱,并且会一生都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多多评论吧!   局部暴雨   null 第33章 Chapter1 故人   天已昏昏沉沉,厚重的铅色乌云不停地翻滚,大雨虽然还未落下,可夹杂着凉气和湿气的风已经在肆无忌惮地狂乱拍打了。   皮革的味道钻进奚玉汝的鼻腔,让他催生出一种难挨的眩晕感,浑身都激起了鸡皮疙瘩。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车停在了他们在D州富人区买的别墅前,黎奉打开车门将他半拖半抱地从车座后排带起,然后往别墅内拉。   砰地一声闷响,奚玉汝被压在了门上,嘴中塞着的领带终于得以扯出,他忍着下颌的酸胀说:“黎奉,你冷静一点。”风雨欲来,别墅内的光线十分昏暗,黎奉的半张脸都没于昏黑之间,看不真切。“也许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   黎奉的呼吸非常平缓,其实并不像不冷静的模样,他语气淡淡地问:“谈什么?”   “关于我辞职……”   “不可以。”奚玉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奉严厉地打断了。“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不适合离开这里去其他的地方。”   这个回答他早有预料,“根据竞业协议,我短期内是不会去其他的公司的,而且我其实以后也不太想继续干这一行了。”   “不行。”黎奉还是说。   然后又开始忽略奚玉汝自说自话,“秦洁说你需要休息,我会安排一下时间,我们一起,你想去哪里?”   “去邻国看拉力赛?”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车钥匙往奚玉汝的手里塞。“刚刚开的那辆车是给你买的,你好像很想要。”   无关的、无用的、无情的一番话。   好像他们只是闹了一个很小的别扭、好像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的情侣、好像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横亘着什么不可逾越的矛盾。   然而黎奉的语气冷淡、态度客观,这不是哄人,而是威逼利诱。   还是这样,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黎奉,我确实需要休息,但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他试图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也忍耐着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些。“我一个人就好,我觉得我们已经……”   他意图解释的话没能说完,黎奉捂住了他的嘴,仍旧固执且毫无感情地说那三个字。“不可以。”   奚玉汝努力地和黎奉对视上,试图在这昏暗的环境当中去看清对方的眼睛,试图从那样一双十年来未曾有过任何强烈波动的瞳孔中看出一些情绪。   可没有,什么也没有。   窗外的风在呼啸着,巨大的玻璃窗被狂风打得砰砰作响,窗口那棵柔韧的树似乎都要被拦腰吹断了。   黎奉的手并未完全的捂住他的口鼻,然而他却在此时此刻感受到难以呼吸。   在下一阵惊雷落下之前,他剧烈地挣扎起来。轰隆一声巨响,房屋亮如白昼的的那一瞬,他将黎奉猛地推开。   垂在身侧的手不停地在颤抖,连握拳的力气似乎都已经失去了。   他几乎是低吼着说:“黎奉,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你懂吗?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走!你现在听清楚了吗?”   “你到底是怎么能做到上一秒还和别人在结婚,下一秒就跑过来找我的啊?”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揪下黎奉西装口袋上的那一朵礼花丢在地上,用脚尖不住地碾磨着。   “我不想再继续和你玩这种情人游戏了,你现在就回去找向清,找你未来的伴侣,找那个能够安抚你易感期的Omega,你跟他去结婚、你跟他去过你的后半辈子!但你放我走吧,行不行?”   鼻腔又酸又涩,这股酸胀感又迅速地蔓延到整个脑袋,致使他半边身子都在发麻。   可与他难看的歇斯底里相比,黎奉是那么体面、那么得体、那么冷静、那么高高在上。   他说:“奚玉汝,我已经不结婚了,你不要说这样的气话。”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漫了上来,几乎在这一瞬间就将奚玉汝给淹没。   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他颤颤地吐出了几口气,“你觉得我现在是在说气话吗?”   “不是吗?”黎奉反问他。   奚玉汝的胸口因着急促的呼吸而不停地起伏着,他闭上眼睛压下酸涩,却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他是情感游戏当中的输家,是欢情场上的出局者。   既然赢不了,那就及时止损、主动退出。   “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很生气,所以我需要冷静一下,”他重新睁开双眸看着黎奉,喉结滚动了几下。“但我觉得你也有必要好好地想一想,我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就这样吧,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黎奉对他伸出了手,可被他躲了过去。   他反手打开门,一刻也不停地往外走走,最后又借着风的力道把门重重地关上。   将那个让他感到欢愉的、无助的、幸福的、悲伤的、梦幻的、现实的根源关在了门内。   -   门外就只有一辆车,不过车钥匙刚刚黎奉给了他。   迎着风走了几步,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干涩酸胀,他重重地揉了几下,打开车门坐进去。   车厢内有着一股非常馥郁的混合花香,其中香雪兰的味道最为浓郁。   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即刻摁下车窗,带着湿气的风立刻灌进来卷走了大半的香气。   汽车发动的时候,他才迟迟地发现车被改过,引擎的马力很足、刹车盘非常有力、轮胎的抓地性也非常好。   也是,不改怎么追得上他的车。   引擎的轰鸣在无人的街道炸开,他看着前方的路将脑袋彻底放空,潜意识却让他驱车去向熟悉的地方——他独自住了十年的老旧房屋。   然而开到一半,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贫民区除了阴暗潮湿之外,许多建筑物都几经改变,成为了一个让人不敢说熟悉但又不能肯定陌生的地方。驾着车弯弯绕绕地行驶了许久,他最后迷失在了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直接将车开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他在驾驶座呆坐了几分钟才下车,左右看了一圈,发现真的找不出一点熟悉的感觉后直接蹲在了路边。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要塞牙。   “哟,这不是那谁吗?”倏地,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声音。   他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个体型高大的男人,但身材略微有些发福,腹部将polo衫顶起了一个弧度。等人走近了之后,他才终于从此人的面容轮廓中找出一些熟悉感——是柴则。   柴则的脸颊处有一道很深的疤,贴着嘴角一直到耳根,从增生的肉来看,这伤疤已经有一定的年岁了。   他的模样气质和从前都有了很大的差别,内敛了许多,不再像是高中那般蛮横张狂。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他,奚玉汝的心境也发生了改变,当年复杂的心绪再难重拾,厌恶也好、不耐也罢,都在时间的消磨下不剩什么了。   他点了点头,“嗯,我是那谁。”   “好久没见了呀,老同学。”柴则走近之后眼睛一亮,自来熟地伸手敲了敲车的引擎盖。“哟嚯,不错啊这车,得花不少钱吧,你这些年发达了啊!”   “就那样吧。”他勉强地勾了下唇。   柴则啧啧称奇地收回了手,抽出一根烟,滤嘴一端在烟盒上敲了几下,而后丢进嘴里,火石钢轮摁了好几下才飘出火芯将烟点燃。“穿这么好呢,刚刚谈完大生意啊?”   奚玉汝嘴角最后那点弧度也维持不住了,“刚刚参加完婚礼。”   “谁?高中同学的?”柴则转手又递给了他一根烟。   “我前男友,喔,不是……”他没拒绝,将烟叼进嘴中借火点燃。“前炮友的。”   柴则嘴角咧起,露出了一个暗含深意的笑。“嘿,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炮友的婚姻也去参加。”   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白烟。“嗯,他贪我那点份子钱。”   “挺下得去脸啊。”柴则哈哈笑了起来,肚子上的肉跟着在一起抖,不知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什么。“那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迷路了,找不到地方了。”奚玉汝说。   柴则左右看了一圈,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也是,贫民区变了不少了。”吞吐了几口白烟后,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要去哪里?我给你指下路。”   去哪里?   其实他现在有哪里可以去?   不过这话对谁也说不出,他只能问:“我以前住的地方,你知道吧?”   “哦。”柴则提了一下裤子,“那什么,你从这里出去然后左拐,看见一家美美家便利店之后右拐,再继续往前走到头就是了。不过你……算了,你自己去看吧。”   “谢了,那我就先走了。”奚玉汝将烟摁熄在地上,掏出了一张纸包住烟头再重新装回口袋里。   柴则哼笑了一声,“臭讲究。”   奚玉汝没理他,回到了车上发动了引擎。   在准备离开这个小巷的时候,柴则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顿了一会儿,从车窗探身回头看去。   柴则与他对视上,慢慢地咧出了一个笑,说:“奚玉汝,以前的事情,对不起哈。”   “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说话不好听,也做了很多错事,年纪大了才知道那些都是不对的。我现在都已经结婚有孩子了,老同学一场,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他仔细地打量着柴则的眼睛,当年的戾气确实已经散尽,多了些奔波求生的疲惫,却又有安于生活的餍足。   “没事儿。”他回了一个笑,深深地看了几秒后正回了自己的身体。“走了。”   汽车逐渐地驶离这个死胡同,柴则发福的身影还站在原地,从口鼻中喷出的烟盖住了他的半张脸。一切都模糊不清,唯有猩红的烟头醒目。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一个拐角之后,彻底消失在了后视镜中。 第34章 Chapter2 逃回   贫民区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住的那个小区被推了。   一半是零散在地的墙砖泥灰、一半是固执维持原状却已经空了的楼房结构。有几个佝偻的身影在废墟当中搜捡着老旧的废品,破旧的蛇皮袋装了满满的一兜。   他横扫了一圈,过往的回忆就如放映机一样一帧一帧地在他的面前浮现。   每日早晨套着白色泡沫箱卖包子的摩托车,一小袋豆沙馅儿的小馒头只需要2块钱;坐在台阶上卖时令蔬菜的阿婆,每次都会多送两根葱;小区门口老旧的豆浆车,最后一口总是会被豆渣剌嗓子;屋檐下一年四季都在烧着热油的油炸小吃锅……   他在小公园的树下为香雪兰挖了第一抔泥;在小区后面的巷道里找回了生闷气淋雨的人;在小卖部买了第一个自己用不到的发圈。   三栋三楼是他家的住址所在,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在那里独自生活了没有父母的艰难十年,也在那里……和黎奉一起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当时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能离开这里,去到更大的地方、赚更多的钱、买一间更宽敞的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不再让他感到负累的家。   哪知一晃而过,竟然过去了这么多年。   忽然,他的面上一阵冰凉,奚玉汝伸手摸了下,才发现那只是雨水。   几秒后,雨就开始变大,拾荒的几个老人熟稔地躲到了废弃的荒楼底下,废墟中的尘灰被激起,一股石灰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漫起,浑浊的污水溅在他的鞋上、裤腿上。   他又慢慢地环视了一圈,随后转身回了车上。   身上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好受,可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奚玉汝打算找家酒店暂时休息一下,然而手却不知闹了什么脾气,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地将车钥匙插进去。   雨滴砸在车上发出嘈杂的声音,车窗被拍得砰砰作响,他看着外面狂风骤雨黑云压城的天,有种末日降临的错觉。   怎么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啊。   他想。   砰的一声巨响,残损的房屋在大雨当中坠下了一片砖墙,车都跟着震了几震。奚玉汝呆滞着看了几秒,忽地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声音克制不住、身体在跟着颤抖。   一切都在发生改变,唯有他奚玉汝停步不前。   -   奚玉汝离开之后,黎奉一个人在玄关站了很久很久,一阵惊雷才让他重新回过神来。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页面,一个小绿点正在地图上快速地移动着,目标方向似乎是贫民区。   盯着那个小绿点看了几分钟,黎奉感受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焦躁不安,以及茫然无措。   奚玉汝生气了,但他为什么生气?   黎奉不知道,他尝试去分析,却发现毫无头绪。   不过争吵是很正常的事情,实际上他们在一起的这八年也发生过不少次的争执,但很快又会被完美地解决——他们最后还是会和好如初,像以前一样生活。   这不属于人生的变故,这只是很正常的生活摩擦。   虽然奚玉汝这一次确实比从前都要生气,也在情绪的推动下说出了一些非常不理智的、他不喜欢听的话,最后竟然还像叛逆期的少年一样,怒气冲冲地离家出走。   但他相信这次的结果与从前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奚玉汝会捋清楚他自己的情绪、想清楚根本没有可生气的点,然后两人重归于好。   事实上他认为人不应当如此情绪化,不过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是奚玉汝,那也理所应当地可以被轻易地原谅。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着奚玉汝几个小时后重新回到这个别墅来。   然而他在别墅中独自吃完了晚饭、处理好了残余的垃圾、将身上婚礼的痕迹洗去、坐在床上半盖好了被子,奚玉汝也还是没有回来,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不忙碌的时候,他们一般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入睡。   通常情况下,奚玉汝躺在他的左边,右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全满的水,被褥被奚玉汝的体温染热,沾上不属于信息素范畴的、让人感到安心的气味。   当然,他们也总会有忙碌的时候,但晚归总是会伴随着一个消息报备。   然而黎奉打开手机,反复刷新开合了许多下,他也还是没有收到应该收到的信息。   盯着那个突兀的、让人感觉到不舒服的深色置顶看了好几分钟,仍旧没有出现会出现的红点,于是他下床用有线电话拨打给了随身管家。   “别墅内的无线网出了问题,我收不到信息了,你明天叫人来处理一下。”   吩咐完之后他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学着奚玉汝的方式捋顺自己的头发闭冰眼准备入睡,可空空荡荡的左半边床以及干净得只剩下洗涤剂味道的被褥,让他心中被压下去的焦躁又涌了上来。   不对、不对、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立刻下了床,在房内转了好几圈,最后将奚玉汝昨日换下的外套给抱上了床。上面的温度早已散去,但还残留着淡淡的、属于奚玉汝的味道,放在枕边的时候终于让他觉得舒适了不少。   黎奉又点开了手机的那个界面,此时小绿点已经停留在了贫民区的某家酒店,并且长久地保持着位置不动的闪烁呼吸状态。他将酒店周围的环境勘察了一遍,确认附近没有什么潜藏的危险和变故后,终于生出了一些困意。   把手机的免打扰状态关闭,音量调大,而后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既然奚玉汝想要一个人冷静一下,那他应该稍微地慷慨一些,反正他们还有很多年很多年的时间,多分开几个小时,其实也没有什么。   他想。   不过第二天早上八时醒来,小绿点的位置从D州变为了A州。   奚玉汝在没有告知他的情况下,独自离开了这里。   -   奚玉汝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在贫民区的那几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感到煎熬,他曾经以为自己十分憎恶那个地方,然而当他时隔多年故土重游发现旧景不再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如潮搬的无措和空虚。   他不被A州所承认、又对现在的D州感到陌生,是一个回不到过去记忆,去不了模糊未来的,现实时空中无家可归的羁旅客。   该怎么办?他不知道,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逃跑。   于是他连夜地购买了去A州的票,什么东西都没带,只给黎奉的随行管家发了一个挪车的信息,就乘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五六个小时的航班他没能睡着,下了飞机之后也不敢做任何歇息停留。   他先是去了前段时间看过的那套房,迅速地交付了全款,而后匆匆忙忙赶往下一个地方,又毫不犹豫地将首州大学附近那家看好的铺面给定了下来。签了合同之后,一刻也不停地去找室内设计师,快马加鞭地敲定了房子和店铺的设计方案。   忙完这些,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他靠在西江大桥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辛辣的烟过肺卷了一遍,又从口中缓缓吐出。   夜晚的江风带着绵柔的凉意,拂过的时候很轻易地就可以吹净一身的燥热粘腻,而西江大桥的夜景也是真的好看。   江面颦动的灯火、江边呼吸的装饰灯、江上缓慢行驶的轮船餐厅和轮船酒店。桥上的热闹不遑多让,住在附近的家庭晚间散步,说着无关紧要却又应当要提的生活琐事;到此旅游的旅客举着手机拍照打卡,和朋友分享者欢欣;陷入热恋的情侣青涩暧昧地牵手耳语……   他站在热闹够不着的地方,借着这根烟提了点神,思考接下来该去做什么。   新到手的几份合同让他的空荡混乱的心稍微被填补了一些,可仍旧觉得少了一些什么。因此即使现在他的身体疲乏到了一定的阈值,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的强撑开始酸胀,他还是不愿意去选家酒店休息。   现在还不能停下,只有够忙碌,才不会有时间去想一些不必要的、庸人自扰的东西。   一根烟抽完,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熟悉的铃声让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激得他疲乏的身体产生了一瞬间的眩晕,甚至掏出手机的动作都有些不流畅了。   在看到来电人的那瞬间,狂乱的心才复归寂静——是师兄蓝安平。   “在哪呢?”蓝安平的声音伴随着嘈杂的音乐传来,刺得他的耳膜发疼。   他把手机拉远了一些。“D州,西江大桥上,靠西江南。”   若要细分,A州可被分为6个区域。但通常情况下,他们只将横穿了整个州的西江作为划分的标准:黎家在西江之北,首州大学在西江之南。   “喝酒吗?一个朋友新开了家夜店,让我们来暖个场子。”   他笑了一声,“整个A州的夜店都是你朋友开的吧。”   “这不好吗?到哪喝酒都打折。”冰块叮当碰壁的声音传来,搅弄着杯中的酒水也咕噜作响。“来不来?来我就发地址给你了。”   “去。”左右他现在也不想休息,这正好遂了他的愿。   蓝安平的位置信息很快发了过来,点开导航之前他下意识地想要给黎奉发条消息,但他又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都已经谈分手了,还有什么报备的必要。   手指在置顶上空悬了几秒,最后他下定决心般地,但又极其不成熟地将黎奉给拉黑了。   幼稚就幼稚吧,总不能强求失恋的人也保持理智,那未免也太可怜了一些。   接着,他打了个车,朝着蓝安平发的酒吧地址而去。 第35章 Chapter3 重逢   “你没事儿吧?”这是蓝安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能有什么事儿?”他捡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灌了几口后往自己嘴中丢了几块冰。“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蓝安平笃定地点头,“像。”   嘴里的冰块慢慢地被含化,极低的温度刺激着口腔粘膜有些刺疼,奚玉汝没搭话,用臼齿将半融的冰块给重重地嚼碎,发出咯吱的酸牙声响。   蓝安平习惯了他在关乎黎奉一事上的沉默,但他们也是不必将话题戛然而止的关系,于是他又问:“听说婚礼被取消了?然后你就回来了?”   “对,没错,是我这个男B狐狸从中挑拨。”奚玉汝点头附和道。   “你别这样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蓝安平在他的手臂上拍了一巴掌,又往他的杯子里倒满了一杯酒。“向清那个死绿茶怎么比得上你。”   他举起酒杯一口灌了大半,“也是,我这个体格,论斤卖还是比他赚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十分有水平,直击要害、正中红心。   黎奉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在生意场上懂得权衡利弊,这些年黎家在他的手中蒸蒸日上,比当初黎秋林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   不过和他谈合作很简单,谈生活却很困难。   十年前他就知道黎奉的思考方式异于常人,他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因此旁人若妄图用体系外的东西和他交流,那常常会导致结果是鸡同鸭讲。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黎奉似乎还十分固执地认为他们之间并未出现太大的问题。   或许在等着他像这八年间的无数次一样主动低头?或许觉得本来就是无所谓的小打小闹,过几日便会自动翻篇?   奚玉汝不知道。   关于黎奉的很多情绪,他本来也都是不知道。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黎奉不懂,而是他不在乎。   不在乎他的崩溃、不在乎他的愤怒,不在乎关于他的一切。他只是需要他,并不关心他灵魂的出口。   “算了,我不问了。”或许是他思考迟疑得太久了,蓝安平终于放弃了慰问他感情生活的打算。“喝酒喝酒,肚子满了,心也满了。”   蓝安平拎着酒瓶将他的酒杯重新倒满,收了瓶又没忍住补了一句。“我可跟你说,他要是给你什么东西你别拒绝,别学那些电视剧里的主角的假清高啊!当鸭这么当多年都能捞到点什么了,更何况你是给他黎奉当牛做马。”   奚玉汝没忍住笑了声,他想清高这东西可能和他永远也不沾边。   因为他便宜、廉价、好骗、倒贴。   他靠在卡座的椅背上,半耷拉着眼睑往嘴里灌酒。“好,我直接做空他们家,到时候拿黎家的钱来养你。”   蓝安平学着他的姿势,靠在卡座上咯咯咯地笑,而后掏出手机一边刷社交软件一边和他聊天一边喝酒,找着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便靠在他的身边,按头让他去看。   奚玉汝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应和对方的同时自己给自己倒酒喝。   结果就是,情绪没控制住,连带着喝酒的量也没控制住,等四肢都有些乏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喝得有些多了。   他正想说去洗把脸,装在口袋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两人的动作俱是一顿,又默不作声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手机的铃声在酒吧实在不算是明显,但在他们两人之间却显得那么突兀。   好像铃声并不只是铃声,还代表着其他复杂的含义。   响铃大概过去了十秒,奚玉汝才慢慢地掏出了口袋当中的手机。   不过当他们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后,又不约而同地吐出了一口气。   是梁嘉实。   奚玉汝扯着嘴角对蓝安平笑了下,按下了接通。   -   离开D州的这些年,他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联系,直到三个月前,他才在A州与梁嘉实重逢。   是另外一家夜店,是一场稀疏平常的应酬。当时他喝得有些多,借着上厕所的由头想去洗把脸,本层的厕所闹闹哄哄地急了很多人,烟酒以及呕吐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逼得他不得不又上两层寻清净。   可甫一走进去,他便闻到了一股暧昧而又怪异的味道,是带着一定催情效果的厕所香氛混合上几缕淡淡的腥臊。   下意识又往前走了几步,厕所的隔间当中传来了非常低微的闷哼以及破碎的细吟。   瞬间了然。   在这样的地方这种事儿也算得上是常见,他无意破坏别人的雅兴,打算转身就走,哪知原本还十分缠绵的两人突然争执了起来。   其实奚玉汝并没有偷听的打算,只是他们的对话又快又清晰,在这安静的厕所内想听不见都很难。   “别在这里。”一道细弱的声音这样说,带着一定的恳求意味。   接着另外一人开了口,“又没人看的,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不想?”吐字含糊,似乎喝了很多的酒。   “我……我们去上面吧……”   上面是一家和酒吧联合开的酒店,不过他没有在外面过过夜,并不知道环境如何。   男人嗤笑一声,“那多没意思?而且我又不准备过夜。”   知趣的人理应不再多说,坚持的人也应当态度决绝,然而现实被强迫的那一个却始终在恳求,是一种天真而又软弱无力的倔强。   醉酒的男人彻底失去了耐心,大骂了一声脏话。“你他爹的该不会是在酒店的托吧?当鸭了还要立贞节牌坊,谁他爹在乎你怎么想的呀?把屁股给我撅起来。”   所以是酒吧陪睡的挂牌鸭子和嫖客?   怒骂过后,伴随的是清脆的巴掌声,仅仅只是旁听,似乎都能感受到巴掌下发颤发麻的皮肉。   很快,争执成为了打斗,亦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泄愤。   隔间的门在这样大开大合的动作之间被推开,里面的两人没了支撑一下撞了出来,俱是踉跄了几下才维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两人的体量其实差不多,皆是衣衫凌乱、裤子的拉链大开,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靡的气息。   奚玉汝还站在门口没来得及走,醉酒的男人自然而然地看见了他,面上一瞬就呈现出了暴怒之态。或许是知道没有缘由对他一个路人发火,又或许是其他,总之他迁怒于一直垂着头的挂牌鸭子身上。横眉怒目地骂了几句脏话后,又高抬起了自己握拳的手。   或许是想躲、或许是想继续恳求,那鸭子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头,然而却率先与站在门口的奚玉汝对视上。   又大又圆的眼型,下垂的眼尾,一直微微蹙着的眉毛,额头上淡淡的、经年未散的旧疤痕……一张熟悉的,却又熟悉到陌生的脸。   梁嘉实。   这个名字从他的记忆当中翻出,想要再说出口,却发现已经变得有些生涩,留给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似乎也也所剩无几了。   唯一清晰的,或许就是站在他家门口给他送他Omega爸爸做的油炸丸子的模样,那个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很轻松的笑,不含任何苦到让人无法下咽的杂质。   虽然他没有想过与任何故人的重逢,却也并不希望他们的再次相遇会是这样的。   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可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对比于他的尴尬和茫然,梁嘉实的情绪要激动很多。   他接下了那个男人挥来的拳头,又将男人推压在了墙上,然而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悲切,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今晚可以先算了吗?下次,下次再说好吗?求你了。”   男人并不懂他在想些什么,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意思是要让我硬着老二出去?”男人抬手挥出一巴掌,梁嘉实想躲却没躲开。“他爹的,他们到底有没有好好教你啊。”   说着就又想动手,奚玉汝颊边的咬肌跳了跳,伸手接下了那个拳头。   “可以了。”   “你又是谁啊?看我的笑话还不够,还想跟我动手?”醉酒的人毫无理智可言,脏话粗口接二连三地蹦出。“还是你也想玩这个鸭……唔……”   奚玉汝伸手掐住了男人的下颌,虎口紧紧地卡在男人的嘴上,堵住了那些话。“我说,可以了。”   而后,他就着这样的姿势将醉酒的男人半拖半拉地丢出了洗手间。男人一边骂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嘴中的污言秽语未停,奚玉汝便一脚将人给踩到了地上。   他沉着声说:“我劝你现在就回去,别做多余的事情。”   男人愤恨又不甘地瞪了他几眼,最后不甘不愿偃旗息鼓地挪开了自己的眼神,待奚玉汝收回腿后,男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   奚玉汝再回身看向站在洗手间的人,状况很不好:两只手无力地耷拉在身侧,头也垂了下去,一副颓败的模样。   他眨了眨眼,饮酒过量的后遗症终于出现,口腔中漫起了无法忽略的苦涩。   “嘉实。”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将这个名字重新喊出了口。   梁嘉实浑身一颤,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双圆眼当中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奚玉汝对他招了招手,“过来,让哥看看你脸上的伤。”   “哥。”梁嘉实喊了一声,眼中蓦地滚下了一连串一连串的泪,又一边哭一边向他而来。“我好想你,哥。” 第36章 Chapter4 变故   那个时候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个人生箴言:贱烂的生命不会变得更好,只会更糟。   而且十分戏谑的是,中学时代以狗嫌人厌、毫无道德扬名的柴则,如今过上了美满的生活。而一直试图努力改变自己命运、顽强求生的梁嘉实,却步了他Omega父亲的后尘,成为了某些夜店的挂牌客。   当初他在篮球场上对柴则说的那句垃圾话,以回旋镖的姿态扎在了他们自己人的身上——alpha也不是不可以。   这让奚玉汝催生出一些怪异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也有不忍。   但在某一瞬间,他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黎奉,他的人生会是怎样的。   他开始去想。   -   “哥,没打扰到你吧?”较之三个月以前,梁嘉实的声音恢复了一些活力。   奚玉汝往冰桶里夹了块冰丢嘴里,笑道:“你听我这边的声音,像是打扰到我了吗?你有什么事儿?”   他笑,那边的梁嘉实也跟着一起笑。“噢,就是那个店铺装修得差不多了,你最近有空的话要不要来看看?正好也看看有没有你不喜欢,需要改的地方。”   “你的店铺我喜欢管什么用啊。”冰块被他咬得咯吱作响,牙根有些发酸。   十年不见的老朋友对自己热情备至,八年同床的枕边人不能推心置腹。   人生戏剧如此,却实在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梁嘉实还在笑,“你不是投资人嘛,我总得问问金主的意见嘛。”   奚玉汝本来也想找些事情消磨一下时间,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行啊,就明天吧。待会儿你来接我吧,我到你家附近的酒店住一晚,明天一大早就能跟你一起去看。”   那边的梁嘉实连声应好。   奚玉汝挂断了电话,又给自己倒满了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面上表情确实并未失态,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为情所困。   知道有人来接他,蓝安平也没拦着,让他放开去喝。   等电话再次响起之时,奚玉汝已经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镭射彩灯闪烁几番,蓝安平半眯着眼睛接起了电话。   “喂,梁先生你好,我是小奚的师兄,他现在喝醉了,你……”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被单方面结束,电话挂断的铃声一下接着一下,震得他的耳膜在疼。他低头朝屏幕看去,看清楚名字的的那一瞬险些把手机给丢在地上。   是黎奉。   两人不是正在闹分手了吗?怎么忽然打电话给来?   是求和?还是准备彻底一刀两断了?   蓝安平想了想还决定先什么都不做,等奚玉汝醒了再跟他说。朋友之间关系再好也要有边界感,感情的事情他不宜干涉太多。   这边刚把手机放下,那边梁嘉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将黎奉的事情压下,把方才想好的话术说了一遍,引导着对方往卡座的方向走。对方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分钟他就看见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朝这边而来,感觉上比他应该还要小几岁。   “是梁嘉实梁先生吗?”蓝安平尝试着将靠在卡座上奚玉汝扶起,理所当然地失败了,干脆让出了路让人进来。“麻烦你进来一趟,我扶不动他。”   “没事没事。”梁嘉实很腼腆地笑了一下,手在裤腿上擦了擦,对着卡座上的人伸手。   然而还没有碰到人,旁边就探出了另一双手,比他快一步地抱起了软坐的奚玉汝。   两人俱是一愣。   蓝安平顺着手的方向看去,在灯光混乱、光线昏黑之中看到了一张漂亮到近乎失真的脸。   “黎……”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立于昏暗中的人给打断。   “根据联邦公民道德守则,你应该离有伴侣的Beta远一些。”黎奉对梁嘉实丢下了一句这样的话,语气很淡、吐字很清晰。   没等任何人的回复,黎奉就抱着怀中的人开始往外走。   “你……”   梁嘉实没能及时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他们的方向跟了几步。   黎奉的脚步一顿,猛地回身看向梁嘉实。“把你的信息素收回去。”   “如果你到现在还学不会管控自己的腺体,那我不介意帮帮你。”   浓烈的香雪兰气味瞬间涌来,Alpha之间的斗争无声地展开,梁嘉实很快就落了下风。他撑不住般连连后退,直到后腰抵住卡座的椅背才堪堪稳住身体。   在半明的灯光之中,他看见黎奉轻碰了一下奚玉汝的额头,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   奚玉汝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公司上下很难有不亲近他的人。黎奉曾多次听到员工对他夸奖,包括但不限于:长得很帅、身材很好、脾气超好、笑起来很好看……他总是很轻易地就可以夺得别人的喜欢,和一个叫做黎奉的坏脾气怪人完全不一样。   黎奉对此已经是习以为常。   不过从十年前到现在,留在奚玉汝身边的只有他一个,因此他没有为此感到不快的理由。   他平静地将奚玉汝带上车、平静地开回从大学时代他们就一直居住的在西江南的那套房子、平静地把奚玉汝抱上床。   直到他再次闻到奚玉汝身上味道。   Alpha的气味、Omega的气味,别人身上的气味……复杂的、难闻的、恶臭的、恶心的、不属于他的味道。   一贯放在床头的水杯在他的手中化为了碎片。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黎奉的心中骤然升起了一种能够扰乱人心智的焦躁,他尝试着克制,却不得其法。   此不安的情绪如恶性病菌一样开始疯狂地蔓延,直至感染到他全身、侵入他的脑髓、控制他的脑神经。   他俯身将躺在床上酩酊大醉的奚玉汝抱起,手臂和手臂交缠、胸膛与胸膛相贴、心跳与心跳共频。   但是不行。   还是不行。   黎奉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发了疯一般地咬向奚玉汝的后脖颈——对于Alpha和Omega来说,那是腺体所在。   尖牙刺入皮肤,他将自己体内的信息素源源不断地灌入其中。   香雪兰的味道盈满奚玉汝的身体,在某一瞬间,他觉得他仿佛已经融于对方骨血,两人之间也再无隔阂。   可仅仅只是几秒钟之后,属于他的味道就从奚玉汝的身体中散出。   房间的每一寸都被香雪兰给标记上,唯独奚玉汝。   奚玉汝还是那个谁都妄想拥有的奚玉汝,也还是那个谁也不属于的奚玉汝,   铁锈味在他的口腔之中蔓延,黎奉开始罕见地恍惚。   他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七年之痒,这是黎奉前段时间新学到的一个词汇。   通常是指是指人们爱情或婚姻生活到了第七年可能会因爱情或婚姻生活的平淡规律,而感到无聊乏味,到达倦怠期,要经历一次危机考验。   或许他和奚玉汝已经到了此时期,他想。   一切变故发生于三个月前。   他意识到这一点,是某日听到奚玉汝和其他人的电话,奚玉汝说:“或许我要和他改变一下现状了。”   改变。   这是黎奉非常讨厌的两个字,最主要的是,他不认为他和奚玉汝之间的关系有什么改变的必要。他爱着奚玉汝,奚玉汝习惯着他、需要着他——此平衡已经维持了八年,再无其他改变的必要。   直到改变真的出现。   某个非常平常的、一切理应照旧的夜晚,奚玉汝却晚归了,并且在没有及时发送信息的情况下。   他打开手机的定位面板,发现代表奚玉汝的小绿点一直停留在一个叫做“魅色”的夜店,而通过他的随身助理可知,今夜奚玉汝相约在那家夜店的应酬已经结束。   所以,奚玉汝在做什么?   实际上,他并不太刻意关心奚玉汝除他之外的私人时间,就好像他会花时间去给自己的东西做排列布局一样,奚玉汝也理应有他的爱好。   不过奚玉汝此人较为大意粗心,所以他有必要在适当的时候适度地提醒对方。   于是他打电话过去,向对方准确地播报了联邦时间,精准到了秒。   奚玉汝终于明白了他自己的大失误,并向他保证一定很快回家。   黎奉的心情稍微明朗了一些,不过很快,这点愉悦瞬间消失不见,因为他在电话那头听到了很小声的、并不属于他们相熟任何一人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哭腔。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在意太多。他这样告诉自己。   大概半个小时后,奚玉汝回到了家,当时他恰好走出房间接水,于是两人在玄关处碰上了面。   那时奚玉汝头发凌乱、身上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酒气、眉头微微皱着、嘴唇微抿、眼睛略微又些无神……是一副非常疲惫的模样。   他想走上前抱一下奚玉汝,不过在靠近的时候,他在奚玉汝的身上闻见了一股全然陌生的、浓厚的味道,是Alpha的信息素。   信息素,由Omega或Alpha的个体分泌到体外,被Omega或Alpha其他个体通过嗅觉器官察觉,使后者表现出某种行为,情绪,心理或生理机制改变的物质。   简而言之,同为Alpha的黎奉可以察觉到另一个Alpha留在奚玉汝身上的信息素的情绪。   它紧紧地裹在奚玉汝的身上,侵占的意味十足,还伴随着依恋、信任、不舍等指向性明确的情绪。   按照浓度来说,绝对不是应酬时的距离能够沾上的,它已经超过了任何、所有的普通人的社交距离,最少是拥抱的程度,而且并非适度得体的拥抱。   拥抱。   黎奉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皮肉相蹭的时候发出咯吱一声响。   真是难闻。   他用面对面的姿势将奚玉汝抱起,大步往卧室走。   香雪兰的味道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腺体当中散出,以不可抗拒的姿态攀附上奚玉汝的身体,沾染过肌肤发丝的每一寸,妄图挤进每一个微小的细胞中。   “黎奉,我今晚不想。”奚玉汝在他的怀中挣扎着,眉心皱得更紧了。“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他的动作一顿。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意思,但奚玉汝也从来不拒绝两人的亲近。   黎奉默不作声地看着奚玉汝,可根本没有看多长时间,奚玉汝就用一种非常疲惫、非常不耐烦的姿态长叹了一口气,好像已经无可奈何了一样。   并跟他说:“如果你真的非要不可,可以快一点吗?我真的很累了。”   可就在刚刚,几分钟之前,奚玉汝还只是说有点累,但在误解了他的诉求和坚持之后,就变成了真的很累。   这是不正常的、不符合常规的情绪变化。   这意味着黎奉成为了奚玉汝不健康情绪的增生来源,然而不应该是这样的。   是厌倦了?是疲惫了?是不愿再曲意迎合了?还是……有了比黎奉更值得可怜的人,因此不必要在不那么可怜的黎奉身上花时间?   黎奉不愿意过度设想其中任何一种可能,因为任何一种都将会让他的人生产生无法忍受的变故。   而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问题不存在。   经由十年的时间,他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方法。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的时间可能不太稳定,大家可以不用等更新。 第37章 Chapter5 分开   奚玉汝醒来之时,发现周围的环境十分熟悉,被褥之间的温度、呼吸之间钻入鼻腔的味道,一切都让他恍惚。   大概过了十多秒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西江南,首州大学外,他和黎奉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而他几日前下定决心离开的人,此刻正将他紧紧地拥在怀中,双眸紧闭、呼吸绵长,仍处在熟睡之中。   奚玉汝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轻手轻脚地从黎奉紧匝的双臂中脱身而出,洗漱一番后开始收拾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是今天也会是另一天,他总要将自己的东西带走的。   这里和D州不一样,他在这里是真的度过了自以为幸福快乐的好几年,因此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轻易地说不要就不要。   行李箱合上,又将养育了十年的香雪兰端出,这里再无任何属于他的物品,他准备离开。   奚玉汝没有和黎奉打声招呼的意思,因为他并不愿意再多耗费精力去与对方纠缠,这势必会让场面更难看。   可正打算离开之时,他的身后却传来了黎奉的声音。   黎奉说:“奚玉汝,你在做什么?”   奚玉汝犹豫了几秒,还是回了身。   “黎奉,我要走了。”他轻声说。   黎奉站在卧室门口,身上穿着上次情人节时他买的丝质情侣睡衣,垂在肩上的微曲长发有些散乱,烟灰色的瞳孔中也带着还未散去的零星睡意。   单从外表来看,是温顺的、柔软的、可亲的、极其需要他人拥抱的。   奚玉汝曾被这幅模样给欺瞒,从十八岁两人第一次遇见,到现在他二十八岁决定分开。   时间长达十年。   十年间,奚玉汝以为黎奉信任他、依赖他、需要他,也爱他,所以此间发生过的一切都让他自动地盖上了一层相爱的滤镜——他主动引诱得自己越陷愈深、越陷越深。   但是当黎奉和向清站在婚礼台上、证婚人宣讲着证婚誓词时,奚玉汝才发现自己错的彻底,信任、依赖、需要或许是真的,但爱却是假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黎奉伪装出的假象,而这种假象让他可悲地产生了爱情错觉。   “为什么?”黎奉很快地清醒了过来,眼神一下变得冷静克制,由是触手可及的黎奉也瞬间消失不见。“你已经生了两天的气了。”   奚玉汝在对方的话中读出了适可而止的意思,又或许根本没有。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没有在生气。”他说,语气学着黎奉一样平静轻缓。“你总是这样不听我说的话,我以为在D州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我听了。”黎奉很快地反驳他,又似乎想将那日奚玉汝说的话重复一遍,不过只是吐出了几个音节就快速地收了声。   房中大概沉默了有好几分钟。过了一会儿,黎奉才又开口,但说的是:“奚玉汝,我饿了,你不给我做顿饭吗?”   黎奉的吐字很清晰,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每一个音节都于房内不停地回荡,在撞击了数次墙壁之后强势地钻入奚玉汝的耳中。   又是无关的、无情的、无意义的一番话。   奚玉汝忽然很忍受不了地想哭,眼睛发胀、鼻头发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面对黎奉的时候会这么脆弱。   可脑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十年前的某一日,前夜被他捡回家的黎奉在他家的床上醒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与此刻的这句十分类似。   黎奉说:“你不打算给我做吗?”   但黎奉不是十年前的黎奉、奚玉汝也不是十年前的奚玉汝了。   在他曾经的设想当中,历经了十年岁月的奚玉汝应当要成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却只是成为了一个半成品的黎奉。   克制得不够绝对、冷漠得不够彻底、自负得不够伤人,高不成低不就……倘使他能像真正的黎奉一样就好了,那说分开的话也不会如此难过。   可他没能成功做到的事情,黎奉却做到了,他比从前相比更为成熟、冷静、自持,懂得权衡利弊、操控人心。   “算了吧。”奚玉汝撑在玄关的鞋柜上深吸了一口气,手有些并不明显的发颤。“其实我做饭没有那么好吃,不必要因为饿了而降低自己对食物的要求标准。”   黎奉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这得以让奚玉汝将后续的话给说完。   他一字一句地、郑重而缓慢地说:“黎奉,我要和你分手。”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为什么?”黎奉很快地反问了他,声音似乎有些大,显得略微有些怪异。   这是奚玉汝意料之中的对话,黎奉偏执得过分,本身就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   于是他答:“因为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不想被当做用得趁手的工具、不想被当做寂寞时的暖床对象、不想被当做毫无底线的烂好人。   不想不被爱的,继续自欺欺人地生活。   如果要让事情清清楚楚、干脆利落,那这些话他应该要说,但他不想说,因为他不希望思考方式异于常人的黎奉将它们解读为他在祈求爱。   他狼狈地演了独角戏很多年,因此希望能够体面地离开。   “我在你面前是没有尊严,但再没有尊严的人也是想过为自己而活的。”他从钥匙串中拆下了这套房的钥匙,放在了鞋柜上。“现在我要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没有黎奉的、没有欺骗的、没有牵连的,只属于他自己的最真实的生活。   不再是黎董的助理、不再是公司的股东、不再是黎家家主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只是奚玉汝。   可黎奉却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半垂着脑袋看着桌子,任由微曲的头发盖住半边眼睛。   看着对方这幅沉默的模样,奚玉汝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许是意料之中,或许是麻木习惯。   他叹了一口气。   “好了,黎奉。”一边说,奚玉汝一边深深地看着黎奉,看到眼睛发酸心脏发紧,他的手也很用力地捧着手中的花盆,皮肉都被碾着痛。“再见了。”   而后,他摁下门把手,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外面偏凉的空气顺着缝隙涌入了房中,吹散了室内让人窒息的浑浊。   可他堪堪抬起一条腿,小臂就被人握住,一道巨大的、让人无法承受的力道在身后拉扯着他。   奚玉汝未做准备,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想要平衡住自己的身体,于是捧着花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   砰的一声巨响,种植着香雪兰的花盆在他与黎奉的脚下砸开。   高三时奚玉汝花了一个星期的工资买的那个烟灰色的陶瓷花盆碎得不成样子,黑泥土散了一地。   两人都沉默了,也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死一般的寂静在屋内蔓延,大概好几分钟后奚玉汝才有了动作。   他用力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块皮肉都在发痛,最后追根溯源,发现是左胸膛跳动之处引导的强烈身体感受。   或许真的要结束了,他想。   香雪兰本来就不属于他,所以他也不应该将它带走。   他做不到的断舍离,命运帮他做出了选择。   就这样吧,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想。   奚玉汝慢慢地抬起头,收回了落在香雪兰上的视线,也没有再看黎奉。“保洁来了会收拾的,我走了。”   而后,他将那扇门彻底打开,也终于毫无负累地走出了那套房。   几秒后,门又轻轻地被关上。   -   黎奉站了一会儿,只是一会儿,等房中什么声音都消失不见之后,他缓缓地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被摔弯了茎叶的香雪兰。   藏在泥堆中的陶瓷碎片太过隐秘,他没发现,于是被割了满手的血。   血和泥混在一起,结合出了难以忍受的腥臭味。   难看的、低劣的、丑陋的、肮脏的……连黎奉自己都觉得厌弃的。   香雪兰是杂种,黎奉也是。   香雪兰被奚玉汝放弃了,黎奉也是。   -   车不疾不徐地在西江大桥上行驶着,穹顶不知在何时又堆积起了乌云,又湿又凉的风从车窗的缝隙中钻入,潮湿地贴在奚玉汝的身上。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迟迟地察觉到指根处的异物。   脑袋空了大概有十多秒,而后奚玉汝不自觉地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兴奋的游客、恩爱的情侣、悠闲的居民……西江大桥上还是如此,年年岁岁都不曾改变。   他迎着湿黏的风走到桥边围栏处,眯眼倾听了一下风掀动水面的声音。   几秒后,奚玉汝轻吻了一下无名指的素圈戒指。上头磨损的痕迹很重,早失去了刚购买时的光泽。   毕竟八年了。   “我爱你。”他对着戒指轻念了一声,接着毫不犹豫地将戒指摘下,丢入了桥下的奔涌不停的西江江水中。   它或许发出了很小的声音、或许溅起了很小的水花,但终究很快归于了沉寂。   回到车中的时候,他听见车载广播用又沉又闷的声音播送着明日的天气。“……A州明日将会迎来局部暴雨……”   而后,汽车决绝地向另一个方位驶去,没有再停留。   【作者有话说】   生病了…… 第38章 Chapter6 问题   新历2043年6月23日,是奚玉汝离开后的第二天,大约中午十二点左右,黎奉位于西江南首州大学附近的那套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那个时候黎奉正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进行深度思考,门铃的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考进程,不过他并未因此产生不快,因为他认为它或许意味着他发生未知动荡的生活即将恢复原状。   然而开门之后,他隐秘的期待落空,烦躁的心情愈发浓烈。   他在零点零几秒当中快速地进行了反省,并告诫自己以后不管遇见怎样的情况都应该先看门铃影像,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而后,他拉动门把手准备将门给关上。不过门外的人却伸手挡在了门缝上。   “黎奉……”   声音又细又弱,吐字十分粘连,是一种非常不干净利落的说话方式。   黎奉垂眸看去,等待了三秒钟的时间都没听到有效的信息,于是手上又用了些力道。“松手。”   “疼,黎奉……疼……”   “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你突然就离开了,我们都很担心你,我们的婚……”   “向清。”黎奉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适时地打断了并不必要的、浪费时间的废话。   然而向清固执自我,仍旧将手掌抵着门,还用一种带有控诉意味的眼神看着黎奉,仿佛黎奉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   “黎奉!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   黎奉从不认为这个世界人有除了奚玉汝之外的人可以责怪于他。他最后一点耐心也被耗尽,直接伸出手捏紧向清的手腕,将人给提出了两米外。   “婚礼没有如约完成,合作应该就此作废,但你的父亲还让你来找了我,因为他发现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进行。”   他松开了向清的手,从口袋掏出了一张手帕细致地擦拭着触碰过对方的肌肤,将上面很淡的Omega信息抹净。   Alpha和Omega就是很麻烦。   “你什么意思?”向清的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方才示弱时含泪的眼眶还在泛红,但此刻说话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你都知道些什么?还是说是你一手策划的?!”   其实黎奉并不太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不过他知道向清拥有奚玉汝的联系方式,他不希望对方去告假状。   更何况奚玉汝现在还在生他的气,那他就不应该让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坏才是。   于是他友善地提醒道:“三个月前,我与你的父亲达成了一项合作。合作关系应当是平等互的利,但你的父亲显然不太懂得这一点,他自以为要挟到了我,进而对我提出了要求——让我与他私生活混乱的Omega儿子成婚。”   黎奉讨厌贪婪的人,他们索取无度、得寸进尺,如毫无边界感的恶心臭虫,仅仅只是沿边爬过都会留下扰乱人心情的腐烂臭味。这样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了他的路,他当然要好好地教训一番。   而黎奉在准备回击时,惊喜地发现此事还有很大的操控空间,只要他前期与向家虚与委蛇,后期就能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还能将这个盘踞在西江南的豪门吞食不少进去。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借此机会他可以让资产再多翻几个番——这意味着非常喜欢钱的奚玉汝也许会更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他们也终于不再困囿于所谓的七年之痒。   为了完成目的,他向来不惮于使用任何手段。   包括假意答应和向清的联姻。   黎奉认为自己的解释客观、详细且带有十分体面的留白,但向清却莫名其妙地变得愤怒了起来。   他几乎是指着黎奉的鼻子骂,“我私生活混乱?那你和你那个贴身助理又算怎么回事?整个A州谁不知道他是你的情夫?连我和你的婚礼都是他一手操办的,简直让我丢尽了脸面!”   情夫,在联邦的社会语境中,此词通常用在不正当的亲密关系上。   即,并不适用于他和奚玉汝。   于是他指正道:“我和奚玉汝是爱人。”   “爱人?”向清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词汇,怔愣了几秒后忽然大笑了起来,并且是嘲讽意味十足的笑。“你有爱人了还和我结婚?你让你的爱人一手操办你和别人的婚礼?黎奉你不愧是黎秋林的亲儿子啊,你真的……哈哈哈……”   他很夸张地揉着眼角,抹去笑出来的眼泪。“你们黎家人真的一窝子的神经病。”   说着,向清扭着身子探头往屋内看去。“你那个助理呢?你的爱人呢?让我看看在哪里。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不出来?该不会是受不了你要和你彻底说拜拜了吧?”   黎奉不喜欢他人对自己的私生活暗自揣度,更何况他的私生活大多都与奚玉汝相关,那就更不应该让外人去谈论。   而且他也不会和奚玉汝彻底分开。   不会。   黎奉抬手扯住了向清的头发,逼迫这个终于卸下温良伪装的Omega与自己对视上。   “向清,聪明一点。”   而后,他拖着向清走到了电梯口,压着向清的脸撞亮了向下的按键。   又说:“让他们也聪明点,我想见他们的时候自然会见,别耍这些小花招。”   十多秒后本层电梯打开,黎奉扯着向清丢进电梯内。不过多时,电梯门又徐徐合上。   黎奉回到房中,按照向清未来打扰之前的方式躺下,但是思考的内容又改变了一番。   向清本人及其身后的人都不足为惧,也根本没有在意的必要,毕竟都是上一场争夺赛中落败的丧家犬。   只是向清在失去理智时说的那些不体面的话,莫名让黎奉开始多想。   实际上“私生活混乱的Omega”并非是黎奉擅自加上的不客观的评价,向清其父也曾委婉地表达过此观点,只是他说要得比较不加掩饰而已。   黎奉无意置喙别人的生活方式,但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都敢讥讽他和奚玉汝的关系?难道此间真的存在一定的问题?   他和奚玉汝的问题……   为了对此进行深度地解析,黎奉想他或许还需要再去询问几个人。   -   黎奉驾驶着汽车在A州大道上疾驰着,驶向的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   越靠近目的地人烟便越稀少,斑驳的日光泼洒在地面,蒸腾的热气在道路两边的树荫间翻滚。   扫描、登记、录像、安检……黎秋林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给自己打造了一家安全指数和服务水平都非常高的休养院,远离他掌控的多年的权势中心、操持多年的商业帝国,让他能够像个普通的老人一般安享晚年。   很多人认为黎秋林年纪大了之后过分谨慎,黎奉却认为他很有自知之明,充分地了解他自己的不被人喜欢。   推开主楼房屋的门,未能在客厅当中找到黎秋林的身影,往内走了几步,才在摆满了花盆的阳台上听见了动静。   跟在黎秋林身边的护工先发现黎奉的到来,俯身在黎秋林的耳边说了几句,坐在轮椅上的人迟迟地察觉到。   他打了一个手势,护工得了命令便不急不缓地走到黎奉的身边。“大少爷,家主让你过去。”   黎奉对她颔首,示意别跟,护工了解他们父子的相处方式,也确实没有再往阳台去。   “你今天倒是有空来看我了。”黎秋林拎着小铜壶一刻也不停地往花盆中浇水,里头种植的植物枝叶疲软、根茎软烂——是水分过多引起的死亡病症。   黎奉坐在圆桌旁,“不是为了看你。”   “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和向家的联姻?”铜壶中的水耗尽,黎秋林终于兴致缺缺地放了手。“你这件事做得不干不净,让你自己也不体面了,而且你的身边人也得管管。”   黎奉并没有回答黎秋林问题的意思,他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握放于腿间。“黎秋林,你为什么和秦洁结婚?”   “当然是为了钱。”黎秋林也仰靠在轮椅上,因为略微无力而在颤抖的手理了下盖在腿上的毯子。“当时黎家正在进行新的探索,阿洁的母家在这方向很有经验。”   完全意料之中的答案,本来婚姻和爱情就是两码事,不明白向清为什么要混为一谈。   但他秉持着求知精神,还是又问:“那秦洁为什么和你结婚?”   黎秋林也毫不掩饰道:“当然也是为了钱,他们是单纯为了黎家的钱。”   他沉闷地咳了几声,又趁热打铁般接着说:“黎奉,黎家现在你当家做主,你得守好黎家现在有的一切,别让秦洁他们拿走了。最后是谁都不要紧,反正你最好早早地生下继承人。”   畅想很完美,但黎奉很适时地提醒黎秋林,“奚玉汝是个Beta。”   哪知黎秋林的咳嗽声忽然停止。   他的面容已经苍老,无力的上眼睑肌肤变得松弛,耷拉下来还遮住了几分眼睛,然而诡异的目光还是无所遮掩地投射到了黎奉的身上。   黎奉毫不闪避地与其对视上,等待着对方接下来必有的话。   大概过去了三分多钟,黎秋蓦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年迈苍老的身体如枯枝一般腐朽地颤动,得意的情绪从每一个腐臭的呼吸间溢出。   “黎奉,你果然是我的儿子,我一手养大的亲儿子。”   “你再恨我,身上流的也是我的血;你再厌恶我,也会在多年的潜移默化中变成第二个我。”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大家,现在才更新,还是想要跟追更的大家解释一下。   高烧不退、头疼难忍、牙疼咽肿,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稍微清醒一点之后立刻去了医院,又是一番折腾。   身体状态不好就实在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等这几天好一些了,我会努力地恢复更新的!   (这里配一个可爱点的表情) 第39章 Chapter7 了悟   黎秋林气力不足,笑了没多久便开始咳嗽急喘,面色在短时间内涨得通红。身体迅速衰败之后,连大笑也成为了一种负担。   护工适时地出现,熟稔地给黎秋林喂水、拍背、擦拭干净下颌。不过几分钟,黎秋林就又恢复成了坦然自若的模样,甚至看向黎奉的目光变得平和起来。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场面颇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感觉。   “这样很好,黎奉。”不多时,黎秋林开了口,他夸赞般地笑了一下。“婚姻和爱情确实不能混为一谈,这本质上就是两码事,毕竟婚姻能当饭吃,爱情不能。”   “不过你最好连这点爱也别太在意。爱情最苍白脆弱了,一个人可以因为任何事情爱上你,但只需要因为一件事情就可以不爱你,比如你不再姓黎、不再家财万贯。”   这是黎秋林面对黎奉难得语气平和的时候,仿佛在提一个无比中肯的建议。“你的那个助理,是跟在你的身边很多年了,不过……我记得他是D州贫民区来的吧黎奉,穷过的人更爱钱,如果你不是黎家的大少爷,你猜猜他还会想要和你认识吗?”   黎奉偏动了一下自己的头,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黎秋林,心中生出了些不耐。   他觉得方才那番言论存在着三个巨大的错误。   错误观点一:他与奚玉汝的相识源自于一场意外,并非是其中一人有意而为之,因此黎秋林的假设并不成立。   错误观点二:奚玉汝并不是一个市侩至极的人,他爱钱,但并不会因为黎奉没有钱就选择离开(此结论在八年前他被黎秋林锁入监禁室时得到过证实)。而且奚玉汝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黎奉心甘情愿给他的,或者是其按照联邦分配制度下的正常所得,奚玉汝根本没有主动要求过太多。   错误观点三:奚玉汝并不爱他。   准确来说,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爱上一个名为黎奉的灵魂。   对内而言,黎奉是杂种;是寄生在黎家人肌肤上的马蝇幼虫;是可怜可悲的陈疮烂脓;是不被任何人所接受,与黎家格格不入的跳梁小丑。   对外人而言,黎奉是自私卑劣的黎家人;是贪图家产的私生子;是唯利是图的黎家家主;是市侩精明、饮血啖肉的资本家。   黎奉接受所有的议论与骂声,也接受理所当然地不会被任何人爱着。   他习以为常。   而早在八年前,奚玉汝对他的感情就得到过明晰的解答——只有同情没有爱。   不过同情虽然不是爱,却也近似爱。   黎奉只要这些就够了。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或许他们之间还衍生出了另外一些状似爱情的情感来,起码会让黎奉和其他所有可怜的人看起来都有分别。   “黎奉,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最终,黎秋林的长篇大论以此作为结尾。   由于黎秋林的言语当中出现了大量的错误,十分不严谨,因此黎奉觉得接下来的交谈再无必要。   他知道黎秋林在等待着他的回应,但他直接站了起来。   在离开之前,他又往黎秋林的方向走了几步,双手撑在轮椅把上,微微俯身看向这个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   属于黎秋林的高等Alpha的信息素钻入他的鼻腔,混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烂恶臭。   “现在的黎家,是我的黎家,也是奚玉汝的黎家。”他轻轻推动了一下轮椅,黎秋林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些距离,就像幼时的他一样,毫无抵抗之力。“而且没有如果。”   黎奉慢慢地直起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需要见我,请联系我的助理。”   语罢,转身离去。   虽然黎秋林语言非常混乱、行径十分莫名,不过黎奉并非一点收获也没有。   因为黎秋林傲慢自负、自觉矜贵,若将他的话进行一番谦逊的反转,或许可以反推出正常人的思维逻辑。   那么方才那番话处理一番,便是:对于正常人而言,爱与婚姻通常捆绑在一起。   爱与婚姻。   美术与文案。   黎奉从前觉得完全可以借此二者来类比,虽然它们同隶属于产品部,彼此之间也牵扯颇多,然而事实上它们有着不尽相同的分工,需要达成不同的目的。   不过现在他才知道,对于旁人来说竟然并非如此。   竟然。   但如此一来,奚玉汝的不快也终于找到了原因——若婚姻因爱而产生,那他首选的结婚对象应该是陪伴了八年的男朋友,而不是从天而降的陌生人。倘使结果与理应截然相反,那奚玉汝也理所当然地会觉得不被尊重,进而愤怒、失望。   在想清楚这些的一瞬间,黎奉觉得终日萦绕在他身边的躁动不安的因子骤然散去不少。   而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他也终于能开始行事。   黎奉即刻打开了熟悉的手机界面,观察上面慢速移动的小绿点。   食指的指腹轻轻地盖上去,绿光透过他的皮肉散出几分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可亲的柔光,绿点呼吸频动之间,黎奉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在指尖跳动。   如此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他才抬起手,接着当机立断地朝着绿点锁在的方向驶去。   -   “这店什么时候开?”   “没想好。”   “这店叫什么名字?”   “没想好。”   “那这店做些什么生意啊?”   “也没想好。”   梁嘉实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的眉毛拧在一起,一双圆眼睁得更大,嘴唇却微微抿了起来,模样有些局促。   奚玉汝噗嗤一声,别说梁嘉实,就是他自己听了也觉得回答离谱。他抹了一把脸,“我没搪塞你,是真的不知道。”   梁嘉实的脸色稍缓。“那哥你还没想好,就开始装修了吗?”   “嗯。”奚玉汝看着正在上乳胶漆的店铺墙面,那些被涂满的墙壁让他的心觉得安稳了许多。“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也还是动起来比较好,答案也许藏在过程之中。”   梁嘉实按照日常惯例嘟囔了几句“哥你好厉害”,然后跟着奚玉汝在堆满装修材料的铺子中逛了好几圈。   不过这里头的一切都还未成型,好话坏话说尽也实在没有太多可聊的,两人预计着离开。   蓦地,外头竟然又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土腥气瞬间荡开。   店铺正对着首州大学的正门,抬眼就可见被惊扰得四处奔跑的大学生,男或女面上都带着未脱的稚气。   只是一眼,奚玉汝就晃了神。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虚化、奔走的身影逐渐模糊,就连落下的雨声都变得沉闷,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塑料膜。在混沌朦胧之中,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身影,那身影撑着墨色的伞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身影在距离奚玉汝两步外的地方停下,伞沿堪堪贴在檐线上。雨珠顺着墨色的伞面往下滑,砸入水坑中溅起奇形怪状的水花。   遥远的地平线上骤然炸开一道闷雷,那身影将伞往后倾倒几分,终于露出了一直藏在伞下的脸——蓬松微曲的齐肩长发、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漂亮到失真的脸,以及烟灰色的瞳孔。   奚玉汝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半步,恍惚觉得面前的人或许会在下一秒让他陪着一起去吃小馄饨,并要求消食的时候经过冰淇淋店,例行买一个原味的奶油冰淇淋当做晚间甜点,而后两人一起相伴回到西江南的那套房。   不过当身后的梁嘉实叫了一声他后,这种幻想就被戳破了。   他往后退了一大步,扫干净了身上沾到的雨水。“你来做什么?”   黎奉收了伞,非常自然地站在他的身边,并且说:“奚玉汝,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将手插入到衣服的口袋中,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收紧。“黎奉,这才过去两天不到。”   黎奉很快地皱了下眉,对奚玉汝说的时间产生了很大的不满意,但校对后发现也确实只是过了一天多,便没办法多说什么。   于是他只能继续阐述自己的目的,“我要和你说一些事情,如果你知道是什么,就不会拒绝现在的我。”   奚玉汝觉得黎奉简直像那种不开窍的店主,用自以为高明实际毫无诱惑力的销售手段吸引顾客。   其实他很想拒绝,因为事情到这里该结束了,该说的话都说了,他们也彻底撕破脸皮了,真的没有再纠缠的必要。   可他没想到黎奉会来找他。主动求变、率先坦言,这是绝无仅有的人生时刻,再加上黎奉的性格足够锲而不舍,如果不答应,那很难在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脱身。   “行。”他还是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转身对梁嘉实说:“嘉实,你先回车上等我,我聊完就去找你。”   梁嘉实的眼神在奚玉汝和黎奉的身上流转几圈,表情变得有些隐秘,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说地离开了。   “你要说什么?”奚玉汝问,又抬着下颌指向乱槽槽的室内说:“里面有凳子,进去坐着说吧。” 第40章 Chapter8 爱他   店铺内堆满了装修的材料,外面凉湿的风灌入,裹挟着生涩的泥灰味道钻入人的鼻腔。   放在角落的两张椅子上盖了一层不薄不厚的白灰,奚玉汝掏出纸巾擦拭了一番,正准备坐下时无意识地看了眼没动作的黎奉。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自己手下的这个推了过去。   “说吧,你想说什么?”两人离得不远也不近,开口说话这一刹,奚玉汝惊奇地发现,即使是坐着他也需要抬头才能与黎奉对视上,而对方坐在背光的地方,几乎将迎面来的光都挡了大半。   原来黎奉已经生得这样高大了,或许再不能像大学时那样轻松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从前竟然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关于我和向清婚礼的真相。”黎奉十指交叉,小臂横放在大腿上,身体微微往前俯,是一种近似于审视的姿态。   奚玉汝愣了下,“什么?”   “我不是因为爱才选择和他结婚的。”黎奉说。   可他的语气冷淡、态度不明,因此连解释都像是在与只有利益纠葛的人谈合作。   奚玉汝很快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往后仰了仰,“我当然知道。”   黎奉当然不会爱上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向清,但黎奉也不会爱一个从未被列入选项的奚玉汝。   结婚的人不代表爱,不结婚的一定不爱。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逻辑,任何人都能推理出来。   听到他的回答之后,黎奉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大概过了五六秒钟才继续说:“我不会再和其他人结婚。”   “然后呢?”奚玉汝问,不过黎奉没能再及时地回答出来。   意料之中。   奚玉汝用掌根撑着自己的额头,很轻地笑了一下。“黎奉,你只是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但事实上你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他不知道黎奉是怎么找出问题所在的,然而将他们两人的矛盾仅归于在这个问题,那未免也太浅薄了一些。   他们之间太复杂太复杂,复杂到有太多的问题要解决;不过也可以很简单很简单,归纳一句就是不爱而已。   不过奚玉汝不是突然不爱了,只是突然明白了。   他决心让自己的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更冷漠一些,他清楚地意识到黎奉的固执,也意识到再这样继续下去,只会让原本就一团乱麻的生活变得更加糟糕和混乱。   黎奉的身体动了下,好像想反驳他的话,不过奚玉汝很快地制止了这样的行为。“是你说要和我聊聊的,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我怎么想的,那也许你可以先听我说完再开口。”   “好吧。”黎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保证自己接下来绝对不会随便乱说话。   奚玉汝既觉得好笑,又感受到无奈。   可能黎奉就是这样,比任何人都要让他心动,比任何人都要让他能感到幸福,却也比任何人都要让他觉得难过。   “黎奉,跟你交流很困难,你知道吗?”他身子又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落在黎奉身上的目光也移开,转而注视着屋外昏黑涌动的天。   “你从来都只是听你自己想听的,而且还会擅自加码,我表达的到底是什么,其实你一点也不在乎。”   黎奉换了个姿势,应该是想说话的,不过碍于方才的承诺,还是遵守约定地保持了沉默。   “你不仅不在乎我,也让我没有办法再继续在乎你。”奚玉汝的手握着凳子的边缘,收紧的时候塑料片嵌入掌心。“我以前以为我很了解你,但也是最近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点也不。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你的情绪如何,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从记忆中努力地去想、努力地去找,可给出的却只是一些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的生活琐事而已,但这些你黎家的保姆或许比我清楚得多。   “因为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所以我永远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就好像你突然之间就决定要和向家联姻,然后通知了我,而这么做的原因还是要让我自己去猜。”   好烂俗的话,好不体面的纠缠与质问。   奚玉汝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做到不为所动了,但实际上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无法自抑的难过。   “当我忽然发现这点的时候,我也才终于意识到我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我或许和你喜欢的小馄饨、冰淇淋一点区别也没有,我只是你养成的习惯而已。”   说到这里,黎奉忽然伸手握住了他扣住凳子边缘的手,微凉的体温带着濡湿的汗贴在他的肌肤上,是一种能够一秒将人拉回现实的触感。   然而奚玉汝并未感受到被安慰,与黎奉的接触只让此刻的他觉得痛苦愈发。   他看着黎奉、他用力地看着黎奉,但是黎奉的脸背着光,藏着阴影之处,仍然让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看不真切。   蓄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了上来,几乎要让他溺毙,窒息的痛楚教他无法理智,他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黎奉的手腕。   他咬着牙说:“我好像永远也看不懂你、读不懂你,你的眼睛里永远也没有情绪。   “你好像永远都是那样,冷漠地看着我崩溃、看着我纠结、看着我挣扎、看着我难过。   “现在也是这样,只有我一个人沉浸在其中。   “究竟是你内敛含蓄不善表达,还是一个叫做奚玉汝的人不配得到你的情绪回应?   “你真的在乎我吗?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助理、情夫、保姆,还是一个用的称手的工具?   “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不懂、不明白吗?!”   最后一句奚玉汝几乎是吼出的声,他的身体在发麻、眼眶在发烫,攥着黎奉的手不停在抖、不停在抖,指头连带着心一起生出绞痛。   “你……”   “我爱你。”   忽然,在他混乱嘈杂的喘息之中、在他歇斯底里的逼问之中,他听见了这样轻轻的三个字。   “什么?”他脑袋一片空白,不自觉地俯身靠近面前的人,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几秒后,黎奉慢慢地将头抬了起来,两人终于对视上。   与此同时,黎奉很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奚玉汝,我爱你。”   狂风顿起,凉而密的雨丝被卷着吹入屋内,毫不留情地粘在他们的衣物上、肌肤上,又迅速地钻进他们的皮肉中,湿与黏顺着血管带到身体的每一寸。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雷声骤然落下,室内在那一瞬亮如白昼。   在那双烟灰色的眼眸中,奚玉汝看见了黎奉的泪、也看见了自己在哭。   好像他们的世界也下了一场暴雨。   “你说你爱我?”奚玉汝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声音颤动。   黎奉没再说话,他抬手盖上了奚玉汝的侧脸,用指腹很轻抹去那些滑下的泪,原先微凉的皮肤也都被泪染热了。   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奚玉汝猛地后撤躲过那只手,他愤怒地推了一把黎奉,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拉开。   他提高音量喊着,“黎奉,你别说这样的话!你别说!”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一些,如果黎奉说的是真的,那未免也太残忍了一些。   既然彼此相爱又为什么要相互折磨、彼此磋磨?要是彼此相爱,又要他如何再甘心说分开?   可相爱的话,为什么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奚玉汝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黎奉,你的爱我,就是和别人结婚?你的爱我,就是什么都不跟我说?你的爱我,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我内心的声音?这就是你的爱吗!黎奉。”   他近乎报复地说:“黎奉,你现在让我感觉到痛苦,你明白吗?”   “我宁愿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宁愿你不爱我。”   奚玉汝说完之后,如愿以偿地感受了黎奉的痛苦、如愿以偿地嗅到了黎奉泪的咸湿气味,然而他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痛快。   他说这些话伤人也伤己,除了宣泄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过了很久,又或许不久,沉默的黎奉再次开了口,并未完美地践行他许下的噤声承诺。   他问:“奚玉汝,黎奉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吗?”   奚玉汝没回答,他的泪呛到了嗓子中,暂时说不了话。   黎奉因为洗奚玉汝的沉默而沉默,又过了很久他才接着说话。   “奚玉汝,对不起。”   “我不知道这些,是我做得不好,所以你很辛苦。”黎奉终于也直起了身子,用这个动作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而他的整张脸因此彻底没入到了黑暗中,连泪都让奚玉汝看不清了。“你总是很快乐,你应该要快乐。”   大概是深吸了一口气的时间,他才继续道:“奚玉汝,我不再来找你了。”   “对不起。”   在最后三个字落下的时候,似乎是落了雷,奚玉汝因此浑身一震。   而后,黎奉就站起了身。   奚玉汝看见他的手在面上扫了一下,或许是在擦眼泪,又或许只是一个很单纯的动作。   几秒后,黎奉开始往外走,落下的步子又稳又重,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可只是一步,奚玉汝就忍无可忍地抓住了他的手,比方才宣泄怒火时还要用力。   “黎奉,黎奉。”他喊了几声。   “不要这样,黎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没能遏止自己停下来。“你不是来跟我解释的吗?就这么走了算什么!我要听你更多的解释,了解关于你更多的一切,说给我听。”   如此僵持了十多秒,黎奉顺着他的力道坐了回去。   须臾间,奚玉汝觉得自己可能因为一时的情绪激动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他又实在心有不甘——命运如此捉弄,他凭什么到了现在还要稀里糊涂?   “黎奉,你向我保证,我问什么你都会告诉我。”他一字一句地说。   黎奉沉思几秒,才低声应了一声“嗯。”   于是他先问:“为什么突然就站起来要离开?”   “你不开心,你很痛苦。”黎奉的回答很快,或许是刚刚就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比起我不开心,我更不想要你不开心。”   这不像是黎奉会说的话。   黎奉固执、自我、孤傲、苛刻,这或许不是什么好的脾性,却是他在商场上无往不胜的利器,就连最严格的合作对象都无法撼动他。   因此这话一说出来,奚玉汝就再一次很没出息地落了泪。   可他不希望黎奉察觉到这一点,用掌根用力地抹去了面上的潮湿,故作轻松地说:“像是在说什么绕口令。”   他又赶紧问了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以前不跟我说你爱我?”   这次黎奉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屋外潺潺的雨声将奚玉汝带入到了另外一个无我的世界,长到让奚玉汝终于脱离的情绪的操控变得理智清醒。   最后,他听到黎奉这样回答。“因为你不爱我。”   奚玉汝倏地站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坐在位置上的黎奉,仿佛听见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话。   “我不爱你,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是同情你,可怜你?”此话绝非有反问之意,正常的人或许都能听出是在反讽。   可是奚玉汝听见了很轻的一声应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在发颤。“为什么?”   他是在问何故黎奉会将自己的爱意错认为同情,不过黎奉又会错了意,误答了与上一个回答相关的问题。   他说:“没有人会想要我这样人的爱。”   没有人,是谁说的没有人。   这样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题不对文的回答,却让奚玉汝陡然升起的怒火骤然消散,甚至生出了几分心酸与愧疚。   他想,事实上他也不是个合格的爱人,他在斥责黎奉不了解他的同时,也未曾感受过对方真实的内心世界。   不曾知晓黎奉的自我厌弃、黎奉的战战兢兢、黎奉的故步自封。   黎奉不会爱人,奚玉汝其实也是个差生。   【作者有话说】   如果大家爱我的话,也是可以的说的,没关系的。 第41章 Chapter9 香气   “黎奉,可以把刚刚的话再对我说一遍吗?”   “可以。”黎奉非常刻板且正经地回答了他,但他在正式问题上却并没有那么干脆利落,反而展现出了几分罕见且清晰的羞赧。   他很浅地抿了下嘴唇,大约挣扎了四五秒,才迟迟地说:“奚玉汝,我爱你。”   声音很轻,丢在空旷杂乱的房间中显得好像没什么份量,但奚玉汝听清了。   借着涌动的半暗的光,他也终于看清了黎奉藏于昏黑中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倒映着他的身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固执地看着他时,就好像是在追问。   奚玉汝拖动凳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用灼热的掌心盖在黎奉的脸上,一点一点地印走未干的潮湿,手心的厚茧贴在柔嫩的脸颊上产生了一种很神奇的触感,让人想要再接近一些。   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复方才的话,“黎奉,我也爱你。”   又说:“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也没对你说过这句话。”   他的手顺着黎奉的下颌往下滑,摸到了对方披散在肩上微曲的长发,上头还有雨水留下的湿气。“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误会了我对你的感情?”   在方才很短的时间内,奚玉汝很快地进行了一遍自省,对过去八年进行一番粗糙审查后,他发现自己做得其实也并不好。   他斥责黎奉什么都不跟他说,可实际上他与黎奉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却从来不习惯直言自己的情感,因为他常常认为行为比语言重要的多,爱与不爱都会藏于言行举止之间,也理所当然地认为经历八年的相处黎奉自然可以感受到他爱意的深浅。   然现在他才领悟到,是他太想当然、太自负了一些。   每个人对情绪的解读都不同,而试图用世俗中抽象刻板的爱情公式去套用在具体的人身上,这本来也就是不正确的。   何况他与黎奉本来也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优秀学生,倘若真的有于此相关的考试,他们说不定都会拿不合格。   回应一给出,奚玉汝就感受到掌下的肌肉紧绷了起来,柔软的皮肤重重地颤抖一下,然后指腹微凉的触感也迅速变得滚烫。   “奚玉汝……”   黎奉嗫嚅几番,似乎想说什么,可或许是这方面的储备实在太匮乏了,所以只在喊了一个名字之后就又陷入了沉默。   不过他的动作补充完了剩下没能宣泄出口的情绪。   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他将自己的头轻轻地放在了奚玉汝的肩膀上,下巴杵在肩窝处,微凉的鼻息喷洒在勃动的颈侧的肌肤。   黏稠的、潮湿的、朦胧的、不真切却又如此真实的。   呼吸与脉搏逐渐同频,让人再也无法轻易地在他们之间分出彼此你我。   “奚玉汝。”依偎之中,黎奉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也仅仅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一瞬,奚玉汝忽然觉得语言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只是因为几个字、几句话,他就又觉得黎奉变得可亲可爱起来。   或许本来也是这样,他本来也就是个容易对黎奉心软的人,只是从前以为不相爱,因此才逼迫自己狠下了心,然而此时误会解开,他就再没有了冷淡对方的理由。   本来也就是这样。   这样倚靠了大约十分钟,屋外的暴雨好像变小了一些,裹挟着湿气的粘腻的风也不再往里灌,光线终于破开厚密的云层照射回大地。   天似乎要放晴了。   终于借着光看清黎奉表情的那一刻,奚玉汝的心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前段时间积攒的愤怒、失望、悲伤被一扫而空,理智也顺理成章地回笼。   于是他扶正黎奉的身体,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又坐直身体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黎奉,我说离开的时候是真的要决定离开的,哪怕是现在,我也没有要将分开的话收回的打算。”情感互诉能让彼此的心更进一步,但相爱并不能够将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因为我们之间的问题还是存在,强行在一起也还是会不合适。”   黎奉的身体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被他及时打断了。   他说:“当然,我不是说我们就这样算了。”到这里奚玉汝顿了一下,假装客气又很刻意地说:“不过你要是觉得没必要的话,那我们就这样分开也可以。”说完,还留给了黎奉回答的时间。   “奚玉汝,你不要故意说这样的话。”黎奉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又伸手过来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他半短的头发。   “好吧。”奚玉汝耸了耸肩,继续道:“总之,我想我们需要改变一下相处方式。”   “你也好,我也罢,我们都没有找对正确的方法,所以才会相处得这么辛苦。或许我们都应该学习一下如何做一个好的爱人。”   他掰了一下塑料椅的边缘,没磨光滑的毛边在他的掌心粗粝地滑过。   沉思片刻后,他还是下定决心般说:“分开这段时间,也许你可以再好好地想想,你对我到底是爱还是习惯。”   不应该说这句话的,毕竟现在的氛围是这样的好。   可奚玉汝又实在难安,他像是立于南极的一块冰团上,脚下是易碎的浮冰还是稳固的冰山无从可知,便致使他战战兢兢、患得患失。   怕重新让氛围变得僵持,他又赶忙补了一句。“当然,哪怕是后者,我也不会再对你生气了。”   “你能说爱我,我很开心。”   可能差生和差生之间就是会惺惺相惜,如今他当了黎奉的监考官,便会不自觉地帮对方作弊,或许最终考卷还是没能答得圆满,但卷面终归能多几分漂亮。   不过显然作为考生的黎奉不太满意,他相当自负地想要急切地给出答案。   却被奚玉汝给拦了下来。   “嘘——现在先别急着回答,想清楚再说、想清楚再说。”   黎奉便不说话了。   倏地,店铺外的传来了一阵悠远清脆的声音——是首州联邦大学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   熟悉的声音拽着奚玉汝沉溺到过去,又拉着他从回忆中醒来。   他无比清醒地站起了身,在铃声落下后对黎奉说:“很迟了,我得走了,嘉实还在等着我。”   黎奉跟着他站起身,又跟着他往外面走。两人肩并着肩,距离并不远。   外面的雨还在下,却不再让人觉得飘摇无助,傍晚的光束破开云层的照射在地上,拂面而来的风和煦且温柔。   梁嘉实将车停在了不远的地方,车灯一直亮着 ,在看见他出门之后赶忙打伞下车向他而来。   奚玉汝迎着绵柔的细雨往梁嘉实的方向走,迈了几步却恍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猛地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站在檐下的黎奉。   他笑着说:“黎奉,下次你要再坚定一些,不要仅仅因为几句话就动摇,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把我放弃了一样。”   “下次见。”   他转正了身体,脚步还没抬起,就忽地有一阵柔风吹过。在风中丰沛的雨水和潮湿的土腥气之间,奚玉汝又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像是香雪兰的香气。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短短的,下一章长长的。   PS:审核老师我什么都没写,别卡我了。 第42章 Chapter10 回忆   当黎奉独自回到西江南的那套房,又独自躺上双人大床时,才很迟钝地反应过来方才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认为那个时候的他几乎是在凭着本能说话做事,这是非常罕见的、绝无仅有的情况。   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一件事情不经过理智的分析就去做,通常不会尽善尽美、得到很好的结果。   不过黎奉这次意外地交了好运——奚玉汝也爱他。   “也”“爱他”此二词需得重点强调。   清醒地意识到这点后,一种巨大的、贯穿始终的、流转于全身血液的惊喜和幸福笼罩着他,让他前二十几年所感受到了厌倦、不耐、烦躁都一扫而空。   他想要做点什么,便下了床走进了衣帽间。   奚玉汝上次离开的时候收拾了一些行李,但行李箱的容量有限,还是有很多东西被留在了这里。   和奚玉汝所认知的不一样,实际上黎奉本人存在着情绪,情绪有强有弱,悉数嵌合在记忆里,而记忆存在于不同的载体。   挂在衣帽间当中的这些,未曾被处理掉的、属于奚玉汝的衣物,是组成黎奉情绪碎片的记忆片段。   黎奉记得蓝色的那一套西装是游戏公司准备上市时第一场路演,奚玉汝专门请人定做的,设计师在当时还籍籍无名,公司未来的命运也尚不可知……最后路演很成功,设计师也逐渐声名鹊起;   银灰色那件枪驳领西装外套,第一次出现于一场慈善晚会。晚会快结束时,应侍生不小心泼了奚玉汝一身西瓜味的果汁汽水。当时黎奉并不在场,再次会面的时候,奚玉汝便神秘兮兮地跟他说他分化成了一个西瓜味的Omega;   印有邻国标志性动物的花纹T恤,购买于他们某一次出差,预定的酒店恰好是当地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由是楼下到处是贩卖特产的小摊贩。应酬结束夜已经深了,当时摊贩正准备收摊,奚玉汝便巧妙地用一半的价格买下了这两件印花T恤。   ……   触摸到那些或柔软或硬挺的布料,黎奉成功地提取了嵌合在当时记忆中情绪:   第一场路演完美结束后,奚玉汝大松了一口气,拉着他去街角的特色酒馆喝啤酒。最后喝到意识不清醒,嘴中不停念念叨叨着要回去照顾他的花,甚至把他当做陌生人一般讲述这么多年的养花感受。那时黎奉抱着酒醉的奚玉汝,埋在熟悉的肩头深嗅着混合着酒气的、属于奚玉汝的味道,感受着肌肤与肌肤相贴时灼热到潮湿的触感,由心地体会到幸福与满足;   西装上的果汁汽水没能当场处理干净,当夜他们回到的是黎家庄园。在他居住了二十多年的阁楼中,他啄去了残留在奚玉汝肌肤上的西瓜味汽水,品尝到了汽水的甜蜜,也触摸到了生活的确幸;   合作谈好后他们没有很快离开。在以旅游著称的邻国,他与奚玉汝穿着特价购买下的特色T恤,牵手漫步在夜晚的河边、穿梭在人头攒动的夜市、游荡在大雨初歇的街道……那时他觉得自己离自己很近,离私生子很远。   ……   人的脑容量有限,借助特殊的、不可被意志磨灭的东西来记载,才能让具有价值的记忆长存——遇见奚玉汝之后,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认为奚玉汝也跟他一样,他们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会记起他们共同发生的过去,也会反刍到那时的宝贵心境。   而他固执地将这些东西保存下来,就是在表达自己的在意;刻意提及过往发生的事情,就是在表达自己的情绪。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事实并非如此。   只是黎奉不正常,正常的人并不会这样表达自己。   他将这些衣物一一拿下,而后抱到了卧室的床上,按照时间线条理清晰地摆放好后,他躺回了自己一以贯之入睡的坐半边床。   被褥上也好、衣物上也罢,属于奚玉汝的气味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可他还是不自觉地开始回想。   记忆在过去的十年间不断流转,最后他想到了今天分开之前奚玉汝对他说的那句话——“不要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把我放弃。”   实际上,奚玉汝说的并不正确,他并不是轻而易举地选择放弃,他只是感受到了奚玉汝煎熬的痛苦。   在奚玉汝颤抖的控诉中,他不可自控地开始回忆过去,脑中涌现出了各色各样的、各个时间段的奚玉汝。   中学时期被众人簇拥着、备受欢迎的奚玉汝;反复校对着实验数据、每科成绩都能全优的奚玉汝;坐在写字楼台阶前畅想未来、踌躇满志的奚玉汝……是灿烂的、热烈的、不知疲倦的、蓬勃向上的。永远对未来充满着期待,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将他击倒。   毫无疑问,在所有时刻中,最糟糕的就是奚玉汝说痛苦的那一刹。   黎奉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好像就是——他搞砸了一切,他毁了奚玉汝所有关乎于生活的憧憬和期待。   身上流淌着黎家人的卑劣血液,黎奉也知道自己恶劣、自私、不择手段,可唯独奚玉汝,他不想勉强。   比起强行让奚玉汝留在他身边,他还是更希望奚玉汝能够快乐。   当然,那是在还不知道奚玉汝爱他的时候不成熟的想法,现在已经过了兑现的时效,就应当永不再提及。   如果他们相爱的话,那最应该和奚玉汝在一起的就是他,因为世界上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没人比他更讨奚玉汝的欢心(此结论可以从他们在一起了八年顺利推理出)。   虽然现在的他可能还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他极其擅长学习,因此他很有信心去成为一个奚玉汝解读专家,并且让奚玉汝在往后几十年都只感受到幸福和快乐。   回忆到这里,黎奉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并下意识地释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不过信息素没有如往常一样附着到熟悉的体温上,于是他迅速地回了神。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发现这一天还是没能很快地过去,甚至时钟的数字只是跳转了一小点,距离明天、距离下次见还有很久很久。   于是他又切换到了另一个页面,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屏幕上呼吸频动的小绿点,然而心中的急切没有褪去半分,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回到家的这几个小时几乎耗费完了他所有的耐心,他希望时间能够快点过去,或者是回到几个小时前他与奚玉汝面对面谈话的时候,那他一定能够把话说得更好听一些、或者是伸出手抱一抱奚玉汝。   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无法如愿。   放在床头的那杯水被他喝得见了底,他只能下床再次倒满,在重新躺回去的时候,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对信息的接收习以为常,但还是快而准确地打开了手机。   这次没让他失望,是奚玉汝发来的信息。   信息十分简短,只有两个字——晚安。   黎奉对着手机屏幕思考了几分钟,又顺手翻看了一下他和奚玉汝这八年间的聊天记录,发现晚安的回复好像只能是晚安,于是就将这两个字原封不动地发送了回去。   不过那边的奚玉汝没有再回复信息,估计是睡着了。   通常情况下,他和奚玉汝互道晚安之后会相拥而眠,但今日情况特殊——奚玉汝没有跟他回来,导致他的身体自作主张地产生了一定的入睡障碍。   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他忽然想到珍贵的时间可以用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平白地浪费掉,于是迅速地翻坐起身去到了书房。   打开电脑,黎奉新建了一个思维导图,并将文档的名字命名为《爱情研修计划》。   然而第一条子主题就让他犯了难。   并不是他对此毫无头绪,实际上他有非常多精妙绝伦的想法,但今日的交谈让他意识到,人们更愿意和一个正常人谈恋爱,而不是和怪脾气的黎奉——如果他想要让奚玉汝感觉到轻松,那就应该学会用正常人的方式。   沉思了几分钟,他主动地拨打出了一个电话。 第43章 Chapter11 隐秘   和黎奉分开之后,奚玉汝的生活发生了非常大的改变,在完全地脱离了和黎奉有关的任何身份后,他开始过全凭自己做主的日子。   然而与当初想象中的并不相同,他并未感受到恒久的轻松与闲适,反而很快地陷入到了一种空虚与迷茫当中。   奚玉汝回想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他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变成一个有钱人,而在和黎奉的这八年间,他的愿望已经达成。   他获得了不可估量的财富,仅仅只是游戏公司的股份分红都可以保证他下半辈子什么不做也可以衣食无忧。   可生活没了目标,日子也变得无趣起来。   7月上旬,梁嘉实的店铺终于装修成功,甲醛处理干净后,精挑细选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日子,打算开始营业。   店铺主营陶艺DIY,正受时下年轻人的欢迎,店铺又开在西江南的大学城附近,正好也算是抓住了此行业的主要受众群体,照理说会不错的。   不过在夜店挂牌的这些年挫尽了梁嘉实作为Alpha的锐气,他变得越发懦弱和过分谨慎,很多时候都无法依靠自己做决定。   秉持着帮人帮到底的想法,奚玉汝辅助梁嘉实做了不少事情。忙碌起来的时候,他也多少觉得空虚的生活被填满了一些。   并且奚玉汝从中得到了不少的灵感,最终成功对自己店铺的营生下定了决心。   而自上次交谈完后,他和黎奉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符合他的预期。   可也只有这一点符合他的预期而已。   奚玉汝说分开一段时间,实际上是想让两人都冷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最好不要联系,这样才能够有足够的空间去思考他们这段集错综复杂又简单明了的关系。   然而黎奉却似乎没有懂得这句话潜藏的意思,仍旧固执地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在他的生活中刷存在感。   但是在两人持久未断的联系中,奚玉汝敏锐地察觉到了黎奉的改变。   实际上这些年他们电联和发信息的次数并不少,在两人都不怎么喜欢发送表情包和图片视频的情况下,他们八年积攒下来的文字聊天记录也有几十个G。   但是大多时候,黎奉都并不会向他发送无效的、无意义的信息,消息内容基本言简意赅、目的明确。   一句话等一个一个诉求,这是他们默认的规则。   然而最近黎奉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地球人聊天技巧,开始频繁地向他发送一些没有实际现实作用的内容。   比如“李特助说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见有员工在讨论希望你回来”,或者拍一张噪点极高、模糊不清的图片并配文“今晚上的月亮,好看” ,甚至学会了十分新潮的拍一拍,无聊的时候就点点他的头像,直到刷屏刷到他忍无可忍发送过去一个问号才会收手。   或许黎奉自己觉得毫无破绽,但奚玉汝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他生搬硬套学来的公式,哪些是他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精妙”技巧。   奚玉汝觉得无奈好笑,但又很难说服自己不喜欢这样的改变。   日常生活的文字交流尚可不提,真正让他难以招架的是黎奉毫无预料打来的电话。   大概是电联时不可避免的声音失真,这让黎奉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冷漠和不近人情,奚玉汝偶尔甚至还能根据掺杂着电流声的假象黎奉的表情。   在或长或短的通话中,黎奉自编自造出了一整套奚玉汝无法抗拒的流程:   一般会用一些看起来很严肃正经的事情作为开场 ,好像他当下挂掉电话就是公私不分在耍小孩子气。但当他准备回复的时候,黎奉就又会迅速地转移话题,问他“你准备吃些什么”、“今晚上要做什么”、“今天感觉怎么样”……可通常他的回答并不能完整说完,因为黎奉会用“好喜欢你”、“今天也很爱你”这样的话来打断他的话,让人毫无防备。   最后,黎奉会很刻意地强调“奚玉汝我现在很开心,因为我在和你打电话”,并言之凿凿地说他自己这段时间已经有了飞速的进步,甚至可以考取心理医生资格证。   虽然奚玉汝并不知道这二者有什么具体关联,但还是会应和道:“很不错。”   他觉得黎奉就像个努力想要融入人类社会的完美仿生人,或许他和人类一样都是碳基生物、都由中枢神经系统调控着思维活动,然而终于与人类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有自己的思维逻辑体系,有自己的相处维生之道,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准则。   黎奉本来就不用学习参与这些地球人的规则,但因为一个叫做奚玉汝的人,他还是这么做了。   虽然笨拙,却仍旧在努力着。   这很难不让奚玉汝感受到动容。   在这种不清不楚的相处中,梁嘉实的陶艺DIY店铺也终于正式开业,得益于前期的良好宣传,开业当日客流量非常不错。   奚玉汝决心让梁嘉实自己得到锻炼,便没有过多的干涉。当日他绕着自己的店铺打了一天的转,处理好了不少预备问题。   他已经做好了当天晚上会接到一通来自梁嘉实的小时电话的准备,不过率先打过来的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黎奉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黎恩。   黎恩十年如一日的聒噪,摁下接通键的时候他熟稔地将手机往远处拉了拉。   不出他所料,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黎恩的声音就吵吵嚷嚷地传了过来。   “哥夫,哥,大哥,你是我的亲哥。”   “我求你了,你能不能管管黎奉那个神经病啊?我真的要受不了了,真的!每天晚上十一点钟准时打电话过来给我,夜生活过不成、觉也睡不好,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情趣啊?就算我前半生有罪,那他不也都报复回来了吗?我这都多久没招惹他了,呜呜呜……”   “你们没病,是我有病,我要神经衰弱了,救救我吧,哥啊——”   奚玉汝一边听黎恩的嚎啕,一边顺手给自己做了个晚餐。   食物做好端盘上桌的时候,黎恩终于结束了自己漫长的诉苦,扯着自己喊到嘶哑的嗓音不住地咳嗽。   他便是在此时郑重地对黎恩宣布,“我和黎奉分手了。”   “我知道,我……”电话那头的黎恩停顿了一下,“嗯?你说什么!?”   “你听得没错。”奚玉汝夹了一筷子,发现在黎恩的骚扰下自己将盐和糖搞混了,不过黎奉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味道。“公司的职务也辞了,现在我和你们黎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我!不!允!许!”黎恩声嘶力竭地高喊,“你快告诉我是假的假的假的!!!”   奚玉汝撑着自己的额头,没忍住笑出了声,他问:“真的,所以你跟我还是跟黎奉?”   黎恩沉默了很久没说话,奚玉汝只能听见对方悲伤到愤怒的粗重呼吸声,不过最后连呼吸声也逐渐地变得浅弱了。   就在奚玉汝以为对方已经默不作声地将电话挂断时,黎恩又开了口。   他问:“他那么爱你,你也那么爱他,你们为什么要分手啊?”   “什么?”奚玉汝愣了下。   “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分开啊?我们家又没有恶婆婆、坏公公,我妈……我和我妈当年那件事情确实做得不对,不过……不过后来你和黎奉不也狠狠地还回来了吗?”黎恩的声音可怜兮兮且充满迷茫,好像真的在因为选择跟黎奉还是跟他而苦恼。“你要是还在生气,大不了再把我打一顿,我比之前抗打了很多。”   “不是。”黎恩这点上难得和黎奉像兄弟,有着相似的思维跳跃。“我是说,你怎么看出来他爱我的?”   黎恩表现得比他还震惊,声音劈了一个叉。“这还需要看?   “你没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携带着超雄基因的潜在暴力分子,或者是个有接触障碍且天生厌恶着人类的异世界生物,极有可能会带着巨额遗产孤独终老,或者因为把我打死而被我妈送进大牢。但是在你面前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而且他也是因为知道你喜欢钱才主动去和那群妖魔鬼怪争权的吧,不然我想不到为什么他要和我妈合作,还承诺会一直养着我。他以前对我动手的时候可是恨不得直接弄死我。”   在跟黎恩谈论正事的时候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毕竟他的废话很多、有效信息很少,稍不留神就会遗漏重要的内容。   罕见的,奚玉汝头一次想要反复咀嚼黎恩的话,因为一段他不曾知晓的过去、一个鲜为人知的真相。   权、势、钱是好东西,想要将此抓在手里也没有错。因此今日之前,他都一直都以为黎奉加入竞争只是因为他想,且不曾怀疑过此动机。   如今从另一个人的嘴中听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陡然颠覆了他从前的所有的认知,也让他意识到黎奉对他的感情或许真的不同。   他有些说不出话。   “奚玉汝,你……”黎恩并不能听见他心中的山呼海啸,只是还在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俩能不能和好啊?”   奚玉汝吐出了一口气,很用力地眨了几下自己的眼睛,却仍旧佯装无情地回答。“或许能或许不能,再说吧。”   奚玉汝很迅速地和黎恩结束通话,而后想也没想地给黎奉拨打了一个过去。   难得失态地主动了一次。   实际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哪怕这个时候听听黎奉的声音也是好的。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被接通,那头传来很明显的机器的震动鸣响以及微弱黏稠的水声。   不过很快,那声音就停了下来,黎奉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名字,又问:“奚玉汝,你打电话给我,是准备跟要跟我践行‘下次见’了吗?” 第44章 Chapter12 小人   黎奉的声音一从电话那头传来,奚玉汝的心就落到了实处,即使人不在身边,他竟然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可触摸的真实。   “不是。”这个时候,他才忽然记起自己好像还在用晚餐,于是又往自己嘴中塞了几口饭,“我是想跟你说,黎恩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黎奉的态度一下变得认真起来,似乎还带着一些警惕。“根据以往的经验可知,他说的话你最好不要听。”   奚玉汝无声地笑了笑,不过没有戳穿黎奉,语气也还是很认真。“他说你打扰到他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了,让我来劝阻你适可而止。”   “然后呢?”黎奉警觉地反问。   “然后……”奚玉汝故意拉长了声音去吊胃口,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把真正的内容全部说出来,免得骄傲的黎奉恼羞成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不愿意跟我说,好像在保守什么大秘密一样。所以你半夜找他是为了什么?”   得到这个回答,黎奉好像放下了戒备,重新变得轻松了起来。“基于浓厚的血缘亲情,我赞助了黎恩一辆新的跑车,那他也应当学会礼尚往来,帮助我做一些事情。”   “工作上的。”黎奉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   奚玉汝咽下嘴中的饭,努力地将自己上翘的嘴角给拉了回来。“哦——这样啊。”   黎奉从前这样回答,奚玉汝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但如今知道了真相再来听这一番话,就忽然品味到了一种隐秘的趣味。   原来黎奉也有这样的一面。   这让他更下定决心不要告诉黎奉事情的真相,最后能再多看看黎奉不为人知的小脾气。   “好了,话我已经转告完毕了,你继续忙吧。”他适时地结束了两人的对话,并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结束通话后两人又用文字信息聊了一会儿,不过奚玉汝始终没有回答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倒不是他故作矜持,而是近几日确实比较忙,他还有很多要处理的事情。   -   当晚准备入睡的时候,奚玉汝还是接到了来自梁嘉实的电话。   对方比他想象的要成熟稳重很多,跟他大致地将了当日遇见的问题,又说他是如何仅凭自己解决完那些问题,字词之间带着独立完成大事的兴奋。   奚玉汝放心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决定第二天去了一趟陶艺DIY的店铺,打算最后一次手把手地帮梁嘉实处理一些难缠的问题。   店铺装修得很文艺,还原了一些青春电影中的风格:蕾丝花纹的轻薄窗帘、木纹的桌椅、随处可见的绿植、角落用作装饰的低矮书架,还有一股空气清新剂的芬香。   他到的时候还很早,店铺也没有什么客人光顾,木质的晾干架上按批次摆满了昨日客人制作出的胚体,等着干燥后进行烧制。几乎每个人做得都不同,拥有各种各样想象力丰富的形状。   梁嘉实说要出门去买两份早餐,奚玉汝便一个人饶有兴趣地围着架子观察了起来。   不过看到一半,梁嘉实就带着早餐从屋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哎呀,又下雨了。”他的衣服被始料未及的雨水淋了个半湿。“A州这几年夏天的雨水好多啊,都快赶上D州了。”   说着,拍了拍头发上的雨珠,又将刚买的热豆浆递给了奚玉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着雨客人估计也会少很多,该不会开业第二天就要营业滑铁卢吧?”   “A州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多久就会停的,不用担心。”奚玉汝咂了一口,热豆浆顺着食道流到胃里,整个身体都熨贴暖热了起来。   这个时节的雨是不冷的,下得再大也只是让人能接受的凉,若有闲情,那坐着赏雨也算是一件美事。   索性无事,两人便拉了条凳子坐在窗边喝热豆浆。   不时拂过的风卷着微凉的雨丝从挂满了吊兰的木质窗口飘入,泼洒在他们的跟前,又溅在鞋面上。   一杯豆浆快见底,梁嘉实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湿漉漉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人生也在下暴雨。”   奚玉汝笑着拍了一下梁嘉实的肩膀,“现在在下雨,未来已经放了晴,人生不过一场局部暴雨罢了。”   他转身将空杯子丢进垃圾桶里,一抬眼却在最旁边的晾干架子上,发现了一对造型特殊的陶艺小人。   说是造型特殊也不尽然,只是奚玉汝对它们感到熟悉,所以才会在一众作品当中一眼发现。   经过多年,这对小人已经更新迭代过许多个版本,算上高三那年的,眼前的这对应该是第十代。   短胖的Q版身材、牵在一起的密不可分的手、其中一个刻意强调的胸肌,也如从前的很多次一样,一个五官清晰、一个面目模糊。   虽然清晰得很抽象。   不过这一次较之从前,又有了一个很大的改变——小玉的发型不再是与实物不符的卷毛,制作它的人破天荒地弄了一头顺直的短发。   奚玉汝看见它们,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经由谁而创造。   在大学二年级,他和黎奉在一起的第一年,它们的名字被正式确定下来,一个叫做小玉、一个叫做小梨子。   八年原来弹指一挥间,二千九百二十多个日夜可以凝缩成八个被他们吞吃入腹的面团小人。   “它们怎么了吗?”或许是他看得太久了,梁嘉实也发现了异样。   奚玉汝摇了摇头,又指着它们明知故问:“谁做的你知道吗?”   “看摆放的位置,估计是昨晚上做的,具体是谁就没有印象了,那个时候我出去了一段时间,大概要问问店员才能知道。”梁嘉实说。   奚玉汝想到了昨晚与黎奉的通话,电话刚接通时听到的异响,估计就是拉胚机与胚泥发出的声音。   他根本无法想象黎奉做这样事情的画面,或是灵巧?或是笨拙?或是耐心?或是急躁?又或者和捏面团小人时一样不着调。   不管是怎么样的,这些从前都是不会和“黎奉”二字捆绑在一起的。   他有些后悔昨晚上拨打的不是视频电话,不然就能看到这宝贵的场景了。   “好奇怪,是没时间做了吗?”梁嘉实也凑近了一些,俯着身子去观察那对小人。“为什么一个没有脸啊?昨晚上我十一点多才关的店,不应该啊,难道来得很迟?”   奚玉汝愣了几秒,而后如梦初醒般反问:“很奇怪吗?”   “是啊。”梁嘉实不明所以地肯定。“几乎没人会选择这么做吧,除非他并不喜欢这个小人。”   奚玉汝不知所措地沉默了。   自这对小人诞生的那一日起,他就习惯了它们这样的差异,好像理所当然一样从未怀疑过为什么会如此。   直到梁嘉实戳穿的这一刻,他才迟钝地发现端倪。   奚玉汝并不愚笨,综合之前黎奉的那句“没人会想要我这样的人的爱”,他很快地就分析出深层次的原因——黎奉爱他,但黎奉不爱自己。   他承认香雪兰是杂种,就好像承认自己是不受欢迎的私生子;他斥责黎家人无情无义自私成性,大抵同时也会厌恶自己留着脏污的血;他刻意模糊小人的形象,或许也是对自己的不认可。   这样一个不自信的黎奉,又怎么会相信这个世界人有人爱着他呢?   此时此刻,正是这一秒,奚玉汝彻底地读懂了黎奉,读懂了他自厌自唾、读懂了他的自我放逐、读懂了他的沉默不语。   遗憾的是,奚玉汝直到现在才察觉到这些。   “真是的。”奚玉汝眨了几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虚虚地摸了一下那两个小人后,他又忍不住骂了一句,“笨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可还是被身边的人给捕捉到了,梁嘉实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奚玉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那两个小人。“我想把这个改一下,可以弄吗?”   梁嘉实一顿,“技术层面是可以的,但这个是客人的……”   “没关系,它的主人我认识。”   梁嘉实沉默了几秒,随后不再就此多言,似乎是从他方才展现的异样当中推断出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那哥,你去最里头那个包间吧,我给你准备一下东西。”   “好。”   -   陶土湿软,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地成了型。   他无意将所有的推翻重做,只是想给小梨子捏一个脸出来,它面目模糊了太多年,如今也应该有自己的模样。   微曲的长发、薄而锋利的嘴唇、修长的四肢、高挑的身材……这些都应该是小梨子所拥有的。   然而想象中的和实际做出来的还是有一定差距,即使他非常用心,但还是不免受到黎奉原创作品风格的影响,让原本应该帅气的小梨子变成了一副短短胖胖的Q版模板。   幸好这一对放在一起也算是和谐。   又捏了一个栩栩如生小鸭梨,奚玉汝一如过往八年般塞到小梨子怀中。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原先的那个小梨子与小玉10.0分开,郑重将自己做的贴了上去——十指交缠,密不可分。   可是还少了些什么。   还少了些什么呢?   盯着那对小人看了很久,他忽然又俯身去搓了几条细泥条,捏成弯弯曲曲的模样后,将其贴在了小玉圆圆的脑袋上。   如此,才能算作是完美。   小玉还是从前的小玉,小梨子也终于蜕变成了真正的小梨子。   做完这些之后,他拿出了手机,给黎奉发了个信息。   【明天见。】   黎奉说得对,人生应当不要发生太大的变故,一切如常才好。 第45章 Chapter13 童年   收到奚玉汝信息的时候,黎奉刚结束和以黎克为首的黎家人的会谈,他们拿出了一些非常可笑的、没有任何支撑力的证据,让黎奉在本年度的分红中多分配他们一些利益。   这些人并不难解决,只是比较难缠,在和黎秋林多年的斗智斗勇中,他们总结出了一套让人烦不胜烦但又无法抓到大错处的方法。   黎奉有心要处理掉这些水蛭,不过这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仍需虚与委蛇。   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这是成为黎家家主的坏处之一。   他对此感到厌烦与倦怠。   然而奚玉汝仅仅只是用了三个电子文字,就将他的不耐一扫而空。   他感受到了一股轻微的、如触电般的酥麻幸福,好像那些混乱的、无秩序的东西一下就从他的生命中溜走了,只剩下可靠和稳定。   黎奉没有任何犹豫,立即拨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奚玉汝很快就接了起来。   “你好,这里是奚玉汝。”   奚玉汝的声音十分放松,黎奉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穿着宽松的T恤或卫衣,躺靠在沙发座椅上接听电话的慵懒模样。   近几年奚玉汝的头发有稍微留长的趋势,因此能明显地看到,他的脑袋旋上有一撮头发总是没法服帖地顺从其他头发的走向,固执地挺翘着。   在奚玉汝睡着的时候,他总会尝试着去摆弄——这是一个奚玉汝还不知道的习惯。   现在回想起这些,便又让黎奉感受到一种雀跃的安适。   过了几秒,他才忽然想起要回复,于是学着奚玉汝的口吻和句式说:“你好,这里是黎奉。”   然后黎奉就听见奚玉汝很轻地笑了几下,声音带着无法掩盖的愉悦,又说:“黎奉,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笨了?”   实际上黎奉对这个结论无法苟同,经过多日的恋爱研修、心理知识学习,他较之从前已经有了质的飞跃,甚至具备了成为他人恋爱军师的资格。   不过他想起了黎恩传授给他的恋爱技巧,其中有一条叫做:在日常小事上无需和自己的伴侣太过较劲,适当的顺从其实是生活的情趣。   于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奚玉汝就又很高兴地笑了起来,还连着叫了很多声黎奉的名字。   最后很武断地下定论道:“黎奉,其实你一直都是个笨蛋。”   就这个话题,他们其实还有很多可聊的,不过奚玉汝却很快地转移了话题,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问:“黎奉,你打电话过来,是因为明天不想和我见吗?”   黎奉对奚玉汝的刻意曲解感到略微的不满,他用指尖敲了几下书桌,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但是声音也没有大到能让电话那头的奚玉汝听见。   他故意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只说:“奚玉汝,你还没有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哦。”奚玉汝好像才想起这件事情,故弄玄虚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黎奉,我有点想看看你小时候的东西,可以吗?”   “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我们就明天早上在黎家庄园见。”   黎奉不知道奚玉汝如何定义“小时候”和“东西”这两个词语,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阶段较难做一个清晰的界限划分。   若真的要尝试去这么做,那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或许可以当做一条分界线。   十七岁遇见奚玉汝之前,他生活充满了聒噪难忍的吵闹、厌烦至极的叨扰、虚伪自私的奉迎、忍无可忍的暴力;   十七岁遇见奚玉汝之后,生活尚算有了惊喜和期待,挂在嘴边的笑也成了一种可触摸的真实的快乐。   或许是他停顿了太久没有回答,电话那头的奚玉汝就又问了一遍。“黎奉,可以吗?”   声音很轻很柔,和此前八年每晚入睡时听见的声音一样,黎奉对此难以抗拒。   “好。”他说。   不过他又很快地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猜想像奚玉汝这么善良的人知道后或许会觉得不适,因此又补充道:“但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我现在已经成长了。”   “是嘛。”奚玉汝又很轻地笑了一声,这次的情绪比较复杂,仿佛带着些难过,但又好像只是纯粹的感受到了快乐。   黎奉有些分不清。   “不过确实,人都会变的。”奚玉汝又说。   两人没有再继续聊下去,因为奚玉汝那边传来的一些吵闹的声音,像是突然就人多了起来。   他们互道再见之后,就将电话给挂断了。   -   第二天奚玉汝起了个大早,他打车去到了黎家庄园,管家还认得他,没有多问就放了行。   在庄园大门附近,他看见了那辆被他擅自丢在D州贫民区的车。   眼看时间还早,他便走了过去,打算再仔细看看。   抛开别的不谈,这辆车的手感和性能是很不错的,比他自己改的那辆要好很多。   驾驶座的司机将车窗摇了下来,跟他打了声招呼,又解释道:“家主让我们把车送去保养。”   “这才没多久,就要送去保养。”奚玉汝摸了一下引擎盖,“这么宝贵啊?”   这话和司机说本来也没什么意思,毕竟他们都是按照黎奉的指示做事的,到底爱不爱惜,还得从车主人口中才能问出。   不过司机却难得接上了话,“应该是的,毕竟当初也是家主亲自找人去改的,花了不少钱和时间呢。”   奚玉汝嘴角的弧度僵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实际上黎奉对于车并没有太高要求,也从未展现过玩车的兴趣,为什么突然会选择去改一台车?   此问题一出,他的大脑开始自主产生答案,并迅速地在记忆寻找证据去证明此答案的真实性。   婚礼当日,黎奉将车钥匙塞到他手中,说这是给他买的新车;装傻求和的时候,问他想不想去邻国看拉力赛;车厢内自作主张地熏满香雪兰的气味……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出一个真相:此台车是黎奉为他专订专改的。   一瞬之间,奚玉汝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复杂至极的情绪。   他一直固执己见,觉得黎奉不了解他,也不愿意了解他,并以此佐证黎奉并不爱他。   如今才发现,对方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他的喜好,也一直在尝试着用他喜欢的一切去讨得他的欢心。   只是黎奉不说,他也选择了忽视。   可漠视对方的付出和爱,何尝又不是一种傲慢?   司机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奚助理……”   奚玉汝摆了摆手,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我没事,你继续忙吧。”   他恍惚地往庄园深处而去。   步行十分钟后,奚玉汝在主栋别墅的围栏外看见了黎奉的身影。   对方穿着他前段时间帮忙买的家居服:乳白色的短袖T恤、浅灰色的运动裤。一头微曲的长发很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有几撮贴在下颌和脖颈上,衬得一张脸更白了些。   奚玉汝深呼吸了几遍,让自己看起来更如常一些。   他走了过去,没话找话般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到?”   “我不知道的。”黎奉说。   奚玉汝脚步一顿,没忍住抬手将黎奉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手指在耳上停留了几秒,他低声说:“黎奉,你好笨啊。”   黎奉就很得寸进尺地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肩膀碰着肩膀,很不认真地回答。“是嘛。”   “是。”奚玉汝笃定。   两人在一起之后,黎家庄园奚玉汝来了很多遍,但过夜的时候并不多。   这点上他和黎奉十分相同,他们都不是很喜欢这个阴郁沉闷的地方。   即使八年过去,他们和黎恩的关系在利益和情感的纠葛妥协下经过了一定的改善,但每次提及这个地方的时候,奚玉汝率先回想起的还是垂眸怜悯的圣母像、灰蒙蒙的天、潮湿阴寒的地下监禁室。   可因为对于黎家庄园的排斥,也导致了他忽略了很多黎奉的成长细节。   沿着旋转的楼梯一直往上,一直走到楼梯的尽头为止。黎奉在奚玉汝跟前打开了阁楼的门,两人弓着身子往里进。   没有经过黎奉的允许,无人敢上到这里,又因为很久没住人,阁楼积攒了一些尘土。   黎奉拍了拍柔软的长毛地毯,扬出了不少的灰尘,觉得差不多之后,他才邀请奚玉汝坐下。   “这里景色其实挺不错的。”奚玉汝透过天窗往外看去,黎家庄园的景色一览无余。“就是层高有点矮了,你的身高估计有点难受。”   “嗯。”黎奉应了一声,俯身到旁边的矮柜当中翻找起来。“习以为常就好。”   几分钟后,黎奉从柜子的最深处掏出了一个生锈的圆形铁盒。   这个铁盒奚玉汝也并不陌生,它曾经是一款畅销联邦的曲奇饼,因为物美价廉而闻名,即使是D州贫民区,也有不少的人可以买得起尝尝鲜。   不过在D州,铁盒最终的归宿都是用来装针线。   黎奉看了他几眼,最后才慢慢地将铁盒打开。   因为表里已经锈迹斑斑粘连在了一起,打开时还费了不少的力气和时间,料想其主人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了。   “砰”的一声,铁盒被强行打开,属于黎奉的、鲜为人知的过去在奚玉汝的面前散开,蹦弹了一地。   奚玉汝惊了一下,俯身开始收拾起来,一个接着一个,不同样的东西悉数被他拾起握在掌心,然而他越捡,便越觉得和自己的过去没有太多的分别。   是零散的、拮据的、困窘的、乏味的、纯真的童年。   吃过的糖纸、褶皱的千纸鹤、褪色的塑料星星、少了两个轮子的玩具车、磕破了漆层的玩具小人……实在不像是一个大少爷会拥有的童年碎片。   看着眼前的场景,黎奉也愣了一下。   他从奚玉汝的掌心捻起了那个糖纸,仔细观察了几秒钟,才开口。“哦,原来还在,我还以为是被黎恩吃掉了。”   “它很特别吗?”奚玉汝问。   黎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没有,只是一个女佣给的而已。”   奚玉汝实在想不到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一直记着一个女佣给的糖果,甚至还将吃过的糖纸珍惜地藏在代表宝藏的铁盒中。   他想,或许一直都是他误解黎奉了。   黎奉并不众星捧月、并不娇生惯养、并不高高在上……黎奉其实和他一样,都是这个世间可怜的孤魂一个,都靠汲取世间仅有的善意和温暖艰难存活。   因此黎奉谨慎,他也怯懦。   他们都一样,从不敢肯定彼此炽烈的爱意,也不敢直接表达自己。   原来他们是如此相似的两个。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复制的时候出错了,大家最好删除下载文件再点一遍。   抱歉!!! 第46章 Chapter14 开业   或许是见他没有说话,黎奉便默默地将糖纸丢回了铁盒中,又想从奚玉汝的手里把其他的东西也收回去。   奚玉汝躲开了黎奉的手,“没有了吗?”开口时才发现嗓子有些干涩。   黎奉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有价值的东西才有保存的必要,记录过多只会造成信息过载。”   “但是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过去。”奚玉汝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少了两个轮子的玩具车重重地硌进他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保持住了清醒。“那你亲口告诉我好吗?”   黎奉没有立刻答话,他抬头看着奚玉汝,做出了一个不起眼的表情,但又很明显地能让人看出是为难。   奚玉汝就提醒他,“你跟我承诺过,会把所有的都告诉我的。”   然后黎奉就妥协了,“好吧。”但他忽然将身体往后倾了些,背脊半弯地靠在床边,一只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不过眼睛还是一直看着奚玉汝。   犹豫了一会儿黎奉才开口,“事情要从我的Omega爸爸开始说,这样才算是完整,你不想听了可以打断我。”   最后一句,十分刻意地做了强调。   奚玉汝很认真地点头,黎奉就慢慢地开始说起来。“我的Omega爸爸是黎秋林的婚外情对象,那个时候他已经和秦洁商业联姻了……”   黎奉的语速很慢、吐字很清晰、声音也低沉很好听,是任何人都不愿意错过的最佳讲故事对象。   但实际上奚玉汝听得并不是那么专心,他总是会被一些其他的东西给吸引注意力——黎奉讲述自己的过去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语气平淡、面无表情。   是不在意了吗?还是真的认为这些事情无关紧要?   或许不是,只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无人在意过黎奉的情绪,因此他不由自主地学会了隐藏这些,久而久之,便成功地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别人。   甚至也成功地欺骗了他自己,说服了他自己不在意。   不过确实没人能够拒绝黎奉的讲述,即使再走神,听着听着,奚玉汝也终于渐入佳境,他还是被黎奉毫无波澜类似AI的声音给带入到了故事中,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些。   然而黎奉这个讲述者显然还是不够专业,听故事的人无比认真,他自己倒慢慢地开始走起神来,甚至有时候说几句话就会停下来看奚玉汝几秒。到底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总归是要让他满意了才会继续往下说。   “你不要一直这样看我,我有在认真听的。”奚玉汝觉得好笑。   黎奉换了一个姿势坐,双腿都放直了下去。“我知道。这只是我说话的节奏,奚玉汝你要适应一下。”   听到这个话,奚玉汝就又有些想骂他笨了,不过这次他没有说出口。   他往前挪动着身体,手臂碰到黎奉后,倏地起身用面对面的姿势坐在黎奉的腿上,又调动着身体微微前倾,最后与黎奉额头相对上。两人的鼻息就这样交缠在了一起,微凉与温热相融,不分你我。   奚玉汝似乎嗅到了一股香雪兰的味道,又似乎并没有。   他继续将方才被黎奉给打断了的后半句继续说出,他说:“而且黎奉,不管你说些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爱你。”   黎奉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一双原本只倒映着奚玉汝的烟灰色眸子,竟然罕见地浮现出了一些迷茫和无措来。   奚玉汝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伸手抱住了黎奉,扣着对方的头压向自己的肩窝,手指不停地在柔软蓬松的发丝间穿梭,心里面又酸又软,拧巴到他几乎想哭。   此时此刻奚玉汝终于发现,想要了解黎奉虽然很难,但其实也很简单。   他曾经用了十年都没做到的事情,如今却仅仅只用了几个十分钟就顺利地完成了。   黎奉就像是一个密闭在罐子里的宝物,没打开之前有诸多的遐想,认为探索艰难、触碰有罚,可当真正地撬开盖子之后,才发现里头盛装的是一团带着浓烈味道的气体,其实十分直白明了。不过因为飘忽不定、极易散去,因此被他自己以及一些不识货的人认为廉价。   “没关系的,黎奉。”他说,或许同时也是在对自己说。“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没关系的。”   他知道黎奉在担心些什么,就好像他自己也担心着的。   奚玉汝没有很多的钱、黎奉没有很多的爱。   他们都因为自己所缺少的东西,而变成了一个画地为牢的怯懦者。   然而那些担心是没有必要的。   没有必要的。   辱骂、暴力、冷待、讥讽……黎奉的少时的时光堪称得上十分糟糕,可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黎奉还是健康地长大了。   让奚玉汝很庆幸的一点就是,黎奉没有变成一个懦弱徘徊的人,他学会了反抗,或许反抗的手段并不算和善,却遏止了暴力的进一步深化。   奚玉汝想,可能他就是这样一个偏心的人,即使黎奉真的做出了些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他也能够轻而易举地理解和原谅。   并且,他自私地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对黎奉宽容一些、再宽容一些,不要再让他被忽略、被伤害、被轻视。最好面前能出现一个快捷按钮,只要轻轻按下去,就能让所有人都对黎奉产生好感,且毫不吝啬地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奚玉汝。”许久之后,埋在他肩上的黎奉忽然开了口。   “嗯,怎么了?”奚玉汝问。   黎奉说:“好像出太阳了。”   “是嘛?”   “你看。”黎奉抬起了手,指向了天窗。   奚玉汝就回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日光破开了厚厚的云层,光束直射联邦的土地,云面上阴沉的铅色淡去,转而染上明媚的金光。   他被这光照得眯了下眼,“是,天晴了。”   -   经过了黎家庄园的一番交谈,两人的关系进入到了一种奚玉汝觉得很舒服的状态——暧昧有余、恋人未定。   在奚玉汝所掌握的恋爱常识中,这是很多情侣都会有的一个阶段,但却是他与黎奉所欠缺了的一环。   上床、在一起、闹分手、告白……他们的恋爱程序比世界上任何一对情侣都要混乱,但又鬼使神差地得到了不错的成果。   像是一个理科差生,明明用错了所有的公式的定理,最后却又求出了一个正确的答案。   不过奚玉汝又贪心地希望着,希望最后的评卷人慷慨,能让他们的结局更加美好与圆满。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八月上旬,奚玉汝自己的店铺也终于精装修完毕。   他在店名的选择上费了一番很大的功夫,犹犹豫豫了很长的时间都没能下定决心,又因为这件事他没有跟梁嘉实、蓝安平或者黎奉任何一个人说,导致最后只能一个人伤脑筋。   在进行了反复地抓阄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最简单易懂的那一个。   店铺的开业定在8月7日,头一天晚上他给梁嘉实、蓝安平和黎奉都发去了邀请函,诚挚地请他们来参加开业仪式。   开业当日天公作美,是个和天气预报当中所说一致的大晴天,奚玉汝早早地便在店门口等自己邀请的几位贵宾。   梁嘉实和蓝安平要早到许多,梁嘉实倒是没多说什么,维持着一向的寡言。但蓝安平却像是找到了什么他的错处般,一下激动了起来。“奚玉汝你这个死恋爱脑,当时是谁一副断情绝爱半死不活的样子来着?”   奚玉汝就开始说每个恋爱脑都刻入骨髓的一句话,“哎,你不懂,其实他对我还是挺好的。”   “你没救了。”蓝安平对他翻了一个很大很标准的白眼。“我现在宣布你的死刑。”   “别啊师兄。”奚玉汝用肩膀撞了撞蓝安平,不着调地往对方的身上靠。“你别放弃我,万一我又被伤害了,还得再去找你喝酒呢。”   蓝安平不停闪躲,撅着嘴巴大骂。“滚滚滚滚,别再来烦我了,和渣男甜甜美美一辈子吧你。”   两人在店里闹成了一团,梁嘉实站在旁边也看得嘎嘎嘎地发笑。   而那个被斥责的渣男本人终于在笑闹声中姗姗来迟,蓝安平率先看到人影,便伸手推了一把奚玉汝以作提醒。   奚玉汝没忍住又笑了几声,收了声才插着卫衣口袋慢悠悠地迎了上去。   最后他站定在门口,对黎奉说:“梨汤馄饨店,欢迎光临。”   “客人,要来碗馄饨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点点小波折。   ●稍微满足一下奚哥的愿望,这里是一个快捷按钮“凸”。   梨子被爱进度:(1/100)   ●但其实奚哥应该也要有个这个按钮,“凸”。   奚哥暴富进度:(1/100) 第47章 Chapter15 宴会   和蓝安平认为的不一样,实际上奚玉汝的店名并非虚假宣传,通过不断的研究和改进,他创造出了一种综合新菜品——小吊梨汤馄饨。   与传统的咸口馄饨不一样,小吊梨汤馄饨味甘、生津,很是符合联邦A州本地人的胃口。并且具有清心润肺、降火生津的功效,实在是个非常全面的食物。   总之,和黎奉本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奚玉汝,很好吃。”黎奉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不太熟稔地夸赞了一句,偷偷摸摸的模样像是怕被旁边的蓝安平和梁嘉实给听见。   黎奉有着和本人外表、性格完全不相符合的饮食喜好,几乎没有人知道现任雷厉风行、不近人情的黎家家主,其实有夏季每晚十时出门买奶油冰淇淋吃的习惯,因此他很难在别人准备的宴席上吃到符合胃口的饭菜,即使那是名厨佳肴。   然而仅仅是一碗馄饨,奚玉汝就做到了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这让他的心中升起一些些得意,“是嘛,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得意完又觉得有些没道理,在心中暗自地骂自己——“奚玉汝你没救了”“奚玉汝你真的要成为恋爱脑了”“如此健壮的身材不适合如此娇夫的思想,请停止你的金刚芭比行为”。   不过仅剩的这些清醒很快地消失不见,因为黎奉又开始故作乖巧地迷惑他的心智。   黎奉用瓷白的勺子在碗中舀了一个形状较好的馄饨,先是送到自己嘴边用唇轻轻地碰了一下馄饨的皮,确保不那么烫之后,才递到奚玉汝的跟前。   他很专注地看着奚玉汝,很认真地说:“奚玉汝,你吃。”   奚玉汝几乎是避无可避地和黎奉对视上,和从前十年一样,他没有在那双烟灰色的眸子当中看到任何情绪。然而这一次,当他忽略了自己一直强求的东西后,他在那里头看见了自己。   清晰的自己。   黎奉的眼睛轻轻一眨,就好像用瞳孔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奚玉汝。”黎奉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举着勺子的手往前送了一点,柔嫩微烫的馄饨皮就压在了奚玉汝的唇上。   闪避不得,奚玉汝只能是张嘴吃了进去。   或许有个细节在场的其他人都没能发现——在某类传统的小吊梨汤中,会添加几克百合以作辅用,但奚玉汝擅自将百合替换成了香雪兰的球茎。   味道很淡、用量不多,因此也并无特殊之处,当然也不必让旁人知晓。   黎奉捻着勺子在瓷白的碗中搅了一圈,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和以前在学校外面吃的不一样,你做得好。”   可就在黎奉说这话的这一秒,就这一秒,奚玉汝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想,即使现在他们还没有和好让关系恢复如初,但爱意也应当诉说。两人从前会产生那么多的误会,正是因为什么都藏在心底,并自以为对方会懂。   如今一切来过,那就不应该再舀重蹈覆辙。   他和黎奉,都应该要学会更聪明的爱人方式。   奚玉汝从黎奉的手中接过了白瓷勺,在碗中搅合了一下舀起一勺浓稠的汤汁。“黎奉,你吃出来了吗?我在里面放了香雪兰。”   “什么?”黎奉愣了一下。   “嗯……”奚玉汝很浅地抿了一下唇,大概几秒后,他仿若鼓起勇气般展露出了一个笑,尖利的虎牙挂在唇瓣上。“黎奉,我做这个,是因为感觉你会喜欢。你既喜欢小馄饨,又喜欢甜口的,那加在一起就应该会更喜欢才对。”   然后他又说:“刚买下这个店铺的时候,我其实一点想法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己从公司离开了就应该要去干点别的而已,甚至店铺开始装修了,也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   “大概是上次从黎家庄园回去后的某个晚上,在睡觉之前,我忽然想起了大二的那个新年,那个时候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我给你的面团小人捏了一个梨子,你就跟我说,说如果我以后想开一家馄饨店,那可以取一个和梨相关的店名。   “你说的时候其实我并没有当真,可当我后来再回想起来,突然就觉得那真是一个好主意。   “黎奉,大学时我们经常吃的那家馄饨店已经关了,现在是时候出现一家新的了。”   刚开始的那几句实在有些磕磕碰碰,不擅长谈论自己的人,诉说爱意都觉得自己在邀功。   可到了后来,他的血液与心脏都热了起来,鼓动着他越说越顺畅。   或许是他的感染之下,黎奉竟然也生出了几分直抒胸臆的勇气,他用唇碰了一下奚玉汝拿着勺子的手,轻声说:“奚玉汝,我喜欢。”   喜欢。   喜欢什么?   小吊梨汤馄饨还是其他?   黎奉没有明说,但懂得的人已经明了。   忽而,店外灌入了一阵混杂着燥热气息的风,悬挂在门上的风铃被吹得叮当响。   奚玉汝把勺子还给了黎奉,坐直身体朝店外看去。“黎奉,你说首州大学的学生们会喜欢我的创新吗?”   “不知道。”黎奉答。   他就又问:“那生意会好吗?”   黎奉还是说不知道,但他紧接着说:“不过奚玉汝,我会一直来光顾的。”   -   梨汤馄饨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日子却不总是太平的。   八月中旬的时候,奚玉汝收到了一份慈善晚宴的邀请函,一式两份,一份给了他、一份递送给了黎奉,上头均写了他们二人的名字。   早些年的时候,这些邀请函上只会出现黎奉一个人的姓名,后来待在黎家的时间长了,大多数主办方也逐渐地不再会将他忽略。他们的名字就这样一起并列了许多年,到最后成了上流圈中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习惯。   奚玉汝不知道这次也是习惯未改,还是刻意为之。   毕竟他从黎家离开这件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知道的人其实不在少数,只是碍于黎家的面子没有大肆讨论而已。   不过奚玉汝从来只是不喜欢麻烦,而不是怕麻烦。   他并未将此刻意忽略。   赴约当天他没有同意黎奉乘坐同一辆车的提议,而是开着自己改过的那辆车率先直奔举办地。   临近目的地时他还刻意提了速,引擎的轰鸣几乎盖过了场外媒记的声音,等所有人都被这巨响吸引得看过来时,他才推开车门下车。   不出奚玉汝所料,在看清是他之后,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立刻变得滚烫尖锐,人群中也一下就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全当没发现,将车钥匙给了门童之后,径直往场内而去。   奚玉汝原本还以为在黎奉没来之前,他还能有十多分钟的安生时间,没曾想不过一会儿,麻烦就主动地找上了门。   彼时他正在考虑选择小蛋糕是选择巧克力黑森林还是海盐柠檬口味的,还没能彻底下定决心,身后忽然就传来了一道轻柔舒朗的声音。“奚助理,好久不见。”   不用回头,听这声音奚玉汝都能猜到是谁。   “向少爷,好久不见了。”他在转身的时候,快准狠地捻起了海盐柠檬味的那一块,迅速地对着尖角啃了一口。   向清是非常典型的Omega,白皙的皮肤、纤长的四肢、单薄娇小的体型,就连头发就是柔软而又细长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当他从下往上看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能够激起人的保护欲。   而且他对外展现出性格和爽朗的师兄蓝安平大不相同,总能给人一种腼腆、安静的感觉,笑的时候习惯性地抿着唇,非常端庄、得体、乖巧。   这使得奚玉汝对他有诸多忍让,甚至刚开始的时候重话也不会多说一句。   “呀。”向清忽地轻呼了一声,朝他的方向走近了几步,而后又非常突然地抬起了手。“奶油又沾到嘴边了,真是的,奚助理总是这么不小心呢!还好看到的人是我。”   奚玉汝往旁躲了一步,当着向清的面将剩下的蛋糕一下丢进了嘴里,非常不得体的、一边咀嚼一边说:“向少爷总是这么没有边界感呢!还好没有别的人看到。”   清新的海盐柠檬味在嘴中迸开,顺着食道一直漫到胃部,让他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被拒绝了之后向清也不生气,他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将散在鬓间的发丝捋到了耳朵后面,手却未落下,一直轻而缓地抚弄那一撮头发。他笑着问奚玉汝,“奚助理今天怎么一个人来的?”   “我一个人来不奇怪,倒是向少爷你现在竟然还是跟着向家人来的,这着实有些耐人寻味啊。”奚玉汝打嘴炮就没输过,毕竟他是贫民区菜市场练出来的,向清这一点话里有话的伎俩还不够看。   语毕,向清嘴角的弧度就往下掉了些,捏着头发的手指也很明显地用了力,指尖都有些泛白。   看着他那没离开头发的手,奚玉汝很友善地提醒了一句。“别摸了,你头发要变油了。”   向清呵的一声笑了起来,颊边的咬肌凸起,“好,多谢奚助理提醒。那我就不打扰了,待会儿见。”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用力,仿若是从牙缝当中挤出的一般。说完也不等奚玉汝回复,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这一片地方。   奚玉汝抿着唇笑无声地笑了一会儿,笑够了之后,回身将那块犹豫不决的巧克力黑森林也拿了起来。   既然都能选,干嘛要亏待自己。   蛋糕刚入嘴,门口就又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他一边嚼一边往那边走了几步,几秒后,黎奉便在众人的注视走了进来。   烟灰色的双排扣平驳领西装,微曲的长发用同色系的缎带绑在脑后。袖扣用的是奚玉汝一次出差时买下的一对拉长石,在灯光的照射下能清晰地看见蓝色的晕彩,有人称其为“灰月光”。   奚玉汝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它的颜色。   不过一会儿,场内的其他人就围了上去,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说着讨好谄媚的话。   此情此景,和大二年级时奚玉汝在首州大学校园内看到的黎奉实在很像,或许又不一样了很多,起码这个时候的他站在黎奉的身边不会显得怪异及格格不入。   奚玉汝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手中的蛋糕给塞进嘴里,用一种非常不上流人的、非常不得体的、非常不符合奚助理身份的方式挤进了人群中、站在了黎奉的身边。   然后,他伸手抽出了黎奉的口袋巾,擦了擦自己沾上奶油的唇角。   “你来了?”奚玉汝说。   “嗯,我来了。”黎奉答。   【作者有话说】   广告时间:梨汤馄饨店开业大酬宾,欢迎大家光临。 第48章 Chapter16 闹剧   奚玉汝知道向清来者不善,但最后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原先聚集在场外的娱记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进来,长枪短炮地对准事情发生的正中心,镁光灯不停地闪烁,快门的声音层层叠叠。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向清说。   他一手撩起自己盖住脖颈的长发,向众人露出颈后腺体上清晰的齿痕;一手虚虚地盖在自己的小腹处,光明正大地暗示着所有人。   “我本来……我本来也是没想这样的,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洗掉标记的,可是……”可是什么他没有继续说,只是用一种非常无可奈何的表情垂眸看向自己的腹部,眉心一皱,眼尾就开始泛红。   话无需说满,自然有人能够懂得他的言外之意。   黎奉冷面垂眸,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宛如不堪重负般的Omega,一分怜悯都并未施舍。   静等向清将话说完,他才问:“你要做什么?”   只是一句话、不过是几个字,向清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了般。   他踉跄着往后退,直到腰抵在后面的长桌上才停下。背脊无力地弯曲塌陷,脑袋低低地垂着,柔软腺体上的牙印有些触目惊心。   “我不想做什么的,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想做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的。”说着,向清抬手盖住了自己的脸,泪水成串般从指缝当中滚落。   “婚礼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家里面的生意也突然之间发生了动荡,但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想要靠联姻帮助父亲都做不到。”他哽咽着、抽泣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Omega以及Alpha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对信息素的掌控能力会变弱,出现无意识地释放信息素的情况;当Alpha与Omega进行终身标记后,后者的体内将会恒久地保存前者的信息素,对外表现是信息素的味道将会变成二者气味的融合体。   这些是每个联邦公民都会学习的生理健康常识,无论性别。   因此不过几分钟,众人就嗅到了哭到崩溃的向清释放出来的信息素,然而在那原本清甜的白桃当中,掺杂了让人无法忽略的、浓重的香雪兰的味道。   黎家人的隐私对外大多都不是隐私,因此不少的人都知道黎奉信息素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向清将信息素一放出,就像是将方才的那一番话给坐实了一般,黎奉毫无疑虑地成为了一个抛夫弃子、玩弄钱权的不仁不义之徒。   几乎是一霎那,场内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投在了黎奉的身上。   奚玉汝是个Beta,他闻不见独属于AO两性的味道,周围人瞬间了悟的表情让他罕见地产生了几分迷茫,但综合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他又很快地猜出了原委。   再扭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黎奉,哪知黎奉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双手放在西装裤的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恸哭的向清。   “所以呢。”黎奉眉心微蹙,“你到底想说什么,一次性说清楚。”   黎奉别的情绪都很淡,唯独不耐烦表现得很明显。   奚玉汝很有理由怀疑接下来他会说出些什么更不好听的话,为了不让场面变得更难看,他拍了拍黎奉的手臂,示意接下来的话让自己来说。   “向公子,我只是一个Beta,不懂你们Alpha和Omega之间的事情。”他往前迈了一步,顺利地插身在了向清和黎奉两人的身位中间。“谁主张谁举证,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可不能当作证据,你说是吗?”   他自认为是个讲道理的人,可只是刚开了个头,就被一声怒吼给打断了。   “够了!你们黎家真是欺人太甚。”   奚玉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是向清的父亲。   向正志,五十多岁,很典型的A州上层Alpha的长相身材,高大、端正,皱起眉不笑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过分严肃又高高在上的感觉。   奚玉汝曾经和他有过接触,能非常直观地感受到这是个非常自负且自我的人,虽然面子工程做得不错,却颇有几分瞧不上他这个黎奉身边的助理——“黎家的走狗”。   向清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哭得更厉害了,一张不过巴掌大小的脸湿漉漉的,眼尾连带着侧边脸颊都生出一片绯红。   “清清,不哭了,父亲在这里。”向正志轻抚了一下向清面上的泪水,猛地扭头,怒不可遏地看着奚玉汝。“怎么,你们黎氏的助理连家主的私生活都要管?还是你照顾的不仅仅只是集团业务而已?”   他话音一落,原先应该播放慈善宣讲视频的LED大屏上突然出现了他和黎奉的合照。地点背景变化多样,内容主题却只有一个——他与黎奉关系暧昧不清。   他兀自地欣赏着大屏幕,觉得有些拍得还算不错,有些却将他拍得矮了些、胖了些。   照片的拍摄角度确实让他们看起来不太光明正大,可实际上这是一个众人都知道的事实,奚玉汝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提的必要。   或许唯一觉得兴奋和感兴趣的,也就是场内这些不明真相的娱记了吧。   而向正志仿佛借这几张照片就抓到了黎奉的错处,“在与我儿子婚礼临近之时,竟然还与他人保有不正当的关系,黎家家主是否需要解释一下?”粗长的眉毛扬了起来。“我曾经以为黎家主是个值得合作的、可靠的年轻人。”   “你下套让向氏集团亏空暂且不说,现在我只想用一个父亲的身份来追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儿子?!”   “噗嗤——”奚玉汝没忍住笑出了声。   装腔作势的说话语调、故作高深的说话方式、不太入流的城府手段……   他插手黎家的事情已有八年之久,但到现在还是不能习惯这些,像是什么烂俗的玛丽苏电视剧当中会出现的情节桥段,因为极尽地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导致冲突戏剧突变成了滑稽喜剧。   名利场、欢喜剧。   这一声笑,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向正志那里转移到了奚玉汝的身上,不过其本人却不太有所谓。   他学着黎奉的模样将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上,微仰上半身、偏头看着向正志,“向总,你好像搞错了一点,是你让你儿子插足我们的感情,可不是我破坏了他们的婚姻。”   “具体……你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促成的那场婚礼,还需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细说吗?”   向正志是说不得的,特别是像说出这些话的人是奚玉汝这样的身份,那更是不能说。   他很快地恼怒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怒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奚玉汝踮脚往旁一侧,躲过了横飞的唾沫。   沉默了许久的黎奉耐心终于告罄,他从内侧的口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指轻点了几下拨打出了一个电话。   几秒后,电话被接通,那边传来了一道熟悉且聒噪的声音。“喂,干嘛?还没到点呢!我告诉……”   “把东西送过来。”黎奉适时地打断了黎恩,杜绝了时间的浪费。   语罢,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他的行为实在是算得上突然,很多人包括奚玉汝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很快,黎奉就又开口对向正志说话。   他说:“你们做人做事,实在是不入流。”   “你什么意思?”向正志变得非常警惕,甚至往周围张望了一圈。   黎奉没说话,只是很轻地笑了下。   沉默,有一个开始选择沉默,整个场面也会逐渐冷却沉默。   众人都不再说话,向清也不继续哭了,紧张与焦灼如阴云般笼罩着整个会场,直到氛围越来越难熬、越来越难熬。   大概是工作过载,搭在场边的某颗装饰灯在闪烁了几下之后,忽然“砰”地一声熄灭。   此声如平地惊雷,一下炸醒了犹豫不决的向家父子,他们对视了一眼,又在场内众嘉宾中巡视了一圈,最后神色变得慌张。   “黎奉,你父亲在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对我说过话,你也太没有规矩了一些。”声音很大,却不见得稳,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既然你今天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圈着向清的肩膀往外边儿走,场内的娱记也如蜂拥般地跟了上去,终于放开了手脚开始高声询问。   奚玉汝与黎奉对视了一眼,发现他没有要拦的意思,也就没有动手,只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他那照片有些拍得还真不错,本来还想找他要原片的。”   “跑不了的。”黎奉抬手轻碰了下奚玉汝的耳垂,很快就收了回去。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非常刻意地和奚玉汝说:“黎恩,工作上的事情。”好像再跟他强调他上次没有说谎一样。   奚玉汝觉得黎奉真的是很奇怪,有时候又那么会说谎,有时候又正直得可爱,于是他非常故意地反问:“这些事情,你和黎恩说都不和我说啊?万一我真的信了你和向清有点什么呢?”   黎奉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他俯身凑到奚玉汝的耳边。“那个时候你还没有说这些话,不算。”   奚玉汝才不会被他的时间蒙太奇给欺骗,“嗯……但我怎么记得黎恩给我打电话诉苦是我们聊完之后的事情了,还是说,其实这是两件不同的事?”   被戳穿之后黎奉就开始装傻,压着声音说一些“喜欢你,不喜欢向清”,或者是“向清不像你一样好”这样没头没脑的话。   奚玉汝说他声音这么小,是不是觉得他们的关系偷偷摸摸、见不得光,黎奉就非常当真地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地说出来。   为了避免再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和笑柄,他在黎奉犯傻之前赶紧将人给拉离了这里。   黎奉很不开心地指责他耐心变差,并且开始精细地盘算两人对对方告白的次数,从差异巨大的数据当中得出了一个奚玉汝还在生他气、还没有原谅他的惊悚结论。   奚玉汝简直不能将身边的这个人和方才嗤笑向正志的那一个联系在一起,暗自决定要去联系一下医生看看黎奉是不是有什么双重人格,最好再治一下黎奉会时不时变傻这样的毛病。   总之,场内的一切他们都没有再管顾,后续留由姗姗来迟的黎恩解决。   这次回去,两人选择了同乘一辆车。   【作者有话说】   主线剧情还是要收一下尾的。 第49章 Chapter17 愿望   灌进车内的风带着大雨将至的凉,绵绵柔柔地绕在人的身上,拂净了晚宴上浑浊的酒气。   这让奚玉汝觉得清醒又惬意,也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正在开车的黎奉。   车内氛围灯柔和地打在黎奉的脸上,将他侧脸的线条刻画得更清晰了一些。从这个角度,奚玉汝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锋利的唇边线条、高挺的山根、线条流畅的鼻子以及灌满了柔和灯光的眼睛——和袖扣的“灰月光”一样,在灯光的照射下,那双烟灰色的瞳孔晕出了几近炫彩的光。   黎奉总是很好看的,凌乱的时候也有凌乱的美,发丝散乱又默不作声地看着一个人,就好像在暗自嗔怪,让人再也对他心硬不起来。   而即使刻意地忽略掉他的那张漂亮到近乎失真的脸,仅看握住方向盘时青筋微起的宽厚的手、挺直的背脊、宽大的肩膀、被风吹得拂在面上的发丝,也让人很难昧着良心说这个人没有魅力。   每当这样的时候,即使现实的距离触手可及,奚玉汝也总觉得自己离黎奉很远。   然而当黎奉开口,他们之间就又被拉近了。   他说:“奚玉汝,你不要总是看着我,开车的时候要看路。”   “哦。”奚玉汝就很正直地转正了自己的脑袋,不过沉默了没几秒,他又忍不住开口。“黎奉,给你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你要告诉我今天晚上的事情,以及你和黎恩之间的工作。”   “我能够帮你的,你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   我能够帮你,这句话他说得铿锵有力。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奚玉汝都以为他的位置是谁都可以。   不管是谁在黎奉身边、是谁和黎奉发生了关系、是谁和黎奉有了纠缠,那么都能够顶替他所处的位置,同样在黎奉的身边待个整整十年。   奚玉汝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出现的时机足够恰好。   不过得到了炽热的告白就像是得到了一道赦令,他有了足够的底气去审视自己、正视自己——奚玉汝就是奚玉汝,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没有人会像他一样足够地爱黎奉,也没有人像他一般与黎奉契合。   这个世界就算有数以亿计的人,却也只有一个这样的奚玉汝而已。   他从来就不必要怯懦徘徊不自信。   “本来就是要跟你说的。”黎奉狡辩道。   大概是在组织语言,轿车又在公路上行驶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我和向清结婚不是因为爱。”   奚玉汝提醒他,“我已经知道了。”   “但是话要从这个说才完整,奚玉汝你不要打扰我。”   “好吧。”奚玉汝说。   “因为某一些原因,我需要继续扩张黎家的事业,获得更多的财富。”黎奉不太想跟对方说具体的原因,因为当事情的真相被摆上来之后,他曾经以为的那些挽回奚玉汝的诀窍和技巧就会非常幼稚,也会显得他非常不聪明,黎奉不希望这样。“向正志刚开始表现得像一个非常不错的合作伙伴,但他后来企图让我和向清结婚。”   “我同意了。”黎奉说到这里,觉得似乎用词不太对,想要适当地换一个。   奚玉汝下一秒就贴心地帮他找出了合适的词语,“假意同意。”   黎奉点了下头,“对,假意同意。   “总之,我使用了一些必要的手段,结果也正如向清今晚上所说,向家的生意遭到了重创。   “而黎克等人早就对我不满,他们多次向我要钱未果。我猜测是出于对我共同的恨意,向正志父子和黎克等合作人联手,想要报复我,今晚上发生的就是他们计划当中的一环。   “向清身上的标记我不知道是谁做的,但信息素很明显是人造的,我的味道没那么难闻。”   最后两个字黎奉读得比较重,刻意地强调了一番。   黎克,奚玉汝在心中将这个名字咀嚼了一番,觉得幕后推手之一是他也正常。毕竟从很早的时候开始,黎克就对黎奉展现出了一种非比寻常的敌意,上大学的时候甚至开车故意撞向过黎奉,而且他又不像黎恩那样识时务。   他们和这群攀附在黎家重壳上的附生藤壶终有要做了断的时候,奚玉汝早知道这一点。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黎奉很轻地笑了一下,只说了几个字。“黎克找上了黎恩,想说服黎恩联手。”   奚玉汝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实际上黎恩是真的不太喜欢黎奉,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但黎恩人生为数不多的蠢笨只交给了黎奉——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癖好,即使明知道大概率会让自己跌跟头,黎恩也总是孜孜不倦地挑衅着黎奉,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生命里面的一部分。   但毕竟有一个聪明的母亲,黎恩在小事上虽然糊涂,可在其他大事上,总不至于被误导走上错路。   话说得糙一些:一顿饱和顿顿饱,黎恩和秦洁还是分得清楚的。   “做事情不干不净,确实不入流。”他喟叹一声,不免感慨道:“你们黎家是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啊?”   这个问题黎奉没有回答,他微微地抿住唇,身体一动也不动地直视前方。   好像很正直,一点也没有因为奚玉汝的夸赞而产生其他的情绪。   奚玉汝靠在车窗上暗笑了几声,有些受不了地觉得黎奉可爱。   然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话。   车轮在寂静无人的夜晚公路上滚动,空荡荡的回声被隔绝在了车窗之外。   从缝隙溜入的空气变得更湿润了一些,水汽如有实质地粘附在了人的身上。在这个不算密闭的环境当中,奚玉汝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幸福,心脏舒而缓地跳动着、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整个人在欲睡不睡的边缘。   奚玉汝很难说清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可看到坐在身旁不远的黎奉,他突然开始希望这辆车能够永远也不要停下来。   他们在一直没有目的地的旅途里,奔赴向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的未知未来。   “黎奉。”奚玉汝轻轻喊了一声。   “嗯?”   “我爱你。”奚玉汝说。   后来奚玉汝逼迫自己回想这一夜这一刻的时候,就会假设自己没有说这句话。   有时候他觉得将当下的心情坦率地说出口是对的,有时候就会自责是因为他说了才导致黎奉分了心。   不过他的理智很清醒,其实有没有这句话都不会改变那场事故的发生,他恨的只是自己没能保护好黎奉而已。   在那场大雨终于落下来的时候,公路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辆逆行的车,车速已经严重超过此条公路的限速范围,油门踩实、引擎拉满的声音几乎像是降在这个雨夜的一道惊雷,朝着他们直劈而下。   刺眼的远光灯让奚玉汝产生了短暂的失明,在那短短的几秒中,他听到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声、感受到了失重般的偏移。终于睁开眼之时,他又看见驾驶位的玻璃在他的眼前炸成碎片,转瞬之间就在黎奉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他几乎要窒息了,心跳快到几乎要炸开了。   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兜着他们避免了一次致命伤,不过汽车的翻滚对他们产生了二次伤害,公路旁的树枝树干刺穿车窗尖锐地插进来。   奚玉汝在视野盲区,没能及时地发现危险的来临,短短一两秒的停顿就让他错失了最好的避让时机。等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黎奉已经解开安全带将他给圈在了怀里压在了身下。   车终于停了下来,可有一滩温热的东西浇在了奚玉汝的脸上。   他想抬头去看,然而黎奉拥抱他的力道实在太大,让他动弹不得。   在头晕、目眩、耳鸣的糟糕情况之中,他忽然听见黎奉清晰地开了口。   “奚玉汝,我也爱你。”他迟迟地给奚玉汝方才的表白做回应。   但他紧接着又说:“可我做得不是很好。”   奚玉汝不知道为什么黎奉到了现在还要赘述这样的话,明明这一番已经过去了。   不要说这些、不应该说这些。   他感受到了面上的潮湿,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眼泪,还是浇下的雨水,亦或者是黎奉坠在他身上的鲜血。   “奚玉汝……”   黎奉还想说些什么,被他打断了。“很好了。”他很笃定地说、一字一句地说、郑重其事地说,“黎奉,你做得很好了。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只会是A州千万计的写字楼白领中的一员,或者领着几千的薪资做着不知道有没有成果的科研。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住上非常大的房子,成为一个非常有钱的人。   “黎奉,你帮我实现了我的愿望。   “你是我的英雄。”   奚玉汝在此刻明白任何犹豫和纠结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如此契合的一对,早已密不可分。   没有奚玉汝,黎奉不会是今天的黎奉;没有黎奉,奚玉汝也不会是今天的奚玉汝。   他们不仅仅只是互相汲取对方养分的爱人而已,他们是改变了彼此人生的关键帧。   “真的吗?”黎奉问他。   “真的。”奚玉汝在黎奉的怀中艰难地抬头,吻走了对方挂在下颌的血泪,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品尝到了香雪兰的味道。“黎奉,我的下一个愿望就是——要永远和黎奉在一起、永远。”   “实现我的愿望吧,黎奉。”   黎奉很轻地咳了一下,用非常低微却又非常可靠的语气说:“好。” 第50章 Chapter18 梦境   远光灯直射着,照出大雨中雨丝的形状,它们重重地砸在车箱上,发出不绝如缕的嘈杂声响。   油门被踩到了底,引擎声不断轰鸣,西江大桥桥面上薄薄的一层积水被飞速疾驰而过的轮胎压得四处飞溅,零点零几秒后汽车路过的痕迹又被新落的雨给掩盖,但没过几秒,另一辆车也急速地驶过。   两辆车在公路上追逐,距离时近时远,空无一人的街道给尽了他们拼搏斗争的空间。   忽而一个转弯,前面那辆黑色的驶上了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试图用大量的转弯去拉开两辆车之间的距离。   “艹。”奚玉汝大骂了一声,快速地打着自己的方向盘。   毕竟不是专业赛车的,频繁的弯道不仅仅只是限制了奚玉汝的开展,前车的速度也逐渐地慢了下来,变得越来越磕磕碰碰,以至于直线路段也没能及时地提速。   奚玉汝瞄准时机将油门踩到了底,与前车并肩后看着速度松了些,最后猛转方向盘,对着那辆黑车的车身直直地撞过去。   黑车被巨大的冲击力压着往旁飘,最后撞破公路旁边的护栏,“砰”地一声抵在了山壁上。   奚玉汝也被撞得身体发麻、眼前发昏发黑,可还是在停下来的瞬间就打开车门往下走。   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不过一两秒浑身就湿透,冷意无孔不入地往更深层的地方钻,但雨水越凉也越让他清醒。   他走到了那里被撞到变形的黑车旁,用手肘撞开驾驶座已经是半碎的玻璃,伸进手去打开了车门,将里头那个趴伏在方向盘上、满头是血的人给提了出来。   迎面泼下的雨水让陷入短暂昏迷的人醒了过来,面上迷茫几息,却在看清奚玉汝的脸之后瞳孔猛地颤动了几下。   “奚……”   奚玉汝阴恻恻地勾起了唇角,咬着牙说:“黎克,你真是黎家养出来的一条好狗啊。”   而后,他攥着衣领把人给提起来,两人的距离被拉得无限近,以此确保在这样无光的雨夜,黎克也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你最好祈祷黎奉没事。”   “你……唔——”   黎克的话没说完,就被他反丢在了地上,脸被粗粝的地面狠狠地挤压着,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用脚踩实黎克的背,扯下身上沾满血的领带,三下五除二地将对方的双手给反绑在了身后,而后扯着对方的后衣领把人往自己的车上拖。   车门甩上后,汽车再次发动。   回去的路上奚玉汝的脑袋一片空白,应该说黎奉被黎恩和救护车送去医院时起,他就是这样麻痹的状态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能通过做一些无用的事情来让无措的时间变得充实一些,可还是无法阻止脑袋乱七八糟地想。   为什么不是他开的车?为什么要选择在那个时候回去?为什么黎奉受伤昏迷,但他还只是简单的擦伤而已?   奚玉汝尝试性地问了很多为什么,但是他给不出答案,也深知这些假设性的问题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在西江医院门口停下。   奚玉汝拽着黎克下车的时候,正好地遇见了匆匆往外走的黎恩。   “奚玉汝你……”黎恩见到他又是惊又是惧又是喜,复杂的表情让奚玉汝看得心脏猛跳、呼吸困难。   不要说话,最好不要说任何有关于黎奉的话。   什么都不知道那什么就都是好的。   “你到底去哪里了?我听说你伤都还没检查就跑了出去?我找遍了医院都没找到人,我真的是急死了你知道吗?你从哪里拿的车钥匙,你知不知道黎奉他……”   奚玉汝倏地将手中的黎克丢到了黎恩的身上,又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想要从黎恩的声音范围当中逃走。   不要听、不要听。   然而慌张之下让他没能看清身后那个矮小的台阶,步子没落到实、重心不稳,整个便就朝后倒去。黎恩在那一瞬间将半死不活的黎克丢开,慌里慌张地想要去捞人,却还是迟了一步。   “砰”的一声闷响,奚玉汝仰躺在了医院的大门前。   成片的雨水浇在他的脸上、身上,粘腻的冷和湿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他,钻入他的毛孔中、流淌入血管里,跟着血液循环一起浸透全身。   好冷啊。   怎么八月的雨水也会这么冷?   记得十年前,他第一次遇见黎奉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浅秋、这样的雨夜,怎么那个时候不会觉得冷呢?   眼睛不停地眨动,试图挡住灌入眼中的雨水,但他的视线还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从肺部挤出了几声咳嗽,忽然在自己的口中品尝到了一股铁锈味,那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最后灌满了整个口腔,而后被忽略了的身体开始蔓延起疼痛,四肢百骸都在疼痛的折磨下颤抖。   哦,原来不是轻擦伤而已啊。   他想。   黎恩小跑到他的身边,试图把他给扶起来,还在一声一声地不停叫。“奚玉汝,你感觉怎么样?有事没事啊你,我都说黎奉收了那么重的伤,你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还偷偷摸摸地往外面跑,你真是不要命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奚玉汝觉得自己的耳膜被这声音扰得快破了,想要阻止却又再无力开口。   身体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远、视野越来越黑,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奚玉汝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声。   他爹的,怎么这么惨啊?   -   奚玉汝做了一个梦。   梦境伊始无比真实,让他一度以为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一切开始于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他骑着自行车去阿卡斯大教堂送一盆长得正好的香雪兰,交易很成功。路过微开的大门之时照旧往门缝之中看了一眼,却没能在圣母像下看到其他。   长厅之中空而昏暗,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骑车回到了自己狭小的房子,继续过自己的人生。   往后的人生十分顺遂,和他所设想的一样——高三的时候参加考试特招进入联邦首州大学,卖掉D州的房子只身赶赴新的地方;大学期间认识了许多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保研、读博;漫长的学生生涯终于结束,留校跟着导师和师兄一起深耕此专业……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人中非常普通的一个。   耗费了半生的努力,终于过上了平凡人能有的生活,不再为活着发愁。   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地谈了恋爱、结了婚,他却仍旧独身一人,有人戏问他是不是独身主义者、此生都不打算结婚,他始终没有回答。   他从来不想独身,只是在等。   等一个十八岁那年没能捡回去的花;等一个二十一岁的时没等回的人;等一个二十八岁理应可以得到的吻。   忘了是新历哪一年哪一天、忘了他那个时候是多大的年纪,总之是个阴雨绵绵的雨天。   他机缘巧合在西江北的某个花店买到了一盆花,花枝舒展、色彩鲜艳、香气浓烈,是开得很美的风信子。   沿着西江大桥回到西江南之时,他莫名地注意到桥边站了一个人——挺拔的身形、宽阔的肩背、一头半长的微曲卷发、白皙的肌肤和清晰的下颌线。   不知怎的、在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一米的时候,那人忽然偏了个头,他们便这样顺理成章地对视上。   一双烟灰色、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几乎要忘了呼吸,也忘了自己置身于嘈杂的世界里。   在对视的那短短几秒当中,他竟然和眼前的这一个全然陌生、萍水相逢的人相守过完一生——和现在全然不同的人生。   不过几秒后,那人就移开了视线。   那人先是盯着他手中招摇的风信子看了好一会儿,可接着又像是索然无味般慢慢地转正了自己的脑袋,斩断了他们绵薄的联系。   他顿了几秒,最后抱着自己的花离开了这里,继续去过自己的人生。   他们结识于十秒前,又在这一秒分离。   人海茫茫,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大多数都是如此,若无缘分,结局只是擦肩而过而已。   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他也还是没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一切,又或许是曾经遇见过,只是缘分不深便又错过了。   小屋的阳台上种满了各色的花草,馥郁的花香盈满整间屋子,他躺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浪费着时间,在下一分下一秒不自觉地回忆过去。   人生重新被咀嚼了一遍,有些有意思、有些寡淡无味。   最后的最后,他想起了在西江大桥上遇见的那个人——想起那人也不意外,毕竟那人有着一张见过便不会轻易忘记的、漂亮到失真的脸。   只是他的心中多了一些别的情绪,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躁动的、窃喜的、欢欣的、遗憾的猛烈情绪。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秒,他忽然知道了那人叫什么名字。   忽然记起了那人叫什么名字。   叫黎奉。   黎奉。   -   “黎奉!”奚玉汝猛地睁开了眼睛,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后发现面上湿漉漉的,像是在睡梦中哭了很久。“黎奉……”   他无意识的呢喃忽然被接下了。   “我在。”   一只手盖在了他的脸上,帮他轻轻地擦去了那些冰凉潮湿的泪水。“我在这里,奚玉汝。”   掌心微凉,是他熟悉的温度,是真实的、可感受的、近在咫尺的温度,不是幻想的、虚无的、易碎的梦境。   他转头看向手的主人,发现黎奉瘦了许多,眉心也习惯性地微蹙着——或许是因为黎奉有一张过分好看的脸,因此让这样的他平添了几分动人的哀愁。   “我睡了多久了?”他问。   “很久了,奚玉汝。”黎奉重复着,“很久了,有一个月那么久了。”语气就好像在跟他讨要一个说法。   奚玉汝既想笑,又想哭。   他很用力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往旁挪了挪,掀开被子示意黎奉上来。   黎奉并没有犹豫,迅速地翻身上了床,并用非常大的力道将他给抱进了怀里,头深深地埋在肩窝处,十分用力地呼吸。   “很久了,奚玉汝。”   “我知道了。”奚玉汝也回抱住黎奉,用此生最大的力道回抱住他终于等来的一切。“我也等你很久很久很久了。”   久到独自一个人过完了一生。   他们如此紧密地相拥着,胸膛与胸膛相贴、心跳与心跳共震。   在幸福到头晕目眩的某一刻,奚玉汝又对黎奉说:“黎奉你知道吗?”   “什么?”黎奉问。   “我们本来就是应该在一起的,这样我们生命才能算是完整。”他说。 第51章 Chapter19 解缚   两人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得益于联邦先进的医疗技术以及良好的体魄,他们几乎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等两人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事情也调查清楚了。   事情的始末说来其实非常简单。   黎克于几个月前登上了一艘邮轮,和其他的富家子弟一起进行了一场大金额的公海赌博,运气不佳,输光了所有带上去的现金,还欠下邮轮主一笔巨额债务。   为了能在短时间内凑到钱,他被引诱着去到了博彩合法的外州赌博,妄图采用这样投机取巧的方式来填补漏洞,哪知债务越欠越多、金额越滚越大,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别无他法,黎克便将主意打在了自家人的身上。   前些日子借口找黎奉要钱被拒,穷途末路的黎克由此走上极端。   那晚的慈善晚宴是黎克的向家联手设的局,场外许多娱记都是他们私下请来的——向家想要借着媒体和外界的舆论压力逼黎奉就范;黎克等人想要将黎奉的名声搞臭,以此从中获利。   舆论确实是个强有力的工具,只可惜他们的手段不够高明,黎奉与奚玉汝的态度又过度强硬,让他们没尝到任何的甜头。   阴谋败露后,向家父子落荒而逃、黎克顿时也坐立难安。   害怕事后黎奉找他们算账,他突然意起,便临时找了个人想要制造一场车祸,直接解决了黎奉这个阻碍他拿到钱的源头,便有了那一夜的事故。   黎克等人做事确实不干不净、不入流,但又不得不说,这样低劣的手段还真的差点让奚玉汝和黎奉两人都葬送在了其中。   不过他们两人的运气好,在车祸当中捡回了一条命,致使黎克最后的计谋也落了空。   说是黎克,却又不仅仅只是黎克。   顺藤摸瓜之下,他们还挖掘出了不少其他黎家旁支这些年在暗中做过的事情,最后总结一看,竟然比黎奉和奚玉汝所掌握和猜测得还要多得多。   贩卖黎家的信息、和外人勾结倒卖黎家公司股份、私账公走、挪用公款、做假账……他们几乎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尽了。   这些事情黎秋林没对黎奉透过底,又因为事发地大多都是比较偏远的子公司,因此许多事情到现在才被翻出来。   偌大的黎家,就像是一颗被蛀空了的百年老树,从外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已经腐朽不堪。也多亏了黎克这次自乱阵脚,给了黎奉一个可以大刀阔斧革新的机会。   “大概就是这样。”黎奉说。   奚玉汝削皮的手一顿,“那黎克现在呢?”他最后的记忆停留于将黎克丢给黎恩、自己倒在了医院的门口那里,此后都是一片空白。“他该不会……”   黎奉让他稍安勿躁,“他被看着的。”又简单地说了一下黎克这段时间的状况。   奚玉汝没想到上次盘山公路的那一撞,竟然让黎克也在病床上躺了一段时间,被撞击的那一侧手臂粉碎性骨折,到现在还打着石膏没有拆。   忽然想起了什么,奚玉汝没忍住笑出了声,“那我这也算是为你找回场子了,我记得大二的时候他不是撞过你一回?还让你也吊了一段时间的石膏。”   黎奉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拿高尔夫球杆报复回去的事情,做出了一副“多亏了你”的表情,好像也是时隔八年才报了这个仇。   奚玉汝就笑得更开心了。   “奚玉汝,你是给我削的吗?”黎奉不想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再谈别人的事情,就转移开了话题,转而看向奚玉汝手中的梨子。   奚玉汝矢口否认,“不是吧,我给我自己吃的,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   “但是你吃梨子不削皮的。”黎奉无情地戳穿了他。   “你的观察力竟然这么敏锐!”奚玉汝做出了一个很夸张的吃惊的表情,十分不真情流露,不过手下还是削断了最后一点果皮。“好吧,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那就把这个梨子奖励给你吧。”   他把削得干净、果肉雪白的梨子塞到了黎奉手中,“多吃多长,大梨子要快点变回和小梨子一样白白胖胖的模样。”   -   将证据移交给警方,又对他们提起公诉之后,黎奉特意带着材料去找了一趟黎秋林。   他很少做这样意味不明的事情,实际上以黎秋林现在的状态,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都没有太大的意义,毕竟他什么也不能再做,更不可能夸赞他,然而本能还是驱使着他去这么做了。   去往疗养院的路还是那么远,起初他还带着一些刚从奚玉汝身边离开时残留的幸福、雀跃,但随着路程的渐远,他的心情也逐渐地平复,甚至开始习惯性地产生倦怠和不耐,粗暴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索然无味。   这是遇见奚玉汝之前,他在黎家非常常见的一种情绪状态。   将车停在疗养院之外,经过重重的安检后,他徒步走去黎秋林经常休息的房间。   这次护工没在黎秋林的身边,他独自一人坐在阳台上,拎着铜壶孜孜不倦地给花浇水,看那花的模样,又是换了一盆新的。   黎奉走上前,将厚厚的一沓纸丢在了他盖着毛毯的腿上,兀自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旁边。   “我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原来是有东西要给我看。”黎秋林从口袋当中掏出了一个眼镜,擦拭了几下后架在了鼻梁上。   不过他面上的笑意并未维持多久,甚至连虚假的慈爱都没坚持下去,因为那些纸张上写着的东西。   “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黎秋林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脸涨红了些许。“在我面前彰显你黎家家主的威严吗?”   黎奉既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又觉得有些可笑。“你认为我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黎秋林将手中的纸很随意地放在了后面的花架上,有几分坠在了地上,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叛逆,不管在哪方面都总想要盖过我这个父亲一头。不过我始终是你的父亲,黎奉。”   说着,他又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仿若无可奈何般。“这些人处理也就处理了吧,没了他们,黎家还能多活好几年。”   黎奉比较意外黎秋林这样的态度,但转念一想,其实也根本不意外,毕竟说出这样话的是黎秋林。   或许是他心理的转变外露到了表情上,进而让黎秋林猜出了些什么。   黎秋林忽然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以前不知道他们在私底下做些什么?我只是没去管而已。   “黎奉,我和你不一样,我总是惦念着彼此之间的情谊,毕竟从前也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无忧无虑的年纪在一起也是真体会到了非常多的快乐。   “你亲缘薄,从来都无所谓这些,如今也算替我完成了本该我完成的事情。”   黎秋林说得也没错,黎奉从来都很无所谓这些。   他不在乎这些所谓的亲人、不在乎看似坚韧实则不堪一击的血缘、也不在乎外人对于自己无情灭亲的看法……从前他还非常不在乎黎秋林这样说。   然而此刻此刻,就在黎秋林话音落下的这一霎那,黎奉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反驳的冲动,因为他迟迟地察觉到了黎秋林的话语当中非常非常大的逻辑漏洞——他并非一个无情无义的下作人。   “黎秋林,不是我无所谓,而是你们不配。”他说。   往前数几十年,黎秋林似乎一直狡猾地用这个漏洞来攻击他、抹黑他、贬低他。   黎奉有时会信以为真、有时会嗤之以鼻,但实际上不管他怎么想,都确实会被这些话潜移默化地影响、慢慢地变得在意,不自觉地掉入到了黎秋林为他精心设下的言语陷阱。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他背靠在椅子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黎秋林,于半分钟后得出一个切实可靠的结论:“黎秋林,其实你也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黎秋林确实非常擅用语言,仅仅只是三言两语,他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仁厚慷慨的人,仿佛对得起全天底下所有的人。   然而他费尽心思打造的如同监狱般的疗养院已经出卖了他——他害怕衰老失去反抗力之后任人宰割,便使尽最后的力道护自己周全。因为黎秋林知道他自己其实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得罪了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人。   黎秋林才是却怯懦、下作。   “不配?”黎秋林嗤笑了一声,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即使再用力忍耐,额角的青筋也因为愤怒而凸了起来。“黎奉,你这句话的潜台词难道是在说你自己有多么好吗?   “别忘了,你身上流的可是我的血,你可是与我一脉相承的黎家人。   “你厌恶的我,其实就是你自己!”   几乎是一种本能,黎奉下意识地回答了黎秋林的问题,他说:“当然,我当然很好。”   他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奚玉汝的人会为他流泪、为他担忧、因为他而幸福欢欣,那便足以证明他并非像黎秋林所说的那么不堪与糟糕。   而且,他既然早已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人的夸赞,那就无需再去听他人的贬低。   想清楚这些的这一秒,黎奉突然产生了一种罕见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像是缠绕在脖颈上二十多年的缰绳忽然被解开了,他终于体会到了毫无束缚的、自由的呼吸。   这让他觉得坐在这里和黎秋林面对面交谈是一件极其没有意义的事情,也让他开始向往和期待起疗养院外面的一切,哪怕是缠绕而上带着土腥味的风。   “而且不要将我与你混为一谈,我们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这点我希望你能知道。”黎奉坐直了身体,用遗传到了Omega爸爸的烟灰色眼睛定定地看着黎秋林。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只倒映出了黎秋林的丑态。“我有人爱,但你没有。”   “我不会像你一样只能即使有妻儿,也只能孤独地在疗养院等死。”   他站了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扫视了一圈摆放在阳台上的半死不活的花,说:“黎秋林,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再见。”   语罢,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落下的每一步都稳而坚定。   走出疗养院的时候,黎奉忽然接到了一个来自奚玉汝的电话,他没有犹豫地选择了接通。   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有些失真,他听到奚玉汝用掺杂着几分电流的声音说:“黎奉,我突发奇想地给你熬了一份粥,这是一个很伟大的创新,我感觉你一定会喜欢。”   “快点回来吃饭吧!”   黎奉应了一声,在奚玉汝明朗的声音的包裹下,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天。   天很蓝,风也很轻。 第52章 Chapter20 过去   在黎克即将被提起诉讼的前一天,黎恩去看了他。   其实他与这个堂兄没有太多的交流,只是曾经住在同一个庄园里,加上很小的时候二叔黎玉树经常会带着他到他们的别墅去玩,仅此而已。   但黎恩并不是很喜欢他,因为父亲对于黎玉树一家人很是纵容,导致黎克也被娇宠得有些唯我独尊、说一不二,总喜欢指挥他做这做那,还私底下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偷偷骂他笨。   烦死了。   而且母亲秦洁说过,他才是黎家最正统的孩子、他才是黎家以后的继承人,谁都不应该用那样的态度来对待他,谁看到他都应该尊尊敬敬的。   所以相比起黎克等人,他还是更喜欢去找黎奉玩。   不对,他还是更喜欢去找黎奉的麻烦。   -   黎奉,黎家的私生子,他名义上的大哥。   黎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四岁,当时他在花园的沙坑上玩泥巴,费了很大的力气做了一个味道超级超级棒但很少吃到的汉堡(因为父亲觉得吃这样的东西很丢脸,所以每次都是母亲偷偷带他去)。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抬头,突然发现不远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一个看起来似乎要比他高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小朋友,有着弯弯长长的头发、穿着男孩子穿的衣服。   当时他还不知道这是谁,只能擅自地在心中将他称呼为长头发的哥哥。   他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好看到根本就不像是黎家的人(因为黎克就很难看,呕)。   黎恩本来是不允许那些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擅自进入他的地盘的,但是因为长头发的哥哥实在是太好看了,那就可以稍微地原谅一下,如果对方想要和他一起堆沙子,那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长头发的哥哥一直站在角落里面,不说话也不走过来,那他也不好意思去问要不要和自己一起玩了。   玩了一会儿,他决定把自己做得超级完美的汉堡包好送给母亲,可一时之间犯了难,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装。   长头发的哥哥好像明白了他的苦恼,从外面的树底下找了一个又大又好看的叶子给他——大到能够把整个汉堡都包起来。   他当时应该说了话的。   他说了什么?   好像是,“谢谢你,哥哥。”   长头发的哥哥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跑到了那棵大树底下。   黎恩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坐在沙坑里默默地等待,然而还没有把人等回来,女佣就来把他抱走了。   离开的时候,他终于看见那个长头发的哥哥的动作——他站在树底下,手上捡了很多很多的大叶子。   黎恩都想要,但是一个也没能拿到。   -   再次见到那个长头发的哥哥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几乎要忘记了这个人。   某个夜晚,他和母亲闹脾气,因为母亲只给他读了一个睡前故事,但他还想听更多,被母亲拒绝之后,他决定离家出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在母亲从房间离开之后,他也从房间偷偷地跑了出去。   等人发现他不在房间的时候,肯定都以为他是跑到别墅外面去了,可是黎恩偏偏就不要让他们随随便便地找到自己,于是他就往楼上跑。   无与伦比的聪明才智,哇哈哈哈!!!   爬到别墅最顶层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还亮着橘黄色的灯。   在母亲读过的故事中,藏在森林深处的神秘精灵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它们可以实现乖巧可爱的小朋友的愿望!   黎恩正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小朋友。   是他!   他很快地就想好了自己要让小精灵帮助自己实现的愿望:   1.母亲每天晚上都给他读很多很多个睡前故事;   2.可以有很多很多很多吃不完的汉堡包和可乐;   3.希望他可以一辈子不努力,但一辈子都过有新衣服穿和好东西吃的超棒生活。   怀揣着这些美好的愿望,黎恩敲响了小精灵的门。   “喂喂喂,你好,我是黎恩。”   “芝麻开门,biu~biu~biu~”   一长段的咒语念完之后,门终于被打开了,可是打开门的竟然是上次在沙坑旁边见过一面的长头发哥哥。   黎恩问长头发的哥哥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小精灵,哥哥说不是,哥哥说他叫黎奉。   黎奉。   和他很像的名字,和黎克的也很像。   于是他问:“黎奉,你也是我的哥哥吗?”   黎奉没说话,他也很快地忘记了这回事,因为他在房间的地毯上发现了一个很眼熟的东西——一个玩具小汽车。   他的玩具小汽车。   不过因为小汽车玩了太久了,轮子已经掉了好几个,所以黎恩就不要了,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   黎恩很想问,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问出口。   他从自己的口袋当中摸来摸去,最后摸出了一颗用塑料吸管折的小星星,这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教他折的,口袋里这个是他折得最好的一颗,本来是想给母亲的。   “哥哥,这个给你。”他把星星塞到了黎奉的手中.   其实他还想说,如果黎奉真的是小精灵的话,可不可以看在星星的面子上稍微顺便地实现一下他的愿望。   不过他还没能成功地说出口,就被找上来的母亲给抓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凶那么凶的母亲,眉头紧紧地皱着、嘴巴也抿在了一起,比他偷偷摔碎父亲的花瓶时看起来还要生气。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他下了楼,走得非常快。   走到他的房间时,母亲才终于开了口,她说:“小恩,你答应母亲,以后不要再去找他。”   他记得他当时应该是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为什么啊?我很喜欢他,他很好看。”   母亲没有说话,坐在他的小床上沉默了很久。   黎恩忽然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难过了,只是莫名地感觉出来——他的母亲不喜欢黎奉,不喜欢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长头发哥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希望自己的母亲不要那么伤心、希望她能够开心起来,哪怕每天晚上只讲一个睡前故事也是可以的。   “对不起母亲,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找他了,我也不要喜欢他了。”他撒了一个非常善意的谎言,他说:“母亲,其实他没有你好看。”   一句话说出来很简单,但要真正地去做到就会变得很困难。   黎恩真的很想接近黎奉,可又不能背叛自己的母亲,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某一天,他终于找到了一种“既可以……又能够……”的方式,虽然会让他自己有一些些的痛苦。   可是每个故事的主角都要经受一定的挫折才会英雄的,那勇敢的黎恩又为什么不能忍受呢?!   年岁渐长,黎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奇思妙想到底有多可笑,然而习惯一旦养成就会难以更改,有时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他基因当中的恶劣因子在作祟,还是真的生活无聊到了不找黎奉麻烦就难易度日的地步。   他想不明白、也猜不透。   不过念在不会产生太糟糕的影响,黎恩索性也就随它去了。   想不清有时也是好的。   -   知道了父亲的身体状况之后,黎恩也终于知道了身为黎家子孙的残酷命运——他不得不和旁人进行激烈的竞争,尽管竞争的对手可能是他童年要好的玩伴(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玩得好的)。   可是黎恩没有做好准备,他成长到二十多岁一直生活在母亲为他建造的乌托邦当中,也从没有对此做过任何的准备。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也不敢想输了之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时间的流逝让他感到害怕、生活开始让他产生恐慌。   直到某一日,他无意地听到了母亲和黎奉的交谈。   他听见母亲说:“黎奉,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不会让我的儿子受苦,后半辈子,他仍然要是黎家尊贵的少爷。”   然后黎奉说:“成交。”   黎恩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时候“离家出走”的那个夜晚,他想,虽然前两个愿望都落了空,可藏在矮房子里的小精灵还是实现了他的第三个愿望。   不,应该说他的母亲和小精灵一起实现了他的愿望,让他不必强迫自己成为一个像父亲那样的大人。   -   大概是在他大学毕业后的某一天,奚玉汝忽然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黎奉。”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是。   谁会喜欢这样的一个人啊?暴躁、易怒、苛刻、肆意。   谁会喜欢啊……   他不知道。   -   过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黎恩突然之间认清了一件事情、也终于愿意承认——可能他确实不是个聪明的人,所以有很多东西想了很多年还是没有想透。   但聪明也是这么过、不聪明也是这么过。   他的母亲、他的大哥和哥夫早就帮他铺好了一条路,能让他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二世祖。   黎恩就算是笨蛋,也是个幸运的笨蛋。   -   走进阴暗潮湿的地下通道,黎恩朝着关押黎克的监禁室而去。   路途之中,他忽然想起了八年前的某一天,当时他走到这里带奚玉汝去看被父亲关着的黎奉,那时他还不知道黎奉进入了易感期、也不知道母亲的打算。   当时他想的是:如果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很生气,没准他和黎奉都会挨一顿打。   不过最后黎奉顺利地离开了这个地方,父亲也什么都没说。   推开门,黎克坐在狭小的单人床上,背脊佝偻着、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中布满红血丝、手上还吊着没拆的石膏,是一副非常憔悴狼狈的模样。   不过在看到他把门打开之后,黎克的情绪就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你来做什么?叛徒。”   “拜托,我可没答应过你要做那些事情。”黎恩靠在门框上,没继续往里走。“是你一直在自说自话。”   黎克哼笑一声,眼神阴恻恻的。“我也会起诉你们的,我手上的伤、还有你们对我非法拘禁。”   “哦,是嘛?你现在还有钱请律师?”黎恩又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这个人突然发疯揍自己,他是比较抗揍,但也不是谁都能揍。“你说我们弄伤了你、关了你,你有证据吗?你就说。”   钱在多数场合都是万能的,只要不把人弄残弄死,谁又能多说些什么呢?   即使是黎恩,也深谙此道。   说完这些话,他突然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唉,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意思,本来还想念在堂兄弟一场和你说说临别话的,现在看起来没什么意义了。不过我们本来也没什么兄弟情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除非你愿意把私房钱的银行卡密码告诉我。”   黎恩正准备离开,哪知黎克啐了他一口,怒骂了一声。“软骨头。”脸上带着讥笑,似乎是在嘲讽他竟然心甘情愿地被一个私生子压一头。   “哦。”他回复。   黎恩对这些都很无所谓,赞美和骂声都是虚假的,银行卡的余额才是真实的。   他是不太聪明,但谁在利用他,谁能让他吃饱饭,这个他还是分得清楚。   “黎恩,我可是你的堂哥。”黎克怒其不争般吼道。“你竟然帮着别人来对付我。”   “哈?”黎恩伸出手指钻了钻自己的耳朵,“你有没有搞错?你是我堂哥,黎奉可是我的亲哥!”   “神经病。”   没了再继续聊下去的意义,黎恩关上门转身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   听说最近长佩有一个发弹幕的活动,大家也许可以参与一下(很正直,不是夹带私货希望大家多多评论)。 第53章 Chapter21 模样   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黎奉忽然记起了一个被自己遗忘的东西——他在陶艺DIY店铺制作的一对小人。   在驾车去往店铺的路上,他无意间完整地回忆起了做这个东西时的前因后果。   当初做这个东西纯属意外,在黎恩跟他说的所有恋爱技巧里,其中有一项便是让他积极地追随年轻人的恋爱风潮,好让恋爱关系随时保持新鲜感。   黎奉一直都是一个游离在风潮之外的人,苦思无果最终不得不选择了询问身边的助理,对方告诉他很多年轻的情侣都喜欢一起去做手工,并推给了他一个地址——是一家新开的陶艺DIY的店铺。   他决定先自行去体验一番,根据后续体验再决定是否要带奚玉汝过去。   然而直到驾车去到了那个店铺、坐在了包间里面,他也还没有考虑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黎奉在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是少得可怜。   可像是已经成为了某种嵌入基因的本能一般,虽然他的脑袋还在思考,手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或许是每年年末和奚玉汝呆在一起揉面团而养成的良好习惯。   不过一会儿,一个Q版的小人在他的手底下成了形。   是小玉。   捏好五官之后,他下意识地想要给小玉搓出几根弯曲的头发来,但是头发甫一揉成,他就忽然陷入到了一种迷茫与困惑中。   在这短暂的一霎那,黎奉仿若顿悟般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关于小玉,他一年都比一年希望自己做得好——更清晰的脸、更贴合现实的身材、更具有本人气质。   但它映射的似乎从来都是他心目中所期待的奚玉汝,而不是现实的奚玉汝。   黎奉该承认一点:他把奚玉汝留在身边的方法很卑劣,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是如此,装乖讨巧、刻意引诱。   而在得到奚玉汝之后,他又一直试图在奚玉汝的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不会让时间所磨灭、无法被他人给抹去的烙印,然后让对方长长久久、年年岁岁地留在他的身边,逐渐地成为一种不能因主观意识而改变的客观规律。   黎奉一直在这么做,也一直认为这么做没有任何错。   但是当奚玉汝哭着对他说很痛苦的时候,黎奉突然地意识到,他一直所坚持的似乎是不太正确的。   他想到愚笨的黎恩曾经也说出过很有哲理的话,黎恩说:爱人不是私有物品,爱他就要尊重他灵魂的独立性。   可他的怯懦让他对奚玉汝的爱也变得狭隘,他一直没有尊重过他的爱人。   意识到这些,黎奉既觉得痛苦又觉得爽快,仿佛将自己溃败的伤口撕开,又往上灌了一整瓶的酒精,用自虐的方式去治愈自己的陈疮烂疤。   他的顿悟让他将撮好的发丝抛弃掉,随后依照现实给10.0版本的小玉弄了一头顺直的头发。   更像奚玉汝本人了。   精心地创作出了小玉,黎奉又按照惯例快速地捏出了一个只有握着小玉的手是清晰的小梨子,与从前的许多年都一样。   确保一切都做到了尽善尽美,他便将作品移交给店家进行后续处理。   原本还想着等烧制完毕之后把陶瓷小人取回,然而后续事情一多,此事的优先级自然而然地被降低,后来黎奉竟然彻底地忘记了这码事,直到现在才记起。   -   推开店铺的门,他开始寻找上次招待他的店员,环视一圈却在前台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个叫做梁嘉实的Alpha。   在黎奉认识的所有人当中,这是最不符合Alpha气质的一个。他懦弱、胆怯、敏感,好像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对自己的人生所负责。   他自认为对梁嘉实的评价非常公正客观,不存在他个人的主观臆断。   而且他曾经误会过的奚玉汝身上的Alpha信息素味道,也来自于梁嘉实。从D州开始,梁嘉实就一直绕奚玉汝的身边,想尽各种办法地吸引奚玉汝的视线,孜孜不倦——他与奚玉汝的第一次争吵也是因为这个Alpha。   总之,黎奉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属实没有想到,这家店铺竟然是这个Alpha开的。   梁嘉实似乎也看见了他,脸上出了很短暂的表情空白,但很快又走过来迎接。“你好,是来找奚哥的吗?他今天没来这边。”   黎奉觉得梁嘉实这两句话说得很不明所以,为什么他找奚玉汝要来到别人的领地找?虽然他与奚玉汝还没有恢复回住在一起的状态,但他们现在联系十分密切,根本不需要通过别人作为媒介。   “不是。”他垂眸看着这个不如自己高的、瘦弱的Alpha。“我来拿我的作品。”   梁嘉实一愣,“你的作品?”   黎奉想从口袋当中把信息卡拿出来,不过梁嘉实倏地恍然大悟般说:“哦,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了,那对小人是吧?你跟我来!”   他斟酌几秒,还是跟了上去。   对方把他领到了一个并非顾客可以进入的员工休息室,趴伏在柜子上寻找一番后,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上面还用烟灰色的缎带打了一个很工整的蝴蝶结。   “喏,给你。”梁嘉实将礼盒捧到了他的面前。   黎奉没接,他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嘱托。   梁嘉实很快地摆手解释道:“别误会,这个不是我弄的,你拿回去拆开就知道了。”   不是他弄的?黎奉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既然和梁嘉实无关,那综合目前他掌握的信息以及对方说过的话来看,不难推断出一个隐藏的结论:手中的这个礼盒极大概率是奚玉汝所作。   于是他心中的不快迅速地散去,并立刻从梁嘉实的手中将东西接了过来。   交易完毕,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他也准备离开,哪知梁嘉实再此时很突兀地开了口,“黎先生,十年前你去过D州吧。”   “当时我在夜店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原来是以前就见过了,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和奚哥在一起了。”   梁嘉实的说法比较奇怪,很像是即将翻旧账的前兆,毕竟他们仅有过的相处都算不上友好。   黎奉对此感到厌烦。   不过黎奉又实在不想和奚玉汝的朋友产生什么矛盾,因为这必定会让奚玉汝为此而苦恼。   他淡淡地看着梁嘉实,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过你们真的挺般配的。”梁嘉实说,“因为你们都是很优秀的人。”   黎奉:“……”   梁嘉实很是羞赧地笑了下,“说实话,我以前其实对你有些误解,觉得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可能脾气都不是很好,瞧不起我们这些贫民区的穷人。   “现在才发现是我有些刻板印象了,不好意思啊!”   黎奉还是没有开口,这次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发现梁嘉实竟然与自己所认为的全然不同,对他居然也不存在任何的攻击性,性格温和到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是在奚玉汝身边的那个叫做蓝安平的Omega,一定会对他冷眼相待,并在心中暗自地腹诽他。   他往后退了一步,移开了落在梁嘉实身上的目光。“没什么。”   又说:“你是奚玉汝的朋友。”   两人没有再多聊,将他送出店门后,梁嘉实继续忙碌工作,而黎奉转身上了车。   -   黎奉插入车钥匙、系好安全带,却始终未将汽车发动。   按照平常的逻辑顺序来说,他应该先回到家,接着找个合适的地方,最后才打开手中的礼盒。   不过黎奉有种莫名的感应,他觉得藏在其中的东西一定会让他感到惊喜,因此使他产生了非常强烈的迫不及待的情绪。   这种情绪催生着他立刻就解开了上面的缎带,又不由自主地继续打开盒子。   里面是他亲手捏出来的小人,这个毋庸置疑。   是,却又不是。   经由他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已经改变了模样——小玉的脑袋上又贴上了几根弯曲的发丝,而小梨子有了一张清晰立体的脸,它的怀中依据惯例抱着一个小梨子,两个小人的手也照旧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张清晰立体的脸。   他的指腹落在了上面,力道很大地擦动了几下,小梨子的五官在他的指下产生了极为清晰的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人根本不可能忽略。   黎奉的心突然很重很重地跳了一下,平缓绵长的呼吸开始失序,产生了某种几乎要耳鸣的眩晕感。   趴伏在方向盘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他将礼盒小心翼翼地放好,接着用最大的码数驶离了原地,朝着奚玉汝目前的居住所而去。   从店铺门口到奚玉汝的居住所,一共耗时30分钟28秒,黎奉的心无规律无秩序地跳动了2742次,在敲响那扇紧闭的门的同时,心脏又极重地勃动了几下,震得他的胸膛都在疼。   12秒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直到门缝可以容纳一人挤入的时候,他就立刻欺身而上将开门的人给拥抱住。   柔韧的腰肢、清晰的线条、放松时柔软的肌肉、以及滚烫的身体温度,一切都是如此切实地出现在他的感受之中,就在跟前、就在身边。   鼻尖与鼻尖相贴,在奚玉汝的眼中,黎奉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二十七年来,从未如此清晰过。   于是他问:“奚玉汝,可以吻你吗?” 第54章 Chapter22 思忖   “黎奉,你的易感期或许到了。”奚玉汝郑重地宣布此消息,并将最后一根束缚带扣在黎奉的手腕上。“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还是这样比较好。”   黎奉被困在了镇定椅上。   实际上黎奉认为易感期到了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他的体温上升和心跳加速是因为看到了奚玉汝重制过后的小人,而不是因为不可抗力的生理因素。   但奚玉汝单膝跪在他身前的模样,又让他实在无法将事实说出口。   链齿碰撞的声音很尖锐,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调动起了黎奉的情绪,下一秒,就被奚玉汝伸手握住。   “我会帮你的,但你要好好地配合,知道吗?”奚玉汝说。   黎奉没有回答,他不对此做任何承诺。   或许是通风系统没有打开,导致房间内的空气越来越浑浊。   黎奉心跳如鼓,震得他自己的耳膜都在疼,咬了下后槽牙,后颈的也腺体开始突突地跳动,似乎真的进入了易感期一般。   一息之间,整个房间都灌满了他的信息素,但香雪兰变了一种味道,掺和上了又涩又酸的怪异气味,如巨蟒般强势地缠绕包裹上身前的这个人。   还不够。   黎奉想。   本能促使他手下一挣,从带中拔出了自己的手。扭了扭有些酸疼的手腕后,他将手掌盖在了奚玉汝的脑袋上——奚玉汝粗了心,最后一根没系紧。   “你……”奚玉汝一惊,想抬头却被他摁住,生理性的泪水挂在眼角,看上似乎有些脆弱。   黎奉眸光幽深,他从口袋当中掏出了方才礼盒上拆下的烟灰色缎带,很是刻意地拿到了奚玉汝的眼前让他看。   “奚玉汝,我看到了。”他说。   在奚玉汝愣神的短短几秒中,黎奉快速地解开了其余的带子,转而将奚玉汝抱坐上凳子。   攻守易型。   随后,他学着礼盒上的包装手法,将那缎带缠绕几圈堵住口之后也打上了一个工整的蝴蝶结。   “黎奉!”奚玉汝莫名有些慌张,想要喝止却又不得。“你现在的状态……”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黎奉俯下身轻啄了一下。   完了,他想。   确实完了,黎奉的恶劣因子在这样情况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变得越发任性自我,让他根本招架不住。   “求你。”奚玉汝几乎要哭了。   黎奉只给一些,总又不肯多给,只顾吊着他,让他悬在半空落不了地又登不上峰。   绑着的柔软又宽的缎带似乎都成了钢绳,一点一点地被打湿。   “放过我。”他说。   黎奉便凑在他的耳边回答,“还不行,奚玉汝。”   “还不行,Жена”   奚玉汝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明明最初的时候黎奉还是一个做什么都要询问他的单纯少年,好像随着年岁的增长,也自动地增进了这方面的经验。   十分可恶。   总之,一切都来势汹汹。   或许他也不该责怪黎奉,毕竟到了后来他自己也沉沦在了其中,很没有羞耻心地抛弃掉了自尊,那些说过的话,是他清醒的时候怎么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   最后的最后,他像是晕厥过去的。   ……   奚玉汝累得睡着了,眉心舒展、嘴角带笑,仿佛什么烦恼也没有。   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当中,雪白的被褥将他紧紧地团住,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像是一团轻飘飘没有重量的云。   黎奉将那对陶瓷小人给拿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床头无论怎样都不会坠落到地上的位置,然后学着小梨子握住小玉的模样,在被褥下紧紧地握住了奚玉汝的手。   香雪兰的气味恢复如初,眷恋地缠绕着身边的人,妄图浸染入每一个细胞,将此人全然沾上属于自己的味道。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脸埋在了奚玉汝的肩窝处,深嗅着并不属于信息素范畴的熟悉味道,感到安稳与幸福。   十多秒之后,黎奉也渐渐地睡熟过去。   -   大概在九月中旬的时候,黎恩对他们宣布了一个消息——他在经历了许多段无始无终的感情之后,终于成功地谈成了一个对象,他们感情十分要好、三观十分契合,堪称灵魂伴侣,决心带回来吃顿饭让大家见一见。   奚玉汝对此感到十分震惊,倒不是震惊于只谈了一个多月就带回来见家长,而是他对黎恩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那个没他高的男高中生上,没想到一转眼黎恩竟然都谈起了恋爱、思考起了终身大事。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终于有了实感,甚至还使他产生了几分恍惚和恐慌。   相约吃饭那天是难得见的好天气,奚玉汝来的时候路上堵了车,推开别墅门才发现他们都到了。   电视正在播放一档时下比较受欢迎的真人秀节目,声音不大,烘托得别墅内的氛围也比较轻松。   秦洁跟黎恩的女朋友乔绮在聊天,黎恩忙上忙下照顾她们两位女性,乐此不疲。   乔绮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留着妹妹头的Omega,笑起来的时候两眼眯眯,十分可爱。据黎恩本人所告知,他的女朋友性格非常温和,绝对不会像黎奉和秦洁一样动辄对他动手,他对此感到非常满足和幸福。   而这个搭家庭的另外一个成员黎奉,此刻他正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沙发的角落刷手机。   根据奚玉汝口袋手机的震动来看,那人应该是在专心致志地给他发骚扰信息。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路上堵了车。”奚玉汝解下外套挂在玄关,拉了一下卫衣的领口。“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秦洁从聊天中抽身而出,眼神在他和黎奉的身上转了一圈,笑得越发和蔼。“我们家小恩都找到了对象,你和黎奉之间的事情可要抓紧了。”   丝毫找不见半分婚礼当天听见他扬声反对时的不快。   奚玉汝对她没有太大的意见,在偌大的家族里,为自己和自己孩子考量是没有错的,只是他们天生存在利益冲突之处,因此产生过不少的矛盾,他也对秦洁当然生不出太多的好感来。   所以他只是礼貌地回了个笑,没有就此聊下去。   走近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礼盒,递送给了乔绮。“一点小小的见面礼,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哥夫,我很喜欢。”乔绮很腼腆地回应,接下了礼物。   奚玉汝听到这个称呼愣了好几秒,撑不住笑倒在了黎奉的沙发扶手上。“谁教你这么叫的,黎恩吗?”   他转头看向一旁也愣住了的黎恩,忍俊不禁。“黎恩,那你会不会在私底下偷偷喊黎奉大哥啊?”   黎恩的脸一下就涨红,他用一种被背叛了的表情看向乔绮,恼羞成怒之下找了个非常蹩脚的借口躲进了厨房。   没人想在这样欢乐放松的时候去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少爷,即没人管他,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启了另外的话题。   和腼腆内敛的外表有所区别,乔绮实际上是个非常有想法和主见的人,在擅长的领域甚至可以说得上有几分强势,这样的性格非常对奚玉汝的胃口,因此他们的交谈十分愉快。   临近吃饭的点,奚玉汝突然起意,决定给自己新交的朋友、未来的弟妹露一手,于是摩拳擦掌地进了厨房。   外面的话题换了一轮又一轮,黎恩还龟缩在里面,东一下西一下地做着无用功。   奚玉汝忽略了他,开始准备需要的食材。   过了不到一分钟,黎恩先耐不住性子凑到了他的身边,乱七八糟地开始帮着掐菜叶。“奚玉汝,你以后不要当着小绮的面说那些了。”   “怎么,你没把你家的事儿跟你女朋友说?”黎家的事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一打听就能知晓个大概,藏着掖着倒显得心虚。   黎恩大声地反驳,“不是,因为你们这样会让我很没面子的!我们还在热恋期,热恋期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家长就这样,我雄武的形象一下就垮了!”   奚玉汝把菜叶从黎恩的手中拯救回来,“OKOK,照顾你幼小的自尊心。”   不过黎恩的这段话却忽然地点醒了他,他和黎奉认识了十年,似乎都没有黎恩和乔绮之间来得正式。   稀里糊涂地在一起、莫名其妙地分开,现在又关系不清不楚地相处。而且黎奉的父亲一直对他颇有微词,他也从未带黎奉去见过自己的父母,实在不像是在一起八年的样子。   想着想着,奚玉汝的心中也起了一些念头。   前面还能搭几句话,准备下锅的时候,奚玉汝实在忍受不住了。   黎家人在生活上的笨手笨脚是一脉相承的,黎恩甚至比黎奉还要惨烈许多,奚玉汝实在不想对方破坏自己的菜肴,只好将人给赶了出去。   厨房的门一关,门内的香气被圈住,门外的一切也被隔绝在了外。   黎恩被赶出厨房,相当于得到了一个正当理由回到客厅,可还没走回女朋友的身边温存几番,就又被黎奉给拦住了去路。   “黎恩。”   “干嘛?”黎恩非常警惕,脑袋上的头发很夸张地竖起了几根。“你该不会也要来问我那个无聊的问题吧!”   黎奉蹙眉,“什么?”   黎恩像是松了一口气,立马拉开话题。“没什么,你有什么事?”   “你和乔绮是怎么在一起的?”黎奉问。   此问题仿佛戳中了黎恩的某个点,他的表情一下生动了起来,面上浮现了两团红晕。“哦,那这个就有得说了,事情大概要从那天晚上说起,她从天而降……”   “阐述必要的告白环节即可。”黎奉指了指手表,“时间宝贵,即将用午饭。”   此举动让黎恩也陡然升起了一种紧迫感,他的背脊挺直了一些,语气严肃得仿佛是在陈述述职报告。“我约她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然后我给她带了很大的一束花,接着我说……”   黎奉适时地打断,又问:“那如果你要跟她求婚,你会怎么做?尽量在五分钟之内回答完。”   “这个肯定要好好策划一下,求婚的场地、流程都要提前想好,当然,鲜花和戒指也得提前选好才行,求婚当天我肯定……”   “我知道了。”黎奉重新将手插入口袋中,十分无情地结束了此话题,并转身离开。   几秒后,黎恩才迟钝地回过神,扯着嗓子大骂。“黎奉,你神经病啊!我又不是你的员工。”   黎奉的脚步一顿,回身看着他。“你女朋友说,你在她面前都是叫我大哥。”   “啊啊啊啊——”黎恩面容扭曲、脸色瞬间涨红,原地把脚跺得震天响。“我讨厌你们所有人!!!” 第55章 Chapter23 游戏   九月下旬的时候,黎奉突然给奚玉汝发了一个游戏的demo,据说是旗下某个工作室准备新孵化的一款模拟经营类游戏。他说此游戏画风可爱,受到很多内部人员的欢迎,特分享给奚玉汝试玩。   奚玉汝当下便下载了文件,游戏的内存不大,一分钟不到就安装成功。   游戏以经营各类食品店为主题,主角是一只拟人的潦草烟熏小猫,脸上乱糟糟的毛盖住了眼睛。奚玉汝简直不知道这个形象到底哪里可爱了,还是说他已经悲催地到了跟不上时下最新审美的年纪。   新手指引几乎等于没有,但幸好游戏规则比较简单,通过几个键盘按键或者游戏手柄就可操控游戏主角猫进行点单、制作、上菜等一系列的操作。   他很快地就上了手,有条不紊地经营着这家店铺。   然而随着操作时间的渐长,他发现主角猫经常存在行走笨重、脚步打滑、操作失手等情况,他不知道是游戏的bug,还是因为初始状态就被设置成了这个样子。   等一局游戏结束,奚玉汝点开角色介绍页面仔细观察数值,才发现主角猫几乎点满了各种各样的debuff。   这样的情况在他玩过的同类型竞品中,几乎闻所未闻、几乎骇人听闻。   奚玉汝有些忍受不住,当下就新建了一个文档,并认真地在上面敲下“新手游戏体验不佳”几个字,希望能让策划将主角猫改得有用一些,起码能在最开始的时候能够给到玩家一些游戏体验。   建议一写下,奚玉汝就觉得自己仿佛被赋予了某种使命,对待游戏的态度也因此发生转变,用审视的态度点击了继续。   前面的剧情流程都还勉强能够算得上正常,然而奚玉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摁了哪个地方,突然之间,整个游戏的重心忽然开始跑偏——主角猫在进货的途中捡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大篇幅的动画大肆地渲染温情的氛围,游戏也在此时应景地弹出了一个页面让他自定义此动物的形象名字。   奚玉汝对于这段剧情的评价就是:莫名其妙。   他硬着头皮继续玩下去,在一众的可选形象中挑选了一只棕色的水豚,并随手打上了自己的名字。   而在创建的短短几秒内,剧情中的主角猫就下定决定要与这个捡到的小动物一起生活、一起经营这家餐厅。   简简单单的几段话,很轻易地让奚玉汝摸不着头脑。   不过新动物的信息页面要比主角猫漂亮太多,各项数值几乎可以说是拉满了。获得这个顶着自己名字的新角色之后,奚玉汝的游戏体验一下就获得了极大的提升,经营时做事的效率翻了好几倍。   因着这些好处,他也勉强地忍受了下去。   哪知当他以为游戏已经走上正轨的时候,又发现是他低估了此游戏不循规蹈矩的程度——主角猫和水豚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催生出了感情,两个角色一靠近,游戏屏幕上就会不住地冒粉红色的泡泡。   在爱情的滋养下,潦草的烟熏小猫变得干净整洁了许多,可满屏鲜嫩的粉色还是让奚玉汝看得两眼一黑。   更离谱的事情尚在后面:主角猫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向水豚求婚,于是向玩家发送了一个问卷调查表,向玩家询求一些关于戒指的意见。   此流程不可跳过,带有强制性。   奚玉汝对游戏的耐心已经耗尽,他快速地填了一份上去,在提交之后就立刻关闭了游戏。   他觉得这个游戏简直做得一塌糊涂,剧情策划、关卡策划、数值策划没有一个是过关的,根本不像是一个有经验的团队做出来的demo,更像是新手随手写出来的一个消遣品,他不懂为什么它在内部员工当中能够得到那么高的评价。   将整理好的建议以及游玩感受一起整理好打包成文档发给了黎奉,他又在对话框中非常认真地建议对方将此游戏推翻重做,不然很有可能花了大价钱买量也根本掀不起任何水花,最后只能落得个血本无归的下场。   当时正值晚上十点,通常来说黎奉这个时候已经入睡,可在他的消息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对方就很快地拨过来了一通电话。   奚玉汝以为是自己严厉的措辞伤害到了黎奉,于是又将方才的那番话修饰得委婉了一些。“我觉得这个游戏其实还是有特别的地方,但是很多方面改进一下或许会更好,我们偶尔也要考虑一下市场需求。”   他对此游戏尽心尽力,黎奉本人却完全地偏移了重点,非常不自量力地询问他,“你觉得是哪里特别?”   又问:“是不是觉得它们的故事非常的感人。”   此时此刻,奚玉汝笃定了这个游戏团队应该是黎奉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不然怎么会拥有如此相同并且怪异的脑回路,还纷纷都自我感觉良好。   “也许吧……”但黎奉很难得对一件事情的兴趣和评价这么高,他也不愿意打消他的积极性,便只能昧着良心应和。“如果是同频的人,应该会被感动到。”   为了防止对方打破砂锅问到底,奚玉汝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在干嘛?还不睡觉吗?”   黎奉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关于游戏的事情。“在等一个比较重要的文件。”   “那你现在等到了吗?”奚玉汝问他。   “等到了。”黎奉说。   奚玉汝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鼠标点击的声音,不过一会儿,就又听到黎奉问:“奚玉汝,你最近几个月有什么安排?”   “安排?”奚玉汝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现状,馄饨店再步入了正轨之后聘请了几个厨师和店员,每日按部就班地营业着,所以目前为止,还真的不再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亲历亲为了。   这么仔细一算,后面的时间其实都空了出来。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便耍赖地反问:“那你呢,你会不会很忙?”   “你怎么定义忙?”黎奉虽然这样问了他,却好像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又说:“实际上我一直都很忙,但如果你想要邀请我去做些什么的话,那我可以选择线上工作。”   虽然奚玉汝真的是这么想的,不过听到黎奉说这样的话,他还是很故意地说:“黎奉,你好自作多情。”   黎奉颇不赞成地轻哼了一声,接着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传到奚玉汝这边的,只有拖鞋落在地板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悉悉索索的一阵布料声音后,黎奉再次开了口,可是声音有些闷闷的。   奚玉汝意识到应该是黎奉上了床,又将手机埋在了被褥里。   “奚玉汝。”黎奉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虔诚。“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他愣了一下。   “在你的店铺里,还没装修好的时候,你跟我说要想想清楚、好好考虑。”听起来黎奉好像很不愿意提及这件事,不过他还是非常认真地又问了一遍。“这么久了,你考虑好了吗?”   奚玉汝没有立马回答,他就又说:“你不要再考虑了,我现在可以做得很好了。”   “真的吗?”他下意识地反问。   黎奉非常文不对题地回答道:“奚玉汝,我爱你。”   最后三个字落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黎奉第一次说爱他时候的场景,好像是孤注一掷的、背水一战的、破釜沉舟的、自暴自弃的……可现在的黎奉已经能够说得很熟练了。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两人最大的隔阂已经被消去,这些日子以来有过的缠绵的吻与炽热的拥抱其实与普通情侣之间也没有差别,只是他们都不愿意再像以前一样稀里糊涂、不清不楚地过活。   于是他问:“黎奉,你现在是在跟我告白或者求婚吗?”   “不是的,奚玉汝。”可黎奉很快地否认,“我现在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而已。”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做这些呢?”他的声音放低了一些,手指抠弄着键盘,无意识地在空白的文档上敲下了一排排的l。   但是说完之后奚玉汝又觉得自己这样问没有必要,黎奉能从当初成长为如今的模样已经很不容易,他不应该揠苗助长、过度为难,强迫他去学会更多普通人的生活规则。   而且如果黎奉比较迟钝,那他自己其实可以变得更勇敢一些,毕竟黎奉从来不会拒绝他送的花、他给的拥抱以及他呈上的吻。   没等他进行补充说明,那头很忽然传来了规律的嘟嘟声——电话被自动挂断了。   奚玉汝猜测估计是黎奉等重要的文件等得太入迷,因此忘记了给手机充满电,导致现在没电自动关机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给黎奉发送了一条晚安信息后,他躺上了床,枕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象与思绪艰难地入了眠。   关于那天晚上的那个话题,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也没能继续聊下去。 第56章 Chapter24 逝世   十月初,发生了一件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情——住在疗养院的黎秋林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黎家的前任家主被宣布时日无多,此事迅速地在A州的上流圈子当中传开,不少的人都纷纷前去探望,但多数人都被拦之门外、无功而返。   无关的人没得到掺和的机会,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黎家子孙、黎家旁系总是要赶回来见最后一面的,因此黎秋林在各类药物的作用下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命。   安排见面的那一日,可谓声势浩大。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聚集在走廊上,有些面孔熟悉、有些叫不上名字,黎恩、秦洁也赫然在列。   黎恩的神情有些恍惚,眼角泛红、眼皮微肿,像是刚刚哭过一场的模样;秦洁梳妆得体、妆容淡雅,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黎奉,黎奉还是很平静。   一双与黎秋林不同的、烟灰色的眼睛中什么也没有,好似一个误入了此地的陌生人。   奚玉汝当然不会觉得他冷血无情,只是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握住了他的手。   在走廊等待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医生才打开门请大家进去。   即使这样的时候,黎家人也恪守着礼仪规矩,守在门边等着黎家现任家主黎奉先行。   黎奉并不与他们客气,牵起奚玉汝的手就往里走。   一时之间,无数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按道理,奚玉汝是没有身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的,但他坦然地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跟着黎奉走在了最前面,心底也不在乎这些人私底下都说些什么。   奚玉汝很久没见过黎秋林了,上一次还是在黎奉继任家主的晚宴上。   那时的黎秋林是平日里一贯的穿着打扮:最外一件双排扣长大衣,里头是单双排扣的宽翻领羊毛西装,背心上挂着黄金制镶钻的怀表的表链,原先略微有些斑白的头发也已经染到全黑。   总之,是一副很得体从容的模样。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黎秋林拍了拍黎奉的肩膀,好像对自己的这个继承人十分满意、十分信任,接着又说了一大段打着官腔的漂亮话。   而自那日之后,黎秋林就彻底在他们的生活当中消失了踪迹,就连秦洁和黎恩也不再提起这个人。   时间才过去几年,如今躺在病床上黎秋林和当初相比却可谓是天差地别。   费力的呼吸、松弛的皮肤、灰白的头发……好像身体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地衰败了,所有的生气都消耗在了早先的那几年。   在多种药物的共同作用下,黎秋林现在意识还算清醒、看起来也不像是没有力气,律师当着他和众人的面宣读了一遍拟定好的遗嘱。   除却原本就属于黎家的之外,黎秋林还有不少自己的私人财产,这些在当年并未随着黎家家主的位置一起递交给黎奉。   出乎奚玉汝的预料,黎秋林将他大部分的钱财都捐赠给了慈善机构。余下的那些,其中大头又被均分成两等份,平分给了黎奉与黎恩两兄弟,至于再剩下的便有些不值一提,而作为配偶的秦洁在里头得到的实在少得可怜。   并不漫长的流程结束之后,黎秋林单独会见了不少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些私话。   最后一个被叫进去的是黎奉。   不过黎奉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并且非常冷酷地说:“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态度很坚决,表情很淡然,好像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跟黎秋林说过最后的话了。   “那我去吧。”奚玉汝很快地接了话,伸手捋了一下黎奉的衣领,“我和你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虽然他很支持黎奉的做法,但黎家的旁系都在一旁看着,这毕竟是黎秋林最后的要求,就这么回绝了其实也不好。   黎奉没说阻止的话,其他人便更没了理由阻拦。   奚玉汝重新推开门走进去。   黎秋林看到来的人是他,好像也根本不意外,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很淡的笑。   “你是叫奚玉汝对吧?”   奚玉汝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回笑道:“黎伯伯,何必明知故问呢?”   黎秋林倒没有因为这句话而不快,亦或者是他现在已经失去展示不快的力气了。   声音在喉中粗糙地滚动了几圈,黎秋林又翻出了一句从前爱说的旧话。“小奚,你如果真的爱他,就不应该留在他的身边。”   这句话奚玉汝实在是听了很多遍了,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他和黎奉在一起就是趋炎附势、攀龙附凤,好像所有人也都觉得一个贫民区来的Beta配不上身为高等Alpha的黎家家主黎奉。   但他与黎奉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匹配的一对,根本无需他人置喙。   他眨了眨眼,垂眸看着床上费力呼吸的人。“黎伯伯,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看了一些与心理知识方面相关的书籍,了解到了一些很有趣的现象。   “在一些社会关系当中,有一部分的人会有意识地对他人进行心里操控,长期蓄意的、有目的地对受害者进行精神打压,并将虚假片面具有欺骗性的言语灌输给受害者。   “日积月累之中就会扭曲受害者的认知,让受害者逐渐丧失自尊、产生自我怀疑。”   黎秋林脸上的笑终于减淡了不少。“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黎奉?”奚玉汝问,又说:“是因为他是你年轻时犯错的罪证吗?是因为你补容许自己的人生出现这样的‘污点证明’吗?”   人的心理总是复杂多变、难以捉摸,最聪明的孩子却最不被疼爱,奚玉汝很是想不透。   黎秋林拉动着嘴角的肌肉,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因为黎奉脾气怪异,和我这个父亲一点也不亲近,一点也不像是黎家的孩子。”   奚玉汝觉得黎秋林真的是无药可救,事到如今还在说这样没有意义、自欺欺人的话。“但不被你承认的孩子,今天也成为了黎家的掌权人。”   对于这句话,黎秋林展现出了和当时晚宴上全然不同的态度——他被自己呛到,猛地开始咳嗽,咳到满脸通红、喘息艰难,虽然如此,却也还在努力地挤出声音想要反驳。   奚玉汝也生出了一些不耐烦,他及时地打断了对方难听的话。“死到临头了,说几句善良点的话吧。”   咳嗽声逐渐平息,黎秋林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这样沉默地僵持了许久,在奚玉汝以为对方已经对他无法可说而准备离开时,黎秋林却突然开了口。   “算了,反正我也要死了。”   于是奚玉汝又坐了回去,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等待着后文。   黎秋林将头转向了窗外,没有选择和奚玉汝对视。“你跟他说吧,和大家记忆中的不一样,他的Omega爸爸其实不是不要他了,而是死了。”   “黎奉生下来的时候,他想跟我争抚养权。”   “你做的?”奚玉汝问。   黎秋林哼笑了一声,“不至于,只是他的命不好而已,如果他没死,还能得到黎家支付的一大笔钱。”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怀念还是回忆。“他是个穷学生,当初跟我在一起其实也是为了钱,不过他不说,我就装作不知道,因为他很漂亮,长了一张我很喜欢的脸。”   “刚开始的时候还算聪明,直到黎奉出生。”黎秋林又咳嗽了几声,气力迅速地从他的身上溜走,声音又变得低微了一些。“我不明白为什么都那样的处境了,他还想要这个孩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不懂得权衡利弊。”   “因为你没有爱,因为你不懂爱。”奚玉汝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反驳,但说完后又忍不住自己笑出了声。   他觉得这些话像是青春疼痛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台词,可又觉得自己这么说也不是全然无道理。   黎秋林蔑视着全世界,但全世界最匮乏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话说到这里,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他也不想再从黎秋林的口中听到任何贬低黎奉、黎奉Omega爸爸的话。   太没意思。   他站了起来,帮还没反应过来的黎秋林扯了扯有些散乱的被子。“好了,就这样吧。”   “黎伯伯,再见。”   他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地旋下门把手,又轻轻地将门给带上。   黎奉站在远离人群的角落,背靠在走廊白到有些虚无的瓷砖墙上,像是被艺术家深思熟虑又一气呵成抹在纯白画布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懂的人会说这是潦草的失误,懂的人自然能看见笔触中深藏着的与世界的对话和期许。   他走过去,将黎奉散在鬓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手未收回,指节微蜷轻抚着微凉的面颊。“黎奉,你知道吗?我听说了一个秘密。”   “什么?”黎奉揽着他的腰,将两人最后的距离缩短为零,又将脑袋放在奚玉汝的肩膀上。   奚玉汝把和黎秋林的最后一段对话告诉了他,最后下定结论道:“你是带着爱和期待出生的孩子。本来也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爱黎奉呢?”   黎奉没说话,只是将奚玉汝抱得更紧了一些。   -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黎秋林那条象征着心跳频率的线归于了平直。   医生甫一宣布此消息,疗养院中就传来了恸哭的声音,哭者的表演不一,但此时也无人再愿去探究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   到底是结束了。   黎秋林给自己的后事安排得很好,聘请了一大群的专业人员帮他安排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最终也算是善良了一回,死后没让他人再替他劳累。   下葬的那天,A州突然下起了绵绵的小雨,轻飘飘的雨珠沾在人的发丝上,好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奚玉汝在凉而湿的空气中回忆起了自己父母离世的时候,那时的雨比此刻要大得多,将他浑身上下都淋得湿透了,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直到十八岁离开D州贫民区,眼前的一切才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想,此去经年,他已然成长为了一个算是成熟的大人,或许也应该学会鼓足勇气去面对曾经不敢面对的一切。   于是在黎秋林死后第二个月的某一天,奚玉汝问黎奉有没有时间,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带着黎奉重新回到了D州。   D州贫民区。 第57章 Chapter25 重游   故地重游。   这四个字总是带着一些不清不楚的惆怅,像是心口处堵了一团湿棉花,人一旦试图用力地去回想,就会产生钝痛和窒息。   可假使什么都不去做,它又会一直一直堵在那里,慢性折磨着自己。   距离上一次来到这里,又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当初奚玉汝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狼狈又怯懦。   如今改换了一种心态,并且身边多了一个黎奉,看到的东西突然也和上次不一样了些。   从机场到D州贫民区的住宅区,正好要路过锦宁山景区,想到曾经在这里也和黎奉发生过一些什么,奚玉汝便让人停下了车。   只是从山脚下看,这里和从前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花还是一样的花、树也是差不多的树,熟悉的场景让奚玉汝的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一些。   “你还记得吗?高中的时候我们也来过这样,我还在后山给你做过一次烧烤。”其实这么问很没有必要,因为仅此一次的事情黎奉肯定会记得,只是他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可惜那个时候没有和你拍几张照片当作纪念。”   黎奉伸手扯了一下他的头发,用非常平静并且听起来毫不在乎的语气说:“你们班的人总是找你拍照,很多人。”   经黎奉这么一提醒,奚玉汝便瞬间回想起了当初一整个班在此时的热闹场景,不免笑了起来。   嘴上却还是故意装傻,“是嘛,我怎么不记得了。”   两人又往上爬了一会儿,奚玉汝忽然起了兴致,“那我再给你做一顿烧烤怎么样?”话是疑问句,但他脚下的方向已经从山顶转到山后了。“这次没人再会来打扰我们了,而且我的手艺一定比当初精长了很多,保证能让你满意。”   奚玉汝当下便循着记忆中的路往后山爬,但后山却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当初开阔的空地已经长满了杂草,还隐约可见几棵拔地而起的小树苗,再没有了合适架烧烤架的地方。   他面上的笑变得淡了些,却还是没停下继续往前的脚步。“不知道我的那一套烧烤用具老张还有没有在用,我们可以暂时先找他借一点食物,到时候再买过来还给他。”   带着黎奉在繁茂的树木中穿梭了一会儿,他们终于找到了熟悉的那间小屋。   然而小屋墙壁朽坏、蛛网横结、门口也长满了杂草、窗沿之间落了一层厚厚的白灰,是一副很久没住人的模样。   “老张——”奚玉汝叫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老张,你在吗?”   小屋的玻璃窗还完好,从盖满尘灰的缝隙之中,他窥见到了屋内的景象——所有的家具都还在,鞋子零散地放在床下、柴火堆在角落、床榻上的床褥也随意地堆放着,像是主人只是临时出了个门,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奚玉汝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欺骗自己——这副空挡无人的景象确实已经维持很多年了。   黎奉走到他的身边,抬手就想将玻璃窗上的灰尘给擦拭干净,但手悬在半空之时就被奚玉汝给拦了下来。   “算了。”他拉着黎奉往回走,一点一点地远离这个地方。“让它留在这里吧。”   屋内的时间停滞了,屋外的世界却还在运行着,活着的人不必踏入那条凝固的记忆长河。   -   驱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奚玉汝终于带着黎奉回到了曾经居住过的那片地方。   说带也不准确,毕竟上次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在这些改换了模样的巷道里迷了路。   几个月过去,那片老旧的小区也还没有拆完,拾荒者仍旧提着麻袋在废墟中翻找着。   纵使已是断井颓垣,可当他再次看到那些熟悉的景色之时,过去的一切都重新鲜活了起来,以小区为圆心,周围一切原本的模样在他的脑海当中徐徐铺展开了来。   他循着记忆的路线图找到了当初的那条老街,指着道路正中说:“黎奉,那天晚上我就是在这里捡到了你。”   破败的下水道终于修缮了一番,但路边仍旧蓄积着难闻的污水,和十年前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当时下了好大的雨,你就站在路中间,我骑着车差点撞到了你。”奚玉汝学着当年黎奉的姿势,又转了一个身露出自己的背。“你倒下的时候,我才发现你身上都是伤。是黎秋林做的吗?”   “嗯,因为我给了黎恩一些小小的教训。”黎奉回答的倒是很坦然,不过具体的原因他没有说。   奚玉汝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带着继续黎奉往前走。   走到某个被拆得只剩下半堵墙的房子时,他指着那些零散的砖块说:“我给你的第一个发圈就是这里买的,花了3.5,这在当时已经是店里最高的配置了。”   “不见了。”黎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发尾,这是下机的时候奚玉汝重新帮他梳理过一次的,十分顺滑整齐。   奚玉汝也跟着摸了一下,掌心传来蓬松柔软的舒适触感。“应该是那个发绳扯头发,所以我把它丢了。”   “不要紧的。”   过了这个店,两人继往前走,又拐了几个弯后,他们到了一个狭小的地方,隐约可从旁边的配置看出这里以前是个窄巷。   奚玉汝踩着满地的砖块瓦砾继续往巷道里头走,手掌抵在了那道仍旧倔强挺立的墙上。“你第一次和我闹脾气,还记得吗?   “当时下了好大的雨,你就偷偷地躲在这个巷道里、靠着这堵墙,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现在旁边的房屋已经被拆了,要是再撑伞的话,我可以很容易地走进来给你挡雨了。”   只是因为回忆到了这里,因此奚玉汝说了这些话而已,但他没有想到黎奉竟然也能迅速地调取当时的记忆,给予他题文相对的回应。   “我很饿,还没有吃晚饭。”黎奉也抬起手,却是将掌心盖在了奚玉汝的手上。“回去的时候,你自己已经吃完了,还要邀请梁嘉实再跟你吃一遍。”   奚玉汝很快地从他的只言片语当中拼凑出了真正的真相,“所以你当时觉得我不在乎你,更在乎梁嘉实?”   黎奉没说是或者不是,他只是从后面抱住了奚玉汝,将头轻轻地放了上去。   “你的身边总是很多人,以前、现在。”   “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黎奉。”奚玉汝收回手,身体往后,躺靠在了黎奉的怀中。“朋友和爱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黎奉顿了下,将脑袋更深地埋在奚玉汝的肩窝处,也没有再说话。   奚玉汝半眯着眼,感受黎奉微凉且舒适的体温、感受从墙砖缝隙之中吹进来的风,风中有股很重的尘土与墙灰味道。   在这样的风中,他忽然想起了一些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陪伴了我那么多年的热得快,估计也早就被拾荒的人捡走当做废品卖了,听说铜回收的价格很高。   “厕所的门总想着找个时间再修修,好让你方便使用,可一直到走也没有去弄。   “我还想给你新买一个杯子,专门放在床头晚上睡觉的时候用,不过也没有买成。”   他试图从这些新的楼房、荒芜的废墟中寻找过去的影子,但虚影转瞬即碎、不得触碰。   于是奚玉汝强行将自己剥离了出来,“家这边已经拆得差不多了,不过校门口的那家馄饨店还开着,哦,就是以前我经常买给你当夜宵的那家。”   “我知道。”黎奉伸手扯了一下奚玉汝的头发,不轻不重。“我知道你是在那里买的。”   得到这个回答,奚玉汝很是意外,可当他询问为什么的时候,黎奉又选择闭口不言,甚至心虚地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上,像是在保守什么不得了的小秘密。   实在问不出,他也不继续问了。   说到馄饨,他忽然又升起了兴致。“这个点是还在营业的,你现在想要去吃吃看吗?”   黎奉没拒绝,他便拉着黎奉的手往馄饨店的方向走,尚恩中学也在那个方位。   校门口的馄饨店是老式餐饮店的装潢,面积并不大,门口放着可折叠的小桌子搭配半矮的塑料椅,里头摆放的是木制长桌,长桌已经包了浆,棱角在经年累月之中被磨得十分圆润。   “老板,来两份馄饨。”奚玉汝一进店就吆喝着。   他扯了几张纸巾,将桌椅仔细地擦了一遍后才让黎奉坐下。   今天恰好是周末,尚恩中学不在上课,店内的生意便不像工作日那般好,不过几分钟,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就被端了上来。   奚玉汝捏着勺子搅和了几下,散了散热气后将碗推到了黎奉的跟前。“你看看还是以前的味道吗,上次吃过一碗,我倒觉得没怎么变。”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让店内的老板听了去。   老板自来熟地在隔壁桌拉了张椅子坐下,笑着攀谈。“绝对没变,这馄饨我做了十几年,用料、做法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是,我知道。”奚玉汝舀了一颗丢进嘴中,轻轻一嚼,软烂的馄饨皮就粘在了他的口腔中,刚出锅的热刺激着口腔黏膜生出灼伤的疼痛。   真是奇怪,这样的痛有时他能忍受,有时却又不能。   咽下后,他把后半句话说完,“我读高中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晚上也总是会打包。”   “你读高中的时候?”老板一顿,视线穿出店铺落在了一旁的学校大门上,“尚恩中学”四个大字正正好好地显露出来。“你在这里读的高中吗?”   “对。”奚玉汝又囫囵地往自己的嘴中塞了几个。“我以前还住在这附近呢。不过那都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老板你可能也不记得了。”   “确实,确实。”老板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却并不点燃。“店开了太多年了,来来往往送走了太多届的学生,有很多事情确实都记不清了。”   烟嘴在嘴中嚼了几下,老板又爽朗地笑了几声。“不过像你这样混出名堂的不多,大多数的人读完就去找工作了,过几年就又在这几条巷道里结婚生子。”   “名堂?”奚玉汝念了两遍这个词儿,笑了一声。“其实也没混出什么名堂,不过现在感觉到开心是真的。”   老板应和道:“开心就好,人活这一辈子,开心才是最难得的。”   店中又进了新的顾客,老板便起身去后厨下新的馄饨,他们也没再继续往下聊。   一碗馄饨见了底,他扯了两张纸巾擦嘴,又下意识侧身看向身旁的黎奉,才发现黎奉的碗里还是满满当当,像是一个也没少过。   “怎么,现在不想吃吗?”奚玉汝问。   黎奉没说话,把碗默不作声地移到了他的跟前,很是故意地捏着勺子舀上舀下,可就是不送到嘴边吃,好几颗馄饨的皮被搅得粉碎,混在汤里变成了糊。   奚玉汝看得好笑,将手中的纸巾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接过了勺子。“大少爷,你的手又不舒服了?”   勺子轻搅着汤散热气,在舀起完好的馄饨之后,还得用嘴吹吹热才能送到黎奉的嘴边。   喂着喂着,奚玉汝忽然想,黎奉变成今天这样一副娇气的模样,其实他要在其中负很大的责任。可又转念一想,黎奉本来也该值得这么被照顾,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不舍得让他吃苦。   于是他又很轻易地原谅了自己的溺爱。   一碗馄饨默不作声地吃完,旁边的尚恩中学倏地传来了下课的铃声。   铃声挪用的是一首闻名世界的古典钢琴曲,第一次听到时他还觉得惊艳,后来习惯了它成为铃声,就怎么也欣赏不来了。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很难不让人感到恍惚。   付了款,他们往外面走。   甫一走出店铺,一对很明显是中学生打扮的少年就嬉笑打闹着从他们的身边路过,校服在空中卷起好看的弧度,似乎掀起了一阵很强的风,扇得奚玉汝不禁眯起了眼。   他的视线穿过少年,落在了尚恩中学的围墙上。   “黎奉,想要进去看看吗?”他问。   “好。”黎奉说着,好像想从口袋掏手机。“我联系人把门打开。”   他抬手拦了下来,“不用,我们翻墙进去,我知道一个地方。”   钻进绿化灌木,沿着墙根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了一堵被藤本植物爬满的矮墙。它夹在居民楼和学校之间,非寻常的人可以找到这里。   “有一段时间我上夜班,打工的地方离学校有点距离,即使交班很早也会赶不上关校门时间,所以每次都会翻墙进去。”   奚玉汝后撤一步,蓄力几秒后手脚配合着攀上墙,又一个用力轻盈地翻坐在了上面。   他对黎奉伸出了手,“上来吗?不高的。”   好像是什么胜负欲在作祟,黎奉躲开了他的手。他只是抬腿在墙面上蹬了一下,整个人就毫不费力地站在了墙头。   “Alpha了不起啊!”奚玉汝努了努嘴,跃入了墙内。“真是不公平,为什么Beta就要天生体能弱一些。”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在靠近学校的时候却又莫名其妙地变得幼稚了起来。   黎奉在他之后落到了地面上,乖巧地把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奚玉汝,很厉害。”   “是吧,我也觉得。”奚玉汝很轻易地就被哄好,咧嘴笑了起来,虎牙挂在唇上印出一个痕迹。   他们和好如初,继续往学校里头走。   D州贫民区的学生没那么好学,周末的时候不仅学校不开门、连申请留校学习的学生也没有一个。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在空旷无人的学校当中走着,去咀嚼着他们在此为数不多的共同回忆。   “黎奉,当年和你们班的那场篮球赛,你来看了对吗?”奚玉汝指向篮球场旁的树,十年不见它又变得高大了许多。“快结束的时候,你就站在那里,对不对?”   黎奉好像很不愿意承认,但突然之间又保守起了不会再欺骗奚玉汝的诺言,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很快地就走?”当时获胜的喜悦没能分享给黎奉,奚玉汝现在还是觉得好遗憾。   “奚玉汝。”黎奉很认真地看着奚玉汝,烟灰色的眼睛中完整地倒映着倒影。“我不喜欢你那样碰他们,太近亲。”他抬起手,学着当初的动作将掌心盖在了奚玉汝的脸上。“所以那天我才会不开心,不仅仅只是因为我饿了而已。”   奚玉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他亲昵地将脸往黎奉的掌心贴,“以后不会了。”   从篮球场往上走,他们爬上了教学楼。   奚玉汝问黎奉要不要去曾经的教室看看,但得到了果断的拒绝,黎奉说对那里并没有什么感情,没有去回顾的必要,于是他们就共同地走近了奚玉汝待过三年的地方。   相较于十年前,教室也变了许多——墙壁新粉刷过、桌椅换了一批新的、黑板重新安装了款式。   走进去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陌生,但当陌生褪去之后,过去的一切又如潮水般迎头而来。   与朋友嬉笑打闹、自习课埋头苦学、熬夜工作后不住打瞌睡……所有的所有都仿佛历历在目,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奚玉汝绕着教室走了一圈,转回黑板旁边时,不自觉地打开了最旁的一扇窗户。   窗外的声音和风都流了进来,他将手撑在了旁边用来放杂物的老旧桌子上细细感受。   桌脚并不平整,一碰就开始咯吱地晃动,掌心在桌面蹭动了几下,奚玉汝忽然感受到几道已经被磨得圆润的沟壑。   他抬起手俯身看去,未曾想到在掌下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图案。   说图案也不尽然,应当是一个字。   一个“早”字,一个被一笔一画刻下的“早”。   忽地一道凉风起,大团大团的风从打开的玻璃窗中涌入,垂散在窗户旁边的窗帘被吹得鼓动了起来,沉闷又轻盈地打在了他和黎奉的身上。   新历2030年11月8日,奚玉汝和朋友开玩笑,学着课本主人公的在自己的书桌上刻下了一个“早”字。   新历2043年11月8日,他故地重游,看见了自己曾经留下的旧痕迹。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黎奉适时地将他揽在怀中,他也顺势转了个身和黎奉面对面相拥。   黎奉拥抱住他的温度是那么清楚,让奚玉汝空落落的心感觉又落到了实处,可心中裹着的情绪却怎么也不能消解、不能排除。   奚玉汝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年,他在这里得到过很多,却也失去过很多。   回想起过往的时候,率先摆在面前的是被记忆美化过的美好的一切,可在短暂地感受到了美好与幸福后,无尽的悔恨便蔓延而来。   他不停地埋怨自己,怨当年为什么不能再做得好一些。   如果车祸发生的那天他能央求父母不出门;如果答应黎奉等待的时候,他能再等久一些;如果当年决定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做得不那么决绝……是不是他的父母就不会死?是不是能够早点解开他和黎奉之间的心结?是不是梁嘉实最后就不必沦为夜店的挂牌客?   摆在他面前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因为奚玉汝错过了太多太多。   然而奚玉汝又很难说自己现在觉得虚无和痛苦,因为想要的、热爱的一切都在身边,他得到了世界慷慨的馈赠,没能成为一个终日靠悔恨和遗憾度日的人。   “黎奉,我觉得遗憾却又感到幸福。”他说。   奚玉汝想笑,便调动着嘴角很用力地扯起了一个弧度,可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地从眼眶当中滑落,一滴接着一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砸在他自己的心上。   黎奉吻走了他鬓边的泪,罕见地说了一句漂亮的话。   他说:“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第58章 Chapter26 会面   奚玉汝和黎奉回D州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回忆往昔,而是想带他去看看自己的父母。   经黎恩与乔绮恋爱一事提醒,他意识到自己其实也从来没给过黎奉什么有分量的承诺、也没让对方觉得安心过,于是便萌生了此想法。   不过他父母的坟很多年前就被开发商给翻了一遍,因为当时事发突然、他又年纪太小,因此没有好好地将他们的骨灰保存下来,这么多年过去,想要再找到其实很难。   即使奚玉汝请专业的人员经过了一番调查搜索,最终也还是一无所获,当年没留下的确实是找不到了。最后只翻出了当年埋葬过他父母、后来又经多次开发过的墓地。   那块地方在这十年间又经过几次较大的改动,如今被改造成了一个花卉主题公园。   D州的花卉养殖技术一直很好,一年四季都会有不同种的鲜花绽放,纵使联邦已进入了名义为秋的十一月,公园当中也不见任何颓败之势,属于秋天的花竞相绽放,到处都能嗅见花朵馥郁的清香。   进入公园的时候是全然感觉到陌生的,但是朝里走了几步,奚玉汝又莫名其妙地分辨出了方位和距离来。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   带着黎奉往深处弯弯绕绕地走了一会儿,奚玉汝才停了下来。   他指着草坪上立起的那两块小景观石,对身旁的黎奉说:“如果我的记忆和方向感没出错,那我的父母以前应该就是埋在那块儿地方的。”   但后来去了哪里他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虽然现在骨灰已经不在了,不过我们在这里说的话,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或许也是能听见的。”   语毕,黎奉很明显地一愣,显然是没预料今日带他来这个花卉公园的目的是这个。   “嗯……”毕竟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奚玉汝被他看得有些脸热,很僵硬地躲开了炽热的目光,“我想带你来见见我的父母,毕竟……总之就是想要正式一点,不然我总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好像不那么光明正大。”   “好。”他话一说完,黎奉牵住了他的手,甚至带着他往那两块儿景观石的方向走了几步,是非常罕见的主动。   可走到跟前,两人就突然又陷入了沉默。   黎奉从来都没有与长辈正常相处的经验,而奚玉汝也早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虽说面前的只是两块石头,但如今乍然地面对这些,也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不知僵持了多久,周遭突然起了一阵风,风轻柔地卷过树木花草,景观石后面的桂花树便随风泼下了一大滩的花朵,芬香轻盈地扑了他们满鼻。   “我……”奚玉汝眨了眨眼睛,心中因为这阵风泛起了很小的波澜。“我先自己单独和他们聊聊可以吗?”   黎奉给他留出了空间,坐到了不远处的座椅上,是个可以看见身影但听不见声音的得体距离。   奚玉汝感谢他的体贴,但还是蹲在石头前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开的口。   “爸,妈……”   这两个字从嘴中说出来实在有些生疏和怪异,对着石头说话的模样又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他努力地顺着这两个称呼去回想,发现他们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变得很模糊很模糊了,就连曾经让他感到过痛苦的、几乎成为他梦魇的临死一面,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蒙上了一层厚纱,再看得不真切。   原来一切真的都会过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一切看起来那么不合时宜,他的心中还是产生了较为浓烈的情绪,这样的情绪促使得他能继续把话顺畅地说下去。   “这些年你们过得怎么样?没找到你们的骨灰,对不起啊。”   奚玉汝知道很多宗教都有轮回一说,但其实他是不信人有来生的。   可再不信的人,面对自己的至亲至爱,也还是会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着他们能听见自己的话、期待着他们能够感受到自己真切的思念。   “我……我这些年过得其实还是挺不错的。”他没说在D州还债那些年过的紧巴巴的日子,只说在A州的时候自己都遇见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但是为了去A州,我把你们留给我的房子卖了,希望你们不要怪我。”   “现在那个地方拆了,不知道后面要建成什么样子,希望也是个住宅区,或许我还能买一套。”   他觉得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很没意思,笑了一声后就没再接着往下了。   奚玉汝转而说到了黎奉。   “我带了一个人来,是我的……”奚玉汝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去思考该如何介绍黎奉,最后还是决定坚定地说:“是我的爱人。   “我会和他一直在一起,以后我们会结婚、会组成一个家庭、会像这个世界上无数普通的伴侣一样,共同体会人世间的生老病死。   “他对我很好,我很爱他,希望你们能够支持我的选择。”   奚玉汝发现自己总是说不来漂亮的话,偶尔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妙语如珠、舌灿莲花,但思来想去、字斟句酌,最后能说出来的也只有这些了。   希望听的人能看在他足够真诚的份上,原谅他的笨拙。   又是一阵轻柔的风卷过,枝桠上的桂花簌簌地坠落,绵绵地砸在了他的身上,像是施行什么加冕礼。   他将垂落得花聚在掌心,拾起一捧后轻轻地放在了那两块儿景观石前面,“谢谢你们。”   话到这里就说尽了,他站起身,对坐在一旁的黎奉挥了挥手。“我说完了。”   黎奉走到他的身边,没问说了什么,但非常主动地说:“我也要和他们说几句话。”和面对自己亲生父亲黎秋林时态度一点也不像。   奚玉汝当然没有阻挠的理由,也学着黎奉方才贴心的举措,站远了些。   黎奉从未见过奚玉汝的父母,哪怕是以照片的形式,他们于他而言陌生的就像是一对符号,可因为奚玉汝,他们又被赋予上了非凡的意义。   因此即使他不懂父母之爱,也会希望在此时能够展现得再真诚一些。   “你们好。”黎奉并未能在奚玉汝与他们交谈的时候打好长篇腹稿,实际上他要说的也不过只是几句话而已。“很荣幸能和你们见面。”   然后他说:“我爱奚玉汝,我会好好对他的。”   语毕,黎奉起身欲走,但眼睛敏锐地看到了景观石前的那一堆花。   沉思几秒后,他在周围观察了一番,拾起了其中花瓣最完整、最大的那一朵,轻轻地放在了石头前面。   还为自己方才说出的话补了一句。“谢谢你们。”   所有的话说尽,黎奉和奚玉汝牵着手离开了这里。   无人知晓藏在这里的秘密,只有堆在景观石前面的桂花听过他们的真心。   -   用时一周,将贫民区粗糙又细致地逛了一遍后,他们去到了富人区。   实际上这些年他们并不是没有回过D州,毕竟游戏公司的第一个投资人就是D州的一个女性富商,他们在多年的合作之中生出了革命友谊、共同投资了许多产业,后来为了方便谈合作,黎奉还在富人区买了一套别墅。   不过黎奉对那套别墅的印象似乎变得不是太好,不仅阻止奚玉汝和他一起住进去,甚至还打算将它挂出转手卖掉。   因着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奚玉汝便由着他耍小性子。   哪知一时纵容的后果便是让黎奉越发地挑剔,星级酒店在他的嘴中被贬得一文不值,不管是哪里都能轻易地被挑出错来,好似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了可以让黎大少爷满意的床。   奚玉汝忍无可忍询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最后在黎大少爷隐晦的建议之下,两人一起住进了阿卡斯大教堂十分具有中古气息的客房。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或许是前几日在贫民区定下的基调,导致奚玉汝近日总在频繁地回忆过去。“当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接了一个订单,来阿卡斯大教堂送一盆香雪兰。   “把花给黎恩之后,我路过长厅就看见了你,你站在圣母像下,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的人一样。   “你呢,你当时在想些什么?”   奚玉汝问黎奉。   黎奉沉默了好一会儿,比起不记得了,更像是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但奚玉汝这一次并不打算纵容他,非常苛刻地要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许久后,黎奉才不情不愿地回答。“我闻到了你身上香雪兰的味道,也闻到了黎恩信息素的味道。”他顿了一下,想到奚玉汝是Beta,便补充道:“他那个时候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带上颈环也还是盖不住。”   “我以为又是黎恩在玩新的把戏,”黎奉再次断句,迟疑了好几秒才说:“所以很不耐烦。”   好像担心现在奚玉汝会隔空误会那个时候的黎奉,他又进行了一次补充说明,“我去到你家,发现你把那朵花捡了回去,才知道你不是黎恩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他不说,奚玉汝也能够知道是什么。   黎奉的当时想的是什么并不难猜,综合奚玉汝现在对黎奉人生过往的了解,几乎是一下就明白了那个时候对方的心路历程。   说来说去,无非就围绕着一个字——钱。   换做是从前,他或许会感到愤怒、或许会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但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生气不起来了。   没有见过糖果的小孩永远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糖果的模样、味道,即使将实物摆在他的面前,他也会说:这颗药丸长得和别的不太一样。   奚玉汝想,或许他就是这么不可理喻,不管黎奉做过什么、想过什么他都可以纵容下去。   他倾身在黎奉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我知道了,那你最近乖一点,我就原谅你。”   黎奉抱住他,加深了这个吻,让情绪的抚慰变得不那么纯洁。   -   大约在准备睡着的时候,奚玉汝听见了身旁频繁翻身的声音,似乎有些躁动不安。   他一下就变得清醒了许多。   结合这几日的黎奉的行为来看,奚玉汝颇为不放心,“你确定这次你是满意的吗?”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又问了一遍。“如果你明天起来一个人偷偷地生气,那我是不会哄你的。”   黎奉对他的话非常不满,捏住了他的一撮头发卷在指尖上。“奚玉汝,你这么说好像我脾气很差一样。”   奚玉汝很想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但又怕黎奉会恼羞成怒,所以只能昧着良心说假话。“没有,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   “现在就很开心了,奚玉汝。”黎奉伸手圈住奚玉汝,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嵌在腰身之间,头也埋在了脉搏跳动的脖颈处。“而且明天会比今天更开心。”   奚玉汝习惯了这样密不透风的拥抱,略微的缺氧总能让他体味到类似微醺般的幸福。   “对,要一天比一天更开心。”他转了个身,把手臂从黎奉的颈下穿过,让对方埋在他的胸前听他有力勃动着的心跳。“睡吧,如果枕头不舒服,就睡在我的身上。”   “嗯。”黎奉在他的怀中闷闷地回答,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   半梦半醒之间,奚玉汝又似乎嗅见了香雪兰的味道。   他应当是习惯了才对,毕竟此味道经久不衰地在他的生命当中浸染了十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罕见地从睡梦当中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的另一边,发现原本要睡着个人的地方,如今已是空空荡荡,被褥也变凉了。   再看向床头的杯子,也已经空了——黎奉的习惯怪异,只会自己在彻底起床的时候,容许杯子是空无一物的状态。   所以黎奉起床了?   他去了哪里?   他要去做什么?   为什么不叫上他一起?   奚玉汝的脑中瞬间浮现出了好几个问题,最后意识变得非常清醒、了无睡意,直接翻身下了床。   他先是拿手机给黎奉打了几个电话,振铃声一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连续好几个都是这样。   倏地“轰隆”一声,窗外落下了一声惊雷,房中一瞬亮如白昼,下一秒又归于昏暗。   要下雨了。   似乎还是一场大雨。   “去哪里了。”奚玉汝再按耐不住,捞起床尾凳子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还顺手带走了门口的伞。   几乎是走出房门的一瞬间,奚玉汝就嗅到了空气当中的混着湿气的土腥味,迎面而来的风都是又湿又凉。   他在昏暗的长廊当中穿行着,一层又一层找遍了客房楼能够去的地方,但还是没看到人。   “难道出去了?”奚玉汝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着伞走了出去。   刚开始只是飘着绵绵的细雨,但在又一声惊雷落下之后,如豆的大雨也泼洒了下来,砸得他的伞面哗哗作响,他被这声音吵得有些静不下心来——上一次发生车祸,也是在这样的大雨天。   难道黎克等人还有没解决干净的残党?还是说其他另有所图的人趁他们来D州之际布下了什么局?亦或者是A州发生了什么大事,黎奉连通知他也来不及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奚玉汝知道自己想这么多有些神经质,但还是忍不住地散发自己的思维。   车祸时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彼时黎奉的模样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他再不能接受那样的事情发生了,也不愿意再承担有可能失去黎奉的风险。   路过当时黎恩和黎奉争吵的玫瑰墙,馥郁的香气缠着绕着奚玉汝。   时隔多年,这些花开得更娇艳了,如糜烂殷红的鲜血般坠在昏黑的夜幕里,陡然升起了几分惊悚、诡谲。   奚玉汝只是看了一眼,心就跳得更快。   他几乎是在雨中小跑了起来,跑进罗马柱撑着的长廊,伞也来不及收,一直朝着大教堂外面跑去。   手中拨打电话的动作没有停,一遍接着一遍、一遍接着一遍。   在他如鼓的心跳几乎承受不住要炸开的时候,他突然嗅见了潮湿雨水中清甜的香雪兰味道,此味道随着他脚步的渐近而逐渐浓郁,像是误入了一个种满此花的花圃。   不知怎的,在这样的味道之中,他的步子慢了下来,心跳也略微平复了一些。   他看着前面,看着大教堂正厅微微敞开的大门,手下意识地再一次摁下了拨打键。   熟悉的铃声从门中传出,在振铃秒数极限之后又自动地暂停。   奚玉汝将手机揣回口袋中,又收起了沾满了雨水的伞。   他靠伞放在门口,推开了沉厚的大门。   正值午夜,正厅十分昏暗,只有微薄的月光从彩色玻璃窗当中透入,它斑斓地泼洒在圣母像上、泼洒在平滑地砖上,也泼洒在站在圣母像面前的人身上。   那人披散着一头微曲齐肩的长发,背对着他,潮湿的雨水化为氤氲的雾气将那人包裹、缠绕,像是梦境当中才会出现的身影,虚幻而又美好。   奚玉汝开始恍惚、开始失神。   但这一次,他清晰地叫出了一个名字。   “黎奉。”   声音落下,站在圣母像下的人回身看向了他。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明天想要休息一下下。 第59章 Chapter27 终曲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怎么来这里了?”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的口。   黎奉迟疑了几秒,奚玉汝便率先把话接着说了下去。   “我醒来发现你不在。”他往前走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黎奉,我很担心你。”   “所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就砸下,与此同时,狂烈的风猛地推开半阖着的门,裹挟着冰凉的雨汽灌了进来。   奚玉汝的衣物鼓动、黎奉的头发散扬。   在狂乱的风中、在氤氲的水汽里、在亮如白昼的霎那,奚玉汝看见了四周围满的团簇的花,以及黎奉怀中抱着的那盆香雪兰。   那盆曾经被他打碎又放弃的香雪兰。   真是奇怪,在所有花的香气里,他居然只嗅到了它的味道。   或许从十年前他能够闻到这个味道的某一天起,他的基因就被刻下了排他性——除了香雪兰之外,别的什么再也不行。   他不再问了,只是不自觉地握了一下衣摆,擦去手中沁出的汗水,或是期待或是忐忑地问:“黎奉,你是在准备些什么吗?”   “嗯。”像是计划被突然打乱,黎奉带上了几分自暴自弃,他果决地将手里的花递给了奚玉汝,但理应配上的那句话还是憋了很久才说出。“我给它重新买了个花盆,可能不是你喜欢的款式,但你也不要再把它丢掉了。”   “可以吗?”   奚玉汝不想要黎奉问他可不可以,他希望黎奉此时能够大少爷的小性子发作,斩钉截铁、无比坚定,因为不管是花也好、人也好,他本来也从来不舍得放弃。   他伸手去接那盆花,指尖被冰凉的陶瓷给灼伤了一下,连带着心口也泛起细密的疼,鼻头因此开始发酸发胀。   原来人感到幸福的时候也是会想掉眼泪的。   手还捧着没有收回,他问黎奉,“如果我收了你的花,你以后什么都会跟我说吗?”   “会的。”黎奉笃定道。   奚玉汝便又问:“会把心里的情绪都告诉我吗?”   “所有的都告诉你。”黎奉倏地走近了半步,如观赏传世珍宝般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奚玉汝。   “会经常说我爱你吗?”   黎奉轻吻了一下奚玉汝的唇角。“每一天都会更爱你。”   奚玉汝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会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这次黎奉没有再很快地回答,他突然收回手,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丝绒的小方盒,像练习了无数遍那样单膝跪在了奚玉汝的面前。   仿佛立誓般承诺道:“会永远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顺着脸颊轻轻地滑下又重重地坠在地上。   “黎奉,你有病啊,哪有人求婚用自己信息素的。”奚玉汝想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一些,但越是假装就越是掩盖不住。   黎奉对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锋利的线条变得柔和、淡色的嘴唇染上绯红,像是一团晕在水汽中轻飘飘的雾,缠着绕着托着奚玉汝。   “因为你喜欢。”他说。   奚玉汝就也笑了,“是,我确实喜欢。”   在咸湿的泪水、清甜的香气里,黎奉给奚玉汝戴上了戒指,将戒圈郑重又虔诚地推到了指根,一字一词地说:“奚玉汝,我爱你。”   奚玉汝将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把盒子中的另外一个套在了黎奉的无名指上。   他们掌心相握、十指相扣,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冰凉的戒圈被他们的体温染热,最终融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黎奉,我也爱你。”奚玉汝勾住黎奉的脖颈,轻吻上了他的香雪兰。   雨滴垂打在玻璃上,门窗被风吹得哐哐作响,震风陵雨,如一首永不停息的鸣奏曲。   “好大的雨。”黎奉在拥抱间隙轻喃。   奚玉汝声中含笑,“会停的。”   不过一场,局部暴雨。   ——END——   【作者有话说】   人生不过一场局部暴雨,往前走吧,别处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