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丽少年   作者:芦西安   简介:   【哲学系酷哥男大学生x年上高岭之花音乐家】   被同性在学校论坛上拉着出柜了怎么办?   许君乐觉得自己最近很倒霉,被陌生男同学疯狂表白,跟踪骚扰;微信上之前互撩的女孩转眼跟他互称姐妹了;就连过来搭讪的也全都变成了男生……   可是……   那个名字很奇怪的男人真是好看,乡巴佬许君乐一生中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物……   不行!他警告自己,这可是一个男人!   但他能怎么办?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为他写一首钢琴曲,希望他睡个好觉的人啊……   这个世界必定是疯了,许君乐有证据。   上帝创造此君,就是为了给你的心,作伴于短短的一瞬。|屠格涅夫   (双洁,互宠) 第1章 你不配。   黎焕在楼道口站了一会,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挪到门前,举起手敲了敲门。   是许君乐应的门,他穿着白t,脖子上还挂着穿了一半的毛衣,黑裤,没穿鞋。   见门外人是他,许君乐不自觉地眯了眯眼,更显得眼睫处毛茸茸的,和他没穿好的毛衣一样。   他瞳色有些浅,在灯光下显出蜂蜜般的光泽,金灿灿的冒着甜意,生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却偏偏看人时常带着嘲讽。   只见他慢慢的把毛衣穿好,最后随意扯了扯下摆,才说:"又是你。"   "我能进去吗?"黎焕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眼睛盯着许君乐脖颈处从毛衣里露出来一截白色衣领。   许君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上次没说清楚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还需要沟通,我能进门和你聊聊吗?"黎焕仍然盯着他的衣领说道。   许君乐把双手插进裤兜,憋着一股烦躁的气息,他努力把这气息往回收了收,最后听上去像是一声叹息,"不能,别来烦我了。”   “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你不可以……”   黎焕突然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眼里闪烁着诡异赤裸的渴望,语气也渐渐激动起来,“我也没办法,你跟女生走的太近了,我恨她们跟你那样亲近,我……没想这样做的,你要相信我。”   "闭嘴。"许君乐突然喝了一声,他不自在的搓了搓手臂,黎焕这个人相貌算的上清秀,可不知怎么,许君乐觉得他浑身带点潮湿的鬼祟气,让人不适。   楼梯的感应灯也亮起来,许君乐脸上被照了一层暖光,语气却愈加冰冷:"别让我再见到你,滚吧。"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用力甩上门,发出的巨大声响震起了墙壁上的一些灰尘。   许君乐望着墙壁上的裂缝发了一会呆。   放在桌上的手机催命一样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单调反复的铃声催的他愈发的烦躁起来。   他走过去,不耐烦的把脚边堆着的书踢到一边,一摞书摔倒在地,散的到处都是。   许君乐在书桌上拿起手机,他看了看屏幕显示的名字,按了接通。   电话里刘思喜的声音传来,小孩夹着嗓子装乖:"哥,睡了吗?"尾音拖的极长。   许君乐将手机拿开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你还没睡呢?小学生写作业写到这个点?"   "我睡不着,我一闭眼就能看见安娜的小卡在我眼前飞啊飞,得不到那些卡我感觉一些美好的品德会消失。"   许君乐坐下来,把椅子滑到书桌前,问:"安娜是谁?"   他从书堆里翻出烟和打火机,把手机扩音点开丢在桌子上,点了一支烟。   烟雾缓缓上升,许君乐渐渐有些走神。   很快,他被电话里小女孩的尖叫声惊的手一抖,烟灰掉了一身,他站起来拍了几下,“很晚了,小喜,你明天不用上学?”   靠里间的门轻轻打开,萧珩走出来。   这时电话里传来刘思喜的声音:"许君乐,你根本没听我说话,从现在开始我们绝交六个小时,再见。"   站在厨房倒水的萧珩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君乐不满,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朝他扔去,"你笑屁啊。"   可惜距离太远,那书在空中飞了一半的距离就掉到了地上…   萧珩拿着水杯走过来捡起书,又随手拖了个椅子坐下,看许君乐垂着眼眸一副厌世的颓丧样,问:“姓黎的又来找你了?”   语气里还带着努力掩饰的幸灾乐祸。   “嗯。”许君乐夹着烟的手放在唇边,抬起眼睛来也只是半睁,“都他妈是些什么破事啊……”   萧珩闻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那个姓黎的也是真牛逼,喜欢你就强行捆绑你在学校贴吧出柜,不行,我这两天一想到这事我就想笑。”   许君乐瞪他,“我对你来说就是个笑话是不是?你一天到晚除了笑话老子还会干什么?我微信通讯录里的女孩们都已经要跟我称闺蜜聊男人了,这你他妈的还笑的出来?”   萧珩笑的越发欠揍,收敛了半天才好了一些,“你这任谁看都是铁直啊,你那姓黎的朋友要么眼神不太好,要么脑子有问题。”   “朋友个屁,谁跟他是朋友。”   许君乐应激似的一顿否认,桌上的手机提示音响了好几遍他也不理,只随手把烟头摁灭了。   萧珩嗯嗯的敷衍,指了指桌上,“你手机一直在响,吵死了。”   许君乐伸手摸到手机看了一会,突然坐起来直起身体骂了句卧槽,额前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被他粗鲁的拨到脑后。   "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许君乐把手机丢给他,烦躁的往后仰,又忽然坐起来,"不行,我今天必须得喝几杯。"   萧珩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拿起手里的手机看屏幕上的微信:   「你说你不喜欢我的诗,你看我全都烧掉了。」   「你还不喜欢我什么,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   然后是连着几张氛围诡异的烧书图片……   "这……"萧珩目瞪口呆,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默默的拿起杯子,倒了倒,伸过去,眼巴巴的说:"给我也倒一杯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他又问:"你说这人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疯了?"   许君乐头痛,"谁知道,我就这学期开学时坐公交碰到他卡刷不上就替顺手替他刷了,然后在围棋社团碰过几次面,接着就是那天我发现他跟踪我回家。"   "就这?没了?你确定你没把用在女生身上的骚话用到他身上?"   许君乐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傻逼话,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拿起手机开始打字:   「你读过《华氏451》吗?焚烧书籍在我这里等同于罪行,另,作诗是最清白无邪的事业,你不配。不过就算你诗写的再烂也好歹算是个读书人,积点德吧。拉黑了,别再来找我。」   他把黎焕的微信加入黑名单,像是要把屏幕戳烂一样的用力,这还是他第一次把某个名字加入黑名单……   不管怎样,轻易的把一个人从视野里移除这件事还是带给了他一些隐秘的快感。   他放下手机,听萧珩说:"我看你最近还是别去学校了,谁知道这疯子见到你还会做出什么疯批事来。"   许君乐耸了耸肩,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电脑的方向,"无所谓,曾老师的稿子催的急,我这两天就得翻译好了给他。"   萧珩看着他泛青的黑眼圈摇头,"上周你稿费不是下来了吗?还缺钱?"   许君乐恹恹地,"我最近看着我的余额就想,我去,我也太穷了,人类怎么可以这么穷呢?"   萧珩把酒杯放在桌上,伸手抓住他的椅子往他这边带了带,两人面对面的对坐。   许君乐被他的一本正经唬住,听他说:"哥们儿,作为大你几岁的朋友兼室友给你几个意见,第一,如果你想减肥,饭量减半。"   许君乐嗤笑一声,"你没毛病吧,老子本来就快吃不起饭了,减个屁的肥。"   萧珩一本正经的打断他,"听我说完,第二,如果你想找工作,告诉所有人,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嗯……如果你想谈恋爱同理。" 第2章 没有爱,人类就会完蛋   许君乐躺沙发上,再次打开手机看了看余额,头疼的很,光是翻译的活远远不够,萧珩说的没错,他是得出去找份工作了。   拇指滑动手机,他想了想,在朋友圈发了条纯文字的动态:在线找工作(顺便,本人男,爱好女!)   朋友圈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一堆点赞和回复,基本都是许君乐那帮缺德同学,他点开回复,最上面的一条是他的同学陈子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我怎么不信呢?   下面跟着几条一模一样的话,还有人好心提醒格式,一共九个哈,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   "无聊。"许君乐嗤了一声继续往下翻,总算找到一个不一样的,是刘瑞祥的回复:小朋友,跟着哥哥勇闯娱乐圈吧,日赚208万哦。   刘瑞祥是一位没什么名气的导演,以他的年纪,当许君乐的爹都可以了,居然还自称哥哥,此人的脸皮厚度可见一斑。   许君乐冷酷的回复:个屋恩。   这时手机突然被来电显示占满,许君乐看着来电显示眼睛一亮,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双手捧着手机对着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里先是嘈杂一片,然后才听到宋优悠的声音。   她说话的语调比起寻常女声偏低一些,自带共鸣,"君乐?我看了你的朋友圈,怎么回事?你很缺钱吗?"   "……嗯,最近是有点。"   宋优悠笑起来,又似叹了一口气,"我最喜欢你这坦诚劲儿。"   "我倒是想装一装啊。"许君乐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看时间,皱眉,"还在工作?"   "嗯,刚结束一个商演。"宋优悠声音疲惫,自嘲观众如今见了她还只是会提她十几岁时拍的角色,五年的歌手简直就是白干,又说:"瞧我,抓着你发闹骚都忘了正事,是这样,袁姐有艺人要去英国录节目,我提了一嘴缺不缺翻译,她一听是你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待遇还跟上次暑假是一样的,怎么着?你要是能去我就直接回她了。"   "我都可以,就是每次都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是你这小孩讨人喜欢。"她笑了一声,许君乐也跟着她笑了,听她说:"好了,困死我了,你有时间就带上证件去一趟工作室。"   许君乐嗯了一声,有些犹豫的问:"明天可以吗?我明天……去工作室能见到你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   "我新歌的混音做的像屎,明天得去找制作人开会……"宋优悠停顿片刻,"别想那么多了,就当去度假了,好好玩。"   她打了一个呵欠,声音里带着鼻音,"好了,我还想眯一会,挂了。"   通话界面消失,许君乐看着手机发了一会呆,点开微博搜索宋优悠,跳出来的第一条热门就是今晚的演出视频。   视频自动播放,里面的宋优悠画着浓妆,偏分的羊毛卷,紫色亮片裙,衬的她身体瘦窄,许君乐看到她拿起话筒,手上是很夸张的美甲。   "我喜欢唱歌,如果我能靠它赚钱吃饭就刚好了。"   许君乐记得她这样说过,她那时素着一张脸,整个人身上都没有很夸张的颜色与水钻,就坐在草坪上对着漫天的繁星唱歌,末了侧着脸问许君乐好不好听。   许君乐没什么音乐鉴赏的能力,只是那一幕对当时还很小的乡巴佬许君乐来说是人生里第一次美的启蒙。   他点开下面的评论,被赞到第一条热评是:烦死了,演员可不可以别来抢占歌手的舞台?我们糊坛歌手们招谁惹谁了,哭哭,想念大神们在榜单打架的日子。   许君乐在这条评论下打了字又删掉,想了半天终于摇摇头关上了手机。   困意袭来,闭上眼前他看见萧珩仍然坐在沙发前看书,许君乐翻了个身,终于安心的睡着了。   次日清晨,许君乐怕碰见黎焕那个疯子,故意比以往上课时间迟了很多。谁知教室里人头攒动,连后门都坐满了人,他才想起今早是杨晏清教授的中哲课。   杨教授是学校的红人,本来就很受学生的欢迎,后来因其风趣的上课风格在网上火了一把,如今来旁听的人数更是可怖。   许君乐站在教室外面喝还剩一小半的豆浆,捏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陈子明的电话。   他没有立刻接起,抬起头,就望见陈子明那厮在教室中间,坐在桌子上很傻逼的朝他挥手机,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许君乐将喝完的豆浆杯扔进垃圾桶才按了接听,陈子明高昂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儿子,在门口傻站着干嘛,你爸爸我给你占了位置,麻溜点滚进来。"   挂断电话,许君乐从前门进去,绕到陈子明那排,还没坐下先捶了他几拳,直到杨教授进了教室才作罢。   第一节课结束,陈子明这猪立刻跟已经放完了电一样一头倒在桌上补眠,他前面的蒋晴和一群女生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表情都颇为相似,连眼里冒着的红光都是一样的。   许君乐看了一会的书,一只白净的手伸过来敲了敲他的书页。   他从书里抬头,见蒋晴将ipad递过来,点了两下屏幕,一脸神秘。"看完视频,告诉我你的感觉。"   近三分钟的视频,许君乐耐着性子看完,蒋晴问:"你觉得怎么样?”   许君乐仍旧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如实说:"什么怎么样?不就是一个电视剧的剪辑。"   "你不觉得……"蒋晴看着他笑的暧昧,"他们之间有点什么……"   "两个男的之间能有什么?"许君乐说,"不就是一起上战场的战友?"   "放屁。"蒋晴给了他一个白眼,"战友之间能有这种……拉丝一样的眼神?"   许君乐这才反应过来蒋晴问的是什么,他最近的生活被黎焕搞的乱七八糟,对这事儿简直是深恶痛绝,他心里厌恶极了,毫不留情的说:"这一切都是你的脑补,现实中这就是友谊而已。"   "脑补?"蒋晴反问,"他们一起散步,看月亮,天南地北的聊天,望着对方时会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你告诉我,你们男的之间会有这种浪漫友谊?别以为我没见识过你们男的之间的友谊。"   她伸手做了个引号的动作。   "别被骗了。"许君乐冷笑,"这些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更不可能发生在两个男的身上,你看到的都是编剧和导演想让你看,说实话,这些编剧导演为了迎合你们女生的恶趣味写出这种东西,足以见得最近这些电视剧都烂到家了。"   蒋晴:"OK,别的暂且不论,所以你的意思是,两个男的之间不可能产生爱情?"   许君乐皱了皱眉,想起黎焕对他说过的话,有些反胃,"或许会吧,但我很难想象……"   这时,一旁趴在桌上睡觉睡觉的陈子明勉强睁开眼,打着哈欠说:"我也是,很难想一个男的会爱上一个娘娘腔。"   他说完,有些夸张的抖了抖身体表示反感。   蒋晴受不了的翻白眼,"拜托,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娘娘腔这种分类。"   许君乐点头,"这话我认同,但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少看些这种东西。'   "别自以为是了,许君乐,你不承认也没用,爱就是会在任何人身上发生,没有爱,人类就会完蛋。"   许君乐有些闷闷的,放下笔,他说:"你看,你总是用你那种女孩的感性来看问题。"   蒋晴表情沉了沉,声调扬起来。"女孩?感性?许君乐,你的意思是女生天生就缺乏理性?"   "我没这么说。"许君乐转着笔,看着蒋晴,"不管你要说什么,先不要激动。"   "我才没激动!!"   蒋晴"噌"的一下站起来,火冒三丈,她立刻用很难听的话骂了许君乐,很快离开了教室。   一旁的陈子明软骨头似的黏在桌上,爱莫能助,"撞枪口上了吧?我上次就说了句我妈特别爱做饭就被出警了,什么让我们假设西西弗斯也是幸福的,祸从口出啊兄弟。"   没过多久,蒋晴又狂风似的折返回来了,她左手用力拍在许君乐的书本上,"把你那些恶心的话收回去,我他妈的再也不要忍受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男的了。"   她瞳孔里冒着火光,发红,整个人仿佛就要湮灭在一层又一层的愤怒里。   蒋晴向来都是豁达且犀利的,许君乐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周围有些同学不停的侧目看向他们,蒋晴冷静的很快,她重新坐下,"抱歉……我必须再说一遍,刚才我并没有不理智,别动不动就给我扣帽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吧,没冤枉你吧?你们女的就是这样的,反复无常,还拒不承认自己容易失控的事实。"   "我生气是因为我总在被扣这样的帽子,一旦你们男的在对话中丧失掉一点点的优势,你们就很习惯的给我扣这顶帽子来打压我,激怒我……"   "最后……你们确实每一次都会成功,因为每一次我都感到愤怒,坐实你们的指控。"   她看上去那么的难过每到最后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两人无声的对峙了半晌,许君乐轻轻说了句抱歉。   接下来的上课时间,许君乐一抬头就能看到蒋晴笔直的背影。   他仔细回想起刚才的对话,他好像确实在对话落了下风时熟练运用了他身为男性的某项特权,而且还是下意识的,像是刻在基因里得参考答案一样……   下午没课,许君乐回了一趟家,又乘地铁去了宋优悠的工作室。   工作室的员工大多认识他,只是忙的很,他不好多待,交了资料就告辞了。   从工作室出来,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发生着,许君乐站在街边顿住了脚,完全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风吹的路边的树枝哗哗作响,许君乐站在墙边看着地上影影绰绰的光斑抽烟,一根烟抽完也不见宋优悠的身影。   他就是这样蹩脚的活在这世上,不想见的人怎么躲避都如影随形,想见的人怎样也见不到,一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伤害一个人。   是的,他感到羞愧,为着自己如此散漫,如此不体面的在这个地球上活了近二十年之久。   毫无任何喜悦的……   许君乐丢掉烟头,可是,至少让他见一见宋优悠吧,他想,这并不算过分,否则他得依靠什么活着呢? 第3章 活着总会有惊喜,等着吧。   回家路上,许君乐去了小区里常去的面包店买了些吃的,提着牛皮纸袋拐进了一条小巷。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显得潮湿,青苔爬满了石板街一路蔓延至墙上,湿漉漉的阴冷,许君乐想起他好像就是在这里揍的黎焕那变态。   再往前是一扇门,略窄,门上方的招牌被时光风蚀得厉害,依稀可见"昨日"两个字。   这是一家咖啡馆的后门,说是咖啡馆也并不那么准确,这栋建筑的一楼确实是咖啡馆和书店,二楼则是一个小型的美术馆,日常会有一些很小众的展览,三楼是一个放映厅。   咖啡馆名为"昨日",是作家曾明给自己建的乌托邦。   许君乐推开门,一阵温暖的咖啡香扑面而来,他顺着狭窄的楼梯上了三楼,在放映厅的最后一排坐下,啃着面包等着下一轮电影的放映。   他一直这样,在家里读书或者工作时总想出去走走,出了门没走多远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都会回到这里看电影消磨时间。   荧幕亮起来,开始播放一部很老的黑白爱情片,他觉得女主角的英文口音很有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学几句。   电影过半,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来,不由分说的扑过来搂许君乐的脖子,"找到了,你果然在这。"   许君乐先是吓了一跳,后来闻到一阵熟悉的水果糖香味,皱着眉,"小喜?怎么是你?"   刘思喜放开他,一头倒进他旁边的座位上,"没劲儿,跟我爸过来的,他让我来找你。"   许君乐存心逗她,"你昨天不是还说讨厌我?"   小姑娘记仇,哼了一声没理他的话,过了一会又坐不住的站起来,"差点忘了,我是来抓你下楼的。"   她两只手拉许君乐的胳膊,"快点啦,跟我走,这么闷的片看它做什么?"   许君乐拗不过她,一路被小姑娘拉着下楼。   刘思喜声音清亮,朝着楼下得意的喊道:"老刘,我说我哥在上面吧,愿赌服输,把你的钱准备好了……"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打断,"刘思喜,你现在不应该在补习班吗?"   小姑娘脸顿时变得煞白,   许君乐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咻"的一声从他眼前掠过,随即身上一重,原来是刘思喜直接跳到了他身上,甩锅甩的飞快,语气委委屈屈的,"妈,是我爸说懒得送我去才没去的……"   沈茹曼哪里听她的解释,毫不留情的一手稳住许君乐,一手毫不留情的抓住刘思喜的头发,顷刻间整个咖啡馆全是小女孩的叫喊声,"疼疼疼,妈妈你放手,我错了错了……"   "我警告你,你别想着在我跟前弄鬼,你爸的问题我会去找他算账,小张!"沈茹曼快刀斩乱麻,助理立刻跑过来,沈茹曼抓着刘思喜的头发往楼下拽,"小张,送她去补习班,看着她进班,上了课你再回来。"   许君乐看着刘思喜哭哭啼啼的被她妈像拎小鸡仔一样的塞进车里,转过头见罪魁祸首刘瑞祥仍然好整以暇的端着咖啡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满心钦佩的走过去坐下。   曾明也在,坐在靠窗的位置抽烟,见许君乐来了,抬了抬手,悠悠道:"来了?我们刚才在聊我的新书,你看完了吗?给你个机会,夸的我满意了就给你免房租。"   许君乐明白曾明这是看了他的朋友圈给他雪中送炭来了,其实房租已经是低的不能再低了,曾明虽然性格古怪,但总是在接济很多穷困的学生和艺术家。   许君乐看他一眼,看着就是一副桀骜的反派角色的皮囊,人到中年脸上的肉垮下来倒使他看起来脾气好了许多,“您这不像是想听真话的样子。”   对面翘着二郎腿的刘瑞祥突然插嘴,讨好的说:“曾老师,您下一个故事搞个本子跟我合作呗,只和我家老头子拍有个什么意思?不腻的慌吗?”   曾明摸了摸下巴,掀起眼皮看他,“你不是只拍电影?”   刘瑞祥摆摆手,“我受不了拍电视剧那苦,三个月是极限了。”   “得,你是真少爷,瞧你爸妈给你惯的,在家靠父母,在外靠父母的朋友,没出息。”   刘瑞祥笑的得瑟,“谁让我投了个好胎呢?”他随即正色,“曾老师,说真的,您新书题材我还挺感兴趣的。”   曾明把夹着烟的手放下来,认真看了他一眼,挖苦他,“你尽拍一些悲剧的女性角色,怎么?现在要将魔爪伸向小孩了?”   他说着俯身把烟灰缸拖过来弹了弹烟灰,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再说,你确定你没有心理阴影?”   许君乐原本在走神,听到这话眼皮猛跳了一下,也一瞬间下意识抬眸看向刘瑞祥。   曾明的新书是关于人口买卖的,两年前刘瑞祥的女儿刘思喜在路边被一个老人问路,小女孩对老人防备心低,引着老人走到一条老街巷口,差点被拖上了人贩子的面包车……   “我总不能怕一辈子吧。”刘瑞祥说,“这几年,我做了无数噩梦,要是当时许君乐没有救下小喜会怎么样?那丫头……”他摆了摆手没说下去了。   曾明没被打动,“你这二世祖我可不敢信,我看你拍你那文艺片儿也拍的挺好的,能拍好这也难得。”   “他真拍的好这些还能落得跟我离婚的下场?曾老师,他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你也少骗他一些。”   说话人是沈茹曼,她素着一张脸,头发有些凌乱,灯光下依稀能看到几根飘起来的白发。   刘瑞祥不乐意了,“别瞎混为一谈啊,你总不能否认我们头两年感情还是特别好的吧。”   沈茹曼冷哼一声,“确实,第一年你出去拍片,第二年我出去拍电影,见不到你时我的感情确实挺好的。”   沈茹曼成名很早,入行时就赶上了两岸三地电影的黄金时期,连着合作几位大导,和刘瑞祥离婚后,两人为了孩子明面上还是朋友关系,实际上一见面就掐架,相互奚落,落井下石更是常有的事。   刘瑞祥点烟,不耐烦,“算了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   店里的服务生阿月端着盘子走过来,听见沈茹曼的话也笑:“我记得刘导的第一部电影主角就是沈老师吧。”   曾明见桌上坐了两位女性,把烟头摁灭,笑着说:"你也是沈老师的影迷?"   刘瑞祥摆弄手机的手骤停,抗议,"诶,怎么没有是我的影迷这个选项?"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听女学生感叹:“我就是被沈老师的美貌骗去经受了两个小时折磨的大怨种。”   说完了她才有些尴尬的捂住嘴,赶紧找补,“我去,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那个,我的意思不是刘导电影拍的不好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呃……”   在座的人笑起来。   许君乐看她急的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出声搭腔,“烂片就是烂片,你说的没错,拍的烂消费者花钱看了电影还不能说了?”   沈茹曼撑着手臂笑的开心,"就是,人在这呢,让他退钱。"   只见阿月怀里揣着餐盘瑟缩了半天开口:“那个,不用退,我是在网盘上看的…盗版……”   她话音刚落,众人齐声大笑,刘瑞祥也笑,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混不吝的模样,“小姑娘,骂我的电影可以,看盗版可不提倡。”   这时店里的音乐新换了一首,前面的钢琴前奏一响,刘瑞祥立刻说:“这不是纪萧笙的歌?”   他感叹,“当初在电视上第一眼看到纪萧笙时我就想让他来演我的电影,可惜等我拍电影时他已经退圈了,长成那样,不拍电影可惜。”   沈茹曼垂眸听着歌也罕见的没抬杠,“上次我听小喜刷抖音,十条有一半都是他的歌,我记得有年颁奖典礼上看他唱歌来着,想想居然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这两人虽然是娱乐圈中的人,却甚少谈论圈内事,许君乐认识的明星一只手数的过来,更不论他旁边年近半百的曾明。   只有阿月激动,“是是是,就是纪萧笙,我知道他时他都退圈了,简直是四九年入国军……物料太少,都被我盘包浆了,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吧,怎么就想不开退圈了呢。”   沈茹曼朝她眨眨眼,“以我的人生经验,活着总会有惊喜,等着吧。”   刘瑞祥见许君乐今天话格外少,心里没什么滋味,把话题往他身上引,“话说小许不会不认识纪萧笙吧?”   “他连DVD都不知道怎么用,MP3都只是听说过,说这些。自己老就别上赶着自取其辱了。”沈茹曼嗤笑。   “谁啊,这名字听上去就很奇怪。”许君乐嫌弃的摇摇头,“不认识。”   刘瑞祥感受到了如此直观的年龄差距有些绷不住了,随即又安慰自己,“他红的时候你才十岁,不知道也正常哈,也正常……”   “好了,你们聊吧,不喝酒没劲儿,去睡觉了。”曾明站起来,拍了拍许君乐的肩,"你的读后感哪天一起喝酒我再听。"   此时悠长的钢琴声徘徊在咖啡厅上空,前奏结束,到第一句男声出来,不知怎么,许君乐的心猛地一惊……   阿月神情变得落寞,自言自语道:“真好啊。”她说,“我以前的男朋友很喜欢这首歌。”   刘瑞祥笑了笑,说:“我们无法忘记神灵,兴许就是这个缘故。”   没有人说话,他们安静的听完了一整首歌。 第4章 他的好看属于青春   雪白的白炽灯下,许君乐在房间收拾行李,他的脸被灯光映得更加惨白,加上又瘦了一些,整个人更显萧瑟。   萧珩抱着手臂倚着门框站在他的房门前,长篇大论的建议他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在欧洲多玩几天,许君乐摇头:"没兴趣,也没钱。"   他看了看刚收拾的行李,几件衣物,手机充电线,止痛药,风油精,两本小说,一本诗集,还有一本封面卷起来的的记事本。   许君乐拉上背包的拉链,萧珩扔给他一个橘子,剥开皮,橘子的香味就迫不及待的溢出来,丢了一瓣到嘴里,酸酸甜甜,到最后舌尖还缭绕着点苦涩。   萧珩打开门,"许君乐。"他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许君乐慢一拍的转过头,"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他语气沉着,和小时候安慰他时一样。   "那当然。"他也学着小时候的话回他,勉强笑了一下。   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也没看,直接把来电号码送进了黑名单,这周他不知拉了多少个号码进了黑名单。   他把最后一瓣橘子丢进嘴里,躺下来,手机在他手心震动了一下,他点开,是刘思喜发来的游戏邀请,他想了想,翻了个身,点开了游戏。   凌晨,许君乐到达首都机场,两点的班机,法航,巴黎转机。   他行李简单,上了飞机就带着耳机读书,读累了就睡,坐在他旁边看不出国籍的女士头上戴着眼罩,脸上挂着眼镜,愤怒的打了好几个小时的愤怒的小鸟……   到伦敦过关时人也不是很多,他一路顺利的踏上了伦敦的土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许君乐麻木的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节目组定的酒店。   唐甜是宋优悠工作室的员工,与许君乐是旧识,早早的就在酒店大堂等他。   真正见到他时唐甜吓了一跳,和一年前相比,他变得太瘦了。肤色苍白,自然卷的头发长得有些长了,不笑时看起来就是一个很阴郁的英俊男孩。   他就背着一个背包,左手拿着一本绿皮封面的书,她惊讶的问:“你的行李呢?”   许君乐揉了揉脸,试图让表情不那么僵硬,才把书包提起来晃了晃,“这就是我全部的行李。”   “哦,那好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她侧过身走在他旁边,“优悠姐让我给你订的套房,她让我跟你说至少得睡个好觉,你可不能拒绝。”   许君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酒店套房很温暖,许君乐放了行李,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支。   伏在阳台栏杆上往外看,灰色的一片,有些压抑,这个城市空气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闻的人头晕。   晚上唐甜来敲门,说秦宇川要一起吃饭熟悉一下,他反问了一句,"秦宇川?"然后才想起来,他这次来伦敦不跟节目组,主要是做这位叫秦宇川的翻译。   许君乐转过身,随手拿了一个鸭舌帽带上,"走吧。"   唐甜愣了一会连说,"哦,好好,走…走吧。"   许君乐停在酒吧门前确认了一下,吃饭?酒吧?这个叫秦宇川的大概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唐甜把他带到一个靠角落的卡座,许君乐抬眼就看到一颗像卤蛋一样的头搁在沙发座上,正在和旁边卡座的金发女郎相谈甚欢。   等他走近了才听到那卤蛋说:"I那个,住在here,卧槽,住是哪个词来着?"   许君乐看过资料,这人叫秦宇川,24岁,曾经是一个电竞选手,去年退伍后签了袁可的工作室。   许君乐做功课在微博搜这位的名字时后面的词条全是秦宇川粉丝如何如何,看起来还带着他上了好多热搜,他粉丝的存在感倒是比他本人强的多。   "小秦哥,这是接下来几天负责你随行翻译的许君乐。"唐甜神色有些尴尬,抱歉的朝许君乐笑了笑。   秦宇川的眼神从美女身上移开,不悦的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突然笑了,"呦,京大的卫衣?高材生啊。"   许君乐等了他半天就听他憋出这句屁话,他抬腿走过去自己坐下来,说:"怎么,想要?网上批发的,哈佛的也有,要不给你个链接?"   唐甜又不好的预感,心中默念,祖宗保佑这傻逼异国他乡的千万别给她搞事。接着就听见秦宇川问:"小兄弟,什么学历啊?"   许君乐没回答,耸了耸肩,坐起来,拿起一个空杯子看了看,然后放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嘿,别不好意思啊,我也是高中毕业,现在咱这学历的挺少了,我倒是认识许多,混的不错的也有,总结起来,人最重要的是自信,就像你,穿京大的卫衣难道就真成京大的了?你这放古代就是那个……啥来着?对了,东施效颦!"   这人说话时大着舌头,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看来是喝蒙了。   许君乐看向唐甜,唐甜一脸无奈的指了指脑子表情遗憾,许君乐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秦宇川用手摸了摸他那头青茬,摊在沙发上,突然对唐甜吼道:"你愣着干嘛,倒酒啊,我杯子都空了你没看见?"   唐甜忙走过去帮他倒酒,心里默念杀人犯法,杀傻逼也犯法,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秦宇川大剌剌的伸着腿靠着沙发,手里拿着杯子,里面的冰块和杯壁碰撞出好听的响声。   他朝许君乐笑了笑,"相逢就是有缘,兄弟,你帮我把到我旁边那桌的,叫什么来着,s…算了,你帮我泡到她我就用你了。"   唐甜顿时杀心四起,忍了又忍只得蹲下来,一脸为难的说,"小秦哥,这是袁姐安排的……"   "我管谁帮我安排的,我现在就要看看他到底行不行,能行他是小学毕业我也认,不能行他就算真是京大的也不行。"   他说完转过头看许君乐,"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许君乐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酒,看着唐甜,"唐姐,你过来坐,别蹲着。"   唐甜还穿着高跟鞋蹲在桌子旁边试图跟秦宇川讲道理,突然被他这么一说,有些懵,"哦,我没事……"   "过来坐,你听我的。"许君乐打断她,把酒杯放在桌上,一只手摘下鸭舌帽,往后拨了一下头发,有些长的头发仍旧不听话弯弯曲曲的掉下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在他脸上映出了若干阴影,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文艺片里发生过一些故事美少年。   他的好看属于青春,属于青涩的,初次与这个世界碰撞的脆弱与莽撞。   “卧槽,原来你他妈的是靠脸得到的这份工作,你榜上了袁可?不对不对,袁可那老妖婆,又没姿色又没钱的,你图她什么?你这脸进娱乐圈不更好?”   秦宇川凑过去盯着他看,许君乐不适应男人离他这么近,迅速站起来,往后退了退。   秦宇川见他这反应,有些不爽,正要说话,就见许君乐放下杯子,凉凉的看了自己一眼,朝着隔壁卡座的金发女孩走过去。   他先是被许君乐这说干就干的气势惊的嘴巴微张,接着脑子里隐约的兴奋蔓延开来……   只见许君乐笑着和那女孩说了些什么,秦宇川觉得他同女孩说话时神态很不一样,这时他看到许君乐突然往他这边指了指,女孩也转过头笑着跟他点了点头……   他举起手招了招,咧开嘴笑,心里暗想,这是……成了?   唐甜扶额,有被这副蠢样憨到……   不一会儿,许君乐走到他面前,轻挑了一下眉,“Susan小姐有话想对你说。”   秦宇川这才记起来,哦,原来是这个名儿。   许君乐说完走到一边,站在他后面的金发女孩风情万种的撩了一把头发,把秦宇川看的眼睛发直,接着她叽里咕噜的说着话,秦宇川没听懂也不可能听懂。   他瞪着眼看到女孩突然抡起手臂,结结实实一巴掌打过来,啪的一声响彻云霄,一时连动次打次的音乐声都没盖住。   秦宇川直接被打懵了,眼见着那女孩满是歉意的,轻轻的抚摸了一下他肿起来的脸,又俯下身朝着他被打的脸颊重重的亲了一下……   等等,这他妈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唐甜惊呆了。她满心敬佩的看着那个金发女孩做干了她做梦都不敢这么干的事。   金发女郎站起身来与许君乐握了握手,两人对视,女孩突然神秘一笑,双手捧着许君乐的脸,将许君乐扑倒在了沙发上……   唐甜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站稳,秦宇川仍处于懵逼状态,看到这一幕手上的酒杯掉下来一直滚到了她脚边。   她听到这边酒吧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起哄声,甚至还隐约听到了一句不那么标准的牛逼(newbee)……   唐甜手动合上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这就是资本主义的世界吗?第一天就这么刺激?   酒店大堂。   秦宇川一只手捂在脸上走的飞快,引的身后的唐甜也跟着加快脚步,唐甜本就娇小,身上背着秦宇川的包,手里搂着秦宇川的大衣,加上高跟鞋,几乎是要跑起来……   许君乐走在后面看着唐甜踉踉跄跄的脚步,眉心微皱了一下,想去喊住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转了个弯出了酒店,本来想在街上逛一逛,却发现空气中那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更浓了。   他屏住呼吸,弯进了一家Tasco,闲逛了一圈最后买了一堆的酒,两包烟,去结账时,营业员小哥看了他好几眼,然后问:“我能看一下你的ID吗?”   收银员手里拿着酒,又说了一遍:“请出示你的ID,你看起来未满十八岁。”   许君乐心里烦躁,想起自己没带护照,也懒得解释,说了句抱歉就往门外走。营业员小哥叫住他,朝他眨了眨眼,眼神暧昧的表示没有ID,电话号码也行。   ……许君乐都被搞无奈了,究竟是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时间还是太早了,他晃回酒店,拿了护照就近找了一家便利店买了烟酒。   洗完澡,吹头发的空隙,他翻了几页他从国内带来的那本诗集,头发干的很快,吹风机的声音骤停,许君乐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一切都太安静了。   他打开了电视机,把音量加大再加大。直到电视里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下勉强算是好了一点,他坐在地毯上,喝着酒看书,低着头看久了会觉得累,他又辗转拿着书躺在床上读,渐渐的有了些睡意,但却一直进入不了睡眠状态。   他带着那点可怜的睡意翻来覆去,身上一会冷一会热,不管摆出怎样的姿势都睡的不安稳,电视里发出的声音也吵的他心烦。   许君乐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黎焕疯狂的声音:"我已经没有自尊了,要什么体面呢?我像一个乞丐一样接受你的一切的施舍与侮辱,我有罪,死了以后会下地狱,都没关系,我只求你跟我说话,求求你……"   他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灯,套房的卧室是双开门,能毫无障碍的看到客厅里在黑暗里发着光的电视,眼前明明有光他却觉得一片漆黑,明明电视吵闹的令人心烦他仍觉得世界是死一般的寂静。   窗户被打开,许君乐坐在窗台上,他摸出一盒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直到破晓晨光乍现,楼下有行人走动,车辆鸣笛,他才关上窗去喝了一杯水,重新回到床上躺下来。 第5章 啧,这腿长的……   再次醒过来,许君乐拿起手机看时间,也只不过是睡了一个多小时。   他刷牙时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臊眉搭眼,过于苦大仇深的样子,他强迫自己勾了勾嘴唇,看起来却比他爱讲拉康的教授更僵硬。   门铃声响起。   许君乐开了门,门外唐甜的笑容堪比窗外的太阳,灿烂的让他的心情也好了几个度,她对着他挤了挤眼,"怎么样?伦敦是不是还不错?"   许君乐知道她在调侃昨晚被女孩亲吻的事的事,有些无奈,"拜托,只是嘴碰嘴两秒。至于伦敦是不是不错?”他顿了顿,“如果现在有人能给我变出一顿早餐的话。"   他说完皱着脸说:"饿的我在梦里单曲循环报菜名你敢信?"   唐甜笑出声,到现在她才感觉这还是一年前认识的许君乐,"走吧,姐姐就是来领你吃早餐的。"   两人来到餐厅,登记了房号,服务员是一位很年轻的女士,很热情的领着他们到主桌区,让他们一定要尝尝这里的蛋糕。   许君乐难却盛情,答应一定会试试,又和这位女士聊了会天,他说英文时语速飞快,比眼前的英国女士的语速还要快一些,唐甜渐渐跟不上他们的谈话,自己端着盘子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许君乐才端着一整盘被推荐的蛋糕和三明治坐在她面前,唐甜看着他面对一盘的甜食无从下嘴的样子,乐疯了,忍着笑说:"多吃点。"   许君乐苦笑,"我可能是有什么大病,在国内天天吃面包,现在面对一盘面包却想着喝粥,不,能给我口热乎的就行。"   “好了,多少吃点,中午我们去吃中餐。”唐甜咬碎一个小番茄,又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又被爽到,笑了一会才说:“昨晚的事……弟弟,秦宇川可不是什么善茬,记仇的很,你小心他为难你。”   许君乐耸肩,“我才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唐甜快速把一盘水果吃完,“我得去看一下秦宇川,等会节目组直接要进他房间拍摄,怕他出什么幺蛾子。”   许君乐擦了擦嘴,“诶,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唐甜想了想,点头,“不过你别跟他吵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想工作顺利进行。”   许君乐点头,有些郑重。   秦宇川打开房门时表情是极不耐烦的,看到站在唐甜后面的许君乐后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把睡袍领拢了拢,歪着嘴角哼了一声,没说什么转身坐回了沙发上。   唐甜无语,这又是装的哪门子的逼……   过了一会一大帮工作人员进来,没许君乐什么事,他就站在客厅靠阳台的角落刷手机,突然听到化妆师问:“哎呦,帅哥,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是在说昨天那一巴掌,许君乐放在手机上的手指一顿,他低着头都能感受到秦宇川的死亡凝视。   唐甜眼看气氛不对,赶紧说:“老师,您看,遮的住吗?”   化妆师熟练的调遮瑕,颠怪道:“小唐啊,咱们合作这么久了,我的业务能力你还不知道?”   唐甜终于安下心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那是那是……”   许君乐站在一旁久违的逛了一下学校论坛,刷了两页的帖子也没看到关于他的讨论。   再抬起头,就看见一群人众星拱月的围着秦宇川的场景,唐甜站在旁边手里拖着餐盘,秦宇川眼神往她那瞟了瞟,她就立刻递上了一杯咖啡……   “这美式冰都化了,难喝死了。”秦宇川嫌弃的把杯子塞给唐甜,不耐烦的打开一盒巧克力酱的盖子。   过了一会他把化妆师的手从他脸上推开,转过椅子问唐甜,“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呢?等待圣诞老人半夜给我送挖巧克力酱的勺子和冰美式吗?”   “哦,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唐甜慌慌张张的把餐盘放桌上,匆忙跑出去了。   “见过蠢的,真是没见过这么蠢的。”秦宇川拿起手机嘟哝两声,看了一会微信,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我去,差点给忘了……”   他点了几下屏幕开始打电话,“唐甜,我给你发个地址,你帮我去拿个东西。”   “不是,你在咖啡店了又怎样,事情也分轻重缓急……”   秦宇川正说的起劲,手里的手机就被人抽走挂断了。   他转头,许君乐笑了笑,手里俨然是他的手机。   新仇加旧恨,秦宇川瞬间爆炸,他愤怒的将手里的巧克力酱摔在地上,站起身来,“昨天的账还没算呢,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房间里开始弥漫一股巧克力的甜蜜气息,正在给他化妆吹头发的工作人员噤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受到了迁怒。   许君乐一晚上没睡好,被他的大嗓门喊的头疼,把手机递给他,“别喊,是我有病,我疯了,可以了吧?地址给我,我去。"   "你?你是哪位?"秦宇川轻蔑的看他一眼,夺过手机。   秦宇川的工作人员都非常有眼力见的散开了,许君乐看了看四周,嘴角噙着一抹笑,散漫的凑近了拍了拍秦宇川的肩,小声说:"兄弟,昨天酒吧的事我可全程摄像了,拍的角度可好了,要不我把视频剪一剪,加点音乐,帮你当vlog发了?你们明星不是最近爱发这玩意儿吗?"   "你……"秦宇川刚想说话,感觉肩膀又被压了压,他转头发现许君乐离许君乐很近,近到可以看清楚他眼下的青色,年轻男孩的皮肤很好,纹理平整肤色白皙,颧弓处还有几颗雀斑。   美的人或事物都是有特权的,秦宇川看的火气消了一些,顿时又有些懊恼。   许君乐往后退了退,"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要拿什么东西?"   秦宇川压着脾气盯了他半晌,把地址发在群里,闷声说:"就是刚发的这个工作室,帮我姐拿小提琴。"   他从茶几上翻出一张凭据递过来。   许君乐接过,他笑了一声,叹着气说:"兄弟,你一个大明星随便就被我这素人两句屁话就拿捏了,这智商可怎么办,哎,长点心吧。"   秦宇川傻眼,被他东弯西绕的都不知道该不该发脾气了,"你他妈的是骗我的?"   "谁知道呢,你可以猜猜我究竟他妈的骗没骗你。"说完许君乐朝他摆了摆手,姿态很酷,"继续你的众星拱月天皇巨星小游戏吧,我走了。"   许君乐在酒店拿了城市地铁和公车交通路线图,他把这些资料夹进随手带的一本书里。   出酒店左转到了一个公园,公园对面就是一个地铁站,他吹着风迎着太阳慢慢走,心情渐明朗起来。没有人可以心情忧郁的走在沐浴在阳光里和树荫下。   他花费了一些时间乘坐地铁,又根据手上的地图,辗转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这家连个招牌都看不到,只有一个小提琴标识的工作室。   许君乐推门走进去时,风吹的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室内空间很小,墙壁上用原木色的实木板整整齐齐的挂了许多把琴,右边是三个巨大的桌子拼在一起靠着墙壁,上面琳琅满目的摆放着各种工具。   墙壁上面的隔板还有许多许君乐认不出来的小提琴零部件,整个空间被各种各样的物件塞得满满当当。   许君乐往前走了走,才看到角落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女孩正在对着电脑打字。   许君乐走上前敲了敲旁边的桌子,用英文说了一句劳驾。   女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摘掉眼镜,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哦,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许君乐礼貌的笑了笑,"我是受一位姓秦的先生所托,过来取琴的。"他说着把凭据递过去。   女孩查了查备忘录,"好的,请问你的姓名是……"   "许君乐。"   女孩跟着念了一下,发音有些不伦不类,她读完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笑着说,"您需要等一会,我父亲外出有点事,他马上回来,对了,您喝水吗?"   许君乐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所以,您也是中国人?"女孩从椅子上站起来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笃定的说:"不,您不像是中国人。"   许君乐觉得有趣,"我不像中国人?那中国人应该是哪样的?"   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应该是纪先生那样的,我想。"   "纪先生?谁是纪先生?"   女孩更确信了,"您连纪先生都不认识,更不可能是中国人了。"她说着拿起桌上的眼镜擦了擦戴起来,突然问:"我戴眼镜是不是很丑?"   许君乐也不堂皇,认真端详了一会说:"没那回事,您这辈子都与丑这个字不沾边。"   女孩听他这样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谢谢您的话,您真好心,坐会吧,我出去找我父亲回来。"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他也没再继续参观,窗外一阵阵的风吹进来,白色窗帘翻飞。   许君乐觉得有些冷,一边往窗户那边走一遍穿外套,他这才发现这家工作室每一张桌子旁都是空的,没有椅子,显得很不和谐。   外套用力一甩,一只胳膊还没套进去,有什么东西从外套口袋里噌的飞出去了,许君乐想起来他外套口袋里还装了一本书,他蹲下来寻了寻,一眼看到书掉在了窗边桌后的墙角里……   他朝着书的方向挪了几步,发现桌子靠墙的那边,原来有人拼了几张椅子躺着正在睡觉,从身高体型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男人。   许君乐走近了,只见那人侧躺着,脸上盖了一本书,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封面上的英文,是《约伯记》,许君乐扬了下眉毛,目光往下移了移,看到他架着的腿。   啧,这腿长的,这人一定很高,他想。   许君乐移开目光,蹲在桌下试图去够椅子后面的书,距离太远,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对着那人敲了几下桌子,没反应。   他又俯下身,说了几句劳驾,声音一次比一次大,仍旧没反应。   许君乐无他法,看着他脸上盖着的书,不知怎的心生一股匪气,伸手就把那本《约伯记》拿起来,一句挂在嘴边的抱歉还没说出口,他手上的书先被他自己惊的掉到了桌上,发出来一阵响声。   真的是好一张中式写意的脸,第一眼许君乐满心就只剩下了惊艳。   随着一声响,许君乐看到那人眼睫动了动,然后睁开,露出清透黑亮的眼珠,直逼着他的目光,在这人的注视中,许君乐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那人直勾勾的看了他半晌,突然微微笑了笑,眼里的流光瞬间变成了一汪湖水。   许君乐紧张极了,费尽力气阻止自己用手捂脸的冲动,木着一张脸说:“我的书掉在了墙角,很抱歉吵醒你。”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英文,马上感觉脸瞬间发烧起来。   许君乐这一生中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物,更没同这样的人物说过话!   男人撑着椅背坐起来,看着许君乐,说的却是中文,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不是中国人?”   他穿着一件浅色条纹的衬衫,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子很随意的挽起来,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毛衣。许君乐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手指修长,骨节秀气,指尖透着粉色,漂亮极了。   他看着许君乐似笑非笑,懒散的眯了一下眼,用英文说:“没关系,你自己进来捡吧。”   许君乐原是不敢再看他的,听到他这句话,看着他让出的一点空隙,双眼微瞪,大脑宕机一般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解决眼前这个状况……   就在许君乐快被自己这没出息的蠢样气死之前,男人笑了一声,又说:“我这样是不是有些无礼?抱歉。”说着就弯下腰去捡起了那本书。   他捡起来时看了一下封面,“是艾略特。”   “给你。”   许君乐接过书,这才找到了些理智抬起眼去看他。虽然目光对视时还是会心惊,但已经比刚才好很多,这个人五官布局和谐灵气又有气势,像是一副画作,面部轮廓就是最好的东方画布,但不知怎的眉宇间似乎留有一丝病气,这使他原本飘逸的风骨神态多了几分易碎感。   他是生病了吗?   “谢谢您,先生,这是您的书。”许君乐下意识的抓紧自己的书,不再去看他。   正当他感到浑身上下所有的部位都如同摆在了一个错误的位置一般失措时,忽地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风铃声,有人进来了。许君乐暗自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的走出去,是刚才与他谈话的女孩领着父亲进了门。   女孩父亲对他说了几声抱歉,将琴交给他,许君乐提着琴盒,一分钟都不敢多待,只说自己赶时间,匆忙的走了。   女孩觉得古怪,抬头见纪萧笙已经坐起来,“嘿,纪先生,您醒了?睡的还好吗?”   男人望向窗外,窗帘随风翻飞。   女孩走到桌前,好奇的随着他的眼神看窗外,“您看什么呢?”   纪萧笙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书,沉思。   女孩又催促了一声,“纪先生?”   “没什么,我也得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纪萧笙站起来,余光瞥到正躺在地上的地铁交通图,他弯下腰捡起来,展开,看到图上印的酒店名和logo,很轻微的扯了下嘴角。 第6章 人就该为了五斗米闹革命!   等地铁时,许君乐再也无法像来时一样轻松的观察浏览地铁站墙壁上的每一张海报与复古拼接的瓷砖,脑子里全是那人湖水一样的眼睛,修长干净的手……   人在遇到一个漂亮的生命的时候,总忍不住拿自己与其做个对比。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手,粗糙,干涩。或许他的脸也是这样,还有他的头发……   他毫无缘由的感到沮丧。   许君乐回到酒店房间,把琴放在沙发上,脱下外套,进卫生间洗手。   手机响了几下,是工作群里通知,秦宇川下午的拍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小时,许君乐回了收到,退出时看到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了二十多条短信,他手指停顿了一下,手上的水珠落到手机屏幕上,留下一道突兀的水痕,他撩起衣服下摆随便擦了擦,点开,最下面的一条: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你想看我去死吗?   是黎焕。   许君乐往上划了划,黎焕整个人连文字都带着一股子狂热劲儿,就瞥了几眼都能感觉到窒息。   关掉手机,许君乐又用凉水洗了脸,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   他背靠着阳台的栏杆,想了一会,点开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一条接一条的看,一条接一条的删。   前面几条比较正常,都是在问他在不在家,在等他之类,到后面渐渐的开始不对劲起来。   「我求你,跪下来求你,让我见见你,和你说话。」   「我看着街上的车辆,想起你冷漠的眼神,我简直想冲到马路中间立刻被撞死……」   「可我觉得总要见你一面,和你说句话才好,也得死在你面前。」   「我无法冷静,什么事都做不好,你就把我当成一个路边的乞丐,一个奴隶,或者哪怕是一条狗,那条学校草丛里你抚摸过的流浪狗,求你……」   许君乐蹲下来,有什么东西黑压压沉下来,压迫住他的脑袋,他几乎无法仰起头,烟在他的指尖燃烧,烟雾燎燎升起。   他不明白,为什么爱会使人变得如此狭隘?会使人如此轻易的丢掉自尊,一个人活在世间,自尊难道不是得用拼尽全力,耗费生命也要去维持的东西吗?   许君乐甚至开始有些可怜他,黎焕不会知道当他如此乞求他的时候,许君乐想的却是,要死别死在他家附近,死远一点。   人类就自己的本性而言是卑劣的,面对讨厌的,让人恶心的,纠缠不清的人可以冷漠到如此地步,许君乐在他的小小地下室抓住一只把他的书啃的惨不忍睹的老鼠都尚且想着放它一条活路,黎焕难道竟连一只耗子也不如?   其实,他自己与黎焕也根本没什么区别,许君乐思及此处还试图给自己找补一二,又觉得自己好笑,卑劣还分什么高下?   怎么说呢?或许人可以去爱地球上的一切事物,唯独要去爱人类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他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就越是觉得不可能,书里讲的爱人类,大概都只是爱每个人自己想象出来的人类。   他想到这里,把手上快烧完的烟摁灭,数了数烟盒里剩余的烟,觉得抽烟还是得节制一些,伦敦的酒便宜,或许可以多喝一些酒……   许君乐关了手机,不由得哼笑了一声。   荒谬。   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来,他站起来才发觉腿有些麻,适应了一会儿,门外的人已经不耐烦的开始直接敲门了,一声更胜一声的急促。   许君乐不急不忙的走过去,打开门,秦宇川正在敲门的手一顿,迅速收了回来。   他妆发齐全,手上的戒指在许君乐眼前一闪一闪的,确实像是一个明星的样子。   只见他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那啥,我姐的琴呢,我跟你说,这琴可贵了,你要是给弄坏了,把你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许君乐不理他的屁话,转身从沙发上提起那琴走过去塞进他怀里,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秦宇川一脸的不爽,"叫你轻点,你没听见?"   "还有什么事吗?大明星?"许君乐抱着手臂看他,满脸写着不欢迎。   秦宇川看了他一眼,又不自然的移开眼神,扣着门把上的某处,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你上午说的视频究竟是真还是假?"   许君乐挑了一下眉,故意说:"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   "如果你真有视频,我可以给你钱,你给我删掉,但前提是你不能告诉别人,唐甜也不行。"   许君乐闻言有些突兀的看了他一眼,还真是是第一次见上赶着把弱点往别人手上送的,许君乐几乎要被这傻大个逗笑,故意逗他:"好啊,那给你算少点,一千万吧。"   谁知秦宇川居然没有任何犹豫很快的点了点头,"行,我转给你,你必须在我面前删掉视频。"   许君乐:……   他心情复杂,觉得自己过于高估了人的平均智商,以及低估了他们这种人的平均有钱水平,这种傻子居然能毫无波澜的被他勒索一千万,就像是说一块钱那样坦然……   他妈的,那可是一千万啊,他决定从这一刻开始仇富。   秦宇川见许君乐的眼神由漫不经心突然变得恶狠狠的,有些没底,虚张声势的不耐烦:"那个,到底行不行?"   许君乐:"行你妈逼,滚吧。"   他说完就一把摔上了门。   门外的冤大头在使劲捶门让他出去滚出去宣称要与他单挑,不打死他不姓秦。   许君乐坐在沙发上,开始反思自己生的哪门子气,他最近真的穷疯了,特别容易心理不平衡,俗称酸了……   这样不好,很不好,像个小人,他受过教育,得做君子,做绅士,面对天大的不公也得拥有宽阔的风范……   可是……   他低头把刚刚数过烟的烟盒扔在桌上,什么淡然宽阔,都拿去喂狗吧,布莱希特说的是对的,人就该为了五斗米搞革命!   到中午,唐甜特地来为上午小提琴的事向他道谢。两人出去找了一家广州人开的餐厅,吃了炒河粉,许君乐总算吃到了一口热乎的,这才觉的满足起来。   唐甜递给他一瓶汽水,问他:“你把秦宇川怎么了?看他一副恨你恨的要死,又不去跟袁姐说要换掉你的样子,真的很诡异。”   许君乐就有些气闷,“我看他也不算很红啊,为什么这么有钱?娱乐圈真的人均日赚208万?”   唐甜听完这话差点被汽水呛到,“怎么可能?他以前是搞电竞的你知道吧,就是打游戏……成绩挺好的,签约费很高,而且他本来是富二代,二世祖一个。”   “有钱人也进娱乐圈?”   唐甜满足的喝一口可乐,“世道变了,弟弟。”   她撑着手臂,说着歪头看了看时间,“事情太多了,下午他杂志拍摄有采访,你可千万别跟他起冲突,否则我感觉真的要猝死在异国他乡了。”   许君乐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你放心,他可不敢跟我有什么冲突。” 第7章 大爷几岁了?可曾上过学?   真到拍摄现场,许君乐才明白一个明星台前的闪耀背后需要多少个工作人员的辛苦。   拍摄团队没有合作过,而且都是不同国籍,一整个下午辗转了多个外景,他被一声声的“小许,帮我沟通一下……”叫的发晕。   摄影师是个美国人,话多且密,要求极高,一会灯光有问题,一会要等风来,一会服装发型有问题,他来来回回的中文英文解释到头皮发麻。   令他惊讶的是秦宇川倒是没有一点不耐烦,配合度很高,到后来许君乐都很想暴打一顿那个摄影师了,他居然从头到尾态度都很好,非常积极的配合一切合理不合理的要求。   到秦宇川的几套图拍完,杂志方采访,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在意秦宇川这个人了,他的脑子只会自动的把所有英文翻译成中文,再把所有的中文翻译成英文。   最后收工后,秦宇川手里拿着冰美式,幼稚的在他背后对着他比划了几下拳头,被突然回头的许君乐抓包后悻悻的摸了一下鼻子,一溜烟的跑回车上了。   许君乐冷笑了一下,他对这种状态很满意,就秦宇川这傻子看他不爽却干不掉他的样子,实话实说有被爽到。   已经很晚了,回酒店的车上,许君乐嗓子冒烟,靠着车窗闭着眼一句话都不想说,同行的工作人员还能精神旺盛的约着去哪里吃饭喝酒,见许君乐安静的不说话,以为他是不善交际,顺带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许君乐睁开眼睛无力的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哑着声说:“下次吧。”   他跟众人告别,进了酒店,上电梯,站在房间门口。   手放在门把上半天没动,许君乐盯着门上的房号许久,光是想象房间里面寂静的空气都让他感到受不了,他脚下是酒店柔软华丽的地毯,站在上面整个人像是不受力一样,是漂浮着的,落不到实处。   应该去和他们喝酒的,他想。   这时不远处的电梯声叮的一声打开,许君乐循声望过去,就见秦宇川的卤蛋脑袋贼兮兮的往走廊探了一探,一下子就和许君乐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碰个正着……   “卧槽。”秦宇川瞳孔放大惊恐的咒骂了一声迅速往回撤,谁知转身的步子跨的太大,一头撞在了电梯已经关上的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秦宇川一只手捂着额头一只手猛按电梯键,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自闭。   太他妈的丢人了,他想起他妈跟他说过今年是他本命年,犯太岁,这许君乐大概就是来克他的。这小子大晚上的不呆房间里站外面招魂呢,认识他还没一天,脸被打肿了,头被撞了,他还偏偏有把柄在这小子手上不能拿他怎么着……   正想着,他清晰的听到了一声嘲讽的嗤笑,秦宇川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一样长大的,哪能受这气,他只觉怒气上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许君乐面前,横眉怒目的质问:"你他妈的笑什么呢?"   许君乐抬起眼仔细的看了看他额头上的包,秦宇川感觉被撞的地方开始发热,下意识就捂住了,气急败坏,"看你妈呢?"   许君乐嫌弃的别过眼神,"我没妈,在看傻逼。"   "你……"   "怎么着?要打我?"他眼神越过秦宇川,落在了他身后的某处,"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儿有摄像头呢,大明星。"   秦宇川后槽牙恨不得咬碎,"我要打你还管什么摄像头。"   许君乐用手比了比身高,眼神轻蔑,"就凭你?我看你资料上写的一米八,你有一米八吗?矮子。"   绝杀。   秦宇川被这声矮子气的脑仁突突的疼,指着许君乐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君乐上午那口恶气总算出了一些,不耐烦的扒开他的手,"别你了,说说看,来找我干什么?"   "谁来找你啊,少自作多情了。"   许君乐无所谓的耸耸肩,“那算了。”   两人沉默的站了一会,秦宇川对着墙壁深呼吸了半天,终于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的来意,踌躇了一会儿,别扭的开口,"我本来是来找你喝酒的。"   "嗯,找我喝酒,把我灌醉了拿我的手机删视频,我说的对吧?"许君乐抱着手臂看他。“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秦宇川心思被一秒戳穿,有些窘迫,直着眼,巴巴的问:"你怎么知道?"   许君乐没理他,回头看了看房门,想了想,抬起头,"走吧,去哪?”   两人一路无言的出了酒店,就近去了一家名为if的pub。   正值人多的时间点,吧台前的人挤挤挨挨,许君乐点了一杯啤酒,英国的酒有些发苦,喝的他皱眉。但周围人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和音乐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唯一的缺点就是身旁正在东张西望的傻子同伴有些不如人意,他决定明晚独自带一本书来这里消磨时间。   傻子同伴突然放下酒杯,扯了扯他的衣服,"你看那边那群美女,啧,这胸,这腿……"他说着轻佻的吹了个口哨,许君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大约是酒吧的气氛让秦宇川觉得他又可以了,他对着许君乐挤眼睛,看的许君乐只想把他的眼珠抠出来。   "你有女朋友吗?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你别说,让我猜猜……你这样子……我猜你会喜欢齐刘海那型的,就是黑色紧身裙那个,啧……就是胸有点平,鞋子也好丑。"他用手肘撞了撞许君乐的手臂,"我说的没错吧。"   许君乐闭了闭眼,"闭嘴行吗?烦死了。"   秦宇川喝了一点酒开始没脸没皮,"我一直想问,你怎么对我敌意这么大?我没得罪你吧?"   许君乐低头刷手机,不说话。   "你不会是我对家的粉丝吧?说说看,我看你眼光也不像很好的样子,我这人有点玄学在身上的,我的对家最后都会翻车塌房,好多次了……"   许君乐觉得他唧唧歪歪的吵的慌,"你还是闭嘴吧,我活了十九年只当过一个人的粉丝。"   秦宇川"嘶"了一声,放下酒杯,大声问道:"等等,你居然只有十九岁?卧槽,现在小屁孩都跟你这样?你不会还是青春期吧。"   他兀自笑了几声,"突然觉得一切都可以原谅了,小朋友,哥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许君乐冷笑一声,开始阴阳怪气,"大爷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   "我大你好几岁呢,对长辈说话要注意礼貌,你刚刚说只当一个人的粉丝,是谁啊,你秦哥可以给你要签名,to签,怎么样?"   许俊乐选择单方面屏蔽掉他的话。   秦宇川仍然絮絮叨叨的对他的行为进行说教,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漠。许君乐有一搭没一搭的嘲讽几句,把心思全部用在喝酒上。   他不知道喝了几杯,也不确定自己醉了没,但到最后还是可以面色无常的走在伦敦深夜的街头,街上有许多喝的比他醉的多的人,这使他感到安心。   这份安心一直持续到他走出电梯站在酒店房间门口……   许君乐深吸了一口气,落在门锁上的手始终没动,他感到巨大的恐惧,仿佛这扇门后就是悬崖,一旦打开了他就得跳下去,他会死掉,各种意义上的。   如果死亡是今晚必然会发生的事,他拒绝以这种方式死去。 第8章 一场盛大的谋杀案   陆之禾在录音室外等了近四个小时了,他把眼前这杯咖啡的最后一口喝完,将纸杯扔在了垃圾桶。   这个点工作室只剩一个女职员,很贴心的走上前询问他是否还需要咖啡,他摇了摇头,站起来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正了正领带。   他在录音室门口站了一会,在手上的水渍重新变干之前,录音室的门终于打开。   只见纪萧笙站在门旁边低着头慢条斯理的拆一根棒棒糖的包装袋,他把糖放进嘴里,偏了偏头看到陆之禾,有些惊讶,"之禾?你不是应该在东京陪你母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笙哥。”陆之禾笑了起来,整张脸却开始显现出光彩,“我听Sam说你来伦敦了,我当然得过来。"   陆之禾是很纯良圆融的长相,五官每一笔里都带着些钝,不说话时看着冷峻又有些愁苦,软着说话时像是撒娇   他把手上的烟重新放回去,走上前好好看了看纪萧笙,"几个月不见,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最近睡的怎么样?吃的多吗?”说着又叹了口气,”你不应该答应Sam的,不管他怎么求你。"   纪萧笙歪头看他,"看在他将自己新婚的妹妹都叫上陪我打麻将的份上。"   他说完话转身和录音室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关上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丢给陆之禾,陆之禾没接住,糖垂直掉在了地上……   纪萧笙笑起来,"老天爷,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啊。"   车开出去才发现天已经快要亮起来了,纪萧笙被风吹的有些冷,把车窗升起来,问坐在旁边的陆之禾,"你母亲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还是那样。”陆之禾按了按眉心,“没办法,她完全闲不下来。又不记得吃药,还忌医。”   纪萧笙看向车窗外,远处的城市被雾掩盖着,雾蒙蒙的一片,“那你应该多陪她的。”   陆之禾垂着头没说话,愁苦之气更盛。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打了左转灯,开始沿着一排深色的树木行驶,陆之禾问:“不去我家吗?怎么左转了?”   “哦,纪先生说预定了酒店。”司机回答。   “嗯。”纪萧笙身体往前探了探,用中文说:“森哥,等会你直接送之禾回家,下午一点过来接我就行,好好休息,今天辛苦你了。”   他说着解了安全带,等车停下来打开车门,还没关上,就听到陆之禾的声音,“我跟他一起。”说完就迅速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纪萧笙皱了下眉,眼里闪过不耐,还是等他绕过车头走过来才说:“你该陪家人就去陪家人,该谈恋爱就去谈恋爱,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一句话斩断所有黏糊暧昧的牵扯,陆之禾无意识的捏紧衣角,碰到口袋里的某样东西,生硬的,记起来是他丢给他的棒棒糖。   陆之禾心中千头万绪,化作一句“我担心你啊……”   纪萧笙抬起手,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他说完也不等陆之禾的回答,推着司机拿下来的行李箱转身走了,有服务生迎上来帮他拿行李。   陆之禾有些艰难的抬起头,看到天渐渐亮起来,他觉得一切都太过生硬了,这个城市,口袋里的棒棒糖,以及他冷淡的祈使句。   酒店大堂人还不太多,纪萧笙填完登记表,拿到房间钥匙,等电梯时,他从口袋里翻出几张纸币塞给服务生,冷淡又疲惫的说:“谢谢,到这里就可以了。”   年轻的服务生有些被他的神情吓到,支吾着道了谢就转身走了。   电梯门合上,他松了一口气,连着好几个小时面对电脑,眼睛酸痛的连带着头也有些痛。他闭上眼睛,直到叮的一声门打开,他才睁开眼,看到墙壁上发着光的门号有些恍神。   他推着行李箱走出电梯,转了个弯,一条长廊在他眼前展开,他一眼就看到走廊靠左的某间房前伸出来的黑乎乎的一条腿,在半夜空荡荡的走廊地毯上显得尤为诡异。   他定了定神,又仔细确认了一遍,那远处一动不动的,分明就是一条人类的,腿……   纪萧笙想起自己最近在读的侦探小说,所以他即将成为一场杀人案的第一个目击证人?   他紧了紧放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走廊的灯瞬间暗了几度,隐约有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   他开始往前走,脑子里传来配乐声,随着他的靠近,那阵音乐变得紧促起来,这种关头,纪萧笙皱了皱眉,觉得这个编曲太热闹太套路,不够理性不够冷感,他在脑子里直接强行截断,调整了和弦使整段音乐更加的冰冷……   他一步一步的走在鼓组上,越靠近6403,他的心就跳的越快,终于,离那只腿还有半米的距离,他顺着腿的方向看它的主人…   顿时,正迫不及待要渲染高潮的音乐泄了气一样的骤停,一切都归于了正常,很安静。   空气里有一股很淡的酒味,原来只是一个酗酒的酒鬼而已……   他暗自舒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好笑,正想绕过这腿往前走,却莫名觉得这身衣服很眼熟,他转过身仔细打量这个靠在门上头上蒙着外套的醉鬼。   纪萧笙蹲下来,用手指拨开外套,这酒鬼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动弹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的弹回了原来的位置。   脸露了出来,是一个亚洲人,很年轻的亚洲人。   纪萧笙用食指挑开他的头发,酒鬼露出了清晰的眉眼,纪萧笙感到眉心突突的跳了两下。   是他。   他看了一会,收回手顺势盘腿坐在地毯上,靠着门框想了想,把他盖在头上的衣服轻轻的盖在了他身上,他把右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脸,从头发,额头,眉骨,鼻子到嘴唇,不遗漏分毫的细细凝视。   他将这少年黏在脸上的几缕发丝拂开,手指在他脸旁停了一会,才兀自说道:“原来长这样啊,诶,你除了艾略特还读什么书?”   酒鬼当然没法回答他,但似乎睡的也并不安稳,蹙着眉头,看起来有许多的烦心事,纪萧笙想了想,把他肩膀上滑下来的外套重新盖好,收回手时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巴。   温热的……   他顿了顿手,收回。   "还有,我们以前认识吗?你早上见我时为什么是那副表情?"纪萧笙仍然固执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下巴传来冰凉的触感,许君乐微张开眼,感觉前面有人,模模糊糊的,似乎是萧珩,他突然笑了,头往门框上蹭了蹭,松开眉头,又闭上眼睛,"是你啊,你来了?来了就好。"   本来臆想中的一场盛大的谋杀案最后还是发生了,纪萧笙脑中突兀暂停的音乐开始继续播放,是一首很温柔的钢琴曲。 第9章 都灵之马   许君乐是被人叫醒的,耳边有酒店的工作人员在不停的跟他说话,"先生,醒醒。"   他睁开眼,有些茫然,眼神落在一直在跟他说话的工作人员的嘴上,一张一合的。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他记得他和秦宇川喝酒来着,后来秦宇川去勾搭女孩去了,他一个人回酒店,原本是想在门外坐一坐的,谁知睡着了…   他好像还梦见了萧珩……   许君乐进房间收拾了一下自己,来到餐厅吃早餐,工作人员不再是昨天那位热情给他介绍餐点的女士。   其实他没什么胃口,各个餐区逛了一圈只拿了一个可颂,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翻开书开始读,餐厅里嘈杂的声音让他格外的专心,连对面坐了一个人都没发现。   "你在读什么啊,这么专心。"   许君乐抬起头,是一位染着白金色头发的女孩,她朝他笑,"抱歉打扰你。"   他摇摇头,把书的封面给她看,女孩看了看书名和作者,悻悻的,"我看不了这类书,你好厉害啊。"   许君乐耸耸肩,笑着说:"读书而已,没什么厉不厉害的。"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不认识我。"她把咖啡杯放下,"我是沈梦繁,来这里录节目的,你是秦老师的工作人员吧,昨天早上就在这里见过你了。"   她眨眼,"你看起来好酷的。"   许君乐笑出声来,"我就当是夸奖听了,你的头发很漂亮,我叫许君乐,很高兴认识你。”   他把书合上,想起来什么,又补充:“我自己平常不太关注娱乐圈才没认出你,是我的问题。"   沈梦繁摇头,"我本来也不红啦,你喜欢吃可颂吗?"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餐盘里吃了一半的面包,"哦,你说这个啊,对,挺好吃的。"   沈梦繁像是找到了同好一样有些激动,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神采飞扬,"啊,我知道全京城最好吃的可颂在哪里。"   许君乐也跟着她笑,心情大好,女孩真是上帝对这个操蛋的世界最好的馈赠。   "是吗?有机会一起去吧。"   沈梦繁盯着他看了几秒,伸手捂脸,"不行,突然被钓到了。"   他被女孩的反应可爱到发笑,很快忘了刚刚的插曲。   "呦,十九岁的小屁孩撩的还挺起劲,沈姑娘,别被他迷惑,这小孩才十九岁,毛都没长全呢。"   秦宇川拉开沈梦繁旁边的椅子大剌剌的坐下,刻意忽略许君乐的大白眼。   她切了一声,"十九岁怎么了?只要满十八岁就可以当我老公。"   "你还挺不挑的。"秦宇川摇摇头,问许君乐,"你昨天怎么回事,我就走了一分钟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被人口贩子卖到哪个国家当上门女婿了呢。"   许君乐像是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跟一米八不到的矮子没话讲。"   他把最后一口面包丢进嘴里,看了看窗外,"天又阴下来了啊。"   "是啊,我们今天得去郊外学骑马呢,等会不会下雨吧。"沈梦繁说完,抬头看许君乐,"你今天也跟我们一起吗?那等会大巴我们坐一起吧。"   还没等许君乐开口,秦宇川凑过脑袋,"我说沈姑娘,你不会真看上这小孩了吧,你可是爱豆啊,这么明目张胆的勾搭男人真的可以吗?"   沈梦繁托着腮笑的古灵精怪:"秦老师,您这男德班在哪上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许君乐看着秦宇川一脸吃瘪,乐了一下,对沈梦繁说:"我应该是跟工作人员一起。"   "哎,那真是太可惜了。"沈梦繁叹气,拿起手机看了看,"我们得出发了吧?得,你们聊吧,我助理在等我呢。"   她用手机屏幕当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站起来,"先走了,等会见吧,小许弟弟。"   "嗯,等会见。"许君乐说。   秦宇川见他也开始收拾书和手机,忙问:"你也要走了?"   "嗯,跟你坐一起会降智。"   "你…"秦宇川哽了一下,"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昨天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许君乐看了看他,不知怎么,觉得自己对他确实太恶劣了,秦宇川并没有真的有预谋的要伤害谁,没有人应该遭受他这样的对待,他垂下眼眸,"抱歉。"   秦宇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皱起眉仔细看他脸,"你要不要去精神病院挂个号,我怀疑你精神状态有问题,"   许君乐瞬间觉得刚才就不应该有刚才那样的蠢念头,他想了想还是问:"你从来不觉得你对待唐甜的态度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唐甜?你喜欢她?你喜欢平胸?不会吧?小屁孩,你年纪还小审美还没成熟可以理解,女人啊,胸大才行,你懂吗?”   许君乐无语的闭了闭眼,发誓跟这傻逼再说一句话他就自杀,他拿起桌上的东西站起来往外走,没走几步秦宇川的声音传来,“你话都没说完呢,跑什么?”   他加快脚步,把这声音甩在身后。   郊外风景很好,可惜他担心有人找不敢走太远,前期的准备和沟通工作做完,开始录节目后用不着他,他就远远的坐在枯萎发黄的草地上玩土,间隙沈梦繁来找他聊天,她穿着利落的长靴,束着头发,手里拿着一顶礼帽走过来,许君乐赞美道:“很帅气。”   沈梦繁闻言站在离他不到一米处摆了一个冷酷的pose,又觉得自己略做作了一些大笑出来,许君乐看着她搞怪,又见她从外套里掏出手机丢给他,“帮我拍个照吧,就那种男友视角,我等会发微博营业用。”   许君乐有些生疏的对着她咔擦了两张,沈梦繁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我看看。"   她一脸兴奋的拿过手机,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表情呆滞了一会,呵呵了两声,"好家伙,真的好久没看到这么直男的技巧和如此刁钻的角度了。"   "呃,拍的很差吗?这……应该是今天的光线不好,你看,这不是阴天吗?"许君乐尴尬的开始胡言乱语。   沈梦繁一脸看你能编出什么屁话的表情看着他,他语气渐弱下来,到最后也崩不住笑起来,"再给我一个机会。"   沈梦繁忍住笑拍拍他的手臂,"拍的挺好的,以后别拍了哈。"   远处秦宇川的大嗓门传过来,"沈姑娘,不是说要比一圈吗?"他跑过来,搭住沈梦繁的肩膀,"怎么,又来勾搭小弟弟了。"   沈梦繁瞥他一眼,拍开他的手,"秦先生,请自重,这里人多眼杂,你想跟我一起上热搜?"   "切,又不是没上过。"   "别了,我可不想再被你粉丝刷十几个黑词条了……"   许君乐背着手听他们说话,低着头踢一颗黑色的石子。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无意识的抬起头,看见一匹马疾风似得奔跑过来,威风凛凛的停在了一棵树下,马上的人利落的翻身跳下马,姿势潇洒极了,虽是英伦风情的背景,这人骑马却独独有些中式武侠小说里的侠气。   那人下了马一边解帽子一边跟等在树下教练装扮的人握手,拥抱了一下。   他把帽子脱下来捋了一下头发,低下头微弓着身子听面前的人说话,只见那人头发漆黑,手捋过发丝间一闪而过的白,看不清面容,许君乐心中有些可惜。   "许弟弟,看什么呢。"沈梦繁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老秦问你要不要去骑马玩。"   许君乐不自然的收回视线,摇头,"我头痛,你们去玩吧。"   秦宇川一脸"我懂的"的表情,"昨晚喝多了吧,你这不行啊,我十九岁那会所有的假期就没有清醒过,永远不知道第二天是在什么地方醒来的。"   一阵风吹来,许君乐在空气里闻到了一种木头燃烧的味道,连着送来一阵笑声,一种类似于眩晕的感觉盘旋在他的脑中。   他抬眼望向那颗大树,树下的人还在交谈,他看见那人摸了几下马的鬃毛,然后用靠过去亲昵的蹭了蹭,那匹平平无奇的马如此巨大,但异常温柔,许君乐甚至能看到它在那人的掌心下很舒服的闭了闭眼睛……   许君乐想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里,米克尔卡打死的那匹小马驹。   以及那只在饭店门口被车夫抽打的老马,尼采抱住它的脖子失声痛哭。   他想一匹被圈养在马场的马是不可能没受过苦的,人类之爱或者上帝之爱都是如此的粗鲁,为什么会觉得在鞭子下,恐惧里会产生爱呢?   许君乐心里一阵悸动,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的从心底溢出来。   他把目光重新移回到那个人身上,很快,那人与对面的人握了握手,然后朝着许君乐的方向转过身……   许君乐在看清他的脸的那一刻,身体里有什么一下拉紧了…… 第10章 暗恋   居然是昨天去帮秦宇川拿小提琴时碰到的那个人……   许君乐心跳的很快,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余光里仍然能看到那个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许君乐莫名的紧张极了,在脑子里盘算该做些什么来引起他的注意,又低下头佯装着没看见他一样祈祷着自己就此消失。   矛盾又混乱。   许君乐呼出一口气,懊恼的,学着尼采的语气:"我真蠢。"   对许君乐来说最难熬的永远是晚上。收工从郊外回来时已经近十点了,他站在路边和沈梦繁还有她的经纪人聊天。   这位先生姓张,个子有些矮,笑起来看起来很有亲和力。拉着他问了一路要不要进娱乐圈。   许君乐摸了摸鼻子瞎侃:"张哥,我身上背负着巨大的身世之谜,不方便进娱乐圈,抱歉了。"   沈梦繁捂着嘴笑:"我说吧,他没那意向,别忙活了,还是好好给我干活吧。”   张哥皱着脸,"我还不够捧你啊,可惜现在的歌坛就是难混啊,你好好学习演技给我去当演员。"   "好啦,知道了,待我出山拍戏之日就是影视圈震动之时,把心放肚子里哈。"沈梦繁低着头继续刷手机,突然尖叫一声,"纪萧笙上热搜了!卧槽,真的是纪萧笙。"   周围都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听到动静纷纷拿出手机,讨论声此起彼伏。   沈梦繁抓住许君乐的胳膊,"我不是在做梦吧,不是吧不是吧,这辈子居然还能看到纪萧笙的消息。   她呆呆的看了几秒,又说:“这图也太糊了。"   张哥摇摇头觉得没眼看,"你注意点形象,酒店门口还有粉丝蹲着呢,给我把口罩戴起来。"   许君乐看她半天看着手机不动,低下头看她,吃了一惊,"你这怎么还哭了?"   他一句话刚落,沈梦繁就往前走了一步,用额头抵着许君乐的肩膀,小声说:"我就是因为他才想站在舞台上唱歌的,可是真站上了舞台才知道这有多难,太难了。"   他想起了宋优悠,为了站在舞台上唱歌绕了很远的路,放弃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   许君乐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沈梦繁抬起头带上口罩,"抱歉,突然看到失踪多年的偶像有些失态,毕竟是我的第一个老公,奠定我男性审美基础的男人。”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问道:“不过小许弟弟,你怎么没反应啊,这可是纪萧笙啊。"   许君乐耸肩,"根本不认识。"   "哈?啊,差点忘了你太小了,他退圈退的很早,我没记错的话才二十二岁?对吧,张哥。"   张哥想了想说:"差不多吧,他没签国内的公司,什么消息也没有,发了条微博就退圈了,不过他要是如今还活跃你也不会这么喜欢他了,意难平才是最好的结局。"   "放屁,以我老公的才华,乐坛根本不会是今天这个鬼样子。"   许君乐笑起来,远远看到唐甜在酒店门口朝他招手,他蹲下来朝着酒店的方向指了指说:"有人找,我先走了。”   他见沈梦繁仍然有些发红的眼尾,说:“每一代人都认为黄金时代发生在过去,可事实是每一个时代都是艰难的。你得相信艰难。嗯,这句不是我说的,里尔克说的,所以你可以信一信。”   沈梦繁抱着手臂,“好的,道理我都懂,可是里尔克是谁?”   许君乐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些堂皇,沈梦繁摆手,“管他是谁,但我觉得还是你的可信度比较高一点,谢了,弟弟。”   她说完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笑道:“不会吧,你刚刚不会真的想跟我解释那个里啥啥是谁吧,要不要直男的这么可爱啊弟弟。”   突然被这么毫不留情的戳穿,许君乐尴尬的咳了一声,下意识反驳,“我才没有,我走了。”   他佯装成无事发生的表情往前走,过了马路还能听到沈梦繁的笑声。   “你怎么这么受女孩欢迎啊。”唐甜看着他走过来,脸上带着揶揄的笑。   许君乐笑了笑没说话,唐甜与他并肩往酒店里走,边走边说:“秦宇川和节目组那几个男嘉宾喝酒去了,没让我跟着,阿弥陀佛,希望今晚无事发生。”   “你在这念什么阿弥陀佛,灵验才怪了。”许君乐笑她。   “我不管,还有三天回国,坚持就是胜利。对了,我刚刚看群里,优悠姐上热搜了,袁姐估计也忙的不行。”   许君乐立刻停下脚步,问:“宋优悠?她出什么事了?”   他说着就拿出手机要搜微博。   唐甜很少见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忙说:“没什么事,就是一个黑热搜,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人关注了,我刚刚看了一下,热搜前十,纪萧笙一个人包一大半,估计明天各音乐软件飙升榜又要被他一个人屠榜,啧,这可怕的国民度啊。”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听见唐甜问:“你怎么这么紧张?优悠姐能出什么事,粉黑那档子事呗。”   为什么那么紧张?如果紧张一个人,不是因为喜欢她的话,还能有什么好的解释呢?   许君乐扯了一下唇角,有些勉强,"没有,我是她粉丝。"   为期太长的暗恋会变成一种很奇怪的情绪,许君乐每年最喜欢宋优悠的时候都发生在七月到九月,暑假,炙热的太阳,凤仙花盛开的日子,午后嘶叫的蝉鸣,还没写完的暑假作业。   他那时候还很小,很多时候,他都是静静的呆在她身边,可他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拥有的太少了,所以能给的也很少,当然不能贪心的要很多,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只在夏季最喜欢她,因为喜欢这种东西是需要时间与记忆作为依托的。   你不可能从虚无中创造爱。   就像春天,秋天与冬天,许君乐会憎恨自己头脑的贫瘠,他完全想象不出该怎样去喜欢她。   后来,她存在在电视上,杂志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中,存在在一切他能看到以及听到的媒介里。   唯独没有再在他身旁过。   他连最后一点念想也毫无预兆的失去了。   酒店房间显然被收拾过一番,许君乐看着花瓶里新换的花束,走过去把里面的黄玫瑰抽出来,放在了门外。   微博上是一片的热闹,许君乐点开搜索条,不用打字,历史搜索栏里宋优悠的名字就出现了。   他随意浏览了一会,果然又是同节目女演员粉丝鉴微表情,大谈宋优悠对那个女演员翻了白眼,如何如何没素质。   下面的评论也是清一色的审判:   这么多年过去,我儿子都会逢人说你好了,宋优悠的情商还是这么感人。   许君乐退出微博,手指在宋优悠的通话栏上停留半天,最后还是点开微信给她发了一句,「看到热搜了,你还好吗?」   他关掉手机,等了一会,手机没反应,又想了想,干脆打开了静音。   一会功夫,许君乐将手机屏幕关了又开,开了又关,突然看到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他立刻解了锁,却发现是一条微博推送消息……   他失望的躺下,看着推送里的纪萧笙三个字,想起沈梦繁的话,鬼使神差的点开了。   他倒要看看沈梦繁这第一任老公是怎么奠定她的审美的。   屏幕上转跳出一条微博,应该是一个很有名的音乐博主,这篇微博里写道:   纪萧笙最后一场演唱会上演唱的最后一首歌,如果当时知道这就是结局,一定跟着唱的更大声一些,告别也应该更认真一些……   热评第一:在现场,还记得那个晚上听完演唱会我是笑着走出来的,很幸福,但心里隐隐有个悲伤的预感告诉还会发生点什么,谁知当晚就刷到了退圈的消息,非常神性的时刻,太难忘了,再没有谁给过我这样深刻的经历。其实稍微了解他就知道他是不可能为谁留下的,可他为他的歌迷留下了三张神专,足够了。   许君乐看着一条热评下面二十多万的点赞量咋舌,宋优悠发微博热评点赞连一千都很难。   下面一系列真情实感的评论看的许君乐有些动情。   他稍微坐起来一些,点开视频,古早视频画质也不是太好,只听追光灯下的人一手扶着立麦说:"我最近读到了一句很喜欢的话,书上说我们首先将是善良的,这点最要紧,然后是正直的,然后---我们将彼此永不相忘。”   镜头突然拉近拉近再拉近,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   许君乐瞬间从沙发上弹起,心剧烈的跳动着,他甚至能在耳边听到身体里血液呼啸着流过血管的声音……   他稳了稳拿着手机的手,屏住了呼吸。   视频里的这人虽然看着年轻了一些,头发长了一些,但这个人,跟那个笑着替他捡书的,温柔的抚摸一匹马的人渐渐重合,众多的场景从他脑子里闪过,所有的所有……   居然全就是同一个人?! 第11章 他在这世间独自行走。   许君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包裹,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太不可思议了……   纪萧笙。   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很快的,他就在弹幕里找到了歌迷的科普,说他父亲姓纪,母亲姓萧。   原来如此,许君乐生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理所当然的觉得这种取父母的姓为名的行为属实浪漫,让纪萧笙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看起来就像是在爱情里出生,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一样。   看起来是个很幸福的名字。   视频里的人开始唱起歌来,许君乐听歌听的少,看到弹幕里时不时飘过「这居然是他的歌?」时,也觉得这歌旋律耳熟的很,到高潮时他甚至能跟着唱几句,这才发现他或许早就听过他的歌了。   许君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脸,认真的有些出神。   直到快结尾时镜头又拉远了些,他才明白过来,纪萧笙身上有一种很遥远的君子之美,这样好的气韵和风骨却总让许君乐觉得他身上有某种悲剧感……   拥有万千粉丝呐喊欢呼,簇拥与爱意的繁华,却在这样的盛大中显的萧肃;唱着最深情,浪漫的歌词,脸上却总是有些孤绝的神色一闪而过……   确实是十分有魅力的人。   他在搜索框打下纪萧笙的拼音,出来的第一个词居然是技校生,他笑了一下,就说这名字奇怪吧。   于是他耐着心,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入,在搜索结果页里点进了同名的微博,他的微博还是个灰色的原始头像,没有认证,像是一个小号。   总共十二条微博,最上面的一条还是九年前发出的:"感谢大家听我唱歌。我们将彼此永不相忘,再见。   许君乐关掉手机,重新躺回沙发上,渐渐平静下来。   纪萧笙这个人能量太大了,只堪堪见过他两次,却每次都能带给他巨大的震动,这样的人物,能让沈梦繁和他的歌迷这样难以忘怀的放在心上似乎也能理解了。   他抻着胳膊躺着伸了个懒腰,房间里的空气就开始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压迫而来。   太安静了……   他有些喘不上气来,站起来穿上外套,揣上一本小说,像是在躲避洪水猛兽一样,僵硬着脖子冲出门,把它们用力的关在房间里。   门口的黄玫瑰花瓣周围已经显出了枯萎的迹象。   许君乐捏紧了手里的书,蹲下来,看着那些花瓣懒洋洋的绽放开来,也不在乎是不是被某个不懂美的人类丢弃了,他把下巴搁在手臂上,说:"你们怎样都是美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翻开书,找了几页,开始念道:"这世上总是充满了幸福的玫瑰。"   他碰了碰已经开始卷边的花瓣,"说的真好,不是吗?"   许君乐站起来,心情变得好了一些,走进电梯后,按了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关起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中文,"等等。"   许君乐下意识的连按了几下开门键,快关上的电梯门停了一下,似乎被他这个屁事很多的人类烦到了,忍了一会才不耐烦的又打开……   他往后站了站,靠在角落把书卷起来读,很快的,一个人跑进来对他道了声谢,带进来一阵很奇怪的香。   许君乐低着头,感觉书页上的字里行间都那阵香,毫无道理的侵占了他的全部的呼吸。   他吸了吸鼻子,分辨了一下,有点像是他小时候的记忆里把松针捣碎后的味道,还带点湿气和苦涩。   挺好闻的。   这样想着,他抬起头,正好看到站在他前面的人正在按电梯。   这人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伸出手,从上到下,把每一层的电梯都按亮了……   许君乐看着那一排发着光的按键傻眼,这个酒店住了一个秦宇川这样的神经病还不够,又来一个?   "抱歉,先生……"许君乐还是开口了,"请问…"   站在前面的人侧过头,转了个身,问:"怎么了?"   纪萧笙?   许君乐极速收回想要说的话,差点闪到舌头。   刚刚还在热搜上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了对了,他在伦敦遇见了他两次,很显然他大概就居住在这里,因此在这里碰上也没什么稀奇的,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地球就这么点大,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很正常……   嗯,一切都很正常,包括那些诡异的一整排正在发亮的按键……   正常……个屁啊,这他妈的到底哪里正常了?   纪萧笙的眼神随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电梯按键,"你说这个吗?哦,抱歉,你很赶时间吗?”   这时电梯停下,慢慢悠悠的打开门,等了片刻,又关上……   期间这个神经病并没有任何要取消那些按键的意思。   许君乐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他似乎没认出他来……   许君乐往后退了一步,把脸藏在宽大的帽子里,"没事,没事。"   移开眼神时他看见纪萧笙笑了一下,他头上戴一根发带,一身运动服,像是要去运动的样子。   许君乐在心里后知后觉的暗暗惊艳了一下。   他低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书上,可纪萧笙存在感太强了,整个电梯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他的味道,无孔不入。   电梯还偏偏在每一层都磨人的停下,时间变得漫长的可怕。   终于到达酒店大堂,许君乐合上书,没有任何犹豫的走出去了。   纪萧笙看着远去的背影,想起刚才这小孩靠在电梯角落,带着卫衣的帽子低着头读手里的书。   那书被卷的不成样子,他左手臂弯还搭着一件黑色外套,与其说是搭着不如说是歪七扭八的被他用手臂随意夹住,与他冷酷少年的外表形成反差,纪萧笙好笑的想果然还是个小孩。   这小孩是不耐烦的,每到一层电梯停住时,他都会很深的吸一口气,指甲会用力的刮一下书页,这一下每次都会让纪萧笙产生为期一秒钟的负罪感。   但这种负罪感消失的很快,因为他发现看小孩不耐烦也挺好玩的,他也不太清楚自己这个年纪了怎么突然发掘了这种欺负小孩的恶趣味。   他回过神来,原本的是计划是去一趟健身房的,可是……   纪萧笙某种隐秘的窥探欲作祟,迈开脚步,跟着前面的背影出了酒店。   许君乐去了一趟便利店,出来时有几个本地青少年看到他,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合着双手说了一句空你几哇,尖叫着大笑着跑开了……   他嗤笑一声,骂了句傻逼。   挺好笑的,如果不是后来收养他的奶奶一直要求他读书,说不定自己如今也是大街上这些裤档都快掉在地上,内裤一半露在外面,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对着街上的行人尖叫大笑的人。   但其实……他想,读了也没好到哪里去,仍然窘迫,仍然会有无数的生活难题等着他,而且越来越难。   还不如做一个没心没肺在大街上大笑的人,能快乐到克尔凯郭尔看了想再次举枪自杀的程度,被人骂句傻逼有什么紧要的呢??   他就近去了公园,有个流浪汉拦住他找他借火。   流浪汉的英文口音很重,听口音像是德国人,听的许君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许君乐好不容易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打火机准备递给他,就见眼前的人示意他看下面,他没懂是什么意思,不设防的往下看了一眼……   原来这人把裤子脱了露出了生殖器。   许君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上帝今晚是打算把伦敦所有的奇葩类型轮番放在他面前表演一遍吗?   "好像……不是太让人印象深刻,而且有点丑,抱歉。"他说。   流浪汉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吧,你说的是对的。"   他慢吞吞的提起裤子,"又往嘴里叼了一根烟,"日本人?"   他摇摇头,"中国人。"   流浪汉仔细看了看他,"看起来不太像。"   他已经是第二次被说不像中国人了,许君乐耸了耸肩,觉得没什么好再聊下去的,继续往前走。   他听到流浪汉在他身后用德语朗诵:"他是圣洁的,他没有朋友,他在这世间独自行走。"   许君乐不知怎么被打动了,停下来转身,也用德语说:"很高兴见到你,陌生人。"   他停顿了一下,"以及,嗯…你的生殖器。" 第12章 倒是可以陪你去睡公园。   许君乐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手机上宋优悠已经回复了他的微信,「没事。」   有且只有两个字,他关掉手机开始喝酒。   没关系的,许君乐想,如今宋优悠对他的冷淡是一件好事,或许她是在帮助他逃离某种不幸。   从他记事起,他热切盼望过的事情总是会带给他很大的苦难,以前他盼望和其他人一样有家人,或者说是一个家;后来他希望奶奶能活着;再后来他想去上名校……   这些他特别想得到的东西他后来也真的都得到了,可事实是他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那些而有任何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一团乱麻。   他如今想要宋优悠的爱,如果真的得到了,不知又会有什么不幸在等着他?   别太去爱你想拥有的人或事,命运是这样警告他的。   他靠在长椅上渐渐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坐在他的旁边,"喂,小孩,你不回家吗?”   是英文,很伦敦的腔调。   许君乐觉得好笑,他睁开眼,前面的路灯光线刺的他眼睛疼,他也装模作样用他的塑料伦敦腔回道:"家?我不需要家。"   他学着那个人的语调,把家这个词读的特别的做作。   许君乐又闭了闭眼,坐起来用双手捂了下脸,对着旁边的人说,"您喜欢荷尔德林吗?我给您背他的诗吧。"   "改天吧,因为我觉得你作为一个小朋友这个点应该回去睡觉。"那人被他的语调逗笑,站起来拉他的胳膊。   许君乐不开心的甩开,"不,看来您不喜欢荷尔德林,那您喜欢谁?"   那人似乎感到无奈,也很可能是被他的塑料伦敦腔雷到了,开始说中文,"好吧,那你先站起来。"   许君乐顺从的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就觉得腿下一软,他以为会摔在地上,可是有人及时的扶住了他。   松针被捣碎的味道袭来,他靠近了些使劲吸了吸鼻子,然后站直了,道了声谢,转过身把喝完的易拉罐放回塑料袋。   旁边的人看得笑起来,"你这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   "你笑什么?"许君乐转过来问,用的中文,"你是谁?"   他说完又往后退一步,"你离我远一点,我打架很厉害的。"   "不错,警觉性还挺高,"那人笑了,"那行吧,你先走,可以吗?"   许君乐点点头,提着塑料袋转身往前走。一阵冷风吹来,他意识清醒了些,这个点,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很少了,路边还开着的店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他路过一家书店,门口摆出来的书籍还没来得及收完,他停住仔细看了看每本书旁边店员手写写的书评。   "居然还有英译版本的金瓶梅,我他妈的连个中文完整版都没有。"他喃喃自语道。   书做的很精致,许君乐翻开一页读了一下,又看了看后面的价格,眨了眨眼放下了。   这时,旁边有人问他:"你喜欢这本书吗?"   他愣愣的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买呢?"   好问题,为什么不买呢?   为什么不快乐呢?   为什么不去爱人呢?   为什么人类得承受苦难呢?   为什么上帝承诺过的和谐还不到来呢……   许君乐这样想着大笑起来,说:"因为穷,因为我他妈的太穷了。”   他转过身凑近那个人,“你知道吗?这世上的人,钱或者爱至少拥有一样,差别在于多点或者少点,然后再去为拥有另一样而努力,我很牛逼,一样都没有。"   他笑了几声,觉得有些头晕,扶着墙走了几步,蹲下来,席地而坐。   许君乐低下头按太阳穴,感到有人在他面前蹲下,他抬头仔细辨认了一下眼前这个人的脸,笑起来,“我去,怎么又是你?”   纪萧笙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大概因为我们有缘吧。”   “等等。”   许君乐向他慢慢靠近,他把左手搁在纪萧笙的膝盖上,凑过去用右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然后低头自言自语,“是真的哎。”   纪萧笙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连他颧骨上的几颗雀斑都清晰可见,他确实不受控制的在心里默数了一下那些小雀斑。   “先生,忘掉刚才我说的话吧。”许君乐继续说,“其实我也拥有很多的,我想想啊,我拥有什么呢?我学习很好,还翻译过一本德语小说。”   小孩突然笑了几声,摆手,“不对,这些都是狗屁,我根本一无所有……”   “对了,对了……”他抬起头,“我种了一颗樱桃树,它活下来了,长得很好,可惜宋优悠没吃过它结的樱桃,你知道吗?宋优悠那么喜欢吃樱桃,但她完全可以用钱去买很多漂亮的樱桃,她可是明星欸,反正比我种的要漂亮的多……”   “你说宋优悠会喜欢吗?”他嘟哝着,手臂交叠在纪萧笙的膝上,然后他低下头把脑袋搁在手臂,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就像上学时在教室趴在桌子上午休时的姿势。   纪萧笙不知宋优悠是谁,可他感觉自己的心软了又软,抬起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   他看到这小孩闭着的眼睛顷刻间就红了,眼角的一滴泪滑下来,留下了一条细细的水痕……   “没有谁会不喜欢的。”纪萧笙说,“太晚了,回去吧。”   “我不,我要睡在大街上,我要在躺在马路中间看日出……”   许君乐说着就站起来,朝着马路走去。   纪萧笙有些头大,一把拉住他,看到他眼角的泪痕时又心软了,这小孩明显就是不想待在房间里,他在难过……   纪萧笙伸手绕过他的肩膀把他乱七八糟的帽子扯好,他从一个小时前就想这样做了,“好,不回去,那你想干什么?”   许君乐又不说话了,只呆呆的看着马路上的某处。   纪萧笙看手表,"太晚了,想带你去玩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可玩的。"   他轻叹,"睡大街肯定不行,倒是可以陪你去睡公园,去吗?小孩。" 第13章 你这跟睡完不认账的渣男有何分别?   "嘿,小孩,醒醒。"   许君乐缓缓睁开眼,眼皮沉重,他想再次闭上时,听到有人说:"醒了?你不是吵着要看日出吗?看,马上日出了。"   他感觉到头痛,接着意识到自己是靠着一个人的肩膀睡的,他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他还记得他坐在这喝酒来着……   许君乐用手揉了一把脸,撑着头转过去说:"老兄,谢谢你啊,不过昨晚…卧槽,怎么是你?!"   旁边的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听见他前半部分的英文,接着突然被吓了一跳正襟危坐的直起身来用中文说了句卧槽,纪萧笙要被这小孩笑死。   "嗯,是我。"   居然是他,怎么会是他呢?他叫什么,纪什么来着?   许君乐抬头,眼前的人被早上柔和的光笼罩,不知怎么,许君乐感觉自己失去了异国他乡感。   他低下头,"我…抱歉,我昨晚喝醉了,不知道有没有给你造成什么困扰。"   "怎么突然就这么客气了?"纪萧笙俯下身对上他的目光。   "不记得了?昨晚你非拉着我说喜欢我,给我背里尔克的诗跟我表白,还用的德语,嗯,我也听了个大概,我要走你还拉着我不放,让我叫你起来看今天的日出,否则就要打我。"   他又凑近了些,张开手,“如果你缓缓把手举起来,举到顶,再突然张开五指,那恭喜你,你给自己放了个烟花。”   纪萧笙再重复一遍这小孩的话都觉得可爱,连声音也带了笑意,“你是这样说的。”   许君乐越听越觉得离谱,仔细一琢磨又觉得确实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他想了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抽一口缓了缓,"不可能,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对,就是这样,只要不认就行,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纪萧笙看着这小孩渐渐红透了的耳根,恶从胆边生,"所以你现在是想不认账了,你这跟睡完别人第二天不认账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又开始怀疑突然拥有这种恶趣味是不是精神病的一种,回去真得给他的主治医生打电话。   许君乐耸耸肩,吐出来的烟雾遮住了他有些慌乱的眼神,语气仍然是冷漠的,“那你报警吧。”   纪萧笙笑出声来,看起来很愉快,"好了,不逗你了,你不是想看日出吗?看完再走吧。"   终于良心发现的纪萧笙假装不去看他,余光里看到这小孩停住脚步,犹犹豫豫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弯着身体看着远方抽烟。   许君乐感觉自己闻起来就像一杯倒在杯子里过了夜的廉价啤酒。   而纪萧笙,他刚才闻到了,依旧散发出好闻的,干净的,森林一样的香味。   许君乐宁愿昨晚他靠着睡的是一个流浪汉,因为本质上,他和流浪汉才是一类人,而纪萧笙……   远处的草坪被照亮,植物的叶片上挂着亮晶晶的露珠,时不时有一只鸽子扑腾着飞起来,翅膀抖动的声音可以传得很远,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的样子。   许君乐却被一种很强烈的沮丧和失望逼的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郁结还堵在原处消散不去。   他低着头看自己左脚散开的鞋带,把烟叼在嘴里,躬下身体去系鞋带。   偏偏那两根鞋带像是被魔鬼施了法一样死死的缠绕在一起,他解了半天也没解开,烦躁的用力扯了一把出气。   一只很好看的手按住了他,许君乐停住了动作。   因为视线里这只手太漂亮了,他见过很多女孩的手都远没有这么好看的。   没什么温度,冰凉的,却让他被触碰的皮肤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炙热的燃烧感一直痛到他的心脏深处。   他不知所措,猛地甩开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许君乐抬起头,看见纪萧笙像是被他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太过了,他把烟重新夹在手里,试图让自己看起正常一点,“没事…”   “小孩,别着急。”他说。   纪萧笙蹲下来,用他无数好词来堆砌都不够形容的手指替他解鞋带。   他动作很从容,使得他解着鞋带的手都像是在进行某种优雅的活动。   可他触碰的这双鞋不知走过多少脏乱的土地,被溅过多少泥泞,甚至根本就是一双很便宜的冒牌货……   他依然认真的替许君乐解开被魔鬼附身过的鞋带,然后很灵巧的替他系了一个蝴蝶结。   “好了。”   纪萧笙似乎很满意的拍了拍那个蝴蝶结,站起来。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他站在光里,洁净,漂亮,被很多很多的人好好的放在心上记挂着。   许君乐强迫自己低下头,手里的烟已经烧出了一大截灰色的灰烬。   突然,那只替他解过鞋带的手从他手里夺走了烟,皱了下眉转身丢进垃圾桶里。   “少抽点这种东西。“纪萧笙说。   “你这里。”他指了指嘴唇,“适合用来念诗,用来说各种漂亮的话,不管是中文,英语还是我听不太懂的德语,都很动听。”   许君乐有些恍惚的抬起头,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夸奖。   他上初中才开始系统学习英语,那时周围的同学已经可以开始毫无障碍地谈论音标,重音,词根词缀……而他只会笨拙的在老师讲单词时在每个单词旁边用中文的拼音标出每一个单词的发音。   有一次老师点他起来读单词,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笑了。   他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这种羞耻感太熟悉了,无时无刻不在伴随着他,提醒着他原本是个怎样的人。   老师走过来拿起他的课本,很轻蔑的笑了,照着他标的拼音读出来,那个老师故意读的夸张又大声,全班哄然大笑。   老师对他或许并没有恶意,但他那一瞬间还是被一种名为权力的东西狠狠的碾碎了。   师生之间,同学之间,大人与小孩之间,富与贫之间,被爱与不被爱之间……这个世界充斥着各种权力,它们互相交换着,对着一无所有的许君乐实施着统治,倾轧着他的生存空间。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就此破碎,他开始用很多时间来研究英文,一遍又一遍的跟读模仿,研究着细小的发音差距。   终于,他有了一个在全校师生面前进行英文演讲的机会,他准备了很久,战战兢兢,决心一雪前耻……   直到他用很标准的英文完美的结束了两分钟的演讲,而台下的众人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鼓掌以及赞美……   他们或目光呆滞,或皱着眉看时间,稀稀拉拉的几声掌声让许君乐几乎是从台上落荒而逃……   他真的太可笑了,羞耻的可笑,认真的可笑,自以为是的可笑。   许君乐在回教室的路上想笑话自己两声,喉咙却被哽住,发出一种奇怪的扭曲的声音。   所有美好的意愿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破灭。他那么用力的给自己的脏乱差的灵魂涂脂抹粉,也改变不了这个正在破败腐朽的灵魂分毫。   “是吗?”许君乐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是,而且你的声音很好听。”   “我知道了,谢谢。”   他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站起来,“再次,昨晚谢谢你。”   许君乐不等纪萧笙的回答,转身按了接通。   他能感觉到纪萧笙的视线在他身后,他努力的挺直了背脊,他连再见都没说,因为必定不可能再见。   电话里唐甜的声音很虚弱,许君乐有些紧张,甚至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你怎么了?"   "生理期,痛经,本来不该是今天的……"   "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他说。   唐甜笑起来,"弟弟,痛经是死不了人的,更不用去医院。"   许君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发,听见唐甜说:"秦宇川今天的行程我可能跟不了了,你能不能……"   "可以啊,反正我也得跟着。"   "那太好了。"她似乎安心了些,"那你现在就去秦宇川房间叫醒他,我等会把日程发你手机上。"   "嗯,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吧,你最近也太累了。"   挂了电话,很快,秦宇川的行程表就发过来了。   他点开看了看,每个时间段上都是各种颜色的密密麻麻的备注,这种细致程度的工作态度也让他认真起来。   手机又响了一下,唐甜给他转了钱,他握着手机愣了愣,正想打字她的微信就又来了:「这是你应得的,别拒绝。」   他停下脚步打出「不用了」,发送,关掉手机。   哪有什么应得的。   他从小就靠吸食女性美好的品质和温情过活,没道理到今天还心安理得的接受。 第14章 “她们需要男人来管束.”   许君乐按了三分多钟的门铃,秦宇川才来开门,他拢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宿醉后肿的像猪的脸看着许君乐。   "怎么是你?"   "自己看微信,给你半小时准备好。"许君乐懒得解释,也没什么精神,对着秦宇川随便挥了挥手走了。   许君乐在电梯里盯着那排按键许久,渐渐的,他意识到,凡是与纪萧笙有关的地方,许君乐所有的感官会不留一点余地的全部涌向他,而且还会留下很长的余韵。   比如此刻,他在电梯上想了十几种纪萧笙把电梯按键全部按一遍的理由。   走出电梯时在想纪萧笙似乎也住在这一层,或许今天还会再遇见他也说不定,如果遇见了该说些什么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进了房间,脱鞋时,他蹲在地上看了半天自己的鞋带,对着这个漂亮的蝴蝶结实在不忍心下手拆毁掉。   洗澡时,他在想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碰见他呢?   太邪门了,许君乐往秦宇川房间走时心想,这个纪萧笙是什么勾魂摄魄的妖孽吗?   秦宇川的房间门没关,许君乐抬起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里面秦宇川打着电话从卧房里探了个头,他那颗卤蛋横亘在门中间显得有些滑稽。   "我说的话你都好好听了吗?你永远都在怀疑我,如果没有最基本的信任那我们的结局只能是分手。你想清楚前别给我打电话了。"   他挂了电话将手机丢在沙发上,对着门外的许君乐说:"进来啊,站门口干什么?"   许君乐犹疑了一下,靠着门框,"所以你有女朋友?"   秦宇川对着镜子整理袖扣和手表,"怎么了,你秦哥有女朋友很奇怪?"   所以这傻逼不仅是个傻的还他妈的是个渣男?   秦宇川整理好衣服转过头看许君乐又是一脸嫌弃的看着他,笑了笑,"你小子,又在心里骂我吧?"   他坐下来拿起桌上的咖啡,转头看着许君乐,招手,"进来吧,门神,还早呢,我替你叫了一份早餐。"   许君乐想了想走进房间,抱着手坐在他的对面。   秦宇川放下咖啡杯,见许君乐不说话,他惬意的往沙发上靠了靠,翘着二郎腿,"小屁孩,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谈了七八个女朋友了,我离了女人活不了,所以你得相信我,没人比我更懂追求一个女人以及谈恋爱是怎么回事,你喜欢唐甜吧?你秦哥我今天心情好,给你支点招?"   许君乐无语,翻白眼。   "你能不能别翻白眼了,再翻你看起来就要撅过去了,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多听听比你大的人的话准没错,首先,你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   许君乐环顾了四周,最后拿起了桌上的餐刀,"你最好别跟我说像你这样的。"   秦宇川自恋的捋了一下不存在的头发,"你拿刀也没用,还真是我这样的,有钱有颜有事业还年轻,至于像你这样的……"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许君乐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说实话,不太行,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坐起身来,一本正经,“女人喜欢的专制,喜欢臣服,这是她们骨子里带来的,你懂吗?”   “无论她们表面上有多爱谈论女权看起来有多高傲,多独立,只要你站在她们的角度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比如,向他们表示她们也可以不用穿高跟鞋,她们本身就是自由的,美好的,她们就会对你产生好感……"   "你是真这样认为的吗?自由什么的?"许君乐打断他。   "鬼知道呢,我是不是这么认为有什么要紧,我的经验是,这样标榜自己的女人也没有一个人真的素颜来和我约会。所以你明白了吧,她们天生就是犯贱的。”   “请注意,我并没有贬低她们的意思,我这辈子不出意外会毁在女人手上,我心甘情愿,我爱她们,可很多时候她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所以她们需要男人来管束。"   秦宇川抚平了裤子上的褶皱,带着一种身居高位的漫不经心,"所以啊弟弟,你只要搞清楚她们的本质,女人就会变得很简单,她们确实很复杂,但也真的很简单,特别是像唐甜这样的。"   许君乐的眉头随着他的谈话越锁越紧,到最后无语到快要失去语言能力,“管束?专制?你把女性当什么了?宠物吗?”   “当然不是。”秦宇川说,“我可以卑微的追求她们,挥金如土,要我立刻跪下我也可以毫无怨言,丝毫不觉得伤害了我的男性尊严。但一旦她们爱上我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我绝没有把她们当宠物,我把她们当女人,但也只是女人而已。”   许君乐原本可以像往常一样嘲讽他,骂他,可他不知怎么有些害怕这么做。   秦宇川是出于什么心理跟他说这些呢,难道真的只是想给他“支招”吗?还是他在隐晦的向他展示自己的权力?又或许是在向他传授同为男性之间的某些“共识”?   不管出于哪种心理,许君乐感到喉咙口一阵恶心涌上来,他用手掩饰了一下,站起来,“时间到了,走吧。”   秦宇川笑起来,“你看你还不好意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很可笑,唐甜提醒了他很多遍不要惹秦宇川,他全都没在意。秦宇川也多次向他示威,他也都没放在心上。   许君乐发现自己这几年在与同学过于美好的关系里,在象牙塔里失去了对于阶级和权力的敏锐度,他变得自以为是了。自以为无所求,在某一方面贬低秦宇川,抬高自己,他就能获得某种平等。   可当他这么具体的说起对于“搞定女性的技巧”时,他才感到了某种高出他很多的权力扑面而来。   太具体了。   对于秦宇川这种人来说,这是他玩弄世界的手段,何止女性,也包括所有低他一等的人,任何人。   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   他是真的没看见秦宇川身上昂贵的手表,昂贵的衣服,昂贵的鞋,昂贵的一切吗?还只是假装没看见? 第15章 谣言   今天的拍摄主题是福尔摩斯,是在贝克街一家很类似夏洛克在剧里使用的房间里,所有嘉宾都穿着与剧中人物一样的服饰,围坐在客厅里玩狼人杀。   屋子里茶香缭绕,花团锦簇,镜头后面的男男女女也都漂亮精致如同画中人。   许君乐没什么心思看他们的拍摄,他穿过长廊,在墙壁上挂的每一幅照片与画前驻足许久,最后坐在房子后花园的门槛上抽烟,手里扯着门口一盆他叫不出名字的绿植的叶子,听着身后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客厅里传来一阵阵愉快的笑声,心烦意乱。   秦宇川又在叫他的名字,“许君乐,帮我拿一下手机。”   许君乐站起来扔掉烟头,回到客厅,彼时客厅里只剩秦宇川和几位女艺人在补妆,沈梦繁一眼瞧见许君乐,忙举起手跟他打招呼,他对她笑了笑,转身从秦宇川的外套里找出手机递给他。   “跟你们说,我早上好像在我们酒店碰到了纪萧笙,刚刚我还不确定来着,现在越想越觉得是他。”   说话的人是一位很年轻的女演员,许君乐只听别人叫她陈老师,很邻家的长相,气质也让人觉得舒服。   许君乐听到纪萧笙的名字停住了脚步,装作等人的样子站住了。   沈梦繁听见这话妆都顾不上补了,“快快快,跟我说说,我多年未见的老公如今怎么样了?”   “我的妈,就是因为太好看了我多看了几眼才后知后觉的,你放心,没发腮没发胖,反而感觉瘦了一些……他今年快三十了吧,天啊,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哦,对了,他好像是跟一个穿西装的男的一起进的电梯,你说,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传闻?“   许君乐竖起耳朵,好奇的不得了。   那陈姓演员很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不是有人说吗?他退圈是因为要跟他的同性爱人在一起。”   同…同性…爱人?许君乐震惊,同性恋?   沈梦繁撇撇嘴,“这你也信?还有说他父亲去世他伤心过度,青梅竹马一直在他伤心时不离不弃,两人定居在欧洲某个小镇的…不过大众真是偏爱他啊,给他编造的谣言都是这种,希望他能安定,能有人陪伴……”   “想想如果是我,谣言应该是陈雨菲为攀豪门,不惜隐退,未婚先孕,手段了得。”   两个人对视一眼,笑起来。不知是在笑什么,许君乐觉得心酸。   秦宇川回完微信,从沙发上站起来,又把手机丢给他,说:“去抽根烟吧。”   他跟随着秦宇川通过长廊走到小花园,两位与秦宇川交好的男艺人见人过来,叼着烟的那个招呼他:“快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秦宇川仍然哥俩好的搂着许君乐的肩膀走过去,许君乐反感的扒开他的手,走到一边,听见那个叼着烟的陈姓演员说:“你们看,这是谁?”   秦宇川接过手机,“这是……李子晴?这……牛逼啊,这是怎么搞到的?”   “卧槽,这胸看的我都硬了,是真的吧?”   “保真。”叼着烟的一脸神秘,“我最近在跟她拍电影,摸过,手感绝了,而且亲了,十多分钟,骚着呢。”他说着往屏幕上用拇指点了两下……   许君乐那股恶心更加强烈的涌上来,他忍不住的想吐,转身就往卫生间跑,身后秦宇川的声音传来,“这小子,怎么了?病了?”   “起反应了吧,小年轻嘛。”   接着是一阵夸张的笑声。   许君乐冲进卫生间扶着马桶干呕,早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也根本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他停不住的恶心,背后一阵阵的发出冷汗。   许君乐喘着气坐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没事,按照以往的经验,这都会过去的,他想,他会失去一部分,然后在得到一部分,加上必然在流逝的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抗住这种力量。   终于平静下来,许君乐撑着地面有些吃力的站起来,打开水龙头洗手,他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晃晃悠悠的,只抓住了他眼角的红色。   真的都会过去吗?答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次像这样一片片的把破碎的自己重新拼成一个人型,他还能骗自己多久?他不知道。 第16章 “阿笙。”   纪萧笙坐在沙发上抱着电吉他弹了一段旋律,Sam抱着手站在旁边开玩笑,"你的老相好Hammett让我转交的,任务完成。"   他上手摸了一把吉他,"这上面是龙吧,龙的传人?"   "他还是这么土,不过确实是把好琴。"   纪萧笙把琴放好,Sam站起来,"走吧,晚餐早好了,Hellen催了两遍了。”   Sam是个制片人,非常典型的美国青年,喜欢满世界旅行或者钓鱼;妻子Hellen是医生,中法混血,算起来可以说是纪萧笙的远房表姐。   夫妇俩有时会叫上朋友在家里聚会,来人除了邻居,同事,朋友,还会有一些律师,医生,记者等不同职业的人。   纪萧笙一个搞音乐的加上还是中国人,难免会成为话题中心。光是教他们念自己的名字,解释每个字是什么意思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好在每次教他们念他的名字,这些外国朋友都很认真,而且格外的感兴趣,甚至到了有些虔诚的地步,仿佛在念什么古老东方神秘的咒语一般专注,表情里还带着些神性。   除此之外他不太愿意多谈论自己,他的国家,或者任何国家的政治,总是费尽心思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所以一顿饭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但他并不排斥这类社交,他喜欢听不同职业的人在餐桌上聊自己的一切。   对了,他也很喜欢Hellen的拿手中国菜,和这对夫妇家那条名为coco的金毛。   几杯香槟下肚,在座的客人也都变得行动迟缓,眼神迷离起来。   纪萧笙被Hellen叫到游泳池旁,两人在一棵开着紫色花朵的大树下落座。   "最近感觉怎么样?心情还好吗?"   Hellen捏着酒杯问他,她穿着一件驼色的针织短袖配着满是花朵印花的长裙,没束头发也没戴眼镜,脸上散发着微微的光泽,和在医院里冷冰冰的样子很不一样。   纪萧笙蹲下身摸那只吃饱了躺在地上的金毛,"挺好的,很久没这么好过了。"他说。   "药都有按时吃?"   "嗯。"   "出院后见过你母亲吗?"   纪萧笙重新坐回长椅上,"没有,通过一次电话,她如今在纽约呢。"   "阿笙。"她母语是法语,在英国长大,因此只能听懂简单的中文,可完全不会说,这两个字的发音对她来说还是很困难的。她的发音有些别扭,听的纪萧笙有些想笑,又恍惚记起似乎很久没人这样叫过他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生疏,我只想确认你好不好。"   "抱歉,我确实有些怕你,没有别的意思,从我的朋友到从我的医生再到我的朋友,这个转变,总得让我适应适应吧。"纪萧笙笑了,望向波光粼粼的游泳池,"而且是我自己要出院的,我很好。"   Hellen有些难过,把酒杯放在木桌上,坐过去握住他的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你知道的。"   纪萧笙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每次都这样,我下次都不敢来了。"   "没门,你不来我就去上吊了。"Hellen说,"那你这次会回中国吗?"   他沉默许久,最后说:"不回去了吧。"   又开始转移话题,"Sam来曼城你没来玩几天真可惜,我都教会他打麻将了。"   "我猜你不想见我,所以没去。"   纪萧笙无奈的摇摇头,"你想的也太多了,下次也去吧。"   他跟金毛玩了一会,后来被Sam架进客厅按在钢琴前弹了几首曲子,陪他们玩了会牌,才带着醉意和Sam勾肩搭背的走到门口。   已经把车开到门口的森哥看到他这样子吓了一跳,忙问:"喝醉了?"   纪萧笙摇摇头,把吉他从Sam手里接过来,"走了,你进去吧,否则Hellen又该怪我成天把你往外拐了。"   Sam走上前一步,很夸张的张开双臂试图拥抱他,被纪萧笙的眼神制止。   最终只是拍了拍纪萧笙的肩膀,"再见,哦,对了,后天见。"   纪萧笙受不了的摇头,“美国人……”   他笑着转身打开车门,隐约看清楚里面坐的人后愣了愣。   Sam见他神色不对劲,问:"怎么了?"   "哦,没事,我走了。"他回过神来将吉他盒搁在后座上,自己绕到另一边打开了副驾的门。   车辆缓缓开动,很安静。   纪萧笙手指支着太阳穴处,微不可闻的叹了气,"之禾,你不必每天都来的。"   陆之禾坐在后座,望着前方座椅旁露出来的一截手臂,呼吸滞了滞,有些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哦,我听说你喝酒了,有些担心你。"   "能有什么事。"纪萧笙说,语气很轻。   "我就是……"陆之禾身体往前倾了倾,"你在酒店住的……"   他话还没说完,司机森哥忙打断他,小声说:"嘘,纪先生睡着了。"   陆之禾没再说话了,他低着头,将手里的手机转啊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纪萧笙从车上下来,本来晕眩的脑袋经过几十分钟的车程更加严重了,他感觉有些想吐。   陆之禾下车撑开伞罩住他,"你还好吗?头晕不晕?"   "没什么事。"纪萧笙摇了摇头,推他撑着伞的手臂,"在伦敦还打什么伞?你别跟着我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之禾看着他的侧脸沉默,等纪萧笙走到酒店门口,他收起雨伞,说:"至少让我送你上去吧,这样我会安心一些,否则等会回家我会睡不着。"   "你……"   纪萧笙正欲说话,酒店门口一直有人进进出出,有搬着器材的人差点撞到他,看起来也都是亚洲面孔。   陆之禾看起来不安极了,悄悄移到纪萧笙前面挡住了人。   纪萧笙透过陆之禾的身影看到大堂里紧急通道的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从门后闪出来……   他的眉毛挑了挑,笑起来,是那个小孩。   少年额前的刘海有些好笑的翘起来,抬起头时大堂的顶光映在他的眼眸里,让他的眼珠散发出一种金色的光泽。   纪萧笙看见他靠着墙壁闭了闭眼,心思重重的样子,看起来很烦躁。   ”怎么总是这么不开心?”纪萧笙小声说了一句。   站在他前面的陆之禾侧着头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看见了一个刚认识的小孩。”   陆之禾转过身,他比纪萧笙矮些,抬眼时正好看到他的下巴,他眼神很警觉的闪了闪,“刚认识?你怎么认得出来?”   纪萧笙有不太能记住别人相貌的毛病,可他觉得那小孩挺好记的。   “他声音很好听。”   也不算骗人,那小孩说话时很清爽,咬字清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能读诗,总是说着很好听的话,让人想把世界上所有甜蜜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陆之禾很容易接受了这个回答,门口来往的人渐渐少了,“你等会低着头走在我后面,知道吗?”   纪萧笙像是觉得他的话很可笑一样,“谁会认识我啊,你太紧张了。” 第17章 发疯   纪萧笙大步越过陆之禾走进大堂,听见会客区嘈杂声中突然传来一句,“许君乐,水。”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见那小孩睁开眼,眼里的戾气藏也藏不住,咬了下唇,抬腿走过去。   主沙发中间歪着几个衣着精致的青年。许君乐走到茶几前,拿起一瓶水,递给中间那个寸头的年轻人。   那人盯着手机,看也没看他一眼,命令说:“拧开。”   纪萧笙停住脚步,旁边的陆之禾见他皱着眉望着某处,问:“怎么了?”   他没有得到回答,陆之禾顺着纪萧笙的目光看过去,一时也没明白他究竟在看什么。   许君乐心中充斥着一股狠劲儿,是今天一天没发泄出来郁结在心里的气,去他妈的权利,阶级,驯服,顺从……   他被秦宇川呼来喝去的使唤了一整天,他可以给他拿手机,衣服,递水,扔外卖……   他能做一切,到现在,却唯独不能帮他把这瓶水拧开。   就算他此刻仍然处于某种恐惧中,处于若干荒唐里,他也要拒绝这样的事。   他觉得自己总得打破些什么,维持一点什么。   他是人,不是一种宠物或者奴隶。   许君乐轻蔑的看了一眼秦宇川,毫无畏惧地直视他,附身将秦宇川身旁的游戏机拾起,举到半空中,他居高临下的扯了一个讽刺的笑,将拿游戏机的手轻轻放开……   那个红蓝机器开始直线向下跌落……   秦宇川愣了一会,伸出手手忙脚乱的接住了游戏机,气急败坏,"你有病啊。"   许君乐讽刺地笑,"这不是有手吗?"   水被扔在沙发上,许君乐脸上有种疯狂,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全部涌向大脑,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充足的血液加持,他兴奋极了,甚至迫切想和他打一架。   那些隐形的,让他痛苦的东西,他疯了一样的想朝它们挥拳头。   秦宇川眼角似乎隐隐在抽搐,"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不想干了可以滚。"   “我在干什么?”许君乐说,“我他妈的也想知道今天一天我都在干什么。”   秦宇川将手机扔到一边,“谁惹你了?你发什么神经?”   "谁惹我了?”许君乐重复了一遍,“天下不舒服的人多着,而有的人却一心一意的打造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完美。"   许君乐说完,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宇川,"这是鲁迅的原话,傻逼,鲁迅你总是认识的吧。"   秦宇川瞪了他许久,却说:"鲁迅?我当然知道,写《背影》的那个。"   ……   许君乐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轻松的讲出那些话?什么才是这种人的真面目?   他感到荒谬极了,抬起头才发现上午那个在花园里叼着烟的男的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打量他,笑的猥琐:"牛逼啊,挺带劲儿的。"   那人与许君乐对视,开始令人作呕的浪笑,"秦公子哪里找的这么个小可爱啊,介绍给我呗。"   那股恶心的想吐的感觉又涌上来,许君乐厌恶极了。   "发什么骚呢?”许君乐回敬他在花园里说过的话,一字一句的盯着对方的眼睛吐字,“欠男人操了?”   "你再说一遍?"   那男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正在收尾的工作人员频频往他们这边望。   秦宇川看许君乐这架势认定这小屁孩在发疯,他自己尚有几分理智,站起身,开始拉他的这位好同伴离开。   许君乐原本不依不饶,挑衅的话就到嘴边了,这时离他们不远处突然出现不小的骚动,他听见有人尖叫,"真的是纪萧笙!!"   接着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依旧礼貌且闲适的,"是我,难为你们还记得。"   许君乐下意识的回头望过去,一眼就看见纪萧笙,正躬身在听前面的人说话。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毛衣背心,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平顶帽,手上提着一个形状像是吉他的盒子,很典型的英国绅士的装扮。   他们渐渐走的近了,许君乐才依稀听见有人说:"我女儿真的很喜欢您,能否请您签个名?"   说话的矮胖中年男人许君乐认识,是他们这档综艺的导演。   只见站在纪萧笙旁边的男士站出来,表情冷漠,"不签名,抱歉。"   那人穿着很精英式样的三件式的西装,不见一丝褶皱,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拍照声此起彼伏,却没人敢上去再跟他说一句话。   纪萧笙也没动。   导演又凑上去小心翼翼的问:“纪先生,我们组里很多人都是您的歌迷,您看机会实在难得……”   “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我的签名不值钱……”纪萧笙说道。   导演讪讪的笑着附和,可能是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脸色不太好看。   纪萧笙这时却转了话锋,“不过请允许我与大家握手,我很久没回国,各位能记得我这么多年,我就当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了。”   陆之禾闻言皱眉,纪萧笙很讨厌握手,应该说任何能感受到人的体温的触碰他都不喜欢,连亲近的人都不例外……   他不悦的看向纪萧笙,“你……”   “握个手不会掉块肉的,之禾。”他安抚性的拍拍陆之禾的肩膀,语气很温和,却很坚决。   这一幕落在许君乐眼里,直让他联想到上午听的八卦,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长相秀气,衣着透露着满满精英感的青年,那人微微抿嘴,抬眉闭眼间有股天然的矜贵,看起来出身很好。那是后天读多少书,努力学习多久也学不来的,许君乐比谁都明白。   他们是那种关系吗?许君乐突然很八卦地想。   沈梦繁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他旁边,很用力的掐了他的胳膊一把,打断了他的臆想。   许君乐吃痛,她满脸紧张的胡言乱语又让许君乐觉得好笑,“我都走到电梯口了,听到我老公的名字百米冲刺回来的,我发誓我读书时体测,再小一点被狗追在屁股后面都没跑这么快过。”   她似乎紧张的发抖,说话时牙齿都打颤了,许君乐摇头,“你真的太夸张了。”   许君乐抬头看见那个穿西装的青年也是一脸紧张的看着纪萧笙的一举一动,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趣透了。转过身走了没几步,秦宇川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拦住他,"你去哪呢?发完疯就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许君乐冷笑,"那你要怎样,我还得登报用一整个版面跟你道歉?"   "你就非得这么说话对吧?要不是我把你当兄弟,你觉得你能这么跟我说话吗?"   "那我得怎么说?跪下来头磕在地上说?"   许君乐感觉自己面目扭曲,他已经不太会正常思考了,他只想搞砸一切,把那些压在他心头,反复留在他脑海,正在试图驯服他的东西全部砸碎。   秦宇川将手搭在许君乐的肩膀上,"好了,刚刚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   许君乐看着他温和的带着歉意的表情,如果没有他今早的那番话,秦宇川这个人在许君乐这里大概会是一个纨绔,一个被金钱与权利堆积起来的但还没丧失掉善良的纨绔。   可如今,秦宇川所有对他的善意都建立在了那样可怖的底色上,他甚至怀疑这样的本质究竟能生长出善良吗?   所以秦宇川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对他示好的呢?   许君乐想,他倒是不会自恋的觉得秦宇川是真的出于对他欣赏或者尊重,故而当他是朋友,况且许君乐一向认为世人比起喜欢他,讨厌他才是常态。   他习惯把对人的期望放的很低很低,但会把自己放的很高。   许君乐不敢再细想下去,哪怕那个答案已经在他脑子里呼之欲出了。 第18章 今晚准备睡哪里?   周遭的嘈杂渐渐消失,许君乐想把秦宇川的手拂开时,一阵熟悉的香飘过来,连带着一只细腻好看的手出现在他的眼前。   许君乐认得这手,它曾温柔的抚摸一匹看起来经历过许多磨难的马,也曾灵巧的把他打了死结的鞋带解开,系了一个漂亮服帖的蝴蝶结……   "小孩,到你了。"手的主人说。   许君乐一抬头就撞进了纪萧笙的眼眸,那双里面盛着湖水与月光的眼睛。   许君乐和所有经过这双眼凝视的人一样,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迷失在被这片风光霁月里。   可现在,他望着它们时在想,你呢?你也是这样的人吗?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他心里发酸,低下头。   秦宇川的手已经从他手臂上移开,他又重新变得自由了。   "抱歉。"许君乐小声说道,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快速的逃走了。   许君乐决心离开这里,长假也快过完了,他开始想念他的朋友们,想念自己的地下室,昨日咖啡馆,三楼的电影院,有烟瘾的教授,甚至是冷漠的宋优悠……   他如此的想念他们。   回去后如果朋友们问起伦敦,他一定会皱着眉说:"哦,你问那个鬼地方啊……"   他决心用这个句式开头……   电梯打开,他靠着墙壁走在长廊的后地毯上,远远看见他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他只看了一眼背影就认出来人,不,只给他一根头发丝他也能认出她来的,他的心里控制不住的一阵狂喜,"优悠姐!"   宋优悠从手机上抬起头,她戴着一顶很大的渔夫帽,涂着浆果色唇膏的嘴唇扬了扬。   许君乐像是疯了一样飞奔向她,他冲上去用力的抱了抱,放开,脸上是巨大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她说。   她一直这样,从来不同他说明具体的事宜,两三个字就算是对他的交代了,许君乐此刻没心思计较这些。   许君乐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正想着要和她好好聊一聊,宋优悠说:"我就不进去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我助理还在等我,你再来晚一些我也等不了了。"   "半个小时也不行吗?"许君乐一场欢喜这么快就被落空,有些不甘。   "君乐,我是真有工作。"她说。   "五分钟……"   "君乐……"她有些无奈,"这样吧,明天我工作结束后,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可以吗?"   许君乐扶着房门,黯淡的脸总算被点亮了一些,"那我送你,你住哪里?"   宋优悠打了个“停”的手势,"不用了,听说你今天替唐甜给秦宇川当了一天的助理,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见,好吗?"   她的帽子遮住她大半张脸,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把一切绝情的话说的合情合理是她的天赋。   许君乐把手从门边放下来,他的心很快的冷却下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她渐渐走远……   电梯开了,她走了进去,电梯门关上。   如果不是空气里残留的香水味,他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梦。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过了一会空气里的香水味也消失了。   许君乐靠着宋优悠一个明天见的口头承诺是无法渡过这个夜晚的,他太累了,来伦敦的每个夜晚对他来说都是一场谋杀。   他痛恨自己的孱弱,一个空无一人寂静的房间就能毁掉他。   他走进房间把门关上,琢磨着该去哪里消磨时间,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吓了他一跳,屏幕显示陈子明——他的同学兼半年的寝室室友,可惜后来他因为要打工不方便,搬出去住了。   他接通电话,都不用开免提,陈子明的大嗓门就已经传开了,"兄弟,什么时候回来?大英帝国怎么样?乐不思蜀了吧,都不记得回你爸爸的微信。"   许君乐从茶几上捡起烟和打火机,坐在沙发上点燃,"我爸爸?不认识,应该早死了吧,要不送你去见他,你自己去问问?"   "哎呀,你这都当gay了,说话还是这么不好听,啧。"   许君乐听到熟悉的声音轻松很多,"老子敲碎你天灵盖时,说话应该会好听点。"   "呃……别这么暴力,我他妈真害怕你犯罪,咱们群的消息你好久没回,看你游戏也好久没上了。"   "今天确实手痒想找个人打架来着……"他说,"我这两天有些忙,也不怎么上微信,你打电话就因为这?"   陈子明的音调开始下沉了一些,"那啥,黎焕最近总来找我,问你去哪了?"   他语速变快,"他都找到我家了,卧槽,我那天帮我妈买酱油一回头看到他静悄悄的站我后面,真差点吓尿了。"   许君乐听到黎焕的名字愣了愣,过了一会才说:"你行不行啊,陈子明,就这就吓尿了?那你告诉他我在哪里了没?"   他差点忘了还有黎焕这茬,这狗屁生活,过了一关又一关,都没个头的。许君乐烦躁的把头发扒拉成鸡窝的样子。   "废话,这我哪能告诉他,我就是觉得,黎焕这人,精神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我不知拉黑了他多少个号码。"许君乐说着,门铃响起来,有敲门声。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谁会这个点来找他?   许君乐把免提关掉,举着手机去开门,手机里陈子明声音犹疑,"我去问了问他们系的同学,你猜怎么着?"   许君乐打开门,看清来人,相是见了鬼一样,"卧槽。”   门外的纪萧笙挑了下眉,"别说脏话。"   看到他左手的手机,放轻了声音:"在打电话?"   许君乐有些懵,电话里陈子明还在说话,"据他同学说他没什么朋友,但专业成绩很好,人很孤僻,反正我觉得他这人阴气太重了,不是阳间的人,你回来后也离他远点……"   阴气太重?许君乐没忍住笑了一声,"嗯,我知道了,你别理他,等我回去再跟你说,麻烦你了。"   许君乐心不在焉的挂掉电话,抬头去看纪萧笙,"你找我?"   声音很冷淡。   纪萧笙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你今天心情似乎很差,小朋友,今晚准备睡哪里?酒店走廊还是外面大街上?"   "你……"   他怎么知道他睡在酒店走廊过?许君乐有些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住几号房?"   "你告诉我的啊,昨天晚上,你还说……"   "停!"许君乐听见昨晚这两个字就头疼,又想想自己一个比公园流浪汉还穷的穷逼学生能有什么被骗的,随他妈的便吧。   "算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纪萧笙似乎觉得他好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什么?"   许君乐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举起右手抽了一口烟,"我开不开心关你什么事?"   纪萧笙的表情很认真,他说:"确实不关我的事,但这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来问你。"   对他很重要?   许君乐觉得纪萧笙这人让他摸不着头脑,这人的所有行为逻辑都让他无法理解。   正当他满脑子疑惑的打算抽第二口烟时,纪萧笙伸手把他的烟拿走,转身丢进了垃圾桶。   此刻,许君乐的脏话以各种语言形式盘旋在他脑子里呼之欲出,可酝酿了半天,他发现他实在无法对着纪萧笙的这张脸顺利的骂出任何一句脏话。   "好了,别瞪我了,你一个小孩抽什么烟?”   许君乐觉得他嬉皮笑脸,没有丝毫愧疚。   “我早就成年了,而且,就算没成年也用不着你管吧。”   纪萧笙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许君乐说的话,直望进许君乐的眼睛,“哦?是吗?你昨晚喝醉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真就没完没了了,许君乐想给自己一拳,昨天一晚上而已,自己究竟bb了多少话??   许君乐闭了闭眼睛,往前走了一步,关上门,非常不耐烦,“OK,你说你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开心是吧?我为什么不开心呢?让我想想……”   纪萧笙俯下身突然靠近了一点,开口说的却是:“我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不怎么好好吃饭的。”   他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垂下眼,伸手拿走了许君乐握在手上的手机,明目张胆的挥了挥,“现在,跟着我走。”   许君乐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洁净,苍凉又有些苦涩的香迷惑了神志,一时不察,再清醒时,看见纪萧笙已经走出两米远。   那人正好停下来转过头,见他仍站在原地,无奈的朝他笑:“还不跟上?”   他向许君乐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手机,“不想要了?”   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如果在国内,他估计会想找个道士把附在纪萧笙身上的迷惑人心的妖孽捉出来,可这是伦敦,这里的神甫能胜任这种工作吗?   许君乐鄙视了一下自己,原来他不止三观,连智商都是跟着五官跑的,就离谱。   他闷闷的,慢慢的跟着走,这才发现他们的房间离得并不远。   纪萧笙早已打开房门在门口等他,等他走近了,或许是他此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纪萧笙觉得好笑。   "许君乐。"   他突然叫他的名字。   许君乐感觉奇怪极了,这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只觉得这三个字通过他的声音叫出来听的他脸有些发烫。   他愣愣的抬起头,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叫喊,许君乐你他妈别摆出这副傻逼表情!   可他没办法,他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能捉妖除魔的跛脚道士或者癞头和尚,来自穷乡僻壤的真孤儿许君乐在纪萧笙笑着叫出他的名字时,只能摆出一副蠢表情……   纪萧笙应该也觉得他的表情太蠢逼了,他笑着摇头,"算了,不逗你了,进来吧。"他说完就转身进屋了,留着门。   许君乐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进去,关上了门。   屋内的空气里弥漫着纪萧笙身上的味道,许君乐这回又觉得不像是松针的气味。   他不懂香,在有限的生命经验里,他只拥有儿时闻到过捣碎松针后散发出的气味的记忆,这在他的记忆里已经算是很值得回味的味道了。   可这股香更复杂一些,是某种木头的气味无疑,仿佛是冬季里一阵大风刮过一片森林,冷冽又苍凉……   "我只随便点了几样,不知你爱吃什么……"   纪萧笙把茶几上的电脑,键盘,和许多的铅笔收到一旁,他忙活着突然停下看了看许君乐,"愣着干什么?去洗手。"   还晕头转向,搞不清楚状况的许君乐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看见洗手台旁摆着少许瓶罐,他看了看上面的英文,没有像是香水的瓶子。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他用的什么香水……   洗手台边放了几本书,最上面摆放着一个折起来的黄色页面的五线谱本,上面尽是他看不懂的音符。   一支用了一半的铅笔散落在水池旁边,许君乐想了想,把这只铅笔放回在写满了音符的本子上…… 第19章 世上永远都会有主子和奴才   从洗手间出来,许君乐已经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他走到客厅,纪萧笙坐在地毯上将他的手机递给他,"手机还你,坐下吃饭。"   许君乐有样学样在对面随地坐下,接过手机放在一旁,看到桌上的餐盘,有鱼,鸡肉,薯条,沙拉,牛排,还有他不认识的各种肉类零零总总摆了一桌……   这叫随便点了一些?   许君乐没有要动筷的意思,他胳膊肘搁在茶几上,"这真的太丰盛了,我与你并不相识,你请我吃这些,让我拿什么来还你?"   纪萧笙闻言看向他,指腹敲了几下桌面,"用你的故事怎么样,比如今天为什么不开心?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替我解惑,我请你吃饭,公平吗?"   许君乐狐疑,可他实在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加上他是无法拒绝食物的人,于是他耸耸肩,"来都来了。"   他不怎么想讲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同纪萧笙相处,感觉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尴尬,只好埋着头吃东西。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许君乐渐渐放松下来,食欲也大增,不知不觉吃了许多。   纪萧笙吃饭时背也挺的笔直,他会用他极漂亮的手把意大利面服服帖帖的卷在叉子上才送入口中,动作不疾不徐,看起来像是礼仪课上最完美的学生。   只是他似乎食欲不怎么好,随便吃了两口就停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重新取了一副刀叉,把牛排和各种肉类一丝不苟的切成刚好入口的大小,然后把餐盘放回原位。   他不说什么多吃点的客套话,更不评论食物是否好吃,只是安静的,姿态好看的做着一切让许君乐觉得很温柔的事。   许君乐近乎被这种温柔吞没。   他今天在秦宇川旁边的每一秒都觉得人类就此完蛋了,他像是科幻小说里被晒干的人一样,主动脱水进入某种类似死亡的休眠模式,到了晚上他又被纪萧笙这样的人类拿起他干涸枯燥的人皮,浇灌了水分,舒服的展开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关切着,对面的这个人类关心着他那不知所谓的痛苦,装模作样的脆弱以及一切无意义的抵抗……   纪萧笙做完那些又起身走开,回来时递了一杯水给许君乐,这才开口:"你说你正在上学,怎么有时间来伦敦?"   "十一长假,我明天就回去了。"   许君乐接过水,道了声谢。   纪萧笙像是明白了什么的表情,坐下,想了一会又问:"所以你是来赚学费的?"   许俊乐无法确定边界,不知道该跟他解释到什么程度,便开玩笑一样的说:"你对我的成绩有什么误解?全额奖学金是跟你开玩笑的吗?"   少年歪歪扭扭的坐着,头发凌乱,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勾得纪萧笙也不由得笑了,"原来如此,我本来还想国内大学的程序是怎样的,想着资助你来着。"   "资助我?"他坐直了身体,"谢谢你的好心,我倒也没穷到这个份上。"   "嗯,现在我知道了。"纪萧笙说,"可以说说看了吗?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许君乐放下刀叉,想了想,摇摇头说:"你真的在为难我,解释了你可能也不会懂。"   他用两只手撸了撸头发,抱着膝盖颇有些苦恼的说:"因为我今天彻底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是未来,一个跪在地上擦地的女仆或者在地里干活的奴隶总会有他们的主人,嗯……怎么说呢?这世上永远都会有主子和奴才。”   纪萧笙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很认真的在思考他说的话。这种专注的神情让许君乐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的意思是说,主人不可能和自己的奴隶成为好兄弟,也不可能与自己的女仆成为好夫妻,但如果主人对自己的奴才们表示善意,你猜,这是为什么呢?”许君乐问道。   “也许是这位主人拥有美德?”纪萧笙说。   许君乐看着他笑起来,随后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或许吧,但事实是用暴力或者金钱收买不了的人才需要以爱或者善意之名来进行统治,这位主人在试图驯服自己的女仆和奴隶,他自己也不明白,还把这种伪善和施舍当作爱与美德。”   纪萧笙沉默片刻,表情有些奇怪,"谁告诉你这些的?"   许君乐拿杯子的手顿了顿,耸了耸肩,"maybe,贫穷?阶级?"   接下来他们陷入了近一分钟的沉默,就在许君乐懊恼自己把气氛搞砸了时,纪萧笙抬起眼看他,"我刚刚说资助你的话并不是施舍…如果我的话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许君乐低下头不去直视他的目光,扒拉了两下盘子里有些冷掉意面,"不用道歉,你是冒犯不了我的……"   "我明白,你很聪明,上名校,奖学金……我在你这个年纪比你差远了。"   许君乐没接这话,自然的转移话题,"哪里差了,你十九岁不已经成名了吗?"   "成名?"纪萧笙反问,表情变得古怪,"一场灾难而已……"   许君乐看他的神色很难不往情感上联想,他想起今天见到的那个与他亲近的男人,想着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好到问这种隐私的地步,开始体贴的转移话题,"你是定居英国了吗?多久没回国了?"   纪萧笙望着手里的水杯出神,片刻后才说:"好多年了。"   语气轻浅,听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那种隐约颓败的神色被许君乐抓住,他这个押题天才好像又完美的踩中了另一个雷点……他不愿引他伤心,张嘴想说什么又怕说错话,干脆闭嘴了。   “你毕业了打算干什么?有什么计划吗?”纪萧笙问他。   这种以往许君乐一句关你屁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此刻他为了拯救气氛也认真回答,“不知道,我的选择很少,不过想什么以后啊,当下就已经够难了……”   “选择很少?怎么会?”纪萧笙看着他,像是真的对他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的样子。   许君乐靠着沙发,微眯着眼睛看纪萧笙捏着水杯的手,他是如何允许这个人反复的问这些他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的呢?   纪萧笙,这位年纪不大的,长相漂亮的男青年表现的就像是一个喜欢逼着年轻人思考学业,工作,婚恋的那类古板严肃的长辈,多听他们讲一句话都令他生厌。   许君乐打赌接下来他面前坐着的人一定会问他关于恋爱的问题……   所以许君乐也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想知道他接下来会问什么,是否和他猜想的一样。   “因为我这人古怪不合群,拒绝成为整体的一部分,我绝不可能去一个公司上班,大概会一直读书?不知道,其实大学也挺让我失望的,但目前仍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嗯。”出人意料的,纪萧笙没对他的话有任何批评或者说教,他问:“在学校有喜欢的女孩吧?”   许君乐听完这个问题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大笑出来,笑的身体东倒西歪,笑声放肆又嚣张,眼尾都泛起红色,他一边笑,一边对着纪萧笙抹眼泪,“靠,我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重新坐好,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鼻音,“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你怎么这么好笑啊。”   一句话说完他又忍不住笑起来。   纪萧笙面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呆滞,“有这么好笑吗?”   “嗯,很好笑,”   许君乐笑起来时会微仰着头,他的头发被他自己扒拉的乱糟糟的,外套帽子在他的脖颈处胡乱窝成一团,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状,里面有湿漉漉的光,颊边形成一个很可爱的括号,左边脸上还有……   “原来你有一个酒窝。”纪萧笙突然身体往前倾了倾,盯着他脸上的某处,然后慢慢笑出来,“还真是一个小孩,很可爱。”   也很甜,这张脸原本就该这么笑,纪萧笙想。   许君乐听完这话笑容戛然而止,他感觉脸上热的刺的有些细细的痛,他语气僵硬,“你说谁可爱呢,还有什么小孩?我灵魂年纪起码六十岁起,你放尊重点。”   “知道了。”纪萧笙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心突然慌的厉害,许君乐猛的站起来,拿出手机看时间,用装模作样的平静来掩饰慌张,“谢谢你的晚餐,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电话要回,先走了。”   他说完拔腿就往门口跑去。   “你等等。”   纪萧笙站起来,朝着门的方向问:“你今晚……”   一阵关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小孩,跑的挺快。   许君乐飞奔到自己房间门前,拿出钥匙开门,手有些抖,试了几次都没试开,他不知怎么越来越着急,背后都起了一阵薄汗。   他定了定神,屏住呼吸,终于顺利的用手里那把钥匙打开了门。   他走进房间,把额头抵在门板上,他是怎么了?不就是被说了一句可爱吗?虽然可爱这个词与总是苦大仇深的他八竿子打不着,但他也不必摆出一副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的样子吧。   他怀疑他被沈梦繁洗脑了,下意识的把纪萧笙当成了某种象征。   茶几上白色塑料袋里还有几瓶啤酒,许君乐打算略过这个小插曲,眼前最紧要的问题是该如何度过今晚。   他进浴室洗完澡,拿起手机,想起陈子明的电话,点进微信,在群里发了个句号表明自己还活着。   原本还安静的群瞬间开始以很快的速度刷起屏来,三个人直刷出了三十个人的架势。   许君乐等他们交流完最近匹配到菜鸡的故事,被陪玩骗钱的故事,以及回家后和父母亲戚之间的故事,终于快进到了游戏环节,许君乐这边总有延迟,于是他亲爱的舍友们一人一句拜拜踹走了他……   通宵玩游戏的计划就此破产,许君乐打开电视,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他闭上眼睛,感觉神经一直是紧绷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仿佛随时就要跳出来了。   他闭着眼睛来来回回的翻身,每一次他都像在他的地下室一样往床边看一看,每一次床边都没人,没有靠在床边擦小提琴或者读书的萧珩。   客厅里的电视不知为什么没了声音,又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响了。   许君乐缓缓睁开眼,缓慢的移动了一下身体,适应了一下才去开门。 第20章 想亲吻他……   门外站着纪萧笙。   见许君乐穿着酒店的浴衣,挑了下眉,"晚上好,今天不去睡大街了?"   许君乐没什么多余的心思用来应付他,"有什么事吗?"   "我们一定要这样讲话?不请我进去坐坐?"纪萧笙指了指房里。   吃人的手短,再说他也做不到板着脸对着纪萧笙的笑脸说滚。   他垂手,无奈,"进来吧。"   许君乐关好门,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转身,见纪萧笙站在沙发前,说:"过来。"   他想干什么?   许君乐愣了一会,随即又想怕什么呢,他看着纪萧笙眉间的那股病气,像这样的他能打趴五个。   顺便警告自己,要是等会再露出那种良家妇女被调戏的表情就立刻跳楼自杀。   他迟疑了一下,带着赴死的表情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躺下来。"纪萧笙说。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许君乐想,虽然只活了十九年,但也确定这不是人类聊天的正常姿势。   更何况他们好像连认识都称不上。   纪萧笙似乎是看懂了他过于英勇就义的表情,温和地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患有某种入睡困难?"   "是吗?我也不太清楚。"   许君乐是真不清楚,他从很小就这样了,一个人在一个房间会睡不着,但如今这社会谁没有一点毛病啊,他的朋友陈子明有密集恐惧症,蒋晴受不了末尾是3的倍数的电话号码……   许君乐只是失眠而已,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大的问题。   纪萧笙收起笑容,表情有些凝重,"小孩,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许君乐笑着摇头,他连唇色都很苍白,"拜托,杀了我吧。"   "那就躺下来。"纪萧笙看了他半晌,轻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沙发。   他表情看上去不容置疑,许君乐嫌弃自己太过婆婆妈妈,他不明白他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东西,心一横,躺在了沙发上。   纪萧笙起身把顶灯关掉,只留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他把灯罩的角度移了移,许君乐脸上只留下微弱的光线。   纪萧笙重新坐下来,从旁边拿起一把……   吉他??   许君乐刚才都没注意到他是带着吉他来的……   纪萧笙抱着吉他,随便弹了几个音符,对着许君乐说:“接受点歌,小孩,想听什么?”   许君乐有些茫然,他对音乐了解的实在太少,只好诚实的摇头,“我听歌听的很少的。”   “这样啊。”纪萧笙思索片刻,“这首你一定听过。”   他低头拨动琴弦,一阵旋律响起,很熟悉的音调,许君乐想了一会,恍然大悟,“是moon river……”   纪萧笙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像是答对了的奖赏。   许君乐翻了个身面对他,睁着眼睛,新奇的看着他。   纪萧笙坐在一片光晕里,弹吉他时会看一眼右手的指法,然后微闭上眼睛。   这一刻神圣极了,许君乐感觉自己心终于回归到了原位,它平静的,安详的跳动着。   许君乐对自己的心脏状态表示满意,在这样的音乐下还感到烦躁或者哀伤会是一种罪过……   空气里渐渐开始有纪萧笙的味道扩散,许君乐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个动作过于变态了,只好安分的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些舍不得,又睁开。   他目不转睛的看了他一支曲子的时间,感叹纪萧笙这个人真是漂亮美好到让他感到心酸……   一曲闭,纪萧笙突然伸过手虚虚的遮住他的眼睛,并没有碰到他的皮肤。   许君乐感到一股冷气带着香围绕在他眼周,“闭上眼睛,放轻松,什么都别想。”   许君乐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这种时刻纪萧笙让他干什么他都会去听话的。   一阵很和缓的旋律响起,鼻尖萦绕着纪萧笙身上的香味,许君乐渐渐感觉眼皮发沉,又强撑着听了一会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最后的意识是,等会得问问他这首曲子叫什么,挺好听的。   不知过了多久,许君乐察觉琴声骤停,有人伏在他耳边轻声喊“小孩。”   他意识清醒了一些,感到额头被一阵冰凉覆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他的手,如温玉一样的质地,冰凉温厚,许君乐感到舒服极了。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纪萧笙的脸,他下半张脸尽在许君乐眼前,这时,他看到纪萧笙嘴唇动了动,像是在祷告一样说了些什么,依稀能分辨是英文。   许君乐没听清,因为他像是被下咒了一样满脑子都在想,这个角度,稍微抬一下头就可以亲到他,真是亲吻的绝佳角度。   是的,许君乐很想亲吻他,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像是亲吻上帝或者神明一样的,去亲吻他……   “Good night。”   额头温玉一样的触感消失,接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是门咔哒一声落锁。   许君乐翻了个身,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鼻酸,眼里有泪意。   他此刻像是一个误入了太虚幻境,游玩了一遭的普通人类重新回到了人间,还得怀抱着美好的愿景,辛苦的在这世间漂泊好多年。   早晨的伦敦阴雨绵绵,整个街道都有种不可断绝的忧伤,这个城市像是一直在病中,连带着许君乐感觉隐藏在自己身上的某些病症开始显现出来。   他坐在餐桌前对着早餐和书本没完没了的出神,那本凯鲁亚克被他读的已经面目全非了,摊在桌上书页动都懒得动一下。   "哟,这不是我们秦公子的小可爱助理吗?还读书呢。"   是昨天在花园抽烟分享视频的垃圾,许君乐的思绪被这句话打断,他没抬眼,用勺子挖了一勺酸奶递入口中,把眼前的书翻了一页……   "这是在拽什么呢,诶,跟你说话呢。"   那人在他对面坐下,用脚踢了一下许君乐。   许君乐端起餐盘收起书本和手机,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绕过餐桌,经过这垃圾时,故意用力的踩在了他左脚上……   他应该是刚做完妆造,穿的还是酒店的拖鞋,被许君乐这一脚踩的连喊痛都喊不出来。   许君乐移开脚时看他一眼,仍然没什么表情,"哦,原来是个人啊,我以为是垃圾呢,用力了一些,sorry,不过大明星应该是不会跟我们工作人员计较的吧,不然我可要到豆瓣组去开贴喊冤了。"   这人跳着脚气急败坏,"你…很好,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嗯,知道了。"许君乐无所谓耸了耸肩,"我反正是没记住你,说实话你是大众脸吧,不对,说你是大众脸都辱大众了,我觉得没道德的丑人不准当明星该立法,你觉得呢?”   许君乐收拾了垃圾,从餐厅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唐甜。   唐甜面色有些苍白,没化妆,也没穿高跟鞋,跟许君乐打招呼,"早啊,昨天谢谢你。"   他摇摇头,"我好像是给你惹麻烦了。"   唐甜笑起来,挽住许君乐的胳膊,两人并肩往前走,"听说了,但没那么严重,秦宇川一直就那样……让我挽一下,我走路跟在飘似的。"   许君乐有些担心,"你还好吗?不行就回房间休息。"   "没事,死不了,今天有个采访,就上午这个,昨天的拍摄还可以盯着节目组剪辑,这种外网采访我是真怕他乱说话。"   她叹气,"对了,今天上午的采访结束你的工作也结束了,下午有时间出去逛一逛吧,来一趟都没出去玩过吧?"   "嗯,你不要硬撑,不舒服要说。"   "我的身体我自己有分寸。"她说,"下一站去澳洲录,还来吗?"   "不行,要上课。"   "啊,忘了你还上学呢,好好学习吧弟弟。"她走的很慢,说话声音也很低,"我早上碰到了优悠姐的助理,你偶像好像来伦敦了。"   许君乐眼神闪了闪,想起宋优悠昨晚说过今天会来找他的,他有些头疼,觉得昨天真不该那样缠着她,她出国一趟工作一定排的很满,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跟他聊天?他就是在为难她。   他太讨厌这种感觉了,当喜欢一个人变成了她的困扰,当想跟她交谈变成一种为难,这种喜欢是有意义的吗?他时常感觉自己在向宋优悠乞讨,在她面前他会变成一个乞丐。   事情其实很简单,如果他想保持体面与自尊心,他就得停止向她乞讨,也就是停止喜欢她。   许君乐无力的垂下头,太难了,一切都太难了。   秦宇川的采访场所是在一个咖啡厅,许君乐到时他正闭着眼睛坐在桌前喝一杯咖啡。   整个采访期间都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秦宇川不知是在装哪门子的逼,这次每个问题都回答的异常简练,整个人欲言又止的,有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神秘感。   采访他的犹太女记者却对他渐渐感兴趣起来,许君乐注意到她的语气也从冷冰冰的公式化社畜状态变得热情起来,连用词都随意了很多。   到最后,女记者问他,面对突然结束的电竞生涯,是依靠了什么接受事实,从而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   秦宇川听完许君乐的翻译思考了一下,似有若无的看了许君乐一眼,“读书吧,比如鲁迅的《背影》。”   朱自清和鲁迅两位先生的背影今晚请务必出现在这傻逼的梦里,许君乐想。   坐在一旁的唐甜听完这句被咖啡呛的咳嗽不止,采访暂停。   她一边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一边给许君乐使眼神,她捂住嘴使自己尽量别咳嗽出来,一张脸被憋的通红,应该是想让他翻译时替这傻逼修正错误。   许君乐点了点头,她才拿了瓶水咳嗽着推门走出去了。   许君乐又瞟了一眼秦宇川,后者仍然一脸坦荡,甚至有种胜利者的得意。   许君乐不禁开始有些佩服他了,这人有一种白痴美,他的无知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会使人放下防备,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占上风,毕竟一颗空空如也的卤蛋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可他的底层逻辑又是如此的强大以及可怕,一旦你放下防备,就只有被他吸干血,还想要替他找借口的份。   秦宇川有一种让人骂骂咧咧但心甘情愿成为奴隶的魔力。   如果秦宇川没有对他说那些话,他会不会也像唐甜一样,一边跟自己说不跟傻逼一般计较一边主动榨干自己替他卖命呢?   他不知道。 第21章 宋小姐很喜欢吃樱桃?   “陈钥,你的消息到底靠不靠谱?”   宋优悠把一瓶红酒倒进醒酒器里,又拿出一个保温杯把剩下的倒进去。   助理把手里的iPad放下,用白色的笔敲了敲屏幕,“你这程度算酗酒了吧,才刚起床啊我的姐。”   “袁姐没告诉你不该问的事别问?”宋优悠眼也不抬拿开瓶器开第二瓶酒,“问你呢,消息来源靠谱吗?”   “我姐在纽约大学的同学最近就在与纪萧笙一起工作,他的消息,靠谱的不能再靠谱了。”陈钥闻着空气里渐渐弥漫开来的酒味胃里发酸,“昨晚《向世界出发》节目组那帮花痴的朋友圈你没看到?纪萧笙跟他们挨个握手呢,一个个开心的刷了一晚上的屏,你还不信?”   宋优悠停住动作,“握手?”她说,“怎么国内社交软件一点消息都没有?”   “对啊,应该会上热搜啊,我还没想到这茬。”陈钥想了想,“反正,我姐那同学是搞电影的,我还问呢,说这位传说中的纪先生现在在干什么?人家说了,无可奉告。”陈钥古灵精怪,“宋姐姐,我可不敢保证他现在还在搞音乐啊。”   “无所谓。”宋优悠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完,“纪萧笙这三个字。”她突然笑起来,“只要被我沾上,怎样都是我赚了。”   “宋姐姐,跟你商量个事呗。”陈钥向前凑了凑,宋优悠一猜就知道她没什么好话,自顾自倒酒,“以后我要是得罪你了,看在我这么可爱的份上,赐我一张免死金牌吧。”   门铃响起,陈钥跳起来,“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蹦蹦跳跳的去开门去了。   宋优悠看了看时间,进洗手间洗漱,出来时,陈钥招手,“先吃早餐,对了,刚刚送餐的小哥给我签完字后和我两个人面面相觑的傻站了一会,我等他走了才反应过来估计是要小费的意思,人小哥哥挺帅的,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我一个社会主义的光辉下成长起来的中国小孩,突然被资本主义……”   只要不喊停,陈钥这话痨可以一直说下去,宋优悠也不觉得烦,一边听她叨叨一边往脸上抹面霜,面霜油润的质地在她的脸上发出微微湿润的光泽,她想起许君乐昨晚被她拒绝后眼里一盏盏逐渐熄灭的光,她扶着额头,有些出神。   “宋姐姐,你怎么了?不吃早餐?”   宋优悠拿出防晒霜用力往手背上挤了一大坨,很轻的叹气,开始往脸上抹,“你吃吧,我没胃口。”   “你就靠酒活着吧你。”陈钥小声嘟囔。   “你说纪萧笙每天早上去的咖啡店叫什么名字?”宋优悠打开衣柜拿出衣服。   陈钥拿着餐刀往面包上抹厚厚的果酱,"在牛津街,叫什么来着?等我吃完微信你。"   十点,牛津街,街角的咖啡馆已经坐了许多的人,这家店网速很好,特意来这里工作的人很多,几乎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台笔记本,飞快的打字。   纪萧笙坐在窗边,看着书上的几行词在一片打字声中笑出声来。   他想起许君乐那小孩那天在公园的站在长椅上对着他声情并茂的大声念莎士比亚的戏剧对白,怎么哄都不下来,好像就是这出戏。   "why then the world is mine oyster,which I with sward will open."   他小声读了一遍,这句话可真像那小孩。   "请问能坐在您对面吗?"   是中文。   纪萧笙放下笔,抬头,见是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他友善的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女孩端着一杯抹茶拿铁坐下,朝着纪萧笙伸手,"纪先生,您好,我叫宋优悠。"   "宋优悠?"纪萧笙重复了一遍,抬起头认真看了她好一会,与她握手,"看来你是来找我的。"   宋优悠点头,目光坦然,"是,如您所见,我是一个中国人,还是一个歌手。"   "很高兴认识你。”纪萧笙很有礼貌的笑了笑。   宋优悠却觉得此人疏离极了,她心里打鼓,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喝了两口,把盖子拧好了放在桌上,"纪先生,我想请您给我下一张专辑当制作人,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纪萧笙只看着她,往后坐了坐,没说话。   宋优悠迎着纪萧笙颇为有压迫感的目光,仰着头说:"纪先生,是这样的,当歌手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为了音乐放弃了很多,我喜欢唱歌,我想要一张好的专辑,想成为一个有作品的歌手。"   "嗯,你说的很好,很有梦想,可是宋小姐。"纪萧笙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终于移开目光,将桌上的书本合上,“你知道我每年度假或者工作间隙会遇到多少像你这样的音乐人吗?你确实和他们不一样,你甚至都没让我听一下你的歌……我不认为你有多热爱音乐,但我喜欢你身上的这股劲,你会成功的。"   宋优悠没想到被这样直接的被戳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准备的话术也忘了大半,她捏着衣角有些窘迫。   "可是,宋小姐,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许君乐的小孩?"纪萧笙问。   宋优悠不知话题怎么转到许君乐身上,她抬起头看眼前这个长相过于好看的男人,实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君乐?对,我们认识很多年,他,算是我弟弟。"   "还真是你?"纪萧笙失笑,他又问:"宋小姐很喜欢吃樱桃?"   宋优悠彻底懵了,"哈?"   纪萧笙盯着她,带着一点探寻的意味,片刻后,他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我很久没再写过纯粹的流行乐了,如今正流行着什么,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一律不了解,但我可以给你介绍冯黎,他人在纽约,具体的需要你们自己约时间聊,可以吗?"   宋优悠没有马上答应,她被纪萧笙刚才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但她仍然是冷静的:"我得付出什么?"   那可是冯黎啊,纪萧笙后面两张封神专辑的制作人,她原本也没抱希望纪萧笙能给她当什么制作人,能买到他一首曲子蹭他的名字就已经很好了,谁知她以退为进这招还没使出来,纪萧笙直接把冯黎推给了她。   "付出什么?”纪萧笙想起许君乐醉酒时的话,他勾了勾唇角,所有所思,片刻后终于开口:“还确实有个只有宋小姐你能办到的事。"   "许君乐他很快就要回国了吧,宋小姐,我要向你出租给我许君乐回国之前的所有时间。"   他顿了顿,"怎么样,宋小姐,可以吗?"   宋优悠愕然,很警觉的问:"所有的时间?你想干什么?"   纪萧笙耸肩,语气轻浮,"那肯定是……什么都干啊。"   宋优悠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这种事在她的圈子见怪不怪。只是她不明白纪萧笙怎么会认识许君乐,她有些迫切的探了探身,放在桌上的手蜷缩着,“我只需要您一首曲子,我可以用钱买,多少钱都可以。”   纪萧笙似乎有些不悦,“宋小姐,总提钱就无趣了,钱收买不了我。”   他唇角的笑一收,若有所指,“但或许,许君乐可以。”   宋优悠微微瞪了一下眼,片刻后才小声说:“我觉得这个问题您不应该来问我,您去问许君乐本人会更好。”   纪萧笙看着她,饶有意味,“你喜欢他。”他用的是陈述句,“宋小姐,我说的对吗?”   宋优悠起了一层薄汗,只听他自顾自的说:“嗯,你喜欢他,他也很喜欢你……”   他像是确定了什么,紧接着他把手边的本子撕了一页,在上面写了一个号码,"这是我助理的号码,她目前还在休假中,到这个月底结束,请在十一月打她的电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宋优悠看着桌上淡黄色的纸条坐了很久,写在五线谱上的电话号码,她仔细琢磨了一下他们刚才的对话,仍旧是一头雾水,这个纪萧笙,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22章 我不想再玩无聊的男女游戏了。   许君乐接到宋优悠的电话时正打算去博物馆逛一逛,走在路上时太阳突然出来了,很微弱的阳光,病怏怏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了。   他挂了电话往回走,走了一会天像是又要阴下来了,不知怎么,他有些着急,走着走着开始跑起来。   他跑过一个转角,一眼就看见宋优悠站在路边黑色的灯柱旁,一身黑,一件黑色毛呢短外套,里面是黑色长裙,头上也戴了帽子,帽檐下露出的侧脸白的不像话,他停下来平复了一下气息,带着一种轻飘飘的心情,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问:“你下午没工作?”   她抬起头看他,眼神像是过了很久才对上焦,有些迟钝的说:“哦,你来了。”   许君乐见她呆呆的不太对劲,拿过她左手的保温杯闻了闻,一阵酒味。   “你还好吗?”他问。   她很平静的把保温杯盖起来放回包里,仰着头看他,“没事,昨天不是说要聊天,我们去走一走?”   许君乐看着她,努力扯了下嘴角,算是个笑容,“好啊。”   阳光更热烈了一些,许君乐在伦敦这几天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好天气,他转头去看宋优悠,她此刻带着墨镜,千方百计的走在各种事物的阴影里。   她从很多年前就这样,几乎是有些病态的讨厌和躲避阳光,她说阳光会使她变黑,变老,变粗糙,所以她拒绝一切户外活动。   "我看你是不是又瘦了?"她问,"你还长身体呢,要多吃一些,别舍不得钱。"   "没有吧,我体重还上涨了。"   "傻瓜,那是因为你长高了。"她仰头看看他,满意的说:"以前你瘦瘦小小的一个小萝卜头,几年也不见长一点,我还总想,你要是到了二十岁还这么一点该怎么办?"   许君乐挠了挠头发,"哪有这么夸张。"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泰晤士河岸,宋优悠黑色毛呢前襟处的一排金色纽扣在阳光下异常夺目,许君乐每次转头去看他都被那光泽刺到眼睛,"你来伦敦是有什么工作吗?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认识纪萧笙?"   "嗯,碰见过几次。"   她停下脚步,"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许君乐轻描淡写,"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她低头把这话重复了一遍,"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他。"一阵大风吹来,吹散了她的头发,"他说我并不是真的喜欢音乐。"   许君乐心里发酸,语气温柔,"他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   "不,他说的很对。”她说,“事实是我只想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来,我试镜了许多角色,那些导演,他们需要我美丽,脆弱,最重要的是,我要是个白痴,我得由他们来创造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把风吹到脸颊上的头发重新别到耳后,"我做不到,所以此路不通,我只有退而求其次,但这几年我故意在节目上装疯卖傻来维持的争议和热度,与那些导演让我做的有什么区别呢,看客们爱看的不也就是这些?我当了婊子还试图给自己立个牌坊……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来伦敦就是为了见纪萧笙,我想找他帮我写歌,我想靠他来结束这种状况,我愿意用我全部的财产来换这些,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许君乐问。   宋优悠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再启唇说出的话像是炸弹一般,炸的许君乐支离破碎,她说:"他说他要你。"   "我?这…这不可能……"   宋优悠抱着手臂在望着远方沉默了许久,她眉头微皱,看起来很不安,仿佛正在承受着什么痛苦,她转过头来,"那你可以吗?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能为我做这些吗?"   她表情像是在开玩笑但语气又很认真,嘲讽道:“你不是喜欢我吗?如果这都坐不到,算什么喜欢?”   许君乐看到她抱在胸前的手臂,大拇指用力的扣在食指上,指甲开始显现出一种发着青的白。   她松开手臂,不再看他,伸出左手把头发慢慢的往后拨,开始来回的踱步,看起来焦虑极了。   她最后站在一棵树的阴影下,背对着他。   许君乐知道,她的精神状态总不是太好。   "对不起,对不起。"宋优悠转过身用手捂着脸反复说着对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神渐渐失去焦距,像是着了魔一样。   “我为什么就是无法成为一个正常人,无法成为一个工具,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工具,你还记得小时候给我们打饭的那个跛脚的女人吗?她说我是一个坏种,没有男人会要我这种的。”   “我这些年总会想到她的话,像是一个诅咒一样,许君乐,我对男人的爱太短暂了,一个月?再长一点,半年?然后这个诅咒就开始在我的身体里起作用……于是我的爱消失了,只留下了恨……”   “可是最终我还是得寻求男人的帮助,以前是那些导演,今天是纪萧笙,我从来都没有选择,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我早该明白的。”   “你别把我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那些明知会伤害你话,就算我对你说了那些话,你要原谅我。”   她捂着脸反复询问,“可以吗?可以吗?”   许君乐吸了一下鼻子,红着眼睛,"宋优悠,抬头。"   她抬起头,许君乐朝她伸了伸手,她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握的很紧,这已经算是他们之间很亲密的动作了。   许君乐看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笑起来,"有句诗写,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他说,"我一直希望你能晒晒太阳。"   "我答应你了,只要你说,我都替你做,什么都可以,你知道的,我会原谅你,也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别哭。"   宋优悠痛苦的看着他,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掉落,她再也难以承受的蹲下身来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发出非常克制的哭声,许君乐蹲下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好了…好了……”   许君乐从小到大似乎只会这一句安慰她的话,他很早就明白,宋优悠正承受的痛苦至少是他现在所承受的十倍百倍,她总是歇斯底里,对他说很多恶毒的话,然后再像疯子一样寻求他的原谅。   “我求你了,你别……”她说,从臂弯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其实我的第一个念头是答应纪萧笙。”宋优悠抬起头来,眼睛红的可怕,“我是不是太坏了?我知道只要我对你开口你就会答应我,可我居然能毫不犹豫的利用你,我要踩着你向上爬,你明白吗?傻瓜,你懂什么?别再说那种话了。”   她停止了哭泣,将手搭在许君乐的肩上,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别再被我利用了,许君乐,你没有义务这样对我。”   许君乐摇摇头,“我……”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的快说不出话了,“为什么不能?我就是能为你做一切事情,只要你需要。”   他抓住她的手紧紧的握着,仿佛宣誓一般,“我喜欢你,是我自愿的。”   宋优悠抬起头,甚至忘记了哭泣,她盯着许君乐,“你喜欢我?”她反问道,声音像是一阵烟雾,让人抓不住。   “你喜欢我?”宋优悠重复着这句话,表情别扭,似乎这是一句很令人费解的话。   ”不,许君乐,你爱这世上一切正在受苦的人,你天生与他们共情,你想要拯救我,希望我得到救赎,同样的,你也爱雨婷姐,爱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爱那个曾经照顾过我们的可怜女人,甚至最后无情抛弃你的养母,许君乐,你喜欢的是我吗?”   许君乐反驳,“我就是爱你的……”   听到这种告白的宋优悠眼神里却不见一丝温情,反而冷静的像一把锋利的刀,闪着寒光,所向之处都是一刀见血。   “放屁,你觉得我堕落,觉得我不堪,你在同情我,怜悯我。所以我可以毫无底线的伤害你,你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哪怕我让你去死,因为你觉得如果你不这么做我就完了,你在我身上赋予了某种道义,你爱的是某一类脆弱的灵魂,你在声称你爱我!”   这几句话在许君乐的脑子里来回播放,震的他几乎头痛欲裂,他的眼睛发红,带着不安,他别无他法,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总是有许多的理由,他想,这世间的离别总是各有各的理由,他永远也别想与之抗衡,离别是一个必定会到来的结果,他永远别想留住谁,只能乖巧的任由一切发生……   她的手轻抚过他的脸,眼中有种迷恋,说的话确是决绝的,“许君乐,情人之间会这样相互抚摸,爱是会与欲望交织在一起的,很深很深的欲望,肮脏又黑暗,会把人身上的一切神性吞噬的那种,你明白吗?许君乐,你还是个孩子,一个孤独的,痛苦的,希望有人陪伴的孩子,你想拉着我和你一起干净的上天堂,可我早已经是一个不堪的大人了,我想留在人间,你能明白吗?”   “我早该和你说清楚,可我总是想……”她笑起来,正色,脸上带着某种女性的温柔,“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满足不了你的愿望,我甚至无法说服自己长久的留在一个男人身边,哪怕那个人是你。”   许君乐胸口被堵的说不出话,他不明白,只能下意识握紧她的手,“为什么…是因为钱吗?我……”   宋优悠笑起来,打断他的话,“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很清楚,只要你想,你能做成任何事。”   她放开他的手,“我不想再玩无聊的男女游戏了,你明白吗?永远都不了。”   许君乐被这句话怔住,他低下头,久久没说话,良久后只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站起身来,“我让你感到痛苦,我的喜欢也让你痛苦,对吗?”   宋优悠无言的望着他,过了很久,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垂下手,虎口处宋优悠的眼泪变得冰凉,向下坠落,“我不会再留你了。”   大风吹过,远处有船鸣笛的声音,天色白的发青,似乎要下雨了。 第23章 潜规则   落叶被吹的到处都是,许君乐踩着枯叶漫无目的的在街头闲逛。   左边草坪上几条狗像是要打起来,彼此盯着对方对峙了许久,其中一只听见主人的叫喊颠颠的跑了,剩下的狗也不觉得尴尬,互相看了几眼,自觉没趣,各自呼哧呼哧的跑远了……   许君乐看的笑起来,他沿着台阶走在草坪上,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只松鼠,怯怯的盯着他看,他蹲下来伸手,"过来。"   小家伙迟疑的走到他的裤腿边,等了半天没见他给吃的,还没等许君乐的手摸过来,就无情的跑走找别人去了。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站在他旁边的男人说,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   "它更喜欢吃的,目的明确。"许君乐说。   他站起来拿出手机看时间,离宋优悠离开的时间仅仅过去了二十七分钟,他与这世界微小的脆弱的链接彻底断去。   他身处闹市,动物的叫声,人的交谈声,车辆的鸣笛声,他参与不进去,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边缘人。   他第一次被这种荒芜感逼迫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回到酒店时正好碰见沈梦繁收工,他们搭乘同一个电梯,沈梦繁悄悄问他昨天为什么不去和纪萧笙握手。   他好尴尬的,她说。   许君乐笑了笑,没说话。   电梯门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等电梯,许君乐认出来是昨天站在纪萧笙身边的人,他不动声色的与这人擦身而过,穿过长廊,经过自己的房间,在纪萧笙的房门前站立,抬手按了门铃。   门很快就打开了,纪萧笙穿着一件橄榄色的衬衫,白色的裤子,衬衫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手臂,手里拿着一支黄色的铅笔。他永远散发出好闻的气味,洁净,漂亮,得体,拥有财富,权利与名气,能轻易毁掉一切。   "怎么是你?"他眼睛亮了又亮,心情看起来很好的样子。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纪萧笙意味不明的看着许君乐,"哦,你是说宋小姐,抱歉,那只是一个玩笑。"   "玩笑?"许君乐插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宋优悠可不觉得这是一个玩笑。   他停顿了一下,“很好玩吗?"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纪萧笙低下头去看他的脸,"生气了?"   他站直了身体,把手从门上移开,"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开了个玩笑,我再次向你道歉。"   "所以你会帮她,对吗?为什么呢?"   纪萧笙深深望他一眼,没作声,走到门的一侧,"进来说吧。"   许君乐没有迟疑的走进去,纪萧笙的沙发早被各种乐器占满,前面的茶几上也放着键盘,笔记本与一大摞的书,许君乐眼尖的看到了最上面的那本红色封皮的书,像是莎士比亚的戏剧。   "抱歉,有点乱。"纪萧笙把小提琴和吉他捡到一旁,"坐。"   等许君乐坐下他开始收拾茶几,"想喝些什么?"   "有酒吗?"许君乐问。   "白兰地和琴酒,喝吗?"   "喝。"   纪萧笙停住动作,把笔记本往单人沙发上随意摆一放,"你不怕喝醉了?"   许君乐嗤笑,"怕什么,我一个男的,难道我害怕酒后乱性?"   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纪萧笙好笑的嗯了一声,"话是没错,但我指的是你喝醉了会非常听话,问什么答什么,你知道吗?"   许君乐眼皮一跳,“所以,我那天晚上还说了宋优悠?”   “嗯。”他尾调上扬,“刚好你这位朋友今早来找我,我听她说了她的名字,觉得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一时兴起做了蠢事,很抱歉。”   许君乐不自觉地抠着裤子膝盖处的褶皱,"你为什么帮她?我不懂娱乐圈和你们搞音乐的,难道谁来找你你都会帮?"   窗外像是起了一阵风,吹的阳台的门作响,纪萧笙移开视线,"那自然不是。"后面他没再说下去。   纪萧笙起身倒水,"你还喝酒吗?”他问,"作为参考,我不是太想让你喝酒。"他把水杯放在了许君乐的桌前。   许君乐看向阳台雾蒙蒙的一片天,"我觉得伦敦的空气有股味道,你闻的到吗?"   纪萧笙想了想,"我想你闻到的应该是大麻的味道。"   "大麻?"许君乐扯了下唇角,"我讨厌这破地方。"他下了结论。   纪萧笙想问些什么,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放弃了,这真是他见过最不开心的小孩,这个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呢?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无话。   良久,许君乐终于动了动,他用双手抹了一把脸,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问:"你原本是想让我来干什么呢?"   "没有这回事,我解释过了。"纪萧笙语气很轻柔,有些无奈。   “我听宋优悠的意思,你这行为在娱乐圈应该挺常见的,是不是就是潜规则?"   "小孩,我真不是……"   许君乐打断他,"如果是潜规则,那我是不是得跟你睡一觉,不过,男的跟男的怎么睡啊?"   他望向纪萧笙,"你知道吗?"他想到什么,马上笑了,看着纪萧笙说:“你当然知道。”   纪萧笙居然被这小孩看的心里发毛,只见他移开眼神拿了水杯喝水,嘴唇碰到杯壁时,突然停下来,看着眼前的杯子,幽幽说道:"这水里不会放了什么药吧?"   真是不好惹啊,纪萧笙叹气,"都是我的错,你怎么做能出气都随你。"   "我能出什么气,这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业务不熟悉吗?"许君乐往沙发上靠了靠,仰着头,像是在想些什么。   纪萧笙看他这样子,心想自己不会真把这对苦命小情侣弄分开了?   他不安的开口:"你们不会是分手了吧?如果是因为我这话我可以解释的。"   许君乐半天才搭话,"想什么呢?都没在一起过,哪来的分手?"   一提起宋优悠,就像一池平静的湖面,被无端点了一下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一样,许君乐觉得他的心也一层层的,泛着巨大的虚无。   他觉得自己是空的,他身体和精神上的所有东西都是轻飘飘的,没有厚度,他的爱也是,衰弱极了,他还妄想把它分给很多人,但最后,每个人得到的几乎为零,可以忽略不计。   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已经给出了全部的爱啊,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明白。   没在一起过?纪萧笙想起宋优悠的眼神,分明不像是没有情谊的样子,正想着又听见许君乐问,"你昨天后来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他的声音疲惫,纪萧笙看了看他,最后从一摞书里翻出谱子递给他,"给你,自己看吧。"   许君乐接过,看到满眼的音符无语,"你让我看哪?这我他娘的看的懂才奇怪吧?"   "别说脏话。"纪萧笙接过那几张纸,"这是钢琴谱,这里没钢琴,不然可以教你弹一段。"   "你还会弹钢琴?你究竟会多少种乐器?"   纪萧笙似乎不想多谈,轻描淡写的说:"会一点,并不精通。"   他把手上的谱子递给他,"这首确实是为你写的,还没写完……"   "为我写的?"许君乐坐直了身体,不可置信的问,"真的?"   "嗯,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写一段动听的旋律并不难,但写这首确实是希望你能睡的好一些。"   许君乐愕然,攥紧了手里的那几张纸,很呆的眨了眨眼,过了一会才问,"希望我睡的好一点?为什么?"   纪萧笙耸肩,"想要获得幸福,想要自由,想要你睡个好觉,需要什么理由?"   这小孩听完这话却突然红了眼眶,他立刻掩饰的低下头。   纪萧笙心中一动,抬手想去触碰他的那节看起来就很乖很好摸的一段后颈,想了想收回了手,调换了路径去拿遥控器,故作轻松的打开电视,"我下午本来准备看电影来着,不如你陪我一起看吧。"   电视里在播一部有些年代的超级英雄电影,纪萧笙故意将声音调的很大,却依旧能听到身边传来很小的哭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呜咽,听的人心疼。   他忍了又忍,最后看着许君乐后颈露出的那片皮肤心里发酸。   还是没忍住,他轻轻的把手放在了少年后颈凸起的骨节上,他感到许君乐身体一僵,但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感。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纪萧笙说。   许君乐缓缓把手肘放到膝盖上摇头,他用手掌盖住眼睛,“I just……”   他说:“我只是很讨厌超级英雄电影。”他用的英文。   他像是表现出脆弱时有母语羞耻一样,纪萧笙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他,右手够着遥控器关掉了声音,“没关系,我们关掉就行。”   “我不相信一个人能用暴力解决所有问题,不相信一个英雄能从来不怀疑自己,人到现在还没等到神许诺过的和谐呢,臆想什么英雄主义啊,都他妈的下地狱吧。”   他刚刚哭完,说话一顿一顿的,英文语序也混乱。   除了能拿着刀在巷子口堵住那些欺负宋优悠的人,他还能为她做什么?   他拯救不了任何人。   暴力,流血,死亡,这种英雄主义放在真实世界真是傻逼到令人发指,可他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第24章 我能领养你吗?   “你的曲子上为什么要写my oyster?”   许君乐对自己在纪萧笙面前哭了这事有点接受无能,他不好意思但又不愿意显露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跟纪萧笙聊别的。   “莎士比亚的戏剧。”纪萧笙没说他喝醉了站在椅子上朗诵莎士比亚的光荣事迹,他怀疑要是讲了这个,这小孩会连夜买机票逃回国……   许君乐立刻反应过来,“哦,这出戏中文翻译是《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我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学习的?怎么连戏剧都能背?”   许君乐吸了一下鼻子,皱鼻子时有些可爱,说出来的话却是:“也没特别学过,过目不忘,没听过?”   纪萧笙很捧场,“听说过,但真见到还是第一次。”   许君乐切了一声,“我开玩笑呢,这你也信,什么过目不忘,因为我在孤儿院长大的,那里没什么好玩的,我小时候很孤僻,就一个人看书,什么都看。后来被领养后也没人管,有个奶奶就把我放在图书馆,所以我的童年除了读书还是读书,读的多了,也就知道的多了,没什么特别的。”   他说完立刻补充,仍然高傲,“不过学霸是真的。”   纪萧笙望着他,很久才艰难的开口,“你是……孤儿?”   “嗯,怎么了?孤儿也是第一次见?”   纪萧笙看着他摇头,“你养父母对你怎么样?”   “还行吧,除了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孩,又把我送回去以外,都挺好的。”   “所以,他们还弃养了?”纪萧笙换了个姿势似乎有些气愤,又撑着下巴看了他半晌,“国内领养是个什么流程,我能领养你吗?”   许君乐听多了这种玩笑,冷哼了一声,“我这个年纪应该不叫领养叫包养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意图让我叫你爸爸。”   “你要是觉得不想叫爸爸,叫哥哥也行。”他说,“叫什么都可以,让我领养你吧,我是不会送你走的。”   许君乐看着他的神色,并不像是开玩笑,他眼皮很薄,眨眼时能看到上面有青紫色的经络密布,眼尾结束时的弧线与眉弓,眉毛的走势相呼应,飘逸但不失风骨,线条秀气但有股遒劲在。   他的眉眼看着人的时候,是很中式的意象,大象无形,是道家。   他歌迷说他仙,大抵是仙在这里。   许君乐想打破这种不可说,把他拉回人间,故意惊讶,“卧槽,你是认真的。”   “我他妈的超级认真。”纪萧笙说,他说的英文,许君乐第一次听他说f开头的脏话。   很有趣,中文说不出来的,换种语言就做到了。   “不行,我拒绝。”一个晚上哭两次的话,许君乐觉得自己估计会羞愤到自杀,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选择先杀死这种温情。   “我被我前养父母送回去之后就在思考家庭这个问题,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不一定需要家庭,这种没有选择权的伦理上的羁绊也只是相对稳固,有了羁绊也必定会牺牲某部分自由,亲人之间过的比仇人还恨的我都见过很多。像我这样生来就没家庭的,可以自由的在十几亿人中选择谁来成为我的朋友,我人生里的每一段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多酷啊……”   纪萧笙不敢相信,“你当时才多大啊就去想这些。”   许君了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笑他,“你还真是不识民间疾苦啊,生活是很艰难的,少爷,我也不是生来就会想这些,我很小的时候是非常想要一个家庭的,因为别人都有而我没有,因为也想要父母下雨天送伞,给钱买好吃的,去海洋馆玩,有崭新干净的衣服和鞋子……”   “我当时想,我那些胖胖憨憨,除了吃就是睡,乘法口诀都背不下来的傻子同学们都有,凭什么我没有?所以我拼命去争取了,后来我也有了,但最后……”   许君乐转过头,“有的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但一直去质问凭什么我没有时人会变得委屈,我自尊心强,不想变得委屈,只好去思考,得想个能自洽的理由在现实里活下来,否则我就只能死或者疯了。”   纪萧笙在他说到疯这个字是突然站起来,吓了许君乐一跳,抬起头问,“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他不自然的笑了笑,又坐下来,神色僵硬,“你继续说。”   许君乐看出来纪萧笙有些不对劲,又一时想不出自己哪句话说的有问题,只好赶紧结尾,“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还领养呢,你也想的出来。”   “那有什么标准吗?我是说成为你的朋友。”   许君乐耸肩,“很难说,但通常,我和一个人聊两次就知道他能否成为我的朋友了。”他捂了下脸说:“我几乎可以做到无条件爱我的朋友,因为他们是我自己选择的。”   “那我呢?”   他问得急切,许君乐觉得好笑,“我先声明,当我的朋友并没有皇位可以继承,而且目前我的朋友上到六十下到十岁,名额已满,你来晚了。"   纪萧笙失笑,没再说话,站起来拿起杯子倒水,许君乐拿着乐谱研究,很快就放弃了,弹了弹纸张问:"这玩意儿我要看懂,难吗?"   没等来回答,只见纪萧笙把水杯递他手边,"你说了半天了,不渴吗?喝水,真没下药。"   许君乐坐起身怀疑的看他,"是吗?我不信,你喝一口给我看。"   "你……"纪萧笙滑动了一下喉咙,无奈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可以了吗?"   许君乐得逞的笑起来,笑开了时眯着眼,让纪萧笙想起曼城家里的那只最小的奶猫,“刚才来的时候是真想打你一顿来着,算了,饶了你了,下次再在我身上打什么心思,可不是这样轻而易举就可以揭过的。”   "主要是这事跟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迟早会发生的。"   举起杯子喝水时,许君乐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具体又说不上来,喝完了才想起来他和纪萧笙喝了同一杯水,他心一痒,抓不住是什么,转念想起和陈子明那伙人出去踢球时都是喝一瓶水,都是男的,有什么要紧。   手机铃声响起来,许君乐拿出来一看,是唐甜,问他在哪里。   许君乐手指抠着水杯凸起部分,直接问:"有什么事吗?"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许君乐喂了两声,听筒里传来秦宇川的声音:"小兄弟,你在哪儿玩着呢?"   许君乐面无表情的挂断了。   果然一分钟不到,电话又打过来了,这次是唐甜,"今晚有个聚餐,你来吗?"   她语气很小心,听的许君乐心软,她有什么错呢?他仰起头叹气,"把地址发给我,我去。"   他挂了电话站起来,"有点事,先走了,虽然但是,还是谢谢你帮宋优悠。"   纪萧笙拿钥匙,"你去哪,我想跟你一起。”他说到这里动作一停,“可以吗?"   "别了吧,节目组聚餐你也去?你又想引起轰动?组里你的粉丝可多了。"   "无所谓,我带帽子和口罩,不跟你们坐一起,我想出去走走。"   许君乐只想着又要见那几个人,心里烦的要死,"随你吧。"   走出酒店,风把许君乐的头发吹的乱七八糟,纪萧笙拉住他,帮他把帽子带好,又怕帽子被风吹下来,拉紧了抽绳在他的下颚处打了一个蝴蝶结。   纪萧笙手上有干净的洗手液的味道,许君乐仰起头吸了吸鼻子,"你闻到没?又是那股味道。"   "你鼻子都吹红了,冷吗?"   许君乐摇头,"不冷。"   风很大,很快把纪萧笙身上的味道吹散了,他有些气恼,偷偷的走的离他更近一些。   不远处唐甜看见他朝他招手,她在风里紧了紧外套,快步走了几步,看到许君乐身边的人,表情和脚步一滞。   许君乐在她投过来的询问的目光里点头,"就是他,他想出来走走,所以……"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唐甜紧张起来,她已经在娱乐圈工作好几年了,碰到的大咖也不少,她快速控制了一下自己快失控的表情,落落大方的点头,"我明白的。"   "纪萧笙,很高兴见到你。"纪萧笙伸出手。   "我是唐甜,幸会。"唐甜郑重其事的握了握纪萧笙的手然后迅速放开,"话说我是听您的歌长大的。"她故作轻松的开玩笑。   "谢谢。"纪萧笙并不介意,但也不多谈,礼貌的笑着点头。   许君乐也点头,对纪萧笙说:"这种时刻才觉得你是真的有些老了。不过二十二岁就可以退休养老简直嫉妒死我了。"   唐甜震惊,这也是可以说的?他们很熟吗?她没忍住拉了拉许君乐的袖子,她是真的很怕这小孩在伦敦就地被埋。   纪萧笙毫不在意这些,笑的很温和,在这种大风里都有种闲适感,"嗯,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我在国内的版权费是全数捐献的,不过真算起来我应该在是在十二岁退休的,因为我在那一年继承了我爷爷的全部遗产。"   "卧槽!"许君乐扭头看他。   纪萧笙觉得好笑,怎么有人的目光都可以骂人啊?他没有马上搭话,暗自笑了一会才说:"我还真希望你到我的现实里住住,相信我,你一天都过不下去。"   许君乐望着他突然想起他们之间的谈话,纪萧笙总在问,他总在回答,这位看起来温和漂亮的青年几乎从来不谈论自己,关于他的信息,很大的一部分甚至是从网上看来的……   一般来说,纪萧笙这个人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了,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人谁会不喜欢呢?只要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类几乎可以让他人在这个人身上自动脑补出一切的美德,如果他美德缺失,表现出恶劣的一面也没关系,人们会自发的为他开脱,从童年,从感情经历,从原生家庭等,散发出一系列的角度来试图理解他灵魂丑陋的一面……   这样的人物生来就是招人喜欢的,而这样的人生,别说一天,几辈子他也过的下去,许君乐心想。   唐甜走到许君乐左侧,小声说:"我此刻非常想逃跑,就是少女漫里见了帅哥的那种反射性的反应,等会要是有这个迹象你一定要拉住我。"   许君乐关心的问:"你在发抖,很冷吗?"   "被帅的头晕目眩的,怎么有人可以好看成这样?他刚刚看我时我直接腿软,你让我抖会儿。"   许君乐:……   走在前面的纪萧笙停下来等了他们一会,"我等会坐你们隔壁桌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唐甜从纪萧笙的冲击里缓过来一些,重拾理智,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转身对许君乐说:"等会你千万忍住了,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理,马上就回国了,给我们的伦敦之行一个完美的结束,可以吗?"   许君乐有些不好意思,"唐甜姐,我这几天给你惹了许多麻烦吧?真的很对不起。”   唐甜莞尔,拍他的肩膀,“乖起来是真乖啊,弟弟,你没给我惹麻烦,别这样说。”   三个人迎着大风在一家酒吧门前停下来,隔着门就听到了一阵强烈的音乐声,纪萧笙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你们先进去吧。”   许君乐觉得把他一个人丢门口有些可怜,又想这种啥都拥有的人有什么好可怜的,还是多可怜可怜自己吧。   “那我们先进去了。”说完推着还想多看几眼偶像的唐甜进去了。 第25章 我家小孩。   酒吧里一阵狂欢的氛围,音乐开的震天响,有许多的英国学生像是在庆祝什么,正搭着肩一起唱歌。   节目组的人围坐在一个巨大的长桌边,也不分什么工作人员和艺人,各自喝酒的喝酒,自拍的自拍,聊天的聊天,还有上别桌一起蹦迪的,热闹非凡,   沈梦繁眼尖,许君乐刚进门就看到了他,她像是喝了许多酒,脸上的红晕明显,看起来兴奋极了,大喊:“许弟弟,来姐姐这坐。”   这哪还有纪萧笙可以坐的地方?许君乐想,要不还是让他别进来了?他拿出手机,还没解锁才想到他没纪萧笙的联系方式……   电话号码,微信,什么都没有。   唐甜拉着他坐在了沈梦繁旁边,最外面的位置,交代了几句匆匆走了。   “来,姐姐给你倒一杯,全部喝光哦。”   沈梦繁递给他一杯酒,许君乐想也没想,全部喝完了。   “哟,酒都喝上了,来,我也给我的翻译倒一杯,这几天辛苦了。”许君乐看着对面秦宇川站起来往他杯子里倒酒,他懒得说话,甚至懒得看他,闭上眼把酒喝完。   秦宇川眼瞥着他啧舌,“还生气呢,我是真不懂你生的哪门子的气,一个男的,比女的还婆婆妈妈。”   许君乐无视他,跟沈梦繁说话,“你说的京城最好吃的可颂,回国了一定得带我去。”   沈梦繁收起镜子,抿了抿嘴唇,“一定带你去,不过你还上学吧?哪个学校,我哪天到附近了就去找你玩。”   “嗯,京大。那我可等着了。”   音乐声很大,他二人说话也不知怎么被对面坐着的导演听到了,"京大啊,想当初我也是……想考没考上。"他嘿嘿的笑了几声,手指着许君乐,"小许是不是?来跟我喝一杯,我就喜欢和学霸喝酒。"   许君乐稀里糊涂才坐下来就被灌了几杯,听着他们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大学上,沈梦繁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我这弟弟可是读…叫什么来着,哦,凯鲁亚克,是不是?凯鲁亚克,你们听过吗?一群文盲。"   "你喝醉了吧。"许君乐问。   沈梦繁皱眉,凑近说:"弟弟,听我的,人活着就得喝醉,来,为了凯鲁亚克干一杯。"   许君乐点点头,倒了酒和她碰杯,"这我赞同。"   "凯鲁亚克,什么破洋名儿,没听过,谁还不会读书啊,我也读啊,就那个,曾明,认识吧?他的书我都读了。"   许君乐听着这又细又贱的声音烦的慌,后悔今早不该只踩他一脚。抬眼看了他一眼,笑,"你还读曾明啊,那你觉得他的书怎么样?"   众人都看向他,那人喝醉了,神志不清明,开始吹嘘,"是啊,曾明的书其实都挺好的,就是太那个了……"   旁边的人没听懂,忙问:"哪个啊?"   "就那个,哎呀,在坐还有这么多女孩呢,你让我说出来多不好。"   "哦哦,懂了,陈哥这人品是真没话说,绅士,来,咱哥俩喝一杯。"   沈梦繁喝的有点迷糊,反应很慢,拍着桌子问:"哪个啊,说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   对面那人笑着说:"沈姑娘,那些淫秽的东西你就别听了,对你不好。"   淫秽?许君乐喝的快有些上头,嘈杂的音乐在他耳边窜进大脑,搅得他生疼,他不耐烦,大声说:"还能是什么?男女那点事呗,sex,性行为,怎么不能说了?害怕什么呢?”   他放大音量,“文字,那只是文字,有什么不能说的,有的傻逼私下看着非法视频撸的可起劲了,现在连这都不敢说了?"   许君乐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完,将杯子扔到桌上,直视对面的人,冷笑,"你在害怕什么呢?怂逼,曾明的书淫秽?是,曾明写的东西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会让人害怕,但他从不避讳,那些在书里是打破禁忌,是一个净化的过程,它会产生有生命力的东西。嗯,自己就是个拿着非法视频到处分享,意淫女同事的垃圾,说别人的作品淫秽?几十个g的黄片都不够你看的啊,还他妈的到处发情,你这种东西死了下十八层地狱,阎罗王都嫌脏……唔…"   沈梦繁一把捂住他的嘴,讪笑,"你这酒量不行啊,才喝了几杯就开始胡言乱语。"她小声在许君乐耳旁说:"你还真敢说啊,老娘酒都被你吓醒了,闭嘴,趴下,给我装醉。"   她说完尴尬的笑了几声:"小孩醉了说胡话呢,童言无忌哈。来来,大家继续喝酒。"   许君乐被按在桌上无语,他这算是哪门子的童啊,还童言无忌,而且他才说完就这样趴桌上也太假了吧,他试着动了动,沈梦繁按住他,拍了拍他的头,小声说:"趴好了……"   他放弃挣扎,酒桌上的气氛听上去又开始热闹起来,许君乐感到沈梦繁的手从他头上拿走了,他无聊的把放在桌上的脑袋转了个方向,一抬眼,纪萧笙就落在了他的视线中。   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们就这样隔着走廊对望,许君乐心中不知从哪来的有隐隐的痛,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很安静,很舒服,可就是莫名的鼻酸。   他眨了眨眼,昏暗的灯光下,人总是来了又消失。   许君乐此刻坐在人群里,望着一个人,却感觉自己被一场流星击中。   他们相距不到两米的距离,许君乐看到纪萧笙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伸手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替他顺好。   沈梦繁看到纪萧笙倒吸一口冷气,被许君乐吓回来的神智又被吓跑了,揉了揉眼睛,喃喃:“我出现幻觉了?怎么看到我老公了?”   “纪先生,您也来喝酒?”一桌的人,导演最先反应过来。   “晚上好,孙导。”纪萧笙颔首,“这孩子喝醉了,没做什么失礼的事吧。”   只打过一次招呼,导演没想到他还记得,忙站起来,“谁?哦,你说小许啊,没有没有,不过,这小许是您……”   纪萧笙眼神缓慢移向桌上的某位,盯着他眯了眯眼睛,慢慢笑起来,“这是我家的小孩,像是喝醉了,我先带他回去,他等会还得赶飞机呢……”   “什么?”在座的人一片哗然。   导演讪笑,讨好的顺着说:“是…是,小许今天就走啊,我以为跟我们一起呢……”   “小孩嘛,还得回去上学。”   许君乐后脑勺都能感受到众人瞩目的眼光,他却没心思在意这些人的想法,反正今天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在纪萧笙的手放在他的头上时,他感到自己变得特别的脆弱,他脑袋里长久以来折磨着他的一切爱与恨在这只手下都归于虚无,类似上帝,有种宗教的意味……   多有趣啊,许君乐第一次感受到上帝居然是在一双手的抚摸下,虽然现今语境下伟大这个词已被滥用,但他仍然觉得这是一场很伟大的亲密。   他被纪萧笙搀扶出酒吧时他仍处于这种巨大的震动里。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纪萧笙躬着身看他,问,“你是不是有些酒精过敏。”   许君乐愣住,他浑身都被纪萧笙的气味包裹,直到街口的风吹来,他清醒了一些,哪敢说什么,只含糊其辞,“大概吧,我没事。”   “把水喝了。”他递过来一瓶水,语气含着些许揶揄的笑意,“没下药。”   通常在人们的社交中,这种时候该笑一笑吧,许君乐笑不出来,他接过水,机械的拧开喝了一口,手指无意识的抠水瓶上的塑料包装。   “你刚才真的……怎么突然生气了?”纪萧笙在一个路灯下笑着跟他说话,如梦似幻一般。   许君乐把被风吹乱的头发随意的撸到脑后,不想再去思考,也不愿保持清醒,“哦,你说刚才啊?本来不想跟他计较的,谁让他说到了我的朋友,我还没骂爽呢,他也配评价曾明?”   “这个作家…是你的朋友?”   水瓶的塑料包装纸被他抠出一个缺口,许君乐点头,“朋友,以及房东。”   “可是书籍不就得接受读者的评价吗?不管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有权评价。”   “我跟你说过吧,朋友这个词对我来说分量很重,我无条件偏袒他们。”他眼神里充满了无畏,少年意气,看的纪萧笙一时忘了接话。   “不过曾明写的烂的也被我偷偷骂过。”许君乐突然笑起来,小孩式的调皮。   纪萧笙也跟着他笑了,过了一会他走近了些,语气有些担心,“我只是提供一种角度,小孩,我一直觉得人不管干什么,都得留余地,你觉得呢?”   “我觉得挺对的呀。”许君乐故意装作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可你好像不喜欢给自己留余地,我觉得这样…不太好。”纪萧笙看上去像是很努力的在斟酌词汇,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也怕自己有说教感,是很有分寸的人。   “你说的很对。”许君乐说,“但我在变成今天这样之前,早和我自己经历了无数场斗争,《世说新语》里讲,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明白吗?”   他们并肩走在街上,街道很安静,许君乐感觉自己的说话声通过呼啸的风可以传的很远,“我能做的很少,但至少得做些什么,哪怕是骂人。”   “可你不怕吗?不怕他报复你?”纪萧笙问道,“他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可能不怕呢,他长久以来都生活在恐惧里,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到最后也分不清到底怕的是什么了。愿赌服输,如果有一天他真把自己作死,那就死了吧,反正谁都别想拿这种东西来驯服他。   许君乐嘴硬,“怕他个毛线,纪少爷,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狗呢,分大狗和小狗,小狗无需在大狗面前自惭形秽,每一条狗都应该吠叫,这是上帝赐予它们的权力。”   他玩笑式的用水瓶戳了戳纪萧笙的胳膊,“知道了吗,大狗。”   纪萧笙看上去有些难过,“那你觉得小狗愿意让大狗保护吗?”   许君乐怔住,过了一会才说:“应该不愿意吧。”   “是吗?”   “嗯…是的吧。” 第26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他们一路无言的回到了酒店,许君乐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转过身,准备跟身后的人道个别。   刚转过身就对上了他的眼神,他们对视了一会,许君乐感觉他有话要说。他等了许久,却又迟迟未见他开口,许君乐心里慢慢的,又涌起那股隐痛,他在第一次见纪萧笙时就有这种感觉,那股隐痛就这样若有似无的贯穿着所有他们相处的时间,几乎演变成了这段友谊的基调。   究竟是什么呢?许君乐无暇细想。   “你…”   “你……”   两人同时开了口,许君乐觉得这场景也太戏剧化,靠在墙边兀自笑起来,“你先说吧,靠,别把氛围搞的这么……”   暧昧,后两个字他自行吞掉了。   “我就是想问,你昨天晚上睡的好吗?”   许君乐点头,“挺好的,谢谢你的音乐。”   其实昨晚纪萧笙走后他就醒了,他打开电视看一部最近很火的英剧,进入了剧情,可大脑就是不可避免的想了他能想的一切杀死自己的办法,全都不太满意。   他根本不是什么入睡困难……   他早就意识到了,他身体里隐藏的病症正在一点一点的被这个城市牵引出来,不过,还好很快,就在今晚他就能离开这个操蛋的城市了……   离开?在伦敦认识的人中,他或许可以在某个傍晚在街上偶遇刚下了班的唐甜,或许可以和沈梦繁去吃全京城最好吃的可颂,甚至或许可以在电视上很偶然的看到秦宇川和他那些讨人厌的演员朋友……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许君乐与这些人总有未尽的缘分,还能拥有碰见彼此的机会。   可纪萧笙呢?他摇了摇头,在此处叫停,提醒自己别去想这些。   “你今天几点的飞机?”   “九点半。”   他又不说话了,许君乐不露痕迹的深呼吸,打开房门,“我得收拾行李。”他这样说,其实他行李很少,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你呢?”   “哦,好的。”纪萧笙望着他的脸,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笑起来,“我等会送你去机场吧。”   “算了吧,不用……”   “麻烦”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纪萧笙打断他,“别拒绝,好吗?别拒绝。”   许君乐心里的那股隐痛慢慢的演变成清晰的痛楚,缓缓淹没他,又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的传输到神经折磨着他。   他低垂下眼眸,他明白,只要抬眼去看他,点一下头,他就又可以像在幻境里一样,摆脱一切折磨着他的东西,获得两个小时的平静。   两个小时?他扯了一下嘴角,自虐一般,偏不让自己看他,也偏不让自己如愿,“不用了,我和人约好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许君乐无从得知他的表情,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可呼吸哪有什么情绪,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香味迟早会散去……   许君乐毫不留情的斩断一切连接。   许久之后,才听到他说:“好好照顾自己,开心一些,有许多人喜欢你,”   你呢?许君乐几乎脱口而出,你呢?你……   他握紧了门锁,仰着头,带着比平日更盛的傲气,“当然了,我知道。”   许君乐很快把东西整理好,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几下,屏幕显示的微信头像是一轮弯月。   这个微信他并没有改备注,要改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曾经叫她妈妈,后来叫什么呢?他也记不清了,似乎再也没称呼过她,这世间有那样多的称呼,熟的不熟的,总能找出个合适的来,可称呼她,叫什么都好像都是尴尬……   他点开微信,是几张小女孩的照片,照相的人也不太熟练,照片黑黢黢的,像素也不好,看不清什么,他还是点开放大看了看,这时又跳出一条微信:「小可说好久没见你了,有时间来看看她吧。」   有时候闭上眼睛,六岁那年的夏天,海滩沙子的热度,咸咸的带着海腥味的风,海水冲击在身体上的力度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第一次如同一个真正的小孩一样,大笑着跑向大海,阳光肆意的照耀他,海风大力的吹向他,海水猛烈的冲击他,一切的一切,热烈又真实的在他的皮肤、身体甚至与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天的他真快乐啊,他看到海面上自己的倒影,熟悉又陌生,那个带着草帽的女人站在他身后,那时她还很年轻,有些胖,皮肤紧致光滑,眉宇间也不见愁意,她也大笑着朝他招手:“小乐,别玩了,去吃冰淇淋。”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幸福的感觉,他用力奔向她,她笑着用干净柔软的毛巾替他擦干身体,帮他把衣服穿好,然后牵着他的手去买冰淇淋……   这是连上帝都嫉妒他的时刻,他再也不隐藏自己,全凭自己的本能,用力牵着她的手,离她更近一些,对她说许多好听的话,赞美她……不是因为想要讨好,而是他就想那样做。   他想让她知道她是一个多好的人,她拥有让人幸福的能力,而他也希望回报一点,能让她也感到幸福一些。   好的意愿总是很脆弱,幸福也是,它们总是与灾难同时发生。好意与恶意,爱与恨,落实在生活里都是一样的,分不开,看似混乱又格外的正常。   一周后,这位让他感到幸福的母亲在他入睡前告诉他,她怀孕了,她的丈夫负担不了两个孩子的开销,所以他们打算把他送回孤儿院……   他很努力的去理解她的话,也很努力的试图去看清她,她还是那天带他去海边玩的人吗?   是,又不是,一个母亲肯定是更愿意爱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呢?或许也能爱一些,但是是需要条件的。   许君乐习惯了这个世界总是对他开出许多的条件,他永远也无法拥有无条件的爱。   所以他连哭闹都没有,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有时候他觉得他的灵魂里的某部分永远的停留在了六岁的这一天,他总是内心奔涌着热泪想要留住一些人,可他两手空空,目光呆滞,空留一份自尊心,一次又一次接受被抛弃的命运,如同他出生时那样……   他的父母,养父母,奶奶,宋优悠,甚至……   他留不住任何人,血缘上的,法律上的,情感上的,谁都留不住。   这才是他的现实。   他关上手机,静坐了片刻后,打开手机,回复:「有些忙。」   大大小小的,具体的,抽象的痛苦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起伏不定,他一刻也待不了,背着包走出房门,关门时发现门锁上挂着一个小尺寸的纸袋,精致又干净,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他停止动作,盯着纸袋里探出头的那朵黄玫瑰发呆。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第27章 跟哥哥一起上个厕所呗。   天渐渐亮起来,纪萧笙半躺在床上看光线从窗户外投射到地板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变化。   又是一个阴天,他耳边从昨晚起就开始就响起一种回响,和他的心脏同频,他无法将这声音采样进任何一组旋律里,它太过突兀了,像是某种倒计时,听的人心慌。   放在客厅的电脑响了一声,应该是邮件的提示音,那台屏幕正发着光的笔记本离他很近。   他只需下床,走不到十步就可以查看邮件了,可纪萧笙觉得身体太过沉重,连挪动一下都吃力,他只能放任自己把手脚都埋进被子里,闭上眼,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很模糊的雨声,他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双手,他仔细的看了半晌,才从床上挪下来,打开窗户,雨下的不大,他揩掉滴在手臂上的细小的雨丝,走向客厅确认邮件。   邮件是他之前写片头曲的剧方工作人员发来的,大意是询问他能否在衍生剧里将他之前做的片头曲进行改编再制作后继续使用,他回复了邮件,第无数次打开了Sam出品的这部电影的最终剪辑版,没看多久,门铃响起来,纪萧笙听着门铃的声音心里生出一点火苗来,身体便回暖了一些,他做了个深呼吸,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纪萧笙看清来人,勉强笑了笑,“是你啊……我说了你不必来。”   陆之禾站在门口将手里的咖啡递过去,他应该是淋了几滴雨,发丝上有亮晶晶的水珠,“我总担心你住酒店不习惯……”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房间里走。   “没什么不习惯的。”纪萧笙关上门,这样的一问一答这两天不知在他们的对话里出现了多少次,他用手捂了一下左耳,觉得从身体里发出来的那股回响已经越来越大了。   他走回电脑前把陆之禾递过来的咖啡放在桌上。“我可以一个人。”   “是吗?”陆之禾看向他,“我觉得你还是住我家里比较好,你干什么都让我知道,我会比较安心。“   纪萧笙“啪”的一下关上电脑,那声响让陆之禾的身体不明显的轻颤了一下。   他垂下眼掩饰性的把咖啡杯放在嘴边,握紧手里的杯子,等了一会,没听见纪萧笙有下一步动作,才说:“等会我们出去走走吧,总呆在房间里对你不好。”   他又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纪萧笙的回复,抬起头,才发现眼前这个人正望着阳台的某处出神,他脸上又开始显露出某种他永远看不懂的神色……   陆之禾不自觉的咬紧了后牙关,他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呢,这些年他一直陪在他身边,时间并没让他们变得更熟悉亲近一些,反而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一种阻碍,生硬的横亘在他们之间……   “你闻得到伦敦的空气里有什么气味吗?”纪萧笙突然问道。   陆之禾哽住,错愕,“什么?”   纪萧笙摇头,“之禾,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他犹豫了一下,“我有时候并不太想见到你…们家的人,你姐姐做了什么不需要你来还,过去的让它过去。”   “什…什么?”陆之禾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发抖,应该说他全身都在发抖,比起纪萧笙来,他看起来才更像是一个需要去精神病院的神经病,“我就呆在你身边,也不可以吗?”   他的语气怯怯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过去的让它过去?你不是也过不去吗?”   纪萧笙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他,过了一会他说:“我现在想让它过去了,可以吗?”   下课铃声响起,刚刚还鸦雀无声的班级变得吵闹起来。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居然还在厌学。"陈子明打了个呵欠趴在课本上,"我妈昨天还让我选在国内读研还是去国外读研,真民主啊,我还有的选呢,呵呵。老子这辈子尽读书了,没完没了,看不到尽头……"   他坐起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吃了一半的面包,凑上去问正在看书的许君乐,"你呢?怎么打算的?"   许君乐翻了一页书,"懒得想,先把奖学金搞到手再说。"   坐在他旁边奋力打字的蒋晴听到这里,怒了,"你少学一会会死啊,死书呆子,但凡你少卷我,我也不至于大学两年过的比高中还惨。"   蒋晴恨许君乐,毫无疑问。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大好的青春年华,没用在搞对象,出轨,不伦恋上,居然全浪费在跟许君乐卷生卷死的图书馆了,她高三都没有这么努力学习过……   两人的友情是在每天图书馆闭馆前空无一人的图书馆的小路上,两人绝不想落人下风的奚落里累积起来的,时间久了,了解的多了,她也看开了,许君乐与她是同一类人,她相信许君乐也感受到了这点。   京大很自由,他们其实每学期就必修课一起上,其余时间都各上各的课,一周算起来其实碰不了几次面。   两年读下来,再不喜交际,许君乐也与很多同学建立了不错的友谊。他们以军训时期的班长为中心建了一个群,班长是个爱热闹的人,经常组织着大家一起吃饭。   "你确定你比他惨?都强迫出柜社死了,没姑娘聊骚了,我儿子,怎一个惨字了得。"陈子明啃着面包摇头。   说到这个蒋晴放下笔,神秘兮兮,"诶,书呆子,别学了别学了,我十一长假没事做,在家把你那位疯狂的追求者写的诗集看了一遍,他写的的十四行诗笑死我了,很明显他不连格律都不通,这人不行啊宝。"   "你没事就去治治脑子,看他的诗集干什么?"许君乐皱眉。   蒋晴抿着嘴笑,她是很小白花的长相,头小脸小,五官清淡,"当然是看他这人怎么样,有什么比看他写的东西更能了解一个人?我不得帮你把把关?你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又小,为娘的不能稀里糊涂的让你出嫁吧……"   许君乐把书折了个页,"别的不说,退学和改名,你们觉得哪个比较好,这破学我是真上不下去了。"   蒋晴一本正经的举手,用在辩论队的惯用语气,"我选退学,你滚了我就是学分第一了,为了我好,我选退学。"   陈子明不顾嘴里还没咽下的面包,在他面前挥拳头,"我反对,我的足球队需要你,你要是退学或者改名了,我会在你的蛋蛋上死命踢几脚,让你这辈子走哪里都不能和姑娘聊骚。"   他话音未落,有几个同学走到他们这排,拍许君乐的肩膀,"小同志,跟哥哥一起去上个厕所呗。"   周围的同学听到也笑起来,旁边的蒋晴被乐的不要形象的一阵爆笑,许君乐要被这帮缺德的烦死,"去啊,为什么不去?大学厕所一听就很适合杀人。"他咬牙切齿。   去厕所的路上,他的前室友张盛搂着他的肩膀嬉皮笑脸:"别拉着个脸了,哥哥们都帮你打听了,那个叫黎焕的好像休学了,听说精神状况不太好。"   "真的?"许君乐半信半疑。   "哎呀,真的不能再真,这假期结束都两天了他都没来上课,我高中的班长和他一个班的,人小姑娘亲口跟我说的还有假?你这小同志,再过一段时间就又变的直直的啦,把心放肚子里。"   许君乐把他的手甩开,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追你那个班长,你再瞎叫唤,我就去论坛拉着你出柜。"   张盛嘶了一声,"好歹毒的心思,嗯……不过跟漂亮的传个绯闻我倒是不介意,你比老子还帅比,算了吧。"   许君乐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总算不会再每天上学下课担心碰到黎焕了,他近期被逼得连图书馆都没怎么去……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正轨。   一个上午的课结束,许君乐把书本丢书包里,陈子明拉住他,"帮我装上。"   一许君乐瞧他手上一本书一个ipad,两只手和书桌上其他的是多一点也没有,许君乐翻了个白眼,"怎么不懒死你啊。"   "七点谁他妈的起的来啊,我还算好的没迟到,你看张盛那货,硬是睡到了七点五十五,他连牙都没刷。"   许君乐嫌弃的把他的东西塞进书包里,下午还有课,午休时间他通常会跟陈子明去他们寝室打会游戏。   谁知从食堂开始这帮缺德的硬是没几句话就要抖个包袱把他调侃一遍,几个破梗乐此不疲的用,许君乐不知在脑子里往他们脸上扣了多少盘饭菜才忍住了杀人埋尸的想法。   许君乐没跟着他们回寝室,校园里人来人往的,他游荡在人群里不知去哪里,就这样飘忽了一会,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身体已经习惯性的往图书馆方向走了   他踏上台阶,走了没几步,一抬眼,就在图书馆的阶梯上遇见了蒋晴。午餐时间,这里也没几个人,两人对视的瞬间分明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无数的无语……   蒋晴尴尬的咳了一声,“我先说明,我就是来借书的,绝对不是背着你偷偷学习。”   “谁说什么了?”许君乐抬脚踩上下一阶楼梯。   蒋晴笑出声来,摇了摇头,“那太好了,书呆子,都别学了。”她往下走到离他还有四个台阶的距离,“看你最近心思重重的,想要聊聊吗?” 第28章 友谊   他们坐在图书馆前的阶梯上,蒋晴把手里的书本和包放在旁边,从手腕上取下一根皮筋,把头发扎了个马尾。   “我觉得女孩后颈这一块特别好看。”许君乐看着她的动作说道,“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喜欢散着头发。”   “瞧瞧,多了不起啊,伟大的男人们又要开始指点江山了。”蒋晴瞥他一眼,过了一会又坏笑起来,问:“一直没机会问你,被同性疯狂追求的感觉怎么样?”   许君乐嗤了一声,没回答,反问:“之前物理系的那个男的追求你时,你感觉怎么样?”   蒋晴认真想了想,“说实话,跟吃屎差不多吧。”   “怎么会?”许君乐有些惊讶,“那男的不是在学校论坛选帅哥的帖子上被投到了第一名吗?我没记错的话,有人当时也投了他一票呢……”   蒋晴闻言盯着他无语的直摇头,“书呆子,你可真能记仇啊,我解释了多少遍,我那是想看投票结果随便投的,那楼主也没设吃瓜选项啊,谁知道你也在选项中。还有,他是个帅哥我就一定得喜欢他吗?”   “为什么不会?长相好,家世好还喜欢你,满足这几个条件还不够吗?”   “许大人,您究竟是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封建余孽?重点难道不应该在我喜不喜欢他这点上吗?他条件很好但我不喜欢,很难理解?”   “我的意思是,一般来说,在选择上,这种条件好还喜欢你的人不是更容易被选择吗?甚至如果这男的只满足条件好,喜不喜欢你是未知的,他也很容易被选择吧,毕竟谁知道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长相和家世是可见的,人们也更容易在这类人身上脑补出爱情来。”   蒋晴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可你反过来想,你口中的这位条件很好的同学追求我难道不是因为我的条件符合他的择偶标准吗?他了解我什么呢就说喜欢我,这种基于择偶标准的喜欢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廉价,脆弱又无聊,我不否认这种喜欢的真实性,可它就是太弱了……”   “太弱了?”许君乐小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他想起宋优悠的话,她也说过自己的爱很脆弱……   许君乐忘了他谈话的对象是蒋晴,这位校辩论队主力队员有多会察言观色多聪明,果然,蒋晴抬起眉毛,抱着手臂,“你……招了吧,书呆子,是不是有情况了?”   许君乐故作镇定,甩锅,“突然想到张盛想追他上大学后变得好看的班长。”   “别糊弄我了。”蒋晴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她有种很温厚的聪明劲儿,一看就是出身很好的家庭,受最好的教育的女孩,笑意盈盈的仿佛能一眼看透对方,但她和许君乐不一样,她并不锋利也不咄咄逼人,有包容感,会开玩笑也极懂分寸,很讨人喜欢。   “慌什么?”她说。   “我觉得爱之所以是爱,至少得平等,至少得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吧,如果到最后爱居然是这么浅薄又脆弱的东西,我会怀疑它是否真的值得我追求。”蒋晴自顾自的说道,打断了许君乐的思绪,“可以短暂,但必须深刻,我是这样认为的。”   平等?笑话,爱里怎么可能有平等?许君乐侧过身,看着蒋晴,“你还没真正喜欢过谁吧?”   “哦,我该怪谁呢,我没日没夜的读书,参加社团活动,哪来的时间喜欢谁?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少卷我。”   许君乐不解,“我哪里卷你了,难道不是你这个人好胜心太重?”   蒋晴看着他没说话,冷不丁笑了几声,“好胜心?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书呆子,如今是和平年代吧?但我很奇怪的每天一睁开眼就感觉到战争,我几乎每一秒都想尖叫,哪怕是此时此刻……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一群男的正在朝一个女的扔石头,我不知道,每次我一想到这个就无法心安理得的让自己舒服的活着。”   “我初中时跟我妈说,如果这个世界的女性必须由一个人引导着奔向自由,那个人一定就是我。哈哈哈,好笑吧?我妈至今都拿这话来取笑我。但我觉得我运气好,获得了比那些被扔石子的女性更多的机会,就算我本质就是个资质平庸的庸才也该背负一点什么,过于稳定持久的快乐会让我感到害怕……”   “我的目标也并不是第一,而是超越站在我前面一个又一个的,数不清的男的。我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但保持痛苦一定是对的,我如今越来越觉得人类最高的天赋不是什么艺术,文学或者科学之类,而应该是受苦的天赋……”   她过了一会又苦笑着说:"我讨厌我的努力最终居然变成了一种条件,只为了去匹配一个男的,我说吃了屎的心情就是这么回事。"   许君乐郁闷了许久的心思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个出口,宋优悠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她很难让自己陷入一种被动的境地里,她未必不喜欢他,可她也明白喜欢这种东西太短暂太不可控了,她努力挣扎了这么多年,被这个社会的隐形规则撞的头破血流,被外界折磨后还得承受精神的折磨,对自己施行暴力,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要孤身前往,她要去做更重要的事,去更远的远方……   他想起那个很经典的拷问,你是选择廉价的幸福还是崇高的痛苦?   他身边的女性居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后者……   宋优悠是这样,蒋晴也是这样……   “你不是一个人,有人在与你同行。”许君乐说,“不过第一名我是不会让给你的,我穷死了,没奖学金我估计早退学了。”   “别卖惨哈,我才不会同情你,你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句话是:谁能忍受更多的痛苦,谁…”   “谁就配受更多的痛苦。”许君乐接住她后面的话,蒋晴愣了一会,笑起来,“挺奇怪的,我在你这里会感到同质灵魂的契合,可我居然不喜欢你……”   许君乐也笑,“我刚才就想说,你对爱的描述更像是友谊。”   “是吗?”蒋晴撇了撇嘴,“管他的,谁知道呢。”   “大概是。”许君乐说。   “那你能理解我……这些心理吗?”蒋晴问。   许君乐扯了扯自己外套的拉链,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我刚才差点就问出口,你凭什么不喜欢我了,说真的,我哪里不好了,你凭什么不喜欢我?凭什么要给物理系的那傻逼投票?”   蒋晴翻了个白眼。   “所以啊,做你要做的事,别去寻求什么理解,说实话我只在意怎么讨漂亮女孩喜欢,如果她是女性主义者,我为了上床,为了娶一个免费劳动力回家传宗接代,附和着说几句有什么要紧,说两句话又不掉块肉。”   蒋晴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站起身,拿起放在地上的包和书本,轻快的向下蹦了两级台阶,“走吧,下午严教授的课,我猜他等会又要执着于跟我们这群废材打招呼,每次上他的课都让我梦回我上辈子在苏联读书的日子……”   许君乐也站起来,开始唱:“long live our soviet motherland,build by people's mighty hand~”   蒋晴转过头笑骂:“不过有话就好好说,别唱歌,我可不想听招魂曲版本的苏联国歌。”   许君乐充耳不闻,回敬她更嚣张的跑调:“long live our people……”   蒋晴捂着耳朵,作势要打他,他笑着躲开了。   人活在这世间,还是得靠近人,真实的人,朋友,伙伴,老师……大学从这方面来说还是很好的。 第29章 人间烟火   下午,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陈子明才悠悠的从桌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问:"几点了?"   许君乐把静了音的手机打开,随口说:"你昨晚做贼了?那么用力掐你你都没反应,跟死了一样。"   陈子明伸了个懒腰,"你掐我干嘛,老严点我发言了?"   许君乐心有余悸,"他每次看过来的眼神我都怕他下一秒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来把你击毙了……"   "哈哈哈哈,咱老严苏联特工形象真是深入人心啊。"陈子明突然生龙活虎了,"诶,等会去踢球吗?"   许君乐想了想,"改天吧,今天一天的课,累。"   他收好了书本,跟着同学们一路瞎侃,有的人要回宿舍,有的人要出去吃饭约会,许君乐要回家,各自打闹了一会就散了。   不用担心会碰到黎焕的回家路,许君乐走的格外轻松。   回昨日咖啡馆要经过一段上坡路,他划着手机看群里的消息,听到有人喊他,他回头,是在昨日咖啡馆当保安与电工的陈叔。   许君乐并不太清楚他的全名,听得别人都叫他陈叔,他也就这样跟着叫了。陈叔五十来岁,小个子,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些,人特别热情,空闲时间喜欢找他下象棋,得了什么好食材了也爱唤着许君乐去他家吃饭。   他此时骑着电动车,一只腿撑在地上跟他打招呼,“才下课呢?”   “对啊,您去哪啊,陈叔。”   “去接我儿子,他这周回家过周末。”他脸上是掩饰不掉的笑容。“来,接着。”   他从电动车前面的篮筐里摸出一个苹果丢给许君乐,“你这小子,我远远看你就觉得太瘦了,天天吃猫食呢,这以后怎么找得到女朋友,多吃点。”   许君乐接住他扔过来的苹果,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声谢谢。   街道两边种着几棵稀稀落落的樟树,树叶落了一地,空气里有股油烟味,叮叮当当的炒菜声,然后飘来一股饭菜香。他把苹果放进书包里,像个街溜子一样背着手踢脚下的石子玩。   左边居民区一楼的窗户陡然打开,一个穿着羽绒背心的老人对着窗外喊:"小乐?"   她有一只眼睛似乎不聚焦,眼珠浑浊,看的方向与许君乐所站的位置大相径庭。   许君乐跑过去握住她的手,"是我,是我。"   老人用另外一只手拍打l他的手背,"哎呀,你这个月都跑哪去啦?我要给我孙子发微信都找不到人。"   许君乐笑,"我去找漂亮女孩玩去啦。"   "那你不跟我跳舞了?"老人家抓着他,有些严肃,似乎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很重要。   "跳啊,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喽,你等我换个衣服。"   这位独居的老人姓罗,许君乐以前叫她罗奶奶,她不满意,让他叫她小佳,说她年轻时碰见的年轻男孩都是这样叫她的,她一只眼患有眼疾,看不太清东西,平日里只有一个好友常来探望她。   小佳爱漂亮,头发总是梳的整齐,控制体重,穿自己年轻时的衣服,口袋总是有一条很干净的,带着桂花香味的手帕,热爱跳舞。   许君乐和她挽着手来到广场上,小佳嘱咐他,"等会要是有帅老头过来邀请我跳舞就把我的手给他。"   许君乐偏要打岔:"丑老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跟他跳呗。"他们说着笑起来,小佳拍拍他的手臂,"今天教你新的舞步。"   许君乐面露难色,"别啊,上次的还没学会呢。"   "你怎么这么笨啊,这么简单的步子都学不会?"她有些不悦,"来,你牵着我的手,跟着节奏,1,2,3,4……跟着音乐,注意节奏。"   她是很认真的在教他,许君乐手忙脚乱的跟着她的节奏跳的乱七八糟,到了后面跟不上干脆开始划水。   周围又有阿姨们围过来拍照,许君乐有时候也要点脸,他不好意思的说:"诶,录像别传网络啊,我这长相可太容易火了。"   有阿姨举着手机笑,"罗姐,等会让我跟小帅哥跳会呗。"   小佳优雅的转了个圈,用力捏他的手,"专心点。"   一曲毕,许君乐僵硬的都有些出汗,终于,平日里小佳跳舞的"帅老头"来了,许君乐忙不迭的把小佳的手递给他,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跳舞,拿出手机拍了一段视频。   他听着音乐,看着广场上翩翩起舞的人们,感觉自己又被灌溉了一些,他像是一条早就放弃了挣扎,濒死的鱼,在人群里大肆呼吸,总算活了过来。   他回到家里,去浴室洗了澡,抱着换下来的衣物扔进洗衣机,过了一会,洗衣机开始放水,滚筒很快开始工作起来。   许君乐往后退了几步坐在餐桌上,捞过放在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盒,点了一支烟。   他抬起头,烟雾里,那支被他夹在书桌前墙壁上的黄玫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它早已干枯,一片叶子都没掉,却开始展现另外一种形式的美丽。   衰败,干枯,损伤,褶皱……却和小佳的生命一样,美不胜收。   许君乐恍然想起他在机场拆开那个纸袋的场景,除了玫瑰,里面还有两本书——是《金瓶梅》的英文版,分了两册。还有纪萧笙手写的钢琴曲谱,他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曲谱,感到心里无端生出的疼痛缓解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的将那几张薄薄的纸收好随身放进口袋里。   书的封面有种熟悉感,许君乐回忆了很久都没头绪,只得暂时作罢。   他不明白纪萧笙为什么要送他书,偏偏还送的这本。他用手抚过精致的封面,翻开,扉页有纪萧笙的字:   祝阅读愉快。纪萧笙。   他的字在许君乐眼里并不算好看,没什么练过的痕迹,能看出来笔很生,像是很久没写中文的样子。只有纪萧笙三个字的字形结构勉强能看出一点与他本人相符的气质。   “祝阅读快乐。”许君乐人来人往的机场忍不住念出来,末了感慨,“字可真丑啊。” 第30章 联系方式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萧珩从里间走出来,打着哈欠。   许君乐把烟熄灭,随手散了散烟雾,“早回来了,学校那帮缺德的,我怕再跟他们待一起我会犯罪。”   萧珩倒了一杯水走过来,抽出一张椅子坐下,“你还怕这些?”   “你说……”许君乐有些迟疑的开口,“我要不要退学算了。”   萧珩水杯停顿在嘴边,“这么突然?就因为一个变态?不至于吧,许君乐,你是这么要脸的人?”   “不是因为这个。”他说,“本来上大学是我奶奶的遗愿,后来决定来这里读书也只是想离宋优悠近一点,可现在,奶奶早就去世了,宋优悠让我别喜欢她了,我不知道呆在这里还能干什么?”   “读书啊还能干什么,你不是喜欢读书吗?”   “也算不上喜欢吧,而且读书哪里不能读,不上学我读的还更多一点。”   “所以你想回芸城和你那个什么谦哥修汽车了?”   “嗯,我没什么想做的,很多事做也行不做也行,我最近感觉与这个世界的连接越来越微弱了,立刻死了也行。”   萧珩盯着他皱眉,“许君乐,不就是失了个恋?你才十九岁,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再找一件你想做的事,哪有什么东西十分圆满的,这世上的人都是这么活着的,稀里糊涂的,一辈子就过去了。”   “别激动。”许君乐笑起来,将烟灰点在烟灰缸里,“我又不是真的要自杀……”   许君乐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瞟了一眼屏幕,是一串他不可能更熟悉的电话号码。   怎么可能不熟悉呢,这可是他这辈子会背的第一个号码。   他跳下桌子,拿起手机点了接听,电话那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他的耳朵里,小心翼翼的,让他感到一阵心酸。   原来声音也是会衰老的。   “是小乐吗?”   许君乐听到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他有些不适的随口应了声,“嗯。”   耳边只剩恍若气流涌动的声响,似黑洞,空的吓人。   许君乐摸了摸耳朵,耐心等了一会,又拿开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计时器也正在一秒一秒的增加。   在许君乐挂掉电话之前,她终于说话了,“你真的不来看看你妹妹吗?”   妹妹?许君乐只听着,没做声。   “小乐,我昨天收到了你转的一万块钱,小可如今的医药费不需要这么多,我给你转回去,行吗?”   “不用了,你留着吧,她不是以后还有手术吗?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小可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永远是她哥哥……”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许君乐一秒都听不下去,拿下手机按了挂断。   “是你那个……养母?”萧珩扬起眉毛。   许君乐点头,“是她。”   “你还理她干什么,每个月给她打钱就已经够离谱了……”   许君乐又摸了根烟点上,“她……挺不容易的。”   他看着手中烟头正在燃烧的猩红色的火星,“我不怪她,但又觉得有些憋屈,当初抛弃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该过的好一点啊,这算什么?”   “哪个家庭没有些糟心事啊。”萧珩站起来打开水龙头洗杯子,“可是人得有良心,在你身上榨钱就是没良心,做人没有这样做的……”   这样的话萧珩在每个月许君乐打钱时都会重新拿出来长篇大论一番,“还好你人不容易被骗,多少能倒腾点钱,换别人呢,这么点大的小孩,能赚什么钱啊,难不成要被逼的去陪酒卖身?”   听的许君乐眯着眼睛笑起来,笑了一会又被烟呛到,咳嗽了几声,“当初要是没有被保送上报纸,他们根本不可能找我,那报纸也是,什么奖学金,什么大企业资助,吹的我跟突然找到了豪门父母一样……”   “那…你还想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吗?”萧珩问。   “没想过,就算现在找到了……”许君乐一阵恶寒,“操,想一想都觉得尴尬的要死,这么大一盆狗血还是别往我身上洒了。”   许君乐看到桌上他刚才回来随手放下的那个苹果,想起陈叔说起自己的儿子的神情。   亲生父母?如果真见到了,他倒是真的很想问他们,不想要的孩子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如果每一个生命的出生都是有意义的,那他呢,他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两人闲聊了一会,许君乐早早的回房间睡了。   他最近睡的很早,起的也早,醒来无所事事,于是干脆也不起身,躺在床上读很久的书,直到困了,再次睡过去。   他将纪萧笙送给他的那本书带到床上读了两页,觉得翻译的不错,对他自己的平时的翻译工作有些启发,拿了笔和纸做了一些笔记。   这书的备注很多,他跟着批注上的页书翻到备注,书页翻的很快,突然,许君乐的呼吸一滞,心都提了提……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翻页的时候,他分明像是看到了几行手写的中文一闪而过……   如果他没眼花的话……   许君乐此刻全无读书的心思,他直觉是纪萧笙给他留的什么信息,吊着心跳,他紧张的将那本厚厚的书从最后一页开始翻,一页一页的查找,终于在第三百二十五页找到了那几行手写字。   最上面一行是一串数字,看上去应该是电话号码,接下来的一排标明了是助理的号码,然后是他的邮箱,助手的邮箱,最后是他的地址,详细到了哪条街第几号……   许君乐望着那几行字,心中那股隐痛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他捂了捂胸口,手中笔尖极细的钢笔不自觉的在本子上戳出了一个很小的洞。   纪萧笙原来给他留了联系方式。   而且是一切能联系到他的非常详尽的联系方式……   可他又没写在扉页,写在了书本中间,一个如果他不读这本书就永远不会发现的位置……   那么,纪萧笙究竟是希望自己联系他呢?还是不希望? 第31章 纪萧笙可是一个男的!   许君乐搞不懂纪萧笙。   回想起跟纪萧笙认识的那几天,他的行为模式就常常出乎他的意料,他们之间有近十岁的年龄差,但纪萧笙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该有的成熟,反而总是漫不经心的,有些神秘。   纵使许君乐一向自诩记忆力好,如今回想起来,却已经不太能记起他清晰的模样了。   他放下书,拿起手机点开视频网站,在搜索栏里打下"纪萧笙"三个字,跳出来的视频播放量都很惊人,封面大多应该是修复过,清晰度有些不自然,精修但看久了总觉得有些假,不像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点开了播放量最高的那支视频。   是一个采访,画质有些不清晰,许君乐听了主持人的介绍,是纪萧笙在英国组的一个乐队的采访。   视频里,纪萧笙坐在后排的角落,粉丝把他单独截了出来,那张脸慢慢放大到全屏时,许君乐像是被这张过于好看的脸冲击到了一样,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了仰……   这时弹幕也骤然变多了,密密麻麻的填满一整屏,有一片弹幕飘过说这可是十八岁的哥哥啊……   十八岁的纪萧笙?   许君乐来了些兴趣。   他关掉了弹幕,屏幕上十八岁的纪萧笙低着头,头发有些长遮住了眉眼,只看到他下半张侧脸,背景音全是队友和主持人的声音。   他一言不发,连头都不抬一下,就这样过了很久,他终于像是坐不住了,抬起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慢条斯理的点了一根烟……   许君乐气愤地按了暂停,所以纪萧笙也是抽烟的,那他还一本正经的扔掉他的烟?   还扔了两次!   凭什么?   纪萧笙旁边黄头发的外国人也叼着一支烟,找他借火,他凑上去替那黄毛点燃了。   主持人估计是看到了这一幕,开玩笑说很多人说他们俩是一对,这是真的吗?   黄头发一把搂过纪萧笙,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当然是真的。"   十八岁的纪萧笙用手擦了擦脸,站起来一脚就把黄头发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主持人有些慌了,前排受访的队友却连头都没回,很淡定地安慰她:"宝贝别害怕,死不了人的。"   另一个人也很淡定:"所以为什么要惹中国人,他们可是会飞的,轻功,《卧虎藏龙》没看过吗?"   成功让许君乐笑出了声。   接下来的一幕是乐队演出完,镜头一路跟随他们进了休息室。   纪萧笙一个人坐在靠窗边的沙发上,镜头又开始拉近。   他先是喝了几口水,然后将椅子上的一束玫瑰拿起来,从中拆出了一支,他盯着那支玫瑰看了很久。   镜头这时拉的更近了,从他的眉眼一直向下移,最后停在他拿着玫瑰的手上……   纪萧笙的手有多漂亮许君乐是见识过的,可真正通过镜头特写出现在荧幕上时许君乐还是狠狠被好看到了。   片刻后,纪萧笙抚过那朵玫瑰,手指时不时被那浓墨重彩的花瓣包裹,更显出如玉一样的光泽……   许君乐顿时感觉到一股电流穿过他全身的神经,酥酥麻麻的。他像是忘记了呼吸这回事,有些缺氧,心像疯了一样胡乱的跳动着,向他的大脑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用手抹了一把额头,发现自己的脸热的不像话……   许君乐从刚才的画面里反应过来,像丢烫手山芋一样丢开手机坐起来。   事情变得很复杂,他,许君乐,怎么会觉得看一个男的这样摆弄一朵花很……欲?甚至比他看一些限制级的电影更……色情?!   他掀开被子将手机埋在里面,仿佛手机才是万恶之源。   许君乐手足无措的下了床,连拖鞋的都没穿好,打开房门冲向厨房倒了一杯水。   怎么会这样呢?   许君乐用手撑着脸,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和纪萧笙相处的状态,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到他离开前的最后一次碰面。   完蛋,许君乐有些绝望,他发现自己跟纪萧笙在一起时的状态就很不正常,与跟陈子明那帮人在一起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比如他喜欢闻纪萧笙身上的味道,跟他在一起会觉得紧张,他弹琴哄他睡觉那晚他会想亲吻他,他说给他写歌希望他睡个好觉时他被感动到哭了……   许君乐没法再想下去了,怎么会呢?纪萧笙可是一个男的!   他怎么可能会被一个男的吸引?   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   他打起精神坐起来,开始自我分析,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认真。   首先,他从第一次见到纪萧笙就觉得紧张,当然是因为他太好看了,乡巴佬许君乐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会紧张是正常的。   其次,他那天晚上突然有想吻他的念头,也只是觉得当时的纪萧笙在他眼里等同于一个布道者的形象,他想亲吻他,等同于想亲吻神明,与欲望无关。   纪萧笙为他写歌就更好解释了,乡巴佬许君乐这辈子连钢琴都没碰过,居然有人能为他写一首钢琴曲,这个人还没有缘由的希望他睡个好觉,这他妈的谁能不感动?   感动到哭也是那天宋优悠拒绝他的后遗症而已……   至于今晚的事……   他哽住了,今晚的事该怎么解释呢。   许君乐双手撑着脑袋,回想起刚才的画面,他把手放在发烫的脸上企图给脸降温。   其实那个手特写的影像多少带了点性暗示,他会觉得很欲是画面的问题,与纪萧笙这个人大概也没什么关系。   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松了一口气,端上水杯重新走回房间,从被子里找到手机,打开弹幕,果然,密密麻麻的弹幕大致看一遍都在说太性感了,受不了……   远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许君乐彻底满意了,安心的重新躺下。   最近他像是与同性恋这个词绑定在了一起一样。   许君乐恨恨地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黎焕,他下定决心下次见到这疯子一定要再揍一顿出气。   话说回来,纪萧笙,也好像是有同性恋人的。   许君乐想起那个有些高傲的男人,以及每次望向纪萧笙时目光都会变得特别柔和的眼神。 第32章 做梦   许君乐神经放松下来,心里一轻松,困意也袭来。   他合上眼,神思竟飘飘荡荡,又回到了那个总是阴雨绵延,能勾出人许多愁病的地方……   场景交错,许君乐睁开眼,纪萧笙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的下颌线条比起十八岁时更清晰一些,脸上的稚气褪去了,开始显现出一股气势来。   许君乐睁大眼睛想看的更加清明一些,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感到额头那股如冷玉一样的触感还在,是纪萧笙的手还放在他的额头上。   这只手给他系过鞋带,为他切过牛排,弹过琴,写过琴谱……   还安抚过一匹疲惫的骏马,拨弄过一支红色的正在怒放中的玫瑰……   那只手慢慢移下来落到他的眼皮上,眼前微弱的光被遮住,他彻底陷入黑暗里。   然后继续向下,向下……   许君乐感到纪萧笙手掌下抚摸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热烈的燃烧。   灼热感将他的感官吞没,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他稍稍睁开眼,看到他自己的灵魂飘飘荡荡正在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正眼神悲悯的看着眼前的这具躯体堕落……   燃烧……   成为灰烬。   许君乐猛的惊醒,意识重新汇拢,他恍惚了一下,翻身,这才感到不对劲……   黑暗中,他缓慢的起身,去了浴室。   操。   黎焕这狗逼,操他大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黎焕以及他大爷,但这一切如果非要找一个人来骂的话,那一定是黎焕。   长久以来,许君乐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检视自己的处境,不断的审视自己在与这个社会发生碰撞时的一切情绪,就如同蒋晴说的,他天生就是一个擅长于给自己制造痛苦的人。   所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关于性的启蒙,他好多年前曾经看过一本书,书名他忘记了,只记得里面的性描写极多且详尽无比,他初读时觉得新鲜,感到好奇,读到那些情色描写时身体也会产生反应。他第一次感受到他的身体里的欲望可以如此具象的发生,那时几乎是茶饭不思,满心只想读那书,将自己沉溺在欲望里。   可没过多久,很奇怪的,他越读到后面他就越觉得恶心,那是一种对于人的恶心。   这种恶心在读完那书后达到高潮,他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许君乐觉得人类真是可怕,也可悲,当然,这里面的人类也包括他自己……   后来上高中,大学,寝室里也有同学拉着他一起看片,他也只是看几眼,觉得没趣,然后靠在椅子上缺德的调侃他满面通红的去跑厕所的同学。   许君乐越想越觉得荒唐,他居然能这么轻易的被纪萧笙勾起已经被他的厌恶与恶心压制下去的欲望。   而且纪萧笙还是一个男的。   而且这个男的只用了他的一只手……   许君乐无法抑制的干笑了两声,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自从这件事发生后,许君乐把关于纪萧笙的一切物品全部锁在了抽屉里,在手机里删除了一切与他有关的浏览记录。   还好他学习任务繁重,他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跑图书馆。   他学哲学,需要读的书很多,教授还会列出许多需要看的论文,完全不管他们死活,每天的阅读量大到可怕。   再加上他和蒋晴内卷越来越严重,渐渐的连陈子明的足球队都没怎么去过了。   十一月的天气彻底冷下来,小佳最近感冒了也不怎么出门,许君乐这天下课很早想着去探望她。   风很大,他裹紧外套,费力的将塞在外套里的卫衣帽子抠出来带上,拉链拉到最上面,手揣在口袋里走到一个分岔口。   他左手边的巷子其实是居民楼,楼与楼之间隔的很近,阳光长时间照不进来,使得巷子里总有一股发霉的气味……   风从巷子口刮过来,呼呼作响,不知吹动了什么东西,发出一种鬼哭狼嚎的声音。许君乐不喜欢这巷子里的味道,但想着抄近路,因此经常用这条路线回家。   他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不远处垃圾箱旁站着几个男的,一律穿着黑衣在大风下哆哆嗦嗦的抽烟,一边抽一边骂:"怎么还不来啊,这邪风吹的冷死老子了。"   "快了吧,这不是放学时间吗?大辉,你打听好了吗?他真的走这种鬼巷子回家。”   “是,我还跟着走了一会,准没错。”   许君乐听到这句抬起头望了他们一眼,跟其中的一个人的眼神对上了,那人光头,满脸横肉,穿着一件黑色的飞行夹克,腰间皮带上有很大的英文logo,整个人就是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社会混混的打扮。   似乎以前没在附近见过这么一伙人,许君乐想。   他抬起头又看了看,谁知那光头一直在盯着他,过了一会,他扔了烟,朝许君乐走过来。   光头死盯住他的脸,扯着嘴角,"小帅哥,聊会呗。"   许君乐没兴趣跟一个男的在大风天杵在大街上聊天,绕过他继续走路。   光头的其他同伙看到这一幕,走过来堵许君乐,"聊天都不给聊啊,帅哥还挺不好惹。"   "嗯,不聊。"许君乐看着他。   "你这,胆子还挺大啊。"长头发瘦子抽了一口烟,故意对着许君乐的脸慢慢的吐出来。   烟雾弥漫到许君乐面前,他皱着眉向后退了一步,"我觉得就算是混混也多少得讲点公德心,你觉得呢?"   几个人围着他笑起来,瘦子跟旁边的人说:"钱哥,这小子有点意思啊。"   他在一阵笑声中突然收敛了笑意,问:“你是叫许君乐吧?”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许君乐心里叹了口气,他做的孽太多以至于现在要他想是哪个要报复他时,他居然完全想不出来。   不过这被一群人围着的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别想了,帅哥,就是你,你知道我们来找你干嘛的?"   许君乐耸肩,"应该是来打我的吧。"   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打就打了,不过打之前,你们得告诉我谁让你们来的。"   光头扒开站在他前面的瘦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用力点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觉得我们会告诉你吗?"   许君乐被戳得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后说:"行吧,这里其实有摄像头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烟味参杂着某种酒肉味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不过这五个大个围着他大风倒是吹不到他了。   那光头叼着烟笑,"我还当你有多厉害呢,原来是打摄像头的主意啊,你放心,哥哥们干这行好多年了,有经验的很。"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今晚是死定了,不过我这人较真,就算死了也得做个明白鬼。”许君乐说到这里停了停,问道:“我就想知道是谁让你们来的,你们告诉我,我就乖乖跟你们走,你们也不容易,这大风天的来要来干这种工作,挺辛苦的……”   许君乐友好地笑了笑,“你看我都这么配合了,我这点要求不过分吧,咱们相互理解一下?"   光头听完他的话又打量了他几眼,他左边的人开始喊:"废什么话啊,钱哥,直接捂了嘴弄走呗,还真聊上了。"   "对啊,这可是居民楼,人来人往的。"   “快点吧,冷死了,操。”   许君乐从口袋拿出手,"放心,我不会喊叫的,你们告诉我是谁了,在这里就地打死我,我也绝不吭一声。"   "告诉你也没什么。"光头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姓梁。"   "姓梁?"许君乐摇头,盯着他的眼神从平静慢慢转冷,"你干这行的,你不清楚?骗谁呢?我这么有诚意,你就随便编一个来糊弄我,不厚道吧。"   光头先是低头点了一根烟,然后把烟叼在嘴上,一把抓住许君乐的衣领往就墙上砸……   肩膀处传来的疼痛让许君乐抽了一口气,他接着档口左右看了一圈,直接就气笑了,这几个混混居然只有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根绳子。   有没有搞错,这么不专业的吗?这些人来堵人连把刀都不带?? 第33章 跟踪   肩上痛极了,许君乐很夸张的嘶了一声,求饶,"钱哥是吧?有话好好说,先放开,行吗?"   "知道怕了?"光头抓着他的头发一把扯到自己眼前,就近看着他的脸,拍了拍,笑了,"长得还行,可惜我不好这口,你得庆幸今天来的人是我。"   许君乐努力忽略周围的淫笑声,他眼珠在这些人身上都不知道来回转了多少个回合了,差点都想装个同性恋贴在这光头身上找刀了,可他实在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光头将许君乐往地上扔,弹了弹烟灰,吐出一口烟,随意指了指,"绑起来,带走。"   他说完转过身走开,许君乐一眼看到他裤子后面口袋里塞着一把刀,刀柄露出来了很多,果然,以他的经验,他们这种人,身上不可能不带刀的。   风很大,几个人懒洋洋的把手揣兜里懒得伸手,唤那个拿绳子的人来绑他,许君乐没等他靠近,跳起来一脚踹开他,飞快的往前,利落的从光头屁股口袋里抽到了他想要的刀。   他扔掉刀套,反握住刀柄,趁着光头回头,一把掐住那他的脖子,快准狠的将他推出重围,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将他的头用力砸在墙上……   一阵闷响,光头被这一下砸的几乎失去意识。   许君乐力气很大,他突然觉得老家茵城的混混挺牛逼的,打架都是你死我活的打法,他总是发了疯豁出去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这么看来,京城混混的质量还是比不了茵城。   这算不算应了那句鸡汤金句,生命中的苦难都是养料,杀不死的只会使你更强大。   这狗屁生活还真是,笑死人了。   那光头反应过来挣扎了几下都没挣开,喉咙处传来的窒息感让他几乎翻白眼。   许君乐看向其他人,右手的刀抵在光头的脸旁边,"都别动,一下都不准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一个人终于反应过来往前走了几步,“小兔崽子,你他妈的放开我们老大。”   还挺讲义气,许君乐笑了,左手毫不留情的增加了力气,光头的脸变得通红,开始颤抖起来,人也开始挣扎,喉咙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许君乐学着他刚才拍自己的动作,用刀拍了拍他的脸,"别动了,钱哥。"他说,声音平静的跟平时说话一样,没什么起伏,"我现在人超级兴奋,很想毁灭点什么,你再动我怕你真的会被我掐死。"   "卧槽,他玩真的……"有人惊呼。   许君乐转过头看向他们,"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谁让你们来的?"   瘦子小心翼翼的伸出两只手表示自己不会上前,"钱哥是真没骗你,我们真不知道,只是不小心看到过名片,叫星娱什么的……"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巷子口一阵明显的跑步声,来人喘着粗气拖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到的细铁棍,颤声喊道:"你们放开他,我已经报警了。"   许君乐眯着眼睛看来人,瞳孔突然放大,这人是……   黎焕?   他不是休学了?   很显然,他又在跟踪自己,许君乐真的看到他就烦,也不知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瘦子连同他的那几个同伙脑子不灵光,还在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谁放开……谁?   黎焕跑上前看着正掐着别人喉咙的许君乐呆住,似乎有些尴尬,他正了正神色将手里的铁棍丢出去,手往裤子上擦了擦,"你……"   "闭嘴。"许君乐在他开口前打断他,他放开了掐着光头的左手,一脚将光头踹往他的同伙处。   几个人将光头围起来七嘴八舌的问他怎样了,许君乐又把刀也随意扔在了他们的脚边,他拍了拍手,"我们钱哥死不了的,来,各位混混们,安静一下,先听我说话。"   以瘦子为首的几个人闻言一脸愤懑的瞪他,"小子,你给我等着,我记住你了。"   "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不过看你们这业务水平也不知道下次能不能再见,不管谁让你们来的,回去告诉他……"   许君乐想了想,说:“算了,没什么好说的,天气冷,你们……早点回吧。”   他说完重新将手插进口袋里转身要走。   天黑的很快,许君乐听见垃圾桶旁边有几声猫叫声,往十二月去天气越来越冷了,流浪的人和猫也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夜空中看不见几颗星星,只孤零零的挂着个有些发黄的月亮,恹恹的,有些尴尬。   许君乐手放在口袋里被巷子里吹来的大风绊住了脚步,他身后跟着的脚步声也停止了。   许君乐回头,见黎焕站在离他不远处,苍白惨淡的路灯照在他身上更显的单薄,他穿的很少,像是不怕冷一样,手和脖子都露在外面,看得许君乐没来由的缩了缩脖子。   他见许君乐突然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你能别跟着我吗?"许君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静,经过刚才那一遭,他体内的暴力因子重新苏醒过来,咆哮着想要一个释放。   黎焕未语脸先红了,有些腼腆,深深的看着许君乐的眼睛,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望,"我很久没见你了,十分想念你。"   许君乐领会不到他言语里的深情,只觉得不耐烦,他抬起脚将脚边的塑料瓶用力踢向墙壁,发出一阵巨响。   回荡在刮着风的巷弄里,惊的藏在垃圾桶后的一只猫“喵”了一声飞快的跑走了。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讨厌你,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我他妈的快要被你烦死了。"   黎焕眼里的受伤一闪而过,他很快重新燃起希望,又往前一步,迫切的说:"我已经不写诗了,也不会烧书,你讨厌的我都不会去做了,我还要怎么做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能喜欢我?"   许君乐又伸手将外套的拉链往上拉到顶,他的半张脸藏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他说:"变成女的,懂了吗?你变成女的我可以考虑考虑,所以趁早去投胎吧,说不定还来得及。"   许君乐冷漠的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他突然想起宋优悠对他的评价,她说他是个好人。   好人?他算是哪门子的好人,做尽了坏事,算计人心,贯会说恶毒的话,锱铢必较的好人吗?   我是会有报应的,许君乐想。 第34章 这孙子的黑粉我当定了。   回到家,许君乐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坐在书桌前开电脑。   正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的萧珩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随口问:“怎么这么晚?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看球?"   "嗯。"他脱掉外套。"今天回来遇到有几个人堵我,费了一些时间。”   “什么?”萧珩的视线从手机上转向许君乐,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   电脑已经开始显示出开机界面,许君乐手按着鼠标将浏览器点开,“我能有什么事……”   他突然停下来,将椅子转向萧珩,“不过堵我的那些人让我今天莫名其妙想起了很多往事,挺奇怪的。”他说,“你十九岁时回想自己以前的事吗?”   萧珩想了想,摇头,“别说十九岁,我现在都不怎么想以前。”他把手中的遥控器转了转,问:“你想起什么了?”   “一些以前的事,初中时期,诶,跟你说,我初中时想去当混混来着。”   萧珩无语,“你真是……真就这么讨厌上学?”   “嗯。很讨厌。”他说,“你不知道,我上的那个初中……特别是我那个班,全他妈的是男的,全部,都是男的……”   “就因为这?你贾宝玉吗?”萧珩更无语了。   “也不全是,主要是连老师都是男的,我每天上课如上坟……”   萧珩彻底被逗笑,“你牛逼。”   “那学校管的很严,上课时连窗外都不准看一下,否则就要被罚站或者写检讨,还不准看闲书,我有一次上数学课偷偷读马尔克斯,被老师发现了,他走过来一句话都没说,抬手就撕了我的书……”   “我看着那本被撕成碎片的书气愤极了,他居然敢撕马尔克斯?!我能从这种老师那里能学到什么?于是我收拾东西走出教室,翻墙出了学校,我当时想这破学校我再来我就是傻逼。”   “所以你决定去当混混?”萧珩估计是觉得他太过中二,语气有些敷衍。   “嗯,我翻墙出去就碰到一群混混站在树下抽烟,我走过去问他们老大是谁,我要是想当混混该走个什么流程。”许君乐想起当时的场景笑起来,“他们被我问懵了,又怀疑我钓鱼执法,要我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然后呢?”   屋里暖气很足,许君乐脱掉羽绒服,“然后啊,我跟他们说我是认真的,我不想上学了,当时有个姓王的大哥看了我半天,跟我说要加入他们其实很简单,我能打赢他们之中的三个人就行。”   “我那时很奇怪的有种找到了一个目标,一个归属的满足感,我当时特别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该做些什么,去相信什么,又该去跟随谁?事实上,不管是好的坏的,我需要类似打败三个人这样明确的东西。"   萧珩有些费解的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今天碰到那群人就很像他们,我还记得王哥手臂上的纹身,那是一条看起来纹坏了,表情有些滑稽的龙。他说的话没一句能听的,怎么流氓怎么来,还喜欢吹牛逼,不过他打架是真狠,一个拳头有我半个脑袋大,拳拳到肉往死里捶的打法,看他打架就很……怎么说呢?暴力美学?”   “然后呢,你打败了三个人吗?”   许君乐趴在椅背上,下巴搁在手臂,“后来,他们带着我去堵我们学校的一个男孩,一群人大笑着发了疯一样追着他跑,那男孩像只小羊羔一样被我们逼近了死胡同,害怕的全身都在颤抖,他们让我去打他,他们说这是考验,把他打到跪在地上求我了我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了……”   他换了个姿势,侧着脸靠在手臂上,“我看着那个男孩看着我时惊恐的眼神,心里很愤怒,也很恐惧,我这人一直不明白我要什么,但我太清楚我不要什么,这不是我要的……我失望透顶,放他跑了……"   萧珩手扶在沙发椅背上,沉默少许,转移话题,"操,所以今天是谁堵你?"   许君乐转过身点开浏览器,边在搜索栏打字边说:"这不是正找着呢吗?星娱传媒……"   他点了搜索,点进词条将网页往下拉,还真是一家娱乐公司,他直接点到艺人介绍的界面,在三排艺人头像里找到了那个在伦敦跟他结下梁子的人……   也是,不是他还能有谁呢?许君乐想,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侮辱他,估计回家后想起来都恨的牙痒吧。   他点开头像,陈森?原来这人姓陈,太好了,他平生最讨厌的人还碰巧都姓陈……   "你找到了?"萧珩站起来,走到他旁边,看电脑屏幕,"陈森?演员?你跟他八杆子打不着吧?他干嘛找人打你?"   “就伦敦录的那节目,他是嘉宾,被我骂了估计气的睡不着觉呢。”   许君乐退出浏览器,点开论坛,撸起袖子抽出键盘打算在娱乐组发个爆料帖,突然想起来他在宋优悠让他别喜欢她之后,他眼不见心不烦,退了所有的娱乐组……   他心里顿时像是灌了铅一样木木的,“啊,忘了我都退组了。”   萧珩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发帖?劝你别这样做,他们这种明星是有团队的,你发一些没有实锤的东西只会增加他的热度,明星团队都会玩的很,你别惹他们。”   许君乐叉掉论坛界面,嗤笑,“我还偏要惹了,发不了贴我还有微博,这孙子的黑粉我是当定了。”   萧珩闭嘴随他去了,19岁的许君乐,你如果认真的跟他说吃亏是福,吃一堑长一智,得饶人处且饶人这类的话,他只会像看傻逼一样的看着你,然后说:“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屁话吗?”   他还想说什么,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许君乐因为黎焕这变态听不得敲门声,颇有些烦躁的喊:“谁啊。”   门被敲得更大力了,“咚咚咚”的几声,“臭小子,再不开门,门都给你砸了。”   是刘瑞祥。   许君乐晃悠悠的穿好拖鞋去开门,很久不见,刘瑞祥还是老样子,“天天呆家里干啥呢,程程那丫头都说好久不见你了。”   许君乐想了想,才记起来程程是咖啡店的服务员,美院的那女孩。   刘瑞祥急性子,见不得他回个话还想半天的样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走走,一天天的想些什么呢,你沈老师煲了汤特意带过来给你喝,我说要尝尝吧,她硬是一口都不给,嘿,你说这女人…”   许君乐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心中感叹基因的神奇,刘思喜也喜欢这么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就走,谁说这不是父女俩呢……   “诶,你等等。”许君乐像是想起什么,探着身体向着屋内问:“我们上去玩会,你去吗?”   萧珩坐在他刚刚坐的位子上摆弄鼠标,“不去了,冷,过会就睡了。”   许君乐没说什么,进屋拿上钥匙,换好鞋,关门……   转过身准备走时,见刘瑞祥表情古怪的盯着门一动不动,许君乐在他眼前挥了两下手,“到底走不走啊,刘导?”   刘瑞祥被惊了一下,如梦初醒,神情古怪的望着他,过了一会才恢复正常,赶忙说:“走啊……走着,你是不认识路要我带路还是怎么着?大小伙子别把自己当宝宝哈……”   许君乐感到他不对劲,又想这人原本就奇奇怪怪,没做他想,被刘瑞祥推搡着走了。 第35章 所以我杀了他。   万圣节将近,纪萧笙在回曼城的车上,马路湿漉漉的,无边的黑色加上雾气,配着街道上诡异的灯光和鬼影重重的光线,很有节日氛围。   他的助理张媛媛正在他旁边开着笔记本电脑快速打字回邮件,键盘敲的震天响,没时间理他。   纪萧笙觉得无聊,拍了拍驾驶位的座椅,"森哥,今年万圣节哪里过?"   正在开车的司机略侧了一下脸,看着街上结伴而行的少年们突然有些感慨,"孩子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活动,我这空巢老人,早都不过这洋节了。"   纪萧笙摸了摸下巴更觉没趣,便问道:"我的手机还在您那吧?等会找了给我。"   身旁的张媛媛见他要手机吃惊地停下手上的工作,"又找手机?"   她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我可太好奇了,你到底是在等谁的电话啊。"   张媛媛是很典型的华裔长相,看上去比本身年纪更成熟一些,休假时应该去某个海岛晒了很好的太阳,头发和皮肤都在黑暗里闪着光。   纪萧笙没理她的话,问:"最近有接到国内的电话吗?"   张媛媛望着天直呼上帝,"你最近除了这句话就没什么同我讲的了?"她翻开通讯录,"你自己看,没有国内的电话,倒是接到很多你母亲的电话,要回吗?"   "……再说吧。"   "拜托你回一个吧。"张媛媛头疼的很,"我最近跟你妈通话比我男朋友都频繁。"   纪萧笙皱了皱眉,"下次你别接了。"过了一会又加了一句,"拉黑吧,干脆。"   拉黑当然是不可能拉黑的,这是家事。再多的张媛媛也不好说什么,她撇了撇嘴继续看邮件。   车厢内的安静没维持几分钟,她的手机响起来,手机铃声声音极大且聒噪,纪萧笙颇为不满的看了看她,张媛媛朝他挤出一个毫无灵魂的笑容接起了电话。   红灯,森哥从车门的储物格里找出手机递给纪萧笙。   他接过手机,开了机,又将车窗往下降了降,车外街道的吵闹声飘进车内。手机很快进入主屏幕,47个未接电话,他点进去一路往下滑。   张媛媛很快挂了电话,侧过身去一把将他的手机抽过来,冷着脸说:“《The north》那部剧第二季片头曲改编你授权了?”   纪萧笙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他们跟你压价了?”   张媛媛见他这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只想往他脸上来一拳,她耐着性子,点了点手机,“Alan来的电话,这个项目被别的人接手了,他从编剧组直接被除名,导演也退出了,他倆可是这项目的灵魂人物,第二季可想而知要完蛋,你不就是冲这个故事和他才答应写的主题曲吗?”   纪萧笙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将自己的手机从她手上拿回来,“让他们自己去斗,一个片头曲而已,爱怎么用怎么用。”   “一个片头曲而已?而已??纪萧笙,这可是获了奖的曲子。”张媛媛被气到,“谁管他们斗成什么样啊,我是受不了这首曲子给一个全部是屎的剧镶黄金边!”   纪萧笙看了她半晌,张媛媛一向都是向钱看的,从来不跟钱过不去,他笑起来,“这首刚写出来时你就说喜欢,看来你是真喜欢啊。”   张媛媛扶额,“废话,我如果不是喜欢你的曲子,能给你当这么多年的助理?那群混蛋居然跳过我直接联系你拿改编权,不就是怕东窗事发了你连使用权都不给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话术都变成了改编,你…你居然什么都没问还答应了……他们这是在把我们当傻子耍呢,他妈的,气死我了……”   “好了,女孩生气对身体不好,到时候播出时你别看,多看看你账户余额不就行了。”纪萧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谢谢你这么珍惜我的曲子。”   张媛媛无力的摆手,“算了,我跟你说什么呢,这个我等会跟Roger讨论,求你了,到你家之前都别跟我说话。”   开着车的森哥从后视镜里与纪萧笙的眼神交汇,纪萧笙有些无奈地冲他摇了摇头。   夜色中,开了信号灯的汽车缓缓驶进停车道。   纪萧笙下车,第一件事就是进家里门前的花园检查了一下他种的那些花,他认真仔细的打量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返回,打开后备箱拿行李,森哥见他提了行李箱和吉他下车,小跑了几步,“这些东西我来拿吧。”   “没事,也不重。”纪萧笙推着箱子,想起来什么又说:“森哥,要是想家人了就回去吧,Lulu在呢,我妈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森哥立在车前表情踌躇,像是有话要说,纪萧笙耐心等了一会,听到他终于开口:“阿笙,这话我没立场说,但我毕竟看着你长大的,我的话或许你可以听进去一二,天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就算不能理解,至少你妈打的电话还是接一下吧。”   纪萧笙视线虽然是落在他身上,却像是放空一样没有任何内容,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他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人,“您给我父亲开车开了多少年来着?”   森哥听到他提到父亲,不由想起他之前的疯态,开始紧张起来,“近……近十年,怎么了?”   “十年啊……”纪萧笙沉思了一会,“那您觉得他爱我吗?”   森哥皱着眉头,有些老派的严肃,“他当然爱你,他是你父亲,怎么会不爱你,他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不,他恨我。”纪萧笙几乎是立刻否定他,“他并非不擅长表达,他就是恨我,我也恨他,所以我杀了他。”   森哥往后退了两步,惊慌的看着他,害怕他陷入当初的癫狂,唇齿打着寒颤的说:“当然不是你,警方的调查结果很清楚,不是你,孩子,不是你……”   “不,是我,”纪萧笙很平静,“我还在等待我还未到来的审判……”   森哥眼睛泛红,“我不该跟你说这些,都是我的错,你别再想那些了。”   纪萧笙近乎有些可怜的看着他,“您看,我们这一家,死的死,疯的疯,所有不幸的开头都是因为我的出生,您就别试图把我跟我妈拼凑在一起了,我以前总是在恨,恨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前几天有个小孩跟我说,一个人如果总是在质问我凭什么没有时,人会变得委屈。”   他望向车灯光线下飞舞的灰尘,“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活在委屈里……”   森哥往前一步,急切的想要说话,张媛媛探着身子朝着门外喊:“老纪,磨蹭什么呢?还不进来?”   森哥颓然的朝纪萧笙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叹了口气,走过去接过纪萧笙手里的东西,径自走进屋了。   纪萧笙叫住他,“我出院的事,您别跟她说了。”   “你妈她……她应该也早知道了。”   “嗯,那也没事,谢了。” 第36章 男人女人,有什么要紧。   纪萧笙踩着落满了树叶的小径进入屋内,张媛媛早就开了暖气,此刻空气里开始显出些许暖意,他习惯性的蹲下来想叫他几只猫的名字,却想起小猫们被lluvia带走照顾了,还没回来。   他绕到厨房,打开冰箱,在去伦敦前早已被清干净的冰箱如今重新被各类食材塞满。   纪萧笙转过身环顾四周,发现家里的花瓶里的花都是最新鲜的,没有一点枯萎迹象……   他把手里拧开的瓶盖重新拧好放在中岛台上,烦闷的将冰箱门合上。   很明显,陆之禾进过他家了,纪萧笙想,他究竟是哪里来的钥匙?   张媛媛听到厨房的动静,拖拉着拖鞋走过来,打开冰箱拿了一杯酸奶。她撕开杯盖,叹了一声似乎没什么胃口,“老纪,Lluvia什么时候回来,想吃她的烤鱼了。”   纪萧笙想了想,“周末吧,我也不清楚。”他沉默了一会,问:“陆之禾有没有找你要过这里的钥匙?”   张媛媛愣了愣,“没有啊,怎么了?”她抬头看到屋内一尘不染的桌面和地板,心下了然,“不过,他倒是找我要过你的行程。”   “什么时候?”   张媛媛放下手上的酸奶杯,意味深长的看他,“每个月。”她说,“老纪,每个月他都会找我。”   纪萧笙闭了闭眼没说话了,张媛媛同他相处这些年,明白他现在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张媛媛用勺子挑了一勺酸奶放进嘴里,“你放心,我没透露给他。”   “你当然不会。”纪萧笙在餐台坐下,调暗了几度顶灯。   张媛媛低着头抠了两下包装盒,又瞥了他几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老纪,你给句老实话,你喜欢这位陆先生吗?”   “你觉得呢?”纪萧笙反问。   “我怎么知道,我虽然从小学开始就跟你当同学了,可真没见你喜欢谁,你以前每天垮这个脸,我在给我的芭比娃娃换裙子时你在跟你家里闹革命,我和我的第八任男友分手时你还在跟你家里闹革命,没完没了的,谁知道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啊?”   纪萧笙听完她的话,笑了,“还真是,不过最后还真闹出人命来了……”   张媛媛没理他这话,她收敛了玩笑,认真的说:“我真希望你能去谈恋爱,老纪,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啥性向吧,但总之,别天天纠缠你家里那点破事了,去纠缠新的人不好吗?我看这位陆先生就不错。”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纪萧笙却像是在想其他事一样半天没反应,张媛媛拉他袖子,“诶,跟你推心置腹呢,你听到没?”   “你说,我现在的状态能回国吗?”他突然说。   “什么?”张媛媛厉声质问,“你再说一遍?回哪里?你再说一遍?”   纪萧笙仍旧轻描淡写,“还能是哪里,我护照上的国籍,中国。”   张媛媛再也没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还是嫌我的命太长了?我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认识你这个王八蛋,你再说一遍,你要去哪里?”   纪萧笙揉着太阳穴,“hey,别激动,你冷静点,我脑仁疼……”   “你……”张媛媛气不打一出,她猛的站起身,手扶着额头踱步,最后站在墙边那盆巨大的天堂鸟前站立,良久,“我不懂,老纪,给我一个理由,好吗?”   纪萧笙将水瓶拧开,喝水,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Lulu,我不可能永久的逃避下去。”   京城的天越发的冷起来,昨天晚上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于是今天课间很多人在教室坐不住,纷纷约着跑出去玩雪了。   这边蒋晴搓着手哈气,靠着墙壁对许君乐摇头,“不对,俳句必须简练,三小行字组成的一个小画面……”   陈子明一只脚踩着他的宝贝足球,手上捏着飘到墙檐上的散雪玩,随口问:“比如呢,举个例子?”   蒋晴想了想,“比如:我的影子/落到了崖下/冬天的月亮。   “有字数限制吗?”陈子明又问。   “在日语里,你必须压缩为十七个音节。”蒋晴笔点着书,“中文里没这玩意儿,我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有平仄,管他的,瞎玩。”   陈子明哼了一声,思索了一会,“ok,现在你进入一片麦田,天气很热,明天清晨有人要来收割麦子。来,怎么缩成三小句?”   蒋晴哈着气,嫌弃脸,“我真的很难相信你是学文的,这都是什么鬼?你哼了一整节课的《稻香》唱的走火入魔了?”   她硬着头皮想了想,“成熟的麦田/阳光/收割一切。”   她摇摇头,“不好,这个不行,许君乐,你来试试。”   许君乐靠在墙上,思索了片刻,俨然挂上一抹坏笑,“谷子成熟了/天天都很热/我的爱亦是”   陈子明听完立刻会意,哈哈大笑,朝着许君乐挤眉弄眼,“啧啧,不愧是你,成年了就是好啊……”   蒋晴眼睛亮亮的,“书呆子,你说这个我就不困了,果然人生的意义就是搞颜色!”   他话音刚落,许君乐突然转过身站在她旁边,小声说:“刚刚方女士站在我们后面的垃圾桶旁边抽烟,一直在听我们说话,看起来很想加入的样子,可我们谁都没理她……”   蒋晴狐疑的往教室望了望,“不会吧,方教授也是个社恐?”   陈子明没甚兴趣的摇头,“反正这些教授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几个人回到教室,讲台上的教授一手撑着讲桌一手把劲间的丝巾打的结正了正,蒋晴看到这一幕趴在桌上叹气,“太他妈的有魅力了,哎,为什么我都上大学了还在幻想师生恋啊。”   许君乐听到这句心里一惊,“你不是喜欢男的吗?”   蒋晴重新坐起来,“我喜欢所有有魅力的人类,男人女人,有什么要紧?”   是吗?真是这样的吗?   许君乐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那个梦,却又觉得那个梦已经变得不真实起来。   现在纪萧笙在干什么呢?英国如今是几点来着?他也会像他一样偶尔的想到他吗? 第37章 缺德乐子人的快乐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在许君乐的胡思乱想里过去。   气温下降将地面冻的结结实实,成群结队饿狼哪管这些,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伍撒了欢的往食堂赶。   “太他妈的冷了,我去。”蒋晴脸藏在层层叠叠的围巾下面打了一个喷嚏,差点把自己栽到地上。   许君乐伸手及时的拉了她一把,“你还好吧?”   “太…冷了……”她打着寒颤。   走在他们前面一些的高个子男孩回了回头,似乎犹豫了一会,转过身走到蒋晴面前,握住许君乐拉住她的手,往她手心放了一个暖宝宝,抬起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最后一个字也没说的走了。   “哎呦喂这是谁啊?”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的陈子明八卦的坏笑,一只胳膊搭许君乐的肩,“我突然诗兴大发了,不就是俳句吗?嗯…比如:初雪/掌心里/灼灼的暖意”   许君乐也笑起来,“诶,我也有了,零下的气候/处于热恋中的人们也照样/似在春日”   “你们死了/没有任何余地的/死的透透的。”蒋晴咬牙切齿的说完就要扑上来挠他们,两人反应也快,拔腿就跑。蒋晴不依不饶,一路追杀他们到食堂,揪住他们让帮她排队买饭才作罢。   "那男生就是之前追你的物理系的男的吧?还没放弃呢?"陈子明问。   蒋晴埋头喝着热汤总算活过来一些,听到这话变脸一样的摆出一副臭脸,"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许君乐没什么胃口,听着他俩逗嘴,扒着碗里的饭菜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食堂里热气升腾,许君乐手在外面刚冻的狠了,这么一小会热的手指发痒,他将外套的拉链拉下来,此时一群男生从他桌旁经过,有个人的黑色羽绒服扫到桌面上,不小心将他的手机扫落了地,清脆的一声响,食堂里吃饭的众人纷纷看过来停止了交谈……   那人听见响声转过头,是一个中等个子的平头男生,见桌前坐着的是许君乐,盯着他看了许久,眼里闪了一闪来了兴趣。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吆喝着同伴,"老三,你上次说的在论坛出柜的是这位兄弟吧,我不小心把他手机弄地上了呢,你帮我捡起来吧。"   他的同伴笑骂,"滚你丫的,自己弄掉的自己捡去,老子怕得病。"   陈子明哪听得这种话,筷子已经摔桌子上。   蒋晴看了那人一眼,笑:“先别忙着走啊,我这有首俳句要送给这几位哥哥呢?”   陈子明抢着说,“我先来我先来,听着啊,这俳句是这样的:寒窗苦读数十载/可怜/脑中只装得下薛定谔的干净几把一根。”   蒋晴拍手,“好是好,就是不够简洁明了,我也有了三句,现在能说了吗?哥哥。”   “让你上桌吃饭都是恩赐了,这哪有你一女的说话的份,憋着。”   蒋晴瞪着他,“好的,哥哥,这就回去裹小脚。”   他们周围几桌吃饭的人听到这里都大笑起来,有人开始喊,"有人的猪脑子早被裹的严严实实,上大学了还舍不得拆呢。"   “笑死,你懂什么是干干净净的直男。”   那几个人被奚落的恼羞成怒,又不好说什么,抬起脚就要走,许君乐侧过身,伸出腿重重的一脚落在了始作俑者的后腿上方,那人一时不察条件反射的跪在了地上……   许君乐手撑在桌上,说:“手机捡起来再走呗。”   那人膝盖撞在地上疼的冒汗,嘴硬,“你算什么东西,死基佬,离老子远点。”   “你他妈的……”陈子明一个暴脾气,拿起桌上的汤就要往人脸上盖,许君乐忙拦住他,“别浪费食物。”   他说着站起来,一脚踩上那人的脚踝,没用力,只问:“问你呢,你是捡,还是不捡?”他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这人哽着脖子不做声,他的同伴看四周,早就有人举着手机在拍视频,眼前这许君乐看起来是个硬茬,要是真的要跟他们不依不饶的闹起来,场面也忒难看……   这样想着,他上前将手机捡起来,递给许君乐,好言好语,姿态低下来,“同学,刚刚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不该那样说,我替他跟你道歉,对不住了,你看这样可以吗?”   陈子明看了眼许君乐的神色,有些拿不准,想了想还是拍了拍许君乐的肩,小声说:“好了,毕竟还在学校呢。”   许君乐看了看他,转头接过手机,耸了一下肩,接着一把捏住那人的肩膀强行转过来,巨大的压力都在肩胛骨处聚集,那人疼到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许君乐笑着暗自加大指间的力度,“下次再这么没素质,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说着放开了手,有些嫌弃的甩了甩,姿态还是酷的。   “哪能啊,谢了啊,兄弟。”那伙人说着将跪着的人扶起来,几个人沉默着离开了食堂。   许君乐把手机点亮,检查了一下,除了屏幕有几条裂痕,倒也还能凑活用。   那几个人刚走,蒋晴也没了食欲,她丢下筷子,“饭都吃不下了,晦气。”   陈子明也义愤填膺,满嘴的脏话正在兴头上,根本停不下来。   许君乐划着手机,听他们咋咋呼呼的,头疼,“拜托,你们这帮缺德的平常说的可过分多了好吗?”   “那能一样吗?”这两人异口同声,又彼此心虚的对望了望。   许君乐点头,"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受法律保护的乐子人,缺起德来根本不管人死活。"   "哎呀,大家都是朋友,计较那么多干嘛?"陈子明讪笑,开始转移话题,"你这都没怎么吃,要不我再去给你打饭。不过咱许弟弟这劲儿,又酷又拽的,牛逼。"陈子明很识时务的捡好听的说。   "吃着呢……"许君乐正说着,抬眼便看到那个给蒋晴暖宝宝的男生正朝着他们这桌走过来,他立刻坐起来看蒋晴,兴致盎然。   蒋晴接收到许君乐充满兴味的眼神,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想问,就听见旁边有人问:"同学,请问你饭吃完了吗?"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蒋晴心中暗骂了一下刚才稍微有些心虚的自己,斟酌着该说些什么,陈子明忙赶在她前面抢答,"她吃完了,早吃完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陈子明此刻估计已经被蒋晴的眼神千刀万剐了,那男生也笑了笑,不在意的说:"今天其实是我生日,我们等会下课了回去吃饭唱歌,你们要不要一起?"   蒋晴皱着眉想该怎么拒绝,陈子明再次抢话,"那真的是太巧了,这可是一年一次的生日啊,我们晴晴善良又热情,最喜欢给人送祝福了,她会去的,生日快乐啊兄弟……"   "呃…谢谢你。"这男生有些尴尬。   许君乐看了看蒋晴能射出飞镖的眼睛,不怕死的火上浇油。   "那我们等会该怎么联系你呢?”许君乐将手机放下来,"都是同学,不如交换一下……”   蒋晴蹬了一眼许君乐,忙道:“那个,谢谢刚才暖宝宝,同学你人真的很好。”   许君乐想说的话没说完,听蒋晴已经给人家好人卡都安排上了,没有乘此机会报一箭之仇颇有些可惜。   那男生倒是没听懂蒋晴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举手之劳而已,你别放心上。"   "总之谢谢你,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蒋晴不愿与他多说,站起身用眼神警告了许君乐和陈子明。   那男生踌躇了一会,问:“那你晚上……”   蒋晴看他期待的样子实在不好拒绝,硬着头皮在许君乐看好戏的眼神中点头,“我会去的,同学,祝你生日快乐。” 第38章 我必定是爱上他了   因临近圣诞节和元旦,最近学校晚上气氛总是很好,总是听说谁谁谁告白了,谁谁谁又在一起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拥有冬日和时间,大家总有庆祝不完的节日和事件,取之不尽的浪漫与青春。   许君乐因为陈子明中午造的孽,晚上也被蒋晴一起拉出去和物理系的人去了KTV。   物理系这个叫贺岑的男孩看起来是真喜欢蒋晴,看着蒋晴的眼神都是闪闪发光的,没有一点阴霾在里面,坦坦荡荡的喜欢。   在这样的真诚里,许君乐放弃了用这人来闹蒋晴的想法。   最开始一群人坐一屋,彼此不熟还玩不开,干什么都有些尴尬。许君乐心情不佳,看起来更是不好接近,还好有陈子明这自来熟,不一会儿已经成功打入人家班级内部,玩骰子喝酒打牌,玩的不亦乐乎。   慢慢的已经没有谁在唱歌了,屏幕上的歌曲一首接一首的播放。   许君乐百无聊赖,刚才蒋晴拉着他喝了几杯酒,他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胃已经有些不舒服起来,他打算再玩一会了告辞回家睡觉。   "啊,是我的歌。"一个女孩听着前奏,跑到麦克风前,清了清嗓子。下面有人鼓起掌来,喊道:"把我家大神的歌唱好听点。"   许君乐抬起头,看到一闪而过的一整排纪萧笙的名字,像是幻觉一样,很快消失了,他念出那首歌的名字,"《十九世纪的诗人》?这是谁的歌?"   他并没有在问谁,像是自言自语,坐在他旁边的女孩见这位话很少的英俊男孩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有些献宝似的说:"这是纪萧笙的歌,他的歌名字都挺奇怪的。"   "纪萧笙?"许君乐反问。   "嗯,很传奇的歌手,他的歌很好听,强烈安利你听他高中时期和乐队出的专辑,真的就是艺术本身。"那女孩偷偷看了一眼许君乐,话不自觉的变多了。   男孩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他很认真的看着屏幕上的歌词,ktv内迷幻的光线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的闪动,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中,很沉,很深,女孩有些不忍打扰。   一曲闭,许君乐站起身,找到陈子明说要先走,陈子明也说要走,被同桌的人按住脱不了身,说是要吃了蛋糕吹了蜡烛才许走。   许君乐不愿扫兴,没说什么,兀自走出门,走过有些昏暗的走廊,经过一些喝醉了酒的男男女女。到大堂,视野变得明亮起来,落地窗前站了一对情侣在说话,许君乐听到女孩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一些。”   许君乐将门推开,外面的冷空气迎面袭来,冷的他的胃也剧烈的瑟缩了一下。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服务员被门口吹进来的风冷到打了个寒颤,“喂,门口的帅哥,你到底是出还是进,风吹进来很冷。”   “哦,抱歉。”许君乐想了想,放开门把手,他脑子里全是纪萧笙那首歌的歌词。其实,他还没认真听过纪萧笙的歌,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低头叹气,转身走向前台,开了一间包厢。   他脱掉外套,坐在点歌机前,输进“纪萧笙”三个字,将结果全部添加进待播列表,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一支,缩在沙发上一首接一首的听。   那些带着纪萧笙名字的歌,用他的声音唱出来的歌。   有一首叫《少年》,英文歌词里写:他是在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少年,学习不行,作战不行,做爱更是不行。   许君乐听到这里也笑了。   还有一首歌居然名字就叫《叛国罪》,这种歌名也只有在当年能被放出来了,他闭上眼睛,纪萧笙的声音通过音响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他意识到,他还可以通过照片与影像来回忆他的样子,神态……   唯独…   触碰不到。   他睁开眼,蓦地想起那天在酒店大堂,纪萧笙与所有人都握了手,他说:“到你了。”可许君乐却因为秦宇川这样的人带来的冲击落慌而逃了……   他明明拥有过与纪萧笙握手的机会。   他的心脏又开始如在伦敦见他时隐隐作痛起来,他坐起身,手肘放在膝盖上,怅然若失……   纪萧笙这个人的后遗症未免也太大,也太过漫长了。许君乐感受着心脏牵动神经带来的微痛,这股痛像是深入他的呼吸一样,轻微,但不容忽视。   许君乐望着指尖升起的烟雾,细细回想,似乎在第一次见到纪萧笙时,他就开始有了这种感觉,其实是很熟悉的,许君乐十九年的生命经验中也经历过数次类似的痛。   有关于纪萧笙的事,他总是不愿去细想,不愿承认,但其实只要不逃避他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因为事实很简单,并不复杂。   复杂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那是一种离别的隐痛……   任何一种环境或是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   我必定是爱上他了。许君乐想。   他感受着从身体里不断发出的回响,带着一种苦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他居然爱上了一个男人。   上帝一定是在在玩弄他,不知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得由他来受这种苦?   他将部分魂魄丢失在纪萧笙这三个字的空隙里,失魂落魄的走出包厢。世界总是荒唐,生活也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可再怎么样…他怎么可以去爱一个男人呢?   “许君乐?你还没走吗?”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恍惚了一会才回头,是蒋晴,他看到她走过来,嘴唇一张一合的在同他说些什么,他听不见,声音化成一阵很尖锐的声线,从左耳到右耳,反反复复的一直来回。   谁来救救他呢?有谁能够救他?   蒋晴拉着他一路走到大厅,又拖着他离开了KTV,大街上充斥着空旷的风与干冷的空气,“你好些了吗?许君乐?”蒋晴在他面前挥动手臂,“听得到我说话吗?”   许君乐点点头。   “你究竟是怎么了?能聊聊吗?”她说。   许君乐望着她的脸,胸口的酸涩溢的快漫出来了,鼻子也发着酸,到最后说话时语气竟然有些委屈,“我好像是爱上了一个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跟蒋晴坦白了,从各方面来说,蒋晴都绝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可此刻的许君乐有种奇怪的自毁心理,他恨不得此刻经过他的每个人都知道,知道他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知道他这辈子建立起来的一切思想与认知全都是一个笑话,知道他就是笑话本身……   最好每个人都来审判他,每个人都朝他吐口水……   蒋晴吸了一下被冻红的鼻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你感到开心。真的,祝贺你,许君乐。”   他朝她露出一个很苦涩的笑,“不,你不明白。”   “那你可以告诉我。”蒋晴说道,似乎天生就有很多的耐心。   许君乐呆呆的望着她出神,女孩们都是这样好的,总是愿意先去理解,她们仿佛来自于另一个星球,可他偏偏,破天荒的在一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爱……   荒谬!荒谬至极!他甚至终于开始明白宋优悠对他的话,什么是具体的爱,什么是抽象的爱,他在刚刚确认自己爱纪萧笙的一瞬间居然全明白了。   他艰难的开口,“我好像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蒋晴惊呼出声,过了一会又捂住了嘴巴,“不会是,黎……”   “不是他。”   蒋晴安心,“你吓死我了。”   许君乐低头,扯了下嘴角,"你说,我是不是没救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笑起来,“许君乐,虽然我们这群没素质的无聊大学生每天以调侃彼此,看别人笑话,冒犯他人为乐,但不管是谁都没有权利嘲笑爱这回事,喜欢男的或女的并不重要,在我这里甚至对方有没有对象,结没结婚,是否道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爱在你身上发生了,多棒啊,这可是奇迹啊……”   许君乐被她说奇迹时的表情好笑到,蒋晴很严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许君乐,别因为爱一个人而感到羞耻,从古至今,爱从来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好了,偷偷告诉为娘的你喜欢的是谁,为娘明天就准备准备去帮你提亲哈……”   “……”   他就知道,让这群自己临死了还得到彼此棺材板上蹦会迪的人忍住不缺德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39章 最坏的就是你   张媛媛听着广播里循环播放的登机信息,她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一周前,纪萧笙告诉她,他想回中国,张媛媛不以为意,那可是中国,她是不可能放任他回去的。   堆积了两个月的工作量几乎要杀了她,每天和纪萧笙的聊天内容除了工作再也没出现任何中国的字眼,张媛媛很满意,都快30了,已经折腾不动了的这个版本的纪萧笙让她很满意。   从回曼城那天起,纪萧笙几乎不外出,拒绝了一切朋友的拜访,包括陆之禾。   只在礼拜天被Lluvia挽着手去教堂做弥撒,他过着和以前一样平静的生活,又莫名的让人觉得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要说哪里不一样,张媛媛还真说不上来。哦,对了,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应该是他不再与他的邻居泰勒先生吵架了。   住在隔壁的泰勒先生是六年前搬来的,据说是妻子重病去世之后,他怕睹物思人,才卖了伦敦的房子移居到这里。   两人的恩怨源于那棵天长日久的生长在两家花园中间的蓝花楹树,泰勒先生刚搬来时觉得这树有些占位置不好施展,又有些遮挡二楼房间的光线,提议将树移走,这个提议引起了纪萧笙的强烈不满,两人就由这棵树开始展开了近六年的恩怨。   可这个万圣节,泰勒先生在装饰自家花园时在这颗蓝花楹树上方吊了一个一直在旋转的骷髅架子,张媛媛每天出门都可以看到一个骷髅诡异的在纪萧笙钟爱的那颗树上不停的旋转,这明显就是泰勒先生的示威,赤裸裸的挑衅行为,可纪萧笙每次也只是淡淡的望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要知道以前泰勒先生家的狗在这棵树下撒了一泡尿,纪萧笙都要去隔壁按门铃,与泰勒先生理论个半小时……   前天,张媛媛在花园的餐桌上帮Lluvia择菜,远远听到琴房的门发出巨响,纪萧笙跑出来,脸上带着某种很少见的热情,"lulu,你猜我接到谁的电话了?"   张媛媛兴致缺缺,又不想扫他的兴,打了个呵欠,敷衍,"谁啊。"   "本田圭介,记得吗。我们在巴黎听过他的演奏会。"   张媛媛学钢琴的,当然知道本田是谁,她随口敷衍,"所以呢?本田今年都八十多了吧,接个老头的电话,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纪萧笙走过来,手里抱着一只英短猫,他俯过身亲了亲Lluvia的脸颊,老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脸。   他坐下,拿起一根菜叶看了看,又皱着眉的丢回篮子里,Lluvia看着他的动作笑起来,很慈祥。   张媛媛将猫接过来撸了两把,"到底怎么了,本田打电话给你什么事?"   "他说他在东京有演奏会……"   "还是不懂你在激动什么,你不是说他弹贝多芬不如你,你才是当今世界活着的人中最会弹贝多芬的吗?"   纪萧笙嗯了一声,"他弹的也不错了……"   "切……不要脸。"张媛媛暗骂,"所以你要去?决定了的话你得告诉我准确的日期,我来安排。"   纪萧笙伸手摸了摸她怀里的小猫脑袋,"你这周事多,时差也才倒过来,在家休息吧,这次我打算自己去。"   张媛媛哼了一声,没再做声,她明白纪萧笙刻意有事在瞒她,但她就算跟纪萧笙关系再好,也没有要彻底控制他生活的道理,一般除了工作,她一向不怎么干涉他的生活。   "你在家也无聊,还是跟我一起去吧,你喜欢的乐团刚好也在。"纪萧笙又改变了主意,他将小猫抱起来,语气宠溺,"斯斯,渴了吗?我们喝水去……"   张媛媛也起身,将桌上择好的菜收进篮子里,跟Lluxia打了声招呼,也跟着进屋了。   她蹲在壁炉边,又添了炭火,将放在旁边篮子里的红薯丢进去两个,从边几上拿下电脑放在膝盖上,坐在壁炉边暖手。   她埋头工作了一会,听壁炉里的柴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响,空气里红薯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张媛媛扭过头,扯着嗓子喊:"老纪,出来吃烤红薯。"   纪萧笙出来的很快,他手里拿着一本看了一大半的书,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他随地坐在地毯上,摸到遥控器将天花板上的荧幕放下来,投影开始继续播放一部很老的圣诞电影。   “嘶…好烫……”张媛媛将扒出来的红薯分一半给他,“快尝尝。”   纪萧笙将红薯外的硬壳剥掉,尝了一口,“嗯,挺甜。”   张媛媛眼睛盯着电影,“还有一个,等会给Lluvia……”   三只猫扭着屁股慢悠悠的走过来,张媛媛一下抱住其中一只,躺倒在地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电影,她突然想起什么,说:“哦,对了,老纪,我早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从中国打来的……”   纪萧笙手里的遥控器一个没拿稳,掉在地毯滚了几圈,过了一会,他问:“是谁?”   “她自称是一位宋姓小姐的经纪人,她说是你让她给我打的电话。”   他重新捡起遥控器放回到边几上,“是有这么一回事,宋小姐想请冯黎做专辑,我早就跟冯大头说过了,你帮他们引荐一下就行。”   张媛媛坐起来,不小心压到了猫尾巴,那猫喵了一声,似抱怨,张媛媛忙抱起来连说了几声对不起,才问纪萧笙,“宋小姐?又是从哪里认识的?”   “就之前,伦敦。”纪萧笙说,他沉默了一会,“你记得订机票别订直飞日本的……”   张媛媛看着他一秒会意,“还是想回中国?”   纪萧笙点头,“嗯。”   张媛媛不解,“这不是你的风格,为什么还找一个演奏会的借口?”   “我……”他哑然,没了下文。   “老纪,希望你明白,我个人一万个不愿意你回中国。”张媛媛说,“但我支持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纪萧笙抿嘴笑,“我明白…”他岔开话题,“照说你这么善解人意,你那意大利男友还找你闹什么呢?”   提到男友,张媛媛来了劲儿,“最开始吧,我以为他是嫉妒我俩的关系,我就跟他解释啊,我说我爸妈去世后都在你家,算得上是家人,说什么他都不信,我没办法了,我干脆一劳永逸就说其实你是同性恋,根本不喜欢女的……”   纪萧笙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我说你那男友看我的表情总是怪怪的……”   张媛媛摆手,“这招完全不管用,每次和你们吃完饭,回去就给我甩脸色,问他气什么他又不说,难搞……”   “这样啊。“纪萧笙表情遗憾,“他琴拉得挺好的……”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我就说他好好拉琴,别着急,出头是迟早的事,他就问我他跟你比谁拉的好。”   纪萧笙饶有兴趣,“嗯…你怎么回答的?”   “我能怎么回答,当然是你啊,这种事不能弄虚作假吧。你猜怎么着,他扭头摔门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我要真喜欢琴拉的好的也不会找他吧?”   纪萧笙没说话,又听张媛媛说:“他怎么总爱和你比啊,普通人和天才能比吗?我说你十几岁拉《恰空》的质感就吊打他,更别说你哥了,音乐这种事,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但也不是就……”   张媛媛猛的一个刹车停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提到了他哥,“老纪,抱歉……”   纪萧笙摇了摇头,“你说的对,普通人和天才不能比,我那时还真以为自己能比的过我哥。”   “我靠,纪萧笙,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算哪门子的普通人?流行古典都能写的普通人?小提琴钢琴都很牛逼的普通人?干啥都能火,火了转行还能继续火的普通人?再说,”张媛媛顿了顿,“长成你这样的普通人?拜托,别来沾我们普通人的边。”   纪萧笙满意的点头,“这么听来,我确实还挺厉害的。”   “别不要脸啊,你的傻逼事迹我能说更多。”张媛媛白了他一眼,“我就是不懂,他为什么不明白,我跟他约会是因为我喜欢他,谁关心他是不是所谓的什么天才啊,你说他为什么这么蠢啊。”   “嗯,居然连这也不明白,确实挺蠢的……”纪萧笙表示赞同。   张媛媛随手拿起一本很厚的杂志扔过去,“纪萧笙,你骂谁呢?我男朋友是你能骂的,你数学考零分啊零分,是有多聪明啊,还背后说人坏话,我看最坏的就是你……”   纪萧笙:…… 第40章 足球赛   进入冬日后,也不都是陡峭的寒冷,难得也有几天的好天气。   陈子明很久没踢球感觉自己快发霉了,这天气一好起来就坐不住,撺掇着京大和周边别的大学搞了一场足球赛,可惜比起其他运动,踢足球的人少,而且没几个踢的好的。   但总归是有人陪着踢球呢,还要什么自行车?陈子明挺容易满足的。   上一场,许君乐射门后笑着对着队友比手势的动图在学校论坛小火了一把,于是今天下午来看球的人特别多,甚至还有其他高校的学生专程过来。   陈子明感叹,人果然要长得好啊,他踢了这么多年球就没有过这种待遇。   许君乐叼着烟往腿上套白色的球服,看起来痞里痞气的,开口却是:“别废话了,冷死人,随便踢一踢,踢完了图书馆还有座吗?算了,我打电话让蒋晴给我占个座。”   同队的队员们笑起来,“都要比赛了,要不要这么乖宝宝啊。”   许君乐一只手拿烟,一只手拿手机,斜着眼看他们,“你懂什么?比赛赢了有钱吗?老子的奖学金要是飞了,谁来给我钱?”   陈子明做了两下热身的动作,“好好好,我虽然穷,但一定对你负责。”   许君乐想起他常年停在学校的金光闪闪的车,拳头有些痒,这少爷,跟他扯什么穷呢?自从伦敦回来后,他发现自己对有钱人的怨念越来越深,真是再也调理不好了。   陈子明坐过来故意打趣他,“我看论坛上居然还专开了一帖来讨论你的腿,不是我说,你这小细腿长女孩身上我能理解说好看,长你身上哪里好看了?”   站在他们附近喝水的男生听到了,笑着说:“小明同学,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女孩就喜欢这样的。”   许君乐得意,大剌剌的坐着瞥一眼陈子明,意味深长的样子,“看给你嫉妒的,你这种什么都短的当然不懂我们什么都很“长”的快乐了。”   他故意拖长语调,说完休息室一片哄笑声,陈子明当然不是吃素的,回击,“你们gay原来也比这个啊。”   “是啊,你要跟我比比吗?”许君乐故意恶心他。   他才说完,其他队员夸张的呕吐声,笑骂声此起彼伏,“不行不行,爷崆峒,看不了这个。”   “直男装基,天打雷劈好吗?”   “我先去吐一会儿……”   “比啊,你们俩现在就给老子比,立刻比,我就爱看,我不仅爱看我还要当裁判。”   ……   蒋晴其实不怎么爱看体育比赛,她自己就是一个跑四百米是老大难的弱鸡,八百米就可以要了她的小命。从小到大的体育课总是让她头痛,可今天她意外发现跟着人群加油助威也挺减压的。   她近视严重,也没戴眼镜,看了半天,连许君乐,陈子明他们踢哪个位置都没搞懂,他们几号穿的啥进没进球她也全不知晓,她也懒得去搞清楚,只享受人群传染给她的紧张和兴奋。   半场过去,蒋晴跟着喊的嗓子冒烟,实在没力气再喊了,她坐下喝了几口水,清了清嗓子,想着找个熟人问问大概还有多久结束。   谁知转过头,就看见一位穿着一件质感特别好的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她旁边,男人很高,蒋晴使劲的仰了仰头才看见他带着口罩的正脸……   虽然戴着口罩,但这尼玛很明显是个大帅哥啊,蒋晴在心里喊救命,这很明显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看起来也不像老师……   她刚开始只是很矜持的斜着眼头看几眼,后来发现男人眼神全神贯注的全在球场上,目光也变得大胆起来。   他身边一位高挑纤细的女士估计是看到了,笑起来,看上去很明媚,她拍了拍男人的手臂,语气熟稔,“哎,老纪,有小姑娘看你呢。”   纪萧笙动也没动,只问:“什么?”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足球场上,许君乐踢中锋,穿着白色的球衣站在人群里闪闪发光,不需要寻找,一眼就能看到他。他奔跑起来的姿势很好看,像是一道最灵动的音符。   还是跟纪萧笙记忆里一样,不爱笑,眼睛却骨碌碌的转,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一看就是很聪明的小孩。   比赛进行到尾声,有队友将球带过来,一脚很精确的传给了许君乐,许君乐没有犹豫,将球踢起,防守预判错了落球点,朝左侧扑去,谁知那球旋转着朝着右侧落入了球网。   一时之间,尖叫声,欢呼声震天响,纪萧笙看到许君乐张开双臂,奔跑向他的队友,和他们拥抱,阳光照在他的额头上,能看见亮晶晶的汗水。   他终于笑起来,弯着眼,隔得太远看不清,但纪萧笙知道此刻他的眼珠此刻必然呈现出一种蜜糖色,还是有很可爱的括弧,左侧的脸颊上有一个很明显的酒窝……   “太帅了,那个九号小男生,青春无敌。”纪萧笙听见张媛媛说,过了一会又碰了碰他的肩,靠过来小声说:“腿真好看那小孩,特别是跟腱和小腿那块,啧,膝盖都冻红了,以后年纪大了会得风湿吧。”   纪萧笙望着那个正和人拥抱的男孩,喉结滚了滚,最后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话。   张媛媛抬手看了看时间,“老纪,我们和郑先生约的时间快到了。”   纪萧笙将手上没开的水瓶放进纸袋里,左右望了望,走向站在他左边的一位扎着马尾的女孩,“同学?”   女孩闻声转过身,看到他时眼睛亮起来,女孩素面朝天,脸上有很健康的红晕,说话却落落大方,不见任何的紧张与窘迫,眼睛亮铮铮的问:“有什么事吗?”   “麻烦你把这个递给你们最好的的中锋,九号球员。”   这时球场上不知怎么又传来一阵欢呼声,蒋晴什么都没听清,只听到了九号两个字。她整个人被帅到晕晕乎乎的,傻站着点了点头。   纪萧笙跟她说话时会躬着身来配合她的高度,“谢谢你,小同学。”他说,“请一定帮我带到。”   蒋晴很没出息的脸红了,抓着手中的纸袋很用力的朝他点头,纪萧笙这才满意的直起身,与身边的那位女士一同走了。   蒋晴看着他走进太阳的余晖里,那件长大衣将他的身形拉的更长,金色的光笼罩着他,蒋晴恍然觉得是古希腊的某位神明来到了人间,不真实极了。   不一会儿,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纸袋,站在更衣室门口四处张望,谁知没等来九号,却等来了许君乐与陈子明一伙人。   陈子明眼尖,看见她开心的打招呼,臭屁极了,“看到我们的最后一球了吗?”   许君乐出了汗,被风一吹有些冷起来,一头一手的汗,也不好站着跟女孩聊天。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往更衣室走。蒋晴一心只想把手上的东西交给那个九号,拉着他们看了半天,低声嘀咕,“没有九号啊。”   她抬起头,走在前面的男生球衣身后一个大大的十九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仔细一想,会不会是十九号,是她没听清呢?她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她跑上前拦住那个男生,“哎,你等等。”   十九号男生看到她急匆匆的样子,手里还抱着一个东西,立刻了然。“对不起,同学,我有女朋友了,抱歉。”   蒋晴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说:“接着,这是有人让我转交的。”   男生莫名其妙的接过东西,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瓶水,一封信,一本很厚的有些发黄了的旧书上插了一朵开的正好的黄玫瑰…… 第41章 错过   冬天的夜晚黑的很早,下午不到六点天就完全暗下来,纪萧笙和张媛媛坐在车后座,纪萧笙坐不住,不停的看手表,张媛媛安慰他:“时间还早,也不堵车,我们会准时到的。”   “嗯。”纪萧笙应了一声,眼神仍在手表上。   张媛媛望向车窗外,“变化挺大的,你现在让我找你家,我估计是找不到了。”   “你移民后,也只回来过两次吧。不认识路是正常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别伤心,你爸妈应该挺高兴的,他们守着你呢。”   “早就不伤心了,就是跟你说的一样,有些…近乡情怯。”她吸了一下鼻子,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忙活半天,现在要去见谁呢?”   纪萧笙看着时间,不觉笑了,“九号。”   “什么?”   “就是你下午说很帅的,九号小孩。”   “什么?”张媛媛仿佛只会这句话,“等等,纪萧笙,你确定人家那小孩成年了吗?”   “十九岁了。”   张媛媛无语,一拳锤在纪萧笙的手臂,“十九岁,我他妈……纪萧笙,你是禽兽吗?这么说吧,我要是有个十九岁的小孩被一个二十九岁的老男人看上了,我一定会跟你拼命。”   纪萧笙:……   他咳嗽了一下,“谁说我看上他了?你脑子里的东西能不能干净一点。”   “滚吧你,我能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什么不能永远逃避,你跟我这装个屁啊,你就是想来见他。我话说在前面,纪萧笙,我是不会帮你骗小孩的,十九岁的小孩跟你思想就不在一个层面,太容易被忽悠了,我不同意。”   纪萧笙百口莫辩,“我要是真打什么主意还会经过你吗?这小孩是个孤儿,我就是记挂他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而已,而且,你见了他就会明白,他才不是什么容易被诓骗的小孩。”   他耐着性子接着补充:“他书读的很好,很聪明,受过很多苦,最重要的,他喜欢女孩……”   张媛媛从没见过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她狐疑的看着他,“真的?你警告你最好别有什么歪心思,我越听越觉得你这种数学考零分的学渣配不上,人家上的可是名校,运动也好,高高帅帅的,前途光明,要什么女孩没有啊。反正你们见面说话可以,别的,你想都别想……”   纪萧笙气极反笑,“零分的事还能不能过去了?   图书馆内灯火通明,许君乐读完最后一页书抬起头,到这个时间馆内依旧是座无虚席。   他打开这个月的待读书单,将刚读完的书划掉,仔细对比了一会才发现教授们布置的阅读甚至还没完成一半。   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去书架找书。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拿出手机点开,是蒋晴的微信:许同志,找福科吗?不好意思,最后几本,为娘全借了。   许君乐抬头,看到蒋晴手里挥着书朝他微笑。许君乐无语,这究竟是什么小学生把戏。他转过头随手拿了一本,回到座位收拾好书本,在大厅的自动借阅机借了了书,这才慢慢往外走。   回到家洗完澡后,又是读书到后半夜,快四点时才勉强睡了一会。   等早上起床铃声响起时,他睁开眼,昨天读的东西争先恐后的挤进他的大脑,他拍了一下脑袋,感觉比入睡之前还累。   他越来越不明白这样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他最近开始频繁的想象在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边,很大的太阳,他和谦哥抽着烟,聊着最无聊的天在路边帮人修车,什么都不想,只想此刻。   他想这样度过余生。   ……是时候退学了。   刷牙时手机响了,许君乐打开水龙头冲掉泡沫,将水渍擦干了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的陈子明应该也是才睡醒,声音带着鼻音,“昨天和我们踢球的南大的兄弟,一大早跟我打电话,说收错了礼物,那信上写的名字是你,让我转交给你。”   “什么东西?”许君乐没听懂。   陈子明刚睡醒,脑子也不清楚,说话含含糊糊,“就是一个袋子,估计人家妹子搞错了,应该是给你的,误送给他了,今早一大早人家就给送我寝室了。”   “哦,谁啊?”许君乐开了免提,打开水龙头打算洗脸。   “你等等,我看看啊。”那边一阵窸窣声,“哎,困死我了,还得帮你传情书,容易吗我?”他打了一个呵欠,“里面有一封信,上面写着许君乐,就是给你的没错,还有一朵黄玫瑰,哎,已经枯萎了,我帮你扔了吧。”   许君乐闻言立刻将水龙头关上,拿起手机,“黄玫瑰?”   “嗯,还有一本书,哈哈哈哈卧槽,是《金瓶梅》,是哪个女生啊,女中豪杰啊。”   许君乐心突然狂跳起来,握着手机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你等等,《金瓶梅》?英文版吗?”   陈子明翻了翻,“中文啊,这书应该有些年头了,书页都泛黄了。”   “你别碰了,陈子明,现在给我原封不动的放好,谁也不准动,我马上到。”许君乐胡乱擦了一把脸,套上衣服就往外冲,准备关门才发现自己鞋子都没换,他跌跌撞撞跑回去,毛手毛脚的换掉鞋子,摔上门,跑到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不对,他慌什么?或许不是呢?那人在伦敦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各种心思轮番打架,可心却在嗓子眼跳动,腊月的早上,他居然紧张的出了一身的汗。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许君乐深深的呼吸了两下,等车停下来,他扫码时才发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抖,对准二维码扫了两次都没扫上,他握了握手心,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   坐在前座的司机师傅将码举的稳一些,笑着说:"小帅哥,怎么了,你这都上这么好的学校了还抖什么?要考试了,紧张吗?"   许君乐实在没脸呆下去了,他迅速扫码付完款,逃也似的下了车。   这个点,男生宿舍走廊还是静悄悄的,偶尔能看着几个男生端着脸盆睡眼惺忪的与许君乐擦肩而过,他停在陈子明的宿舍前,屏了屏呼吸,敲门。   门应的很快,陈子明应该就是在等他,开门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许君乐,噗呲一声笑出声来,"你这外套穿的是个啥啊,鞋带也没系,这是赶着去投胎呢?"   许君乐随便将外套帽子拉了拉算数,并不在意自己看起来怎么样,他朝正躺在床上眯着眼睛企图睡回笼觉的其他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东西呢?"他问。   陈子明倒在椅背上用手撑着下巴往桌上示意了一下,"桌上呢。"   他突然笑起来,"许君乐,你说咱刚才这对话像不像黑社会交易现场?"   许君乐没心思同他开玩笑,他望着桌上的纸袋猛的生出了一阵强烈的怯意,刚才在车上他觉得不可能会是纪萧笙,全世界唯独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现在这东西就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触手可得时他又害怕了,他不敢去打开,如果真的是纪萧笙呢,他打算怎么办?   混乱,许君乐觉得和纪萧笙有关的东西都是如此的混乱,他所受到的一切训练与理智,在这种混乱面前完全失效。   可来都来了,当逃兵可不是许君乐的风格,他攥紧了右手,不一会又松开。   打开纸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只黄玫瑰,这朵花的花瓣早已耷拉下来失去了活力。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将那只玫瑰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好,然后又拿出那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最后,他如同捡起一片薄如蝉翼的蝴蝶翅膀一样,轻轻的捡起那个白色的信封,望向上面许君乐三个中文字时,他整个人愣住了,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轰隆隆的迅速下坠,破碎…… 第42章 大难不死   许君乐发誓这辈子没有见过自己的名字以这么糟糕的结构与这样丑的字迹形式被书写出来,这种小学生字体,除了纪萧笙的笔记还能有谁?   他拉了个椅子坐下,小心的打开信封,展开,依旧是难看生硬的中文字,但内容简单明了:   今天晚上飞日本前还有一些时间,想着能否与你见一面,今晚六点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的星巴克等你,我会一直在那里待到八点。   真心希望你能拥有一夜好眠。时刻期待着与你相见的,纪萧笙。   昨晚八点?昨晚八点他在干什么来着,哦,对了,他坐在图书馆读福科的《规训与惩罚》,他在读福科大谈关于罪犯的惩罚与监狱时,对纪萧笙在等待他这件事一无所知。   纪萧笙呢,他又是在以何种心情等待他?   区区许君乐,轻而易举的将这场充满了善意的会面变成了折磨了纪萧笙数个小时的监狱……   他将信重新折好还原,抬起头问陈子明,"昨天收到这些东西的是谁?"   陈子明见他表情严肃,也正色起来,"昨天跟我们踢球的十九号,记得吗?"   "打给他,现在。"许君乐说。   "到底怎么了?"   "你告诉我号码也行,我自己来打。"   陈子明拗不过他,摇头,"我来打吧。"他拿出手机播出了号码,将手机递给了许君乐。   那边接通的很快,许君乐连自报姓名的寒暄都省略了,直奔主题,"你昨天收到的那个纸袋,除了花,信和书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莫名其妙,"卧槽,您哪位啊?"   “许君乐。"   "许君乐?哦,是你啊,那封信就是给你的吧,兄弟,你不知道,昨天就为你这些东西,我女朋友都要跟我分手了,我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许君乐丝毫不同情,甚至冷漠的打断他,"问你话呢?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吧,我想想哈,对了对了,还有一瓶水,但我昨天踢完球没注意就喝了……"   许君乐声音冷淡,"你喝了?"   那边依然轻松,"对啊,我喝了,就是一瓶很普通的水。"   许君乐不说话了,那边喂了几声,"人呢?这也没断线啊,喂,兄弟,你还在吗?"   "嗯。"   "那你怎么不说话了?"   "在想一件事。"许君乐幽幽的开口,"我在想,如果杀人灭口了这瓶水原会不会封不动的出现在我这里……"   "诶,你怎么说话呢……"   许君乐非常不耐烦,"听着,今天放学前,把你昨天喝的那瓶水送到陈子明寝室来,瓶子盖子一个都不准少,少一个零件,我直接从你身上卸,懂了吗?"   "什么意思,你他妈的神经病吧。"   神经病许君乐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直接挂断了电话丢给陈子明,陈子明见他脸色阴沉有些担心,"这是什么情况?到底怎么了?"   许君乐将东西收好,说了声"走了"就头也不回的真走了。   陈子明对着门外喊:"你去哪啊,等会还有课呢。”   门外一片寂静,哪里还有人。   他望向上铺的张盛,"这小孩怎么了?"   张盛重新躺下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声音懒懒的,"不知道,疯了吧。"   许君乐走出宿舍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刚才满心的戾气被风吹散了一些,剩下许多的茫然,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纷纷杂杂的理不清思绪。   他漫无目的的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停下脚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星巴克的门口。   许君乐推门进去,室内有很浓郁的咖啡香掺杂着面包甜蜜的气息,环顾一周,哪里还有个纪萧笙等在这里……   "许君乐?"   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过头发现是教过他们中国哲学史的朱教授,教授左手腋下夹着报纸和书,右手拿着咖啡,笑盈盈的朝他走过来,"这么早啊,来买咖啡?"   许君乐摇摇头,"朱教授,早上好。"   朱教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早上好,同学,不要着急忙慌的,要去哪里之前,先把鞋带系好了。"   许君乐低头,那散开的鞋带根早已被他踩的惨不忍睹,他想起纪萧笙也跟他说过不要着急,然后给他的鞋带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鼻子一酸,眼眶顿时红了,且不论他喜不喜欢纪萧笙,就凭他几次三番对自己的善意,纪萧笙也绝不该这样被对待,对他产生感情的是自己,恶心的人是自己,纪萧笙又是何苦要因为微不足道的许君乐受这种罪呢?   他转身推开门走出去,事实是,就算昨天被喝掉的水原封不动的被他抱在怀里,他也不可能再见到纪萧笙了。   他想起在他生命里经过的人,大多数人也只是与他擦肩而过,或者与他并肩看过同一片风景就散了,还有一些,讲过几句话就是永别。   纵使缘分再深一点的,陪着他走过两三年,如今也很难再遇到了……   许君乐也不知道该去怪谁,发生在他身上的缘分永远都是这样的浅,生命里一些深厚的东西从来都轮不到他头上,再怎么努力去争取最后也都是一场空……   可此刻,他问自己,纪萧笙呢,你也只想与他拥有这样浅薄的缘分吗?   你也想自己成为他生命里那些想起来只剩些许模糊面目的过客吗?   想到这里,许君乐停住脚步,突然很生气,一想到这或许就是他与纪萧笙之间的结局就很生气,凭什么呢,这世上的人出生就能拥有的他没有就算了,一个纪萧笙而已……   如果可以,他要直视上帝的眼睛质问,他难道不能只拥有一个纪萧笙吗?   许君乐回到家,在早前被锁上的抽屉里找到纪萧笙赠送的英文版《金瓶梅》,翻到联系方式的那一页,他一五一十的认真输入那个电话号码,输完后还确认了三四遍,无误,他盯着屏幕上的通话标示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许君乐,都到这一步了,别退缩,别退缩,他反复在心里跟自己重复这三个字。   他闭上眼睛,拇指用力的按上了那个标示,手机界面很快变成通话界面。   他将手机丢在桌上,听着一声声的拨号音,心跳乱的不像话,一会跳的像是下一秒要蹦出来,一会又缓慢的几乎与那拨号音同频。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断线,很快,他收到一条短信,很抱歉,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接听……   日本比中国快一个小时,也就是现在日本时间为八点二十,纪萧笙应该只是在睡觉,并不是生气了不愿再接他的电话。   他将自己扔在沙发上,心烦意乱的才闭上眼睛。很快,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挺身起来奔向手机。   是陈子明……   "在哪呢?我跟张盛在三号教学楼这里,你快过来,张盛这抠逼说要请我们喝奶茶呢。"   许君乐哦了一声,"我今天不去了。"   "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这么反常,你去年发烧快烧傻了还要来上课呢。"   "我就在家里,今天不去了。"   "你请假了吗?"   许君乐语气没什么起伏,"没,随便吧,我挂了。"   他挂了电话,盯着手机,纪萧笙不会真生气了吧?不会吧?他又不是故意放他鸽子,要是真因为这点破事就生气连电话都不接了,那……   那……许君乐将脸埋在抱枕上,他妈的这种时候了居然也说不出不再喜欢他了这种话。   可恶,他怎么会对一个男的宽容到这个地步…   说不定纪萧笙根本就不是人类,他其实是某种会迷惑人心的妖孽,又或者是遥远神秘地方的巫师,在他身上下了什么邪门的巫蛊之术,不然这离谱的一切该怎么解释?   一分钟都不想再等,这样胡乱猜测下去他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会出问题,他一股脑从沙发上坐起来,将纪萧笙与他助理的电话存起来,他决定两个号码轮流打,一直打下去,直到打通为止。   许君乐重新翻开书开始存号码,还没存完,通话界面又跳出来,他左眼眼皮跳了跳,这个号码……   他身体的某部分在这一刻彻底活过来了,手机在手心里发烫,不知道是亮了太长时间还是被他的体温传染的,他坐直了些,换了只手按了接听。   “喂,是你吗?”   纪萧笙的声音仿佛穿过了极漫长又深邃的时间传进许君乐的耳朵里,带着某种不真实的电流。   一通再平常不过的电话而已,许君乐此刻却有种劫后余生,大难不死之感。   说不上来是喜还是悲,只觉得庆幸,他们之间还有时间可以延续,还有故事可以发生。 第43章 为什么想要见我?   许君乐对着手机很轻的嗯了一声,“是我。”   那边也没了声音,许君乐将听筒更加贴近耳朵,能听见对方很浅的呼吸声,不知怎么,听的许君乐居然一阵泪意涌上来,“对不起。”他说,“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我今天才看到你的信,我很抱歉。”   “别这样说,至少……小孩,你球踢得很好啊。”   许君乐明白过来,他昨天看了球赛,“还行吧,就…正常水平。”他顿了一下问,“你昨天等了我多久?”   “没多久,我们赶飞机,没坐多久就走了。”   许君乐很沮丧,“对不起……”   “你说了多少对不起了?许君乐,是我要去见你,也见到了,我很开心。”   许君乐迟疑了一下,带着一点期待,小心的问:“你……为什么想要见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蓦地一声轻笑,“想要获得幸福,想要自由,想要去见你,需要什么理由?”   心动,不可自抑的心动,许君乐提醒自己要记住这一刻,不管以后怎样,至少在这一刻,纪萧笙觉得许君乐是可以与这些最美好的词放在一起的。   他喉咙有些哽住,却笑起来,“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在哪里学的这些老土的糊弄人的话术?"   纪萧笙那边的环境音变得嘈杂起来,"别冤枉我,我中文很差,能说出来的都是真心话。"   他像是推开了一扇门,突然那些嘈杂声又消失了,许君乐问:"你是在忙吗?有事的话我先挂了。"   "没什么事,有很久没见的朋友邀请,等会要去看红叶看雪,不好拒绝,你呢?这个点应该该是上课时间吧。"   "嗯,等会有课。"许君乐随口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那你去吧,我挂了。"   "等等。"纪萧笙忙说,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问道:"这是你的号码?我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脸皮极厚的许君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发热,他胡乱说:"再说吧,我去上课了。"   他说完就立刻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等整个紊乱掉的身体恢复平静。又点开微信跟陈子明发微信,「今天点名了吗?」   陈子明估计在课上摸鱼,回的很快,「快来吧,今天全世界都不太正常,班长今天也疯了,他的pre居然和教授对谈了四十多分钟还没完你敢信?点个烟吧,我听的都绝望了,这周应该轮不到我们。」   福科是班长的最爱,许君乐并不感到稀奇,他回了个身略号,将书桌上的书本全部装进书包里,出门往学校走。   到教室门口,有同学还在台上对着ppt做展示,老教授带着一副眼镜,手里还拿着一副眼镜站在旁边听的很认真,许君乐从后面猫进去,弯着腰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   坐教室中间的陈子明应该是看到他了,指着手机对他挤眉弄眼。   许君乐拿出手机,看到陈子明的微信:你那破矿泉水瓶,人家给你送过来了。   接着又跳出一条:好奇死我了,究竟是哪个姑娘啊。   许君乐看陈子明这消息还得发一会,干脆把手机静了音,聚精会神的看了一会同学展示的ppt。余光里看见手机又亮了一下,是一条短信,他心中一动,点开,还真是纪萧笙。   在上课吗?   他抓起手机回:嗯,今天有pre。   纪萧笙回的很快:加油!   许君乐哭笑不得,做个展示而已,要加什么油?他回:其实我每次pre都特别紧张,但据别人说看不出来。   纪萧笙:因为你很强。   过了一会许君乐又收到了一条:还很酷。   什么鬼?许君乐按着键盘正输入时,对话框又跳出一条,是英文,“中文输入几乎要了我的命,你好好上课,等会我拍红叶和雪给你看。   许君乐看了一下他的信息,没忍住笑起来,他总算搞清楚这对话的怪异感从哪里来的了,纪萧笙的中文能力真的就是小学生水平。   不对,他认识的小学生刘思喜小朋友轻轻松松吊打一百个纪萧笙没什么问题。   老教授左手摸着下巴在提问,许君乐没再回复,把手机扣在桌上,听讲。   听着听着,又联想到了纪萧笙抱着手机用中文输入法一个字一个字给他发短信的样子,又忍不住的笑起来。   他摇了摇头,用手抹了一把脸,手掌下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意的。   这纪萧笙真是……   许君乐照常上课,下课,几个同学日常慰问了一下彼此,就哲学系毕业即失业的现状发表了看法,并各自选择了以后将去当流浪汉的公园,插科打诨,金句频出,时间过的也挺快。   到下午放学前,许君乐也没收到纪萧笙发来的红叶和雪景。   骗人精。   蒋晴依然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跟个粽子一样,瓮声瓮气的问他去不去图书馆。   下午上的知识论,教授留了一堆的论文要读,又想着好久没见小佳了,他摇了摇头说不去。   天暗下来,气温也下降,刺骨的冷,蒋晴被冻的一个寒颤接一个寒颤的打,抖着声音说:“我是不中用了,应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许君乐不动声色的走到她左边,替她挡了风,他指了指天空中亮着的星星,“你看,猎户座。”   蒋晴用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望向他指的地方,笑起来,“嗯,还真的有,是天狼星。”   “您还有大业未成,死不了的。”许君乐双手插兜,笑着望向夜空,是很帅气的少年,他说:“冬天也需要你,经常会有一颗星,等你抬头去看。”   蒋晴眼睛弯起来,带着浓浓的笑意,“嗯哼,是里尔克。”   与蒋晴聊天就是这样,很容易,说什么她都能一秒get。   “聪明。”许君乐在图书馆前停住脚步,“爱里没有羞耻,谢谢你对我说这么好的话。”   蒋晴开心的跳了一下,拉住他的袖子,眼眸亮晶晶的,“你想通了。”   “倒也没有。”他说,“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蒋晴失望地放开他,“我不懂,这哪里不简单了。”她说,“不过,有事尽管来找我,儿子再不行,为娘的都不会嫌弃的。”   她不知想起来什么,凑到许君乐跟前,神秘兮兮,“昨天我看你们踢球,碰见了一个超级大帅哥,极品,原来真有人能给我帅晕,看完他再看你们,简直就是一群长的奇奇怪怪的歪瓜裂枣。”   许君乐逗她,“你的物理系心动男孩也是歪瓜裂枣?”   “谁心动了?”蒋晴翻白眼,又说:“不过如果是昨天那个帅哥我可以,他还跟我搭讪让我给你们的队员送东西了,声音也很好听……”   许君乐听到这里笑容凝固,“什么,他让你送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让我送给什么最好的中锋,哎,书呆子,中锋是干啥的啊?”   蒋晴看许君乐的眼神渐渐变得愤怒起来,疑惑,“怎么了?不就是说了一句歪瓜裂枣吗?这么生气干嘛?您这怎么还突然有偶像包袱了…”   许君乐盯着她一气打不出来,过了一会才说:“你别想考第一了,这辈子都别想。”   他说完转身就走,蒋晴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心想,什么鬼?吃错药了?她摇摇头,转身进了图书馆。 第44章 我想你就行   许君乐去看望小佳,他去的有些晚,没赶上晚饭时间,小佳给他下了碗清汤面。   吃面时,小佳讲起她今天在医院等号,有个小孩被家长抱着满眼是血的走进来,她叹了叹气,说:“我年纪大了,见不得小孩受这种苦,心里难受极了。”   许君乐看小佳叹着气的样子,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只问:“你的眼睛,医生怎么说?”   “老样子,日常生活没问题。”   许君乐又问了几句吃药的事,听她讲最近邻里之间的八卦,提起精神说了些俏皮话,逗得小佳笑了几回,稍坐了坐就告辞了。   小佳没留他,只说天气好的时候要记得陪她跳舞,许君乐笑着满口答应。   回家路上,许君乐感觉胸口沉甸甸的,他仰着头深呼吸,然后慢慢吐气,没有什么好转。他拿出手机,待机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生出一股烦意,不想读什么文章,就绕到三楼影厅窝着看电影了。   放映厅里稀稀落落的坐着三五个人,播放的应该是一部近期上的文艺片,没头没尾的,许君乐看的一头雾水,室内很温暖,有股陈年老木的香味混杂一点皮革的味道。   许君乐看的眼皮沉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手里捏着的手机铃声大作,将他从睡梦里惊醒过来。   前排的观众颇为不满的朝许君乐坐的地方望,许君乐按掉铃声,忙拿着手机走出去了。   才走出门他立刻接通电话,纪萧笙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你下课了吗?”   许君乐刚睡醒还有些懵,反应了几秒才说:“下了。”   “今天什么都没看成,被朋友拉去工作室听了一天的编曲。”   他语气很日常,带着些抱怨,听起来很亲切,许君乐听着心里热乎,“真可惜,我还挺想看的。”   “没事,这些风景又不会跑,看它们的机会多的是。”   许君乐下楼回屋,“是啊,但这世上的好风景和许多人看才好啊,一个人看多没趣。”   “说的有道理,你想和谁一起看?”   许君乐不踩这坑,“就如同你有想一起的人,我当然也有我的,别什么都爱打听。”   纪萧笙顿了顿,“是吗?你的我大概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想和谁看,你说说,我想的是谁?”   许君乐正在用钥匙开锁的动作停止,这些对话让他觉得别扭,又感叹,这人跟男的调情也太自然了吧。   可是,不就是调情吗?面对面不知道,要是在电话里嘴炮还输的话,许君乐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他将门锁打开,进了门,“拜托,你能想的,除了我还能是谁?我说的对吗?”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笑起来,“嗯,当然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   像是玩笑一般,他的声音带着很愉悦的笑意,并没有想象中的暧昧感。   许君乐习惯性的装模作样,“那当然,可惜我想的可不是你。”   “没关系,我想你就行。”   不是说的一起出游的人吗?怎么就聊着聊着变成了我想你这种话?   许君乐沉默了,输的彻底。   骚话说不出来,许君乐只好用老招,转移话题,“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怎么总给我送《金瓶梅》,送完英文的还来个中文的,是有什么缘故吗?”   “你不是跟我你说没有这书吗?”   谢天谢地,纪萧笙没有继续跟他说奇怪的话。   许君乐完全没有这段记忆,“哈?什么时候?”   “你之前喝醉的时候……”   许君乐闭嘴了,他喝醉了不会把他祖宗十八代都跟纪萧笙交代了吧?不对,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儿哪知道自己有什么祖宗……   总之这他妈的怎么聊都是死局,居然占不到一点上风。   “许君乐……”纪萧笙突然喊他的名字。   “嗯?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叫一下你的名字。”   “听出来你很无聊了,挂了吧,我还有作业。”   “嗯,别学太晚,今晚睡个好觉。”   许君乐挂断电话,很有穷逼自觉的查了查话费,还好还好,接电话好像是不扣钱的。   他将手机插上充电线,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他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白织灯,用力的呼吸了一下,然后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才拖着椅子点开文档继续看论文,一时无话。   日本,东京,酒店内。   张媛媛啃着苹果来纪萧笙房门前按门铃,过了一会才听到脚步声,门被打开。   她问:“你干什么呢,吃了没?”   “没什么胃口。”纪萧笙看她手里的苹果,“你晚餐就吃这个?”   “嗯,度假回来吃胖了五斤。”她走进房间站在全身镜前左左右右的照了照,转头问,“老纪,看的出来吗?”   纪萧笙含着笑刚想说话,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垂眼看了一下,皱了下眉,将手机静音,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张媛媛正想问是谁的电话,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又很凑巧的响起来,她拿出来看了看来电人,意味深长的将手机往纪萧笙面前伸,“接吗?”   他沉默片刻,听着急促的铃声皱眉,然后转过头,“你接吧。”   张媛媛笑了半天,按了接听,“喂,陆先生,是我。”   “嗯,老纪还在录音室呢。”   “好的,好的,我会跟他说的。”   “嗯嗯嗯,再见。”   张媛媛挂掉电话,揶揄道:“你的陆先生追来日本了,你在哪里他追到哪里,痴心人啊,我都怜爱了,老纪,要不,你就从了吧。”   纪萧笙淡淡的看她,过了半晌才说:“你也真是迟钝,陆之禾,他是陆之妤的弟弟,亲的。”   “陆之妤?那个跟你爸……的人?”张媛媛震惊,愣了好久后,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他旁边,自顾自说话,“陆之妤,陆之禾……”   她捂着嘴往后躺,“我的天,什么啊,好大的一盆狗血。”   “所以以后不要乱说了,玩笑都不要开。”纪萧笙很平静,似乎这类事情已经引不起他的分毫情绪,“我确实可以当他是朋友,毕竟他姐姐的事与他无关,可是,Lulu,他越界了……”   张媛媛靠在沙发上,手扶着额头,“明白,你不喜欢别人不请自来,不喜欢别人插手你的私生活,不喜欢有人一直跟着你黏着你,试图控制你的一切。”   纪萧笙跟她笑,“你除外。”   张媛媛呵呵两声,“放屁。”   她将苹果核丢进垃圾桶,抽了一张纸擦手,顺势站起来看后院的雪景。   这个酒店的房间有点中式庭院的风格,她看着外面冒着热气的温泉,问:“你泡温泉了吗?”   “没那个兴致。”纪萧笙用餐刀切面包,又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点餐。   张媛媛听到他对电话说什么烤三文鱼之类的,听的她直摇头,“你别害我。”   纪萧笙挂了电话,挑眉,“你不吃你爸妈今晚来我梦里找我,问我为什么要虐待你怎么办?”   “就不吃,我爸妈在你梦里走的时候请务必把你也带走。”   “那行,我等会也不去聚会了……”   张媛媛投降,走过去坐下,陪笑,“我吃,我吃,您快去换衣服吧。”   纪萧笙真就看她吃了一半才去洗手间换衣服,听见张媛媛在外面喊:“你记得穿那件拉夫领的衬衣,品牌寄目录给我时我就觉得是你的风格。”   他走出来,无奈,“你怎么这么操心呢?”   他穿很简单的黑色衬衣和宽裤,衬衣前襟一排小扣子的设计很出彩,不浮夸却又显的精致,他身形修长,衣服质感总是极好,大步走路,没表情时很容易让人有种宗教的肃穆神秘之感。   张媛媛看着他笑,“这件衬衫我看你穿好看,也送了我男朋友一件,他看到你穿估计回去就得扔了。”   “你以后可以让他选自己喜欢的。”   “算了吧,我目前还不打算跟他分手。”   纪萧笙低头给司机打电话,“你们千万别分,我盼着参加你的婚礼呢。”他抬头,“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就走,还有,你等会最好别又喝醉。” 第45章 少年   聚会是在本田先生的家里。他请了许多人,乐团的乐手们,知名的画家,独立音乐人,歌剧院的,芭蕾舞团的,最近正炙手可热的制作人……各路艺术家能来的应该都到场了。   纪萧笙与本田先生一家寒暄完,又被一个相熟的制作人朋友拉到一边,"还没祝贺你呢,你写的配乐我几乎全听了,都太精彩了。"   纪萧笙靠在落地窗上,漫不经心的笑,"你这是一定让我夸你的热单是不是,真是哪里都能听到。”   "什么啊,我那是前辈的曲子好,我偷懒采样了,不说这个,你还搞流行吗?"   "不搞了。"   朋友一脸可惜,"前几年都联系不到你,偶尔听到你的消息都是在谁谁谁的演奏会上,你干什么去了?都说你结婚了。"   纪萧笙带着笑意嗯了一声,"孩子都挺大了。"   "真的假的,你会结婚?我不信。"   "其实我是生病了,长期在医院住着呢。"   朋友大惊失色,"什么病?很严重吗?"问完了才看到纪萧笙似笑非笑的表情,拍了下脑门,"你逗我呢?好啊你,真吓死我了。"   纪萧笙貌似遗憾的拍他的手臂,"你怎么还这么好骗啊。"   服务生托着餐盘在他身边走了好几次,问他要不要酒,纪萧笙都拒绝了。   朋友很关切的说:“我记得你以前很能喝酒的。”   纪萧笙摊手,“年纪大了,没办法。”   “去你的,我看你比以前更加迷人了。”他凑近一些,挤眉弄眼,很美式的夸张,神秘兮兮,“好多人在打听你呢。”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纪萧笙没顺他的意回头,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神秘又沉默寡言的东方美人,可太引人遐想了。”   纪萧笙渐渐有些不专心,眼神望向落地窗外的庭院,突然亮了一下,说:“下雪了。”   “是啊,圣诞都快到了,对了,你现在常住哪里?”   纪萧笙望着窗外答:"曼城,有时间过来玩。"   这时,一群年轻人欢呼着奔向庭院,不知谁把外面的灯打开了,黄色的光晕打到每个人身上,灯下雪花飞舞,有两个年轻男孩在雪中大笑着旋转,跳跃,姿态轻盈。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雪下在他们身上都仿佛变得温柔起来,他们张开手臂的时候,真像是拥有翅膀,自由到让人心生向往。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可以飞翔的人,更不欠缺美。   纪萧笙拿出手机,对着他们拍了一段视频,发给了许君乐。   “那个男孩,芭蕾舞团首席,我看过他的独舞,美极了。”朋友在他身边说道。   “嗯,确实很美。”纪萧笙表示赞同,碰到这种美景让人忍不住想和人分享。   他盯着手机没收到回复,看了下时间才发现都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那小孩应该都睡着了,他又调出中文输入法,打了晚安两个字,发送。   纪萧笙收起手机,室内室外粗略扫了一眼没看到张媛媛,也不知她又疯成什么样了。   他走到厨房,本田太太正在厨房忙碌,见他进来有些紧张,用很日式的英文问他需要什么。   他友善的朝她笑了笑,说是讨一杯水喝,然后指了指水壶,本田太太似乎很认生,做了个手势,说了声请,就匆匆离开了厨房。   他自己走过去倒了一杯水,身后传来一阵英文的打闹声,刚才在雪花里跳舞的男孩走进来,他笑着虚虚的往同伴身上踢了一脚。抬起眼时,纪萧笙看着他竟有些发愣,这男孩的眼睛是琥珀色,在灯光下看着像是流淌着蜂蜜一样……   真是像他,那小孩,明明眼里,嘴角,脸上都是洋溢着甜蜜的长相,却偏偏总是很不开心。   很瘦,也睡不好,纪萧笙无法想象,他独自一人是怎样在这世间长大的呢?只这样稍微想一想都觉得担心起来。   “能帮我倒杯水吗?先生。”   纪萧笙回过神来,才发现男孩已经走到他旁边,正在对着他说话,他笑了笑,“当然。”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那男孩很大胆的直勾勾的盯着他,说:“您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亚洲人。”   纪萧笙礼貌的道谢,晃了晃水杯,“您的水。”   “谢谢。”男孩接过水时,手指故意往纪萧笙的指尖蹭了蹭。   纪萧笙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拿起水杯,转身将剩下的水全部倒进了水池里,又打开水龙头洗了杯子……   "您请便。"纪萧笙将擦手的厨房纸丢进垃圾桶,抬起腿往外走。   "您刚才不是在看我吗?"那男孩语速有些急切,对着他的背影问道。   纪萧笙停住脚步,放在门框上的右手敲了敲,转过身,"是的,我刚才在看您,您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他是绅士的,也是疏离的,"您在雪中的舞蹈也很美,能亲眼欣赏到这样的美是我的荣幸。"   男孩仪态挺拔,卷曲的栗色头发看起来很柔软,纪萧笙从小在欧洲长大,在英国上男校,他见过很多这种美少年,人见人爱,他们的美消逝的很快,仿佛下一秒就消失在风里,折断在时间里,令人可惜。   也只到可惜而已,只是纪萧笙如今有了非常记挂的少年,看见谁都要绕无数个圈,千方百计的联想到他……   男孩咬了下唇,有种很迷人的脆弱感,他说:“您不喜欢我吗?”   真是眼花了,哪里像呢?许君乐那小孩骄傲的很,绝无可能会问出这样的话。   纪萧笙低下头笑了,摇了摇头说:“我很欣赏您,您值得所有人的喜爱。”   “很高兴认识您,祝您晚安。”   纪萧笙走出门,张媛媛靠在墙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啧啧几声,“说真的,老纪,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   “你还以为你又醉死在哪里了,今天没喝酒?”   张媛媛站起身,将头发拢了拢,“刚才蹲在外面跟我男朋友打电话来着,就觉得,这么美的雪景,自己一个人看太可惜了。”   纪萧笙走到更衣间将自己的大衣穿上,又找到张媛媛的,走过去帮她披上,“我是不是不该让你来的,应该放你去欧洲找你男朋友。”   “他巡演中呢,哪来的时间陪我。"她说着撇了撇嘴,"我跟他啊,在一起会吵架,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不在一起才会觉得想念,也或许只是我一个人想,谁知道呢?”   纪萧笙拿着围巾,张媛媛很默契的转身,他帮她把围巾带好,"不要吵架,我希望你能跟你爱的人在一起,别总担心我。" 第46章 颈椎病   周六的早晨,许君乐睡了个天昏地暗,等醒过来都已经十点多了,他坐起身,觉得后脑勺隐隐的痛,还有些发晕,想吐。   这个症状他很熟悉了,他有颈椎病。   他重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再醒来时都下午了,脑袋依旧闷闷的,他起床摸到厨房喝水,动了动脖子,居然连着肩膀一片都是痛的。   以前也出现过头晕目眩的情况,特别是考试周,但怎么也没今天这么严重。   他烧了热水,最后趴在床上用毛巾热敷,脖子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感觉好一点了,闭上眼又快睡着时被枕边的手机吵醒,他摸过手机,看到来电人有些惊喜,忙接起来。   “雨婷姐,你不忙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传来汪雨婷很爽朗的笑,“周末了,来喊你吃饭呢,过来吗?”   许君乐缓缓起身将毛巾丢进脸盆里,苦着脸,有些撒娇的语气,“我头疼。”   果然引来一阵关切,许君乐擅于此道,“你怎么搞的,怎么头疼了?”   “老毛病了,颈椎病。”   “让你平常读书时多起身活动,小小年纪就落个这病我看你老了怎么办?这种情况你平常就得注意,也不能受凉,最近天气冷出门要把围巾戴上……”   许君乐眼看她停不下来了,急忙打断,“你在店里吗?我去找你玩。”   “下次吧,你别吹了风。”她说完顿了一下,“还是来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给你按一下。”   许君乐半信半疑,“你不是学的剪头发?还会这个?”   汪雨婷不跟他废话,“来的时候戴围巾帽子,打车来,我等你。”   许君乐还想说话,那边电话就挂了,他叹了一口气,趴在床上踢着腿啊了半天,才艰难的起床。   随便洗漱了一下,出门才发现走路也疼,烦躁。   他实在不想拖着这个肩膀同人挤地铁,但一想起打车费,还是认命的往地铁站走了。   汪雨婷年纪比许君乐大很多,再加上一个宋优悠,都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   她是最近才来的京城,如今在一家理发店上班。   许君乐到达理发店时,一眼看到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望着某处发呆,她看起来清减了些,恢复了生产前的模样。   许君乐想要悄悄进去吓她一下,谁知这门一推就有响声,汪雨婷听到声音已经转过头,看着他笑起来,招了招手,轻声说:“快过来。”   他在她身边坐下,正想说话,汪雨婷就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指了指洗头区,小声说:“我们店长和他爱人。”   许君乐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一个像是孕晚期的孕妇躺在躺椅上,穿着黑色工作服的男士站在旁边拿着喷头为他洗头,两人温声细语的正说些什么,只见那位男士冲一下水就低下头亲一亲那位孕妇的脸,温馨又甜蜜。   汪雨婷撑着下巴说:“原来真有这样的感情啊,我怀孕时都是自己洗头发的,超累。”   许君乐望着那对夫妇听到汪雨婷的话难过起来,“小宝现在怎么样呢?”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很疼吗?”   许君乐点头,用手指了指后脑勺,“这一片到肩膀,疼死我了。”   汪雨婷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来,“好了,躺下,我帮你按一按。”   她手还没碰到许君乐的皮肤,这小孩就夸张的嘶了一声,汪雨婷拍他的脑袋,“你少夸张,忘了问,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嘶…你轻点,真的痛。”许君乐抱着脑袋,疼到冒汗,咬着牙说:“最近在想要不要退学。”   汪雨婷听到她的话无奈,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厌学啊,你自己说,从小学到现在,你说了多少次不想读了,想退学。”   许君乐痛到一层接一层的冒汗,说不了话。   她继续像是疏通一样按着他的肩膀,过了一会才说,“你知道我和小宝他爸闹到这种地步,就是因为他有很好的家庭和学历,跟我分了回来还可以选择读书还是去好的地方工作,还能找律师争夺我孩子的抚养权……”   “我呢,没有任何退路,还眼睁睁的看我的孩子离开我,没有一点办法,我一个人根本留不住他,那可是我丢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可我必须得放弃他。”   “别退学,你得按照这个社会规定的路走到头,有了资本才有退路,才有资格犯错,别像我一样,走错一步后面每一步都是错,一个错误发生在不同人身上结果都是不同的。”   她手上用了点力,“我书读的不多,不会说话,也没你懂,但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许君乐趴在沙发上听的鼻子发酸,身体与精神上的痛猛烈的攻击他。眼睛红起来,他偷偷擦了一下,他是看着汪雨婷一步一步走到这样的田地的,看着她恋爱,怀孕,争吵,哭泣。   然后生产后在医院衣不蔽体毫无尊严的被推出来……   许君乐永远忘不了她当时失去焦点的眼神,因为床位不够被安置在走廊,来来往往的人用惊恐又可怜的眼神看她。   正值夏天,许君乐连想替她盖件外套都没有,他跑去找护士借了毛毯替她盖上,抚开她被汗浸湿黏在脸上的头发,他蹲下来强颜欢笑的对她说:“恭喜啊,你当妈妈了哦。”   她惨白又虚弱的对他笑,眼泪流出来,许君乐怎么替她擦都擦不干,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干那样。   后来许君乐再也不见她哭过,哪怕是最后从医院一无所有的回家……   他记得暑假去她租的房子里看她,她身体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行动有些迟缓,如往常一样问他吃没吃饭,要不要喝些什么……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让许君乐想起海明威的句子:你是如此平静,如此勇敢,我都忘了你正在承受痛苦。   肩颈的痛感让他回过神,听见她说:“前几天我们的大明星来家里吃饭了。”   许君乐揉了揉眼睛,问:“宋优悠?”   “嗯,她让我把工作辞了,跟她混。”   许君乐转过头,“那你是怎么想的?”   汪雨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说她怎么这么聪明啊,我谈恋爱时,她就看了小宝爸爸一眼,就劝我分手,说是一场灾难。当时谁都说我找了个好对象,就她对我说这话。”   “后来见劝不动我,每次联系必定警告我千万别结婚,别怀孕。我现在这样了,她又跑到我家让我把这一切都忘了,包括孩子,她来管我。”   “感觉什么都难不倒她,跟个女侠一样,酷到不行。”   许君乐想起宋优悠跟她说过的话,“她是挺酷的。”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许君乐明白,其实宋优悠也过的很艰难,但就算这样,她也在努力想要拉起一些人。   "还有你,别再给我转账了,你一个学生有几个钱啊,我不缺钱,咱两别成天没事将那点钱转过来转过去了。"   她拍拍许君乐的脑袋,"听到了吗?"   许君乐没应声,坐起来,汪雨婷看他的眼角,"怎么还疼哭了?有这么疼吗?要不我们还是去一趟医院?"   许君乐拦住她,"现在好多了。"他小心的往后靠了靠,这才看到她的手指,每一根都肿着,呈现出一种乌中带红的颜色,上面还有没有好全的开裂的伤痕……   应该是长期接触水和洗发水里的化学物质造成的。   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想把胸口那股沉甸甸的东西排出,他下意识的用手指拭了一下眼角,干的,这才勾着唇角问:"小宝呢,他们让你见他没?"   她转过头,静默片刻,才说:"他很健康。"   她回过冲着许君乐笑,"我上次去的时候,他爸爸脸上,身上的伤还没好,你真是,以后别在外面瞎打架。"   许君乐嗤了一声,"没打死他我都算手下留情了。"   “好啦,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坏人。”   她温声细语的,轻描淡写的说那个给她造成那样大伤害的人不是坏人,许君乐问:“你不恨他?”   “我恨他干什么?”她有些勉强的笑起来,捋了捋他的头发,“你头发长这么长了?什么时候剪?”   “下次吧,今天哪里都疼。”他将落在他眼前的碎发吹了吹,“专门留的,给你练手。”   汪雨婷站起来倒了一杯热水给他,“你们学校能留这种长度的头发?没有人找你谈话?”   许君乐摇头,“大概不能吧,没研究过,不能也没关系,因为我特别喜欢违反成文法。”   汪雨婷没去问他成文法是什么,这孩子从小说话就是这样,非常的书面用语,总是说很多她听不懂的话。   以前听他说些他不知道的东西她会觉得自己无知,可如今,经历过许多之后,她感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去了解认识的东西,生活的范围太广泛了,没有人能了解全部。   她装作很自然的问他:“你很久不跟优悠联系了?”   “嗯,本来也不怎么联系,她多忙啊。”   她看他神色自若,没什么异常,又问:“在学校,有喜欢什么人吗?”   许君乐挑着眉斜着眼看着她笑,“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能问什么啊。"汪雨婷被他察觉到心思有些窘迫,干脆破罐破摔。"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君乐叼着纸杯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头一阵一阵的发晕。   汪雨婷看他这样有些不忍心,站起来把那纸杯丢进垃圾桶,“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   他缓慢的将视线收回来,望向不远处那对正在吹头发的夫妇身上,“没什么不想说的。”   他说,“就是说起来复杂的很,反正咱们大明星努力搞事业,我就不拖她后腿了。”   吹风机的声音突然停止,店里安静的突兀,能听到那对夫妇还在聊天,声音很轻,汪雨婷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依我看,你还是在你们学校找个女朋友吧。”   许君乐闭上有些酸涩的眼睛,搓了搓手指,很想抽烟。   很想…跟纪萧笙打一个电话,跟他说头好痛啊,痛的要死了。   想的不行。 第47章 知识论   见许君乐不说话,汪雨婷又问:“怎么样?找和你教育水平相当的也比较容易交流。”   许君乐揉了一把眼睛,随口说:“我们学校的女孩可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当别人女朋友这种事上。”   他说完才觉得在她面前说这个不太妥,于是转移话题:“你下次准备给我剪个什么发型?”   汪雨婷眨眼,“干脆全剃光行吗?”   “你这剪头发的技术就这?我可是特意给你留长的头发。”   汪雨婷推了一下他曲起来的膝盖,“别急眼啊,帅哥怎都是帅的。”   他跟个小孩一样翻白眼,“帅个毛线,我不讲究这个。”   汪雨婷帮他把卫衣帽子翻好,颇为头疼的说:“还是讲究一下吧。”   她看了他一会,撑着腮说:“希望我的孩子能跟你一样,高高帅帅的,读很多书,上最好的大学,不要像我。”   她想了一会又补充,“也别像他爸。”   她眼睛亮亮的,像是透过他看到了什么,许君乐眼眶发热,想说像谁都比像他好。他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两人说着话,理发店的门被推开,伴随着一阵声响,一阵冷空气跑进来。   许君乐像是呛了风一样咳嗽了两声,汪雨婷迎上去招待客人,忙起来前找了个空隙让许君乐等她,等会带他去理疗。   许君乐坐着看了一会,想抽烟,头又痛,汪雨婷的红肿的手指在他脑中不停的闪回。   他望向窗外,雾蓝色的街道,心想这天也暗的太快了。   他站起来,对汪雨婷扯了个借口说要走,汪雨婷正忙着也不好留他,叮嘱了几声让他出去把帽子带好,不要吹风。   街道上没什么人,许君乐走了近十分钟才终于找到一个药店,他向店员描述汪雨婷手指的情况,把店员推荐的药膏全买了,提着袋子返回理发店里。   没见到汪雨婷,只有一个正在扫地上的头发的年轻男孩热情的问他是不是要剪头发。   他摇头,走进去将装了药的袋子塞进汪雨婷的羽绒服口袋里。   他弯下腰时得固定住脖子和肩膀,姿势应该看起来僵硬又滑稽。   一个人从出生到死去之前究竟要受多少苦呢,从满眼是血被抱进急症室的小女孩到手指肿胀开裂的汪雨婷,再到被眼疾和衰老折磨的小佳。   许君乐在地铁上发着呆,坐在他身旁的一位先生拍了拍他,“你的手机响好久了,不接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说了句抱歉,摸出手机,是纪萧笙,他一边接听一边往门那边走准备下车。   手机里,纪萧笙问:“小孩,周末过的怎么样?”   地铁正好到站,人群拥挤着准备下车,许君乐在这样的喧哗声中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包裹着他的身体,来到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不怎么样,我头痛。”   “头痛?怎么搞的?很严重吗?去医院了没?”纪萧笙连着问了一串的问题。   许君乐很满意,吸了一下鼻子,“超级严重,像是要死了一样的痛。”他继续夸张。   电话里纪萧笙似乎走了几步,对谁说了什么,声音才明晰起来,“许君乐,告诉我你的地址,我让人接你去医院。”   这……妈的,都没唬他听到几句关心的话呢,这就要送医院了?   许君乐跟着人流往出口走,闷闷的说:“别麻烦了,我只是颈椎病引起的头痛,现在已经好多了。”   “颈椎病?你确定是真的没事?”   许君乐嗯了一声。   纪萧笙没再说话,只剩呼吸声,过了片刻,他才说:"许君乐,别生病。"   许君乐正顺着地铁出口站的楼梯往外走,听到这话他滞了一下脚步,就故意不顺着他的话说:"人哪有不生病的。"   “你……”纪萧笙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才说:“你在外面吗?怎么这么吵?”   举着手机的手冻的生疼,许君乐换了只手,“对啊,再往家里走。”   “你头痛不在家休息,还出去干什么?”   “我去见了一位很重要的朋友。”许君乐说,“这边好冷啊,日本冷吗?”   纪萧笙打开门走到庭院里,“这里今晚月亮很美,你那里呢?”   “月亮?”许君乐这边全是高楼大厦,抬头只有一片被光污染过的惨淡天空。   他往家的方向跑了几步,在一片光秃秃的树枝背后,看到了他说的月亮,很亮的一轮弯月,他站在山坡上,感到眼前的一切都被月光笼罩,似蒙上了一层薄霜。   很奇怪,他以前很少会去注意这些,他会觉得哪个句子哪篇文章很美,但现实对他来说永远都是糟糕的。   他那天还给蒋晴指了星星,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认识纪萧笙之后,他喜欢这样的改变。   “看到了,你也在月光下吗?”许君乐问。   他听到电话那边嗯了一声,许君乐望着地上的一片光华感叹:“我以前很爱用《春江花月夜》练笔,每次写都觉得平静,觉得宏大,可居然到今天才真正明白“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这句,写的真妙啊。”   “春江花月夜?古诗吗?”纪萧笙问。   整段垮掉,许君乐忘了他的交谈对象连中文字都打不出来几个,他叹气:“纪萧笙,你中文也太差了。”   耳边传来几声笑,“对不起……我记得小时候我还是背过一些的,这个该怎么学啊?”   “你要学吗?我想想啊。”许君乐存心逗他,“林黛玉你知道吧,她教一个名叫香菱的丫头学诗是这样说的,要先把王维的五言律诗读一百遍,揣摩透了,再读李白,杜甫的七言律几百首,也就勉强有了些底子吧。”   纪萧笙还真想了想,“中文真的太难了。”   许君乐已经走到家门前,“人家香菱学诗梦中都可以得八句,可见心诚,你这种心不诚的,当然觉得难了。”   纪萧笙也不恼,“你说的对,我会好好学的。”   “我逗你的,你还当真了?”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笃定,“嗯,我当真了。”   许君乐开门进屋,打开灯,那朵枯掉的黄玫瑰就出现在眼前,他像是被纪萧笙传染了,心里流淌着一股温柔,“你不用学这些,真的,我说的一切,你的音乐里都存在,虽然我不通音律,五音不全,但我能感觉的到。”   纪萧笙许久都没说话,就在许君乐以为电话信号不好或是已经中断了,正想确认时,听到他说:“谢谢你,小孩,但我也想感受一切你感受到的东西。”   许君乐越来越觉得喜欢上纪萧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个人太包容,太能戳中他的要害了。   他克制住心里的悸动,故意装腔作势,不要脸的说:“那你要学的可多了,我学贯中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不论什么鬼神邪说,宗教法理,你确定你都要学?”   他说完暗骂自己为了泡男的连脸都不要了,明明以前跟女孩聊天时还是很要脸的。   “所以啊,你这么聪明,别的人要怎么追的上你。”   许君乐心气一滞,才抬手将电脑打开,听他问,“晚上要早点睡吗?头还痛不痛。”   “好多了,今天一整天什么都没干,晚上至少得看一篇论文。”   “什么论文?”   “知识论,我没说过吧?我读哲学。”   纪萧笙似乎很感兴趣,“什么是知识论?”他随即又笑起来,“我怎么感觉在你面前我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许君乐按着鼠标,“嗯,说的简单一点,就是研究什么是知识,我们怎样才算真正知道一件事。”   “嗯,听着就很哲学。”   许君乐突然笑起来,“其实刚刚说的知道,也就是know在知识论里分为两部分,一个是knowing how,也就是你擅长的,类似弹琴,唱歌之类,还有一个是knowing that,就是一些理论知识,文字表达,也就是我现在做的。怎么样,没有用的知识又增加了吧?”   纪萧笙听他说话时一声一声的应着,听的很起劲,“这样听起来,我们是不是很match?”   match个毛线啊match!   许君乐算是服了,这纪萧笙聊个知识论都可以聊成这样。   许君乐摸了下脸颊,有些热,正想着,又听到纪萧笙颇有些得意的说:“是不是很适合当你的朋友?”   许君乐愣住,“朋友?” 第48章 新年快乐   “嗯。”纪萧笙说,“你不是说你跟一个人聊一次天就知道对方能不能做你的朋友?我很想成为你的朋友,所以能不能破个例增加一个朋友名额啊小孩。”   许君乐感到一阵耳鸣穿过,血液仿佛不再流动了一样,捏着手机的指尖开始发木。   真的是好一个自作多情,合着他说的一切话都只是为了和他当什么狗屁朋友,从头到尾就他自己一个人在独自拿着手机被他几句话撩拨的心动来心动去?   他妈的,这世上有比喜欢上一个人更不公平的事吗?   许君乐觉得没趣极了,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居然还妄想有人能喜欢他。   他想收回这几天他说的一切的话,然后在里面扔一根火柴,把这一切全部烧毁干净了,连灰烬都不要留下才好。   他全身的热情一时冷到了极点,闷闷的说:"手机没电了,就到这里吧。"   纪萧笙似乎有些不想挂电话,过了一会才说:“好吧,你早点睡,要是头又疼起来给我打电话。”   许君乐听不下去,直接挂了电话,他看着熄掉的屏幕,被闷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于是穿上外套,走出门,就站在昨日咖啡馆后门狭窄的小巷抽烟。   月光是照不到这里的,他在黑暗里闻到了青苔的味道,潮湿又孤独。   偶尔会有几声狗吠或者猫叫声从很远处传来。当一只可以肆意奔跑吠叫的狗子或者安静的呆在街角某处的猫,都比当人更好。   当人会意识到自己的匮乏,会想要千方百计的填满这个匮乏,这个匮乏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只是一个小缺口,一种缺憾,很容易被满足,哪怕不满足也是可以生活下去的。   可这种匮乏在许君乐这里确是可以容纳一整个宇宙的孤独,它太过庞大了,远超人类可以承受的孤独的极限,以至于文学,历史,甚至于所有拥有最聪明头脑的哲学家的思辨落在里面,是连一声回响也听不见的。   可他凭什么觉得纪萧笙可以填满呢?   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不对,一个很漂亮的普通人而已,也不对……许君乐又想起那匹在他的掌心闭上眼睛的马驹。   操,太他妈的邪乎了,不管是爱情本身,还是许君乐爱上一个男人这件事本身,亦或是妄想一个遥远的纪萧笙能爱他这件事本身,所有的所有,都太邪乎了。   他抽完一支烟,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信息图标上的红点,他点进去,果然有纪萧笙的短信,他叹了口气,点开,是一条视频,漫天飞舞的雪花下,一个年轻的男孩大笑着在雪中跳舞。   明明白白的天真,很动人,他们真是美丽到了极点,也让许君乐沮丧到了极点。   这世上永远不缺年轻好看的男孩,纪萧笙要去爱什么人没有,许君乐算什么?连好看都称不上,勉强占一个年轻而已。   也只是数字上的年轻,他回想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过天真与轻盈,他是这个男孩的反面,他嫉妒他……   他把手机放在地上,又点了一支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手机信息的通知声响了两下,他回过神,低头看到和纪萧笙聊天的界面跳出几条消息:「明天我们日本行程结束。」   「在回去之前,我想见你,可以吗?」   「你明天有时间吗?」   我想见你,多让人心动的话啊。   他撑着脑袋,看着手指间猩红的火点,烟雾缓缓上升,他不自觉的也仰头看了一下,立刻被颈肩的痛感制止。   他咬着烟,空出手,拿起手机回复,才打了抱歉两个字,就有眼泪簌簌地掉在手机键盘上,顺着屏幕流下来,看起来像是手机也哭了。   许君乐用拇指抹了抹水渍,到打“明天”时键盘因为水渍失灵了,他愣了一下,烟灰落在他手上,烫的他猛地收回手。   如果他这个人也能失灵就好了。   他将手机胡乱往身上擦了擦,回复「抱歉,明天有许多事,没时间见你。」   发送。   许君乐站起来,感到一阵晕眩,胃也一抽一抽的疼,他这才想起来他这一天什么都没吃。   他总是觉得很饿,吃什么都不管用。   他把短信界面往下扒了扒,没有新的消息,他关上了手机。这时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抬起头,原来是萧珩。   萧珩看到角落的人影吓了一跳,借着手里的手机照了一下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啊,大冷天的站在这干什么,走走走,回家去,冷死我了。”   许君乐扔掉烟头,擦了擦眼睛跟在萧珩后面走,心里想着,他哪里有什么家,要回哪里去更是无从得知了。   自从那条短信发出后,许君乐再没收到纪萧笙的电话,也是,纪萧笙不可能看不出来那条短信里的拒绝意味。   但偶尔还是能收到他的短信,不过也都是些问候短信,都是英文,发给任何人都不违和的那种,很官方。   许君乐回复的很生硬,他每次编辑短信时都觉得折磨,很多次都恨不得在后面加上一句,别他妈的给我发这种短信了,拉黑吧,这辈子都别联系了。   可他舍不得拉黑,也舍不得删掉与他对话的对话的信息栏,因此更加折磨了。   折磨他的还有一天天临近的期末考试周,图书馆位置更加难抢,他就每天坐在自习室准备一些课程的考试,或者水一些课程论文。   陈子明每个学期这种时候都分外刻苦,每天的学习时长惊人,许君乐有时睡不着半夜刷手机都能看到他在朋友圈对着各方哲学家发疯。   在朋友圈发疯基本算是他们班的日常,到期末刷下来一溜基本都是疯的,只有蒋晴画风异常,她发了一张某女子拿着红酒杯望向远方的表情包,配文:这次,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很多人都在艾特许君乐,许君乐轻飘飘的给她点了个赞。   跨年那晚他们班搞了个聚餐,有同学说要蹭蹭学霸的运气,考个好成绩回家过年,纷纷来找许君乐喝酒,他也一一喝了。   最后散场时,一群人走出包厢,有人说还有一分钟就新年了。   可惜他们班都是一群丧逼,大叫:"都这么晚了,妈的,宿舍关门了,赶紧回吧,别磨叽了。"   走到门口时却突然有人开始倒计时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许君乐也停下来,他有些醉意,看着他们大笑着倒数,"5,4,3,2,1……新年快乐。"   大家欢呼着开始互相拥抱。   远处有烟花炸开,路上行人纷纷驻足,一时灯火,烟花,笑颜,拥抱,这座城市变得盛大起来。   许君乐感到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是纪萧笙,用的中文:新年快乐。   他正捧着手机发呆,有同学来拥抱他,这人比他矮不少,扑过来挂在他身上也有些滑稽,随即听到他在耳边说:"学霸弟弟,要记得去失败。"   许君乐失笑,果然丧逼还是丧逼,还是个拉康派的丧逼。   他也拥抱他的同学,说:"时时快乐。"   同学翻了个白眼然后笑起来,又跑去拥抱别人,疯的很。   许君乐抬头去看烟花,蒋晴晃到他面前,看起来喝的很醉了,一把抱住他,说:"新年快乐,书呆子,新的一年要去修补残缺。"   许君乐有些动容,下意识紧了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回抱她,用带着一点鼻音的声音说:"嗯,你也是,去成为大海。"   蒋晴放开他,双眼有些失焦,晃了晃身体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说:"是尼采。"   许君乐笑起来。   所有人等到烟花放完了才准备回学校。   几个本地人是开车来的,没喝酒,张罗着把一群醉鬼运回学校。   陈子明好不容易把他们弄上车,打开驾驶座那边的门,手放在车上对许君乐伸了伸下巴,"你呢,怎么回去?"   许君乐见他这副神态,这才有种他真的是个京城富二代的实感,笑了笑,"滚吧,我打车回。"   其实这里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才不要浪费钱去打车。   他带着醉意昏昏沉沉的走,没思考什么,只是走路,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弯进一个巷子里,一下子又想到纪萧笙让他看月亮的那个夜晚,他抬头,依旧是一轮明月,可没有那天那样亮,远处的小坡上也没有照成一地的霜。   他继续往前走,脑子里却突然跳出一句诗,还是《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有种禅意。   他打开手机,翻到短信页面,盯着纪萧笙新发来的短信,短短几个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脑子像是转不动了,木木的。   突然眼前一个黑影逼近,一把将他推到了墙上,许君乐喝了酒反应迟缓,被按在墙上的力砸的头也发晕,隐隐听到面前这个人说:"新年快乐,许君乐。"   他声音很低,笑的也很轻,"我爱你,许君乐,新的一年我希望你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眼前的人说着靠近许君乐的脸,紧张极了,颤颤巍巍的吻住了他…… 第49章 要什么脸呢   嘴上的触感传到大脑,许君乐这才清明起来,眼神一冷,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面前这人,他力气很大,那人被推的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许君乐用手抹了一下唇瓣,借着微弱的灯光分辨出这个人,不是黎焕还是谁?   所以刚才,黎焕亲了他?这个念头刚出现,许君乐身体反应更快,扶着墙壁弯腰直接吐出来。他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酒,根本吐不出什么,只觉得恶心一阵接一阵的传来。   "你觉得恶心吗?"他听到身后的人问。   许君乐吐的眼圈发红,听到这话恨不得再上去踢他几脚,转过身却看到黎焕坐在地上,眼睛盯着他,那视线像是着了火一样的灼热,"我在梦里亲了你许多次,可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好……”   许君乐扶着墙壁站起来,忍住一阵阵的晕眩和恶心,说:"闭嘴,你他妈的还要不要脸啊。"   "脸?"黎焕发出夸张的笑声,"要什么脸?你在你的上帝面前你还来得及要脸吗?"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我不会别的,只凭直觉行事,我感到我爱你,你就远远超过了我自己本身,还要什么脸呢?”   许君乐怔住,他冥冥之中感到他居然有某一些部分居然是与黎焕相似的,他有些惧怕自己的这部分。   黎焕向他靠近了一步,迫切的说:"你为什么不试着爱我呢?我会对你很好的,这世上有谁能为了你去死吗,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的……"   头晕渐渐演变成头痛,许君乐往后退了退,说:"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黎焕诧异,"什么?"   "我说不可能,我不可能接受你,你变成女的也不可能。"   黎焕低头片刻,再抬起来时眼里的火变成了疯狂,他说:"那我也没什么可活的了。”   许君乐冷冰冰的与他对视,"那你就去死吧。”他说,“你活着或死亡都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有我想要为他去死的人,那个人绝不是你,你是谁呢?我他妈的根本就不认识你。"   黎焕沉默了很久,有些虚弱的笑,“你可真狠。”   许君乐将门打开,"别再来了,你真的很烦人。”   他说完就进门了,反手将门关上。   许君乐靠着门站了一会,别的不谈,至少黎焕今天帮他确认了一件事——他接受不了男的亲吻他,死都不能接受。   以前也有女孩吻他,绝不是这种感觉。   长久担心的事总算得到了验证,他不喜欢男的,他只是,很喜欢纪萧笙而已。   别的疑虑一旦消除,他心中对纪萧笙的喜欢就越发的清晰具体起来。   他渐渐平静下来,全身心被一种莫名的很幸福的感觉充盈着,暖洋洋的。   许君乐打开电脑,拿起倒扣在手边的书,是最近在图书馆借的,《屠格列夫诗选》,这位先生写道:   要知道,上帝创造此君,   是为了给你的心,   作伴于短短的一瞬。   许君乐无比赞同,是呀是呀,是这样没错!   他从没想过爱这种东西一旦存在于人身上,哪怕得不到回应,哪怕没有结局,哪怕对方只是想跟他做朋友,都是让人幸福的。   你的心,从此有了着落,它再也不用跟随着你的身体流亡了。   有比这更巨大的狂喜吗?   他手足无措,无法应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突然想起纪萧笙发来的短信,拿起手机,解锁,与纪萧笙的聊天页面就出现在他眼前,他开始打字:新年快乐。   他没来的及按发送,把他们之间的短信看了一遍,突然变得沮丧起来,从纪萧笙的视角来看,他这个人忽冷忽热,忽近忽远,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纪萧笙会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冷淡生气吗?他也会体谅许君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并不只是那些冰冷又不耐烦的表达拒绝的只言片语吗?   他低下头,屏幕上是纪萧笙发过来的那条视频,他又点开看了一遍,他之前看的时候只注意到了那个在雪花下跳舞的男孩,可这次他听到周围的欢呼声,入镜的每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女,他们眼里的风采,以及漂亮的庭院……   这才是纪萧笙生活的世界啊。   某种来自这个社会反复的规训,因为阶级而产生的落差与自卑感还是在他身上生效了。   许君乐觉得可笑,他读哲学的,他明明无比清楚这种规训是如何产生的,又是怎样对人发挥作用的,后结构主义的书他不知读了多少,作为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一员,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   凭什么纪萧笙就该与秦宇川那样的人不同呢,他们来自同一个阶级,他们掌握权利,而为了维护权利必定有一套他们自己的话语体系,他们也在接受规训,就像秦宇川对他说的那些一样。   那么问题来了,他问自己,你愿意被纪萧笙驯服吗?你愿意成为他的奴隶吗?   他的大脑条件反射的说了不,很正常,他的大脑无时无刻都在说不,永远反叛。   而他的心却在激动的尖叫,愿意!怎么不愿意呢?愿意的快要死了。   沮丧,许君乐走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可救药的想,我怎么会长成这样呢,为什么不能更赏心悦目一些呢?   疯了,真是……   周四上午,许君乐结束了一门课程的考试,他跟着人流慢慢往教室外走。   前面的同学说话声音很大,“我真服了,昨晚去喝了个酒,跟旁边的一位年纪看起来还挺大的人聊天,他问我对未来有什么规划,我说我想先找个工作,他看了我一眼说原来是读哲学的,那你有什么一技之长吗?操,我居然觉得这回答合理又不合理,而不合理只是因为没有这么埋汰人的。”   周围的人笑起来,老得不能更老的梗了,但每次换个语境依旧好笑。   未来总是令人不安,他的同学最擅长的就是把一切不安解构成啼笑皆非的各类笑话,这是过去几年他们一直在做的事。   许君乐跟着笑了,拿出手机将手机从静音模式解除,汪雨婷半小时前的消息跳出来:今晚别来家里,小宝发烧,我送他去医院了,你考试加油。   许君乐又想到汪雨婷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孩子生病,她不知急成怎样?   他想也没想,跑出学校拦了一辆车。   许君乐很快在急症室找到了汪雨婷,她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眼睛眨也不肯眨一下的盯着她病床上正昏睡的孩子。   许君乐喘匀了气,走过去,握住她的肩膀,“医生怎么说?”   汪雨婷先是一惊,抬眼看是他,松了一口气,“你来做什么?不用上课?”   她站起来想把凳子让给许君乐,被他制止,“你坐。”   汪雨婷望着病床上的小婴儿,“烧的都惊厥了,吓得我……医生说等会得做一个脑部的ct,说是要排除什么脑膜炎之类的……”   “会没事的。”许君乐蹲下来,和她一起看着她的孩子,小婴儿睡的很沉,他看了一会,觉得神奇,小声说,“他长得好快啊,一下就长这么大了。”   汪雨婷勾了一下唇角,“医生说六岁以前发烧都得注意,我就觉得一个人能长大多不容易啊,咱们都是幸存者。”   许君乐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宝宝肉乎乎的手背,“他长得像你哎,很漂亮。”   “其实我上个月见他还觉得他头有点大。”汪雨婷很温柔的笑,“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健康。”   “会的。”他又握了握她的手,“辛苦了。”   一位戴着眼镜的医生走过来查看了一下孩子的情况,嘱咐了几句,开了诊断单,许君乐按住汪雨婷,“你坐着,我去缴费。”   汪雨婷哪肯,两人争了几句,许君乐将她重新按回椅子上,“这里可是医院,你不会要在这跟我打起来吧,小时候我打不过你,现在可不同了。”   汪雨婷笑起来,摇摇头,拿起手机给他转了钱,见许君乐还想说什么,她抢着说:“不许拒绝,去吧。”   许君乐回来的很快,他将一瓶水拧开递给汪雨婷,“喝点吧,你嘴都起皮了。”   “谢谢。”汪雨婷喝了几口水,又看了他一眼,“挺神奇的,以前总觉得你是个小孩,居然都能照顾人了。”   她将瓶盖重新拧上,揶揄道:“你以后的女朋友会很幸福。”   许君乐翻了一个白眼,“不至于吧。”   汪雨婷打趣了几句,突然想起了什么,身体转向许君乐,“那个……”   “怎么了?”   她放轻了声音,拉着许君乐说:“我早上过来时,碰到了你妈……嗨,就是李阿姨,我抱着小宝跑进医院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无助的只想哭。”她拍了拍额头,“我太没用了,是…李阿姨过来帮我的。”   “我想她在医院,肯定是她家那丫头住院呢……”她转过头看看病床上的孩子,又犹疑的望着许君乐,“你要不要去看看,来都来了。”   许君乐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汪雨婷听到他说:“不去了吧。”   她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拍他的手臂,“下午还要上课吧?你先回,等会他爸爸就来了。”   “时间还早呢,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汪雨婷摇头,拢头发,“不吃了,吃也吃不下,别浪费钱。”   许君乐明白她的心情,也不再劝了,只说:“我去趟洗手间。”   他推开楼道的门,坐在楼梯上点了一支烟,想着汪雨婷的话,头疼的很。   一根烟还没抽完,手机短信音响了一下,是汪雨婷的信息:住院部五楼。   他将手机收起来,沉默的抽完了一根烟,又坐了一会,等烟味散尽了,才推门往住院部走。   他在护士台问到了房间号。   此时病房门掩着,他一眼看到那个人站在水池边在洗什么东西,她真的老了,背也佝着,看的许君乐心又是一软。   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轻手轻脚的走了。 第50章 什么也不是   许君乐在医院门口买了一些水果,想了想,又去取款机前,将卡上所有的钱取了出来,放进挤挤挨挨的水果中间,提着往住院部走。   电梯在五楼打开,许君乐走出来,一眼就看见那间病房外围满了护士和病人。   许君乐觉得奇怪,加快脚步走近,听见围观的穿着病号服的患者说:“可怜哦,每天都这么闹一场,孩子能好才怪。”   他挤进人群,听见了一个沙哑的男声:“我知道你有钱,你一天不拿出来,我就每天都来,想撇开我过好日子,没门。”   是陈德昌,他曾经的养父。   “我哪有什么钱,哪有什么好日子,你不如杀了我,杀了我。”声嘶力竭的一声,闻者心惊,听的病房外的人纷纷摇头,“可怜哦。”   许君乐怕出什么事儿又往前挤了几步,扶着把手要推开门,就听见陈德昌说:“你没有去找那没爹妈的小子要啊,不是我养他,他不知变成哪个山沟的孤魂野鬼了,还能上这么好的学校?他不该报答老子吗?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两万块,一分都不能少。”   那个他曾经叫过妈妈的女人扑在病床上,哭喊着说:“凭什么我要,你去找他要啊,你去他学校门口堵他,缠着他要啊,他有钱你去找他要,来缠着我干什么,我们的孩子还生着病呢,你这畜生…畜生。”   许君乐缓慢的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有护士走过来,没好气的说:“都围这里干什么?散了吧。”   他趁护士进去调解的间隙,拦了一个正往里走的小护士,“麻烦您帮我把这个给李妍可。”   “李妍可?”她皱眉,随即又说:“就是小可是吧?她就在里面呢,怎么不自己进去?”   许君乐笑了笑,将手上的袋子递给他,“是她,麻烦您了。”   他手插在口袋里下楼梯,感觉自己的鞋子正与脚下的水泥成为一体,每一步都很沉重,而且走的越远会越发沉重。   他看了看手机上银行发来的取款信息,得,明年学费也没了,正好退学,整挺好。   上帝老哥给他准备的这剧本挺妙的,一环接一环的挺有水平,这下他算是服了。   医院人来人往的,空气也很干燥,他走出医院,在门口靠着墙抽烟,余光看见一个很面熟的老太太风风火火的往里面走……   许君乐觉得她眼熟极了,想了半天硬是没想起来。他打开手机看时间,想着跟汪雨婷说一声回学校。   他一想到汪雨婷,电光石火间,他突然记起这老太太就是小宝的奶奶,汪雨婷生产那天他见过,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许君乐心觉不好,忙灭了烟往急诊室跑。   小宝病床前果然站着那个老太太,仍然一副倨傲的样子,嗓音中气十足,食指恨不得戳到汪雨婷脸上去:“还不是你这没根本的东西我孙子才会受这罪,我早说过像你这样的不能要,不知还有什么遗传病在身上呢?”   汪雨婷抱着手臂站的很直,说了句什么,那老太太脸红一阵白一阵,举起手来就要冲着汪雨婷的脸打下去,许君乐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老太太转过头看见许君乐,又看看汪雨婷,恍然大悟,“好啊,你这贱货又找到姘夫了?早就想用我儿子的钱在外养小白脸了吧,我告诉你你……”   许君乐心底厌恶,面上笑起来,“您这老太太想象力还挺丰富,我是汪雨婷的弟弟,我姐生小宝那天我还跟您自我介绍过,我看您这是气过头不记得了吧。”   “放开我。”老太太呵斥一声,许君乐放开他。   “弟弟?”她斜着眼问。   许君乐摆出讨好的笑,“是啊,我就说我着长相还挺好记的吧,不过您也是,我姐是个实心人,又糊涂,您骂她骂得再狠也是出不了气的,有什么用?反而再被她气出个好歹来,不如这样,您跟我说,我陪着您一起骂,这不就解气了?”   许君乐一边说一边拖着老太太往门口挪,见这老太太还想说什么,连忙抢在她前面,絮絮叨叨的说开了。   “我刚刚来的时候,看下面有家奶茶店排好长的队,不如您跟我去喝杯奶茶慢慢说?这里是医院,别平白给人看笑话是不是?还是您更喜欢喝咖啡?哎,人家医生说了,小宝没什么事,您这老太太真是,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把这老太太挪到门口,转头笑着朝汪雨婷眨了眨眼,汪雨婷眼眶通红,用嘴型对他说谢谢。   许君乐看懂了,朝她摇了摇头。   末了,许君乐坐在回学校的公车上疲惫极了,一个上午一堆的乱账。   公车在城市里绕了又绕,许君乐还是赶在上课前到了教室,下午是大课,他坐在最后面,像是卸了力一样的趴在桌上,勉强熬过了这个下午。   下了课,他心里惦记汪雨婷,又打了电话过去,汪雨婷说孩子爸爸在,让他别担心。   许君乐恨恨的,拳头痒了,“上午没碰到他真可惜……”   走出校门,远处公路上有载着货物的巨大货车驶过,他看到那货车轰隆隆的开始融化,和沥青的公路一起交织着成为某种液体,缓慢的流进地心……   手机又响起来,他也没听到,一直到家,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粘腻的液体滴答声在他脑中长久的留存。   现实里钥匙碰撞的声音,开门声,开关打开的声音都变得闷闷的,不真切,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躺在沙发上,过了许久才在这些声音中听到电话铃声,拿出手机,盯着那串数字一动不动,脑中有那年夏天在海边玩水的画面闪回,还很小的他转过头笑着喊妈妈。   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吗?还是只是他的幻想?   铃声停止,屏幕显示未接电话,他仍维持这个姿势盯着屏幕。   很快,那串数字又跳出来,许君乐将手放开,手机垂直落下,砸到他的手臂跳起来,又落在了地上……   许君乐想捂住耳朵,别打了,别打了,都别他妈的别再给他打电话了。   他在沙发上维持一个姿势躺了许久,感觉有人走过来把他的手机捡起来放在了桌上,拍了拍他的腿,然后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   许君乐睁开眼,正好见到萧珩在看他,他问:“怎么了?”   许君乐坐起来,点了根烟,静默。   萧珩又追问了几句,许君乐三言两语将上午的事跟他讲了。   萧珩听完直接气笑了,喊他的名字,“许君乐,你是什么圣母吗?”   他仰着头看天花板,''我什么也不是……"   萧珩无语极了,骂了他几句进了卫生间。   许君乐回了房间,不小心踢倒了床边的一摞书。   一张纸从书本中里掉出来,轻飘飘的躺在角落里。他没在意,直到他坐在床边去拿打火机时才瞥到那张纸上半隐半现的音符……   是纪萧笙送给他的那首曲子。   “想要获得幸福,想要自由,想要你睡个好觉,需要什么理由?”   他记得纪萧笙当时是这样说的。   他将那张纸捡起,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音符,心脏一跳一跳的,他太想和纪萧笙说说话了。   想跟他说要当什么狗屎的朋友也行,什么都行,就多跟他说说话。   远处有汽车行驶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一种催促声。   给他打电话吧,没什么的。他这样对自己说,为什么要害怕心碎呢,没有纪萧笙他的心也碎了一次又一次,因为纪萧笙碎一次又怎样呢?   人类拥有心脏不就是用来打碎的?   他盯着天花板,与上帝做交易,五分钟内如果再有车经过,他就给他打电话。   但愿这次上帝老哥能放过他,别给他安排像昨天那样倒胃口的剧本……   深夜的安静是令人发慌的,许君乐看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将他拉进宇宙的洪荒里,无边无际,无穷尽的孤独里。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   四分钟,依旧安静极了,许君乐感到神经被某不知名者牵引,连呼吸都忘了。 第51章 乞讨   忽然,远处有轰隆声响起,那声音渐渐逼近,再逼近……   许君乐近乎虔诚的听着这几声声响,泫然欲泣。   他妈的,摩托车也算车,对吧?   他被重新拽回到人类的身体里,开始喘气,狂喜几乎将他击倒。他打开通讯录,找到纪萧笙的电话,按下了通话键……   “Hello?”接通的很快,纪萧笙的声音很清晰的传过来。   “喂?”纪萧笙说道,接着他用英文和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背景音一直在变化。   “听的见吗?”他问,声音遥远而飘渺,“是你吗?”   许君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纪萧笙……”   纪萧笙很突兀的停住脚步,“嗯”了一声,等了一会,没听见动静,“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许君乐将脸埋进手掌里,抹了一下眼睛,“嗯,跟你打电话的话费太贵了,我心痛。”   “话费?”纪萧笙语气里有很短暂的茫然,他应该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世上有人会因为电话费而感到负担。   “是啊,国际电话挺贵的。”   接着他听见纪萧笙“啊”了一声,“我现在在波士顿呢?怎么办?”   听起来智商不怎么高的样子,许君乐笑起来,“我逗你呢,倒也没穷到那个份上,你怎么跑波士顿去了?”   “朋友结婚。”他回答的很简洁,“你呢,小孩,国内现在是深夜吧,为什么不睡觉?还想不想长高了?”   “睡不着,我早就不长个了,还有,别叫我小孩。”   “嗯,那你告诉我,你希望我叫什么?”   “我希望你闭嘴。”许君乐没好气。   纪萧笙笑了,“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睡不着?”   许君乐沉默了一会,叫他的名字:“纪萧笙。”   “嗯,我在。”   “纪萧笙,我能在电话里哭吗?我指的是大哭,这样会不会让你感到困扰?”   “我永远不会觉得你造成了我的困扰。”他说,“但你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有些担心。”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许君乐吸了一口气,“我不恨她,真的,我以前想爱她来着……”   他揉了揉眼睛,“你知道吗?她老的也太快了,明明年纪不大,发根全部都是白的,上眼皮耷拉下来,眼睛就遮住了一半,因为总是皱眉额头产生了很深得纹路,皮肤暗黄,看起来愁苦极了,一点看不出以前的样子。”   “你说她为什么要活成这样啊,为什么得受这么多苦?抛弃了我应该活得更好啊,她为什么要这么活着啊……”   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靠在墙上,“我他妈的更荒谬,无法爱她,无法恨她,无法不管她,更无法任由她伤害我。操,你说小时候她送我上学拉着我的手唱歌的时候,她当时在想什么呢?或许她只是想做个母亲,需要找个孩子来爱,没有自己的孩子,爱别人的孩子也行,可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别的孩子的爱就消失了?这算是狗屁的爱啊。”   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顺着墙壁蹲下,过了好一会才说:“我每次回忆小时候时候我都跟自己说,就算现在她变坏了,我变坏了,我们的一切都变坏了,也得记住她曾经对我很好过。”   “有时候我也会想那个生下我然后抛弃我的人,她的生活是不是连找个傻逼许君乐去伤害,勉强带着我活下去的选择都没有了。她才是这世上最有可能爱我的人,也或许连她也不爱我,可我想起她来是空白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埋着脑袋,“从虚无里创造爱是上帝的事,我做不到。”   许君乐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许多,情绪到激动时,他一直反复的重复一个字或者一个词,这样密集的谈话量,他不确定中文不好的纪萧笙能听懂多少。   向一个人乞讨是可耻的,所以他几乎不向旁人说这些,而今天,他就要在纪萧笙这里可耻一回。   “许君乐,不管怎样……”纪萧笙声音有些哑,“你绝不是傻逼。”   许君乐第一次听他说傻逼这种话,觉得有些好笑,“你都听懂我说什么了?”   纪萧笙沉默了许久,“我很震惊,许君乐,说真的,我很难想象有人会在与你相处后会不喜欢你。”   “一个连恨都不会的小孩,怎么会忍心……我猜他们都瞎了眼。”   他说的很认真,并不像是玩笑话。   许君乐听见电话里传来一阵交谈声,过了一会纪萧笙说:“我高中同学结婚,他最喜欢电吉他,等会我们会一起玩一会,你要看吗?”   许君乐想起看过的视频,问:“是不是就是跟你一起组乐队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   “我刷到过你们的采访视频。”许君乐轻描淡写,他绝不会告诉他那是自己特意搜的。   纪萧笙有些夸张,“Jesus,那你能把看到的全部忘掉吗?”   许君乐不为所动,“我记忆力很好。”   “好吧。”又有人喊他,“我得真进去了,你等我跟你开FaceTime,诶,等等,我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打电话,没想到FaceTime这种联系方式呢?这样你就不用操心话费了。”   纪萧笙像是解决了一件大事一样,语气变的很轻松:“好了,先挂了。”   留下许君乐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来电有点慌,他没想到还会有什么视频环节,他如今这幅丑样子,还刚哭过……   铃声急促,许君乐心一横,接了。   屏幕上的纪萧笙像个第一次视频的老人家一样,屏幕上出现的不知是他脸上的哪个部位,许君乐正想笑他,他突然将手机拿远了一些,小半张脸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许君乐眼前……   他沐浴在阳光里,皮肤像是闪着光,眼里含着笑意,眼尾飘逸,眼底的湖水如有春风吹荡,看的许君乐心里不由得颤了几颤。   这还是许君乐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第一次见他,他这才发现,他原来非常非常想念他。   他努力的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偷偷截了几张图。   “你眼睛都红了。”纪萧笙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好久不见了,小孩。”他往镜头前探了探,眼神里带着探究,“你是不是瘦了?”   许君乐下意识的往后坐了坐,“没有啊。”   “可能是你脸太小了,头发留这么长,看上去像个小女孩。”   他刚说完,一位束着头发的金发女士走过来催了他几句。   许君乐翻白眼,小你妹啊,他这辈子没听过这种无语的评价。   镜头翻转了,许君乐听到纪萧笙拜托别人拍摄的声音,随后他出现在镜头里,对着许君乐笑:“你等我一会。”   许君乐被他看的脸发热,胡乱点了点头,翻转了镜头,将手机放在被子上。   屏幕里就是很典型的中产美式家庭的客厅,纪萧笙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电吉他与他的好友聊天。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一直在说话。   许君乐对着屏幕看到了纪萧笙昔日的乐队伙伴,大多都变了样,许君乐还是依稀认出了那个视频里说中国人会飞的,和被纪萧笙一脚踹翻在地的两位兄弟。   许君乐看着他们聊天玩笑,觉得搞音乐挺好的,十年后还能跟自己的好友一起弹琴玩音乐,他想他十年后跟他那帮学哲学的同学聚会能干什么呢?   想了半天也只有一个可能,大概会围在一起互相算命吧。   不然还能干什么,难道还在一起聊康德,黑格尔?饶了他们吧。   哲学里的浪漫主义,什么理想之美,思辨之美吹的一愣一愣的,结果学哲学的人最终只能在一起算命。   一阵音乐响起拉回了许君乐的思绪,他俯身拿了打火机,点了烟。   拿手机的人手很稳,镜头只对着纪萧笙。他弹琴时看起来很轻松,刚开始只是给同伴垫几个音,到中间有一段solo,听起来像是古希腊神话里那些迷蒙,哀伤的人类,以及最高尚的殉道者,他们全都被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熠熠生辉。   而神在人中间。   许君乐叼着烟手忙脚乱的将这段录了屏。 第52章 1还真是个伟大的数字   纪萧笙的solo结束后,许君乐听到了视频里传来一阵掌声。他突然觉得很与有荣焉,他喜欢的人能演奏出这样的音乐,能轻而易举的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朋友们到后面明显玩嗨了收不住,纪萧笙到最后摇了摇头,将吉他放下来,走过来拿过手机,甩了甩手,问:“还在吗?”   许君乐翻转了镜头,他抱着被子平躺在床上,早不在意什么形象了,手机被他用书支撑着放在床头,他也没看屏幕,甚至百无聊赖的打了一个呵欠,“你们这也太久了,听一两首还行,听多了犯困。”   “那不是正好,赶紧睡一会。”   房间里的白炽灯将许君乐照得脸色惨白,他看到自己整个人在屏幕里看上去很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诡异的很。   他抬手摸到开关,啪的一下关了灯,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   许君乐藏在黑暗里才觉得安全了一些。   纪萧笙没说话,许君乐在黑暗里凝视着屏幕上的他,他眨眼得速度变得很缓慢,眸子低垂的时候会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翳,有几丝病气,几分颓败,很惹人心疼。   他似乎时常让许君乐有种尘埃落定的潦倒感,仿佛年纪轻轻就生活在了某种命定的悲剧里,可明明,像他这样的人怎样也不能够与潦倒或者悲剧这类词沾边吧。   许君乐动了动手指,很想摸一下那双眼睛。   他听到纪萧笙问:"你在看我吗?"   许君乐有种被抓包的窘迫,他装作可笑的嗤了一声,“人类的十大错觉之一,他一定是在看我。”   纪萧笙笑着摇摇头,没告诉这小孩他手机上的光投射过去,能依稀看到许君乐的轮廓,以及他仿佛装了一整片星河的眼眸在黑暗里闪烁……   过了一会他又问:“你什么时候放寒假?”   "差不多还有十多天的样子,怎么了?"   "那你……要不要来见我?"他问道。   这是纪萧笙第三次提出想跟他见面的提议。   他没问"我能见你吗?”,而是"你要不要来见我?",许君乐看到屏幕上的纪萧笙很轻得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连带着喉结动了动,许君乐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处。   可以确定的是,纪萧笙在紧张。   他被不识好歹的许君乐拒绝了两次,却还能向他发出第三次邀请,许君乐有些不忍,咬了下嘴唇不知怎么拒绝他。   “许君乐。”他突然叫他的名字,“我可以做你的选项,你的逃跑路线,你可以逃到我这里来,我发誓会把你藏得很好。”   “别管他们了,逃跑吧。”   许君乐怔住,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选项?逃跑路线?   他没听错吧?   他还在发热的眼眶再次红起来,他抓紧手里捏着的被子,上帝啊,这最好不只是一个梦,你最好别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梦。   他活了十九年的人生,遇见的每一个人,发生的每一个故事,似乎最终都是为了这句话,都是为了这个人。   有一个人会对他说别管他们了,逃跑吧。   理智在拼命的警告他,这不是个好主意,他一定会后悔的,可是……   他屈服了,屈服于爱,屈服于寻找爱。   当乞丐?当奴隶?当什么都行,哪有什么要紧。   尊严?自尊心?哪还来得及去计较这些,任何人都别企图在爱里讲道理。   你只能燃烧,自我奉献一样的完全燃烧……   都到嘴边的“再说吧”被许君乐吞没,许君乐在黑暗里点了头,"好。"   屏幕里的人松了一口气,旋即笑意一点一点得在他脸上荡漾开来,氤氲着一股开阔明亮的气韵,明明正处隆冬时分,许君乐恍惚中只觉春日已然降临。   下了几场雪,天气越发的冷起来,连日来都是大太阳,阳光却在这肃杀的天气里变的苍白了几分,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许君乐考完最后一门考试,站在教学楼出口等同学一起去吃饭。   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回头,是教他西哲的陈教授,他正站在空地上抽烟,表情有些局促,招了招手示意许君乐过去。   许君乐收起手机走过去,教授比许君乐稍矮一些,眉头紧皱,表情是一贯的肃穆,头发灰白,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抬起头看许君乐时又带着许多的探究。   他手上夹着烟却不抽,只看着许君乐做思考状。   许君乐双手插兜的站着,也不催他。   不知过了多久,教授弹了弹烟灰,从兜里掏出烟盒,问:“抽烟吗?”   “谢谢,不太想抽。”许君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教授又看了看他,“孩子,如果你这么早就决定不抽烟,我会为你感到难过。”   许君乐笑了,这是弗洛伊德的话,教授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你准备读研吗?”   “不知道,可能吧。”   “可能?”   “嗯,下学期我还来不来上学都是个问号,到时候再说吧。”   教授若有所思,“这样,那以后怎么办?”   许君乐笑,“哪有什么以后。”   “我觉得你会来的。”教授看着他很笃定的说,“如果我赢了你就考虑当我的研究生。”   许君乐的手机开始响起来,他拿出手机摁掉铃声,想了想,说:“行。”   远处陈子明一刻也闲不下来,站在过道上踢雪玩,没把握好力度,踢了周围人一身的雪,几个人追着打着闹成一团。   许君乐看过去,他们班那群怨气冲天的妖魔鬼怪终于一改考试周的疲惫感和满身得怨气,重新变的像个人起来。   蒋晴跟他抱怨,“能不能快点啊,书呆子,就等你了。”   许君乐仍然不急不忙,“吃个散伙饭你这么积极干什么?”   蒋晴鄙视他,“快过年了,能不能说点人能听的吉祥话?而且这个温度,你再让我待在室外一秒都是谋杀!”   远处陈子明被几个同学按在地上被糊了一脸的雪,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蒋晴和许君乐走近,蒋晴看着陈子明,痛心疾首,“陈子明,我看你是做不了1了。”   忙着往他身上砸雪的众人停下动作一秒get,望向他的眼神多了些意味不明的笑。   “操。”陈子明借着同学递过来的手站起来,“老子如果是弯的也是大猛1好吗?”   在场的只有许君乐没听懂,问:“作揖?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笑,几个女同学笑着对许君乐说:“怎么这么可爱啊弟弟,小朋友禁止卖萌哈。”   蒋晴弯着腰笑的不行,“我怎么差点忘了我们之中还有一个真正的清纯男大学生。”   她解释说:“是123的1,就是两个男的搞那事的上面那个,你没看过?”   许君乐恍然大悟,随即一脸的鄙夷,“两个男的搞有什么好看的。”   蒋晴叹着气拍他的肩,“还是个宝宝啊,妈妈的乖宝。”她神神秘秘,“你不懂,就是要两个男的搞才好看。”   许君乐不解以及不服,“是是是,全世界你最懂了。"   "啧啧啧…”蒋晴看着他摇头,“我刚刚又刺痛了你可怜的男性尊严吧?我的儿,你大一的时候也不这样啊,怎么长着长着就歪了呢?"   她咳了咳,"这么说吧,咱们班关于这方面得知识基本都是被我科普的,你面前站着的可是著名的同人写手,放尊重点啊。"   旁边的班长一脸仰慕,"有幸拜读过,哈曼与康德,荡气回肠的文字与爱情,大师之作。"   "所以你们都看过?"许君乐问,见众人纷纷点头,他有些接受无能,"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走在一旁的同学说:"因为那时你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我们建了一个没有你的群,群名是「成年人的快乐,许君乐不懂」。"   "对啊,后来你成年了,可把你加进来不就是另一个班级群吗,所以我们合计了一下决定放弃你。"   还有这事?许君乐无语住了,踢了踢走在旁边专心划手机的陈子明:"你不是直男吗?也能看这种?"   陈子明拿着手机耸肩,"那是因为你没看过,蒋大师那文章写的,知识点与故事性并存,文学共哲学齐飞,我都是当课外补充材料看的。"   班长也赞同,"再说德国哲学不就是乱搞男男关系,这有什么?"   信息量太大了,许君乐寻思了一会,想起那个1的说法又笑起来,“1还真他妈的是个伟大的数字,怎么能承载着么多意义?”   走在前面的同学回过头问:“小许弟弟,那你猜,下面那个叫什么?”   许君乐还真想了一下,抬头看所有人都一脸神秘莫测的看着他,“你们看我干什么?”   蒋晴皱着眉手放在下巴上思考研究一番,眉头松开,下了诊断,“我觉得书呆子是0.5。”   许君乐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他被他们看的头皮发麻,“我不管你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现在都立刻给我停止。" 第53章 蜘蛛   一群人说说笑笑走到校门口,蒋晴和几个女孩要去买奶茶,其他人就站在路边等。   天色暗下来,许君乐看到不远处小路上的雪呈现出一种发着光的蓝色,很静谧,路中间的雪水渐渐融化,人和车经过后,被污染成一滩污水,遭人厌弃。   许君乐活动了一下脖颈,听同学瞎侃,蒋晴人还没走过来声音先到,"等久了吧,来,都喝点热乎的……"   她们女生一行人走过来有些拥挤,再加上男同学见着有奶茶喝都拥上来问什么味道的,许君乐自觉往后退了退。   才站好,余光看见左边一个穿着羽绒服的男子低着头脚步急切得往他这边走,他不想挡路,又往后退了几步,前面班长喊:"小许子,你往哪走呢,快过来,车到了。"   "这就来。"他应了一声,正想往前走,眼前突然窜出来一个男的,挡住了许君乐的路。   那人比许君乐矮半个头,他咧着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说:"小乐,还记得我吗。"   这熟悉的声音……   许君乐往后退了一步,他觉得浑身有些发冷,盯着眼前的人问:"陈德昌?"   陈德昌“啧”了一声,抬起头,将嘴角含着得牙签拿下来,咧开嘴能看到发黑的牙缝,他眼神像是一种发了霉的黏稠剂,粘在身上说不出的不舒服。   他打量了许君乐半晌,"没大没小的,怎么这么大了还不会叫人了?你小时候不是叫的挺好的吗?"   陈德昌往前一步逼近,“记得吗?那时候你叫我……爸爸。”   随着他那声“爸爸”,许君乐瞳孔一瞬间放大,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面前这人不依不饶的跟上他,低声说:"我那时候多疼你啊,小乐,一下长这么大了,留这么长的头发,还跟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   许君乐听见他说:“没有见过比你更可爱的小孩了,小乐,这么多年,想爸爸了吗?”   陈德昌说着伸出手,像是要触碰他的头发。   有什么冷冰冰的蠕动着的虫子顺着许君乐的背脊攀爬进入他的体内,企图占领他的肝脏,再过不久他的整个身体都将被这种虫子蚕食。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身跑开,扶着垃圾桶旁边的树干,蹲下,一阵接一阵的恶心……   他听见许多人在喊他的名字,问他怎么了,有人给他递了纸巾和水,他蹲下来喘气,用水漱了口。   陈德昌站在他正前方的某处,逆光,看不清具体的表情,许君乐却看到他如某种巨大的蜘蛛一样朝着他吐丝……   他嘴唇发白,很小声的说:"别过来。"   旁边有人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许君乐。"   许君乐转过身用力抓住那人的胳膊,眼睛仍盯着陈德昌,自言自语的一直说:"别过来。"   "他不会过来的,我们都在呢。"   这时他听见陈德昌说:"你们都是我们小乐的同学吧,我是他爸爸,叔叔第一次见你们,请我们小乐的同学吃个饭吧。"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过来,有人拉住许君乐,把他扶起来往车那边走,一边走一边朝着身后喊:"都傻站着干什么呢?上车上车。"   许君乐被塞进车里之前看到陈德昌盯着他,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这只巨大的蜘蛛朝他挥了挥手……   许君乐保持着一种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车上,陈子明在他旁边坐着,他们没说什么话。   到了目的地后,陈子明先下的车。其他人已经到了,都没进去,在路边等他们。许君乐下车时一只脚碰到地面,准备施力时,腿一软几乎整个人要摔倒在地,陈子明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   “你还好吗?能不能走?”   许君乐稳了稳身体,摇头,“我没事。”他说话才发现声音有些哑。   气氛有些压抑,所有人坐在饭桌上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君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沉默的喝了一杯水,放下杯子,说:“来吧,想问什么,赶紧问。”   这群能言善辩,嘲讽八卦技能拉满,一句话能东拉西扯十张纸废话的人,居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开口。   “我是一个孤儿。”许君乐自爆。   他招呼都不打向他们投了一颗炸弹,话音未落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好几声卧槽,很小声,他有些想笑,继续说:“我五岁那年被一家人收养,两年后因为那家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被弃养,刚刚那个男的就是当初收养我的人。”   他说的很简洁,“嗯…大概就是这样。”   许君乐从没想隐瞒这事,只是懒得说,也懒得看人们对他投射过来的大惊小怪的视线。   坐在他对面的女同学听完了之后看着他嘶了一声,“牛啊,弟,所以为什么《鲁豫有约》节目组还没来请你上节目?”   “说真的,许君乐,你真得庆幸好多年前找亲人的《真情》停播了,不然你这样傻乎乎跟我们坦白了,在座的一定有个缺德的会帮你给节目组写信。”   “不会吧,这也太缺德了……”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们班的人,永远缺德不缺康德。”   “其实我觉得《鲁豫有约》还是可以考虑的,上完正好出道勇闯娱乐圈,这不比搞学术强,美强惨人设最吸粉了,以后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了……”   "妈的,考试都考完了,吃饭呢,能不能别提学术和工作,不倒人胃口很难吗?"   ………   桌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只是这话题走向许君乐是没有想到的,他看着这群人七嘴八舌,心里生出一点不舍,大学……其实还挺好的。   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出的汗早就干透了,风吹过来,像是可以吹进心底的凉,他看了看右手,烟瘾犯了,想抽烟。   他借着要去卫生间的名头,跑出去抽了一根烟。   一出卫生间的门,就看见蒋晴站在对面阳台的门口,室外的风吹的她的头发飞扬,她呆呆的望着前面,不知在想什么。   “你杵这干什么呢?不冷吗?”许君乐走过去问。   蒋晴转过头,抬手拉住许君乐的袖口,眼神闪烁着说:"跟你道个歉,那个…我不该自称是你母亲。"   许君乐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面对蒋晴,他的母语还真就是无语。   "其实我对你做过心理分析,全错。"蒋晴说。   许君乐耸了耸肩,"咱们学这个的,理论分析而已,没被分析才奇怪吧。"   蒋晴见他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笑起来,"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就是想说你要是想找人聊天尽管找我,想看同人文也可以找我,别不好意思,顺便说一句我最近在构思的文章主角受是希特勒。"   许君乐听到希特勒直接傻眼,他是不懂还能这么玩,只好说:"你这…口味也太重了,你究竟是怎么发展出这个爱好的?" 第54章 以后   "学习太无聊了。”蒋晴瞥他一眼,“而且有时候读书有些灵感,不想就这么放过了,就当给自己找点乐子呗,你别跟我说你没给自己找过乐子?"   许君乐想了想,先是摇头,后面想起来什么又说:"还真有,不过不是我自己,我高考结束后接过一个家教,那小孩死活背不下来元素周期表,我试图去理解那玩意儿究竟是有多难背,然后我回忆了一下我压根连背这东西的记忆都没有……"   蒋晴翻白眼,"好了,你牛逼,行了吧,我警告你哈,聊天就聊天,你别动不动夹带私货吹逼。"   他一脸受用的继续说:"后来我就把元素表用谐音串了一个故事讲个他听,听完之后他就立刻会背了,谁知这小孩当天晚上就得意洋洋的把这事给他妈讲了,他妈吓了一跳,立刻给我打电话说不用去了,她觉得我会教坏她的小孩。"   蒋晴觉得不可思议,"就你?能讲出什么故事?带颜色的?"   "废话,那个年纪的男孩不就只对这个感兴趣?"   蒋晴靠在门檐上笑了一会,揉了揉冻僵的脸,说:"其实我应该保持沉默的,但我还是觉得有的话说出来比不说要好。"   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许君乐,我很喜欢莎士比亚你知道吧?"   许君乐点头。   "我最喜欢他的地方是,他相信原谅,他非常真诚的认为原谅能超越一切,超越他笔下那些支离破碎的人们。我不行,我天生就是带着许多莫名的仇恨的人,原谅的能力就是我的匮乏,是我作为一个人缺失的部分。"   "但我觉得你也是跟莎士比亚一样总是愿意去原谅的,所以,我特别喜欢你,这个你自己知道就行,也别到处炫耀哈。"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语气变的非常霸道总裁,"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个,无论怎样,你这个人本身就很值得被喜欢,懂吗?"   许君乐当然明白,她在试图安慰他,他故意做惊讶状,"这算什么,表白吗?"   "还没到睡觉时间,别做梦哈。"   许君乐也走过去靠在门檐上,和蒋晴一人一边,两人一时无话,过了片刻,许君乐才说:"爱就是给出自己的匮乏,你会遇到那个让你想要去原谅的人的。"   "谁知道呢,对我来说太难了,"蒋晴叹了口气,转头问他:"你呢,你的匮乏是什么?"   许君乐被问住了,他的匮乏……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你俩躲这里干什么,老子还以为饭吃到一半你们两个私奔了呢。"   许君乐回头,是班长,蒋晴搓了搓手走进去,“你怎么不再来晚点,我要被冻死了。”   班长瞥她一眼,“谁让你站风口装文艺,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要你管,你倒是告诉我男厕所前面能聊什么,是聊前列腺还是聊尿不尽?这要聊人生这不得迎着风对着月的聊?我现在觉得你找不到女朋友就是该,读哲学还不会追女孩的,天底下您是头一个。”   班长听完这话,一言难尽的回头看许君乐,有些操心的表情,“小许子,你这么小一点就尿不尽了?”   他声音有些大,周围来往的人忍不住的拿眼瞟许君乐。   许君乐听见这话直接凌乱了,恨不得拿手上的手机砸死这二百五,以这群人的造谣功力,他完全可以预见等会各微信群里的刷屏的盛况……   班长还在眨着眼睛装无辜,无视许君乐要杀人的眼神装模作样,旁边的蒋晴缩着脖子转过头对许君乐说:“嘿嘿,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头就杀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哈。”   然后没忍住大笑着跑走了。   许君乐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还在装无辜的班长,他感到绝望。   这逼学,谁爱上谁上,反正他是上不下去了。   放假第一天,许君乐一大早被谦哥的电话吵醒,这位哥直接甩了他一个爆炸性消息,说自己要结婚了。   许君乐的睡意被炸飞。   谦哥在电话里傻笑了几声,“夏天的时候你嫂子爸爸生病住院,我把我这些年存的钱全部取出来给她了,她后来来我家看了一下,立刻就答应跟我结婚了。小许,你哥我要多赚钱,赚很多钱,好好的和她过下去。”   他的话让许君乐想起昨天自己说爱是给出自己的匮乏,谦哥没什么钱,对自己抠的要命,却可以把钱全部取出来给一个人。   谦哥住的也不好,很破旧的一栋小房子,每年雨季来临的时候房顶总是要修修补补才能过,也没什么家具,勉强度日而已,许君乐想那位善良的女士看了他的家以后一定更加确认,那些钱就是他的全部了。   许君乐觉得爱的本来面目应该就是这样,纯良而温厚。   “我年后装修房子,等你回来给我的新家写字啊,我都跟你嫂子吹嘘你是王羲之再世了……”   许君乐躺在床上大笑,瞎侃,“这话倒也没错,但我练的是赵孟頫,所以应该是赵孟頫再世。”   玩笑了几句,许君乐又说:“谦哥,今年也麻烦你……”   谦哥打断他,“我明白,你奶奶墓地干净着呢,没什么杂草,我上次去还帮你带了一束花,你放心。”   “谢谢,今年也帮我上一柱香,让这老太太别光想着自己的孩子,也多来我梦里转转。”   结束通话,许君乐又重新躺下,他最近睡的很好,哪怕他以为昨天碰到了陈德昌会使他晚上睡不着,或者做一些不好的梦……   他担心的一切都没发生,因为纪萧笙霸占了他所有的时间。   自从他答应去英国后,纪萧笙第一时间问了他的信息给他买了机票,生怕他后悔一样,接下来几乎每天都会给他倒计时,缠着他问各种生活习惯,简直事无巨细。   许君乐哪里是什么讲究的人,从小到大都是有东西就吃,有喝的就喝,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其中居然有这么多门道,每次看到他发过来的图片,每精致昂贵一分,许君乐就心生三分的退意,可纪萧笙缠着他问问题的感觉太好了,这人就像个在玩过家家得小孩一样,对接待一个朋友去他家这件事展现出极大的热情。   这是许君乐没见过的纪萧笙,他舍不得说一些不知好歹的话打击他的热情。   许君乐叹了一口气将被子拉上去盖住头,烦躁得大喊了一声,又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才起身去洗漱。   出发那天,许君乐在机场大厅玻璃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摸了摸自己剪短的头发,有些不习惯。   他前日去了理发店,汪雨婷战战兢兢花了一个多小时给他剪头发,剪完后,她对着镜子得意:"我是不是有点剪头发的天赋。"   她拍他的脑袋,"简直不要太帅,许君乐。"   这次去曼城依然是在戴高乐机场转机,他得在机场停留三小时,没什么别的事可做,他找了地方点了根烟,打开手机,主屏幕上全是纪萧笙发来的短信。   这真的是有点夸张,这个人不会真以为他只有十岁吧。   他回复:别发了,还活着呢。   短信发出去还没两分钟,纪萧笙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许君乐用食指挠挠眉毛,颇为无奈的接起,“干嘛?”   纪萧笙操心的很,“你自己记得看时间,对了,你证件都收好了没?”   许君乐无语,“纪萧笙,你要是再这么夸张我就立刻回去了。”   “好了,我不说了。小孩,累吗?”   许君乐抽了一口烟然后轻轻的将烟雾吐出来,“挺累的。”   电话里纪萧笙的音调变的低沉下来,“辛苦了,以后,都让我去见你,可以吗?”   以后?许君乐哼笑,这可真是一个好词。   是真的累了,许君乐再次登机,找到位置,坐下就几乎是昏睡了过去,一觉直接睡到降落的播报响起。   他睁开眼看看时间,其实也就睡了一个小时。他揉了揉脸,将遮光板打开,这才有了些实感,他是真的要去见纪萧笙了。 第55章 我要他   许君乐至今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主意,这趟旅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也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但他还是来了。   隔得很远时会特别想念,但毕竟隔得远,念头也只能是念头,这样远远的爱一个人挺好的,他拥有什么样的情感都是可以在掌控之中的。   可一旦真的见面了……   他的欲望会不会变的越来越巨大?会不会更贪心?   他捏着护照,跟随着人流走出去。   这将是一个故事的开端,许君乐忐忑,又有些对于未知的惧意。   妈的,来都来了,别怂了,他对自己说。   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都往这个无法掌控的故事里飞奔吧。   无论怎样都是好的,他对自己说。   这种具有文学性的时刻,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他打开手机给纪萧发短信:"我到了。"   纪萧笙回的英文,几乎是秒回:"我等着你,"   许君乐收起手机往前看,黄色入境通道这边没什么人,很快就排到了他。   那个有些胖的检查人员照例询问了几个问题,他回答得都很简短,那人硬是从他短的不能再短的回答里找出问题跟他闲聊了半天,末了,又问了一遍他为什么会来曼城。   他被问的有些烦了,心里又急着见纪萧笙,语速也变得特别快。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不耐烦,检查人员抬头看了看他,在护照的签证页盖章,说:"祝您有个愉快的旅程。"   他接过护照,道了声谢。   许君乐又跟着人流去取行李箱,他的箱子倒是好认,在密密麻麻的箱子中一眼就能看到。   他推着行李箱往外走,遇到有海关的工作人员在随机拦人问问题,他今天不知道是脸上写了很想定居曼城还是怎么,跟其中一位小哥对上眼神就被抓了壮丁,又被抓住回答了一堆的问题……   这一波接一波的下来,许君乐刚才朝着纪萧笙飞奔而去的心早已平静下来,他推着箱子走出去,晚上近十一点的机场依然人声鼎沸,许多人举着牌子遥望着许君乐的方向等着接人。   许君乐一路走过去,还没走完通道,就听见很熟悉的声音:“许君乐。”   他的心猛的一惊,朝前方看过去,纪萧笙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就站在人群中,很高,远远望去只觉得风骨俊朗飘逸,纤长挺拔,等看的清五官了,许君乐皱了一下眉,他感觉纪萧笙脸上的病气似乎更盛了……   许君乐心底生出许多的怜惜来,只想抓着他问一问是不是真生了什么要不得的病。   纪萧笙看着他,微微一笑。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苍凉的,冷冽的某种木质香调……   许君乐心里那点奄奄一息的火苗被翻动了一下,蹭的冒起了惊天的火焰,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然后以它们作为养料一路烧到大脑……   直烧的许君乐神智不清起来,他只有一个念头,全身心没有一个地方能阻止这个念头的发生:   上帝啊,我要他。   我要定他了。   纪萧笙微微蹲下来看许君乐,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头发,“你剪头发了?”   他直起身,又说:“好像也长高了。”   许君乐在他的视线里有些不自在,摸了摸头发,“不可能,我高中疯长了一段时间就没怎么长个了,那段时间腿特别痛,我一度以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腿痛?”纪萧笙伸手接过他的行李箱,两人并排着往外走。   许君乐微微侧过头就可以看他的脸,“嗯,生长痛,growing pains,没听过?”   “生长痛。”纪萧笙重复了一遍,“你总会跟我说一些很美的词。”   许君乐笑了笑没说话,他的注意力全在不远处的情侣、家人身上,他们因为重逢相拥而泣,他看的认真,第一次知道原来家人与爱人之间的拥抱有这么大的差别。   他想,刚才他与纪萧笙并没有拥抱,真遗憾,如果他们拥抱的话,应该会以哪种姿态呢?   许君乐想的出神,纪萧笙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许君乐余光看到几个背着巨大背包的旅客擦着他跑过,他们速度很快,经过许君乐时,他甚至能感到空气被搅动后变成一阵风吹到了他的脸上。   纪萧笙将他转过来,伸手摸他的额头,皱着眉,“你想什么呢?怎么不看路?”   他声量有些大,许君乐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他喜欢纪萧笙这样训斥。   就是离得有些太近了,近到他害怕他听到自己变得急促的心跳声,只好往后退了退,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尖,说:“我没事。”   “真没事?”纪萧笙又问。   许君乐无奈,“真没事,真的不能再真。”   纪萧笙看着他眉头渐渐解开,只一把捞过许君乐的腰将他揽到了另一侧。   两人走到停车场,纪萧笙左手推着许君乐的箱子,右手拿着车钥匙给眼前的车解锁,走到副驾座打开车门,对着许君乐说:"你先上车。"   许君乐没动,朝他挑眉,"路虎揽胜?"   纪萧笙手放在车门上敲了敲,他的手在夜色里被深色的车体衬托出一种莹润的白,许君乐盯着看了许久,才听他说:"英国嘛。"然后又问:"怎么了?"   “没怎么。”许君乐摇着头,深呼吸,走过去钻进车里,“我已经准备好接受资本主义的规训了。”   纪萧笙替他关上车门,有几丝愉快的笑声还是飘进了车里。   车平稳的行驶在街道上,许君乐闻到车内全部都是纪萧笙的气息,他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纪萧笙就坐在他旁边,这个事实到现在仍然让他觉得像是一场梦。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人开着车,目视前方,突然笑了一声。   许君乐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有些紧张的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现在觉得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你不怕吗?”   原来是说这个,许君乐哦了一声,“我觉得你才更应该害怕吧?现在的情况是一个心理极度不平衡的穷鬼坐在你身边,像我这种太穷的人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很容易犯罪。”   纪萧笙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那你可以说说你的计划。”   “首先。”许君乐说,“你车上能抽烟吗?”   他想,他真的需要抽根烟来冷静冷静。   “除了这个。”纪萧笙回答的非常干脆。   许君乐失望,“那算了,没意思。”   这句没意思就很小孩,听的纪萧笙笑了笑,指了指他座位前面的储物箱,“但你可以吃零食。”   许君乐兴致缺缺的打开储物箱,花花绿绿的各色糖果在光线不太好的车内都闪到了许君乐的眼,他拿出一颗糖,转过头问:“你爱吃甜的?”   纪萧笙望着前方,“这些是给你买的,你们小孩不都喜欢这些?”   “……我谢谢你。”   许君乐将手上的糖丢回去,眼不见心不烦的关上了储物箱。   什么叫你们小孩?结合之前的行为,许君乐算是明白了,纪萧笙这是当朋友不成打算给他当爹呢。   靠,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许君乐越想越气不过,按下车窗,心想,现在跳车打飞的回国还他妈的来的及吗?   纪萧笙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许君乐没好气,又不好说什么,最后望着窗外说:“别理我,我死了。” 第56章 陀思妥耶夫斯基   纪萧笙忍着笑说:“你怎么成天死了活了的?”   许君乐看到纪萧笙居然还在笑,他怎么笑得出来的啊,许君乐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窗外的风徐徐的吹进来,驱散了一些燥意,许君乐歪在靠背上,不知是车好还是纪萧笙的驾驶技术好,几乎没什么颠簸感,他在一片安静的平稳里,困意袭来,渐渐睡过去了。   再次醒过来时,许君乐发现他几乎是平躺着的,座椅很显然被调过。   他动了动手臂,发现身上还盖了毯子……   “醒了?”纪萧笙将手里的平板按熄了屏。   许君乐一瞬间有些茫然,盯了纪萧笙很久,纪萧笙也不催他,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   许君乐脑子有些乱,他坐起来,用手揉了下眼睛,这才注意到车窗外已经不是繁华的商业街道,而是一整排的联排别墅。   房子前有很大的花园,路灯和从地下照射在房子上的黄色光线让这一片区域像是在童话里……   “这是哪里?”他问。   纪萧笙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对许君乐说:“下车吧,到家了。”   许君乐下了车,这片街区安静极了,连汽车的声音都不怎么能听到,每户家庭前面的停车道上都停了两三辆车,许君乐视力很好,随意扫了一眼,他妈的全是豪车……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富人区吧,是吧?   大道一直向前延伸,视野开阔,没有一点遮拦,风可以随心所意的吹到很远的地方,远处天空有黑压压的像是鱼鳞的一片云,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纪萧笙推开黑色的铁艺大门,这个季节,许君乐居然觉得有花香扑鼻。他跟着纪萧笙走在花园中间狭窄的小径上,每一步都会踩到落叶,此起彼伏的发出“咯吱”的声音。   “走快点,外面冷。”纪萧笙催他。   纪萧笙打开入户门,室内很温暖,他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也替许君乐拿脱下来的外套,步入客厅……   许君乐抬起头就看见挑的非常高的不规则天花板,房梁下的彩绘玻璃,精致的吊灯,巨大的窗户,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的绿植……   纪萧笙打开冰箱拿了水递给许君乐。   许君乐接过,冰凉的水沁入他的皮肤,他将水放下,眼睛亮亮的,很诚恳的问他:“你现在还想领养我吗?我觉得我可以叫你爸爸,完全可以。”   纪萧笙闻言笑出声来,伸手将他头顶睡的翘起来的头发按下去。   许君乐听到几声猫叫,低头一看,脚边蹲着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后面还懒洋洋的跟着两只小号的,三只猫齐刷刷的歪着头看许君乐,仿佛在问他是谁。   纪萧笙蹲下去,刚一伸出手,后面那两只就跑过来,很乖的趴下。   他看见纪萧笙的手很轻的抚摸其中一只的脑袋,向许君乐介绍,“这是陀陀,陀老大,它是妈妈。”   许君乐也蹲下来,指了指较小的,问:“它呢?”   “它是思思,思老二,都是陀老大生的。”纪萧笙说着又撸了思老二半天的脑袋,最后他把最小的那只抱在怀里,对许君乐说:“这是小夫,他是老四。”   “老四?”许君乐问,“老三呢?”   纪萧笙把小夫递给他,说:“老三被朋友领养了。”   许君乐看了看正在他怀里奋力挣扎的猫,以及这些奇怪的名字,他琢磨了一会,明白过来,原来是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顺序命名的,这纪萧笙自己的名字就奇奇怪怪,还热衷给自己的猫起奇怪的名字。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纪萧笙,你不会再养只老五吧?”   “会吧,我有考虑过养只狗。”   “可怜的狗子。”许君乐说,“它即将被赐名基基,基老五…基佬五……”   许君乐说着“嘶”了一声,不忍直视的说:“好惨的一狗子,纪萧笙,你礼貌吗?”   纪萧笙不解,问:“什么?”   这妈的不是许君乐想要的反应,整段垮掉……   一个包袱就这么落地上听不见一声响……   为什么纪萧笙的中文会这么差?为什么?   许君乐突然想念他的同学了,虽然那帮傻子一个比一个缺德,但至少不会让他的包袱掉地上。   能怎么办呢?他只好耐心解释,什么基基在中文里的音类似鸡鸡,代指男性生殖器,什么基老五谐音同基佬,在中文里means gay……   许君乐从没有比此刻更深刻的感受到语言文化差异,再好笑的东西这么解构都会变得无趣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等他解释完,纪萧笙居然笑起来了,而且是大笑。许君乐颇为无语,他觉得他和纪萧笙哪哪都不合适,转念又想起纪萧笙之前在电话里说的match,match个屁!   “你知道我是怎么取名的了?”纪萧笙带着未尽的笑意问道,他脸上的那股病气似乎消退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很舒展,爽朗轻举。   “嗯。”许君乐问,“你很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   纪萧笙不置可否,“没有人不喜欢他吧?”然后笑盈盈的望着许君乐,“你真是,哪个星球来的小孩啊,这么有趣。”   许君乐对小孩这个称呼还是有点反感,“你再喊我小孩,我就真准备继承你的财产了。”   “可以啊。”他摸着小夫的猫脑袋耸肩,“我没意见。”   许君乐如今听不得他说这类话,于是站起身假装去看墙上的画。   很快,他还真被其中一幅写实吸引,驻足看了许久,觉得特别的眼熟,想了半天,问:“这画是不是那个叫Simon……”   “Simon Clark,这栋房子以前就是他的,我外公很喜欢他的画,听说这栋房子出售就立刻买了。”   许君乐目瞪口呆,“卧槽。”   所以,这他妈的是真迹?   他穷逼心态作祟赶紧回过头多看几眼。   在许君乐的观念里,有钱人就是意味着贵的房子,贵的车,贵的衣物,贵的一切……今天他亲身经历,格局才算打开了一些,原来有钱人还可以在自己家挂名画!   居然有这种好事?!   每天在家,24小时,一个人,可以随意欣赏的,名画!!   “纪萧笙。”他喊道,“你家还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纪萧笙笑着走上前双手搭上许君乐的肩推他去厨房,“好了,今天太晚了,你吃一些东西,然后带你去休息。”   “可我完全不困。”许君乐扭过头,对那幅画恋恋不舍。   “不,你困了。”纪萧笙说,“多睡觉才能长高。”   纪萧笙把他按在岛台旁的餐凳上,“坐下。”   “我为什么要长高?你觉得我很矮?”许君乐问。   纪萧笙关上冰箱,说:“你不矮,但我觉得应该还可以长。”   许君乐不忍心提醒这个企图当他爹的人,他还能不能长高得看他的骨垢线有没有闭合,与他觉不觉得没有任何关系。   他手撑着脸,无聊的环顾房子的细节,人一安静下来,心里的疑云就会变得越来越大,他再也控制不住,试探性的问:“你家就你一个人住?”   纪萧笙忙着开火,没有回头,说:“不是,还有两位女士,她们今天去伦敦了,明天就回来,到时候介绍你认识。”   女士?   许君乐愣住,问:“所以……你结婚了?”   靠,没听说纪萧笙结婚了这个说法啊。 第57章 巴斯光年   许君乐问完这句话接着就听到纪萧笙手上什么东西掉下来滚到了水槽里。   接着就是纪萧笙的笑声,他转过身,说:“我没结婚,算是我妹妹和长辈,你想什么呢?”   许君乐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有一个正常人都会想到的问题?   没结婚?那他跟之前伦敦见到的那位呢?传言说他因为自己的男性伴侣退出了娱乐圈,他们居然没住一起?之前在酒店不是住一间房吗?   他满腹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看着纪萧笙的背影,居然平白生出很多的恨意。   凭什么啊?我都这样了,我都为你陷入这样的境地了,你凭什么还是这样坦荡,有固定交往的恋人,还到处勾搭别人当朋友当儿子对别人好,草,他难道不知道别人会喜欢上他?   对,他不知道,他还说要做什么逃跑路线,说的好听,逃跑个鸟的路线,这世界,他妈的跑到哪里都是痛苦,新的旧的,反正就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饭菜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热一下就行,许君乐拿着勺子,眼前的餐具很精致,海鲜饭和蔬菜球都看起来很美味,但他心累极了,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说饱了。   纪萧笙有些担心,“怎么吃这么少?”   “飞机上吃了很多了,不饿。”   许君乐又打起精神添了一句:“真的。”以增加可信度。   见纪萧笙没做声,想着要缓解一下气氛,于是笑着说:“我也不能剖开肚子给你看里面有一碗粉吧?”   “什么粉?”   果然,鸡同鸭讲,许君乐只好解释:“一个电影的典故,就是……”   许君乐话说一半,想起这人估计也听不懂什么是“典故”,觉得跟他说话太费劲了,也懒得解释了,干脆摆摆手说:“算了,没什么,当我没说。”   纪萧笙看着他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客厅陷入一片让人心慌的安静。   许君乐感到了他身上的低气压,他在生气?   不是,纪萧笙为什么生气?他凭什么生气?他究竟哪来的立场生气?他怎么敢的?   很好,他们相处还没几个小时,就已经轮流着生气了,纪萧笙喜欢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怎么说来着——要爱一个人,必须让那个人躲起来,只要稍一露面,爱就没了。   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相互厌弃,仇恨,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为什么头脑发昏的答应他要来呢?   更令许君乐感到奇怪不解的是,在这样颓丧的心情下,却仍然有相当一部分的他甚至还很喜欢纪萧笙生气的样子……   以前没觉得,如今许君乐发现自己很有一些犯贱倾向,而且恋爱脑,他自己都这样了却还是在意纪萧笙的情绪,希望他别生自己的气……   他真的很想抓住最初赐予人类爱的能力的那个神的领子,给他一拳,在他脸上吐唾沫,然后质问他:“蠢货,看你干的好事,你觉得这合理吗?你他妈的觉得这合理吗?”   许君乐质问不了神,只得屈从自己的心,他抬起头说:“这都是你做的吗?挺好吃的。”   “不是我。”纪萧笙幽幽开口,“我不会做饭。”   得,已经打好草稿的彩虹屁胎死腹中……   许君乐脸上保持淡定,“哦,那带路你总会吧?带我去一下洗手间,我快憋死了。”   他发誓但凡纪萧笙不顺着他铺好的台阶走下来,但凡他用刚才冷淡的语气说一句“憋着吧”,他就……   他脑子里的弯还没绕完,就看见纪萧笙眉眼松动了一些,随即低下头无奈的笑了,过了一会,他与许君乐对视,说:“走吧,带你去。”   这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许君乐想。   他从洗手间出来,借着昏暗的壁灯找纪萧笙的身影,听得楼梯上方传来声音,“上来吧,你房间在楼上。”   许君乐应了一声,走了几阶楼梯,觉得太慢了,于是开始一步跨三级阶梯的往上走,楼梯间也只有几盏壁灯,朦朦胧胧的飘来几缕香。   到最后几阶,许君乐“嘿”的的一声一口气跨过,站稳,抬起头,纪萧笙就站在楼梯口,大概是觉得他爬楼梯的样子好笑,笑着看了他半晌,没说话。   纪萧笙带着许君乐把二楼走了一遍,洗衣房,书房,洗手间,客房,“三楼是女士们的空间,就不带你上去了。”   最后他打开一间房,站在门口抱着手臂朝许君乐挑眉,“你的房间,进去看看。”   许君乐见他这副模样,有些迟疑,“我先声明啊,我讨厌一切形式的惊喜或惊吓。”   纪萧笙做了个请的手势,没说什么。   许君乐本着“来都来了,别当怂逼”的心态,走进房间。   他环顾了一周,麻了,这个荒唐的世界……   “怎么样?喜欢吗?”纪萧笙在他身后问。   许君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问:“喜欢什么?你是说那个绿色不明物体的玩具,还是印着绿色不明物体的被套,还是黄色不明物体的巨型玩偶,你让我喜欢什么?”   “什么不明物体?”纪萧笙走过去拿起那个银白绿色的玩具,摆弄了几下,那玩具的胸部开始诡异的发光,“《toy story》没看过吗?这可是巴斯光年。”   他说着就要把玩具递给许君乐,许君乐又不能大喊“你别过来啊”,只好接住,语气敷衍:“嗯嗯,挺好的,还会发光。”   纪萧笙似乎也挺满意,“你的行李我放在衣橱了,衣橱里有睡衣,洗手间就在隔壁,今天太晚了,你洗完澡早点休息,我的房间就在你对面,有事就来找我。”   他经过许君乐时,看着他手上得玩具,拍了拍他的肩:“早点休息,别玩太晚。”   剩下许君乐对着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面面相觑,他有些尴尬的低头看手里的玩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许君乐。”   他回过头,纪萧笙扶着门把手对他笑,在灯光下依旧是令许君乐心动的漂亮,“晚安。”   “能面对面说晚安真的很好。”   许君乐举起手里的玩具随意的甩了甩,“晚安。”   “做个好梦。”纪萧笙说,然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许君乐面对着一桌的手办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打开衣橱去拿行李箱,谁知一打开衣橱他又被吓了一跳,好家伙,满满一排吊牌都没摘的大衣与外套,下面抽屉篮里还有毛衣,T恤,裤子,摆放的整整齐齐。   这些都是给他准备的?不会吧,如果是的那这也太吓人了。   事实证明他们有钱人就是这么自私,做事完全不顾他这种穷逼的死活。   首先许君乐承认自己就是穷逼心态作祟了,他妈的电视上播的那些霸道总裁剧都是瞎写的吧,一个人面对这么悬殊的经济和阶级差距真的能热泪盈眶的接受一切,然后跨越这些去爱对方吗?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胆量啊。   穷逼许君乐跨越不了,他只会被这些吓死。   许君乐觉得今天自己太容易受到惊吓了,他坐在地上啃着手指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乡巴佬嘛,刘姥姥进大观园没读过吗?多有生命力啊,一胳膊抡过去可以扇晕七八个被资本主义腐朽过的灵魂……   他一边自我催眠式的自我调理着,一边拿出自己的行李箱,打开,尼玛变得更烦躁了,其实他没带什么,几件换洗衣物,其他的全是书,整个就是一个字,穷。   他这辈子基本上是不可能变成一个有钱人了,眼前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纪萧笙有可能变穷吗?   他坐在地上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自从进了这栋房子之后就有点疯疯的,叹了口气,把书都拿出来,找了衣服去洗澡。 第58章 小熊牙刷   谁知刚打开房门又被吓了一跳。   只见整个过廊都被一块块破碎的光斑笼罩,很美,美得伤感。   许君乐找了一下光源,发现他们来自于纪萧笙房门前的那座圆形灯展,光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发散开来,许君乐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光斑,伸手捧住这束光。   他在门口站着看了许久,心里盘旋着各种情绪。   现在就摆在他眼前得事实就是许君乐与纪萧笙真是哪哪都不合适,从性别到阶级再到语言,甚至爱好,想来想去居然没有一样是相配的……   这个人或许觉得新鲜而想与他做朋友,因为觉得他可怜而想当他爹,但……   许君乐望向对面的被光斑精心点缀后的门,如望向一个绚烂的梦。   可是,能自由的去爱,随意的见面,鸡同鸭讲的聊天,已经很好了。   做人不可以太贪心,爱一个人也是。   许君乐想到这里靠在门檐上又开始折腾头发,妈的,纪萧笙什么时候破产,什么时候分手啊,烦死了。   做了一夜的梦,许君乐感觉自己像是在海上浮浮沉沉的,怎么也上不了岸,忽的一下惊醒过来,只觉头越发的沉重起来。   他勉强睁开眼望向巨大的窗户外清晰可见的一整片树林,光秃秃的枝桠无节制的生长,彼此交缠在一起。   似乎是下了点小雨,光线有些暗,那些纠缠不休的枝桠缠绕在空中,显得晦暗又压抑。   眼前的一切竟比他的梦更像是一个梦,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一切都没变。   缓慢的起身,桌上的手办玩具仍然排成一排,许君乐略尴尬的转眼,看到自己盖着的被子上同样的巴斯光年图案以及那个被他残忍丢下床的,看上去委屈巴巴的毛绒巨型小熊,又想起昨晚在洗手间看到的小熊形状的电动牙刷,许君乐看着它无语到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就很荒诞,但也……怪可爱的。   他去了洗手间,捏着那个小熊形状的牙刷,刷着刷着不知怎么几乎是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他一嘴的白色泡沫,越看越觉得好笑,一只手撑着洗手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弯了眉眼。   记事以来,他几乎没有这样自己就能愉悦到自己的时刻。   天气并不怎么好,屋里光线很暗,许君乐拿了手机走到楼梯口,听到下面隐隐有谈话声,他下了几阶楼梯,声音愈发清晰起来,是纪萧笙的声音。   他说的英文,许君乐好奇的停下脚步听了一下,原来他在讲昨天自己说的那个“基老五”的玩笑。   大哥,哎…这就…没必要吧,这个笑话连他平时在班上抖的那些机灵的七成功力都不到,还要用另一种语言讲出来,哪里会好笑啊。   他正想着,下面爆发出一阵笑声……   许君乐满头问号,有这么好笑?还是你们在英国呆久了会特别喜欢这种关于基佬的笑话?   麻了,许君乐站在那里下去也不是,回房间也不是,他听到纪萧笙“嘘”了一声,说:“小点声,他还在睡觉。”   许君乐心里一暖,还没感动个两秒,又听见他说:“这小孩虽然年纪小,但……说实话,我有时候都有点怕他。”   这究竟是什么屁话,许君乐拳头硬了。   “呦,还有让你怕的人?”是一个仍然带着一些笑意的女声,有些沙哑,“对着Phenix都可以说出“人类长耳朵不是为了听这种噪音”的不是你?你知道我站在旁边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吗?”   女人说的中文,很流利。   “Lulu,你就是太紧张了……”   “放屁,你知道phenix把你拉黑了吗?算了,别说了,我五脏六腑还疼着呢。”   “拉黑了?那我也得拉黑回去。”一阵餐盘碰撞的声音过后,纪萧笙又说:“原来我就没存他的号码,那就算了吧。”   “算你妈……”压着声音都能感到她浓浓的怒气。   许君乐有些想笑,这个纪萧笙是有点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夫在身上的。“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怕那小孩,给我参考参考。”   “不知道,可能是……智商压制?”纪萧笙说。   许君乐听到这里嗤了一声,真是难为他想了一个不符合他汉语水平的词。   他下楼时故意弄出了不小的声响,才到拐角处,就看见纪萧笙举笑着跟他打招呼,“早上好。”   还没等他说话,坐在纪萧笙对面的女士站起来,走到楼梯口,跟他说话时的语气居然很是熟稔,“你剪头发了?”   女人很年轻,穿着居家的平常衣物,高且瘦,没化妆,皮肤和头发都有隐隐的光闪过,望着人的时候眼里丝毫不掩饰好奇,看起来居然有些与她成熟的外表违和的纯真感。   许君乐站在离她两个台阶的地方笑起来,“对啊,您怎么知道我留过头发,我们难道见过?”   他看着她仔细想了想,又说:“没可能,好看的人我不可能不记得。”   张媛媛笑着解释说:“我看过你踢球,和老纪一起,你那天就随便扎着头发,巨帅。”   许君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嗯…也就是剪了头发变丑了?早知道我就不剪了。”   纪萧笙咳了一声,“别站着了,坐着说吧。”   他把旁边的椅子拉出来,“过来吃早餐。”   “别理他,我喜欢看男孩留长发。”张媛媛朝他眨眼,伸出手,“我是张媛媛,纪萧笙的助理。你也可以叫Louise。”   许君乐伸手跟她握了握,“许君乐,很高兴认识你。”   张媛媛笑起来,松开手,顺便挽着许君乐的手臂把他带入桌,自己也坐下,“我们早上吃的比较简单,也不知你吃不吃的惯,咖啡,茶和牛奶,你要哪个?”   许君乐看向餐桌,吃的喝的零零总总的摆了一桌,木质托盘上是一只造型可爱的咖啡壶,透明的长形玻璃壶里是牛奶,面包都是烤过的,散发出一阵温暖的香气。   盘子里的水果摆放的整整齐齐,旁边是火腿和奶酪,他面前还排列着一溜的果酱瓶。   还没等许君乐思考,纪萧笙就递过来一杯牛奶,“喝这个吧。”   纪萧笙拿起一片烤过的面包,在上面抹了牛油果酱递给许君乐,问:“昨晚睡的怎么样?”   “被你的巴斯光年追杀了一整晚,你说呢?”许君乐说完捧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的量,然后放下杯子似笑非笑的看纪萧笙。   纪萧笙似乎也是刚起床,身上还是睡衣和长袍,递杯子的时候手腕骨会露出来,玉一样质地的皮肤,让人很想一把抓住……   纪萧笙看着他愣了愣。   张媛媛放下咖啡杯,扶额,“我就说,老纪,十九岁的男孩喜欢什么也不会喜欢巴斯光年。”   “好了,现在你俩是一边的了。”纪萧笙站起来,“你们吃吧,我去换衣服。”   他说着站起来,抽了一张纸巾拍在许君乐的脸上,“把嘴擦了。”   张媛媛对着他的背影撇嘴,放下茶杯,“阴晴不定的,烦死了。” 第59章 芭比娃娃   张媛媛说完看了一下许君乐,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又笑着对许君乐说:“弟弟……哦,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啊。”许君乐说,“媛媛姐,我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没有,你别多想,他就那样。”   “我刚才真不应该那样讲话……”   张媛媛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连忙解释,“他喜欢你,我发誓,你答应要来玩的那天他拉着我逛了好久的街,猜测你会喜欢什么,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原来是这样。   猜的很好,以后都别猜了。   许君乐又说:“我会不会太打扰你们,假期其实还是跟家人或者恋人在一起过才好,我这样突然到访还是太唐突了。”   “你也想太多了,我们……”她顿了顿,说:“我们其实也没什么家人,至于恋人,就老纪,呵呵。”   她冷哼了一声,伸手拍拍许君乐的手背,“弟弟,你绝对没有打扰谁,我们都很高兴你能来。”   所以呵呵是什么意思?上下语境结合起来,究竟是没有恋人的意思,还是别的其他什么意思,他还想再问,就听张媛媛说:“我听老纪说了,你…也没什么家人,对吗?”   许君乐一怔,没说话,张媛媛拍拍他的肩,“一个人长大是很艰难的,我明白。”   他原本想好要问的问题就再也问不出来了,这样将计就计的套话原本就是下策,要是再去利用一个女孩的善良和同情就是卑劣了。   “抱歉…”他说,低垂着眼,心虚,“我也没长成多好的人。”   “够好了,你才十九岁,以我的经验,你还有的长呢。”张媛媛端着杯子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   吃完早餐,许君乐帮着张媛媛把桌子收拾好后,他坐在桌前回班级群里的消息,很快手机显示电量低,他同张媛媛说了一声回房间给手机充电了。   他刚把充电线插上,就听见楼下纪萧笙在喊:“许君乐,快下来,快点。”   语气急切,许君乐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跑下楼,在洗手间门口见纪萧笙蹲在墙壁前不知在倒腾什么。   “怎么了?你叫魂呢。”许君乐问。   纪萧笙转过头,招手,“过来。”   许君乐不明所以,才走过去,就被纪萧笙一把拉着蹲下来,他看着眼前的猫砂盆有些茫然,又问:“怎么了?”   只见纪萧笙一边用铲子翻着猫砂一边说:“陀老大今天拉了好长的屎,我刚刚翻到了,怎么找不到了,你等等……”   许君乐:………   “找到了,你看。”他还真的将那坨黑黑的东西递到许君乐面前,许君乐见他满脸开心,勉强笑了两声,“啊,那它真棒啊。”   纪萧笙一把将猫搂起,举起来亲了一口,“听到了吗?你最棒了……”然后是一连串肉麻极了的话。   墙壁上悬挂的青铜烛架和挂壁烛台上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了,火光摇曳,纪萧笙拖着猫的身影被拉长,抽象的映在墙上,许君乐看着那道有些滑稽的身影,耳边听着纪萧笙说的肉麻话,低头笑了。   他跟着纪萧笙走到客厅,张媛媛正在对着电脑工作,纪萧笙忍不住跟她炫耀:“Lulu,你知道吗?老大今天……”   许君乐看到张媛媛低头不露痕迹的翻了一个白眼,头都没抬的敷衍:“拉屎了,嗯嗯,知道了。”   许君乐心情突然有些好转起来,原来纪萧笙喜欢什么是藏不住的,他目前为止都没在纪萧笙嘴里听过关于那位的一丁点话,看来也不算是非常喜欢。   他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一只腿曲着,双手搭在膝盖上,视线又不由自主的望向墙上的画。   纪萧笙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探着头,“想什么呢?”   许君乐回过神来,指了指画,没做声,视线仍在画上,却能感到纪萧笙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扫的他心乱。   良久,才听到旁边的人轻声说:“你想睡觉就去睡,今天全留给你倒时差,你…眼下都是青的。”   “我不困。”   “那你要跟我去看看我种的花吗?”纪萧笙问。   许君乐转过头看他,正想说花有什么好看的,可对上他的眼睛,他瞬间改变了主意,点了点头,“好啊。”   纪萧笙笑的很温柔,“那你去穿衣服,外面冷。”   正飞快打字中的张媛媛听到这话,抬起头看许君乐,问:“弟弟,你怎么不穿我给你挑的衣服啊,不喜欢吗?”   许君乐不知怎么回答,转过眼向纪萧笙求救,谁知纪萧笙笑着朝他耸肩。   许君乐只好装傻,“什么衣服?我不知道,我自己带了衣物来的,谢谢媛媛姐。”   “就你房间衣柜里的,我选了好久呢,你等会去换……换那件牛角扣的大衣我看看,肯定特别适合你,我当时看到品牌的lookbook就想到了你,弟弟,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许君乐趴在沙发上哦了一声,有些为难的用极小的声音跟纪萧笙说:“能拒绝吗?”   纪萧笙笑起来,只看着他没说话。   “你俩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老纪,你带弟弟去,他是你的客人,你别整天懒懒散散的,热情一点,可以吗?”   “知道了。”纪萧笙站起来,故意学张媛媛的语气,“弟弟,走吧,带你去穿衣服。”   许君乐跟着他走进房间,看着纪萧笙打开衣柜,许君乐就地坐在地上,苦恼:“纪萧笙,这太夸张了,真的不能拒绝吗?”   纪萧笙立在衣柜前,“我觉得没所谓,但这些……Lulu很用心的准备了很久,她啊……”   纪萧笙回过头,“小时候喜欢打扮芭比娃娃,长大了打扮自己还不够,她的每一任男友都被她打扮过,这是她的兴趣,你要是拒绝,她估计会有些伤心。”   许君乐听完直接躺倒。   “好了,站起来。”纪萧笙碰了碰他的腿,许君乐坐起来,头发依旧是乱七八糟的,小孩闷闷的,看起来全身都在抗拒。   纪萧笙将衣服随手挂在柜门上,蹲下来与许君乐的视线持平,“我觉得你可以体验一下,你才十九岁,这世上好的,不好的你都有权利体验,没有人规定许君乐必须是个什么样的人,得穿什么衣服,他也可以是一个诗人,一个哲学家,或者只是穿着昂贵衣服的脾气不好的小男孩。”   “能让你变得丰富的就是好的,别抗拒这些。”纪萧笙说。   不能再看他,许君乐想,再看他一秒钟,再听他说一句话,许君乐发誓自己一定会丧失掉理智,做出什么发疯的行为出来   就算他有怎样疯狂的想法也怪不了他,责任全在纪萧笙,让一个人喜欢他是比呼吸还简单的事,一想到这里,许君乐又觉得纪萧笙可恨了几分。   于是他说:“那你不怕我缠上你,吸你的血,我这种穷人很擅长做这事的。”   “你缠上我?“纪萧笙似乎觉得这话很好笑,他突然靠近许君乐,在他的耳边说了一个数字,“我的版税收入。”   “卧槽!”许君乐不可置信的看他,震惊。   纪萧笙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是不是还挺值得一缠的?”   许君乐仍然被这世界悬殊的贫富差距砸到头晕。   纪萧笙好笑的拍他的脑袋,“好了,再耽搁下去都到午餐时间了。” 第60章 蜗牛   许君乐站起来,一直到下楼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张媛媛见他下来,停下手上的事,细细打量他,点头:“我的眼光果然很好。”   她伸了个懒腰,“我选的都是不用花心思搭配的颜色,老纪整天就那几个颜色,无聊的要死,接下来就靠你愉悦我的眼睛了。”   她说着直了直身体,又清了清嗓子,鞠躬,用日语说了句拜托了。   纵使不会说日语,许君乐凭借着平日里看的日本动漫的经验也猜了个大概,他也僵硬的怪腔怪调的回说:“啊诺,您别客气masi,让您破费了masi”   张媛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你也太好玩了。”   许君乐跟他的那帮同学走的近了,也被传染了一种不如逗人一乐的习惯。   正想在此兴头上再说几句俏皮话,纪萧笙站在玄关笑着对许君乐勾手指,“好了,快过来。”   纪萧笙这个人就真的有些扫兴。   许君乐走过去,站在后面等着纪萧笙开门,纪萧笙看了看他,将手上的手套放下,转过身替他带上帽子,“外面下着雨呢。”   又将衣服上的扣子一颗一颗的替他系好。   许君乐整个人被他的气息笼罩,抬眼就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欢喜,很舒服。   蒙蒙的细雨纷飞,许君乐帮纪萧笙把不能淋雨的花搬进了屋檐下,抬头感到细细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冰冰凉的渗进他的神经里,他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纪萧笙蹲着查看花的状态,他鬓边和刘海都被淋湿了,卷着袖子专注极了,许君乐靠着墙肆无忌惮的看了他一会,心想英国人果然都很爱搞园艺。   他见纪萧笙突然停住动作,说:“许君乐,你看,有蜗牛。”   许君乐将脸上的雨水拭去,低头看,花盆里果然有一只蜗牛正在缓慢爬行,纪萧笙的手放在盆沿处,像是怕打扰了那只蜗牛一样,连呼吸都恍若停止。   纪萧笙就这样看着那只蜗牛爬行…爬行……以一种虔诚的姿势……   花园旁有一处矮小的花房,屋里的炉子烧着碳,上面架着一只有些老旧的锡色小茶壶,缓缓有热气升腾,茶壶盖被热气顶的作响。   纪萧笙走过去将烧好的水倒进两只素色的茶杯里,端着它们走到门前,递了一杯给许君乐。   “哦,谢谢。”许君乐接过杯子,低头看手里的茶杯,那杯壁上居然画着一只小巧的金鱼,黑白水墨色,没在升腾着热气的清水里,格外的可爱。   “这雨下的真美,不是吗?”纪萧笙说。   许君乐抬头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雨,这片地区太安静了,甚至依稀能听到那些雨丝打在植物叶片上发出的声音,沙沙的,风也柔柔的吹,不似他在英国常碰见的大风,倒是吹的许君乐心里生出了一些缱绻。   他重新望向纪萧笙的侧脸,片刻后才说:“确实很美。”   两人静静地站着,捧着热茶看了很久的雨,直到手中的茶水变冷,许君乐才开口:“之前一直忘了问你,你为什么还不结婚?你都这个年纪了,不恋爱吗?”   他有些忐忑,明明可以更迂回一些的,但他等不及了,此时此刻他就想知道,要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想知道,和他同立在檐下看了一场这样美的微雨的人,这个人他究竟能不能靠的更近一些。   纪萧笙闻言侧头看他,“怎么?你想到谁了?宋优悠?”   “操,我问的是你,是有还是没有?”许君乐要被他气死。   纪萧笙居然笑了,眼皮颤动了一下,“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着急?”   急你妈,许君乐想骂人,被他这么一搅和他刚才那股劲儿突然就散了,算了,随便吧,都怪这雨,下的人心里烦。   雨似乎下的比刚才更大了一些,空中有数只大雁盘旋着飞过,一去无痕。   屋檐下的许君乐捏紧手中冷掉的茶杯,不知所措……   他感到他掌心的温度似乎都重新捂热了茶杯。   又是一次能量的耗散,他的爱能经的起多少次这样的耗散呢,可至少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仍然还在顾虑着身旁人的心情。   他恨自己,也恨纪萧笙。   许君乐伸手接了几滴雨,玩笑似的说:“纪萧笙,这雨你只用美来形容简直贫乏到了极点,我很喜欢一个词人叫晏几道,他曾写: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是不是很妙?”   “没有。”纪萧笙突然说。   许君乐闻言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恋人,别说恋人,我连你说的那种朋友都没有。”   “我说的哪种朋友?”许君乐问,有些呆,他对自己无语,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你说你几乎可以无条件的爱的…那种朋友。”   许君乐身体里那股难言的激动又涌了上来。   他没说话,将手里的茶杯放在身旁的花架上,转身面对纪萧笙,屏了屏呼吸,抬头望向他的眼晴,难以启齿的话用另一种语言会容易一些,于是他说:“Shall I hold your hands?”   我能握你的手吗?   他感到自己有些颤抖,这是他第一次对人提出这种要求,心居然真的是忽如破晓的云雀凌空震翅,讴歌直上天门……   莎士比亚诚不欺他。   纪萧笙愣住,许君乐等了一会,见他没反应,向前一步,有些急切,他粗鲁的一把抓过他空着的左手,他努力克制自己,希望纪萧笙没有发现他正在颤抖。   是冰凉的,他做梦梦过的那只手,他用双手握住,抬头迎上纪萧笙惊讶的目光,很认真的说:“纪萧笙,谢谢你。”   “你为我买的那些玩具,巴斯光年,玩具熊还有那个小熊式样的电动牙刷,我没有不喜欢,事实上今天早上我刷牙时几乎被自己逗笑了……”   “我为我今早的那些话道歉,希望那些话没有伤害到你。”   “你说我有权利体验一切,你是对的,我不该给自己设限……也谢谢你再三邀请我,招待我……”   “谢谢你让我变得广阔。”   “所以……如果你还愿意,我答应做你的朋友。”   纪萧笙只是看着他,没说话,许君乐感到他的手指动了动,很轻的回握住了他的……   “是你说的那种,几乎可以无条件去爱的朋友?”他问,声音有些哑。   许君乐不懂他为什么总是要重复同样的话,但也回望他的视线,点头,“是。”   纪萧笙的手也开始沾染上他的体温,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如刚刚被许君乐捏着的那只茶杯,这种热量的传递太暧昧了,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想要去触碰更多,只握手是远远不够的…… 第61章 椰子鸡   远处有汽车的鸣笛声响起,后面还伴随着几声狗吠。   许君乐放开了手,烦躁的想,风能不能他妈的别吹了,气温能不能别这么低,该死的能量耗散,要怎样才能让他手上的温度停留的更久一些呢?   至少得留下一些什么吧?别这么无意义的,轻而易举的冷掉……   许君乐回到房间,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走到窗前打开窗,点了一支烟。   这里的景色真的很好,树林笼罩在雾一样的烟雨里,时不时有鸟雀声鸣叫,草木的气味浓郁,沾着水汽,潮湿感使他感到困倦。   也不知因为是在异国他乡或者刚才取笑纪萧笙吊书袋时用了晏几道的词,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脑子里居然又蹦出几句词,“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妈的,他确定了,他是真的很不正常。   烟抽到一半时,敲门声响起,纪萧笙在门外叫他的名字,惊的许君乐被烟呛到,咳嗽了几声。   想起纪萧笙不喜欢他抽烟,他瞬间手忙脚乱的把烟头熄灭,捏着烟头左右看了看,竟找不出个可以毁尸灭迹的地方,情急之下他随手扔进了窗外的雨里,又用手散了散烟雾,才匆匆跑去开门。   纪萧笙换了一件灰色的毛衣,上面有很细小的绒毛,看起来很温暖。   他看了许君乐一会,凑过身,许君乐有些紧张,他怀疑自己身上的烟味很重,正想往后退,却见纪萧笙伸手抚掉了他衣袖纤维上的水珠,这才满意的拍他的肩,“走,去吃饭了。”   许君乐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带上房门,随口开玩笑:“不会吧,英国人还吃午餐?”   纪萧笙笑了两声,下楼梯的脚步轻快,“英国人不吃,但咱们家没有英国人。”   餐桌上热气升腾,张媛媛正拿着盘子往锅里放菜,见许君乐下来,笑着说:“弟弟,来尝尝,我这椰子鸡正不正宗?”   许君乐接过她递来的碗尝了一口汤,惊讶,“这味道也太好了,你做的吗?”   张媛媛得意的挑眉,“嗯哼,不然呢,Lluvia不在,难不成是我们纪少爷?”   纪萧笙手中拿着数只杯子无奈,拉长声调,“I can hear you……”   张媛媛放下餐盘,对着许君乐学纪萧笙的语气做鬼脸,许君乐看的笑起来,坐下来把碗里的汤喝完,“真的很好喝。”   “是不是?我从小最爱的就是椰子鸡,让我选一样菜带进坟墓陪葬我就选它。”   许君乐乐了,“那我能葬你隔壁吗,还能蹭个饭。”   张媛媛大笑,跟着瞎侃,“可以啊,晚上咱们吃完椰子鸡,再找隔壁的鬼凑一桌打麻将,对了,弟弟,你会打麻将吗?”   许君乐杵着筷子认真的说:“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我是一个中国人。”   两人这样笑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的很开心,张媛媛突然想起什么,小声说:“咱们喝点酒吧,我去拿。”   她说完就离座,雀跃着去拿酒了,剩下许君乐又开始无聊的望着锅里升起来的热气发呆。   纪萧笙走过来将空的杯子重重的放到许君乐的手边,然后强行将许君乐的的座椅转了一个面,一条长腿伸在他的椅间不准他转向。   手里还拿着筷子的许君乐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的有些懵,接着他听到纪萧笙说:“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跟你刚刚交的新朋友一句话都不说?”   “没办法,女士优先。”许君乐耸肩。   “那朋友在你这里排第几?”   许君乐将手上的筷子放下,一本正经,“这也得分男女,所以排序应该是:女朋友,女性普通朋友,女性不认识的朋友,男性朋友。”他说,“大概就是这个顺位,你自己看看排第几吧。”   纪萧笙皱眉,很不满,“这么听起来简直是诈骗,所以当你朋友有什么用?”   “普通男的我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你至少还被我排进来了。”   纪萧笙看他这副样子有些气急败坏,没忍住伸手捏他的脸。   许君乐无语的推开他的手,揉了揉脸。   纪萧笙像是气不过的用力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着叹息,“就这么喜欢女孩啊,啊?”   许君乐不满的捂着额头瞪他。   张媛媛最后抱来了几瓶烧酒,纪萧笙看着她不管不顾的往杯里倒酒,提醒,“Lulu,我拿的是茶杯……”   “哪有这么多讲究。”   她有些豪迈的将桌上的杯子都倒满酒,还没喝上就像是醉了一样兴奋,她拍了拍桌子,“来,都举杯。”   许君乐很听话的举起杯子,只有纪萧笙抱着手臂坐着没动,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气氛有些微妙,张媛媛啧了一下,她举起手,“我发誓我真的只喝这一杯……”   “倒一半出来。”纪萧笙打断他。   张媛媛:“倒一半我还喝个屁啊。”   纪萧笙:“那就都别喝了。”   张:……   她试图讲道理,“今天是小许弟弟来我们家做客,庆祝一下不过分吧?”   纪萧笙点头,“喝可乐也一样是庆祝。”   张媛媛噤声,气氛愈发凝重起来。   许君乐轻轻放下酒杯,杯子与桌面轻微的碰撞声将张媛媛的情绪拉了回来,她低下头摸了摸脸,将一半的酒倒进旁边的碗里,抬头看纪萧笙,“这总可以了吧?”   只见纪萧笙伸手叩了叩桌子,眼神看的却是许君乐,他说:“你也是。”   许君乐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   这算什么?纪萧笙是哪里来的恶霸吗?管天管地的。   烟不能抽,酒不能喝,那活着是要干嘛? 第62章 莎士比亚   许君乐看着纪萧笙,眼里带着挑衅。   很快,他举起杯子,大口大口的灌酒……   纪萧笙将他手里的杯子抢过来,生气道:“你干什么?”   许君乐抹了抹嘴唇,从他手里抢回一滴不剩的酒杯,说:“现在可以了吧。”   这一出看的张媛媛直直惊叹,鼓掌,感叹:“啧,零零后就是勇啊。”   许君乐转过头笑着与她碰了碰杯,说:“打倒霸权主义。”   纪萧笙微眯了下眼睛,“霸权主义?”   许君乐点头,“嗯,你恐怕得习惯一下,我是中国人,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张媛媛拍手叫好,“说的太好了,弟弟。”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你说出了我的心声。”   “喝酒而已。”许君乐说,“人就得喝酒,还得喝很多。”   他指了指杯里剩下的液体,略皱眉,“就是这东西也能称为酒?真他妈的难喝。”   张媛媛给他碗里夹菜,“这是韩国的烧酒,很容易上头……”   她说着用下巴指了指纪萧笙,“家里的酒都不知被他藏到了哪里,只能找到这些。”   许君乐嫌弃,“那我宣布这酒从今以后从酒类里除名,以后不要叫烧酒了,就叫……”   许君乐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连带椅子又被强行转了一个方向,似笑非笑的纪萧笙就出现在他眼前。   第二次了,许君乐有些火大,“你干什么?”   纪萧笙没说话,拿起手机摆弄了两下,递给他。   许君乐不明所以,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他,没接。   “我劝你还是自己看比较好。”纪萧笙说,表情很是莫测。   许君乐狐疑的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黑漆漆的一片,点开,视频开始播放,扩音器传出来的声音噪音很大。   他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听到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英文,原来是念的莎士比亚的戏剧,他又耐心听了一会,心想这英文说的可真难听啊……   所以纪萧笙为什么要让他听这个?   这时张媛媛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在看什么?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没什么,就是…”他说着低头扫了一下屏幕,等等…   等等等等……   那个站在长椅上,举着啤酒罐手舞足蹈的傻逼怎么…这么像他自己啊?!   许君乐有些手抖,抓起手机又仔细看了看,片刻后,他瞳孔放大,咬着牙齿,手指颤了颤,按了暂停。   “到底是什么?我还没看呢。”张媛媛说着就要拿手机。   许君乐抢先一步将手机锁屏,揣进兜里,故作镇定,“没什么,喝酒吧,啊不,吃饭吧。”   他想,没事的,都会过去的,什么同性恋,尿不尽不也都过去了吗?就只是喝醉了哭着大声朗诵莎士比亚而已,只是刚好在他喜欢的人面前发疯,而且被拍下来了而已……   没什么……才怪!!!   所以他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喝醉了要朗诵莎士比亚啊,还是在纪萧笙面前,为什么为什么,妈的智障吗?   而且英文还说的那么难听……   这时,纪萧笙很贴心的小声对他说:“还有一段,你应该是说的德语,你也可以听一下。”   许君乐根本都没勇气抬起头跟纪萧笙对视,他默默将椅子转过来。   看着已经空了的酒杯,他想,这次要是喝醉了会对纪萧笙发什么疯呢,总不会对着他背情诗吧?   他捂了捂脸,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这个傻逼玩意儿。   一旁的张媛媛见许君乐神色慌乱,脸上泛红,心里起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   她愤怒的抓起手边的餐布扔向纪萧笙,“你给他看什么了?他才十九岁啊,你不怕遭报应吗?死变态。”   纪萧笙:………   接下来,三个人各怀心思,在一种诡异的安静里结束了这顿午餐。   许君乐再也没有去碰那剩下的半杯酒。   饭毕,张媛媛午睡去了,纪萧笙与许君乐在客厅对坐。   许君乐盯着手里的手机许久,那架势恨不得把那手机盯穿。   “删了吧。”他说。   “为什么?”纪萧笙说,“我不删。”   许君乐沉默半晌,说:“你看我的笑话也看完了,删了吧。”   他将手机递过去。   “你觉得我是在看你笑话?”纪萧笙拿过手机,放在桌上,“我给你看这些是要提醒你,你很容易喝醉,而且你喝醉了……”   “好了,我知道了。”许君乐赶紧打断他,他想将这件事永远翻篇,一点也不想再从纪萧笙嘴里听一遍他喝醉了的事迹,他坐在地毯上抱住双腿,有些挫败的低头,将额头抵在膝盖上。   “我拍这个视频并不是要看你笑话。”   纪萧笙将视频点开,看了一会,笑道:“你看你,多上镜啊。”   许君乐:???   那视频里他的脸黑黢黢的一团,纪萧笙究竟是哪里得出这么天才的结论? 第63章 蝴蝶   许君乐心里只想让他闭嘴别再说了,却听他接下来的话换成了英文,“因为那天我在你的身上感到了一种能量……很难解释它是什么,但可以确定,它很美,很迷人,很伟大,也很浪漫……我迷失了。”   许君乐的脑子轰隆作响,他不明白自己那傻逼样和难听的要死的英文哪里迷人了,哪里让人迷失了。   快乐与羞耻并存,许君乐只想将此刻按一个暂停,出去发了疯一样的跑个半小时,再回来听他讲这些。   以及,许君乐又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自卑的影子,他鄙视自己,明明是自己英文说的太难听了,才会如此执着的让纪萧笙说中文。   总而言之,许君乐就是一个卑鄙的人类。   “所以我没经过你的允许拍了这些,我发誓我没有给别人看过。”纪萧笙说,语气放的很轻。   卑鄙的许君乐抬起头望向他漂亮的眉眼,心思一转,嘴边上的话就换了:“谢谢你说这些安慰我,但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   纪萧笙果然上了钩,追问:“为什么?”   许君乐开始胡诌,“我每次看到自己都会觉得我太丑了。”   纪萧笙很惊讶,“怎么会?”   “我就是很丑啊,而且我周围的人也觉得我很丑。”   好了,铺垫够了,许君乐在心里做好准备,再来夸我吧,告诉我我在你心里是怎么样的,然后用你所知道的一切好听的词汇来称赞我。   “怎么会呢?难道你没有镜子吗?还是你周围的人都眼瞎了?”   纪萧笙看起来是真的非常不可置信,微微皱眉,看上去非常生动。   许君乐很受用的偷偷笑了一下,又听见纪萧笙说:“没那回事,你这辈子都与丑这个字不沾边。”   不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许君乐头脑混沌,没去细想。   他说:“是吗?谢谢你,不过我是不会当真的。”   许君乐貌似难过的用两只手捧着脸,纪萧笙似乎仍处于一种震惊中,直直的望着他,很是严肃认真。   在这种过于认真地注视下许君乐实在绷不住,他低下头双手将头发往后捋,肩膀一抖一抖的笑起来。   纪萧笙见他这样,有些拿不准,“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现在最好是在跟我开玩笑。”   许君乐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可能因为刚才低头憋笑了一会,他的皮肤在客厅下午的自然光线下显现出一种玫瑰一样的颜色。   唇边的酒窝愈发深了,纪萧笙觉得那里一定隐藏了全世界最甜蜜的东西。   许君乐笑了一会,渐渐平静下来,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双腿随意的摆放,他从来都是不拘小节的,头发,衣服就没有一样是规整的,坐着站着都喜欢将身体摆成乱七八糟的样子,其实是很有一些痞气在的。   纪萧笙释然,所以这样的人怎么会觉得自己丑呢?这小孩根本就不在意丑不丑这回事。   “也不全是开玩笑。”许君乐突然说,“遇到你之后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丑。”   他转了一个角度看向纪萧笙,眼皮眨得很慢,眼神也有些迷离,纪萧笙想起来他刚才一口气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应该是有些醉了。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有多惊艳吗?”他看着纪萧笙笑。   “我初次见你时,眼前的光变成了成百上千只蝴蝶,五彩斑斓的,“哗”的一下就飞走了,而我像是窥探了神迹一样,从此生了一场热病。”   “我生了好大的一场病啊。”许君乐用手捂住额头,又探上前去,将眼前这人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感觉到了吗?热势还没褪,我的病还没好呢。”许君乐将他的手移到脸颊处,缓缓伏在茶几上,闭上眼睛,轻声说,“我他妈的还在病中,也不知几时能好了。”   他不再说话了,纪萧笙看到他趴在桌上闭着眼舔了舔唇角。   片刻后,纪萧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什么异常。继而又环顾四周,也没出现他经常看到的幻像……   所以刚才听到的不是他的臆想。   他屈起被许君乐枕着的手指,挠了挠他的下颚处,指尖触到的是很柔软的一片,他的心也软了,小声说:“醒醒,刚刚我听到的话是你说的吗?你说的是谁?宋优悠吗?”   是啊,这才是对的,他活到现在,生命里大多数的悲剧都来源于自作多情。   纪萧笙想到这里憋着气伸手重重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喂,许君乐,别睡了,你再说一遍。”   许君乐一把按住他动来动去的手指,嘴里说道:“别动。”   时差加上喝醉,他说话时困意很重。   “嘘…别吵……” 第64章 热病   纪萧笙想起许君乐在伦敦喝醉了那次,几乎是有问必答的。   平日与人说话时总是嘲弄和探寻的眼神会变得毫无防备起来,是清澈而柔软的。   十九岁的少年应该是怎样的呢?   纪萧笙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如今也很难记起自己十九岁的样子了。   他的右手被许君乐枕着,握的很紧,他试了几次都没抽出来,于是他抻着手换了个位置坐在了许君乐的旁边。   过了一会,又情不自禁的坐近了一些,看着许君乐眼下的小雀斑,觉得可爱,同上次一样,开始在心里默数起来,数了一半,小孩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露出了蜜糖色的眼睛……   纪萧笙笑起来,反手捏住他的下颚,威胁式的问:“我是谁?”   眼前的人不说话,就只看着他。   纪萧笙点了他眼下其中一颗很淡的雀斑,说:“许君乐,你又喝醉了你知道吗?”   许君乐被他的动作惊扰到,猛的眨了几下眼睛,动了动脑袋,将他放在脸边的手捋平,说:“我没醉。”   纪萧笙不跟醉鬼计较,“你其实在房间里偷偷抽烟了吧?”   “嗯。”   “为什么要偷偷的抽?”   “因为有人不喜欢。”   纪萧笙顿了顿,“是吗?”他放低声音,“你不喜欢中文不好的人,对吗?”   “嗯。”   “为什么?”   “因为说话会很累。”   纪萧笙沉默了一会,才说:“跟我说话很累吗?”他伸手捏他的脸,“我最讨厌你说话说一半最后说一句算了。”   许君乐的睫毛颤了颤,过了一会又闭上了,“对不起…”   纪萧笙哼了一声,又恶狠狠地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睁开眼,“不准不耐烦,就算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也不能不耐烦,知道了吗?”   “知道了。”许君乐说,他眼皮沉重的耷拉下来,打了一个呵欠,呆呆的望了他一会,勾着唇角笑了笑,脸上的酒窝浅浅的一闪而过。   他用脸很亲昵的蹭了蹭枕着的那只手,稍稍抬起头,飞快的亲了一下纪萧笙的手心,说:“对不起,你别生气……”   纪萧笙愣住。   那手心里似乎,停留了…   一个吻。   他在吻谁?他把自己当成了谁?   纪萧笙抬起被枕着的右手,将许君乐的脑袋强行扶起来,他拍了拍醉鬼的脸,“喂,别睡了,起来说清楚。”   许君乐困的眼皮都懒得睁开,头也很晕,还痛,加上被莫名其妙弄起来晃来晃去,更晕了,他感到浑身乏力,直直的就要往后躺……   纪萧笙不肯放过他,扶住他的脑袋,捏他的脸,扣他的眼皮,晃他的头,嘴里不停的追问:“许君乐,你起来,说清楚了再睡。”   吵得许君乐心烦,他微微掀开眼皮,忿忿的拍开放在他脸上的手,扑上前去使劲搂住眼前的人,用胳膊锁住,将头放在他的肩颈处,嘴里喃喃:“别闹了,我头晕。”   鼻尖是很熟悉的香味,许君乐很舒服的谓叹,又搂紧了一些,带着浓浓的倦意说:“你怎么这么香啊。”   纪萧笙先听到这两句,确定了,这是把他当女孩了。   他收敛了一下情绪,想到这小孩刚才的举动,好笑的低头看自己肩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挺会谈恋爱。”   纪萧笙笑了自己一会,想将这个醉鬼弄到床上去睡,试了好几次,双手都被怀里这个少年蛮横地搂的死紧。   纪萧笙越用力挣脱他就抱的越紧……   他无奈且别无他法,卸了力,这才感觉到男孩的呼吸有些重。   许君乐睡的不太安稳,呼吸时有灼热湿润的气息一顿一顿的洒在他的颈间,纪萧笙心里好笑,和上次喝醉了一样,倔的要死。   少年人的体温比正常人高一些,他身上的热度透过彼此的衣物横冲直撞的传染至纪萧笙的皮肤上,蛮横且不讲道理。   纪萧笙感到自己的身体也逐渐的热起来,他有些恼怒,“你究竟是从哪里感染的热病,会传染吗?我可没有对你免疫。”   回答他的只有呼吸声,纪萧笙摊着双臂看着许君乐的后脑勺,想起了什么盯着自己的右手手心看了一会,然后慢慢的握起攥住。   他彻底笑起来,叹了一声,转过头回望肩上的少年,如窗中窥月。 第65章 庭院   这是很长很沉的一觉。   许君乐睁开眼,床头的台灯还开着,他转头就看到那个玩具熊正坐在他枕边低头注视着他,他抬起手扯了扯熊的耳朵,坐起来,才感觉头痛欲裂。   想起昨天喝的烧酒,他这是又又喝醉了??   头疼的要命,许君乐记得那烧酒明明度数也不高,后劲居然这么大,果然不是什么好酒。   窗帘将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许君乐找到手机看时间,居然已经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手机上有纪萧笙的短信:醒了就把床头的蜂蜜水喝了,如果还头痛就来敲我房间的门。   他转过头,靠左边的床头柜上果然放了一杯水。   许君乐丢下手机,匍匐过去,趴在床边喝水。   昨天的片段断断续续的开始在他脑子里播放,他记得最后纪萧笙说他迷失了……   许君乐笑了笑,几丝甜意直流到心底。   洗漱过后,许君乐下楼去,门窗紧闭,房子的主人们都没起床。   餐厅墙壁上青铜的烛台早已熄灭,上面残留着一道道的烛泪,显得有些冷清。他穿过餐厅,打定主意去这栋房子的后院看看。   许君乐走过一道昏暗的走廊,一边走一边仰着头观察天花板上的石膏吊顶,脚下没注意差点绊到了什么东西……   他停下来弯腰细看,竟在前方不到一米的距离看到了一只皮毛发着光的猫,它很安静的坐看向许君乐,优雅而且冷漠。   许君乐蹲下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些迟疑,"你…是昨天拉屎拉的很好的陀老大?"   猫很漠然的看了他,不急不躁的扭头走了。   这……简直和纪萧笙在时是两副面孔!   拽什么,许君乐哼了一声,还不就是一只连一整条的屎都不会拉的猫而已。   他也跟着猫穿过前方的拱形过门,来到了一间面积不小的起居室。   许君乐走到窗前摸到旁边的手杆,将百叶窗收起来。   落地窗外的光线洒进来,许君乐这才注意到这个空间也有一个巨大的壁炉,旁边摆放一扇水墨山水画的屏风,他走近了细细看了半晌,突然一阵沉重的钢琴声响起,吓了他一跳。   转过头,原来是猫跳到了钢琴上,依旧是高贵冷艳的看着他……   许君乐与它对视,冷笑,"你跳这么高也没我高。"   他不再理这只心机猫,挪到门前研究了一下门锁,很顺利的打开了。   门外是一方露台,檐下有一只有些年岁了的秋千在风中摇摆,许君乐点了一支烟,踏着满地枯败的树叶,向那片树林走去。   他经过早已被枯叶与斑驳覆盖的破败喷泉,空气里满是灌木丛和草木的味道,倏尔传来几声鸟叫,很快又归于寂静了。   许君乐抬头看头顶那如网一样交叉的光秃秃的枝桠,青色的烟雾从他指尖升起,飘在空中被风吹散开。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靠在一棵榆树上抽了一口烟,仰着头吐出了一串的烟圈,踢着脚边的树叶断断续续地哼一首歌,是纪萧笙演唱会上唱的那首歌,许君乐五音不全,把自己唱笑了。   气温还是很低,许君乐在树林里站了一根烟的功夫,手就变得冰冷了。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直起身体背着手闲逛起来。   他以为这个季节不会看到什么正盛开的花了,谁知晃到围墙边时,还是发现了一片开着的紫罗兰。   应该是紫罗兰吧,反正他读诗时总是读到英国诗人们写这种花。   这些花开的也不那么好,至少没有诗人诗里写的那样好。   此时围墙那头传来几声窸窣声,他停住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又没了动静。   许君乐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等了片刻,又传来了几声清晰的叩门声……   这里怎么会有叩门声?许君乐疑惑。   他返回围墙前四处查找了一番,无果。   好奇心彻底被勾起,他抬头目测了一下这围墙也不太高,他站远了一些,几步跑过去,用力一跃,很轻巧的就攀上了围墙。   这堵砖墙还挺厚实,翻上来坐着可以将这一片区域一览无余,他索性站起来,旁边的树上的树枝扫在他的颈间,有点痒,他不耐烦的推开树枝,向下望去,一个女孩正站在下面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是一个白人女孩,脸上是欧洲少女们常见的稚气,看的出来年纪很小,正常体型,五官立体,蓝色的眼睛特别抢眼,脸色苍白,栗色的头发贴在脸上,嘴巴微张,看的出来带了牙套。   两人四目相对,她先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穿着外套低声咒骂了几句“fuck”,然后又停住动作防备的问:"你是谁?"   许君乐觉得自己这样站在围墙上看女孩着实有些猥琐,于是蹲下来,又觉得蹲下来也很傻逼,最后只好坐在墙上,“刚才…”   他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中文,很快用英文问道:“是你叩的门?”   女孩将地上的包背上,又不耐烦的咒骂了几句,问他:“你为什么在纪先生家?你是小偷吗?”   许君乐听到纪先生皱了下眉,“你为什么要敲门?”   女孩将毛线帽套在头上,走上前几步,“随便你是谁,你能帮我离开这里吗?”   许君乐顿了顿,没说话。   "我的天啊,无聊的亚洲人。"她抬头看了看围墙,又耐着性子试探性的说:"可以吗?拜托。"   许君乐眯着眼重复,"无聊的亚洲人?"   这人一看就是想离家出走的小屁孩,他扯了下唇角,他做这个动作时有些痞气,"你家里有人吧,我要是大喊一声,你说他们会抓我呢,还是抓你呢?"   他话音未落,女孩忙做嘘的手势,双手合十,小声说:"拜托,别出声。"   她又走近了些,仰着头,"我爷爷不准我出门,他还在睡觉。刚才是我说习惯了,没有种族歧视的意思,实际上,我有相当多的亚洲朋友,我猜你一定是中国人,纪先生也是,我六岁时去过中国,那儿……"   许君乐打断她,"你为什么叩门?"   女孩指了指杂草丛生的那片墙,"那里有个矮门,以前都是开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锁起来了。"   许君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处朱红色的小门掩在草丛里,他皱眉,"可你就算过来了也出不去啊。"   "没关系,纪先生会帮我开门的,我们约定好了。"   纪萧笙?许君乐看着她满脸紧张的样子,松开了眉头,缓了缓语气说:"你踏着那边几个凸起的砖,我拉你上来。"   他怀疑的看了她一下,问:“你可以做到吗?”   女孩疯狂点头,许君乐俯下身伸出手拉她,她手脚并用的试了几下总算踏着那几块砖艰难的爬了上来。   她趴在墙上喘了会气,问:"接下来怎么办?"   许君乐从墙上利落的跳下去,着地后转过身,抬头看她,不咸不淡的说:"跳下来,像我刚才做的一样。"   "什么?你在开玩笑吗?"女孩看了一眼墙下,苦着脸压着嗓子说道:"我会死的。" 第66章 翻墙   许君乐闻言有些想笑,他走近一点,"你趴着,滑下来,我接着你。"   女孩有些感动,"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废了一些功夫,总算是成功着地,她开心的朝他伸手,"我叫Emily,你呢?”   许君乐看到她的手起了很大一块皮,应该是刚刚蹭的,他迟疑的说:"你的手……"   她低头看了看,将那层皮撕了,毫不在意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惊呼一声,"不早了,我得走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许君乐,我的名字。"他说。   她试着念了一会,放弃的很快,"太复杂了,就叫你罗密欧吧。"   许君乐几乎被这个名字雷到去世,问:“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因为你特别会翻墙啊。”   许君乐:……   你们全英国会翻墙的只剩一个罗密欧了吗?   许君乐强行打起精神,说:“你可以就叫我Xu。”   女孩一派灿烂,“或者xiao xu,我知道你们会在姓前加一个xiao字。”   “……随便你。”   两人一边走一边交换着基本情况,这女孩原来还比他小两岁,高中生。   许君乐将他引到大门,开了门,她兴奋的跑出去,跑了一段路回过头说:"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帮我爬墙,很有趣。”   说着就一溜烟跑走了。   许君乐把门关上,转头又看到那只猫在他身后坐着盯着他看,许君乐懒得理它,屋里寂静一片,他无聊极了,看着眼前的猫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蹲下来,问猫:“陀老大,你饿了吗?”   陀老大傲娇人设不倒,很轻蔑的看了他一眼。   许君乐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能从一只动物的眼睛里感受到轻蔑的,但现在有求于它,他装作没看见,“我一猜你就饿了,你的主人是不是也太懒了。”   他走过去将它抱起来,这猫也不挣扎,很安静的被他抱着。   许君乐得寸进尺,试图摸它的脑袋,它立刻偏过头,发出一种类似于“杀人啦”的惨叫声……   许君乐立刻收回手,讪讪的。   他带着陀老大上了二楼,在纪萧笙的房间门口站定,他敲了两下门,没回应,许君乐手放在门把手上一推,门就开了……   这人睡觉都不锁门的吗?   房间里是黑乎乎的一片,传来一阵很好闻的香味,是纪萧笙身上的味道。   怀里的猫迫不及待的要跳下来,许君乐才蹲下来将陀老大送入房内,掩上了门,轻手轻脚的往自己房间去了。   他没有关门,将椅子转过来,移了移,这样坐下来就可以正好看到对面的房门的动静。   他拿了一本书读。   没翻两页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显示“刘渊明”三个字,许君乐只望了一眼,忙不迭接起。   刘渊明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人很冷淡,许君乐喂了一声,只听他问:“小江啊,放寒假了吗?”   许君乐听他叫小江听习惯了,他们是在论坛认识的网友,那个软件的用户使用最多的名字就是江湖骗子,许君乐觉得在网络上被搜索是件很奇怪的事,于是在取名这件事上他第一次主动的加入了一个整体,成了众多江湖骗子中的一员。   那时他表达欲还很强烈,成天读了书没事干就在各种译本下长篇大论译者哪里哪里译的不好,或者把好几个译本都拖出来一一拉踩,然后还特别热衷在评论里跟网友吵架,所以他的文章的评论区通常都是高楼。   刘渊明最开始在豆瓣上私聊他时就叫他小江,后来两人加了微信,甚至面基了,知道了许君乐的原名也改不过来了。   “嗯,刚放假。”   “我刚刚看了你《他乡客》那篇译稿,译的真好。”   许君乐没说话,等他说下一句,结果刘渊明偏偏没了下句。   “小苏离职了,她给你发了微信你没回,我跟你说一声,你的稿子转到了我这里。”   怪不得,这已经是第三个编辑说他译的好了,可就是出版不了,出了也没什么人买来看,屁用没有。   没什么意思,也没意义。   许君乐听到有猫叫声,他捏着手机抬起头,看到纪萧笙从房间走出来,他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睡袍,敞着,看上去懒懒的。   他手里抱着陀老大,脚边还跟着两只小的。   许君乐恍然大悟,他睡觉不关门应该是方便他的猫出入。   哎,太温柔了,许君乐想,是个人都会爱这样的人吧。   纪萧笙将陀老大放下,站起身望过来,与房间里的许君乐对视,猝不及防地看着他笑起来。   许君乐拿着手机愣住,突然觉得那篇几经转手永远出版不了的稿子不算什么了。   许君乐结束了与刘渊明的对话,余光看到在他房间门口已经站了许久的纪萧笙走进来,问:“头还痛吗?”   许君乐摇头,警觉的看他,“你不会又趁我喝醉拍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视频吧?”   纪萧笙不疾不徐,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不想猜。”许君乐气闷,“不许跟我聊喝醉的事。”   末了,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你就算拍了也别给我看。”   纪萧笙笑了几声,又问他:“刚才不是故意听你的电话,但我听你说翻译,你不是学哲学的吗?”   许君乐看他的样子一点没有抱歉的意思,你就是故意听我的电话……   他转着手里的手机回答:“有时候给出版社翻译一些稿子赚钱。”   “英文的吗?”   许君乐点头。   纪萧笙也学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幼稚的很。   “我们今天出去滑雪吧。”纪萧笙说。   许君乐嫌弃,“冷死了,你自己去吧。”   “那出去玩?”   许君乐抱着腿,蜷着,语气惫懒,“不想出去,累。”   “去吧,去吧。”纪萧笙催促他。   许君乐将下巴磕在膝盖上,望着地面,冷酷的回绝:“不去。”   谁知纪萧笙走过来蹲下,凑近了与他对视。   他整张脸猝不及防的进入许君乐的视线,许君乐忙往后靠了靠,心想如果此刻他脸红了他就立刻跳楼自杀。   太犯规了这个人,许君乐觉得为了他自己以及很多人好,“某纪性男子禁止不打招呼就把脸往别人跟前凑”这条应该写进成文法。   “去吧,去吧。”某纪性男子又说。   被迷惑的许君乐:“那…行吧。” 第67章 一群独角鲸   两个小时后,许君乐站在海洋馆的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排在他前面进场的全是小孩和家长……   他刚才在车上就不该睡死过去,他就应该多问几句,然后在来海洋馆的路上当机立断的跳车。   “这就是你说的要带我玩的地方?”许君乐虚弱的问。   纪萧笙看起来很期待,他刚与前面与他攀谈的陌生男士交谈完,语言系统一时没转换过来,用英文说:“是啊,你不喜欢吗?”   英式的like发音与美式有些不一样,许君乐故意学他将这个单词发音发的很夸张,他说:“我超级喜欢的。”   纪萧笙听的又笑起来,许君乐腹诽,笑个屁啊。   两人跟着人群走,许君乐兴致不高,不断传来小孩的尖叫声和哭闹声让他心烦。纪萧笙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嗯嗯几声应付。   很快,他的情绪在几个小不点打闹着四处乱跑撞到他之后达到顶峰,他问纪萧笙:“你不觉得吵吗?我很怕来这种小孩多的地方。”   纪萧笙将他揽过他,“为什么?”   “你总不可能跟小孩讲道理吧,而且他们是小孩啊。”   纪萧笙疑惑,“你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小孩啊?”   “这个得对比起来说,相对于大人,我当然更喜欢小孩,但我也是大人,他们做的事也令我讨厌。”许君乐顿了顿,“不过我支持他们做一切大人讨厌的事。”   纪萧笙感叹:“多么伟大的人类之爱啊。”   “别取笑我,你呢?”   纪萧笙想了想,“我?我没什么感觉,我对人类过敏,人类做任何事我都不奇怪,更称不上讨厌或喜欢。”   他表情冷静又冷漠,看的许君乐诧异极了。   许君乐后来想了很久他究竟是在何时爱上纪萧笙的,追溯来追溯去,最后他想,大概就是那天在马场纪萧笙安抚一匹马驹的时刻,那个无限接近于尼采的时刻……   每次想到那瞬间,许君乐的心里就会充满了无限的柔情,应该是柔情吧,反正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纪萧笙用这种冷漠的表情说出“我对人类过敏”这种话……   许君乐的认知混乱了,纪萧笙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他对动物都那样温柔,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   他转过头去看身旁人的侧脸,突然想到,安抚一匹马这个动作太常见了,至于什么接近尼采全部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忽地,许君乐心慌极了,像是被闪电劈中一样,整个人陷入一种焦土般的混乱。   如果是这样,那他爱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他有了爱的需要,才刚好去爱了一个特定的人?   如果那天的心动是一场误会,那他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爱呢?会不会也只是误会一场?   过去这段时间,他反复拷问自己,最终屈服于对身旁这位同性的爱,然后自发地为它添最浪漫的砖,加最传奇的瓦……   他把自己的爱捧上了一个这样高的位置,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刚好”或者“误会”,他能接受吗?   爱是什么?   ……   许君乐感到心里有个彻底被贯穿的洞,正呼呼的往里灌着冷风,吹的他五脏六腑冷的要命,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如果爱也是如此的荒谬,那么纪萧笙还值得他去追求吗?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排山倒海而来……   如果连爱都是这么经不起推敲的,那他还能去追求什么呢?   “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纪萧笙关切的问,他将手放在了许君乐的手臂上。   “哦,抱歉。走吧。”许君乐说,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就放弃了。   耳边的尖叫声和哭闹声被几声惊呼替代,许君乐感到整张脸都是麻木的,他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抬起头发现他们早已走进一片深蓝处……   光影绰绰,一大片鱼群浩浩荡荡的从他眼前掠过。   他怔住了,呆在原地看了很久的鱼。   纪萧笙回头笑了,拍他的脑袋,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每一个生命都很精彩。”   纪萧笙没有收回手,仍放在他的头顶,好像特别顺手一样,“那边那条银色的,刚刚游过去,像一道光。”   许君乐点头,“那条像一只风筝,在晴朗的天气里飞在空中断了线的风筝……”   “…哎,你看,你这只掉队了。”   “它才不在乎掉队,它在发光啊,它就是海底的麋鹿。”   “嘘…鱼群又来了……”   他们肩并着肩,如同站在深海里,不断有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像是一起度过了很多年的时光。   鱼群来了又去了,人群呢,也来了又去了,可他们还并肩站着。   许君乐抬头看身边的人,突然觉得庆幸,他们还是那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来思考爱这回事。   纪萧笙的手在他的发丝间轻轻抓了一下,许君乐没缘由的紧张起来,哽着脖子动也不动一下。   他下意识用说话缓解自己的紧张,他想了想,说:“那个…你知道一群水母在英文里用的是什么量词吗?”   “a smack of?”   “那…一群独角鲸呢?”   纪萧笙笑起来:“什么啊?”   许君乐说:“是a pod of,突然想到这个,我第一次读到一群独角鲸的量词时很吃惊,觉得人类挺可爱的,其实独角鲸一只都很难遇到,但还是要为一群独角鲸创造一个特定的量词。”   他目视前方,眼里染上了一片蓝,“说不定创造这个量词的人类想的是,我没见过没关系,但总有人类会见到一群独角鲸的,到时他们就能有语言能够用来描述与记录这场奇迹了。”   他说完用肩膀碰了碰纪萧笙,“怎么样,奇怪的知识是不是又增加了?”   许君乐感到纪萧笙又抓了抓他的头发,“你怎么会研究这个?”   许君乐耸肩,“多有趣啊,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英文里一群鹅的量词都可以细分为常态的一群鹅,正在飞的与不在飞的,这就是一种语言的绝妙之处。”   “你看,人类总是在思考,所以创造各种语言去扩大描述的边界。而语言又总是在摧毁思想,一旦表达即是背叛。”   “人类永远不可能用语言做最精确的表达,最后只好保持沉默。   “我想人类痛苦的根源大概就在这里。”   纪萧笙低着头听完,低声重复,带着疑惑,“人类痛苦的根源?”   “对啊,痛苦的根源。”许君乐感受到他掌心在他头顶的温度。   他闭了闭眼睛,心里难过极了,“创造与毁灭必须是一体的。”   他爱纪萧笙,但同时,这份爱好像也正在被他自己亲手毁灭。   许君乐嗓子发堵,无法再说下去,他不知道纪萧笙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他感到一阵苦意从他的心底渗出来,渐渐蔓延至全身,连舌尖都是苦的。   纪萧笙将手从他的脑袋上收回,许君乐松了一口气,抬眼去看他,正好看到有白色的光从他脸上掠过,他整个人怔怔的,眼神发直,看起来…也难过极了……   许君乐想,他在难过什么呢? 第68章 企鹅   两人走过海底的隧道,真的见到了一群水母。   许君乐凑上去用手在空气中描绘了一下水母的形状,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他循声望去,见纪萧笙在他不远处拿着手机尴尬的对他笑。   纪萧笙举着手机走过来,破罐破摔,“你看,你真的很上相。”   许君乐不想看,偏过头,“少唬我,我不喜欢照相。”   纪萧笙收起手机,从后面推着他往前走,“好啦,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许君乐心想。又听他问:“为什么不爱照相?”   许君乐撇撇嘴,故意说:“因为我长得太丑了。”   纪萧笙佯装生气,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身前带,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同样的招数你还敢来第二次?嗯?”   带着体温的香味铺天盖地而来,像是冷了好久后的一个太阳天,阳光照射着满是积雪的山林,松林顶端的积雪正扑簌扑簌得往下掉,依旧是冷的,但苍凉感减淡了几分。   许君乐一只手按着心跳,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两人正闹着,又是一声拍照声传来,许君乐停住动作,回过头见一个手臂上搭着黑色外套的亚洲女孩正拿着手机对着他们……   纪萧笙放开许君乐,收敛了笑,有些不耐。   他径直走了过去,指了指女孩手上的手机,用英文说:“我能看看吗?”   女孩点了点头,他拿过手机看了看,还给女孩,“女士,请您删掉。”   那女孩呆望着纪萧笙,半天说不出话……   许君乐觉得这个样子很熟悉,他第一次见纪萧笙好像就是这样……   过了一会,才只听女孩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没……”   纪萧笙打断她,又重复了一遍,“请删掉。”   那女孩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许君乐看不得女孩这样,走上前去看了看,只是一张他们两人的剪影,“一张照片而已,又没照到脸,你这么凶干什么?”   女孩惊讶的用中文对许君乐说:“你是中国人?”   纪萧笙听到她的中文,眼神闪了闪,将许君乐拉到身后,不容置疑的第三次要求,他也说的中文:“请您删掉。”   “哦,好…好…我马上删。”   纪萧笙看着那女孩把照片删了,又要求她点开最近删除里把照片删完。   许君乐看到纪萧笙朝着女孩很礼貌的颔首,表情严肃,“抱歉,女士,如果我在国内网络上看到这组照片,我会追责到底,请谅解…”   女孩根本不敢看他,吓得快哭出来了,小声说了句知道了就跑走了。   许君乐甩了几次都没甩开他的手,站在他身后开始阴阳怪气:“纪大明星,知道你在国内很红,也用不着对小姑娘这么凶吧,我看那小姑娘压根没认出你。”   纪萧笙放开他,不由分说的将他卫衣帽子带上,将帽绳拉紧,系好……   又扶着他的头看了半晌,突然拍了拍许君乐被裹的跟个二百五似的脑袋,说:"你等我一会,就站在这,不要乱跑。"   许君乐一头雾水,望着纪萧笙的背影,一种不详得预感油然而生。   许君乐看了一会水母,玩了一会手机,无聊的想跳楼。   正发呆时被光可鉴人的墙壁上的倒影吓了一跳,好久之后才接受倒影里那个戴着帽子勒着脸的智障人士是他自己……   等来等去,纪萧笙终于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玩偶。   许君乐没在意,问:“你掉厕所了?怎么这么慢?”   “我去买了这个。”他向许君乐示意了一下手上的东西,走近,将手上的那个黑白色的傻逼玩意儿往许君乐头上套。   许君乐体内某种传承了千百年来大男子主义基因终于战胜了恋爱脑,他很暴躁:“喂,你干什么?”   他推开纪萧笙。   “别动。”纪萧笙抓住他的手,抬眼看他,很认真的说:“基本上,跟我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   许君乐愣住了,这才明白纪萧笙要求删照片是怕他的隐私被泄露。   行吧,他想。   戴吧戴吧,顶坨屎在脑袋上他也没问题。   “好了。”纪萧笙拍拍他头上的屎,哦不,是帽子,说:“小企鹅,咱们走吧。”   于是接下来许君乐盯着这只和若干小朋友同款的企鹅帽坐在了鲨鱼馆的观众席上,又看着前排的小孩圆滚滚的企鹅帽子发呆,心想许君乐究竟是怎样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呢?   海洋馆表演的节目是一个很典型的教育小朋友保护海洋动物的童话,许君乐没怎么看进去,纪萧笙倒是看的津津有味,支着手臂笑的没心没肺的……   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罢了。   许君乐抬起手揪了揪帽子上的不明物,怨念。   主持人身后是一群戴着动物头套的演员在后面随着音乐起舞,灯光闪烁,欢呼声四起,气氛欢快极了,互动环节,主持人问是否有小朋友想上去互动,观众席跃跃欲试的小屁孩们立刻炸开了锅。   就在这时,许君乐余光看见纪萧笙…他,他他他他居然举起了手……   许君乐乐了,心想这个纪萧笙终于还是疯了啊……   他笑了几声,凑过去揶揄:“看不出来啊,童心未泯?”   纪萧笙也在笑,侧过头轻声说:“我帮你举的,你之前不是说上台会紧张吗,得多锻炼锻炼……”   “什么?”许君乐的笑容凝固在嘴边,一阵雷电噼里啪啦的劈在他的脑门上,他头皮发麻,谁要上台去跟一群小孩做游戏啊!!   渐渐的,他听到主持人的声音渐近,什么也顾不得了,整个人扑在纪萧笙身上,想将这恶魔的手扳回来……   纪萧笙偏不让他得逞,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将手举的更高了……   许君乐急的要死,又没办法,硬的不行那只好来软的。   他心一横,抱住纪萧笙的手臂,头也抵在上面,说:“我求你了,你要我叫你什么,爸爸成吗?你放过我吧,爸爸……” 第69章 可爱   纪萧笙拎开那颗企鹅脑袋,“好了,跟你开玩笑的。”   他说话的语气里还带着浓重的笑意。   许君乐抬起头看他,恨恨地。   他想纪萧笙真是一个高明的主人,主人心情好了,就可以拿自己最忠实的奴隶取乐了。   他耳边又响起黎焕有些疯狂的声音:“我爱你时早已经烧成灰烬了,还要什么脸?你对着能够救赎你的神明还要脸吗?”   许君乐曾经以为自己也会这样,他以为爱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当奴隶,跪下来供心上人取乐……   事实上他做不到,他仍然觉得在被冒犯,他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竟成了给人取乐的?   他想咬他,咬死他……   想逃走。   许君乐将头上的帽子三下五除二的取下来,扔进纪萧笙怀里,站起来就往外走。   纪萧笙拦住他,“你去哪里?”   “去死。”许君乐没好气的说。   纪萧笙仔细瞧他的表情,伸着一条腿,没有要让开的迹象。   他很认真的问:“眼睛都红了,哭了?”   许君乐觉得好笑:“谁哭了?我他妈的是气的,趁我还有点理智,让开。”   “你先坐下。”他牵住许君乐的手。   许君乐不动。   纪萧笙抠了抠他的掌心,又摇了摇,说:“先坐下。”   ……这个人究竟是在哪里学的这些招数……   许君乐转过头瞪他。   心中无措,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重新坐下,纪萧笙偏过头,“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   许君乐冷着脸,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对一个人的感情居然可以这么复杂,让他又爱又恨,想逃走又想留下,想生气又想原谅……   想创造无数的瞬间将自己这尊空荡荡的容器塞的很满,又疯狂的想毁灭一切。   去爱一个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那么遥远的人,真的太难了。   表演结束,大人和小孩们都去海豚池看海豚去了。   纪萧笙转过头,碰了碰许君乐放在扶椅上的手,“还在生气?”   许君乐那阵劲早过了,“没有啊,我生什么气。”   纪萧笙眸色深沉,“许君乐,我从小到大都是按自己想法行事的,在某些事情上,我非常的迟钝,如果我的哪些行为让你感到生气,你得告诉我。”   是不一样的,许君乐想。   像纪萧笙这种财富,名誉与年龄都拥有的人有一种很有底气的从容。与总是烦躁,莽撞,迫切的许君乐是不一样的,所以他能毫无顾忌的示弱,问出“我有哪些行为惹你生气了”这样的话。   许君乐说不出这种话,他撞一百回南墙也不知回头,顶多说一句对不起,但下次还敢。   他永远不可能变成纪萧笙这样,他就要打破,冲撞,就要生气愤怒,就要破口大骂……   可他会为这样的纪萧笙感到心动。   “我…”许君乐犹豫着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刚才那阵情绪早已经消失了。   “没什么,我现在都好了。”他说。   “你得知道,我非常在意你的心情。”   这究竟是什么老式电影里的酸词啊,许君乐几乎听笑了。   他试图解释,“我脾气很坏,边界感很强,而且很容易感到被冒犯,比如刚才,我觉得你在拿我取乐……”   “拿你取乐?”纪萧笙坐起身来。   许君乐忙按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没有。”   “不。”纪萧笙打断他,“许君乐,我不会拿人取乐,我根本懒得与人打交道,比起人,我的猫要可爱的多。”   许君乐闻言抱着手挑眉,戏谑,“再给你一个机会组织一下语言,什么叫猫要可爱的多?”   纪萧笙望向他,“你也很可爱,我有时候觉得我几年也不见得能多认识一个人,但能认识你就很神奇。”   “可爱?”许君乐嗤笑,“不会说中文就别说。”   纪萧笙手放在下巴上,想了想,“很多时候我听一些人说话,心里想的都是,哦,您很好,您的妻子,孩子们也都很好,您的学问您的喜怒哀乐都很深刻,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说再多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不可爱的人怎样都是不可爱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向上看,就对上了许君乐的目光,“而真正可爱的人,像你,是很丰富,很漂亮,很好的,连穷困与痛苦发生在你身上都是可爱的,你能明白吗?   “许君乐,你有一个很高贵的灵魂。”   虽然很土,但许君乐很少受到这种类型的夸奖,他迟疑了一会,怀疑这是另一个玩笑。可又觉得不好意思极了,目光游移,“呃…那个,每个人都是高贵的。”   纪萧笙眼里泛起涟漪,“你看,我只能看到极个别的高贵灵魂,而你不一样。”   许君乐看到他眼皮上青色的血管间夹杂了一根细小的红色血管,纤细若游丝,脆弱又漂亮,和他的主人一样,总是让许君乐感到难过又不知所措。   许君乐“咻”的一声站起来,“我们该走了吧。”   纪萧笙看着他笑,“走吧,带你去吃饭。”   他们去的餐厅像是纪萧笙经常去的,路过吧台时,服务人员看见纪萧笙会背着手站立,沉着的与他打一声招呼。   正是午餐时间,大厅基本坐满了人,看客人们的举止和衣着,应该都是一些中产。   男男女女坐着或聊天或抽烟,很像许君乐看的电影里的场景。   他们落座,纪萧笙将菜单递给许君乐,开始与一旁的服务员很熟稔的聊天。   许君乐大致浏览了一遍菜单,当然重点是价格……   只过了一会,他将菜单关上,向后靠了靠,安静的听他们聊天。   纪萧笙注意到他的动静,对正在说话的服务员小哥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侧身问他:“怎么了?”   许君乐摇头,“饶了我吧,这价格看得我想去卖肾。”   “你付账,你点吧。”   他想了想又强调,“你等会千万别告诉我菜名是什么,我还记得价格,我得去趟洗手间。”   纪萧笙问:“你知道在哪吗?我带你去?”   “别别别,我有眼睛有嘴,你坐着吧。”许君乐忙说。   开玩笑,和纪萧笙一起去,他还能抽烟吗?   纪萧笙看了他一会,目光灼灼,缓缓点头,“去吧。”   许君乐莫名有些心虚,走的时候心里发毛,他觉得纪萧笙的那眼神,像是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一样……   等他回来,纪萧笙看手腕上的表,眯了下眼,“你去了十二分钟?”   许君乐一顿,硬着声问:“十二分钟怎么了?”   纪萧笙耸肩,意味深长的说:“没怎么……”   他点点许君乐面前的餐盘,“这是……等等,你说你还记得每道菜的价格来着,现在呢?还记得吗?”   “记得啊。”许君乐喝了一口水,“主要是吧,我会下意识的换算成人民币,忍不住……”   “就那么一会,你怎么能记得这么多?”   “脑子好使,没办法……”   纪萧笙好笑地“嗯”了一声,点了点他面前的餐盘,“这是开胃菜,你试试。”   许君乐才不管的什么菜,能吃就行,他不挑。   可纪萧笙很仔细的给他介绍主食,有些遗憾的说:“这道菜得配一种杏子味的酒,可惜今天我们都不能喝酒。”   许君乐点着头敷衍,没认真听。   他根本尝不出什么精妙的滋味,更不觉得一道菜必须得配一瓶什么口味的酒,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笑起来,放下餐具,说:“你让我想到一句俗语。”   “俗语?”   “嗯,你听过一句话叫山猪吃不了细糠吗?我现在就是那头山猪。”   纪萧笙皱眉,“好好的你突然骂自己干什么?” 第70章 夜曲   许君乐大笑,摆着手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在一个小地方长大的,那里的孤儿院条件不算好,我记得大人们会在月初时往一口大缸里放满满一缸的米,那些米源源不断的流进缸里,发出一种很富足的沙沙声。”   “可没过几天,米就只剩一半了,再过几天,我在屋里读书时就会听到勺子刮缸底的声音,那种声音听的人心里发慌,很空,没底。听到这种声音我会好几个小时读不进一个字……”   他捏着杯子,语气很淡,“那时候的我绝对想不到十几年后我能坐在这里吃饭,都是托你的福。”   纪萧笙动了动手指,问:“那他们有饿着你吗?”   许君乐摇头,“饭还是有的吃的,只是我那个时候喂不饱,很饿,饿到不行,身体里每一个器官都在喊饿,每时每刻都很想吃东西。”   他说着笑起来,“我印象特别深刻,有天晚上我读汪曾祺……   许君乐转头看他,“你知道汪曾祺吧,他文章里写说江南人喜欢用荠菜包馄饨,还有凉拌荠菜。”   “看的我大半夜一直在流口水,睡不着,一直想吃的,没办法,于是我起床就着那段文字喝水,想象自己正在吃那些食物一样,最后喝水喝到想吐,很难受的躺在床上闭上眼,觉得自己真像买火柴的小女孩。”   “……后来呢?”   “后来?”许君乐想了想,“后来那个时间段过去了就不怎么想了。”   纪萧笙抬手碰了碰他的脸,有些突兀,“我说真的,那时能收养你就好了。”   许君乐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你别做梦了,我小时候身体很差,他们都以为我活不了了,后来好不容易身体好了,我又不说话了,带我去看医生,打我骂我,信迷信都没用,我就是不说话。”   “为什么?”   许君乐耸肩,“不知道,可能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人,说的话无足轻重,索性不说了,也可能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服务员上前来撤了餐盘,上了甜点,许君乐注意到纪萧笙从头到尾都没吃多少。   他趁着倒茶的空档说:“你似乎吃的很少?”   “嗯,不太饿。”   许君乐多看了他两眼,吹了吹杯里的热茶,多嘴道:“能有这么多食物供你选择是一种福气。”   他看向纪萧笙,“你是一个有福的人,不要浪费你的福气。”   纪萧笙点点头,莞尔,“你说的对。”   餐厅里开始放一首许君乐很耳熟的音乐,许君乐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于是向上指了指空气,问:“这是什么曲子?”   “肖邦的《夜曲》。”纪萧笙说,随后又补充,“升C小调夜曲。”   “升C小调是什么?夜曲不止一首?”许君乐说完感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自嘲,“看吧,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纪萧笙只笑笑:“对啊,回去找了给你听。”   “那这首,你会弹吗?”   “我从小练肖邦的曲子都觉得很不顺,不畅快,我总不按谱来。”   许君乐啊了一声,“所以你不喜欢肖邦?”   纪萧笙似乎因为不喜欢肖邦有些抱歉,他解释说:“肖邦太有名了……”   “那你最喜欢谁?巴赫?贝多芬?李斯特?”许君乐笑起来,“天啊,再多想一个凑五个我都想不起来了。”   “已经够了。”纪萧笙说,“要说最喜欢,那应该是贝多芬。”   “贝多芬啊……”许君乐抬眼看他,思索,“你之前说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喜欢贝多芬也不奇怪。”   他的目光似一种带有神性一样轻轻扫过纪萧笙,“你的性格里一定具有某种偏执……”   纪萧笙闻言暂停了动作,手中的叉子在盘里划出一声刺耳的声响,他抬头,听见许君乐继续说:“或者是某种狂热。”   许君乐似笑非笑,眼神却专注的可怕,像是能真的看清纪萧笙一样。   少年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进纪萧笙的耳朵,“你这样的很适合当艺术家,怪不得你能写出那么好听的曲子。”   “什么?”纪萧笙盯着许君乐,却又不像是在看他,他像是在透过许君乐寻找一种秩序。   许君乐瞧他不太对劲,回想了一下刚才说的话,有些懊恼,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纪萧笙深吸了一口气,转过眼,将餐具放下。   许君乐见状微皱了一下眉,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想像纪萧笙这样的人,或许也可能也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   好在纪萧笙很快恢复了,他是很周到的人,还先去安慰许君乐:“没事,我很惊讶,你…说的很准。”   “是吗?”许君乐看着他,“其实我刚才就是在瞎说,但……”   他高深莫测起来,“如果我询问你更多我所需要的信息,那我应该会说的更准。”   纪萧笙往后坐了坐,“说实话,小孩,这个听起来真的有些可怕。”   “嗯哼,所以,下次我问的问题你可得好好想想再回答了。”许君乐颇有些得意的说完,随后又笑着摇头说:“骗你的,你也太好骗了。”   “所以人还是得读书啊。”纪萧笙感叹。   他说完,两人对坐着笑了一会,许君乐说:“那我能不能跟你换一下吃的,我眼馋你盘子的甜点很久了。”   纪萧笙有些讶异的看看他,他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我可以帮你再点……”   “不,你根本一口都没动。”许君乐摇头,“别浪费食物。”   纪萧笙低头看了看,妥协。   许君乐尝了一口,指着盘里的甜点问:“这个叫什么?也太好吃了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什么东西好吃,纪萧笙也颇有兴趣的介绍,“apfelstrudel,苹果卷?应该是这么……”   这小孩吃东西时架势足的很,脸几乎要埋进餐盘里,只看得见毛茸茸的脑袋,看的纪萧笙一时都忘记了要说的话……   眼见许君乐快吃完了,纪萧笙不由得又升起了一些坏心思……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坏,是一个很恶劣的人。   纪萧笙根本忍不住,他伸过手,稍加了一些力将许君乐的脑袋往下按了按……   许君乐毫无防备,整张脸直接被摁进了盘子里……   他身体顿了顿,心想这个纪萧笙究竟是有什么大病?而后缓缓的将脑袋从盘子里抬起来,他闭着眼睛无语极了,无语到甚至忘记了生气。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纪萧笙因为自己的恶作剧得逞了笑的正开心。   可他眼里波光粼粼,一泉的清水似乎要流到许君乐的心里。   许君乐丢盔弃甲,满腔正要发泄的怒气很轻易的被平息下来,最后变成无奈的一蹬眼:"笑屁啊。"   纪萧笙笑的更开心了,许君乐感到脸上,睫毛上全是冰激凌,导致他眼前都是模糊的一片……   他伸手想揉一揉眼睛,被罪魁祸首喝止住。   "别动。"   许君乐突然感觉鼻尖那股香变得更清晰了一些,随后眼睛上,脸上的污渍被轻轻擦拭掉,许君乐的心也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   "好了,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目光落进那片水波温柔处,许君乐心中一暖,也对着纪萧笙笑了。   结束用餐,纪萧笙起身去了洗手间。   餐厅开始播放一首新的音乐,许君乐听了一会,叫住从他身边经过的服务员,“打扰一下,您能告知我现在正在播放的音乐叫什么吗?”   服务员很有礼貌的笑着,“您为什么不去问纪先生呢?这里的音乐单都是他编排的,他和我们老板是很好的朋友。”   许君乐愣住。   “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许君乐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哦,别在意,我的意思是没有了,谢谢。” 第71章 奇迹   吃完饭,纪萧笙非要拉着许君乐散步。   彼时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调的蓝,阴沉沉的,风也很大,他们一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走。   曼城街道很有趣,随处可以听到音乐,随处可见一些街头的艺术表演,连河里将头埋进水里的鹅许君乐都可以看很久……   许君乐蹲在河岸上,纪萧笙在旁边站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稍微看到小孩的一点鼻尖与脸上那颗酒窝。   那只正在找食的鹅不知是哪里戳中了这小孩的笑点,他已经蹲在这里笑了七分多钟……   又一个五分钟过去,纪萧笙看不过去了,伸手拍他的后脑勺,“走了,”   “你快看,它屁股又撅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纪萧笙:……   又一个十分钟过去,许君乐终于笑够了,拍拍手准备站起来,他动了动,“啊”了一声。   他抬起头皱着脸,“我腿麻了……”有些可怜兮兮。   纪萧笙朝他伸出手,“不麻才怪,你蹲了半个多小时。”   许君乐笑嘻嘻地抓住他,站起来时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扶着纪萧笙站了片刻,发现离他们不远处坐着一对正在聊天的情侣,他们交谈时声音有些大,许君乐随便听了一耳便得知他们大概在协调出游的计划安排。   两人似乎都不愿妥协,你来我往的,声音越说越大……   纪萧笙侧了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好些了吗?”   许君乐点头,又听他小声提醒:“别一直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   许君乐收回眼神,“哦,抱歉。”   他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看过去,才发现女方已经牵着狗走远了,只剩男方坐在门口长椅上看手机。   “你在想谁?宋优悠吗?”纪萧笙突然问。   许君乐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觉得荒谬,“怎么可能?”   纪萧笙像是不肯放过他了,追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许君乐往前走了走,坐在一个石坎上,想了想说:“大概,她是福利院里唯一一个愿意陪我很久的人。”   他望向湖心,聚焦在破浪的中心,“我们那儿也有一条河,岸上有一个很旧的路灯,每天晚上熄灯后我都跑到路灯下读书……”   “那里夏天蚊子很多,我记得我总是一边打蚊子一边读书。后来宋优悠发现了,她每天都陪我在路灯下坐着,拿一把蒲扇帮我赶蚊子。”   许君乐叹了一声,“我那时不说话,别人都当我是哑巴,只有她会很安静的陪着我,不和我说什么,只是陪着我。”   纪萧笙不说话了,许君乐转头,正好与纪萧笙的眼神对上,不知怎么,他感觉纪萧笙表情有些微妙,许君乐一时有些抓不准。   两人对望了几秒,纪萧笙走到他旁边,又说:“被蚊子咬也要读书?怎么这么爱读书啊?”   “没事做,而且我发现,只要我在读书,就不会有人过来打扰我,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们只会看我一眼,然后找其他人。”   “那会有人欺负你吗?”   许君乐闻言抬头去寻找纪萧笙的目光,几秒后,他收回视线:“怎么可能没有呢?”   他在撒谎,他是出了名的不怕死活的人,根本没人敢惹他。   就在刚才,他明明跟自己约好了,在纪萧笙面前要用最真诚的态度,讲最准确的话。   不要像那对情侣一样,男方明明不想出游,还编出数条站不住脚又可笑的蹩脚理由来迫使女方先放弃计划。   这样很卑鄙,也很愚蠢。   许君乐觉得他不要这样,所以在纪萧笙问到宋优悠时他还是很坦诚的。   但他马上就食言了,他忍不住的想耍一些小心思,想在纪萧笙面前表现出很可怜的样子,他在一群小孩间长大,特别擅于此道。   他想获得纪萧笙的怜爱……或者同情。   什么都好。   果然,纪萧笙坐了下来,问道:"谁欺负过你?"   有些义愤填膺,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去替许君乐讨回公道。   许君乐貌似为难的想了想,"呃……很难说具体是谁。”   “那你说个印象最深的。”   许君乐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想了想说:“你可能很难理解,这世间的权利法则不是单一的,小孩之间,大人和小孩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老师与同学之间,同学与同学之间,每一种关系里,权利都在很巧妙的完成互换。”   “在上一种关系中你是权利的受害者,那么在下一种关系里你就又变成了权利的拥有者。"   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而我,很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也不说话,所以只能长久的处于受害者的角色……”   “因为谁都可以来我这里施暴,用来满足他们在一种关系里处于上风的需要。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当然了,我也绝不可能只是受害者,后来我长大了,当我发现我也拥有权利这把刀时,我一定也举刀挥向了谁。我也一定向别人施暴过……”   许君乐摇了摇头,将下巴放在屈起来的膝盖上,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过了一会,他说:"难的不是拥有权利,而是当你拥有它时,你还能不对别人施暴。”   “你能明白吗?所以,没有父母的孩子能顺利长大简直是个奇迹。"   其实许君乐真正想说的是,所以,一个这样长大的许君乐能不远万里的来到这里,为了来爱一个人,这简直是奇迹。   蒋晴是对的。   他转过头朝着纪萧笙笑,他觉得纪萧笙配的上这个奇迹。   纪萧笙也勉强笑了,看上去却莫名的很伤感,他说:"你确实是一个奇迹。”   他看着许君乐,若有所指的说:“许君乐,我觉得重点是绝不要向自己施暴。”   许君乐没说话了,只是懒懒的支着一只手,捧着脸看了他半天,方才开口:“纪萧笙,你真好,我怀疑你被什么鬼神附了身,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好。”   纪萧笙有些骇然,“你…别动不动就说的这么吓人。”   许君乐笑起来,“你真的不回国吗?英国这个国家不仅会让人生病还会让人脱发,脱发诶,纪萧笙,你想想,还有比这更吓人的事吗?”   纪萧笙骇然更甚,听他说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许君乐看着他,忍不住歪着身体大笑起来。   几滴水落到了他的脸上,很凉,许君乐摸了摸脸上的水渍,“下雨了?”   “嗯,我们真的该走了。” 第72章 翅膀   雨并不大,两人便进了一家咖啡店,站在门前避雨。   雨打在屋檐上发出一种清脆的声音,纪萧笙听了一会,脑子里冒出一段音乐,他想起昨天也这样和许君乐看了雨……   远处开始升腾起一股雾气,纪萧笙看着远方如同陷入了一种半睡眠状态……   他回过头,许君乐站在他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严肃。   他发现自己总是在好奇,这小孩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音乐继续流淌,世界活过来了。   街上没有什么人撑伞,行人淋着雨和身旁的人说着话。   纪萧笙想,他身边有许君乐。   自由的,崇高的,深切的关怀着人类的,能让现实生活变得可以忍受的许君乐。   他低下头凑在许君乐耳边,指着雨中雾气重重的远方,“那边经常会有画展,要去看看吗?”   雨越下越大,许君乐看着那栋其实离他们很远的建筑,迟疑,“走过去吗?雨下的有点大,等一会吧。”   纪萧笙感到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他等不了,他的音乐也等不了了,就是现在!   他不再给许君乐思考的时间,抓住许君乐的手腕往雨帘中跑去……   此时盛大的音乐在纪萧笙脑子里炸开,他看到水花在他们脚下盛开,电线杆上的鸟雀在雨中,在风中,在他们头顶上兀自飞来飞去……   还有许君乐。   他侧过头,目光下移,他发现自己抓住的手腕,少年的骨骼很细,居然能堪堪容自己的手一握……   纪萧笙脑子里的音乐乱的不像话,他偷偷伸过手揽住他,跑动时他们的肩膀会触碰着肩膀。   冰凉的雨线与薄纱一样的日光交错,穿过了纪萧笙,他感到他如果活着,就是为了活这一瞬……   淋着雨去看的画展却有些出乎意料的无聊,他们进去还没十分钟就走出来。   两人湿着头发,垂着手重新站在门口,目光对视时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雨停了。”许君乐说。   “是啊,这里的雨就是这样,回家吗?”   “去哪都行,反正我不认路。”   “跟紧我,别走丢了。”   “纪萧笙,我刚刚就想说,英国的雨淋不得啊,我刚才就摸了一下头发,你猜怎么着,掉了一大把。”   “……”   青色的天依然沉重,空气潮湿而甜蜜,并肩行走在街上的伙伴交谈时都带着微笑,他们似乎拥有某种温柔又浩大的气息,污浊的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时散发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甜香。   到家后,纪萧笙催促他去洗澡换衣服。   许君乐累的很,懒得动。   他先是趴在房间的躺椅上和群里的同学聊了半天,又回了刘思喜的消息,最后摆弄了一会那个会发光的巴斯光年,才磨磨蹭蹭的拿了衣服去洗澡。   再从浴室出来,他抱着换下来的衣物去了洗衣间。   洗衣间的门微掩着,许君乐稍推开就看见张媛媛正靠着洗衣机坐在地毯上读书。   纪萧笙家的洗衣房也特别令人震撼,一整面墙整整齐齐的全是各种洗涤机器。   现在张媛媛身后面的滚筒正在工作,发出一种嗡嗡的噪音。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媛媛看见他有些惊讶,"老纪不是带你出去玩了吗?"   "哦,刚回来没多久。"他对她笑了笑,躬下身研究洗衣机。   张媛媛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许君乐点头,"谢啦,媛媛姐。"   "客气什么。"   不一会儿,这一台洗衣机也开始运转起来,张媛媛歪着头看了看他,"跟老纪出去玩挺无聊的吧,他这人,又不说话又挑剔的要死,你不要嫌弃他。"   许君乐觉得这个描述跟迷惑行为很多的纪萧笙完全不符。   大概是觉得这样说有些过分,张媛媛又补充:"其实他也挺好的,呃…那个…对了,他很会看路,跟他出去玩不用担心迷路。"   许君乐被她努力的样子逗笑了,补充,"还很会气人。"   张媛媛不能更赞同,"这简直是他的天赋。"   她话锋一转,"昨天……真的抱歉啊,还害你喝醉了。"   "这有什么。"   张媛媛看向他的眼睛,"还有,老纪不让我喝酒是因为我有酗酒史,昨天是我太兴奋了,真的很抱歉,希望我没影响你的心情。"   许君乐不可置信,"酗酒史?"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张媛媛点头,唇边笑意更显一如既往的明媚,"嗯,那时我还在美国读书,先是我爸车祸死亡,过了没两个月我妈在国内也重病去世了,然后我就疯啦,磕药喝酒,几乎把自己毁了。"   "那时候老纪状态也很差,比我好不到哪去,我俩还约好一起去死来着,用现在的话说、真是中二得很。"   许君乐的心缓缓下沉…下沉……关于纪萧笙的猜测,他的预感是对的。   他将手放下来,胸腔被一点一点的塞满,发堵。   张媛媛摆摆手,“别这副表情,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老纪,我们年纪比你大很多,也都只是各自有各自的不幸的普通人而已。”   “嗯,知道了,真的谢谢你,媛媛姐……”他迟疑了一下,问:“那你现在……还好吗?”   张媛媛脸上开始呈现出一种茫然,她摇头,“我不清楚,我会定期的看心理医生,努力去工作,跟所有人一样生活,可我不敢去细想。”   她笑道:“先这样吧,这已经是我能保持的最好的状态了。”   她看着洗衣机转动的滚桶,转过头来朝他眨眼,“你看,我们大人是不是也不怎么样。”   许君乐很柔和地说:“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张媛媛弯腰将摊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合上,“我也没对自己要求有多高,只是…弟弟,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知道,生活能够给予你最好的……哪怕是最好的,也只是十分普通的平静。”   “却要从你身上拿走那么多。”   许君乐捻了捻手指,抿着嘴笑,似感叹,“媛媛姐,你的中文可比纪萧笙好太多了……”   “这…算是夸奖吗?”张媛媛举起手里的书,看上去很不满,“虽然我俩中文都不怎么行吧,可纪少爷一出生就被他父母发配到这了,中文字都不认识几个,真的辱我了,弟弟。”   她说完,两人很默契的相视而笑,在取笑纪萧笙的中文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许君乐见她笑了,这才看着她说:“关于你说的,我倒是有些心得,我姑且一说,你随便听听。”   张媛媛很感兴趣,“你说什么呢,我就喜欢听聪明人讲话。”   “也不是多好的话。”许君乐说。   “我小时候思考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后来我总结出了两个方法。”   “第一种呢,就是无条件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好的坏的,全盘接受,强迫自己去融入它,最后成为它的一部分。”   “第二种,是很痛苦的,要保持清醒,提高警觉,长久的学习,然后在这世上寻找或者创造属于你的人和地,当然,很大可能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嗯……那你是怎么选的?”张媛媛问。   “我选不好。”许君乐摇了摇头,说,“长久以来我都是在这两种之间反复的横跳。”   “但你不一样。”许君乐望向她。   “我?”张媛媛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又说:“有什么不一样?我向我的医生描述过,我最常有的一个感觉是……”   她顿了顿,说:“坠落,无止尽的坠落,在一个深渊里。你看,我根本连选的资格都没有。”   许君乐摇头,“不对,我会算命,这个你必须得相信我。”   张媛媛噗呲一声笑出来,问:“你认真的?”   “我非常认真。”他望向张媛媛的目光很坚定,“据我观察,上帝在创造女孩时,给了她们很多苦难的同时也给了她们一双翅膀。”   “所以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落入深渊也没关系,有了翅膀就算是在深渊里也处处都是活路。”   “不要总想着在废墟上重建生活,不要这样,你要想象你拥有翅膀。”   许君乐表情很认真,甚至认真的有些孩子气,他说:“你要这样想,你浑身都是翅膀。” 第73章 命运交响曲   “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张媛媛说着,将灶台旁放着的红酒倒进锅里,刺啦一声满屋的香味。   她将炒好的肉类全部放进珐琅锅里,盖上锅盖。   夹子放在餐盘里,张媛媛转过头,“你敢信吗?我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被一个小孩说的几乎要哭了……”   纪萧笙望见她手上的空酒瓶没有说话。   他打开冰箱,与有荣焉,“现在你信我说的话了吧。”   他说到这顿了顿,疑惑地问:“怎么冰箱里还有个蛋糕?你买的?”   “什么蛋糕?”张媛媛走过去看了看,“啊”了一声,“今天早上隔壁的Emily过来找许君乐,说是要谢谢他,人家小姑娘亲手做的蛋糕,我给忘了,看我这记性……”   “Emily?隔壁老头的孙女?”纪萧笙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张媛媛将冰箱关上,嫌弃,“你管他们怎么认识的,老人家就别掺和人家青春少男少女的事啦。”   “我的意思是,他才来一天,而且除了睡觉就跟我在一起,怎么会跟她认识?”   张媛媛擦着灶台漫不经心的说:"该认识的人怎样都会认识,该相爱的人怎样都会相爱,你别管……"   纪萧笙愣了一会,问:"所以你觉得他们会相爱?"   "哎,快,递个盘子给我。"张媛媛催促,"拜托,你管别人呢,管好你自己。我的盘子,快!"   这话不知怎么听的纪萧笙心中不悦极了,他报复性的将手里的餐盘用力的搁在岛台上,精致的骨瓷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听的张媛媛一阵心疼,她冲过来抱着餐盘宝宝贝贝的仔细检查一番,忍无可忍,烦他烦的要死,"纪萧笙,你有病就去吃药,别站在这里发疯。"   纪萧笙闷闷地走到起居室。   他坐在钢琴前仔仔细细的回想,许君乐会在什么时候认识隔壁的女孩。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明明除了睡觉,许君乐就一直跟他在一起,那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总不可能如那戏里唱的一样竟是梦中相会的?   张媛媛说该相遇的人总会遇见,该相爱的人总会相爱。   他该接受这世间的真相就是这样的。   如同哥哥的自杀,父亲的不伦,母亲的崩溃一样……   它们都在纪萧笙不知道的时间里悄然滋长,最终全部发生,以极惨烈的方式收了场。   所以在那些他不知道的时间里,这些神秘的空隙里,宿命正在起作用。   这种时候特别让他感到痛苦。   但他很快警觉起来,交叉着握了握手。   眼前是一片混沌,纪萧笙抬起手来,发泄似的,用力按下眼前的黑白琴键……   顷刻间,庄重的,带着极大回音的《命运交响曲》的前奏响彻整栋房子……   纪萧笙弹琴的力度很大,几乎是在砸琴。   他在少许极优美的泛音间隙能听到几句张媛媛的骂声。   具体在骂什么他听不见,一切声音都很遥远,他耳边只有母亲幽幽的一句:“我受够了,带他走吧。”   我受够了……   谁没有受够啊,他又开始想象在脑子里放火。   他从小就想放一把火,把一切都烧了,烧成灰烬,他就好了……   许君乐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他打开房门站了一会,几乎要被这琴声里汹涌澎湃的激情绊住脚。   他带着头皮发麻的震撼走下楼,看见张媛媛正在靠在走廊上一动不动。   张媛媛回头与他递过去的目光相遇,她眼里带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愤怒与不满,有些无力的朝他挤了一个笑。   不远处纪萧笙正在弹琴。   与平时的笔直的姿态不同,他弹琴时微躬着身体,有些僵硬,看起来像是被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事物压弯了背脊,决绝又凄凉。   “他怎么了?”许君乐问。   张媛媛疲倦地按了按眉心,“没事,挺正常的,还能弹琴就没事……”   许君乐没有再追问下去,又凝神听了半天。   到后面居然有种跑了十里地一样的兴奋和乏力,直听的背上都出了一层汗。   许君乐弱弱的指了指,问:“媛媛姐,我不懂音乐,但弹成他这样的是不是算很厉害?”   “他啊。”张媛媛顿了顿,用英文说,“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许君乐看她神情缓和了一下,又说:“一个被自己毁了的天才。”   “好了,我锅里还煮着东西呢,你…”她看着许君乐,“你过去跟他聊一聊吧,马上准备吃饭了。”   一曲弹完,纪萧笙将双手放到眼前,看着仍微微发抖的手指松了一口气。   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是许君乐。   他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许君乐,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的本质,抓住命运在他身上留下的些许痕迹。   “你怎么不早说,你琴也也弹的太好了吧。”许君乐不吝啬夸赞,“简直是震撼人心的程度,你知道一个人要震撼另一个灵魂是多么难的事,可你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纪萧笙皱了下眉没说话。   可许君乐仍处于亢奋状态,他看向他的手,有些情不自禁,自顾自的说:“还有,你的手真的很好看,怪不得能弹出这么好听的音乐。”   纪萧笙似乎全然没听到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认识Emily?”   许君乐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啥…谁?”   纪萧笙抓住他的肩膀,”隔壁的,Emily。”   许君乐恍然大悟,他蹲下来,“哦,你说她啊。”   他指着落地窗外已经陷入夜色的树林,“今早,我出去逛了逛,正好碰见她要离家出走,我就帮了她一下。”   许君乐摆了摆手,“不说这个,纪萧笙,快说,你怎么能弹出这么动人的音乐?”   纪萧笙几乎能在他眼里一片澄澈的蜜糖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许君乐弯着眼和唇,嘴角有浅浅的酒窝形态。   他这样时,没那么多痛苦,总算是一副脆生生,没心没肺的少年模样。   就是,年纪真的太小了。   纪萧笙弯了一下唇,毫不留情的用手戳了戳他的酒窝。 第74章 饿死算了   此时,餐厅里张媛媛在喊吃饭。   三人落了座。   张媛媛一门心思招呼着许君乐吃饭,给他介绍自己做的那不勒斯意面,红酒炖鸡,还特意强调了Emily中午送过来的芝士蛋糕。   许君乐看着蛋糕还有些疑惑,正待细问,纪萧笙先惹嫌,“这红酒炖鸡是不是没做好,有些酸。”   张媛媛懒得理他。   纪萧笙又说:“一道菜需要多少红酒,一整瓶酒我转了个身你就给我全喝光了,你可真厉害。”   许君乐看到张媛媛瞪着纪萧笙,脸色难看极了,“爱吃不吃,纪萧笙,我不是你的保姆,收起你的少爷脾气。”   纪萧笙哼了一声,丢下刀叉,扬长而去。   他经过许君乐时,见许君乐微张着嘴看他,纪萧笙没忍住提了提他的耳朵,“好好吃你的饭。”   张媛媛也不依不饶,“不吃就不吃,纪萧笙,我告诉你,你尽管发疯,没人应该无条件惯着你,你最好搞清楚这个事实……”   许君乐摸着耳朵再扭过头,看着纪萧笙的身影消失在楼道。   头痛。   他来了才两天,这家主人也不跟他客气,该吵的架是一点也没少。   “抱歉啊……”张媛媛说。   许君乐摇了摇头。   张媛媛似乎还没解气,恨恨的跟他控诉:“他就是这脾气,被他外婆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那双手除了弹琴吃饭撸……”   她乍然停下,尴尬的掩着嘴干笑两声遮掩,“反正连烧个水都不会。”   “以前在学校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开口就阴阳怪气,说出来得话能活活把人气死。我看就没几个人不想打他,可但凡他手上多了一点点小伤口,他奶奶都要轰轰烈烈的带着律师去学校找校长……”   张媛媛喝了口水,越说越起劲,“自己啥都不会吧,还一言不合就生气,发疯,跟谁欠了他的一样,靠。”张媛媛说着愤愤的用力戳了一个鸡腿放许君乐碗里。   “你多吃点。”   许君乐觉得再喜欢一个人,关于那个人的坏话也不能多听,是真的会有些下头,刚才看纪萧笙弹琴带来的震撼和滤镜此刻咔嚓碎了一地……   他啃了一口鸡腿,问:“他跟他外婆长大的?他爸妈呢?”   张媛媛筷子顿了顿,像是没听到一样,靠着椅背说:“背后说人坏话就是爽啊,我好多了。来,多吃点。”   许君乐秒懂,纪萧笙父母问题是敏感话题,于是顺着她的话又说:“他不吃饭可以吗?中午他也没吃多少。”   “别理他。”张媛媛说,“饿死算了。”   一顿饭吃的糟心,许君乐还没消化完这堆事,又想着这个纪萧笙难不成是喝着露水长大的,他一天就吃两口东西,是真的不饿吗?   他为什么不爱吃饭呢?   难道是有什么饮食障碍?   他想起那天纪萧笙敲了他房间的门,问他是否有睡眠障碍,然后为他用吉他弹了一首曲子。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许君乐想。   许君乐再一次切实的感到自己的无用,他什么都不会,一项可展示的技能都没有。   他就只会读书,可读书有什么用?难道要他去敲纪萧笙的房门,然后对他说,嘿,我来给你表演一个坐着读一整天的书,站着也行……   就连张媛媛刚才向他控诉纪萧笙的那些话,明明都是一些不好的话,可许君乐越听就越觉得纪萧笙真的是好遥远的人啊。   真切又具体的遥远,这种不可逾越,也不知怎样逾越的距离感让他感到痛苦。   门铃响起来,张媛媛放下刀叉起身去开门,没多久又听到她在门口唤许君乐的名字。   沮丧的许君乐不明所以,拖着脚步走到玄关。   见张媛媛扶着门笑着对他挤眼,轻微的示意了一下门外,说:“看看是谁来找你。”   门缓缓打开,许君乐看到了早上见到的女孩,Emily。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家居服,外面套着早上见她时的那件羽绒服,她笑的时候能很明显的看到牙齿上的牙套,显得她的笑容有些尴尬与傻气。   她看到了许君乐,举起手对他说嗨。又瞟了瞟站在门边的张媛媛,尴尬的收回了手。   张媛媛拍了拍许君乐的肩膀,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我早上来找过你,你不在。”Emily抓了抓头发,有些不自在。   许君乐也略微有些尴尬,但看她的头发被风吹的在空中翻了几番,最后改变方向啪的一下遮住了眼睛……   他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笑了起来,“抱歉,中午出门去了。”   两只猫跃跃欲试的往门探脑袋,许君乐很及时的拦住它们,走出去将门轻轻带上,又说:“谢谢你的蛋糕,你太客气了。”   Emily摆了摆手说不用,然后很警觉的左右望了望,弯着腰小声说:“跟我来。”   她说着拉着许君乐一口气跑到花园左侧的花楹树下。   许君乐在空气里闻到了一阵花香,不知是哪种花的香味,很清甜。   Emily放开他的手,按住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你明天早上还能帮我开门吗?”   许君乐有些疑虑,“你…为什么不允许外出?这里不是21世纪的英国吗?”   “老天,说来话长,我爷爷出去遛狗了我才偷跑出来的,说来话长,别让我把时间浪费在描述一场灾难上。你明天能帮我出去吗?拜托了。”   她见许君乐没出声,又急切的补充,“明天是我男朋友的生日,我一定得出去……”   “这样啊。”许君乐点头,“可以。”   她开心的几乎跳起来。   许君乐神奇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快乐到原地打了一圈的。   再次面向他时,女孩眼珠转了转,抓许君乐的袖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们准备去朋友家开party。”   许君乐迟疑,“这…不太好吧?”   眼前的人已跳出一米远,“不不不…别想拒绝我,我很脆弱,接受不了任何拒绝。”   她一边往后退一边跟许君乐交代,“明天下午四点,后院的红门砖墙,别忘了。”   远处有几声狗叫声传来,她吓了一跳,抄近路跑出大门,跳起来朝许君乐招了招手,又很快跑走了。   许君乐借着月光看她一溜烟的窜进了隔壁门内,连门都忘了关。   看的许君乐叹气,这漏洞百出的作案手法,如果要一起去做一件坏事,那Emily一定是很差劲的共犯。   他转身慢慢踱步进了门,沮丧就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吃完饭,许君乐回了房间,走廊上那盏迷离破碎的灯盏又亮起来,他盯着纪萧笙紧闭的房门,他晚饭后就一直呆在房间没出来过。   要不要去敲他房门呢?   许君乐站在门口想了一会,最后放弃了。   谁知等他醒来他也没见到纪萧笙,早餐时,张媛媛说他很早就出门,说是要接人。   许君乐无所事事,只好呆在房间看书。   读到正兴起时,脑子里突然跳出来Emily的脸,想起和她的约定。   他翻身起来看时间,才三点不到,想了想,干脆拿着书下楼了。   张媛媛也不在,整个一楼安静极了,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了与Emily约定好的地方,将书揣在兜里,很轻松的翻上了墙。   许君乐靠在那颗有点长歪了的榆树上读书。   应该是又下了雨,使得喝饱了水的枝桠会时不时的掉下几滴雨水,很精准的砸在他的书上,洇出一大片水渍……   他读了没几章就等来了Emily。   她今天化妆了,脸白的可怕。   眼周是黑糊糊的一片,头发应该也精心的打理过,硬邦邦的扒在脑袋上纹丝不动。   她看见许君乐很快乐的打招呼,然后转一圈,问:“我今天怎么样?”   客观来说,你看起来老了十岁,而且像是有十年没睡过一觉的吸血鬼。   “还不赖。”许君乐这样说。   “你在读书?读什么呢?”   许君乐把封面展示给她,又记起上面写的都是中文,他收起来,“三岛由纪夫。”   她点了点头,明显对翻墙更感兴趣。   第二次翻墙就比第一次要熟练多了,落地时她说:“完美,我在心里模拟了很多遍。”   许君乐帮她开了门,并拒绝了她要带他去玩的邀请。   “下次吧。”他说。   一天都快过去了,他连纪萧笙的面都没见着,这使得他非常低落,哪还有什么心情出去玩。   Emily也不纠缠,“那说好,下次一定不能拒绝。”   许君乐看她精力无限,蹦蹦跳跳的背影,也不想在屋子里呆着了。   他回屋,拿笔留了字条,锁了门,沿着主干道漫无目的的闲逛。 第75章 憎恨   许君乐回去时天都很暗了。   张媛媛开门见他,惊讶地问:“这么早?”   她看了看时间,“这个点派对才刚开始吧。”   “派对?”   “进来说,外面冷。”张媛媛拉他进屋,解释,“我看了你的字条,你不是和Emily出去的?”   许君乐摇头,“我就出去闲逛一下。”   “我昨天听Emily说要找你玩,我以为……”她挽着许君乐往餐厅走,“时间刚好,正好陪我吃晚饭。”   许君乐听这话,问:“纪萧笙还没回来?”   “没有,不过应该快了,他有一个电影合作项目要谈。”   “电影?”许君乐不解,“他要当演员?”   “什么啊,怎么可能?”张媛媛笑了两声,“他是为电影和电视剧做配乐。”   她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所以你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的就答应远渡重洋来他家了?你也太好骗了,弟弟。”   “我知道他是明星啊,唱歌的,他在国内粉丝很多的。”   “是,不过他早就不唱歌了,后来一直在搞配乐,你看过《the north》吗?那个片头曲就是他写的。”   许君乐当然看过,这部剧出来时他刚上大一,还记得当时网上每周追这剧时的盛况,当时他住寝室,有室友还用这首片头当了大半年的闹钟和手机铃声。   他大惊失色,“什么?”   张媛媛也惊了,“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许君乐缓了缓,“我也没听他的粉丝说过啊。”   “哦,怪不得,他没用本名。”张媛媛说,“我说了,他是天才,可惜就是脑子坏掉了。”她手指着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许君乐消化了一会这个事实,又好奇起来,“他为什么不继续唱歌了?”   “他原本也不是真喜欢唱歌,”她想了想,又说:"不过谁知道他喜欢什么呢。反正他从小到大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我能理解的。"   张媛媛笑起来,"不说他了,说说你吧,你今天去哪逛了?"   "就在附近,看到有人在下象棋,就去下了两局。"   提到这个许君乐肉眼可见的郁闷起来。他倒霉的要死,下个棋还在一个周姓老头家里打翻了茶水,那水还刚好浸湿了老头为孙女写的经文……   "是吗?这附近确实华人挺多的。”张媛媛说,“对了,下午老纪给我打电话说你的手机打不通,我说的还是你和Emily出去玩了,他听完直接把电话挂了,礼貌都被狗吃了。"   张媛媛凑近一些,八卦地说:"他跟隔壁的泰勒先生不对付,所以不喜欢你跟他孙女一起玩,这人小气的很,你别理他。"   原来纪萧笙给他打过电话。   许君乐觉得自己郁闷了一天总算气顺了一些,又听张媛媛问,"你们学校寒假放到什么时候,能不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春节?"   "我签证要到期了,再说我总在这里待着算怎么回事?"   "怎么不能了?像你这么乖的弟弟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两人边吃边聊,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汽车熄火的声音,张媛媛朝着门的方向看了看,说:"应该是老纪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许君乐就看见刚才还闷闷不乐的躺他脚边的猫“噌”的抬起脑袋,四只爪子划拉着就爬起来往客厅冲……   张媛媛这下肯定了,“看来真是他回来了。”   许君乐看着那猫兴奋的身影,心想这猫是通灵了吧,再跟着纪萧笙喝段时间的露水估计可以修成人形了……   入户门被打开,传来一阵英文的交谈声。   张媛媛将餐具放下,擦了擦嘴,对许君乐说:"像是有客人,走,去看看。"   许君乐心累,他无法想象要再去与几个纪萧笙这种阶级的男的打交道,光是想想就觉得社交恐惧症要犯了。   他能忍纪萧笙,不代表他能够忍受纪萧笙的同类们。   他跟在张媛媛的身后,客厅里是几个许君乐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人,有男有女,有亚洲面孔也有欧洲面孔。   他们见到张媛媛很开心,走上前去与她拥抱打招呼,他们会发出一种怪腔怪调的欢呼声,吵的要命。   纪萧笙也推门进来,他蹲在玄关处很有耐心的一只接着一只的安抚他的猫。   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低下头时下半张脸也没入了那条格纹围巾中,可舒展的眉眼暴露了他此刻满心的喜爱之情。   不可否认的,在见识到纪萧笙的钢琴演奏以及被告知他拥有某种天才后,纪萧笙变得更美好且更遥远了……   门再次被推开,许君乐寻着声看去,这一看直令他被冻住……   走进来的是之前在伦敦时一直跟在纪萧笙身边的那个人。   男人带着一副银边眼镜,面目柔和,笑着蹲在纪萧笙旁边与他说话,神情很放松,是与亲密的人交谈时会出现的表情……   许君乐看到纪萧笙听完他说的话笑了,将手上的猫塞给了那个人。   那只曾经被许君乐碰了一下都要嚎叫的如同被强奸了一样的蠢猫此刻却是如此的安静……   安静到许君乐心里,鼻子和眼睛都在发酸。   他不想去看他们,又不知视线该往哪里看。   许君乐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纪萧笙亲自开车去伦敦接的人是他……   他十分不想承认,这两人与他们的猫看起来全部都非常的般配。   许君乐习惯性的将手放在了口袋中,转身上楼去了。   开着窗的房内,许君乐猛吸了一口烟,因为吸的太急被呛住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他从没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的自卑与胆怯。   他跑什么呢?他难道不该迎上去,像他平时做的那样用言语,用心计,用他读来的一切对人心的了解来全方位的挫败他的敌人?   可他居然逃跑了,真是可笑,难不成他还想以不存在的这种方式让纪萧笙意识到他的存在?   操,这也太做作,太扭捏作态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许君乐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希望纪萧笙能来找他……   他希望纪萧笙能来找他,他没有比现在更渴望自己在纪萧笙那里是一个“重要人物”。   总而言之,许君乐逃跑了。   他坐在地板上缓缓吐出烟圈,不止逃跑回房间里,他甚至想回家了,不,应该说他想回到那间地下室,他想把这软弱又操蛋的一段从他记忆里剔除,顺便把纪萧笙也剔除,恢复成一个人,真正的一个人。   他仰起头笑了笑,骂自己,没用的东西。   许君乐此刻憎恨自己,也憎恨爱。 第76章 创伤   齐泽克说过,失败的恋情之所以难以接受,是因为你假装没看到自己的欲望与创伤的关系。   许君乐很喜欢齐泽克对于“创伤”这一个词的使用。   他说它如同“一封信总是抵达它的目的地”:它耐心的等待着它的时刻——如果不是这个,那么,另一个偶然的、细小的现实迟早也会发现它自己就处在这个等待着它的位置上,并引发创伤。   而欲望的根本,则是人通过幻觉,使自己不断的进入一个匮乏的状态。   匮乏,就是欲望的根本。   妈的,除了让这个世界上一个叫纪萧笙的人来爱他,还有什么能填补他的匮乏呢?   他又不可抑制的想起纪萧笙,许许多多的纪萧笙,更徒添无数的创伤。   然后他意识到,他不想剔除纪萧笙,也不想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他根本无法严丝合缝的对自己的七情六欲做推理。   事实上,他就是昏了头,就是意乱情迷,就是要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动物一样争夺配偶,就是要让幻想变成现实!   他要满足自己的匮乏。   这个结论极可能明天一睁眼就又会被推翻,但他此刻就是这样想的。   许君乐抽完了剩余的烟,将窗户开着散了一下味道。   这时有敲门声响起,重新把自己拼凑完整的许君乐打开门,是纪萧笙。   他弯了弯腰看许君乐,“晚上好,今天过的怎么样?”   他笑着,“刚才在下面没看到你,上来碰碰运气,结果还真找到你了。”   许君乐莫名有种愿望成真的酸楚,纪萧笙会找寻他,会知道他不在……   那么,纪萧笙能不能稍微爱他一些呢?这么简单的要求对纪萧笙来说或许也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他垂下眼,说:“挺好的。”   “抱歉,今天有点事得出去,出门的时候太早了没吵醒你。”   “没事。”许君乐很快补充道:“你别道歉。”   纪萧笙站直了,居高临下的看他,“你下午出去没带手机?”   “嗯,忘了。”   “忘了?”纪萧笙敲他的额头,“下次一个人出去记得带手机,知道了吗?”   许君乐不为所动,叛逆极了,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是弱智,你还怕我走丢了?”   纪萧笙摸他的头发,语气却很专制,“我让你过来的,我得对你负责知道吗?怎么这么爱顶嘴?”   许君乐抗拒的往后退了一步,挣脱掉他的手。   他闻到了一阵香味,食物的香味,楼下的吵闹声一阵接着一阵。   许君乐突然问:“你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纪萧笙说。   “你得多吃一些。”许君乐补充,“做一顿饭是很不容易很辛苦的,明白吗?你自己去做饭就知道了,真的很麻烦,有人替你承受了这种麻烦,你必须要多吃点以示感谢。”   纪萧笙没说话,很沉默,走廊上的光斑照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真像是水晶做的,美丽又脆弱。   “听到我说的了吗?”许君乐重复,已经有些不耐烦。   纪萧笙笑起来,一字一顿的回复他:“听到了。”   许君乐点头,两人对望着无言的站了一会,他移开目光,“好了,还有什么事吗?我要睡了。”   “这么早就睡?我还担心你晚上睡不着。”   良久,许君乐才点头,“嗯,我今天很累。”   不管怎样,许君乐还是睡了一个好觉,闹钟响了完整的一遍他才慢慢醒过来。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脑子里慢慢聚拢,汇合。   他坐起身使劲揉了一把头发,觉得昨天的自己简直做作又中二,他烦躁地给了身旁只会傻笑的熊一拳。   手机响起来,许君乐看着屏幕显示的名字有些惊讶,是蒋晴发过来的语音通话。   “在干什么?”蒋晴问。   许君乐毫无寒暄的意愿,言简意赅,“有话快说。”   “你回去过年了吗?没有的话要不要出来看话剧?”   “莎士比亚吗?”   “嗯,荒诞喜剧。”蒋晴说。   “我不在,你找别人吧。”   “能找别人我还找你?你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   “……”   “那算了,哦,还没问你呢,你进度怎么样,和你喜欢的人。”   蒋晴故作不经意的问,其实语气八卦的要死,许君乐怀疑莎士比亚什么的都是假的,来找素材八卦才是真的。   他无语,过了一会才稍微的透露,“不知道,很复杂,现在的情况是他这个人…靠,挺多人喜欢他的。”   “所以他明知有人喜欢他,不接受也不拒绝?卧槽这是渣男啊,我的儿,让你先带回来给我看看也不至于……不对,等等,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有了情敌?男的还是女的?”   许君乐再度无语,“少打听,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别啊,书呆子。”蒋晴赶忙说,“我吧,写了很多爱情,但真不知道它真实发生时是怎么样的,要不你给我说说。”   “……”   蒋晴语气迫切,“可我好想知道啊……”   “你想知道?”许君乐重新坐起来,想了想,“坦白说,爱就是一场灾难。”   蒋晴等了一会,“没啦?谁要听这啊?”   许君乐把自己的头发薅成鸡窝,“那你要听什么?”   “你就……随便展开说说呗……”   “不知道。”许君乐说,“反正它就是空前绝后的灾难。一场空对空的悲剧,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我折磨。在爱这件事上,语言根本就是失效的,我根本无法对他说出任何话,你看,爱才是不可言说之物。”   他喝了一口水,居然越说越起劲:“你知道吗?你会怀疑“我爱你”这三个字里的每一个字,我还是我吗?你呢,是否是真的你?这个我和这个你能平等的放在一起吗?至于爱,最可恶的就是这玩意儿,你会怀疑它,而且会产生憎恨,甚至想毁灭它。总而言之它就是一场灾难,巨大的灾难。”   蒋晴“嗯”了一声,说:“我觉得你这样的才是正常的吧,真的会有人能对自己坚持的东西做到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的怀疑吗?很难吧?”   许君乐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让风吹进来,“其实思考这些是没有意义的,你只能等它灭亡,混乱地等待这个时刻到来,到时候你才解脱了。”   “急什么?爱既然发生了它就有灭亡的一天。但是吧,道理我都懂,你说的这些也都是后话,书呆子,依我看,首先你得跟他睡,你明白吗?”   许君乐:“……”   蒋晴一本正经,“还有,你听我的,许君乐,对待情敌,一点情面都不要留,不管男的女的,将他踩在脚下,碾碎,明白吗?”   许君乐嫌弃,“我不要,幼稚。”   他靠在窗台上,举目皆是一片荒凉,他笑着说,“一大早就跟你谈论哲学与爱,我的一天又毁了。”   蒋晴笑骂,“放屁,年轻人都不谈论哲学与爱情,这个世界才是要毁灭了。” 第77章 抄经   挂了电话,许君乐趴在窗台读书,风吹的书页哗哗作响,有阳光悄悄的照在了他的书页上,这是许君乐来曼城以来的第一个晴天。   许君乐突然想起昨天他答应过周姓老头要帮他抄经书的。   他记得昨天把纸笔带回来好像就随手放在了客厅那个单人沙发椅上……   下了楼,客厅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前是一整片明媚的阳光,许君乐可以看到光线里飞舞的细小烟尘。   找了一圈,终于在茶几旁的置物篮里找到了昨天从周姓老头家带来的笔墨纸砚。   他找了个有阳光的角落坐下来,将纸笔摆好,念了两页经书,才开始提笔写字。   空气里有轻微的墨香,许君乐专注着经书的内容,逐渐平静下来。   “这么认真,写什么呢?”   许君乐突然听见耳边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过头,纪萧笙的侧脸就在他眼前,阳光在纪萧笙的睫毛上跳动……   他恍惚产生了一种宏大的幻觉,一种宏大的震动。   手腕抖了抖,笔尖一滞,墨汁在纸上洇出一个不规则的黑色斑点,写了半天的一页字就这样报废了。   许君乐却没心情跟他生气,他下意识的将经书关上,用手臂遮住,抱怨:“你走路都没声音的?”   纪萧笙将他报废的那张纸拿起来,看了一会,眼里流露出惊艳,“这是你写的?”   许君乐想将纸张夺回来,“你看的懂吗?”   “看不懂。”纪萧笙干脆背过身去看了一会,又转过来说:“但我能看的出来,你写的很好。”   “还用的着你说。”许君乐将纸一把抢过来,“这是经书,抄的时候要心诚,而且不能出错或者有污染,你看,这张就浪费了,我又得重抄一遍。”   “是吗?”纪萧笙手点了点那块墨迹,“抱歉,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呢?许君乐没说话,又听他问:“那你为什么要抄这些?”   许君乐很想随便扯个什么理由敷衍过去。   他权衡了少时,最后还是如实说道:“那个,其实我昨天出去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我把一杯水洒在了人家抄的经书上,我答应他要帮他重抄,所以……”   纪萧笙听他说完,正色问:"是哪一家,那家人有没有为难你?"他说完又奇怪的看着他,“你没有和Emily出去玩?”   许君乐不想理他与隔壁老头的恩恩怨怨,只说:"没有,那老人家是为自己孙女抄经的,反正搞得我挺内疚的。"   许君乐抬起头,余光里又看到那幅挂在墙上的画,画里穿白袍的神,手里是拿着火种的,他一时有些出神,"希望他的孙女能平安。"   “一定会的。”纪萧笙拍他的肩,“你能不能写两个字我看看?”   “写什么?”   “就随便写。”   “随便写?”许君乐侧过头看他,“你开什么玩笑?我的字可不是随便写的,这么说吧,我这些年学费都是靠我过年写春联赚的。”   “写春联?”   “嗯。”许君乐拉长尾音,笑着看他,“所以我给你写字,你要给我什么?”   纪萧笙靠着沙发想了想,指着他刚刚看的那幅画,“把这画送给你怎么样?”   “我去……”许君乐撇嘴,“你是懂怎么吓死人的。”   他转头抽出一张纸,拿起笔,说:“我给你写你的名字吧。”   许君乐看纪萧笙一脸新奇的凑过来,莫名有些得意,他没想到纪萧笙居然对书法感兴趣。   他以前练字纯粹是无聊加为了赚钱,如今看来,他也并不是纯纯只会读书的废物一个。   “好了。”许君乐搁下笔,“我看你歌迷说你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你父亲姓纪,母亲姓萧?”   纪萧笙看着他写的字没接他的话,过了一会说:“写的真好看,我这名字也跟着好看了不少。”   许君乐是不指望他那点中文水平能夸出个什么好听的话来了,他拿着笔刚想放下,纪萧笙说:“我还想看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许君乐蘸了墨,在纪萧笙三个字的旁边写下了他的名字。   等他写完移开手,看着并排的两个名字。   他想,这样一笔一笔的分成两个名字,散落在地球的两端,要等到大风萧萧,楚辞苍茫了才被许君乐书写出来。   可其实它们多适合待在一块啊,多适合百年后被一笔一笔的并排刻在墓碑上……   两人看着纸上的字一时无话,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和脚步声,有几个人笑着闹着往客厅来了。   许君乐收了笔,想将纸收起来时,纪萧笙按住了,问:“能送给我吗?   一张纸而已,许君乐点了点头,开玩笑:“本世纪书法名家许君乐的真迹,你可得收好了。”   几个人往客厅处来。   许君乐看到那个带着眼镜的,看向纪萧笙时总是温柔多情的男人走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许君乐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   他收了桌上的纸笔。   偌大的客厅陷入一段很微妙的寂静,许君乐却明白此刻他们的视线全在他身上。   纪萧笙跟他们打招呼说早安,然后很顺手的揉了一下许君乐的头发,说:“给你介绍一下……”   纪萧笙话音未落,许君乐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白净,骨节很大。   他顺着这手抬起头,听见眼前这个男人说:“你就是许君乐吧,听笙哥总是提起你,我叫陆之禾,很高兴认识你。”   声音偏亮,中文说的很好。   笙哥?   许君乐瞥了眼纪萧笙,才开始认真打量眼前的男人。   到此刻许君乐才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长相,他眉眼细长,面中的鼻子有些偏钝,使得整张脸秀气之余还有几分拙感。   这个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身上的气度,那是一种用钱财堆砌出来的矜贵感,五官长相倒是没甚特别。   不过如此,许君乐想。   他伸出手握了握,不出所料,这个人的手呈现出一种养尊处优的柔软,细若无骨。   许君乐扯了下嘴角,说:“我也是。”   经这陆之禾介绍,他自己是中日混血,两个堂兄弟是日本人,不过他们中文都说的出乎意料的好,名字却有些难记。   大的那位叫Tanaka,三十多岁的模样,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做派,话不多,喜欢睨着眼看人。   许君乐一听这种常青藤出身,企业家什么的就眼晕,开玩笑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真的霸道总裁。”   果然霸道总裁连眼都没抬,许君乐没讨到趣,被纪萧笙一把拥到身旁,“这是Arika,他与你是同龄。”   陆之禾笑着说:“是啊,19岁,不过他才刚失恋,伤心着呢。”   “谁伤心了?!”Arika不满的叫嚷,“我好着呢。”说罢便一个人气冲冲的坐到了离他们最远的角落。   陆之禾便笑着又故意去逗他,他们自己打闹时会说日语。   纪萧笙拉许君乐坐下,问他饿不饿或者昨天玩什么了的话,许君乐明白纪萧笙这是知道他受了冷落,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许君乐根本不在意日本人,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纪萧笙,觉得温柔极了。   纪萧笙突然看向他身后说:“今天阳光可真好。”   许君乐回过头,看见从窗外照进来的大片阳光,他将手放在光线下,动了动,不远处的影子也跟着动了。   纪萧笙:“你看,墙上也有你的影子。”   许君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墙上也有一片模糊在动的光影,他歪着头说:“有诗写“一片水光飞入户,千竿竹影乱登墙,就是这个意境。”   纪萧笙看着他,说:“嗯,很美。”   早餐时陆之禾他们一直在与纪萧笙聊天。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聊天内容从近况到工作再到政治,言语中的不是许君乐熟悉的世界。   许君乐闲闲地坐在一旁听着,不怎么说话。   他一直在观察纪萧笙。   纪萧笙听人说话时总有些漫不经心,像是没怎么在听,可却能很及时的给出反馈,谈话被人打断了也不恼。   偶尔还会开玩笑,很典型的英文语言上的冷幽默,不太好笑,可许君乐会忍不住被他逗笑。   他一定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许君乐想。   除了这些,许君乐还发现陆之禾会时不时的看一下自己。   刚开始他以为是错觉,几次过后他确定了,陆之禾就是在看他。   许君乐撇开眼低下头,换了个姿势,嘴角带了点浅笑。   很快,他在陆之禾不知道第几次看他时,故意突然转过头,抓住了他的目光,两人很突兀的对视了。   许君乐在他们的谈话声中突兀的笑出了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   纪萧笙问:“笑什么呢?”   许君乐抿着笑,“无意打断你们,只是……”   他看向陆之禾,恶作剧一样地笑着说:“这位陆先生怎么总是偷偷看我啊,是我特别好看还是……特别招人喜欢呢?”   陆之禾明显有些挂不住,眼神晃荡。   许君乐这才站起来,耸肩,“听你们聊天也太无聊了,开个玩笑而已,别介意,你们继续。”   他起了身准备走了,被纪萧笙抓住手腕,“你去哪?”   许君乐回头看他,扬眉,不正经的很,“上厕所啊,你要跟我一起?” 第78章 踩碎   许君乐不问世事的在房间里抄了一天的经,几欲成佛。   天色暗下来时,纪萧笙来敲门,许君乐头也没回,应了声进来。   纪萧笙就站在旁边看他写字,等他终于把这一页写完。   搁下了笔,纪萧笙才说:“没想到你写的好,速度还这么快。”   许君乐甩了甩手,“你不懂,这字就是要写快了才好看。”   “我能试试吗?”   许君乐站起来,示意了一下,“试吧。”   纪萧笙坐下来,拿起笔,问:“握笔有什么讲究吗?”   “无定式,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于是纪萧笙神情认真,一笔一画的在纸上写了一个软软塌塌,东倒西歪,要散不散的“纪”字。   许君乐望着纪萧笙寻思,这么漂亮的人,怎么能写出这么丑的字呢?   他的目光又移到纪萧笙的手上,这么漂亮的手,能弹出那样动人的曲子,怎么能写出这么丑的字呢?   许君乐皮笑肉不笑的敷衍:“这写的…挺好的……”   纪萧笙将笔尖一根掉落的毛捻掉,指腹上沾染了一片墨色,“用这个写字也太难了,你真的很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写多了就会了。”许君乐说,“你上来干什么,不用陪你的朋友玩吗?”   纪萧笙搁了笔,“我觉得我的主要任务是陪你玩,可你似乎也不需要我陪你玩。”   许君乐觉得他这番话暗藏着什么暗示,他正要细想一番时又听纪萧笙催促道:“好了,你都已经写了好几个钟头了,下去吃饭。”   楼下,张媛媛正在同他们正在客厅玩牌。   他们脸上各自都被粘上了白色的纸条,其中要数陆之禾脸上贴的最多。   陆之禾也是第一个发现他们下楼动静的,见了纪萧笙就求助道:“笙哥,你终于来了。”   他一边看牌一边吹起粘在脸上的纸条,说:“他们都联合起来打我一个,你快过来帮我。”   他声线里有种娇气,像是在跟纪萧笙撒娇……   许君乐意识到这点后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心想你们gay真的是够了。   重点是纪萧笙没觉得头皮发麻,他居然给许君乐倒了一杯水让他喝光之后,很自然的走过去了……   正在许君乐觉得无语的关头,他看到陆之禾的眼神很轻的从他身上飘过了,隐藏在镜片后转瞬即逝的眼神,许君乐却看到了,很深的敌意以及得意。   ……他是在得意什么?   厨房里有几个穿着很讲究的人在忙碌。   许君乐最开始以为他们是昨天那群人,也是纪萧笙的朋友,坐在岛台一边喝水一边同他们搭话,聊了一会才知道他们是纪萧笙请来家里做菜的厨师们……   妈的,这让他想起《世说新语》中的一个典故,是说王敦在舞阳公主府玩,上厕所时看到有一盒干的红枣,他便取来吃了,但实际上那盒红枣是当时贵族用来上厕所时塞鼻子的。   而后丫鬟给他一盆有澡豆的水来洗手,那王敦却一口气将水喝光了,从此沦为笑柄。   现在看来他许君乐如今就是21世纪的王敦,大概也离沦为笑柄不远了。   就比如这样冷的天气,许君乐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在室外花园吃晚餐。   这里被布置的如同仙境,伊甸园也不过如此了。   金色的灯光配合漫天的星空,纪萧笙剪下一只黄色玫瑰配合一簇娇小玲珑的白花用缎带绑了别进许君乐外套上的扣眼里,他就拥有了去天堂的入场券。   许君乐看着在坐的人一副泰然自若聊着天的神情,他确定了,吃完这餐就要去死了的这种错觉是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拥有。   有拿着香槟的服务员走过来,礼貌的询问他要不要酒,他刚想说要,纪萧笙却抢在他前面用手盖住他的杯口,说不了,谢谢。   张媛媛见了嗤笑,“管的真宽。”   好吧,看来这俩还没和好。   这时他听见对面那个脸上满脸是痘的Arika同他搭话:“你叫许君乐是吗?你不能喝酒,是未成年吗?”   “我早成年了。”这句话许君乐是对着纪萧笙说的。   “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同岁!”日本人说,“你在上大学吗?我今年刚上大一。”   “我大三了。”   纪萧笙闻言先吃惊,“你大三了?”   看吧,他们简直就是陌生人。   许君乐瞥他一眼,吃了火药一样,“对啊,怎么了?有问题?”   张媛媛也惊了,问他是不是跳过级,许君乐解释说是因为自己读书读的比一般人早。   对面的陆之禾将餐刀放下,喝了一口酒,“许先生在哪里上大学?学的什么呢?”   许先生?   许君乐都在嘴边的关你屁事被这句“许先生”拦住,他停下动作,说:“在中国,读哲学。”   那位沉默的霸道总裁说终于开了金口,“哲学啊,如果学哲学的话,毕业了你打算找什么工作呢?”   说实话许君乐不觉得这几个人会对自己这么感兴趣,毕竟上午这三人看不上他的态度就差摆在明面上了。   他看了一眼陆之禾,如今看来,这三人像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报上午被许君乐奚落的仇。   还居然从学历与工作开始,这些资本家看见一颗躺着不动的螺丝钉,不把人弄去工作就会死是吗?   许君乐直了直身体,“谢谢关心,不过我不准备工作。”   “不工作,那你准备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   Arika插嘴,“什么也不干,那你怎么赚钱怎么吃饭呢?”   许君乐无所谓的耸肩,把天聊死,“那就饿死啊,人总要死的。”   桌上开始迎来第一阵沉默,张媛媛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来,连说了几句抱歉。   那总裁估计是有拯救气氛的使命在身,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你年纪太小了,还不太成熟,这样想也能理解,人还是得工作,年轻人会执着于追寻自由,但其实只有工作才能使人自由,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   许君乐心中冷笑,这世上总有些自以为是,优越感爆棚的人热衷于对别人进行说教。   他面上很温和,悠悠说道:“Arbeit Macht Frei,工作使人自由,多好的话啊,上次我看到这句话还是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呢,您得庆幸我不是经历过大屠杀的犹太人。”   许君乐心里讽刺的笑,可惜我是经历过日本人屠杀的中国人。   刀叉触碰餐盘的声音骤停,第二阵沉默蔓延,蔓延……   “你会德语?”总裁总算抬眼,正眼看了眼许君乐。   许君乐:“怎么?会德语能免进集中营吗?”   Arika坐不住了,气愤的说:“我哥的意思又不是让你在集中营工作,我看你就是懒吧,只想着玩不愿意工作。”   他话音未落,那位总裁立刻喝止了他,还煞有介事的训斥了他一番,让他向许君乐道歉。   许君乐是铁了心的不让这群人吃个好饭,“总裁先生,不必道歉。”   “总裁先生?”日本人皱着眉问。   许君乐面露尴尬,“啊,抱歉,你的名字有些难记,不过没关系,您得知道总裁这种职业在我国的小说里都是失去姓名的,怎么说呢?您可以当作是我这种平民对您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的一种认同……”   张媛媛突然拍手,点头大笑,“对对对,同理的还有还有影帝哈哈哈哈哈。”   许君乐没想到还有捧哏的,好笑的回头看了眼张媛媛,继续说:“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您别介意。”   他不疾不徐的将目光转向Arika,“我确实挺懒的,可是,Arika,我觉得你有必要警惕一下,如果一个人不工作你就羞辱他懒,正说明你自己已经完全服从资本主义盲目生产以及累积至上的原则。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集中营那还真的不好说。”   很久没说话的陆之禾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许先生真是伶牙俐齿,总不至于一个名字也记不住,不是我大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吧。”   许君乐换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嘴上却上纲上线的不饶人,“不是吧,没记住一个总裁大人的名字而已,听您这意思我该被推出去杀头了。”   他自顾自的笑起来,意味深长的语气,“我也没个九族来给你们诛的。”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张媛媛憋笑憋的快疯了,她一开始就看出了陆之禾对许君乐的敌意,还打算圆场,这几回合下来她居然看的津津有味。   特别是许君乐简直杀疯了,她甚至希望他们打的更激烈一点。   许君乐看着对面几个人冷笑,余光里看见纪萧笙叩了叩桌子,低头才发现纪萧笙与他换了餐盘。   许君乐低头看盘子里是切好的牛肉,听纪萧笙说:“你光顾着说话,菜都冷了,赶紧吃吧。”   他锁着眉,面上有明显的不悦。   所以这是拿吃的来堵他的嘴了?!   他妈的,许君乐冒出一股火,这陆之禾金贵得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第79章 审判   “弟弟,你能吃虾吗?”张媛媛递过来一个大的餐盘,问道。   “可以啊。”他往自己盘里夹了一个,随手将餐盘递给纪萧笙。   纪萧笙都还没动,就听对面的陆之禾急声说:“别给他,他不能吃虾。”   ……不是,要不要反应这么夸张,他又不是递的毒药。   再说就眼下这情形,他就算是真递的毒药,纪萧笙也必须给他吃了。   “是吗?”许君乐盯着纪萧笙,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是会过敏吗?”   纪萧笙看着他突然笑起来,摇头,“不会。”   许君乐夹了一只丢进他碗里,恶狠狠的威胁,“那就给我吃,死了我替你收尸。”   纪萧笙捏他的下巴,拇指放在他的牙关咬肌处按了按,说:“放松,一个虾而已,你生什么气?”   许君乐推开他的手。   张媛媛自顾自乐了,“哈哈哈哈哈,什么不能吃啊,弟弟,他就是懒得剥。”   一桌的人,只有张媛媛在笑,许君乐觉得张媛媛真的很有乐子人天赋。   陆之禾手指放在香槟杯的底座上,很轻松的样子,"笙哥你也真是,秦阿姨至今以为你不能吃海鲜,每回你去她那她都头疼要定些什么菜式。"   纪萧笙说:"还有这事?我都不知道。"   "你多去几次她就开心了,她最喜欢你了。”   纪萧笙点头,“再说吧。”   刚才被许君乐怼的哑口无言的arika酱又找回了场子,对陆之禾说:“哥,你不是要和纪哥种一棵树吗?就种柠檬树怎么样?”   陆之禾温和地说:“我们还没想好呢,不过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纪萧笙和陆之禾,一起种一棵树?   许君乐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陆之禾问:“许先生呢,春节还在曼城吗?还在的话跟我们一起去法国滑雪啊。"   不知为什么,每次听陆之禾称呼他许先生他都很想笑,像是在叫另一个人。   而且……谁要跟你们这群人过春节啊,许君乐在心里翻白眼,脸上却笑着说:"不在。"   Arika:"那你会在这里留多久呢?"   许君乐想了想,看着陆之禾说:"这可说不好,我这人随心所欲惯了,要是有能让我留下来的人,多久我都能留,要是没有,今晚我也能走。"   陆之禾:“听你的意思,是有让你留下来的人?”   “当然。”许君乐似笑非笑。   他往后坐了坐,观察着陆之禾,却听旁边一晚上没怎么开口说话的纪萧笙说:“他当然要回去,还在读书呢,他很聪明,书读的很好。”   许君乐转过头看纪萧笙,不懂他突然插这一句的目的。   陆之禾听纪萧笙说完很夸张的啊了一声,“许先生这么优秀,想必在学校追求者很多,有女朋友吗?”   许君乐抬眼看了陆之禾一会,撑着下巴,露出兴味十足的笑,“追求者倒确实是有一些,不过陆先生,我们今天第一次见,你就对我这么好奇,你不会是…对我有好感吧?”   许君乐做出思考的表情,“我以前倒没喜欢过同性,但如果是你的话……”   张媛媛没喝酒就像是要醉了,捂着嘴,兴奋地拉许君乐的袖子,问:“快说快说,你要怎样?”   许君乐不顾陆之禾极其难看的脸色,抱着手没正经:“我倒是会考虑考虑。”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张媛媛起哄,“结婚,结婚……”   她想吹口哨,结果吹了半天没一声是响的,许君乐见了教她试了几次,结果越吹越离谱,最后和许君乐笑做一团。   陆之禾用餐巾擦了擦嘴,很礼貌的起身称自己吃好了,有电话要回,先离开了。   过了一会他的两个日本兄弟也走了。   许君乐这才渐渐收敛了笑容。   晚上清风徐徐,送来一阵阵花香,许君乐看到花丛中作装饰的灯前有蚊虫围着光源打转。   偶尔有几声服务人员的交谈声与杯盘的碰撞声,很轻,听的许君乐又开始疲倦了。   纪萧笙看起来像是走了一会神,突然间皱着眉问他:“关于工作的问题,你是真的那样认为的吗?”   “是啊,”许君乐说,“如果我早生个几十年或许还有我想做的工作,但现在,这个时代确实没有了……”   许君乐停在这里,突然有些激动,他希望纪萧笙能再问他多一点的问题。   他会诚实的,准确的将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关于许君乐的真相,他的匮乏,他的欲望,他的创伤……   可纪萧笙看起来是那样的心不在焉,许君乐又不确定了。   纪萧笙没有再问问题,他看上去有些焦虑,一言不发的坐了一会,然后说:“我去看之禾怎么样了。”   他走了。   许君乐看到他的餐盘里,刚才许君乐给他夹的虾原封不动的躺在盘子里,以一种可笑的姿态。   纪萧笙喜欢谁是藏不住的,比如音乐,比如猫,在比如那匹马……   曾经许君乐也有些错觉,觉得纪萧笙也是有些喜欢自己的。   但很明显的,错觉就是错觉。   现实是,纪萧笙非常在意陆之禾,会因为陆之禾对他不满,会为陆之禾解围,而且会同他一起种一棵树。   连纪萧笙养的猫也是很喜欢陆之禾的。   许君乐这才意识到,他与陆之禾之间的战争,原来并不是靠谁碾压谁取胜的。   很好笑,他居然在异国他乡与一个男人争夺另一个男人的爱。   而且他最后的下场是一败涂地。   许君乐自诩聪明,一眼就能看透这世间事物的发展规则,可他总是在同一件事上反复的犯错。   很多事,越是努力想要拿第一名,就越是拿不到,想的要死了,努力到要吐了也没用。   越认真越努力的反而越可笑。   许君乐抱着腿,靠在座椅上看头顶的月亮,很难形容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还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他的审判结果……   但总归是有了一个结果,他能够死心了。   他想到他来之前就知道纪萧笙或许是有恋人的,可他还是来了,这才过了几天,他却感觉过了好长的时间。   他疯长的爱与痛苦绕了一大圈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无声无息的回到了原点,没意思的很。   张媛媛在旁边一直试着吹出一声口哨,终于,一声半带着气声的清脆声响起……   张媛媛激动的拍他的手臂,“听到了没?”   他笑着点头。   有服务人员来问要不要上甜点。   许君乐点了头,他的身体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仿佛从未有足够的东西吃,总是很饿,饿的发慌,发晕。   可当那盘上次与纪萧笙一起吃过的甜点上来时,他又没什么食欲了,他记得这种甜点叫apfelstrudel。   纪萧笙作为主人,招待他这么一位远方而来的客人是很周到的,而如果自己因为私人情感得不到回应就迁怒于他,这是不道德的。   许君乐作为一位识相的客人,连无理取闹的资格都没有。   张媛媛陪着许君乐吃完了甜点,心情很好,她对许君乐说:“我们去跳舞吧。”   许君乐坐在灯下细瞧她,笑着摇头,“你是真的没有喝酒?”   “没有,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她在灯光下的庭院走着,很轻盈的转了个圈,对许君乐说:“我想跳舞了,我们去跳舞吧。”   张媛媛拉着他跑到二楼,她打开书房里的唱片机,选了一张黑胶放上去。   整个房间都充满了音乐,许君乐看见她闭着眼睛听了一会,说:“这是我弹的,15岁的时候。”   她睁开眼,一如既往的明媚笑容,“来吧,跳舞吗?弟弟。”   许君乐窘迫,“可我不会……”   “你跟着我,放轻松。”   张媛媛走过来抱许君乐的腰,他也略局促的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张媛媛会哼着旋律,很有耐心的教他舞步。   许君乐学会了一点,就跟着张媛媛在房间里随着音乐满屋子的旋转。   许君乐以前常和小佳跳舞,总是手忙脚乱的生怕自己出错。可确实直到今天才真正发现跳舞的好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小佳这么喜欢跳舞。   他感到晕眩,快乐。关于爱纪萧笙这件事给他带来的一切痛苦似乎都可以消融。   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好起来的,就是……   很遗憾。   像是在最讨厌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自己的死亡却发生了一样……   死亡已经发生了,能做的只有埋葬。   他想,人活着要承受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你要想像你拥有翅膀,弟弟,谢谢你,你对我说了很好的话,很有力量,我希望让你知道这个。”张媛媛说。   “别客气。”   “最近不知怎么,特别的想念我男朋友,我昨天定了去德国的机票。”   许君乐笑起来,“是吧?”   “可我总是很恐惧,离他越近越恐惧,和他呆在一起时间越长越恐惧。”   音乐停下来,他们都有些恍神。   张媛媛放开他,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沉默了。   下楼梯时,许君乐突然拉住她,说:“我时常跟自己说的一句话是,别害怕心碎,心就是拿来碎的,所以,别恐惧。”   张媛媛像是喝醉了一样不甚清醒,她扶了一下栏杆,点头,“是,你说的对。” 第80章 你可真蠢   次日,屋里的人都去送张媛媛去了。   许君乐没去,他要抄完经书,然后交给那老头。   这是他在曼城唯一想做完的事了。   他要离开,尽快的离开。   中午的时候,与他同龄的日本人Arika来敲他的门,他们简单闲聊了几句,他问许君乐要不要跟他们去打球,许君乐拒绝了。   到晚上,纪萧笙出现,他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喊他下去吃饭。   许君乐挂着笑意点了点头,道了谢,关上了门。   对纪萧笙冷漠一些并如他想象里那么难以做到,只要不再期望他的爱,他就在许君乐这里失去了神力,与普通人无异。   他希望自己能够克制一些,不要因为爱而不得就变得那么情绪化,不要那么尖锐,能在这最后的时刻不要伤害那个人就好了。   晚餐是户外烧烤,许君乐出去时,余光里瞧见纪萧笙在朝他走过来,立刻去找了个座位,拿出书开始读。   这是他从小到大惯用的伎俩,不想说话,就在一切需要说话的场合读书。   果然,他没有过来……   他听到陆之禾的声音:“笙哥,你小心你的手,这个让我们来就行了。”   不知聊了些什么,笑声一阵接一阵。   不一会儿,他们端着烤好的食物走过来。   许君乐将书折起来,笑着说:“抱歉,我偷了会懒,光吃白食了,你们烤了什么?”   纪萧笙站在他旁边,将手上的杯子放在桌上。   Arika看着他的书好奇的问:“你真是学哲学的啊。”   “对啊。”   “那你觉得……”   许君乐打断他,“等等,现在是晚餐时间,而且我刚考完试没几天,你现在就算是尼采转世我也拒绝与你聊哲学。”   这小孩虽然和他一样的年纪,言语间却比他天真许多,对他充满了好奇,“你真有趣,那你昨天说不工作,以后准备干什么?”   “干什么啊……”许君乐摸着手边的书,“去公园当流浪汉,被街上玩闹的小孩的一颗石子打中,最后惨死街头。嗯…最好没人给我收尸,就随便丢那个乱葬岗胡乱胡乱埋了……”   许君乐听见脚步声渐远,他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这张目瞪口呆的一张脸,微微一笑,“我开玩笑呢。”   直到晚餐结束,纪萧笙也没再回来,中途陆之禾端着盘子进屋了。   许君乐看远处的天暗下来,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关门声,过了一会又有狗叫声。   他转过头正好和站在台阶上的Emily的眼神对视,她穿着一件睡袍,与那天画完妆后的惨白比,此刻她的皮肤看上去像是打了一层莹润的光。   Emily见了他跳起来跟他打招呼,他走出去,被她那只巨大的狗惊住。   他问:"你被解禁了?"   "嗯,因为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什么?怎么搞的?"   "他说我的胸太小了,和我上床很没意思。"   许君乐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有些哽住,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接话。   她的狗一直在朝着许君乐叫,许君乐觉得自己真的有些不太招动物待见。   Emily拍了拍狗子的头,看着许君乐,问:"如果是你,你会愿意跟我上床吗?"   啊…   这……   许君乐被问住了。   他想了一会,"当然会啊,如果我喜欢你的话。"   "那你能喜欢我吗?"   "可能不行,我马上就要走了。"   "什么?"Emily有些茫然,"怎么办?你走了就更没有人愿意跟我上床了。"   许君乐被逗笑,"你这前男友八成是个垃圾,让他滚。"   "可我真的很喜欢他诶。"   "没事。"许君乐想起纪萧笙,扯了一下唇角,"再去喜欢别人就好了。"   他们又聊了会,她让他发誓走之前会跟她说一声,得到许君乐再三的保证后,才牵着狗回去了。   许君乐推门进去,纪萧笙家的花园是以许多的竹子做隔断的,这个角度能从一排竹子的缝隙一眼看到纪萧笙。   原来他没进屋,他就坐在他们之前一起看雨的屋檐下,侧着脸看不清表情。   许君乐走在满是落叶的小径上,在那颗巨大的垂柳旁,听见arika清亮的声音,"什么?他是孤儿?是我了解的那种孤儿吗?"   许君乐顿住脚步,很好,他许君乐如今连笑柄都谈不上,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孤儿而已。   他笑了一声大步走去餐桌前拿书,转过头时正好看见纪萧笙对着arika使了一个眼神……   许君乐愣住了,   顷刻间一股火星以燎原之势在他身体里乱窜,愈演愈烈。   不一会儿,他居然头晕目眩,扶着座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微好一点。   他无法抑制的想象纪萧笙会同他们一起谈笑,很轻蔑的说起他是孤儿的事,跟他们说许君乐跟他说的一切话。   那些许君乐觉得自己准确又真诚的话,都会变成为他们之间聊天的笑料……   然后在被许君乐撞破之后,纪萧笙会向他们使一个眼神……   许君乐眼前黑了又黑,几乎窒息,操他妈的。   这都是他自找的,他就是活该。   他明明在伦敦时就同纪萧笙讲过,这世上永远会有主子和奴才。   他明明这么清楚,可他还是愿意相信纪萧笙是不一样的。   可是凭什么呢,这群蠢货也配取笑他?   许君乐几乎是游魂一样的飘进客厅的,胸口一股接一股的怒火涌上来,烧的他几欲失去理智。   他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做深呼吸,他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着。   有人站在了他面前,他抬起头,是陆之禾。   陆之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许君乐看到他的镜片上闪过一道暖黄色的光,他说:"你喜欢他吧。"   许君乐懒的装,瞟了他一眼,惯常的轻蔑,“谁喜欢谁啊,你恶不恶心?”   陆之禾脸色变了变,有些被激怒,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喜欢他,我建议你最好不要。"   见他不说话,陆之禾哼了一声,“我才知道,你是个孤儿?”   许君乐没什么反应,连头都没抬,听陆之禾自顾自的说:“那真的太遗憾了。”   他又走的近了一些,稍微俯下身,“你知道吗?像你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对我们来说是最下等的,穷人家还至少知根知底,清清白白的被生下来。你呢?不知道是哪个婊子张开腿让人睡过之后,上厕所时顺便生了你出来,听明白了吗?你就跟拉出来的屎是一样的,没有哪一坨屎因为自己读了些书之后就变成人了,屎始终是一坨屎。"   许君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他盯着眼前这人看了半天,确认这些话真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他几乎在陆之禾那张看起来纯良的脸上看见了重影。他笑起来,“你可真蠢。”   “我不懂,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啊?真令人讨厌。”陆之禾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婊子也不要的贱种。”   许君乐听完这话几乎是无声的大笑,他摇了摇头,一边笑一边往大门那边走,“你知道孤儿是怎么长大的吗?怎么会这么天真的觉得说这些话就能伤害我呢?告诉你实话,比你这脏一百倍的话我也听过……”   “啊…对了。”许君乐转过身。   “事先声明一下,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与纪萧笙没有任何关系,我对你们这群蠢人不感兴趣。"   他说着一把关上入户门,砰的一声响,然后从里面上了锁。   许君乐转过头看陆之禾,耸肩,"好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了,这下我们可以好好地,慢慢地聊天了……"   壁炉里燃烧着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许君乐朝陆之禾走过去,他走的很慢,脚步声沉稳的逼近,陆之禾意识到什么,左右看了看,警惕的说:“"你要干什么?"   "马上你就知道了。"   许君乐眼里的累积的戾气一触即发,他说着跳起来就是一脚,狠狠的踹在陆之禾的腹部上,顷刻间陆之禾的眼镜和人一起无力的摔出了很远的距离。   许君乐朝他走过去,一脚踩在了他的眼镜的上,那脆弱的眼镜顷刻间四分五裂……   陆之禾痛极了,捂着腹部弯着身体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   许君乐红了眼,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直接拽住往壁炉的方向拖……   陆之禾发出很疼痛的惨叫,挣扎着骂他让他放开。   许君乐另一只手拿掉壁炉的防火板,将陆之禾的头一边往燃烧的壁炉里面送一边说:"你知道我对蠢货的容忍度吗?让我告诉你,通常不超过三句话,可我他妈的跟你们这些群垃圾说了这么久的话,我都没说什么,还轮到你来说我了?”   “你刚刚说的什么婊子来着?来,再说一遍我听听。"   "你…放开我,我会告你的,告死你……"陆之禾挣扎着叫喊。   "你去告啊,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会是以什么罪名入狱的。"许君乐抓住他的头皮,一把提起他的脑袋,又是一阵惨叫,许君乐放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杀人罪。"   "你疯了……你就算杀了我,纪萧笙也不会看上你。"陆之禾奋力挣扎着向外爬。   许君乐死死扣住他的下颚不让他逃跑,笑起来,"你他妈的还在演偶像剧呢?我刚刚不是事先说明了吗?蠢货,我不为纪萧笙,也不为我自己……”   他用力将陆之禾拽起来,火光映在他脸上,额头上起了细细的汗珠,“我为那个将我生下来的人,她凭什么被你这么侮辱啊?你是每天都蹲她床底下看见了?还是她生我时你就在旁边?你怎么这么知道呢?啊?"   他说着将壁炉里还没烧完的木材拿出了一根,一时间,火星带着灰烬翻飞……   “不要,不要……”陆之禾望着他手里的一头闪着猩红火点的木头露出一种很恐惧的眼神,看的许君乐一瞬间愣了神。   门外传来巨大的砸门声和喊叫声,许君乐转过头时又看到墙上那幅画,神旁边跪着的瘦骨嶙峋的人类。   那幅画下面是张媛媛走之前修剪了很久的花,此刻已经有些枯萎了。   他低头看自己手上狼狈不堪的陆之禾,眨了下眼,最后松开了手,将木头重新扔了进了壁炉里……   许君乐站起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群人飞快的冲了进去。   他靠在墙边看那群蠢货此刻狼狈极了,手忙脚乱,鬼哭狼嚎。   许君乐冷眼旁观,有种胜利的快感。   突然脸被人转过来,他视线聚焦,是纪萧笙,他手放在许君乐的额头,问:“你有受伤吗?”   许君乐看着他,往后退了几步,纪萧笙不依不饶的跟上来,看着他的眼睛,“去你房间,我来处理。”   处理什么?处理谁?自己吗?   许君乐瞥开眼不愿再看他,也不想说话,站在门口,不知纪萧笙什么时候走的。   那个不知叫什么的总裁看见许君乐,返回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气急败坏的按在玄关的门上,“你找死吗?你竟然敢打他?你也配?”   多标准的霸总台词啊,这群人真的演偶像剧呢。许君乐嗤笑着一把扭过他的手臂往地上甩,这位总裁就这么被他摔在了地上。   “怎么不配呢,杀人罢了,杀一个也是杀人,杀两个也是杀,流浪汉杀得,总裁先生我也照样杀得,看你们兄弟情深,不如陪他一起去死?”   他说着抬起腿来想补一脚,被旁边的穿西装的保镖拦住了手脚。   摔在地上的总裁被人扶起来,恨恨的看了他几眼,最后走了。   一群怂逼。   他看见纪萧笙坐在陆之禾旁边打电话,估计是在叫医生,陆之禾抽着声说:“笙哥,我没事,是我先对他说了不好的话。”   许君乐简直想放声大笑,他再也不想看见他们任何一个人,疾步上了楼,关上了房门。 第81章 告诉我,你的诉求是什么?   “陆先生没什么问题,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医院拍片。”医生站起身,将陆之禾的衣服拉下来。   纪萧笙揉了揉眉心,“Adam,能借一步说话吗?”   “当然。”   医生跟着纪萧笙走进琴室,纪萧笙将门关上,站在门前,“你确定他没问题?”   “我确定,顺便,我得再提醒你一遍,我是一名心理医生,不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你漂亮的鼻子早就被我打歪了。”   Adam坐在钢琴前,随手在钢琴上按了几个音符,“我的病人呢?你让我连夜赶来就是为了给你的朋友看外伤的。”   “他…出了一些状况,就我给你描述的情况来看,你觉得他有没有必要进行心理干预。”   “这个我必须见到他本人聊了才能判断,目前看来,这间屋子里最需要治疗的反而是你,你有按时吃药和复诊吗?”   纪萧笙点头,“我希望是我多想了。”他走过去,与Adam握手,“辛苦你跑这一趟。”   “别客气,又不是免费的。”   纪萧笙送走了医生,回到客厅。   陆之禾躺在躺椅上,一副欲言又止样子。   他的大哥拍着沙发靠背,义愤填膺的说:“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了父亲,他说一定要追究到底,之禾,你放心,没人可以这样欺负你。”   Arika点头,“是的,小纪哥,你看之禾哥被那姓许的弄成这个样子,他真的就无法无天,你还让他到你家住吗?他今天可以打之禾哥,明天就敢烧你的房子,他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纪萧笙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有些不耐烦,“抱歉,我能跟之禾单独谈谈吗?”   Arika噤声,看向陆之禾,陆之禾朝他点了点头,那两人便一同出去了。   纪萧笙坐在陆之禾对面的茶几上,看着他说:“之禾,你知道我是养猫的人,这个房子是装了监控的吗?”   陆之禾神色狭促,末了才点了点头。   纪萧笙看着他,很轻的叹了口气,问:“那我现在能看吗?”   “你……”陆之禾坐起来,不可置信又委屈的样子,“你不相信我?笙哥,我确实对他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但他刚才是要真的打算杀了我……”   “你别激动,我能先看看监控吗?”纪萧笙又问了一遍,礼貌而冷漠。   客厅安静的令人心慌,良久之后,陆之禾说:“你看吧。”   于是,纪萧笙仍然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手机,当着陆之禾的面将刚才的监控录像从头到尾播了一遍。   纪萧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关了手机,没说话。   陆之禾居然有种被行刑前的煎熬折磨着的错觉,他不安极了,抓着盖在身上的外套不知所措。   “首先,之禾,我跟你说了很多遍,我不可能接受你,前几年我就说过了,如果你还是不能认清这点,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再见面,你同意吗?”   陆之禾颓然的点头。   “其次,你们刚才也没给我解释清楚,你们是怎么知道那小孩是孤儿这件事的?”   陆之禾望着天花板,没说话。   “之禾,需要我再问一遍吗?”   陆之禾闭了闭眼,“是我昨天听到了张媛媛和她男朋友的电话。”   “偷听来的隐私,然后用这个来侮辱一个十九岁的小孩……”   纪萧笙没说下去,有些重的呼吸了一下,“我不想在道德上审判你什么,你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我都不奇怪……”   “我做出什么你都不奇怪?”陆之禾反问。   他艰难的坐起来,胸膛剧烈的起伏,“所以你还是因为我姐姐的事迁怒我,我难道就不配拥有公平的评价?”   “什么评价?”纪萧笙站起来,“需要我在播放一遍你的原话吗?陆之禾,许君乐是我邀请来的客人,他是我的朋友,我却让他在我家里受到这样的侮辱……”   纪萧笙停顿片刻,“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难听的骂人的话,也不知道你对我的客人是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敌意,我很难不联想到你姐姐……”   他眼神莫测,“之禾,别让我后悔认识你。”   陆之禾死死的盯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去向他道歉,而且不再追究这事。”   陆之禾眼睛红的厉害,“纪萧笙,是我差一点被杀了,你让我给要杀我的人道歉,如果我真的被杀了呢?”   “他不会杀你的。”纪萧笙说。   “你认识他多久啊,就这么相信他,他是真的要杀我,你没看到他的眼睛,那就是杀人犯的眼睛,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   “杀人犯的眼睛?”纪萧笙重复他的话。   他起身绕过沙发,走到拱形的长廊入口,转过头说:“对了,我已经给你的司机打了电话,他等会就来接你们回去,你转告你父亲,要告就尽管去告,在这里,别说那小孩只是打架伤人……”   纪萧笙意有所指的盯着他,“就算他真的杀了人,我也能保住他。”   这话听的陆之禾心里凉了又凉,背后都出了冷汗。   他很明白纪萧笙的耐心已经耗尽,即便如此,他还是叫住了纪萧笙,“笙哥,你……”他哽住了,半天没说一个字。   纪萧笙等了他一会,最后说:“回家去吧,别再来了。”   陆之禾听着他上楼梯的脚步声无力的躺下来,发着抖,浑身上下又痛又冷。   视频里的许君乐是纪萧笙没见过的许君乐。   冰冷,暴戾,又冷静的吓人,从头到尾他的声音都是平缓的,吐字清晰又有力,连一声情绪失控的吼叫都没有……   他说他是听着那样的话长大的。   纪萧笙想到这里心脏会猛的收缩一下,连累脚下差点踩空了一阶楼梯。   纪萧笙扶住楼梯扶手,想起第一天许君乐上楼梯,那小孩一步踏三四级台阶,蹦蹦跳跳的来到了他面前……   他站在房门口,敲了门,没有回应。   “我进来了。”   他打开房门,先是看见满地的书与衣物,再走进去就看到许君乐坐在窗台下抽烟,旁边是整理了一半的行李箱。   窗户开着,风吹的书桌上一叠纸哗哗作响。   许君乐抬眼,看见纪萧笙从书桌上拿起了巴斯光年,和第一天跟他介绍时一样摆弄了几下,巴斯光年的胸口发出了一阵白光。   “你之前说被欺负是不是在骗我?”纪萧笙笑着说,“你这么会打架,谁敢欺负你。”   他随地坐在了许君乐对面,“我都知道了。”他说,“我看了监控。”   许君乐只冷漠的看他,指尖的烟一缕一缕的往上升。   他看见纪萧笙将巴斯光年放在了地上站好,对他说:“我们能聊聊吗?”   许君乐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先让我听听,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我。”   “没人想要处理你。”纪萧笙说,“我向你道歉,很抱歉让你在我家遭受这些。”   许君乐冷笑,“你们这些老爷们,还真是宽宏大量啊。”   纪萧笙愣了愣,“我觉得我们可以聊一聊这两天发生的事。”   许君乐将头靠在墙上,抽烟,看着纪萧笙,露出很讽刺的表情。   他仰着头将烟吐出来,摁灭了丢进垃圾桶,站起来说:“请你出去,我收拾好了就走。”   “你要去哪里?”   许君乐不说话,将书一本一本的往行李箱放,放完了要关起来时,突然想起来什么,对纪萧笙说:“您要检查一下吗?您家的东西我可一样都没收进来。”   纪萧笙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过了一会,他低下头,说:“你要走…明天好吗?明天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   纪萧笙很快打断他的话,“那我求你,可以吗?我请你不要走,可以吗?”   许君乐停了动作,低着头,没说话。   纪萧笙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腕,握的很紧,“我请你不要走,这是我的诉求,同样的,我也很想知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许君乐,你如果不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直到现在我还是想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的诉求是什么?这些我全部都很想知道。”   许君乐感到摇摇欲坠,他很害怕,害怕纪萧笙再多说几句,他的爱就又不要脸的死灰复也燃了。   很想哭,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纪萧笙要他说什么呢?难道说爱他吗?奴才爱上了有心上人的主子,还不怕主子笑掉了大牙。   他转过头看纪萧笙,很平静的说:“我想要离开,就现在。” 第82章 你发烧了   纪萧笙看了他片刻,放开了手,说:“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缓缓走开。   许君乐见他经过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巴斯光年时,他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走到房门口时将它放到了置物架上。   纪萧笙离开了,如许君乐期望的那样。   许君乐走到门口想要关门,抬起头看到纪萧笙的背影,一顿一顿的……   他像是在停下来观察自己的手,姿态很奇怪。   许君乐强迫自己不要去关心他,他有钱有权有爱人,人生赢家,什么都有,不需要一个无父无母的奴才来关心。   他正要关门,突然听见对面房间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许君乐停下动作又听了一下,那声音消失了……   许君乐想起张媛媛的话,以及纪萧笙数次的反常表现,他心里隐约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算了,就去看一眼。   许君乐来到他房门前,纪萧笙没有关门,许君乐就靠在墙边往里面看,他看见纪萧笙坐在一个躺椅上,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为什么总是看自己的手?他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他长时间没动,许君乐站的有些累了,干脆蹲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君乐看见他终于动了动,他拿起放在脚边的剪刀,朝着自己的左手用力的……   许君乐看的血液上涌,顾不得其他,冲进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剪刀,气急败坏的骂他,“你他妈的有病吗?没事用剪刀剪自己的手干什么?”   纪萧笙眼睛似乎都不太聚焦,像是没听见许君乐的话,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眨眼的频率都变得很低。   非常不对劲。   许君乐有些慌了,他将剪刀丢出门外,蹲在他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叫他:“纪萧笙,你看什么呢?你听的见吗?”   纪萧笙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清醒了一点,接着他眉头皱的很紧,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要走了?”   “你先告诉我,你一直看你的手做什么?”   纪萧笙对着他摇头,“你快走,蛇要来了。”   “蛇?”   许君乐看着他的手,觉得自己的大脑突然变得很迟钝,他努力领会了一下,所以纪萧笙的意思是他会感觉自己的手变成蛇?   “纪萧笙,他们是手,你看。”许君乐双手握住他的手,握的很紧,“看到了吗?没有蛇。”   纪萧笙完全听不见他说的话,甩开他的手,摇头,厉声说:“别碰我,我让你走!”   许君乐亲眼目睹他眼神里的惊恐欲甚,脸色苍白,额头上迅速积聚出点点的汗滴……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许君乐身后的某个点。突然,他站起来,抓起许君乐的胳膊就往外走,嘴里不停的念叨:“你得离开,你必须离开……”   眼前一阵发白,许君乐感到有什么极速的涌上了喉咙口,他无法控制的眼眶发红。   纪萧笙力气大的惊人,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很快他被用力的推出房门间,门“砰”的一声发出一阵巨响,他被关在了外面。   该死的房门的锁怎么也弄不开,于是许君乐开始敲门,一边敲一边大骂,后来用脚踢用手砸,那门却纹丝不动的将他与纪萧笙隔成了两个空间。   许君乐恍然想到了小时候隔壁房间那个一直在咳嗽的小女孩,大人将她锁在一个房间里。   每天晚上,他都听见那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我要妈妈。”   有一天许君乐悄悄下了床,他当时也是这样,拼了命的想把门打开,可是最后他引来了那个管他们睡觉的胖女人,女人一只手提起他,骂骂咧咧的将他丢回房间,锁上了门。   没多久,许君乐就听说她死了,隔壁房间再也没有了咳嗽声与哭声。   那是许君乐第一次听说死这件事,他想那女孩终于不用哭着想妈妈了,死真是一件好事。   许君乐想,纪萧笙也会死吗?   他冷静下来,对着那扇门喊:“纪萧笙,你他妈的现在但凡有一点力气就爬过来把门打开,我数三声,你要是还不开,我立刻就走,管你在里面是死是活。”   他心里也没底极了,他不知道纪萧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严不严重,要是还没人应他就只有打急救电话,打扰度假中的张媛媛了。   “1。”   许君乐话音未落,眼前的门突然被打开,突如其来的光让许君乐眯了眯眼……   纪萧笙站在门口,脱了毛衣,肩胛处的衬衣是湿了一大片,粘住身体,不知是汗还是水。   许君乐抬起头,看到逆光中纪萧笙的脸和唇苍白的近乎透明,他笑着对许君乐说:“天啊,我最讨厌数三声游戏了。”   声音虚弱而疲惫。   “你到底怎么了?”许君乐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这下再也受不了,这些天遭受的一切痛苦关也关不住的全部泄了闸,许君乐冲上去握着纪萧笙的手,只想哭。   他哭的很丑,眼泪鼻涕一起流的那种。   视线模糊,他感到纪萧笙的手指动了动,他才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纪萧笙。   纪萧笙帮他擦了脸上的眼泪,可他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纪萧笙又变出一张纸,按住他的脑袋替他擦脸,像对待他的猫那样。   最后他隔着纸巾捏住许君乐的的鼻子,用眼神示意他,许君乐就很顺从的擤出了鼻涕……   等等,他刚才做了什么?   许君乐看着他手上那张满是他眼泪与鼻涕的纸巾,如看见洪水猛兽一样的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许君乐看见纪萧笙眼底的笑意,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   不过很快,他意外断掉的情绪开始重新回归了。   纪萧笙还活着……   太好了。   许君乐觉得自己累极了,心里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纪萧笙,他真的时时刻刻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吓到你了。”纪萧笙说,“抱歉。”   他似乎还有些晕眩,稍转了个身,整个人就直直的往地上跪去……   许君乐眼疾手快的扶住他,问:"你不是好了吗,你要不要去医院?"   纪萧笙此时下巴搁在许君乐的肩膀上,他像是觉得很好笑一样发出很低的笑声,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让许君乐的耳尖泛红。   许君乐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震动……   他有些别扭,拍纪萧笙的肩膀,不自然的说:"笑屁啊,你到底怎么了?"   "就是没站稳。"他扶着许君乐站起来,"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比许君乐高出半个头,许君乐看他时需要微微的抬头,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苍白的皮肤,眉宇间都是比以前更为沉重的病气。   这种时刻他感到纪萧笙是脆弱的,这世上任何的什么东西都能轻而易举的伤害他。   更令许君乐感叹的是,似乎什么样的特质发生在纪萧笙身上都是美的。   他想问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后还是没问出来,他再三确认,“你真的没事了?”   纪萧笙嗯了一声,见许君乐更是一副不信的样子,他又补充,“真的,我吃过药了。”   许君乐在心里暴躁的大喊:“操,是什么药啊,你究竟怎么了……”   他狐疑的看了纪萧笙一会,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好了,去洗脸。”   许君乐被纪萧笙推着走到盥洗台,许君乐打开水龙头洗了脸,等纪萧笙拿了毛巾替他擦脸时才记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进纪萧笙的房间。   他转着眼睛环顾四周,仍然是挑高的不规则形状的天花板,房间被一根横梁分成了两个空间,许君乐站的这里是洗漱台,斜后方是一个浴缸,浴缸旁的窗台上放着一个支起来的iPad,几本书,书的旁边,居然还有一瓶已经打开过的香槟与高脚杯……   纪萧笙原来也是喝酒的!   靠!   他的床也是不规则的摆放着,许君乐猜测这样摆放都是为了床旁边那个小巧复古的壁炉……   纪萧笙看这小孩擦脸时也不安分,眼珠上下左右的不停转来转去,好笑的按住他的脑袋,有了刚才的经验,如今这个动作纪萧笙已经很熟练了。   他将许君乐额头上的头发撩起来,用毛巾仔细擦完一遍,才满意的说:“好了。”   床对面的一大扇玻璃被黑色的横条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四方形,开了一扇双开的玻璃门,走出去是一个面积不小的阳台,栏杆上爬满了植物,因为是晚上,只看的见楼下花园的零星灯光与天边的明月。   有钱真好啊,许君乐伏在阳台栏杆上看月亮。   身后传来纪萧笙的声音,“你自己玩一会,我去洗澡。”   许君乐随口应了一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猝不及防的,有人拉着他的胳膊强行将他翻了个身……   此刻他后腰靠在阳台的栏杆上,黑暗里听见纪萧笙的声音,“今天还走吗?”   声音有些哑。   两人靠的很近,许君乐能感觉到从纪萧笙身上传来的热度,他还没来的及心猿意马,脑子转的更快一些,他记得纪萧笙的体温是偏低的,这热度不对劲……   许君乐抓住他的胳膊,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下了结论,“纪萧笙,你发烧了。” 第83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发着烧的纪萧笙不听劝,坚持去洗了澡。回到房间看许君乐正坐在地上靠着床尾刷手机。   他听见动静,抬起头指了指床头上的水和药,说:“吃了药睡觉。”   纪萧笙抬眉,“你哪里找的药?”   “吃吧你,死不了的,我自己带的退烧药。”   “你为什么会带退烧药?”   许君乐翻白眼,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我来之前就有低烧,怕长时间飞行反复烧死在飞机上。就带了药,可以了吧。”   纪萧笙笑着走过去,“你怎么这么不耐烦?”   他坐在床上按了按许君乐的头顶,许君乐就仰起头看他,听他问:“发烧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可以改签的。”   纪萧笙走过来时那阵熟悉的香里带了点水汽,低着头半湿的头发有几滴水滴在了许君乐的脸上……   水珠砸下来的时候许君乐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心跳的太重太快让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了。   许君乐想到那天沾满了雨水的树干,也是有几滴水落下来洇湿了他的书……   他迅速站起来,不自在地说:“你把药吃了我就走了。”   “我睡不着。”纪萧笙坐在床上,“能跟我说说话吗?”   许君乐看着他,示意,“你先躺下。”   纪萧笙依他的话躺下来。   许君乐趁他不备,粗鲁的拉起被子一把呼在他脸上,这才笑起来,“聊什么啊?”   纪萧笙将被子拉下来,侧起身去看他,有些不满意,“你别坐地上。”   “没事,又不冷。”   纪萧笙想了想,坐起身来,将旁边的枕头递给他,“垫着坐。”   许君乐无语的接过来坐了,“麻烦。”   他其实很想问纪萧笙刚才是怎么了,是不是有…精神疾病,是怎样引起的,严不严重,能不能事无巨细的全部告诉他。   可……   许君乐正想着,纪萧笙问:"又发什么呆呢?"   "你……"   许君乐还是问不出来,他想如果纪萧笙不愿意说,那么他也不问了。   他扯了一个笑,"你想聊什么呢?"   "你在学校是不是经常打架?"纪萧笙问。   "还行吧,我恶名在外,没多少人敢惹我。"   "什么恶名?"   许君乐趴在床边,头歪在胳膊上,看起来有点乖。   "因为惹了我的人都会被我报复的很惨,我又没家长能请,向学校告状也没用。”   说到这里小孩得意道:“我成绩太好了,班主任和校长们指着我考高分为校争光,到高三时干脆连检讨都不让我写了,说是浪费时间,最后罚我做文综的模拟卷。"   "这么厉害?"   许君乐笑了笑,"没什么厉害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权力法则吗?在学校,你只要成绩足够的好,考出金字塔顶尖的分数,你就会成为权力拥有者。”   “渐渐的,我在别人口中从一个可怜晦气的孤儿变成了一个隐忍自强的学霸。好笑吧?这世间的权力就是这样,谁拥有它,就拥有一群为它背书的人。"   纪萧笙见他掀开眼皮看了看自己,他看人时总是带点嘲讽的意味,心气很高。   "关于今天的事,我很抱歉。"纪萧笙说,他抬起手碰了一下许君乐的额头,"我好像总是在道歉,总是让你遭遇不太好的事,我……"   许君乐按住他的手,正要继续说话,脸色突然一变,连忙摸了摸纪萧笙的手和胳膊,又起身去探他的额头……   纪萧笙问:"怎么了?"   许君乐站起来,盯住他,"怎么了?你没感觉吗?你烧的更严重了。温度计之类的,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你知道吗?"   纪萧笙摸了摸额头:"没那么严重,你别大惊小怪。"   许君乐想起张媛媛的话,觉得问纪萧笙这种连水都不会烧的白痴这种问题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不再与这还发着烧的白痴理论,转身下楼了。   这个纪萧笙就是这辈子来找他还讨债的,许君乐恨恨的想。   他端着一盆水重新进了纪萧笙的房间,迎头就碰上了脸色苍白的吓人的白痴本痴,吓了他一大跳。   都病成这样了,还下床他是想干嘛?嫌自己病的还不够严重?   许君乐有一万句脏话想骂,只见纪萧笙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然后很轻松的笑了一下,说:"你没走啊。"   许君乐脑子里的脏话大全暂且退下,取而代之的是心中一片酸酸涨涨的东西在不断的发酵,说不清是什么,就是觉得又难过又痛苦但……又很满足。   他上辈子就是欠了纪萧笙的,他认命了。   纪萧笙重新躺下了。   许君乐将在冰水里浸泡过的毛巾拧干放在他额头上,说:"我没照顾过人啊,你要是烧傻了可别怪我。"   纪萧笙也不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将额头上的毛巾推到一遍说:"我是真没事。"   许君乐置若罔闻,将毛巾重新放在他额头上,又环顾了一周在躺椅上找到了纪萧笙的手机。   他拿着手机问:"密码是多少?"   这时候纪萧笙又装死没声音了。   许君乐走过去正想再问,发现纪萧笙头埋在被子里,闭着眼。许君乐帮他弄的毛巾也早被他推到一边去了……   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瞪着床上的人,心想纪萧笙可能真的已经被烧傻了。   无奈,他将盖住纪萧笙脑袋的被子掀开,把毛巾重新放上去。   手机被点亮,许君乐看着手机的解锁界面思索。   纪萧笙的生日?不知道。   陆之禾的生日?也不知道。   他发觉自己对纪萧笙根本一无所知,连试密码都试都不知从哪里试起。   他耐心不多,烦躁的随手在密码界面按了个1111,那手机闪了一下。跳到了主界面……   居然就解锁了??   不是吧?这也能行?   他望着纪萧笙心里暗想,陆之禾可最好别是十一月十一日出生的,否则明天纪萧笙就算是病好了也得重新被他打成傻子。   他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张媛媛的电话,拨过去说明了全部的情况,张媛媛很淡定的告诉他没事,医药箱在电视柜的抽屉里,她明天会联系医生过来,拜托他照顾一个晚上。   许君乐挂了电话,在斜对角的电视柜下找到了医药箱,拿出体温计给他量了量,39.2。   许君乐拿着温度计坐在一片混乱中想,"不会真烧傻吧。"   他觉得这种照顾人于病痛之中的事情真不适合他,他自己生病了也只是吃药,然后躺着等病好,他压根没见过爱人或者亲人之间是怎么相互照顾的,更别谈会知道该怎么照顾别人。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说不定也是不会爱的,因为他也根本没被爱过,又怎么知道如何爱别人?   许君乐抬眼看床上,他弄的毛巾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纪大少爷丢远了。   他走过去粗暴的将纪萧笙的眉间抚平,被纪萧笙额间的热度烫到。   想了想,许君乐干脆将手放进冰水里,然后用毛巾擦干了放在了纪萧笙的额头上……   如此一直反复。   纪萧笙渐渐变得平静了,许君乐看了看自己放在他额头的手,蓦地想起了什么,笑了一声。   纪萧笙就是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的。   他眼神清明且澄澈,许君乐笑着将冰凉的手恶作剧一样突然移到他脸,问:"醒了?好家伙,你烧到了三十九度知道吗?"   纪萧笙没说话,他感受到了许君乐手上冰凉的温度,他知道这小孩的手一向都是温暖的……   视线稍偏,纪萧笙就看到了那盆冰水……   他明白了什么,像是受到什么冲击似得愣住了。   良久,纪萧笙将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握住……   "不冷吗?"纪萧笙问出三个字,两个半字是气音。   许君乐听懂了,可能是生病的纪萧笙让他卸下了防线,他浅笑着,举起被冻的有些发红的右手,说:"纪萧笙,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问着,然后神神秘秘的向纪萧笙靠近了一些,满含着笑意说:"我告诉你。”   许君乐凑的更近了,轻声念道:“这叫……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许君乐笑起来,眼睛弯着一闪一闪的,"听不懂吧,唉……"   他摇头叹气,"你这傻子可怎么办啊。"   一整个晚上许君乐都没有阖眼,他反复看着手机上的搜索结果,精神分裂症,这几个字看多了竟像不认识一样。   他转过头,纪萧笙闭着眼睛睡的很安稳,他睡着时真美好。   许君乐鬼使神差的伸过手在他鼻下探了探,有很轻微的鼻息传到他指尖。   他自己逗笑了,将手伸进被子里,找到纪萧笙的手,握住,趴在床沿闭上了眼睛。 第84章 糖粥   纪萧笙睁开眼睛,自己伸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感到发热像是已经褪去了。   "醒了?"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许君乐抱着手臂,正阴恻恻地看着他。   这小孩扶着床沿渐渐逼近了一些,问:"陆之禾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一号吗?"   纪萧笙不明所以,"不是啊,怎么了?"   许君乐的眼神这才缓了缓,"哦,没事,怕你烧傻了,检验一下。"   不是陆之禾生日,暂时留你一命吧,许君乐想。   他将桌上的水杯递出去,说:"把药吃了,水喝完。"   纪萧笙一一照做,不一会儿,又见许君乐端过来一碗白粥。   "吃了。"   "这是你做的?"纪萧笙问。   "嗯,糖粥,喝完。"许君乐言简意赅。   他见纪萧笙猎奇一样的稍微尝了一下,然后对他说:"很好喝。"   接着就没动作了,这个人就端着那碗粥,装模作样的与许君乐攀谈:"你照顾了我一整夜吗?"   许君乐坐在床上,从他手里拿过碗,忍住将碗盖在这人脑袋上的冲动,舀了一勺递过去。   纪萧笙就干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似乎他做了什么让他世界观崩塌的举壮举。   许君乐还是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看起来更傻了,他想。   "张嘴。"许君乐眼神警告他,"要么吃完,要么从你头上倒下去,你自己选。"   纪萧笙低头笑起来,突然捉住他的手,俯身迎上他举的勺子,吃上一口,然后若有其事的点头,"真的很好吃。"   他说好吃时会有些餍足的舔唇角,眯一下眼睛。   许君乐被握住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心里开始发痒……不禁又想到陆之禾亲吻过他吗?   或者他亲吻别人会是什么样子呢?会是像安抚那匹马一样的神迹一般的时刻吗?   许君乐用力捏住勺子,感觉到被纪萧笙覆着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他抬头,看纪萧笙微探着身,指了指碗里的粥,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被蛊惑的许君乐失去了灵魂,像是被夺舍了一样,一勺接一勺的将粥全部喂完了。   "好了,你睡吧,我走了。"许君乐恹恹的,拿着碗和杯子往外走。   "等等。"纪萧笙翻身下床,拉住他,"我来吧,你去睡觉。"   "你?"许君乐怀疑的看他,"算了吧。”   许君乐下楼把碗和杯子都洗了,纪萧笙就在一旁站着,也不说话,等他洗完了,他才幽幽开口:“其实放洗碗机里就行了。”   许君乐翻了个白眼,将手上的水故意甩在他身上。   纪萧笙喂猫的时候医生过来了,两人握手后医生拉着纪萧笙闲聊了许久,看起来关系很好。   纪萧笙要接受一些简单的检查,给猫铲屎的任务就自然落到了许君乐的头上。   三只猫直到现在也没对许君乐有过什么好脸色,他不去碰它们那彼此都还相安无事,一旦许君乐打破界限有要上手撸一下的趋势,这三只叫的一个更比一个惨,搞得许君乐怀疑它们一定是串通好了……   他恶趣味的一直试着伸手去逗猫玩,陀老大终于被他弄烦了,全身的毛炸开,扑到许君乐的膝盖上作势要咬他,许君乐缺德的乐的直笑。   外套里的手机作响,他站起来用脚将坐在他脚上的猫屁股挪开,笑着拿出手机看向屏幕上的号码,笑容瞬间凝固。   不知她为什么还会打电话过来,是因为小可的病还是她又缺钱了?   手机一直在响,许君乐拿着手机穿过拱门与长廊,走到室外的凉台上,点了接听。   "哥,是我,你听的到吗?"   许君乐听到电话里小女孩的声音,原来不是她,是她的女儿。   他嗯了一声,"小可吗?"   "哥哥,你很久都没回家了,什么时候回家啊?"   许君乐低头看光线移到他脚边,他抬起脚踩住,"你身体还好吗?"   "不太好,应该快死了。"   许君乐眨了下眼,"别学我说话。"   女孩笑起来,"哥,数学真的好难啊,英语也难,以前还以为考你的大学很简单呢,我还苦恼了许久选哪个大学。"   "是吗?你上初二了吧?"   "嗯……哥,我小时候撕你的书,让你滚出我家,你是讨厌我才不回家的吗?"   许君乐坐在秋千上,"就那一次,你要记多久啊,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屁孩,怎么会记这么牢,我都忘了。"   “妈妈说打你电话你没接,我说我打吧,我打的话哥哥一定会接的。”   她迟疑了一下,说:“妈妈想跟你说话,可以吗?”   许君乐望向天边,灰蒙蒙的一片天光,他说:“不了吧,小可,你要好起来,明白吗?”   他没等她说话,“我还有事,先挂了。”   许君乐捏紧了手机,突然想起初中毕业那天,那个人穿着印花连衣裙在学校门口等他。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许君乐记得她打了一把并不太能遮雨的太阳伞,头发,衣服全是湿的。   校门口混乱的很,汽车,电动车,密密麻麻的人穿插在狭小的巷子里,汗味,雨水味,食物的味道交杂,难闻的很。   许君乐借着同学的伞走出校门,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就见她撑着伞狼狈又艰难的穿过人群朝着他走来……   她是那个在黑乎乎的一团混乱里努力喊着他名字,狼狈的朝他走来的人。   那时候就不该被这个场景迷惑的,许君乐想,可他总是对她产生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想着哪天她想起他,或许也是舍不得的,对于这个领养的孩子也是有一点爱的,她会重新来找他,带他回家。   她真的来了,而且真的带他回家了。   许君乐内心充斥着一种美梦成真的快乐。   那天陈德昌也不在家,她做了很多好吃的,他也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女儿小可,正牵着她的手怯生生的看着他。   很小很小的孩子,单薄瘦弱,眼睛很黑,眉宇间很像她,所以许君乐也天然对这孩子有了一些好感。   具体的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给他夹菜,对他嘘寒问暖,让他受宠若惊,恨不得对她挖心掏肺才好。   她问他:“毕业了,小乐都长成个大人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应该是读书吧,我已经被市里的高中录取了。”许君乐说。   “什么?”她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就之前吧。”他想了想,还特意强调,“我成绩很好的。”   她放下筷子,随意的应了一声,“哦,是吗?”   许君乐感到他读书这件事似乎给她造成了什么困扰,他忙解释,“校长说我学杂费全免,而且每个月都有生活费的……”   “其实啊,初中成绩好不代表上高中成绩也好,高中是很难的,不然就是浪费三年时间,小乐啊,你想不想早点学一门手艺,这样也不担心以后找工作了,还能早早的赚钱多好啊。”   许君乐是不在乎读不读书的,可是奶奶一直很坚持让他读,所以他为难的说:“这个…我要问一问我奶奶。”   ”那确实得问问大人,我也就这么一说。”   她后来不停的给他夹菜,说一些家里如何困难的话,让许君乐听的很难过。   他记得她脸上时常出现一种很复杂的神色,令当时还很小的许君乐费解。   吃完饭,许君乐从后院走到堂屋,他很久没来了,观察着这栋房子,与他走之前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他在堂屋看到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一直盯着他看,他试图让自己友好一些,走过去问她的名字。   她突然哭出声来,从很高的椅子上爬下来,一边哭一边将许君乐往门外推,她说:“不许你进我家,你出去,出去。”   小女孩声音也小小的,断断续续的哭,看起来很可怜。   许君乐拿了书包去了后面的厨房想跟这屋的女主人告辞。   他看见那个穿着印花裙的女人正蹲在地上洗碗,她的裙摆掉在泥水地里,随着她的动作缺陷越深。   天气炎热,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水淋过一遍,分不清是汗水,雨水或是井水,让许君乐觉得苦涩极了。   那天回去,许君乐打开书包,发现自己书包里带的两本小说被撕了个粉碎,是什么书作者是谁来着?他已经记不清了。   那一刻,许君乐突然明白了很多。   他小时候觉得他得赚钱,赚很多钱,这是他想了很多之后得出的结论。   钱是最重要的粘合剂,能保障他与他爱的人有最紧密的连接,这样她就不会抛弃他了。   如今他觉得自己错了,她不会抛弃有很多钱的他,因为她需要的只是钱。   他不再想赚很多钱了。 第85章 芥菜馄饨   下午,许君乐被纪萧笙拉着出门了。   他们去了超市。   纪萧笙推着购物车,像是出巡一样的架势,毫不犹豫的往购物车里丢各种价格匪夷所思的蔬菜与肉类。   许君乐憋不住问,“你买这么多菜是要做饭吗?”   纪萧笙点头,“我要做中餐,我看过视频了,应该可以。”   “是吗?”许君乐怀疑的看他,觉得不可以。   为了阻止做饭过程中房子被烧掉,许君乐一把抓住购物车,说:“好了,别逛了,我累了。”   纪萧笙看了一下周围,对他笑的诡异,“上来,我推着你走。”   上哪里去?许君乐顺着他刚才的目光,看到一位年轻妈妈正跟一个坐在购物车里的小男孩说话……   许君乐对纪萧笙的应变能力是服气的,他为难的说:“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上来。”   “我觉得我们会被赶出去。”   纪萧笙似乎很难理解这其中的逻辑,“有这项规定?”   两人僵持不下,纪萧笙点头,妥协,“好吧,那我去问一下他们有没有这项规定,如果有我会写投诉信。”   “你疯了吧。”许君乐目瞪口呆,他很快找到问题的源头,说:“我突然觉得我不累了,走吧,你还要逛哪里?”   许君乐抢过纪萧笙手中的购物车往前走,烧就烧吧,反正不是他的房子。   纪萧笙几乎把能买的都放到了购物车里,许君乐怀疑食品区就算是有棵绿色的苍天大树,纪萧笙也会毫不犹豫的搬回家。   他发现,纪萧笙对于蔬菜的中文词汇量只有青菜两个字,只要是绿色的他一律称呼为青菜,如果是紫色的,那就是紫色的青菜,简直令人发指。   而且还说不得,只要许君乐对他的行为提出任何的异议,纪萧笙就会表现的好像是中餐特级厨师一样驳回他的质疑。   "是吗?你会做这道菜吗?"   "不会做那你说什么?"   "我会不会?我看过视频了,你说我会不会?"   许君乐忍了又忍,他觉得在公众场合将纪萧笙暴打一顿不是一个好主意。   直到许君乐在冷藏区发现了芥菜馄饨,他拉住纪萧笙,"我们晚上吃芥菜馄饨吧。"   "什么?"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小时候读汪曾祺写芥菜馄饨馋的流口水。"   纪萧笙思索了一下,"芥菜是什么菜?我给你做吧,这种半成品吃了对身体不好。"   许君乐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连芥菜是什么菜都不知道,都可以表现的像是这世上的中餐都已经被他参透了一样的自信啊,是做饭视频给他的勇气吗?   "我不是质疑你,刚才我们逛了一圈好像没看到芥菜。"许君乐说。   "是吗?那好吧。"纪萧笙这才勉为其难的让这种半成品进入了他的购物车。   许君乐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觉得这里面的很多菜我们都用不上。你看啊,我们就两个人,根本吃不了这么多……”   说到这里许君乐立刻找补,“当然了,你做的一定会很好吃,我会吃很多,但蔬菜并不能存放很久,我们买回去了也是浪费,这世上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呢,我们至少做到不要浪费,不是吗?"   纪萧笙笑着看他,过了一会,他才捏许君乐的脸说:"每次都会被你的人类之爱震撼到,你知道吗,事实上,你说的对。"   狗屁的人类之爱,这他妈的叫一个穷逼的修养与自觉。   于是他们又将放在购物车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   街上似乎有什么游行仪式,隐约有音乐传来,许君乐趴在车窗上看远处天边一团又一团不断向上堆积的白云。   纪萧笙开着车不断往他那边看,还是没忍住:“别吹风了,小心感冒。”   许君乐想起纪萧笙昨晚才发过烧,坐回来将车窗关上。   纪萧笙瞥了他一眼,笑起来,“鼻子都吹红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像有游行活动。”   “应该是新年游行。”纪萧笙侧头,“要下去看看吗?”   许君乐摇头,过了一会,又听纪萧笙问:“那你有什么想做的?”   许君乐继续摇头,突然停住看纪萧笙,凑过去说:“还真有一个,我想试试开豪车是什么感觉。”   纪萧笙笑起来,问:"你有驾照吗?"   "你呢,什么时候考的驾照?"许君乐反问。   纪萧笙回想片刻,答:"十六岁吧。"   "我听媛媛姐说你十几岁时很叛逆啊。"许君乐很感兴趣的八卦。   纪萧笙拇指敲了敲方向盘,"倒也不算冤枉,那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每天练琴也瞎练,书也不好好读,比你差远了。"   "还抽烟喝酒……"   纪萧笙微微点头,严正声明,"是,但数学考零分绝对是造谣,我数学其实还行。"   许君乐笑出声,"这个我信,我觉得音乐搞得好,数学也不会差。但媛媛姐并没有跟我说你数学零分的事,我去,纪萧笙,你居然还考过零分……"   纪萧笙:"我需要再强调一遍,我绝对绝对没有考过零分,不光没考过零分,我记得我还拿过a1,不光这个,我法语,德语,英语都拿过a……"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急什么。"许君乐打断他,"别的不清楚,你英文确实说的很好。"   纪萧笙浅浅的笑了,又摇头,似乎有些感叹,"我真的很怕你会嫌我不够聪明。"   许君乐笑他,"你也太贪心了,有颜值不就够了,聪明的常有,像你这种漂亮的可不常有。"   "是吗?你知道我从小听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吗?就是男不男女不女。"   许君乐惊讶,"英国也会这样?"   纪萧笙望着前方很微弱的摇头,"不是别人。"他语气平淡的接着说,"是我父母。"   许君乐转过头去看他,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你?"   纪萧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许君乐想了想,"我倒是觉得一个人最好的状态就是男不男女不女,你就全当成夸奖听吧。”   纪萧笙目视前方,被他这番话引的笑起来。   许君乐看他很平常,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寻思自己这波是不是夸的还不够,却听纪萧笙又说:"人年轻的时候都是好看的,到老了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许君乐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对于你来说已经很老了吧。"   "……你还没到三十岁,你还有好多好的年岁没活,怎么敢称自己老啊。"   车停下了,许君乐没理会,他莫名有些生气,而且觉得愤怒。   “你总是对我说许多好话,我很高兴你是这样看待我的。”纪萧笙这样说,他重新启动车辆,仿佛这些关于他的对话都不曾出现过。 第86章 青春期   他们在晚上煮了荠菜馄饨。   许君乐调的酱料,纪萧笙只需要将水烧开,然后将馄饨丢进去。   许君乐盛了一碗,撒了葱花,让纪萧笙尝汤底的味道。   纪萧笙表示味道非常好,这使得他对自己的厨艺信心大增,一直在问许君乐明天想吃什么。   两人在餐桌上坐定,许君乐面对着眼前这碗馄饨,他有些激动的告诉纪萧笙这碗馄饨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儿时的美梦,居然就要成真了……   人生里有几个这样的时刻呢?人不就是要靠这样的时刻赖以生存吗?   纪萧笙也很激动,催促着他吃第一口。   许君乐举起勺子,在纪萧笙殷切的眼神下吃下了第一口。   他咬了一下,然后没多做停留,迅速吞了下去。   纪萧笙问:“好吃吗?怎么样?”   许君乐沉默了片刻,他扔下勺子,感觉被骗了……   他很愤怒:“为什么?为什么芥菜馄饨里面会只有芥菜?”   纪萧笙:“不是芥菜馄饨吗?所以只有芥菜啊,有什么问题?”   许君乐扶额,“按照我的常识来说,这里面应该是有肉的,你明白吗?”   “就好比饺子,我们中确实有一些中国人会做全是猪肉馅的饺子,也确实有一些中国人会做白菜猪肉馅,可没有一个中国人会做纯白菜馅的饺子,你明白吗?没有!”   “如果有,那一定是在英国!芥菜混沌里面居然只有芥菜,真他妈的荒谬,英国人真他妈不配吃这世上好吃的东西!”   许君乐喝了一口水,脸上因为愤怒被沾上了红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碗只有芥菜的芥菜馄饨能让他这么激动。   事实上他对这世上的美好愿景其实已经少的可怜了,可是现实永远不给他留一点活路。   他的美梦落地后永远只能是被撕的粉碎的书,或者一碗只有荠菜的芥菜馄饨。   餐厅安静的能很清晰的听到客厅里猫在打盹的声音,以及不知哪里传来的挂钟的秒针在走动。   许君乐感到脸上发麻然后开始发烧,眼睛也是,他低着头,视线里能看到纪萧笙随意放在桌上的手。   他不可抑制的想,如果纪萧笙也是他其中一个美梦呢?   生命里经历的一切事情都像是命运给他的一个又一个的警告,告诉他吃饱了喝足了就赶紧滚吧,别妄想了。   太残忍了,他想,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   纪萧笙终于动了动,他放下勺子,想了想,站起来,走到许君乐旁边,“走,带你去看个东西。”   他们来到了书房,一直到纪萧笙将一本相册从一个犄角旮旯的箱子里翻出来塞进许君乐的手上,许君乐才有些恢复过来。   许君乐魂游似的翻开相册,原本还有些不知所措,当他看到相册里的照片才就明白过来纪萧笙的意图。   纪萧笙是在试图哄他,用自己少年时期的黑历史。   许君乐不想辜负他的好心,他努力使自己从刚才折磨着他的东西中抽离,他试着让自己高兴起来。   事实上这些照片也确实挺有趣的。   “我去……纪萧笙,你居然还染过头发!”   他来了兴趣,捧着相册盘着腿坐在地毯上,一脸新奇的往后翻,爆笑,“你这张抽烟的样子真的好非主流哈哈哈哈。”   “为什么你会配合摆这种姿势啊啊?”   “我的天,还有绿色的哈哈哈哈哈哈。”   “……”   纪萧笙站在一旁,无奈的提醒道,“你笑的也太大声了。”   许君乐不理他,在一张头顶红色头发的纪萧笙蹲在角落吃汉堡的照片笑的快晕死过去。   他指着这张照片问:“你可以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吗?"   "不可以。"   "我求你……"   纪萧笙摇头,"不行。"   许君乐继续往后翻,偶然看到了一张一家四口的合影……   他下意识的翻回来,偷偷看纪萧笙,他正在看一张从书架上拿下来的唱片。   许君乐悄悄移到书桌旁,才重新翻过页,仔细看起那张合影来。   照片上的纪萧笙应该是十岁的光景,十岁的小男孩已经和现在的五官分部差别不大,只是稚气很足。   他没笑,眼神也并没有望向镜头,显得有些茫然。   与他相比他父母看起来就很普通,许君乐寻思这纪萧笙是基因突变了还是怎么着,一家人就他独自好看的有些过分了。   许君乐突然有些明白纪萧笙为什么会被父母说男不男,女不女了。   从小到大,纪萧笙都漂亮的太过分了。   他身后站着一位身量高出纪萧笙许多的少年,眉毛压着眼睛,垂着眼,不太耐烦的样子,看不清五官,这是纪萧笙的哥哥?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纪萧笙问。   许君乐有些心虚,忙合上相册,走过去递给他,"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染头发。"   "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许君乐点头,"感谢你的献身精神。"他敲了敲相册的外壳,"真的很精彩。"   纪萧笙靠在书架上,"不止这些,基本上你能想的颜色我都染过,当时所有人包括我父母都觉得我很荒唐……”   “我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去了很多严肃的场合和比赛,认识了许多人,很开心,那时候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在写歌,为每一种乐器写旋律,还有耐心写赋格级别难度的曲子,谁的话都不听。"   他笑着给许君乐讲他碰见的许多荒唐事,讲自己的一些丑态或者出过的洋相。   "那时候我非常希望我是由这些不那么好看的,五颜六色的东西组成的,不是什么庄重的或伟大的东西。"   他这样说。   许君乐有些无语,“青春期真可怕。”   他问:"那你为什么后来不当歌手了?"   纪萧笙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片刻,他说:"很大的原因是我变得不相信文字了……”   “你知道流行乐歌词占很大一部分,特别是中文歌,但我感受到了文字的背叛,你没在我面前提起那些歌真的让我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那些歌词都是真的,但它们令我感到恶心。"   许君乐其实听的有些迷糊,他不谈论也只是因为他对音乐真的知之甚少,但他还是点点头附和说:"我大概能理解,我读哲学也是因为我不再相信文学了。"   纪萧笙将手上的黑胶唱片放回原位,转头看了他一会,说:"后来我想清楚了,文字没有错,错的是玩弄它们的人。"   许君乐有些怔忪,纪萧笙说这句话似乎就是要暗示他文学也没错,错的是玩弄它们的人。   他感到纪萧笙一直在颠覆或者扩大许君乐原有的认知。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许君乐的世界如沙漏一样翻转过来,让他看到在同样的时间里不一样的但依旧值得一看的东西。   纪萧笙是比他更广阔的人。   "好了,你不饿吗,我点了可乐和kfc的外卖,我们可以选一部电影来边吃边看,你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许君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不是连半成品都嫌不健康吗?”   纪萧笙向门外走去,一边开门一边说:"管他的,目前,你开心最重要。"   许君乐从后面跟上他,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心跳的非常厉害。   "其实你染发也很好看。"许君乐拉住他的衣角,说道。   纪萧笙手放在他的背上,将他推至身前,无可奈何的语气,"知道啦,外卖快到了,下去把门打开。" 第87章 一直是夏天   英国冬天的早上总是让许君乐觉得特别的僵硬与不安,他醒来无所事事,就躺在床上读书,读累了就趴在窗上抽一支烟。   天将亮不亮的,许君乐熄了床头的灯,掀开被子去卫生间。   他睡觉时穿一条短裤,屋内暖气充足,两条腿此时暴露在空气里也并不觉得很冷。下床时脚在地上划拉几下没找到拖鞋,也来不及细想拖鞋被他抛在了哪里,赤着脚就出了房门。   晃进卫生间,许君乐用脚勾了一下门,扯下短裤开始放水。   脑子放空,再放空,感到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时,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门锁声。   门被推开了……   许君乐感觉自己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回过头,这几秒的时间被很可怕的拉的很长,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纪萧笙……   纪萧笙似乎也有些懵,很快,他解释道:“抱歉,我看门没关。”   许君乐石化中,他的大脑由于不知如何面对这类状况而出现了死机现象。   但他分明看到纪萧笙带着笑意的眼神从他脸上向下移,再从他撩起来T恤的小腹向下移……   被这眼神刺激的一个激灵的许君乐大脑终于重启完毕,他说:“关个门谢谢。”   “哦,抱歉。”纪萧笙带了一下门,很快又推开探着脑袋,“你……”   “关门!!”   这该死的卫生间的门终于落了锁。   许君乐觉得尿意都快被纪萧笙吓回去了,他拉起裤子,冲了水。   转身打开水龙头,许君乐看镜子里的自己,果然不争气的脸红了。   他将手放在流动的水下,冰凉的水从他指间划过,他洗了一把脸,压制住心中隐隐升起来的兴奋与恐惧,推门出去了。   纪萧笙就站在门口,笑的有些讨厌,他指了指地上的拖鞋,“把鞋穿上。”   看这样子是特意等他出来,许君乐将鞋穿了,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进去吧。"   纪萧笙脸上仍是那副意味不明的笑,"嗯,下次记得穿件衣服,别感冒了。"   许君乐经过他,刚走到房间门口,又听见纪萧笙带着笑意的声音:“诶,你……”   “闭嘴!!”许君乐叫嚷一声,摔上了房门。   他重新躺回床上,将发着烫的脸埋进手心。   片刻后,他不可置信的放下手,盯住自己起了反应的兄弟,无语凝噎……   都这种时候了,您不是吧,妈的正常情况碰见这种事不是该萎了吗?您还真是……   许君乐哀嚎一声,用被子盖住了头。   上午,许君乐照例写了几个字,因为早上的乌龙事件总也沉不下心,一页都没写完就丢了笔。   他将书放在窗台上,点了烟,读了一会,忽地听到楼下有什么草丛松动的声音,他往下一看,居然在草丛里看到了两只肥肥的松鼠屁股。   手里夹着烟,许君乐又用手臂夹了书迅速跑下去,在树林前转了一圈,别说松鼠屁股,连根松鼠毛都没看到。   彼时天光大亮,出了一会太阳,许君乐头顶上巨大的树枝在枯败的草坪上投射出了一些稀稀疏疏的阴影。   他靠着那棵衰老又巨大的树坐下,将书放在盘着的腿上,看着变幻莫测的光影发呆。   纪萧笙不知是什么时候下来的,他穿着睡衣,手里端着餐盘也学着许君乐随地坐下,又没忍住调侃了几句早上的事,直到许君乐表示再提自杀,纪萧笙才一脸可惜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两人坐在树荫下安静的分享了一顿简单的早餐。   阳光开始强烈起来,许君乐看向刚才松鼠出没的地方,说:“那里,我刚才看到了两只松鼠。”   “哦,你还会看到的,它们经常过来。”纪萧笙像是说起老朋友一样,语气熟稔。   许君乐靠在树干上抬头看漫天密布的枝桠,他心中一动,说:“突然想到了《故园风雨后》……”   他煞有介事的清了一下嗓子,再次献上了他的蹩脚英音:“永远都是夏天,永远无人打扰,水果永远是成熟的。”   纪萧笙听的笑起来,也用了英文,“那你夏天也一定要再来。”   许君乐来了兴致,继续念书里的句子:“我要在每一个让我觉得快乐的地方,都埋上一件宝贝。这样等到我又老又丑,满心绝望时,就可以回来,挖出宝贝,想起那些好时光。”   他看向纪萧笙,“我现在就觉得很快乐。”   纪萧笙很有耐心的陪着他瞎闹,“那你要埋什么宝贝呢?”   “还没想好,再说吧,反正我会想出来的。”许君乐说。   “太好了,我会等着看的。”   许君乐与他对视时总是觉得忧伤是多过快乐的,他也希望他们两个永远无人打扰,纪萧笙就作为一个很好的很忠诚的朋友陪伴在他身边也很好。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他们可以不止一起度过漫长的冬天,甚至春天或者秋天,还有英国文学里最爱的夏天,都能一起度过就好了。   可真正的现实却是,陆之禾在下午的时候就又出现了。   许君乐去开的门,当时他和纪萧笙正在玩一款赛车游戏。   很应景的,他开门看清门外的陆之禾时,音响里伴随着音效传来一声很冷静的女声:game over……   陆之禾说他是来道歉的,他站在门口对着许君乐鞠躬,是那种日本人九十度的鞠躬方式,他说:“对不起,那天是我太失礼了。”   许君乐冷眼旁观,很快,陆之禾抬起头,还是那样轻蔑的瞥过他,似乎他的眼神放在许君乐身上一秒都嫌浪费了一样。   他说:“请让开,我要进去。”   真能屈能伸啊,牛的。   “许君乐,你再不来又要输了。”纪萧笙在客厅喊道。   许君乐朝着陆之禾耸了耸肩,回过头喊:“来了。   然后,毫不留情的一把关上了门。   许君乐走回去重新坐下,纪萧笙随口问:“是谁啊?”   他拿了手柄,眼皮都没抬,“陆之禾,他刚刚跟我道歉来着。”   纪萧笙往门口看了看,“那他人呢?走了?”   许君乐面无表情:“被我关在了门外面。”   纪萧笙:“……”   门铃又响起来,纪萧笙站起来,他是往许君乐这边走的,经过许君乐时,他拍了拍许君乐的脑袋,“别不开心,我让他回去。”   “不用。”许君乐闷闷的说,“他是你的朋友,让他进来吧。”   纪萧笙当他说的气话,揉了揉眼前的脑袋,“你以后不会看见他。”   他挪了半步,感到衣摆被拉扯了两下,纪萧笙低头重新望向许君乐,却听小孩很认真地说:“让他进来吧,我不会再打他了。”   陆之禾走进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许君乐看到他和纪萧笙站在厨房的吧台旁说话,断断续续的像是在说什么电影剧本的事。   过了一会,他们开始往客厅走,许君乐听到纪萧笙问:"你道歉了?"   陆之禾凉凉的望向许君乐,声音是欢快的,"对啊,还吃了个闭门羹。"   听听这貌似开玩笑还带点撒娇的语气,许君乐毫不避讳的翻了一个白眼。   陆之禾应该是看到了,还是那个语气,笑着对他说:"哎,你这小孩也气太久了,还没原谅我呢?要不要再给你打一顿?打到你气消为止?"   ……许君乐是真的想打他了,他冷冰冰地说:"好啊,就在这儿?"   他看见陆之禾脸色稍变,才继续说:"开玩笑而已,怕什么。"   陆之禾的眼神不屑的从许君乐身上滑过,落在纪萧笙身上时变得柔和许多,"笙哥,我可答应了Sam,你这剧本不看完不签了这个合同我可是不会走的,否则根本用不着许先生,他先来杀我了。"   许君乐觉得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把他打死算了,妈的这男的真是绝了,纪萧笙究竟是什么眼神啊,喜欢这种男的。   他正想开口,却听纪萧笙说:"许君乐没想杀你,Sam也不会,别这样说了。"   "我当然知道,这不就是开玩笑吗?"陆之禾笑起来。   过了一会,纪萧笙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来看了看,颇为伤脑筋的按了一下太阳穴,说:"Sam的电话,我去接一下,不然他要一直打。"   纪萧笙的脚步声远去,许君乐重新开了一局游戏,不想再跟陆之禾说话。   但陆之禾不会放过他,他装也不装了,"你还不走吗?打算在这里赖多久呢?"   许君乐盯着屏幕置若罔闻。   "你是真的很没家教。"   许君乐不耐烦的仰着头深呼吸了一下,他靠着沙发,看着屏幕,空出手拿了一个甜的要死的泡芙丢进嘴里,痞里痞气的说:"我就是这样的呢,你要是看不惯的话可以去死,没人逼你活着。" 第88章 黑曜石袖扣   "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喜欢笙哥,别在我面前装了,劝你早点放弃,我是为你好。"   陆之禾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他的恶言恶语。   "嗯嗯。"许君乐假笑,"一个骂我没见过的生母是婊子的人说是为我好,我可真信呢。"   陆之禾自说自话,"我十几岁就认识他了,我比谁都了解他,他不可能会回应你的感情,信不信由你。"   游戏进入排名阶段,许君乐懒得理他。   不一会儿,纪萧笙拿着手机走进来,"之禾,我已经跟Sam说过了,我不会参与这个项目。"   陆之禾站起来,"为什么?"   "我最近不打算工作。"纪萧笙进了厨房。   陆之禾跟着去了,"可是这个机会多好啊……"   许君乐被陆之禾烦到,关了游戏,想起自己今天一页的字都没写,于是起身回了房间。   他洗了手继续抄经,过了一会又想,不行,他怎么能就放那两个人独处呢。   他立刻收了东西下楼,他们还在说话,于是许君乐又重新坐回客厅继续写字。   厨房的水壶开始作响,谈话声停止。   不一会儿,纪萧笙泡了茶走过来,放了一杯在许君乐的手边。他顺手打开了投影,选了一部电影,音响里立刻传出舒缓的音乐声,估计是看许君乐在写字,他将声音调的很小。   他们没再说话了,陆之禾的脸色不太好,坐在单人椅上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陆之禾不开心,许君乐就开心了。   他停了笔,将写好的一页收起来。投影上在播侯麦的一部黑白短片,许君乐没看过这部,他提醒纪萧笙可以将声音调大些。   许君乐捧起茶杯借着热气用余光看陆之禾。此人衣着精致,抬手间衣袖上的袖扣会随着他的动作闪一下,流光溢彩的,引得许君乐多看了两眼。   “之禾,你的袖扣很别致,新买的吗?”纪萧笙突然问。   许君乐听到这句有些被吓到,他就只是扫了两眼,纪萧笙怎么就问起了?   “中村先生送的玩意儿,不值几个钱。”陆之禾肉眼可见的开心,他抬手将左手衬衣上的袖扣取下来,递给了纪萧笙。   纪萧笙接过随便看了看,“是挺好看的。”   他说完凑到许君乐的面前,摊开手心,“你看,是不是obsidian?这个中文怎么说来着。”   “黑曜石。”许君乐语气敷衍,瞥开眼懒得再看。   纪萧笙将袖扣归还。   许君乐看到陆之禾接过来,很嫌弃的皱了一下眉,随手将这颗袖扣扔在了茶几上……   陆之禾必定不是嫌弃纪萧笙碰了他的东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许君乐想,他是在嫌弃自己。   妈的,他刚才也只就着纪萧笙的手看了两眼他的袖扣而已,至于就这么扔了么……   上次怎么没打死这男的啊,许君乐寻思,他还用手还抓过这厮的头发呢,怎么没见这傻逼自杀呢?   靠,他越想越生气。   许君乐略一沉吟,回头看纪萧笙,光影在他脸上来回,他正微探着身体听陆之禾说话,有些漫不经心。   许君乐坐在他腿边地毯上,鬼使神差的戳了戳纪萧笙的腿,“纪萧笙,手拿过来我看看。”   纪萧笙回头,问他,“怎么了?”   “我来给你算个命。”   “算什么?”   “算…“许君乐想了想,“算姻缘吧。”   呃……借着算命耍流氓好像有点牵强。   管他的,能气死陆之禾的招儿再破也是好招儿。   纪萧笙探究的看了他一会,还是将手递给了他。   许君乐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的看了看,用余光瞟了眼陆之禾,欣赏了一下他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色……   他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给自己壮了下胆,然后用自己的手心贴住了纪萧笙的……   纪萧笙的手依旧是低温,许君乐莫名有些紧张,他吸了一口气,贴着纪萧笙手的指缝握住,呈现出十指相扣的样子。   过了一会,纪萧笙才弯了手指松松的抵住许君乐的手背,又握了握,很配合地说:“大师,怎么样?”   许君乐抬头看见陆之禾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整个人瞪瞪的,心中的痛快盖住了紧张。   他放开了纪萧笙,说:“好了。”   “算命要这样握手吗?”纪萧笙问,手还是伸着。   “一般不用。”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牵着。”纪萧笙又握住他的手试图提醒他刚才的流氓行为。   许君乐支吾,“那个啊,因为…”   他急中生智,挣开纪萧笙的手,铺了一张纸,拿起笔蘸墨,说:“我写给你看吧。”   他侧着头看着纪萧笙,用毛笔杆蹭了蹭脸,写:“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许君乐写完有些感慨,当初读书读到这段时,打死他也不会想到今天居然会用在一个男人身上……   不过也没事,他写的草书,纪萧笙连正楷都不认识几个,让他自己能看懂写的是什么估计得重投一回胎。   果然,纪萧笙拿着他的字,一脸的为难,“你写的是什么?”   许君乐故作高深,“我写的是一个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别问了,你慢慢研究去吧。”   他看向陆之禾,眼里是浓浓的挑衅意味,“陆先生看懂了我写的什么吗?”   陆之禾瞪着他,歪了歪唇角,纯良的脸做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不太相配的刻薄,“你真的会算命?”   “这个可是真的信不信由你了。”许君乐故意借了他刚才说的话,又问,“你要算一个吗?免费的。”   陆之禾将信将疑的看他,听纪萧笙说:“就玩一下,还可以得一副好字。”   陆之禾听了这话,这才不情不愿的将手递给许君乐。   许君乐嫌弃的看了看他的手,淡淡的说:"不必,我看你的面相就行。"   陆之禾:“你……”   许君乐撑着手臂,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重新拿了张纸,提笔挥就八个大字:山木自寇,泉源自盗。   他才搁了笔,这边纪萧笙先得意起来,指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纸道:"这幅我至少还认识山,木还有自。"   就一副坦坦荡荡的学渣样。   许君乐无语又好笑的指着字念了一遍,解释说:"这八个字出自庄子的《人间世》,大意是说这山间的树木因为高大挺拔而吸引樵夫上山,最后一并将其砍伐了。泉源自盗也是一样,山间的泉水因为清冽甘甜而引的人盗水喝,最后落得枯竭的下场。"   许君乐若有所指的叹气,"其实人最后往往会毁灭在那些引以为傲,自以为与众不同的东西上,各位共勉吧。"   纪萧笙很感兴趣,撑着手念,“山木自什么?”   许君乐:“寇,盗寇的寇。”   他现在没精神理这个人,摆手说:“算了,看你的电影吧。”   纪萧笙做势要捏他的下颚。   他笑着躲很远,倒是离陆之禾近了许多。   许君乐存心要气他,“不是我装神弄鬼,陆先生这辈子如果有一天能懂了这八个字,才算是大彻大悟了,人生也会顺遂平和很多,到时恐怕还要来谢我呢。”   他看了看被陆之禾遗弃在桌上的袖扣,伸手捡起,仔细看了看,感叹,“做工真好,真是好东西。”   他往陆之禾的方向移了移,在陆之禾眼前摊开手心,说:“拥有这么多好东西,就少做些孽吧。”   陆之禾凉凉的看他一眼,捡起袖扣,登时站起,说是要去洗手间。   许君乐大仇得报,神清气爽,收起刚才写的字,打算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纪萧笙见了拦住问:"我可以保留这副字吗?"   许君乐:“我就是瞎写的,扔了吧。”   "这么漂亮的字要丢进垃圾桶,我觉得很可惜。"   许君乐默许了纪萧笙保有那张他希望纪萧笙一辈子都看不懂的字,不,或许他会找个认识的人一字一字的解释给他听,然后告诉他,写这副字的人想必很喜欢他……   不过到时他应该也不在了。 第89章 两难   很多时候陆之禾流露出来的某些神态都会让许君乐感到心惊。   比如此刻:他稍扬着头,唇边带很幸福的笑,目光追随着纪萧笙的一举一动而移动,仿佛这是这世上唯一有意义的事一样。   这种时候,他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很纯真的仰慕与爱意在流淌,纯粹的让许君乐为之震动。   毫无疑问的,许君乐讨厌陆之禾。   但作为一个人来说,他能感到陆之禾的深情,很真挚的,原始的深情。   而且许君乐会觉得这种深情很动人……   很快,陆之禾转过头,正好与许君乐偷窥中的眼神对视,他脸上流露出的光彩立刻被嫌弃覆盖,速度快到让许君乐咋舌。   于是,许君乐觉得自己更讨厌陆之禾了。   在喜欢纪萧笙这件事上,总是要争第一的许君乐可能永远都得不了第一名,因为但凡是个人就比他有爱人的天赋,这是匮乏到极致的许君乐怎样都比不了的。   像许君乐这样微不足道的爱意,纪萧笙根本不缺,他有那么多人真切的爱他,他永远有更好的选择。   没办法,他能拼命给出去的,也只有这样微弱的,微不足道的爱了。   "你刚才说的那八个字……"陆之禾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到他面前,说道。   许君乐盯着他,听到他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陆之禾在同他说话,他直起身,抱起手臂,眼里露出不耐烦来,脸上则挂起一幅有屁快放的样子。   陆之禾没被他吓唬住,居高临下的看他,"人总被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毁掉,说的真好。”   “我爷爷以前经常说一句话,聪明总被聪明误,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少得意,自以为聪明也会毁了你。"   许君乐冷笑一声,"那你爷爷有没有告诉你……"   他合上书,对着陆之禾眯眼,目光危险,一字一句的说:"聪明人的事蠢货少管。"   "你……"陆之禾气结,白净的脸上发了些怒意的红色,他一把将眼镜摘下,“你…你别太得意……”   许君乐扬着下巴朝他耸肩,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欠打。   陆之禾冷静下来,擦拭了一下眼镜重新戴上,才说:“我还会来的,每天都来。"   他又去厨房与纪萧笙说了几句话,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许君乐看着门被带上,他想,如果这两人是相爱的,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陆之禾对纪萧笙的喜欢那么明显,他不信纪萧笙感受不到,可他们为什么还要保持这种暧昧的朋友关系?   如果这两人是相爱的,那么自己真要因为自己的欲望而自私的去拆散他们吗?   在许君乐小的时候,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想要就去得到,不择手段的得到。   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从书里抬起头,看见窗外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蹲在福利院的院子里对着一个小男孩笑,她从包里抓一把糖,分给了院子里的每一个奔跑时经过她的小孩。   她笑起来非常有亲和力,那时她的头发还很多而且黑的发亮,脸颊饱满,透着一股健康的红晕。   看着人的时候非常专注,仿佛是想告诉对方“我在很认真的听你说话,你说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   有孩子主动要抱她的时候,她会很吃惊,然后蹲下来很惊喜的小心翼翼的轻轻圈住那个孩子,眼圈发红。   许君乐看着她就想,如果他也拥有一个妈妈,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后来吃饭时他从那些帮他们打饭的女人口中得知那个女人很想领养那个瘦瘦小小,但十分健康的孩子。   健康的小孩在他们那里是很容易被领养的。   许君乐吃完饭就下了决定,他选择她来当他的妈妈。   过了几天,她又来了,许君乐很开心。   他骗那个很瘦小的孩子院长要找他,那孩子一听就吓哭了,因为院长很严厉,只有在他们犯了大错时才会被叫进办公室。   许君乐觉得他很烦,吓唬他说如果他再不去院长就要发脾气了,会打死他。   那孩子哭哭啼啼的跑走了,也不知什么原因,到晚上很晚才回来。   于是那一整个下午,许君乐都亦步亦趋的跟在那个女人身后,他记得他说了许多话,装乖卖巧,扮可怜,简直是他的拿手好戏。   后来的事就记不太清了,反正最后他胜利了,他如愿以偿的有了一个妈妈,当然最后也等来了他的报应。   真正的报应不爽,他时常会想如果她领养的还是那个小孩呢,也会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抛弃吗?   他记得宋优悠告诉他有人说她是坏种。许君乐想,他才是真正的,坏到了骨子里的坏种。   他现在又想来破坏别人的姻缘了,他也真是不怕天打雷劈。   "在想什么?"   许君乐闻声抬起头,纪萧笙趁他不备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苹果。   许君乐转过头味同嚼蜡的将那块苹果吞进去,报复性地说:"没什么,陆之禾真的很烦人,你不觉得吗?谢天谢地他终于走了。"   "之禾他……"纪萧笙欲言又止,侧过头,"你不喜欢我就让他别来了。"   许君乐无所谓的样子,"这是你家,他是你的朋友,哪有因为我不喜欢就让人别来了的道理,他爱来不来。"   纪萧笙俯身抽了一张纸擦手,"我一直想跟你谈谈这个问题。”   “许君乐,如果你不喜欢他,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让他再来的。可你偏要这样去解决问题,你记得我在伦敦说的吗?做人做事都得留余地,我如今还是这样认为的。"   许君乐当然记得,很少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但现在他开始有些反感,纪萧笙懂什么呢?一个在富贵里,鲜花里,无数人的爱意里滋养长大的纪萧笙,他懂什么呢?   况且许君乐从不接受什么教导。   渐渐的,有些莫名的火气上来,他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替我去解决?我又不是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为什么要依靠你?而且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陆之禾才是你的朋友,你认识他的时间比认识我的时间长多了,凭什么我会自恋的觉得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许君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到后面有些激动,他说完才意识到有些失态了,他挥了挥手,冷静下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确实不喜欢陆之禾这人,但我并不觉得我容不下他,我讨厌的人多的是,也最明白地球不会绕着我转的道理。他是你的朋友,他随时可以来,我没那么霸道。”   纪萧笙:“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你就断定我一定不会站在你这边。”   “说的好听。”许君乐又露出那种轻蔑的神情,又说,“我这人穷的很,什么都还不起,如果无法偿还,那所谓的求助不就是乞讨,算了吧。”   “不对。”纪萧笙摇头,他很耐心的说:“你如果向我求助,我会帮助你,那一定不是因为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而是因为你处境艰难,而我如果刚好能够帮助你,我会感到很开心。”   他说的很真诚,听的许君乐满身的竖起来的刺被抚平大半。   “心领了。”许君乐说,“我对这个世界一向都只支出我付的起的那一部分,我没有办法再去负担别人为我加码的部分,我要不起……”   纪萧笙沉默的看他,无可奈何,“今天是我第二次跟你讨论这个问题,我以后都不会再提了。”   “我尊重你的意愿,哪怕我仍然觉得不太好。其实,你那么怕麻烦别人,难道不知道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了联系,哪里是可以算的清的……”   许君乐喉咙哽咽,这么好的人,应当与他爱的人在一起,而不是遭遇到一个名叫许君乐的混账来彻底破坏他的生活,来使他陷入混乱之中……   他伸了个懒腰,开玩笑的说:“那我希望跟我产生联系的人都得到我比较好的那部分,而像陆之禾这样的只配得到我的拳头。”   他有些幼稚的举了举拳头,装作不经意的问:“你也会同陆之禾谈这些吗?”   纪萧笙想了想,说:“我和他其实很少说话。”   “那你为什么会和我说?”   纪萧笙手放在下颚处想了想,过了一会,他说:“因为你会让我觉得担心。”   许君乐心乱的不像话,他有些不受控制地问出来,“为什么?因为我是孤儿?因为我看起来特别可怜?”   他又想起纪萧笙向陆之禾他们使的那个眼神,那个让他整个人全部碎掉的眼神……   “当然不是。”纪萧笙不满的看向许君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表达清楚。可能是因为我觉得你太好,而这个世界太糟糕了,你该如何在这个世界独自生活下去呢?我一想到这个我就会觉得很担心……”   许君乐眼眶发热,他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因为他也对纪萧笙产生过类似的想法。他低下头用指腹拭了拭眼角,指间一片湿热。   他觉得纪萧笙说什么都能让他轻而易举的哭出来,那些好的,不好的,都在他体内化作无数爱的欲望,用眼泪的形式流出来……   可明明,许君乐想,我都想放过你了……   纪萧笙总是这样,总是让他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不知怎样才好。 第90章 音乐会   一直到晚餐时间,许君乐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但他依旧吃了许多,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像纪萧笙那样对着满桌的食物无动于衷。   没有足够的东西吃以及下一顿不知道在哪里的这种不满足和不安定感几乎像是刻进了他的基因里。   餐厅依旧坐的满满当当,许君乐旁边桌的客人正和对面的同伴热火朝天的聊着什么,她膝上趴着一只棕色卷毛小狗,狗子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偶然像是意识到了许君乐的注视,突然睁开眼朝他吠叫了一声……   许君乐:……   他强烈怀疑他遭到了动物界的集体围剿,他的名字和长相一定在动物们最讨厌的地球人类排名中名列前茅。   想着想着更烦了,许君乐喝了一口水,抬眼间看到斜前方坐着的某个人诧异的啊了一声。   “怎么了?”纪萧笙问。   许君乐收回目光,将杯子放下,“没什么,好像看到了一个阿森纳的球员,不知道是不是他。”   “阿森纳?你是阿森纳的球迷?”纪萧笙惊讶的音量都变大了一些。   许君乐看他这么大的反应,怒了,“我们阿森纳怎么了?阿森纳球迷怎么了?你得知道我们阿森纳是不可战胜的!等等,卧槽,你不会刚好喜欢热刺吧?”   不会吧,不会这么惨吧,许君乐在心中绝望。   “我不是,你别激动。”纪萧笙笑起来,“你怎么喜欢上阿森纳的?”   “喜欢当然是因为球踢的好看。”许君乐怀疑的看他,“你真不是热刺的球迷?”   “我真不是…我发誓。”   许君乐突然鲁豫上身,“是吗?我不信。”   “…不信算了。”纪萧笙看他一眼,说:“本来后天打算带你去看球的……”   “看球?”许君乐眼睛一亮,瞬间软了语气,“我信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讨好的探身,双手抓住纪萧笙放在桌上的手腕,表情乖巧,说出来的话却是:“你不带我去,我今晚就在你家上吊,死……”   纪萧笙反手敲许君乐的额头,止住了他的后半段话,“别天天把死挂在嘴上。”   说完又严肃的用指尖在他刚才拍过的地方按了按,“听到了吗?”   许君乐此刻哪有不依的,嬉皮笑脸,“都行都行,你有钱你说了算,我现在吃你的喝你的,是该听话一些。”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纪萧笙说,“许君乐,你知道你一个十九岁的小孩有多可怕吗?我现在都不太敢跟你开玩笑了。”   许君乐并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笑起来,“怎么了?我怎么可怕了?”   “我怕你说你要走。”纪萧笙说,“真的,也怕你说死。”   许君乐已经习惯了纪萧笙的说话风格,他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来,那些甜蜜的,肉麻的话,或者像这样的在许君乐看来有损男子气概的话,他总是可以没什么负担的轻松说出来。   “可我总要走的啊,我也总会死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许君乐说。   纪萧笙凝神看了他一会,“我希望你首先想的是你应该怎么活。”   那还是想怎么死好一些吧,许君乐暗忖,没有应声。   他们在餐厅坐了许久,纪萧笙看了看时间。   许君乐看他看了好几次时间了,问:“你等会有事吗?有事可以先走。”   “没事。”纪萧笙说:“其实我今晚有个音乐会的邀请,你想去吗?”   “音乐会,交响乐那种吗?”   “嗯,我怕你会觉得无聊,所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带你去。”   难道海洋馆不无聊吗?许君乐又一转念,海洋馆确实也不无聊……   与纪萧笙在一起怎样也不会是无聊的。   他无所谓的说:“去吧,来都来了。”   饭后,纪萧笙带他去了他说的音乐厅,很西式的建筑,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很是养眼。   许君乐第一次听交响乐,他与纪萧笙坐在第二排。   许君乐趁着观众席的灯还亮着聚精会神的研究手上的宣传单,正看着突然宣传单被抽走,听见纪萧笙的声音,“宣传单你也能看的这么起劲。”   观众陆陆续续进场。   许君乐拿出手机看了会时间的功夫,一位年纪看起来稍大,面容深邃,穿着很正式的西装的英国男子朝着他们走过来。   坐在旁边的纪萧笙立刻站起来,与他握手寒暄。   随后纪萧笙就向男人介绍了许君乐,男人就与他握手,很有礼貌的祝他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许君乐不是本意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位英国人要请纪萧笙去后台见一个什么人,听他们的语气,听着还很尊敬的样子。   纪萧笙闻言转过头看许君乐,似乎有些为难。许君乐抢在他前面先开口:"你去吧。"   正是观众入座的时候,周围都是一阵阵很轻柔的谈话声,并不十分吵闹,纪萧笙却弯下身,在他耳边叮嘱:"你别乱跑,我马上回来。"   他的声音伴随着气息冲击着许君乐的耳朵。许君乐撇开脑袋,赶紧推开他,胡乱说:"知道了,你快去吧。"   纪萧笙并没有碰到他,也只是礼节性的叮嘱而已,可他留下来的气息与声音作用在许君乐耳朵上的感觉却长久的挥之不去。   许君乐摸了摸耳朵,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看台上乐手们调琴,直到观众席的灯暗下去,他才感觉耳边的温度降了一些。   表情肃穆的指挥走上来,对观众颔首,观众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许君乐稍抬起胳膊,跟着鼓了鼓掌,纪萧笙就是这时回来的,他脱掉了外套,露在毛衣外面的衬衫领口的扣子不知是什么材质,随着他的动作反射出不一样的光线。   他趁着掌声凑在许君乐耳边,小声说:“要是听的无聊了就睡一觉。”   烦不烦啊,许君乐捂着耳朵怨念的朝他看去,可对方早已经端坐好了,目视前方,一派自如的模样。   这是许君乐第一次现场听演奏会,从开始的第一个音符开始他就被卷进了一场极美妙的漩涡之中,似在宇宙里,有种很神圣的失重感。   他听的头皮发麻,觉得音乐真好啊,也完全没有纪萧笙说的那么难以忍受。   他偷偷转过头,纪萧笙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像是入定了一样,眼睛专注的目视着前方,呼吸很轻很轻……   许君乐控制不住自己长久的注视着他,他甚至无暇去顾及耳边的音乐。   到末尾时,许君乐看到纪萧笙的眼睛变得湿润了,过了一会,连睫毛上也沾了一点水汽,湿漉漉的,眼里似有一整个银河一般,漂亮的许君乐近乎失语。   音乐是真的很好啊,许君乐想。   因为这是纪萧笙热爱着的音乐,因此更美好了。   后面演奏了什么许君乐也不清楚了,时间太长,他果然听的睡着了,而且无梦,睡的很好。   再次醒来时,观众席的灯依旧亮了,观众正在退场。他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纪萧笙的外套,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听纪萧笙问:“醒了?”   许君乐将衣服还给他,望了望四周有些懵。   “你睡得真好啊,刚才钢琴独奏与你的鼾声简直绝配。”纪萧笙说。   许君乐闻言扭头看他,睡意全无,他眯了下眼睛,“不可能,你耍了我这么多次,居然还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纪萧笙挑眉,“不信?我都拍下来了,要看看吗?”   他作势将手机递给许君乐,这幅样子搞得许君乐有些不确定了。   不是,这人怎么这么爱拍视频啊,偷怕狂魔吗?   许君乐狐疑,“真的?你要是骗我真的会被我打……”   纪萧笙没说话,用眼神示意许君乐看手机。   “不会吧?”许君乐看了他片刻,方才站起来,踢他的脚,“骗谁呢你,让开让开,走了。”   纪萧笙笑出声,摇着头可惜了一会,拿上外套站起来,假装叹气,“可惜,骗不到了。”   他们随着人流走出大厅,许君乐看着海报上的大幅人像旁的署名,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问纪萧笙:“你刚才去后台见的就是这个指挥吗?”   “嗯,小时候他做过我一段时间的钢琴老师。”   “哦。”许君乐点头,“那刚才的钢琴独奏,与你比,谁弹的更好?”   “别的不知道,如果是弹贝多芬那应该没人比我好。”   许君乐看着他啧了一声,“没看出来啊,纪先生,一点都不谦虚啊。”   “我确实想谦虚一下,但这就是事实。”   啧,看这逼装的。   两人顺着阶梯走下来,大风刮过来,许君乐冷的打了一个寒颤。   纪萧笙拉住他,将他外套里的连帽卫衣顺好,将帽子戴起来,又把外套拉链拉上。最后碰了碰他的脸,问:“很冷?”   许君乐从口袋里拿出手碰了一下他的,“还行。”   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许君乐被吹的鼻子通红,扯住纪萧笙的袖子,“快点走啦。”   这时,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顺着阶梯跑上来,看着纪萧笙一脸惊喜,眼睛发亮,“请问您是纪先生吗?”   年轻人笑容放大,激动导致他说话有些不流畅:“我很荣幸的给您在Abbey road录过一段鼓,我是您的粉丝,很多年了。”   纪萧笙神情淡漠,目视前方,牵着许君乐连脚步都没停,“抱歉,我想您应该是认错人了。”   远处传来一阵鸣笛声,许君乐回头望了望那个刚才还一脸兴奋的年轻人,此刻正呆望的看着纪萧笙的背影,看不清表情。 第91章 给你看我的腹肌   回去的车上,许君乐还在想那个音乐厅前石阶上遭到纪萧笙冷落的年轻人。   他手放在安全带上磨蹭了几下,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不多听你的粉丝说几句话呢?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你。”   “什么?”纪萧笙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笑起来,感叹,“你真是…”   许君乐莫名其妙,“怎么了?我怎么了?”   纪萧笙手痒的很,想摸一下他的头,忍着笑说:“没什么,就是真是…充满了人类之爱,一个陌生人而已,你也要记挂。”   “我就是问问而已。”许君乐辩解道。   纪萧笙关了导航,“没什么别的原因,我非常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   这才真是有恃无恐啊,坐拥那么多人的喜爱,才能这样云淡风轻的对着一双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说不喜欢。   可宋优悠呢?他为什么会搭理宋优悠,还介绍人给她做专辑?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探究地问:“那看来你挺喜欢宋优悠的。”   纪萧笙听见宋优悠的名字,语气变了变,“我那是喜欢你。”   “什么?”许君乐被这猝不及防的喜欢你三个字烫到。   纪萧笙解释,“你在伦敦,喝醉的那天晚上,你提了很多遍宋优悠的名字,看的出来你很喜欢她。”   他望着前方,问:“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那“喜欢你”三个字还萦绕在许君乐的心上…有些上头。   他明白纪萧笙的意思,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喜欢,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三个字发生时的所有的语境全部删掉,只剩下喜欢你三个字。   “喜欢啊。”许君乐说,“但我如今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应该也只是喜欢她而已。”   纪萧笙疑惑的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或许并不爱她。”   纪萧笙笑起来,“你才多大啊,就谈论爱了。”   许君乐最听不得这种倚老卖老的话,义正言辞:“不管我多大,十九岁或九十岁,我都会谈论爱,当今世界还有比爱更好的东西吗?有的话你说出一个来听听。”   纪萧笙愣了愣,没说话。   过了一会,他若有所思的望了望许君乐,“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浪漫派。”   “错。”许君乐反驳,“我绝不是浪漫派,你知道浪漫派的共性吗,他们要么都很有钱要么最后都死的很惨。很显然,我既没钱也不想惨死。”   许君乐说完,调整的一下坐姿,问:“你呢,你有爱过谁吗?”   纪萧笙转头看了看他,反问他:“爱是什么?”   许君乐没想到他居然问出这个问题,有些好笑的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给你解释二十五页论文的内容,你想听吗?”   纪萧笙失笑,“我想听你是怎么理解的,你觉得爱是什么?”   “我觉得啊。”许君乐摸了摸下巴,“我觉得爱是给出自己的匮乏。”   “匮乏?”   “嗯……这么说吧,我有一个很照顾我的大哥,我叫他谦哥,他开一家汽修厂,很穷,视钱财如命,钱就是他的匮乏,可他能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他的爱人,一分不剩,我觉得这就是很原始的爱的样子。”   许君乐:“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那你比我大这么多,让我也听听你们大人眼中的爱是什么呗?”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纪萧笙瞥了他一眼。   “我以前不相信人类之间会有爱这个东西存在。”纪萧笙说。   “当然,我希望它存在,也写过许多的旋律来描述爱。我的一个老师听了我的音乐后给我写邮件,说一个人在不相信爱的情况下创作,才华有什么用?你搞这样的创作是不可能不遭受惩罚的。”   许君乐咋舌,“这也太狠了……”   “直到最近…我有一个很模糊的感受。”纪萧笙望着前方缓缓说道:“我觉得爱最起码,应该是要能治愈人内心的许多伤痛的,就是他不需要多了解你,但他出现了,你的伤就大好了……”   “我去,你才是浪漫派吧,纪萧笙。”许君乐不由得鼓了鼓掌,感叹,“中文实力见长啊。”   纪萧笙也很感慨,“这几天说的中文比我这辈子说的都多。”   他说着单手打着方向盘倒车,左右看了看,突然说:“你上次不是说想开这车吗?要不要试一试?”   “现在吗?”   “这片街道没什么车,你可以转一圈。”   许君乐:“我不会被抓起来吧?”   纪萧笙解开安全带,“相信我,你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   许君乐顿时跃跃欲试,路虎揽胜啊,还需要考虑吗?   两人换了位置。   纪萧笙坐上副驾,打开车载冰箱拿了一瓶水,才拧开瓶盖就看到驾驶座上的小孩下巴磕在方向盘上,正仔细的观察前方的仪表盘的显示屏,表情认真的好笑。   “这个座椅是我调过的,你坐着不舒服可以调一下。”   许君乐摸了摸脑袋,“在哪调?”语气有些呆。   “你右手边。”纪萧笙突然笑起来,用手指了指,忍了又忍也没忍住摸了一把小孩的头发,告诉他怎么调座位。   他拧开了瓶盖,“喝水。”   许君乐看了一眼,摇头,“我是中国人,我们热爱喝热水。”   “……还有这说法?”   “嗯,我们进化过的人类就是这样的。”   许君乐一手扶着方向盘吊儿郎当的看他,“现在还不下车,等会我可不能保证发生什么事。”   “船长。”纪萧笙说,“可以出发了。”   许君乐笑起来,按下启动,意气风发,“走着。”   “你会开车?”纪萧笙问。   许君乐还在专心感受开豪车的美妙,没说话。   他开着车在这片街道转了一圈,悠悠回到了原地,满足的说:“我感受好了,也就这样。”   纪萧笙点了几下显示屏,开了车内灯,又说:“我以为你不会开车,还打算教你来着。”   许君乐伸了个懒腰,“刚刚跟你说的谦哥,是他教我开车的,他还教我怎么修车,不过我上课忙的很,没什么机会学。”   “为什么要学这个?”   “不为什么。”许君乐说,“我不读书了就可以回去和他一起修车。”   “……可你书读的这么好。”   “没什么用,我下学期都不太想上,我其实想退学很久了。”   “是因为……学费?”   许君乐笑了,“不是。”   他手放在车窗上,“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好读的。”   纪萧笙看着他,沉默片刻,拿上车钥匙和手机,解开安全带,“走吧,回家说。”   纪萧笙站在门口,侧身让许君乐进门。   许君乐摸着黑感到脚下踩了个什么东西,软乎乎的。   他刚想移开脚,接着就听见一声猫叫,什么东西冲着他的小腿撞击了一下,一切发生的太快,许君乐毫无防备,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左边摔去……   “小心!”   纪萧笙一把扶住他的腰,用了些力将他捞起来,牢牢的环抱住,然后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开了灯。   灯亮起来,许君乐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玄关处怒视着他的两只猫,他试着动了一下,一阵酸痛,他按住腰侧,猛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纪萧笙环着他的手动了动。   “诶,你先别动了……”许君乐一把按住他的手,小声说:“你让我缓缓。”   纪萧笙不动了,问:“伤到了哪里?”   应该就是腰轻微的拉伤了,那阵痛过去的也很快,许君乐试着直起身,这才感受到了纪萧笙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许君乐低头,看见纪萧笙的手掌就这样贴在他的腰腹间,严丝合缝,隔着冬日厚厚的几层的衣服都能感到那种绝对的掌控感。   以及与他的背部紧密贴合着的,能感到轻微起伏的,是纪萧笙的……胸膛?   妈的,这究竟是什么姿势啊……   许君乐发誓他这辈子没想到会被一个男的从背后抱住,可感觉,说实话并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这是不是证明……   不,不不不,这什么都不能证明!   “好了,我没事了。”他别扭的推开纪萧笙的手,还没往前走一步,就被腰间的手掌一把捞回来。   “真没事了?”纪萧笙问,声音就在许君乐的耳边。   这…   许君乐懵了,这他妈的……   许君乐揉了揉刚才发疼的位置,推纪萧笙的手臂,窘迫极了,“真没事,就稍微扭到了。”   “那就好。”纪萧笙放下心来,放开许君乐,目光在他的腰上停了停,笑着说:“你吃的饭都长哪里去了,你也太瘦了。”   许君乐骨子里的男性尊严开始作祟,他转过身撩起衣服,“哪里瘦了,给你看看我的腹肌。” 第92章 乐谱   许君乐洗了澡,躺在床上胡乱看了几页书,拢共也没看进去几个字。   他脑子里不停的循环播放刚才纪萧笙从背后抱着他的感觉,连同今天他在耳边说话时的气息与声音。   许君乐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到了一种牵扯。   一种与性有关的牵扯。   他觉得自己被纪萧笙碰过的地方都神奇的还停留着当时的感觉,人的感觉居然是长时间的存活的,而且还会暗自滋长成一种更深的欲望……   门被敲响了,两下,纪萧笙总是这样敲门的。   许君乐的一部分魂魄归了体,“请进。”   纪萧笙推开门,看他已经躺在床上有些惊讶,“这么早就要睡了?”   “没有,在看书。”   纪萧笙将手上的牛奶递给他,“把这个喝了再睡,我热过了,适合进化后的中国人喝。”   许君乐接过杯子,笑出声,“嗯……谢谢。”   “在读什么?”   许君乐将书合上,露出封面,“三岛由纪夫的《萨德侯爵夫人》。”   “小说吗?”   “算是吧。”许君乐说,他敲了敲书页,“刚刚看到了一段很好的话,要不要听听。”   纪萧笙在床边坐下,听小孩靠着床头捧着书念:“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与蛇本书最亲密的朋友,他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   “你们看见兔子就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他们是如何流血,如何相爱……”   许君乐合上书,朝纪萧笙眨眼,“怎么样?”   纪萧笙很轻的拨许君乐额前的头发,笑了笑。   许君乐坐起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小时候练琴时的乐谱。”纪萧笙说着将乐谱递给他。   许君乐接过随意翻了一下,放弃,看不懂。   “我懂你说的不想上学的感觉。”纪萧笙说。   这是他们在车上聊的话题,许君乐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他,听他说:“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很讨厌弹琴,几乎到了厌恶的地步,一听到练习曲就头痛。”   许君乐笑他,“你这很明显是学渣厌学综合症,我们学霸不这样。”   纪萧笙手抱在胸前,“再说一遍。”   许君乐笑起来,“好了好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我要是不搞音乐了还能搞什么呢?瓦格纳不搞音乐了想去当强盗,我能做什么呢?”   许君乐插科打诨,“这题我会,日本风俗店有种叫男公关的职业你了解过吗?”   “后天的球赛你了解过吗?我觉得也没什么可看的,你觉得呢?”   许君乐正襟危坐,举起手保证,“我的问题,您请继续。”   纪萧笙接着说:“当时我想了一圈,觉得干什么都比搞音乐好,于是我决定把我所有与音乐有关的东西都烧了彻底做一个了断……   “然后我找到了这本乐谱,我翻开看了看,很快的我就决定了,还是得搞音乐。”   “就是这本乐谱?“许君乐问。   “什么啊?”他拿着乐谱来回翻,“这里面究竟是有个《不能说的秘密》还是《爱丽丝梦游仙境》?”   “这还真是我的秘密。”纪萧笙站起来,手放在许君乐的头顶,“乐谱就放在你这,你自己看里面有什么?”   忽地又捏住许君乐的下巴,“看完了也不许取笑我,知道了吗?”   许君乐很想翻白眼,一脸黑线,“我也想啊,可是我根本一个音符都不认识,让你去解我的高数或者逻辑题,你会吗?隔行如隔山,没听过?”   纪萧笙放开他,笑起来,“好了,书别看的太晚了,早点睡。”   他往门外走,中途转过身,“对了,谢谢你给我读的那段话,”   他说:“一个玫瑰与蛇,兔子与狮子正相爱的夜晚,你也要睡得好一些,晚安。”   门被轻轻的带上,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纪萧笙的气息,他身上还保存着被纪萧笙碰过的感觉,以及他的心……   许君乐躺下来,觉得自己成为了纪萧笙的一部分。   他也是同纪萧笙一样的生存,呼吸的人类,但是,他是属于纪萧笙的。   许君乐拿起那本乐谱,书页边缘有些发黄,翻了几页,眼见的都是密密麻麻的音符,哪里能藏着纪萧笙的秘密?   许君乐心不在焉地翻着。   忽然,他看到贝多芬的那页有几个音符下面似乎写了什么注释,他停下来仔细看了看,立刻爆笑出声。   那一页的乐谱,纪萧笙在很多的音符下写:微笑的贝多芬,强颜欢笑的贝多芬,哈哈大笑的贝多芬……   许君乐看那音符形态,果然还真像笑着的表情符号……   他笑着往后翻,原来还有悲伤的贝多芬,眼也瞎了的贝多芬,48小时没睡的贝多芬……活灵活现,许君乐还真感觉从乐谱中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贝多芬。   不过眼也瞎了的贝多芬会不会太过分了……   他继续往后翻,发现眼瞎的贝多芬真不算过分,因为后面纪萧笙圈出了一段音符,在旁边写了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贝多芬,下地狱吧!!!   许君乐看着那大写加粗的go to hell和没有节制的感叹号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仿佛能看到很小的纪萧笙拿着笔愤怒的写下这些字的场景。   不行,太可爱了。   后面还有各种“贝多芬,你疯了吗?你自己弹弹,这合理吗?”   或者在乐谱标着就这样弹的标示下,纪萧笙叛逆的写“我就不”。   还有什么“脚底板要着火啦!“   “钢琴和我都失去了理智。”   “此曲弹完后的我感觉锄了十几亩的地,贝多芬,这就是你要的吗?”   许君乐最后脸都笑僵了,他拿起手机选了几个精彩的拍了照,又返回去笑了几遍,他没想到一个乐谱居然也能这么好笑。   纪萧笙是真的很爱音乐,也很爱贝多芬。   他想纪萧笙当时下定决心不搞音乐了,看到这个乐谱,发现音乐带给他的快乐与痛苦都是真实的。   纪萧笙当然可以去做其他的职业,但这种极致的乐与痛,爱与恨不是任何职业都能体验到的。   纪萧笙是想用自己的经历劝他别退学。   其实同样的感觉许君乐在翻自己标注的密密麻麻的黑格尔的书时也短暂的出现过。   无论多么厌恶现在,你也无法否认那的那些过去,它们都真实的在生命里燃烧过。   以他目前了解的纪萧笙来说,一直到十几岁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的纪萧笙都是很鲜活的,热爱音乐,有许多同伴,能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有些中二,有些非主流,是好看的,而且是在人间的。   现在的纪萧笙呢?   许君乐说不清楚,连他自己也会下意识的将纪萧笙捧上神的高度,以前他觉得那是因为爱,爱一个人会很自然的把对方当作神……   可现在他说不清楚,纪萧笙离人群太远了,太过好看,太过洁净,太过…无欲?   低温,无欲。   是的,他在如今的纪萧笙身上看不到任何的欲望。   许君乐想起那天纪萧笙说希望他不要走,那是许君乐认识他这么久很难得的稍微热一些的时刻,也最让许君乐招架不住。   他很难想象纪萧笙会怎样爱一个人,他现在都怀疑他根本也不爱陆之禾。   可明明他以前也是热烈的啊,是什么让他变成今天的样子呢?   但还好,不管发生过什么,纪萧笙还没放弃音乐。   次日一早,许君乐醒来,躺在床上又把纪萧笙的乐谱看了一遍,看了许多遍仍然觉得好笑。   他听见门外有猫叫声,应该是纪萧笙起床了。   许君乐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套上一件卫衣,拿上乐谱冲出了房门。   纪萧笙的房门半掩着,许君乐兴冲冲的一把推开,跑进去,喊道:“纪萧笙,你……”   晨光下,鸟鸣中,纪萧笙睡衣外面套了一件轻薄的睡袍,睡袍上的腰带随意的垂在地上,他一只手撑着洗手台,正漫不经心的对着镜子刮胡子……   这一幕让许君乐直接失语了,他觉得日光朗朗分明,早上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喜欢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纪萧笙听见声响朝他看过来,先是朝他笑了笑,说早上好。   很快,他目光触及到许君乐穿的歪歪扭扭的宽大卫衣下只穿了一条短裤,露出来两条笔直的长腿……   纪萧笙不太明显的发了会愣,又不自然的转开了。   他掩饰地笑了笑,“就知道你一大早就要来嘲笑我。”   许君乐走过去,笑的夸张,很明显的不怀好意,“看,这可不是嘲笑。”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看,我这是什么笑?”   纪萧笙将手上的剃须刀放下,按了按眉毛,叹气,小声用英文说:“天啊,我就知道会这样。”   许君乐蹦过来,拉住他的睡衣袖子,缠着他问:“你看啊,这是大笑三连的贝多芬,像不像?像不像?”   纪萧笙无奈的很,看着许君乐凑过来的笑容,用手按他脸颊上的酒窝,“你饶了我吧。”   “好啊,你给我一个强颜欢笑的贝多芬我就饶了你。”   纪萧笙撇过头,“我不。”   许君乐不依不饶,跳起来坐在洗手台上,刚好能对上纪萧笙的视线,强行将他的头转过来,“来,强颜欢笑的贝多芬,1,2,3,action。”   纪萧笙被他闹得没办法,垂眸看许君乐,视线里可以看见他发着一点红的膝盖……   纪萧笙移开了眼睛,伸手往他腰间挠了一把。   许君乐最怕痒了,笑着往前躲了躲,他动作太大,重力作用下差点栽下洗手台去,情急之下他手忙脚乱的扶着纪萧笙的肩膀稳住了。   许君乐放开他,“你居然敢搞偷袭,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了。快点,你不是喜欢贝多芬吗?我都喊action了。”   “你这么能闹腾的吗?”纪萧笙看他,像是拿他没辙。   许君乐得了这么个好素材,脑子里各种好笑的段子几乎可以批量生产,灵感爆棚,哪里能轻易放过。   他催促道:“快点,快点,不然你换那个欧式双眼皮版贝多芬吧,那个也很好笑……”   纪萧笙被吵的头疼而且略感羞耻,想了想,突然倾身拦腰将还在喋喋不休的许君乐从洗手台上一把抱起……   因是早上,两人都穿的少,纪萧笙的手掌贴过来时与昨晚不同,腰间清晰直白的力度吓了许君乐一跳。   他惊呼一声并用双手搂住了纪萧笙的脖子,突如其来的凌空感搞得他狼狈又慌乱,腿也下意识的往纪萧笙的腰处勾了勾……   纪萧笙很明显也愣了一下,也不好再如原来的意图作弄他,直愣愣的将人放下,收回了手。   尴尬已经不算什么了,许君乐早已崩溃。   他感到自己半边脸热的都有些痛感了。   许君乐转过身往门外走了两步,也不敢回头,只说:“乐谱放在床上了,今天放过你,我先出去了。” 第93章 信仰   许君乐坐在花园里看远处天边的日光,看累了就趴在桌上,垂手抚摸桌椅旁盛开的一朵白花。   他刚才下来时听到琴房的门没关好,里面传来一阵琴声,原来纪萧笙每天早上都会先去琴房练琴。   原本是想敲门问能不能旁听的,但想到刚才在房间里的尴尬场景……   不行,短时间里他都不太能跟纪萧笙离的太近了。   正想着他听到耳边有人叫喊,“罗密欧!!”   许君乐眉心跳了跳,猛地一下坐起来,果然看到Emily在她家院子跳起来朝他挥手,露着带了牙套的牙齿,笑的开心。   许君乐心情复杂极了,他一边得接受这个羞耻的名字是在喊他这个事实,一边又不可抑制想Emily这个笑就俨然是一个大笑的贝多芬……   没救了。   “你没走啊,太好了。”Emily朝他喊。   许君乐没有真像罗密欧一样与她隔着这么远喊话,他指了指大门,Emily猛点了几下头,会意。   两人在门前的林荫道碰了面。   “你没走啊,我这几天一直怕你走了。”她说。   “上次不是说了,走之前我会同你告别的。”   她撇嘴,“你们男生说的话没多少可信度。”   她往前蹦哒了几步,转过身说:“我们走走吧,今天天气还不错。”   许君乐背着手走在她旁边,“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别提了。”她说,“昨天我在IG上刷到他和别的女孩出去玩了。”   许君乐听完这个有些悲伤的故事不知道说什么,她又问:“你有没有ins?我关注你啊。”   “没有……”   “这样啊…”她想了想,拿出手机解锁了递给许君乐,“你的电话?”   许君乐将号码输完递给她,亲眼看到Emily在联系人那一栏输入“Romeo”,许君乐欲言又止,最后选择了闭嘴,当没看到。   她收起手机,问许君乐,“你纹过身吗?”   “没有。”   “太好了,我们一起去纹身吧。”   许君乐问:“你想纹什么?”   “纹什么呢?”她思索了一会,拍手,“就纹…再小的几把是几把,再小的胸它妈的也是胸!你觉得怎么样?”   许君乐眼皮跳了跳,直接被这“豪言壮语”给创飞。   他婉转的说:“但这句话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长吗?这可是我的自由平等宣言,我要把它纹在胸前,等我成年了,去游行时我就把这句话露出来,你说是不是超酷的?”   许君乐摸了摸头发,再次婉转的说:"是挺酷的,但是听说纹身很痛的,你纹这么长的话估计超痛,你再想个短一点的吧。"   中二少女摇头,"我不怕痛。"   许君乐又想了一下,最后问:"纹身很贵吧,你有钱吗?"   "没钱,我爷爷管我管的很严。"   许君乐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那……"   Emily马上说:"不过我可以去偷,我知道我爷爷的钱都放在哪里,别担心这个。"   "……偷钱不好吧……"   "放心啦。"Emily拍他的肩膀,"他很老了,眼睛也看不见,不会发现的。"   "那啥,你为什么想纹身啊。"许君乐试图回到最初的起点解决问题。   "我同学都纹了啊,不纹我会自卑的。"   许君乐无言以对,想了想,最后学着梁朝伟在电影的台词,满脸凝重的说:"你觉得我人怎么样?其实我是一个孤儿。"   Emily惊讶的停下来,"你是孤儿?"   "是,但你觉得我自卑吗?"   Emily望着他坚定的摇头,"听我说,你超酷的。"   "谢谢,所以啊,人在任何事物面前都不应该感到自卑,特别是在人群里,你应该感到自己的尊严。"许君乐看着她,"所以我觉得你不该因为自卑去纹身。"   Emily没说话,两人走了半晌,她突然问:"那我应该因为什么去纹身呢?"   "因为你喜欢,你想要这做,而且非这么做不可。"许君乐继续问:"你现在觉得非要纹身不可吗?"   她说:"我不知道。"   许君乐故作深沉,"嗯,那你回去好好想想再说吧。"   许君乐松了一口气,当孤儿真好,孤儿一出马基本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百试百灵。   中二少女心情转变的快,话题转变的也很快,过了一会就开始跟他讲她男朋友跟她好朋友的情感纠葛,绕来绕去,听的许君乐脑瓜子嗡嗡的,耳边都是Emily的曼城高中版《绯闻女孩》。   他们走了一圈,回去时远远看见纪萧笙就站在门口和人讲话,那人手里拿着一些几根树苗,两人说了几句,握了下手,那人就驾车离开了。   Emily拉着许君乐冲上前,"纪先生,早上好啊。"   纪萧笙颔首:"早上好。"   他靠在门前,用手指了指两个人,问:"你们去哪玩了?"   许君乐想起她的自由平等宣言,笑起来,说:"她刚才说她要纹……"   没等许君乐说完,Emily抬手使劲拧了一下他的手臂,痛的许君乐龇牙咧嘴的。   "我们就是去散了下步。"Emily说,"纪先生,您要重新布置您的花园吗,我爷爷家的花园也是Noah设计的。"   纪萧笙扬眉,"是吗?那我得去物色一个新的园艺师了。"   "拜托,"Emily笑起来,"别就这样让他失去工作了吧,Noah还是很厉害的。"   "开玩笑的。"纪萧笙说,"我是打算夏天来之前把后院整理一下。"   许君乐摸着刚才被Emily拧过的胳膊听他们聊天,他望了望天边,被一片金灿灿的阳光晃到眼,天气真的很好啊。   Emily怕他爷爷找不敢留太久,说了会话就回去了。   许君乐看着她的背影问纪萧笙:"你跟他爷爷究竟是多大的仇啊。"   "最开始是因为那颗树。"纪萧笙指了指庭院西边的那颗大树,两人说着往屋里走。   "他这个年纪的欧洲人很多本身就对我国有敌意……"   纪萧笙打开门,示意许君乐进去,继续说:"哦,我有个一直照顾我的长辈,叫lluvia,她现在在伦敦和她的家人们在一起,你记得你刚来时吃的海鲜饭吗,就是她做的。"   许君乐点头,"我记得,非常好吃。"   "她是天主教,而且是西班牙人,我这个邻居不止一次对她的信仰冷嘲热讽……"   "怪不得。"许君乐说,"那你呢?有什么宗教信仰吗?"   "我不信宗教,但我有信仰。"   "是吗?"许君乐若有所思,"我觉得我在这方面是一个很典型的中国人,会相信这些,但前提是它必须给我带来一些实在的好处,如果不灵我就不信了。"   "那可能是因为你只有信,没有仰。"   许君乐靠在沙发上,蜷着腿用手抱着,像是在思考什么,点头,"有道理。"   纪萧笙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我感觉人如果没有信仰是很容易堕落的。”   “那你的信仰是什么呢?”许君乐侧了侧身体,表情很严肃,像是在进行学术讨论一样。   “很难讲,如果真要说的话,我信仰的应该是某种真理。”纪萧笙说。   “比如?当然,我明白这个真理是不可言说的,但根据你的经验,你信仰它时它带给了你什么呢?”许君乐笑了笑,“抱歉,我是不是太实用主义了?”   纪萧笙沉默少许,说:“我觉得人活着得有一个把手,或者说一个可以通向真理的甬道,你相信前方一定有什么,所以你要逼迫自己进入这个甬道,这是很痛苦的,可因为信仰,你会忍受这个痛苦。”   他顿了顿,说:“对我来说,这个甬道就是音乐,你问我它给我带来了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曾经在最艰难,完全丧失理智和尊严的时刻被拯救过……”   许君乐陷入沉思中,不自觉地啃着指甲。   纪萧笙看着他叹了口气,坐过去,将那只手握住,将他的衣袖往上撸。   许君乐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别动。”纪萧笙垂眸仔细检查他的胳膊,然后用拇指轻抚了一下某处的皮肤,皱着眉说:“都青了,痛吗?”   许君乐低头一看,原来他说的是刚才Emily掐的位置,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将袖子放下来,“没什么事,又不疼。”   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用衣袖遮盖,只有许君乐自己知道,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94章 炸厨房组预备成员   到中午,纪萧笙执意要展示一下他从视频上学到的菜式,许君乐表示可以帮忙,被他严辞拒绝了。   许君乐看他将播着视频的iPad放在一边,他松了口气,西红柿炒鸡蛋而已,这道菜的危险系数看起来并不高,最坏的状况应该就是难吃而已……   在许君乐的认知里,没有人会因为做个西红柿炒鸡蛋而将厨房烧了……   许君乐稍微放下心来,拿出手机查看微信,他已经很久没在班级群里发过言了,如今才发现班级群的群名已经被改成男科疾病研究中心。   无语,看这群名就知道没什么好话,许君乐捏着手机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才把群打开,随便翻了一下,看到最新发几条不管什么内容后面统一都圈了他加上一句早治早好……   纵使他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了,看到这些时放在屏幕上的手指也忍不住抖了抖,他飞快打字输入"我只是退网了,不是死了。"   立刻就有人回复:“你不是死了,是尿不尽了。”   “尿不尽了,不如死了。”   ……   很快又陆续跳出来许多类似的句型,许君乐还没来的及细看,屏幕就跳出了陈子明的微信通话,铃声骤响,吓了许君乐一跳。   他立刻按掉铃声抬头看正在切西红柿的纪萧笙,他并没有被打扰,挽着袖子非常认真的在切菜,只是用刀明显生疏的很,歪歪扭扭的看的许君乐心惊。   “你切菜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切到手了。”许君乐还是操心的嘱咐一句,“我去接个电话。”   纪萧笙眼神都没动一下,随口“嗯”了一声,“你别管我,玩你的去。”   许君乐瞟了他一眼,是自己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做饭中的纪萧笙有些暴躁。   陈子明来电没什么事,就是在家吃了玩,玩了睡的日子过无聊了,来找许君乐踢球。   “我在英国呢。”许君乐说。   陈子明大惊,“你怎么又去英国了?又是兼职?”   “不是。”   “那你去英国干嘛?总不可能去治疗尿不尽吧。”   “……去死。”   陈子明自顾自笑了几声,“什么时候回来?过年前回来吗?”   “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想我了?”   陈子明“呸”了一声,“闭嘴吧你,我跟你说,许君乐,少去点英国,你现在越来越gay了,真没钱了我管你吃饭,就当多养了一条狗了,没区别。”   许君乐寻思自己是不是脸上写了穷字,怎么又一个说要养他的。   还没来得及怼过去,突然听见厨房传来“呲啦”的声音,想起来厨房正还有颗炸弹,随便对着电话说了句“有事忙”就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的许君乐急急忙忙,嘴里喊“怎么了”,跑向前厅一看,纪萧笙正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的鸡蛋液面色凝重。   许君乐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纪萧笙“咳”了一声,抽了张厨房纸擦手,故作镇定,“你走远一点,厨房真的很危险。”   许君乐疑惑的看了看锅里,又看了看他,抱着手,“到底怎么了?”   “你等等。”纪萧笙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锅里,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开了火,然后拉着许君乐跑的老远,老神在在的说:“你等一会。”   许君乐被他这一系列操作搞懵了,更被他带傻了,还真等着看锅里会出现什么奇观。   两人傻站在远处看向锅里,过了一会,“呲”的一声,锅里开始噼里啪啦一顿乱响,油点子绷的老高……   就这?   许君乐无语的看纪萧笙,这人还一脸“你看吧”的样子回望着他……   许君乐望了望天寻找理智,他乐观的想纪萧笙不去炸厨房组发帖真的可惜了。   他想起来什么,低头看纪萧笙的手,果然好几个红点,看得他内心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一把挣开纪萧笙,说:“你坐着。”   “还是我去吧……”炸厨房组预备组员说。   许君乐瞥他一眼,“你给我坐着。”   他走进厨房把火关了,看着一片狼藉的料理台叹气,过了一会又觉得好笑起来,他转过头对纪萧笙说:“没事了,过来。”   纪萧笙看上去很难得的有些狼狈,又有些沮丧,许君乐好笑的拉他到水池边,“手给我。”   他打开水龙头,握着纪萧笙的手放到流动的水下,问:“痛吗?”   纪萧笙试图收回手,“还行。”   “别动,多冲一会。”许君乐按住他。   室内只余抽油烟机运作的声音和“哗哗”的流水声。   许君乐转头看案板上的西红柿块,笑起来,“你西红柿切的很好啊。”   纪萧笙在他头顶无奈的叹气,“好了,别硬夸了,我快丢脸死了。”   “你只是第一次做饭,没经验而已。”许君乐关上水龙头,举起他的手细看,又看了看他的脸,确认那油点子没蹦到他脸上。   见他闷闷的,许君乐笑着说:“傻瓜,你锅里有水,又倒油,当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下次你只要注意锅里没水了再倒油就行了。”   “原来是这样。”纪萧笙说,“抱歉啊。”   许君乐将锅里煎糊了的鸡蛋扔进垃圾桶,“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纪萧笙没说话,许君乐见他真的被打击的很惨,他一边往碗里打鸡蛋,看了看纪萧笙,回过头说:“我觉得《红楼梦》里有两处地方写的特别妙。"   "什么?"   许君乐:"一处是刘姥姥喝醉了进了宝玉的房间,不认识宝玉房间用来穿衣的落地镜闹了笑话。”   “还有一处是宝玉在秦可卿送葬途中经过一个农庄,不认识乡间丫头用来织布的纺车遭到了数落。"   许君乐用筷子快速搅动蛋液,继续说:"纪萧笙,这就是生命的两种状态,你要么是刘姥姥,要么是贾宝玉,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避免不了被笑话被数落,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我们可以去体验。"   他将装蛋液的碗放在料理台上,重新开了火,转过头对纪萧笙生说:"好了,现在你知道什么时候放油了,要不要再试一次当一回刘姥姥?"   纪萧笙看着许君乐,眼里笑意渐显,最后摇头道:"真不敢相信你才十九岁。"   许君乐耸肩,"刘姥姥,锅烧热了,闭上你的嘴,放油,就现在。"   纪萧笙手忙脚乱的向锅里倒油,"好的,贾宝玉先生。"   最后,经历了千辛万苦,纪萧笙终于将自己做的西红柿炒鸡蛋端上了桌,许君乐累的不轻,还饿,他瘫坐在椅子上喊:"刘姥姥,给我来碗米饭。"   纪萧笙从厨房里探身,一脸无辜,"哪来的米饭?"   许君乐:……   他就不该多余问这一句。   许君乐最后虚弱的说:"宝玉,在你刘姥姥被气死之前,现在,立刻拿出手机,给我点外卖。"   经过中午的折腾,许君乐再也不想动了。   他躺在沙发上和纪萧笙看一部去年的爱情电影。   开头就是一阵环境音,女主角站在阳台上一边望着楼下的男主一边将长发绾成一个髻,最后用一根宝蓝色的簪子固定住。   她不断的往楼下看,转过身时,带着很淡的笑,这时音乐渐入,氛围感拉满。   许君乐感叹:"凯特真美,我很喜欢看女孩束起头发的那段后颈,特别美。"   "是吗?"纪萧笙说。   "嗯,这段音乐也很好听,"   纪萧笙扬眉,笑道:"谢谢夸奖。"   许君乐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音乐停止,男主人公开始说台词,许君乐才坐起来,问:"刚刚那段音乐是你写的。"   纪萧笙点头,"这部电影的配乐都是我负责的。"   许君乐肃然起敬,感叹,"人果然还是得有才华啊,我现在感觉你变得更帅了。"   “嗯……谢谢你在见识了我的厨艺后还觉得我很帅。”   许君乐顺着他的话,“我一向公平公正。”   这时镜头开始一直对着女主角的耳朵到脖颈拍,摇摇晃晃的,应该是男主角的视角。   许君乐心想这导演也太会了,这段简直就是在他的审美点上蹦迪。   他想起什么,突然好奇,问纪萧笙:“一个人哪里长得好看会吸引你?”   纪萧笙愣了一下,想了想,侧过头看着许君乐,半晌才说:“挺多的。”   许君乐看着电影画面,“偏要选一个呢?”   纪萧笙收回视线,说:“腿吧。”   许君乐啧啧摇头,“果然全世界的男的都共享一个同海马体,连你也不能免俗。”过了一会他又八卦的问:“什么样的腿?”   纪萧笙笑了笑没再说话,眼前桌上放着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按掉了。   电影渐入佳境,这部电影纪萧笙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他无聊的偏过头,看许君乐整个人蜷在沙发上,稍仰着头,时不时笑出声。   边几上的手机又开始震动,纪萧笙瞥眼看了看,没动。   手机在桌上震动时发出的声响很大,许君乐视力很好,一眼便看到纪萧笙的手机上来电显示是一个大写的M。   又过了一会,纪萧笙伸手将手机按了,然后摆弄了几下,转身将手机塞在了沙发逢里,最后还丢了一个抱枕埋起来……   许君乐:?   这是个什么操作?   许君乐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放回到电影里,纪萧笙的秘密真的很多,他不想接谁的电话。   电影到尾声,许君乐盯着末尾滚动的字幕,看到作曲团队那一大堆的名字之中并没有看到纪萧笙的名字。   "诶?怎么片尾字幕没你?"许君乐问。   纪萧笙拿了遥控器,关掉了电影,"有啊,你没看到。"   "什么啊?不可能。"   "第一个名字就是我。"   许君乐回想了一下,"第一个名字明明是一串数字,5027。"   纪萧笙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这你也记得?"   "所以…这个5027就是你?" 第95章 C大调音阶   5027究竟有什么含义呢?   许君乐偷偷用手机浏览器搜索了一下,他将搜索出来的结果页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像样的解释。   不像是日期,也不像是什么九健输入法的隐藏彩蛋。   纪萧笙为什么要选这四个数字来隐去自己的真实姓名呢?   难道他不知道国内还有大批还喜欢着他音乐的乐迷吗?   许君乐关掉搜索页面,主屏幕上的显示日期闯进许君乐的眼中,他想了想,对着那个正在漫无目的按遥控器的人说:"纪萧笙,来了这么久都没听你弹琴呢。"   纪萧笙闻言放下遥控器,问:"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   "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只要参加聚会,都会被要求弹琴吗?"   许君乐定定地看他,随后说:"不愿意就算了。"   纪萧笙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没说不愿意,走吧。"   纪萧笙的琴房在楼梯下面一个类似地下室的房间。   许君乐跟在他身后,下沉式的楼梯被烛台照亮,纪萧笙开门时躬着背,黄色的光打到他的背脊上显得很身影寂寥。   琴房生活气息很重,竟比他自己的房间更有人气一些。   书本纸张,黄色的铅笔随意散落在地板和单人沙发上,沙发也被各种充电线,电脑和不明物堆满。   最中间的那台斯坦威钢琴比起居室那台更加的老旧一些,旁边的小方桌上摆着茶壶和茶杯,不远处角落还有一个立式的谱架,提琴也是随意的靠在墙上,琴弦搁在书架上,很突兀的伸出了一大截……   纪萧笙又去泡了茶,拿了茶点。从堆满了东西的单人沙发椅上摸出一个遥控器,按了几下,许君乐才发现天花板上原来还斜着开了一面大的窗。   此时窗户缓缓打开,日光洒进来,可以看到一小方的天空与花园里的一小片绿意。   “没怎么收拾,有些乱。”纪萧笙将地板上的纸张和书本捡起,左右看了看,最后重新放回了地板上……   纪萧笙在钢琴前坐定,看了看呆站着的许君乐,拍自己身旁的琴凳,“来这里坐。”   许君乐有些忐忑,坐到他身边时有居然还有些紧张。   纪萧笙随手弹了一段旋律,问:"没有想听的?"   许君乐茫然地摇头。   琴声骤停,纪萧笙转过身对他说:"那你猜猜,我被要求弹的最多的是谁?"   许君乐想了想,"肖邦?"   "算一个吧,还有莫扎特,巴赫……"   “那你今天可以弹自己喜欢的。”许君乐说。   纪萧笙垂着手,姿势随意,他想了想,将手腕处的毛衣往上撸了一下,露出一小节手臂,连着手背线条,极其赏心悦目。   他将手放在琴上,还没弹,许君乐就预感一种全新的美带着声音正在向他逼近。   极温柔的音乐从他的指尖流出,很轻,很柔和,就像现在窗外随着风摆动的植物,像是微醺。   许君乐将目光从他的手上慢慢的游移到他的脸上,发现弹琴的人刚好偏了偏头,垂眸,只给许君乐留下一小部分如鸦羽般的眼睫。   许君乐有个错觉,纪萧笙刚才,像是在看自己……   纵使许君乐没听过多少音乐,但他也知道这首曲子,是贝多芬的《月光》。   渐渐的,他感觉纪萧笙弹奏出来的音乐由某种稍纵即逝的情绪慢慢变得广阔无垠起来……   这首曲子比起像月光,更像……浮游于某种无法言明的寂静里,这里可以容纳许君乐身上那些超过人类忍受极限的孤独。   一切归于寂静,午后的阳光落在琴身上,风也是轻悠悠,飘飘荡荡的。   与许君乐此时的心一样。   余韵久久不散,许君乐听见自己很轻地说:"没有人弹贝多芬比你弹的好,原来你真的没有吹牛。"   纪萧笙从旁边的边几上倒了一杯茶递给许君乐,"我今天超常发挥了。"   "还挺谦虚,对了,你弹琴都不需要谱的吗?"   纪萧笙浅尝了一口茶,"弹的多了,自然就记得了。"   许君乐开始作怪,"这样啊,你真的好厉害啊。"   "我觉得看一眼就什么都能记下来的你更厉害。"   "不不不,还是你更厉害。"   纪萧笙哭笑不得,就着许君乐的手将杯子往他嘴里送,"喝你的茶吧。"   许君乐"嘶"了一声,"很烫好吗?"   他摸了摸嘴唇,又说:"下次如果有人让你弹别的,你就直接拒绝。"   纪萧笙:"我说了,我不太会拒绝人。"   许君乐眯着眼说:“我怎么这么不信呢?你拒绝你歌迷不是挺会的吗?”   “我记得我说的是认错人了,这个只能算说谎吧。”纪萧笙说完停了一下,有些得意,“我还是挺会撒谎的。”   “这……”许君乐一言难尽,"你这个人就是秩序感,道德感太重……"   关于纪萧笙的秩序感,许君乐想起自己说要走的那个晚上,纪萧笙明明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可他还是记得在混乱中把那个摔倒的巴斯光年捡起来放好了……   就这个举动,当时就让许君乐狠狠的心软了。   纪萧笙这个人,身上时常携带这种破碎又固执的反差感,很矛盾,但纤细迷人,许君乐面对他时偶尔会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许君乐挥了挥手,"反正你活着不是为了满足或者取悦别人的,你连那么爱你的歌迷都不愿取悦,还在乎那些人的看法?下次有人让你弹你不想弹的曲子,你就弹你想弹的,然后告诉他们,爱听听,不听滚。"   纪萧笙瞥过头,笑出声来。   "笑什么啊,听到了没?"   纪萧笙嗯了一声,带着笑意,"听到了。"   "笑屁。"许君乐看了看眼前的琴键,"你教我弹琴吧。"   纪萧笙将茶杯随手搁在钢琴上,“好啊。”。   他兴致勃勃的从角落堆着的琴谱里抽出一本放在谱架上,许君乐眼见他翻了一页又一页,一页又一页,一本琴谱快翻完了他都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许君乐看不下去了,他这辈子都没在智商上受过这种侮辱,"这一本都快翻完了,就没有一首我能学会的?"   纪萧笙停下来,开始往回翻,"不是我瞧不起你,你看,这首开头,这里,连续的几个八度,这首这里,看到这段密密麻麻的音符了吗?你猜这小节有多少个音符?还有这首……"   "停停,谁要学一整首了,而且我根本就不认识乐谱。"   纪萧笙停止翻曲谱,想了想,"我教你弹c大调音阶吧。"   于是许君乐看着他的双手快速的从左弹到右,又从右弹到左。   他好像教了什么,又确实没教。   纪萧笙停下来,转头看许君乐。   许君乐:?   许君乐下了结论,“你简直是最差劲的老师,比我还差。”   他端着茶杯站起来,“不学了,今天彻底对钢琴失去了兴趣。”   纪萧笙拉住他,忍着笑,“我开玩笑的。”   许君乐拿眼瞟他。   半个小时后,许君乐按着琴键嘴里念念有词:“123,1234,123……等等。”   他举着自己的左手:“我的左手是废物吗?为什么这么迟钝?”   纪萧笙坐在一旁干脆利落的第n次替许君乐放弃,“不行就算了,要不我们学学别的,吉他?小提琴怎么样?或者吹的,我教你吹长笛。”   许君乐不为所动,“我要学钢琴。”   纪萧笙:……   十分钟后,纪萧笙犹豫的对着左手永远加不进去的许君乐,抬了抬手又放下,反复几次后,他说:“我觉得你现在学会不太可能,我以前学这个用了一个多月。”   许君乐狐疑的看过去,“真的?”   纪萧笙哄着,点头。   许君乐转过头继续断断续续的弹棉花,劲头更足了,“那我要让你知道有人现在就可以学会。”   纪萧笙:……   纪萧笙从劝他放弃很快过渡到放弃劝他。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许君乐专注的与他反应迟钝的左手死磕,眸色在强烈的日光下显得更浅,金灿灿的。   小孩很认真,应该说他做人做事都极度的认真,从来不去糊弄自己,也不去敷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纪萧笙伸手将他晃来晃去的手腕固定住,“不要乱晃,手腕要保持稳定。”   “是吗?”许君乐很听话的调整了一下,左手经过练习似乎变的熟练一些了。   他开始试着用两只手弹奏,这一遍居然很顺畅的弹下来了……   许君乐又试了一遍,然后转头去看纪萧笙,发现对方正望着他,许君乐兴奋的问:"看到了没?"   纪萧笙手放在他的后脑勺揉了一把,眼里是潺潺的湖水流动,"看到了,你弹的很好。" 第96章 松鼠的袭击   午后的时光懒懒的,许君乐就这样喝着茶,听纪萧笙弹琴,偶尔聊几句,逗几句嘴,很容易的的消磨掉了一个下午。   末了,纪萧笙告诉许君乐要继续炸厨房,不,是做晚饭。   许君乐苦口婆心的劝了几句,被纪萧笙扣上了瞧不起人的帽子,只得作罢。   他拿了书来到后院,熟门熟路的翻到墙上,靠着那棵老树读书。   好心当成驴肝肺,许君乐下定决心让纪萧笙彻彻底底的烧一次厨房长记性。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弯着腿,读完了最后一页。   合上书,神思也变得恍惚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一些,远处的窗户有灯亮起,许君乐听到纪萧笙的声音:“原来你在这里。”   他坐在院墙上往下看,纪萧笙潇潇肃肃的站在黄昏里。   很高,气质很好,总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又有些肃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宗教。   他身后的的太阳剩下的一点余晖映在他身侧,好看的不像是属于人间的。   许君乐坐起身,垂着腿,问:“你做好饭了?”   提到这个,纪萧笙似乎很气愤,一下子打破了他身上有些宗教的神圣感,“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做饭了。”   许君乐双手撑着墙沿笑起来,又听纪萧笙说:“你怎么跑这么高读书?不怕摔下来?”   “这里视野很好,你要上来看看吗?”   “你先下来。”   许君乐往下看了看,“你让开点,我跳下去。”   纪萧笙不仅不让开,还上前一步仰着头,“这也太高了,你爬下来吧,小心点。”   爬…爬下去?   爬?   纪萧笙到底知不知道许君乐的词典里没有“爬”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酷的字。   许君乐无语了半晌,见他一脸坚持,只好将手上的书扔给他,蹲下身,万般不情愿的攀着墙寻找落脚点。   他手边的树干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许君乐攀着墙好奇的探了个身,谁知一只松鼠突然跳到他面前,吓得他手一松,直接屁股着地的摔了下去……   纪萧笙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许君乐会这么突然掉下来,也不敢动他,连问了几声有没有事。   许君乐蓦然的坐在地上,他被自己这一下直接搞愣神了。   其实没摔着,就是这突如其来的屁股蹲儿的摔法让他有些发懵,又有些臊得慌。   他低着头,"你先别跟我说话。"   纪萧笙不由分说,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一只手穿过许君乐的一双膝盖……   这个抱女孩的姿势让许君乐有些慌了,他体内的“男子气概”基因开始作祟,从墙上摔下来已经够丢脸了,还要让纪萧笙用这种姿势抱他不如就让他摔死算了。   他反应很大,推开纪萧笙的手臂,"你别碰我,我自己走。"   "你需要去给医生检查。"   "不用。"   两人僵持不下,纪萧笙看着许君乐留给他的发旋,"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许君乐怕他再做出什么离谱的举动,试图站起来以证明自己,"真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丢脸而已。"   纪萧笙皱了下眉,按住他,转了个身,背过手拍许君乐的腿,“上来,我背你。”   许君乐差点成结巴,眼珠故意转向别处,“不不…不用了。”   纪萧笙不再给他选择,“快点。”   许君乐的眼神为难的从纪萧笙的后脑勺游移到肩膀,脑内天人交战了一会,比起被抱,这个…似乎还是能接受……   他撑着地借了一把力起身,心里怀着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以至于双手覆在纪萧笙的肩膀上时异常的僵硬。   纪萧笙背起他时显得很轻松,这让许君乐本能的感到了一些不悦。   “你也太轻了。”纪萧笙还很可恶的掂了掂。   许君乐原本僵硬的手臂被这句话气的恢复了正常,他一只手箍住纪萧笙的脖子,“我有腹肌的!你再说……”   纪萧笙被他弄的被迫仰着脖子,脸上带着笑,“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   许君乐这才松开了他。   其实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背,原来被背着是这样的感觉……   他与纪萧笙,两个人,望着同一个方向,用一双腿走路……   许君乐伏在纪萧笙的背上,心中百感交集,将发红的眼眶隐藏在黑暗里,又偷偷离纪萧笙更近一些,   纪萧笙腿长,步子迈得太大,不一会就踏上了通向门的石阶。   许君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清了一下嗓子,哑着声说:“刚才忘了拿我的书,我们能回去一趟吗?”   “等会我帮你去捡回来。”   “不。”许君乐立刻说,“那是我从学校图书馆借的,要还的……”   纪萧笙手放在门把手上,侧着头想了一会,“走吧,我们去找你的三岛由纪夫。”   许君乐如愿以偿的捡到了他的书。   以及……让纪萧笙背着他多走了一个来回。   纪萧笙很小心的将他放在沙发上,第n次问:“你是真的不用去医院?”   许君乐翻白眼,不耐烦,“我说了我没事。”   “痛的眼睛都是红的,还说没事?”纪萧笙蹲下来,伸手将他的头发拨到后面,“你得告诉我哪里痛。”   许君乐往后退了退,双手捂了捂脸,很用力的揉了揉,说:“拜托,我这是被气的……   他控诉:“纪萧笙,我有理由怀疑我遭到了英国动物界的集体围剿。你看啊,先是你的猫讨厌我,试图攻击我,然后是餐厅的狗莫名其妙朝我叫,最后是刚才,一只松鼠也要偷袭我……”   “纪萧笙,我还有两天就要回国了,照这趋势我还能有命回去吗?”   纪萧笙先是笑着在听,渐渐的又沉默起来,“你马上就要走了……”   喂喂,重点不是这个吧。   许君乐回:“对啊,要过年了。”   纪萧笙恍然站起来,“是啊,要过年了。”   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有开始震动,许君乐离的近,看了一眼,拿起来递给他,“媛媛姐的电话。”   纪萧笙接过,指了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餐碟,一时语塞,有些泄气,闷闷的说:“你先吃,不能吃就放着,我点了外卖的……”   尾椎骨那块还是有些痛,许君乐挪了挪身体,望着桌上卖相有些糟糕的菜式,他好笑的用筷子夹起盘子里几坨黑乎乎的东西,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了他夹的是一块面目全非的茄子……   这东西吃下去会死人吧?   许君乐有些为难了,他目光停留在面前的一碗米饭上,突然笑了,下定了决心,闭着眼睛视死如归的尝了一口……   味道…   居然可以接受,不过分咸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就是这卖相……   许君乐无从得知纪萧笙在厨房里做饭时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一个那么漂亮的人做的菜写的字都这么丑。   他异常专心的吃了一会,放在手边的手机也响起来,是蒋晴发过来的视频邀请,他想也没想的按了接听。   网络不是很好,黑了一会屏,蒋晴直接卡成了表情包。   许君乐毫不客气的随手截了许多图,他怀疑蒋晴也一样截了许多他的。   屏幕上的掉了帧的人貌似往前探了探,“你真的在英国?”   许君乐就知道是陈子明那个大喇叭,告诉他就是告诉了所有人。   “对啊。”   蒋晴表情很严肃,“崽啊,我儿媳不会是一个歪果仁吧。”   许君乐翻了个白眼,蒋晴断断续续的笑声传来:“你这个表情好丑啊哈哈哈哈。”   他看着屏幕牙花子都笑出来了的蒋晴,冷笑,“彼此彼此,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许君乐翻转了摄像头,走向客厅那副画,问:“看的到吗?”   蒋晴嫌弃的声音传来,“你这坐机画质,糊成一团谁看的见啊。”   纪萧笙推门进来就刚好看到这一幕,这小孩惦着脚抬手举着手机,行动自如,看起来是真的没摔着。   他脑子体内绷着的一根细线终于松了松。   这边蒋晴已经尖叫一轮了,平复了一会,说:“不过比起写实我还是更喜欢他的抽象画。”   “你看他画的普拉米修斯的眼睛……”   许君乐努力移了移手机的角度,“看的清吗?还有,这是他画的人类的眼睛。”   蒋晴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看不清楚,现在把我的眼睛寄过去还来的及吗?”   许君乐冷血无情,“你先抠出来寄吧,来不来的及再说。”   纪萧笙听的笑出声,又听了一会他们对这画的讨论,他们聊天时会引用许多纪萧笙不知道的人,敏捷且自然的接对方的话,时不时开几句旁人听不懂的玩笑,默契极了。   “齐泽克说爱是一种暴力,神对人的爱就是一种典型的暴力,我觉得与其说是画好,不如说是这个悲剧本身就写的很好。”蒋晴说到这里像是看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书呆子,群里在讨论期末成绩,你查了没?”   许君乐翻转镜头,“没有,我下学期要滚蛋了,你看,只要活得久,就总有把你的敌人熬死的一天,你加油。”   蒋晴嘿嘿地笑了笑,“其实比起你退学,我现在更想看你搞基,你……”   许君乐听到搞基两个字心一紧,心虚的瞟了一眼纪萧笙的方向,冷酷无情的将视频切断了。 第97章 派对   没听见吧应该,不过就算听到了,许君乐不信纪萧笙听得懂搞基这种程度的词汇。   纪萧笙看着许君乐走过来,收了手机,问:“谁的电话?”   许君乐轻描淡写,“一个同学。”   他指了指桌上的菜,“你自己做的自己不吃?”   “做的时候吃了一些。”纪萧笙感慨,“做饭真的太难了,我这才知道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是真的。”   “所以你才要折磨我的胃?”   “我都尝过了,可以吃。”   许君乐见他一脸试过毒的样子,忍不住笑,“确实可以吃,甚至这个牛肉炒的还相当好吃,就是卖相不好,你是不是把老抽当成生抽放了?”   “是吗?”纪萧笙回想了一下,“视频上只说了是酱油。”   纪萧笙看的视频都是英文的,许君乐觉得与他分辨这些真是伤脑筋的事,于是拿起筷子在纪萧笙一脸期待的注视下将这些菜一扫而光,问:“明天吃什么?”   说到这个,纪萧笙坐起来,颇为高兴,“我昨天看到排骨汤的视频了,明天煲汤喝吧。”   许君乐将碗盘收起来往厨房走,也不忘记逗他,“不是说再也不做饭了?”   纪萧笙先一步从他手上接过碗筷,“我来吧,放洗碗机里就行。”   收拾好厨房,纪少爷嫌弃自己衣服上的油烟味太重,上楼去了。   许君乐留在客厅将最后一页经书抄完,仔细的收好,正想着找个时间去一趟那老头家时,门铃响了。   他怀疑又是陆之禾,挎着脸,磨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走去开门。   门外的人很有耐心的按了第四次门铃。   许君乐打开门,不料门外站着的却是又把自己的脸涂的死白,眼睛画的黑黢黢的Emily。   她棕色头发随意编了两个一个乱糟糟的辫子垂在胸前,风吹起无数没被编进去的散落的发丝。   “嗨。”她打了一个招呼,“我还担心你不在。”   不是陆之禾这个事实让许君乐的脸色有所缓和。   “你这是,又有派对?”   她点头,“我的好朋友邀请的,她似乎是要跟我说和我男朋友的事,我刚才都上车了觉得有些害怕,可不去又不甘心……”   “所以……”她抬头看他,“你能…陪我去吗?”   “什么?”许君乐懵逼了。   Emily双手叠握放在胸口,睁大眼睛,“求你了。”   许君乐仍然懵逼,但松了一下语气,迟疑的说:“这……不太好吧。”   Emily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袖子,“真的,求你了,我不太敢一个人去,可以吗?”   许君乐能说什么呢?他对女孩的请求一向没什么抵抗能力,纵使他万般不愿参与进他们英国高中生drama的情感纠葛里,他最后还是闭了闭眼答应了。   Emily欢呼一声,拉了他就往门外扯。   “你等等…”许君乐说,“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纪萧笙的声音,“是谁来了?”   许君乐转身,见纪萧笙头发半湿,换了睡衣,整个人像是带了水汽一样,款款走来。   “晚上好,纪先生。”Emily很热情的打招呼,“我想请他出去玩。”   纪萧笙挑了下眉,眼神在许君乐与门外的Emily之间来回切换,嘴角的笑意很浅,眼神最后落在许君乐脸上,“你要出去吗?”   许君乐点头,“我刚才答应她了。”   纪萧笙连最后一丝笑也无了,脸色晦暗不明,许君乐感到他有些生气,又觉得是他想多了。   他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外套,一边穿衣服一遍套鞋子:“我走了。”   “等等。”纪萧笙拉住他,蹲下身帮许君乐把鞋带系好,站起身,微皱着眉,“记住,不要接别人递过来的烟和酒。”   纪萧笙是真把他当小孩了?他许君乐难道还会被一群高中生小屁孩骗到?   许君乐有些不爽的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好了吗?”Emily在门外催道。   “来了。”许君乐应了一声,侧过身准备往外走。   纪萧笙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了回来,脸色很糟糕,“保护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能做到吗?”   许君乐突然很烦,他讨厌纪萧笙把自己当一个没有辨别能力,只会挥拳头给他惹事,最后需要他善后的小孩。   他一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能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   许君乐很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想要对纪萧笙发火的情绪,挣开他,却听纪萧笙说:“你的回答呢?”   “知道了。”许君乐敷衍,很费劲的将后面那句“你烦不烦啊”吞掉了。   门缓缓关上,纪萧笙听见Emily清脆的声音,青春气息极浓,“头低一下,我帮你把帽子扯出来。”   门”砰”的一声落了锁,猫在纪萧笙脚边很轻的叫了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这是一户看起来很普通的住宅,门一推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巨大的音乐声以及空气里弥漫的各种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呼啸着蒙住了许君乐的所有感官。   Emily拉着他穿过层层叠叠正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起舞的人群,好似有人对他们说了什么,许君乐的听觉仿佛安了一层膜,听不分明。   屋里没开什么灯,目及之处全是一片混乱,肮脏,灰暗。   Emily目标明确,也不回人的话,对这里熟的很,如同一只怒气冲冲的小兽,拉着他直奔客厅。   客厅沙发上歪着几个男女,有正在接吻的,有抽烟的,有按手机的,还有聊天的,他们前面的桌上各种各样的酒堆了一整桌。   Emily一出现,立刻有人跟她打招呼。   那对正亲的难分难舍的男女听到Emily的名字,停下了动作,女孩推了搂着她的男的一把,有些不耐的分开了。   那女孩眼神迷蒙,拿起手上的酒喝了一口,才看向Emily。   很快,她看到了站在Emily身边的许君乐,勾着唇笑了。   Emily冲在那个才接完吻的男生面前,指着他问:“你在干什么?”   许君乐明白了,这个应该就是她说的那个男朋友。   外貌就是很普通英国男生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   那男生靠在沙发上,勉强睁开眼睛,一副磕嗨了的样子,搂了一下旁边女生的腰,“亲你最好的朋友,怎么了?”   Emily愣了一下,许君乐看到她的眼睛红了……   所有人都一脸看好戏的看着Emily,就在许君乐以为她会哭出来时,听见她说:“我恨你。”   男生看了看她,说:“我也恨你。”   这句“hate you right back”一出来,许君乐眼皮抽了抽,这简直连青春伤痛文学都算不上,根本就是小学生吵架现场,跟小喜一说不过就“反弹”有什么区别……   Emily气极了,扯了一下他旁边的女孩,“你听到了?他只要是个洞就可以搞,你以为你有多好,他有多喜欢你,别做梦了。”   女孩站起来,“可他现在搞得是我,你送上门来给他搞他都都不愿意……”   “所以呢?他搞了你怎么没见他给你发个奖牌啊,不如我帮他送你一个吧,上面就刻“所有男的都快来搞我”怎么样?”   这两女孩有来有回的吵起来了,男的坐在旁边隐身。   许君乐听的脑瓜子嗡嗡的,托他们的福,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一句话里可以塞进多少个“fuck”。 第98章 派对(2)   铺天盖地的音乐声中,吵架的吵架,跳舞的跳舞,看热闹的看热闹,只有许君乐站那儿,不尴不尬的。   Emily明显战斗力十足,愤怒版本的她看起来甚至能一拳捶死沙发上那个萎靡不振的男生,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许君乐决定出去静一静,他随手拉了一个蹦的正开心的人,问:“兄弟,卫生间在哪?”   那人指了一个方向,手臂勾着许君乐试图引他一起蹦,许君乐默默移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   他朝着那人指的方向走去,中间不断有人缠着他跳舞,许君乐心想盘丝洞不过如此。   等他好不容易从人海里脱身,他感到自己背后都在流汗。   许君乐脱了一半的外套,中间空出来手拧了一下卫生间的门,门打开,他往里瞟了一眼,瞬间脱衣服的动作暂停……   愣住……   卫生间里,马桶上坐着的,浴缸里躺着的,站着的居然全是人……   怎么会这样?!   妈的这里不是英国吗?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听到动静,里面的人也都看过来。   许君乐很快反应过来,很镇定的把脱了一半的外套穿回来,拉着门锁准备重新关上……   “你要用洗手间吗?进来啊。”里面传来声音。   许君乐眉毛抽了抽,“不用了,谢谢。”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他站在门外有些惊魂未定,又觉得自己好笑。   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你在这啊,我以为把你弄丢了。”   许君乐转身,见Emily与刚刚还在吵架的女孩站在一起。   他真是满头问号,“你们……”   你们刚才不还吵的不可开交吗?   Emily”啊”了一声,开始介绍,“这是Hanna,我的好朋友,Hanna,这是小许,我的邻居,中国人。”   好朋友?许君乐服了,看来她们这群高中生的爱恨情仇都是八百倍速进行的,他决定放过自己,不要深究。   名叫Hanna的女孩朝他伸手,“就是你帮助Emily翻墙的?”   许君乐也伸手握了握,放开,“大概是吧。”   Emily看他站在卫生间门前,问:“你要上厕所?”   许君乐又想到刚才开门时的场景,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尴尬地说:“大概……是吧。”   “哦,那你去吧,我等你。”Emily说。   许君乐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老中人,这辈子居然会跟两个高中女孩在厕所面前讨论他上厕所的问题。   他说:“这个,或许你很难理解,里面人有些多,很难称之为厕所。”   Hanna左手夹着烟,看了看他,“楼上左转第一间房,那里应该没有人。”   Emily这才恍然大悟,笑着拍脑门:“抱歉,我忘了你是新人,跟这里的人还不熟。”   许君乐耸肩,“嗯,无聊的亚洲新人,理解一下。”   Emily被噎到了,横了他一眼,“我都道过歉了……”   “理解万岁。”许君乐笑起来,转过头见Hanna一直笑着看他,他也礼貌的对着她点了点头,上了楼梯。   狭窄的楼道铺了地毯,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有已经喝的有些醉意的男生抱着酒瓶横着睡在楼梯上,霸占了一整个空间。   许君乐用脚扒了扒他的腿,“嘿,还醒着吗?让个地。”   这男生不爽的睁开眼看了看,坐起来,腿大剌剌的往扶手上伸,挡住了所有的去路。   他对上许君乐的眼神,将上的酒瓶一松,那瓶子磕磕碰碰的滚下了楼。   许君乐挑了挑眉,直接正对准横在楼梯中间的腿,一脚踩上去上了楼。   男生“嗷”的抱着腿叫了两声,许君乐回头笑,“醒了吗?”   他指了指男生的腿,笑道:“谢谢款待。”   二楼也只亮了走廊中间一点灯,没看到什么人,音乐声也小了许多,许君乐被音乐吵得突突直跳的脑仁总算平静下来。   他按着Hanna说的左转,来到房间门口,吸取刚才的教训,敲了敲门,等了一会没声儿,许君乐彻底放下心来,按下门锁开了门……   房间很暗,一点灯都没开,许君乐听到有很小的谈话声,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待进门,一阵很激烈的接吻声,伴随着一声更比一声缠绵急促的喘息回荡在房间内……   许君乐彻底麻了……   他就是想上个厕所而已……   真的很想想骂街,里面的人连脚步声也是纠缠的。   许君乐挎着脸顺着门口照进去的光线望过去,他愣住了,如遭雷击……   正抱在一起亲的正激烈的,分明……   是两个男生!!   稍矮的那个背对着他,高的那个半张脸在黑暗里,许君乐看到他一只手按住怀里那个男生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伸进了那人的衣服里。   许君乐呆住,他想,原来,两个男的接吻是这样的。   手心又出了一层细汗,他自己在脑子里为男性之间构建的浪漫爱被这一幕彻底炸飞,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两个男人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这时高个男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暴露在光线下的眼睛突然睁开,看到许君乐时停滞了一秒。   随即,这个人像是盯住了新的猎物一样,眼里的是昭然若揭的兴奋,他死死固定住许君乐的视线,更加深入的与怀里的男孩接吻。   整个房间,甚至整个走廊,全是深深浅浅的喘息与粘腻的水声……   这样的注视让许君乐很本能的感到反感,他没多做停留,一把关上了房间的门。   许君乐若有所失的下了楼。   他不可抑制的回想起自己对纪萧笙的欲望,他这才发现那些梦或者臆想,都是非常意识流的。   欲望之所以只是欲望,是因为它可以被修饰,也可以不被实现。   他想,他能接受和纪萧笙像刚才房间里的那两个人一样接吻吗? 第99章 派对(3)   许君乐仿佛丢失了魂魄一样飘到了楼下。   楼梯口,Emily与hanna正在聊天,见他下来,对着他说话,联合着轰隆的音乐统统对他失了效。   Emily拍了拍他的手臂,一脸关切,许君乐听到她问:“你怎么了?”   许君乐勉强笑道:“没事,刚刚碰到了……”他说了一半,摆了摆手,没再说下去。   站在一旁的Hanna突然问:“是房间里有人?”   许君乐转头看她,点了点头。   Emily立刻笑起来,“你也太容易受到惊吓了,这有什么?不过你喝醉了就不要进那间房,不然醒来连上了谁或者被谁上了都不知道。”   许君乐:……   头痛且无语。   两个女孩拉着手去跳舞了。   许君乐在客厅找了个空位坐下,他混乱极了,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明明当初是因为看纪萧笙的视频从而发现自己对他产生了欲望,继而不得不面对爱上了一个男人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他好像……不太能接受与纪萧笙亲吻呢?   黎焕强吻他时他感到生理性的恶心,那是因为他讨厌黎焕。   可他明明是喜欢纪萧笙的啊……   许君乐想,这一切简直更加证实了他之前的想法,他爱纪萧笙并不是爱他的人本身,而是一个非他的“他”。   他爱的纪萧笙或许与纪萧笙的本体并非是同一个存在,他们根本就是分裂的。   许君乐撑着脑袋,感到头更痛了。   “要喝酒吗?”有人问他。   许君乐抬起头,背脊一下绷紧了,他面前站着的,就是刚才房间里的那个高个男生。   男生在他的旁边坐下,示意许君乐接住他手里的酒。   许君乐接了酒,放在堆满了酒瓶的桌上。   “听不懂英文?”男生问。   依旧没回答。   “谁带你来的啊,你的眼睛真好看。”   许君乐被他暧昧的语调和气息弄的有些不适,转过头,发现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里全是露骨的意淫与欲望。   他皱眉,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男的用这种眼神盯住。   很快,这人将手放在许君乐的大腿上,还没等许君乐反应过来,就长驱直入,抚摸了一下他的下半身。   许君乐在他有下一步动作前,一把按住他的手,朝外一拧,那人吃痛一声立刻收回了。   过了一会,男生甩着手笑着叹气,“可惜了,是个直的。”   许君乐闻言看向他,他的视线还在许君乐毫无动静的下半身。   许君乐本来就不热衷于那档子事,更何况刚才那股不适还没散去,有反应才怪了。   他终于开口,“不想被打的话,滚远点。”   那人惊讶,“你会说英文?那你叫什么名字,哦,顺便,我是Alex。”   “懒得说,说了你也不会念。”   男生笑了笑,重新拿起许君乐放在桌上的酒杯,“喝一杯吧。”   许君乐瞥了他一眼,心情很差,“不,谢谢,别烦我。”   “别这样,我只是想很友好的想跟你交个朋友。”   许君乐撑着脸看别处。   “你刚才看到了吧,如你所见,我是个同性恋。摸你是因为你让我很感兴趣,我向你道歉。”   许君乐闻言正眼看他,“感兴趣?你不是有…那什么,伴侣吗?”   他卡壳了,不太知道如何称呼跟他接吻的那人。   男生颇为意外的反复打量他,仰头笑了几声说:“你是哪里来的纯洁小绵羊啊,你刚才看到的就是看对眼了约一下而已。”   许君乐忽略他狗屁不通地调戏,问出了内心的好奇,“看对眼了约一下?”   “嗯哼,就是双方都有需求,协商一下,讲一下彼此的喜恶,找一个地方办事。”   许君乐沉默了,“所以,你们……只是,解决欲望,没有情感的需求吗?”   男生不解,“你会跟一个你讨厌的人约吗?不会吧,这难道不是情感需求?”   许君乐继续沉默。   那人望着他的眼神又开始变得大胆,“你问的这么清楚,是想试试?我可以帮你,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技术很好,可以让你有很棒的体验。”   许君乐觉得荒谬,也很疑惑,真的会有男的会被这么拙劣的调情手法钓到吗?   许君乐皱着眉忍了忍,轻描淡写地说:“你似乎很享受你的……身份,挺好的。”   他想了一下,“你们…都这样?是个男的就可以?   男生笑起来,说:“看来你对我们这个群体很好奇啊,我满足了你的好奇,你要满足我什么呢?”   “不说就算了,没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不远处和朋友玩的正开心的Emily朝许君乐举了举酒杯,做了一个让他过去的手势,许君乐笑了笑摇头。   那个男生这时候说:“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取向时,一个大我很多的人告诉我这是一种充满了罪恶,不洁的情感……”   许君乐侧过头看他。   他萎靡的靠在沙发上,脸上眼中都是被裹挟的欲望,继续说:“我想我们喜欢的就是这种罪恶,充满了禁忌,越脏越乱越兴奋,我们这个群体,多的是人白天用衣服包裹出一副人样,晚上脱光了和不同的男人拥有性经验。”   “在公园的长椅上,在五星级酒店里……总是觉得耻辱但又无比渴望,最后向欲望低头,我们一直在快乐的堕落。”   “没什么比堕落更快乐了。”他说道,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酒。   “啊,对了,刚才你看到的那个人是我今年的第八个。”   他看起来非常的应以为傲,笑着喝玩手上的酒杯,“今年才刚刚开始呢。” 第100章 哥哥妹妹   那人什么时候走的许君乐都不知道,只一个人坐着发了很久的呆,直到Emily找到他,两人提前离开了。   “Hanna说你看起来很酷。”回家的路上,Emily说。   许君乐有些心不在焉,“是吗?”   “她说如果可以想跟你谈恋爱。”   许君乐踢走脚下的石子,回神,“那你帮我谢谢她。”   Emily问:“谢什么。”   许君乐朝她笑,“被女孩青睐总要说声谢谢吧,对了,要跟你说声,我后天就要走了。”   他站住,看着Emily说:“提前跟你告个别,很高兴认识你。”   Emily也停下来,茫然道:“这么快?”   “马上就到中国的春节啦,我得回去过节。”   他们沉默的又走了许久,到Emily家门口,许君乐说:“进去吧,晚安。”   Emily点点头,拉开门,往里走。   许君乐目送着她进了门,回头看着纪萧笙的花园满心踌躇。   “等等。”   许君乐下意识转身,就看到一个人影飞快的朝他奔来……   下一秒,他被抱住,Emily身上夹杂着烟与酒的味道,还有些汗味,“很高兴认识你,别忘记我。”   Emily完往后退了几步,朝着他笑,然后挥了挥手进屋了。   许君乐手放在外套口袋里,被风吹着,他觉得他与纪萧笙也该有个体面的道别。   他站在门前按门铃。   门开的很快。   许君乐站在门口,只看了一眼纪萧笙就转开了眼神,“你还没睡啊?”   纪萧笙不回他的话,“玩的开心吗?”   “外面风挺大的,这里怎么总是大风天气,真的很烦。”   许君乐答非所问,他想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估计和Emily的差不多,于是往后退了退。   “为什么不接电话?”   许君乐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按,抬起头笑,“抱歉,没电了。”   他抱着外套小心翼翼的往里走。   身后一片寂静,直到他走过客厅,纪萧笙的声音传来,“能聊一聊吗?”   许君乐停住脚步,过了一会,回过头笑,抱怨,“我要去上厕所,憋很久了,那破地方一个上厕所的地方都没有,真是……”   他借着这种絮絮叨叨,上了楼。   许君乐无法像对待一个普通朋友一样对待纪萧笙,无法接受与男人的亲密行为,也对真实的男同群体感到恐惧。   他无法在这种状态下与纪萧笙聊天。   最重要的,他觉得自己的爱简直漏洞百出,站不住脚,说服不了自己,更配不上纪萧笙。   次日,许君乐起了个大早,将写好的字帖,笔墨纸砚收好,出了门,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按响了周姓老头家的门铃。   他等了一会,没什么动静。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他靠着墙点了一支烟,长在墙上的绿色植物蜿蜒向下,有几滴露水滴在了许君乐的头顶,他像是毫无知觉,僵硬,昏昏欲睡。   抽完了烟,他又按了一次门铃。   远处的入户门终于有了动静,周姓老头裹着一件很厚的睡袍推门出来,见是许君乐,裹了裹睡衣,“小兔崽子,一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你看看现在几点钟?”   带着许君乐久违了的北方口音,许君乐神思一滞,竟有些想家了,又转念想,他哪有什么家。   许君乐将手上抄完的经塞给他,“答应你的,我走了。”   老头翻了翻袋子里的东西,叫住他,“你这孩子,进来喝杯茶了再走吧。”   许君乐想起那杯茶引起的惨案,摇头,“不了,我很快就要回国了,也顺便跟您道个别。”   他都走出很远了,听见老头的声音,“我替我孙女谢谢你,新年快乐。”   许君乐转身,招了招手表示听到了。   这将是他与这位周姓老头的全部缘分,他们一起下过棋,聊过天,阴差阳错的帮他孙女抄了一整本的经,最后也道了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好歹算是留下了什么。   心烦意乱,不想回去,于是一个人在这个天还未大亮的清晨闲逛许久。   他走了很远,在一个公交站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   司机是一个黑人,会凶巴巴的提醒乘客下车。许君乐漫无目的,也没书看,无聊的选了繁华的一站下了车。   路上湿漉漉的,许君乐沿着街边一直走,在中国城晃了一圈,坐在路边吃了一碗拉面,缓解了一下他莫名其妙的思乡之情。   他取笑自己矫情。   可走出去仍觉不够,又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   口袋里手机响了第四次,许君乐抿了抿嘴唇,舌尖是酸酸甜甜的滋味,并不十分苦涩。   铃声停止后,许君乐十分敷衍的随便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   铃声就再没响起过。   走动时,许君乐口袋里买东西找的一堆硬币会叮叮当当的作响。   正好看到有卖明信片的,许君乐算着价格买了几张,偏偏收银的小哥数学差的令人发指,许君乐跟他掰扯了半天才将剩下的硬币用出去。   他在邮局找人借了笔,提笔时才想到他根本没什么可以寄明信片的人。   知道地址的人不怎么想寄,想寄的人不知道地址。   作罢。   他将笔归还,将明信片也一并送给了借他笔的好心人。   一切的情绪都没有出路,如一缕幽魂,飘飘荡荡,没有寄托,狗屁不通。   好似那几张空白的无法寄出的明信片。   街头吵杂,是时候回去了。   许君乐拖着脚步,离纪萧笙家越近他的太阳穴就越像疯了一样突突直跳。   没什么的,他想,纪萧笙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没有真的被欲望裹挟,在晚上去公园和男人滥交,没什么好恐惧的,就只是喜欢一个男人而已……   也或许连喜欢都是假的……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熟悉的花园里。突然感觉膝下被一团软乎乎拖住,低下头,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正抱着他的膝盖,努力抬着头好奇的看着他。   许君乐这才发现外面的停车道上停了好几辆车,屋里传来一阵阵的谈笑声。   “你回来了?”   许君乐听见声音心猛的一抽,抬起头。   纪萧笙走过来弯腰将抱着他膝盖的小女孩抱起,小女孩的手捧着他的脸,奶声奶气的问:“uncle,他是谁?”   许君乐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嗯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之后,纪萧笙微不可闻的叹气,说:“进来吧。”   许君乐跟在他身后,喉咙口堵的发慌。   客厅里坐了三个不认识的人,两男一女,见许君乐进来都好奇的看他。   纪萧笙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们都是纪萧笙的朋友,许君乐没什么心思社交,低着头连招呼都没什么心情打。   纪萧笙将怀里的小孩抱回她妈妈身边,对许君乐说:“能谈谈吗?”   许君乐语气散漫,“谈什么?”   他看见纪萧笙皱了下眉,不再说什么。   客厅谈话声渐远,陆之禾走过来,惊讶的对着许君乐说:“你回来了?”   陆之禾也来了,许君乐差点忘了,他当然会来。   陆之禾自顾自地说:“今天我好不容易下一回厨,来尝尝我的手艺。”   “我……”   还没等许君乐说下一个字,纪萧笙按住他企图逃走的小心思,“先去吃饭。”   餐桌上鲜花蜡烛摆的热闹极了。   在座的人彼此之间很熟悉,相互打趣或者聊天都是很轻松的老朋友一样的氛围。   除了专注于抠桌旗上流穗的许君乐。   陆之禾的厨艺收到了好评,他对着源源不断的好评左右逢源,笑的开心极了,连连让他们试试他炒的茄子。   纪萧笙夹着一块茄子研究:“我昨天也做了这个茄子,这是剩下的吗?”   陆之禾瞬间神色大变,看着他的手,说:“笙哥,你的手……怎么能做饭?”   旁人附和,“对啊,想你外婆当初宝贝你的手跟什么似的,你自己也该注意。”   许君乐默默翻白眼,大哥们,就做个饭而已……   纪萧笙夹了一块鸡翅放许君乐碗里,说:“好了,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废物。”   所有人笑起来,许君乐余光看到陆之禾眼神从他身上一闪而过。   也许是许君乐太过沉默,坐在他旁边的好心人试图把话题往他身上带,“我听之禾说了许先生的不工作言论,很有趣。”   许君乐笑了笑,并不领情,他不觉得他的人生规划有什么让这人觉得有趣的,也不想满足这些人呼之欲出的猎奇心理。   他早上吃了很多,还不饿。可纪萧笙自己一口都没吃,就莫名其妙的一直往他的碗里夹菜。   许君乐忍无可忍,将筷子放下,声音有些大,“纪萧笙,别给我夹了,我吃不下。”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听了笑起来,“你这小朋友看起来年纪很小啊,怎么直呼老纪的大名?”   陆之禾也往他这边看了一下,许君乐心烦意乱的抠着拇指,低着头随口问:“那我应该叫什么?”   “可以和之禾他们一样,叫笙哥。”   许君乐看了纪萧笙一眼,“他又不是我哥。”   其他人听他的话觉得孩子气,善意的笑起来。   陆之禾说:“情侣之间也哥哥妹妹的叫呢,这有什么?”   许君乐看向陆之禾,目光锐利。   过了一会,他冷笑:“是吗?情侣之间有那么多称呼可以叫为什么偏得叫哥哥妹妹,你能想像跟你自己的哥哥妹妹上床吗?” 第101章 心眼   许君乐发泄似的,继续上纲上线,“东方社会就是这样,仿佛所有关系都必须装进君臣父子、伦理道德的套子里才是稳固的,不管朋友恋人,所有人都必须变成亲戚,简直虚伪。”   桌上一片静默,陆之禾先笑了,说:“我说这小孩伶牙俐齿,你们现在见识到了吧?”   许君乐知道自己话说的有些偏激了,他往后坐了坐,感到后脑勺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侧了身体往后看,原来是纪萧笙的手臂放在他的椅背上……   转过头去,正正好对上纪萧笙的目光。   许君乐只愣了一秒就移开了,只觉这人看向自己时眼里含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不远处和猫玩困了的小女孩打着呵欠走过来闹着让纪萧笙抱,纪萧笙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了膝盖上。   许君乐没忍住,如同欣赏一幅画一样多看了几眼。   纪萧笙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珍珠白色的衬衫,领口敞开,垂着眼逗小孩玩,嘴角藏着一缕坏笑。   他将手指放在小孩的手心,等小女孩收拢手指,他又迅速的抽走了,反复了几次,小孩的胜负欲被勾起来了之后,他又将手放在了许君乐身后的椅背上……   小女孩一脸委屈的看他,他却笑了。   许君乐想起自己几次三番被他戏耍的经历,这个人真是……幼不幼稚啊。   不过他歪着坐时,笑起来的侧脸很像书里描述的世家公子模样。   许君乐撑着脸,心跳的有些快。眼神却暗了又暗,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可怜。   收回目光,许君乐拿出手机看时间,左手突然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他愣住,转头看那小女孩正奋力的蹬着小短腿往许君乐的膝盖上爬……   在坐的唯一一位女士应该是小女孩的妈妈,看到这一幕笑着说:“我这丫头一出生就只跟阿笙亲,这么小一点就是颜控,只跟长得好看的人玩,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   许君乐看着怀里的小孩不知所措,略抬眼就碰上了纪萧笙的眼神。   他朝许君乐耸肩,比了一个手势,转过头继续和其他人聊天去了……   许君乐对着怀里软乎乎的一团一动也不敢动,小孩爬到他身上,抓着他的衣服站起来,抱着许君乐的脖子,爽快又响亮的亲了一记许君乐的脸颊……   在座的众人先是沉默,接着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   许君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有些尴尬,余光里看见纪萧笙撑着脸看着他,又是眉眼俱笑。   在被这小孩抱着头亲到满脸口水之前,女孩的妈妈终于成功解救了他。   松了一口气的许君乐不着声色的往后坐了坐,并没有靠到椅背,这时他闻到了纪萧笙身上熟悉的气息,依旧是那股冷冽苍凉的馥奇调……   这顿饭吃到尾声,许君乐听他们聊天都听困了。   转头看着小女孩手里端着一个小碗摇摇晃晃的朝纪萧笙走过来,许君乐没在意,无聊地点着手机上的消消乐。   突然听到一声惊呼,许君乐循声望去,只见小女孩拿着碗站在他旁边不知所措。   陆之禾神色紧张,“烫到了吗?”   纪萧笙拿着餐巾在擦裤子,随口道:“没事。”   许君乐看向纪萧笙的裤子,汤汁正顺着裤腿流下来……   他一只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安抚她,用另一只手探了探她手里碗的温度。   就只是温热而已,他放下心来。   却听陆之禾大惊小怪,“要不要去医院?”   许君乐控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将女孩抱起来递给了她妈妈,无语道:“他只是烫着了,不是要死了……”   纪萧笙抬眼看了看他,许君乐没好气,指挥纪萧笙:“你把裤子脱了……”   他这话一出,在坐的众人都愣了,看向他,纪萧笙更是挑着眉,好整以暇,问:“你说什么?”   许君乐后知后觉说错了话,恨不得咬舌自尽,还是佯装出一副无事样,狡辩:“我说去换裤子,换裤子听不懂吗?听不懂就叫人给你叫救护车送医院。”   许君乐承受不来这样的尴尬,丢下这句话,借口上厕所飞奔上楼,几乎是落荒而逃。   下午的球赛是和纪萧笙的朋友们一起看的,第一排,位置好的出奇。   许君乐吃着热狗听纪萧笙的一个球迷朋友跟他讲各种轶事。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看球,比赛的两支球队他都不算粉丝,但听着现场的球迷一起唱歌,欢呼,觉得感动又新奇,拿出手机全程给陈子明微信直播,陈子明比他还激动。   结束后几个人就站在街上聊天,陆之禾手里拿着一杯可乐,玩着一副墨镜,嘴里咬着吸管施施然朝许君乐走过来。   “你真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   许君乐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陆之禾又凑上来,“趁着还没走,多享受享受吧,你这样的人什么时候还能过这种生活啊。”   他摇摇头,“有时候真的挺羡慕你这种脸皮厚的人,不如你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心安理得的在别人家赖这么久呢?”   许君乐也很纳闷,他不明白像陆之禾这种受精英教育长大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单纯(蠢)?   他们不该有一套他们自己的处世逻辑吗?就跟秦宇川一样。   为什么会如此热衷于呈口舌之快?   他觉得自己成长了,居然觉得这种明目张胆的敌意也挺有趣的,他笑了笑,“你还不配我来教你,另请高明吧。”   陆之禾不出所料的绷着脸,将手里的杯子捏的咔咔响。   许君乐继续拿起手机跟在微信上发疯的陈子明聊天。   几个人简单告别,分头回家。   许君乐默默的跟在纪萧笙后面,上车后也是跟陈子明不停的聊天。   其实他跟陈子明并没有那么多话要说,他们的对话通常十句之内就能结束,可今天许君乐就是不结束话题,引着陈子明一直聊。   突然,纪萧笙将车靠边停了,降下车窗,望着前方不说话。   等许君乐终于收起手机,纪萧笙这才看了他一眼,“你聊完了?”   “差不多吧。”   许君乐有些慌,他还没做好要和纪萧笙聊天的准备。   “那说说吧,这两天你究竟怎么了?”   许君乐缩了缩脖子,“没有啊,你想什么呢?不是跟以前一样吗?”   “我没把你当小孩。”纪萧笙说,“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聪明,你不要让我去猜你在想些什么。”   这个人总是先服软,可他的心事不是纪萧笙服个软就能解决的。   可应对纪萧笙实在是太简单的事了。   “真没什么,我期末成绩出来了,考的不好,奖学金估计要飞了,很烦。”许君乐这样说。   纪萧笙怀疑地看他,“考的不好是多不好?”   许君乐换了个坐姿笑起来,“这你也信?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怎么可能考不好?”   “那到底是为什么?”   许君乐想了想,有些别扭地说:“因为我听到你…在陆之禾他们谈论我是孤儿的时候,你对他们使眼神了,你为什么要使对他们眼神?”   他又说:“你跟他们串通起来在背后笑话我是不是?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还是对纪萧笙使了个心眼,面对一个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在撒谎之前先说一个听起来就很荒唐的玩笑话,然后再说你准备好的谎言,这样会使后面说的这段话可信度大大提高。   使眼神这个事情在昨天以前对于许君乐来说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可他如今遇到了更大的问题,于是这个疙瘩也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成为搪塞纪萧笙的理由了。   纪萧笙疑惑,“我有吗?”   许君乐当时的气愤又涌上来,“你有!”   纪萧笙回想了半天无果,无奈,“好吧,就算我有……”   “你就是有,别就算……”   纪萧笙投降,“OK,我有,但我想我应该只是不想让他们谈论你而已。”   他顿了顿,又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   许君乐只想敷衍过去,“我都气死了还说个屁!”   他靠在座椅上把头歪向窗外,庆幸纪萧笙没有问更多的问题。   纪萧笙的神色明显轻松起来,他发动汽车,说:“别生气,你得知道我永远跟你是一伙的。”   许君乐想,这人还真好骗。 第102章 去献身吧   睡不着,许君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反复闪回派对上那个男生的话。   没什么比堕落更快乐了……   他想起跨年夜黎焕趁着他喝醉了强吻他,黎焕的嘴唇很干,还试图将他如同长了倒刺一样粗糙的舌头伸进……   许君乐一个翻身起床,冲进卫生间扶着马桶干呕起来。   他想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因为吃了什么食物吐过,三番两次吐居然都是因为人。   人为什么这么恶心啊,包括他自己。   他无力地坐在马桶边,靠着墙,最后抱着膝盖哭了。   天渐渐亮起来,许君乐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书,他很沮丧的发现如今连读书也变得很困难起来。   手机响,他看也没看拿起来接了。   “书呆子,你查了成绩没?你给我个准话,你这学究竟退不退了?”   蒋晴的声音将许君乐分散的注意力抓了回来,他回:“关我什么事?”   “卧槽,你的声音怎么哑成这样?你不会是……”蒋晴暧昧的笑起来。   许君乐清了清嗓子,“昨晚吃错了东西吐了,别天天在我面前搞黄色。”   “好啦。”蒋晴嘟嚷一声,“我其实是来更新进度的,你的事儿成了没?”   “成什么……”   “你到底行不行啊许君乐,等等,你别是被情敌比下去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书呆子,你别丢我的脸。”   许君乐走到窗前,俯在窗台上,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冷风肆掠,他无精打采,“我根本什么都没说。”   “那你苦恼个屁啊,磨磨叽叽地等什么呢?”   许君乐半晌才说:“没那个必要,我根本接受不了同性。”   “……你究竟在说什么屁话?许君乐,你有事吗?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接受不了?”   许君乐沉默。   蒋晴过了一会才说:“我从小胳膊和腿上都长很多毛,我一直觉得很羞耻,小时候每年天气热起来时我都会很焦虑,我觉得女孩长这么多毛是不正常的,没有男的会喜欢一个长毛的女的。”   “高二寒假我们全家人去度假,我那么喜欢游泳,看着阳光下的海滩心动的不行,却因为害怕露出手和腿拒绝了所有去游泳的邀请,直到我买到了刮毛刀。”   “结果后面几天天气一直很差,到回程我都没能好好在太阳下游一次泳。你猜后来怎么着?有一次上体育课我听到我们班一群男生坐在一起居然在比谁的腿毛多,我去,你能懂我当时的心情吗?”   “我想我从小到大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人类的身体上长毛是多正常的事,我却因为这种事焦虑了这么多年,错过了那么多美好的事。”   “许君乐,像你和我都明白人活着是会不断接受各种规训的,不断有人告诉你怎样才是正常的,怎样是不正常的,可就连我们都会不自觉的给自己套上锁链,一层又一层,最后我们得到了什么呢?很多美好的事奔向我们时,都以“接受不了”这样可笑的理由拒绝了,事实上我们根本就没有尝试一下。”   许君乐哽着喉咙,如同一个迷路的小孩,“如果试了还是不行呢?”   蒋晴噎了一下,十分无语,“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跟一头猪在讲话是不是?天啊,我居然考不赢你这头猪?算了,这基你爱搞不搞,赶紧滚回来先把学退了,就这样,挂了!”   “别……”许君乐闭了闭眼,眼睛一片干涩,他哑着声请求:“你再跟我聊一聊吧。”   “你…”蒋晴叹气,平静了一会才耐心的说:“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书呆子,你太聪明了,我觉得像你这样反复的剖析自己的心理与行为是很伤害自己感情的事。”   她说:“爱不是一个结果,它应该是一段关系的开始。爱也不是与生俱来,永存不灭的,它是一种能力,你需要做的是锻炼这种能力,而不是反复将你的感情拿出来进行审判。”   “是吗?”   “是!许君乐,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爱。”   蒋晴怒其不争,有些激动,“难道只有从爱里获得幸福,圆满才是好的吗?痛苦呢,失望呢,这些难道就那么令人害怕?可人活着永远都是两难啊,这对谁都是公平的,聪明人也不例外。”   电话里只剩很浅的呼吸声。   许君乐勉强打趣,“肉麻死了,谁能想到我居然在听一个母胎solo谈论爱?”   蒋晴“嘁”了一声,得意,“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猪跑,希特勒在我这里也得虐恋情深个几十章。“   两人笑了一会。   “谢谢……”许君乐说,“不过,作为一个女孩,你会不会有些太恋爱脑了?”   蒋晴无语,“恋爱而已,又没杀人放火,恋爱脑一下怎么了?这么说吧,人活着就得谈恋爱!”   “也没见你谈……”   “这不是没遇到一个能谈的吗?爱这个东西太渺茫了,只能先献身于理想了,不管什么,这辈子总要去献一次身吧。”   蒋晴郑重其事,“去献身吧,书呆子。”   挂了电话后,许君乐拿着手机沉思许久。   他起身回到桌前找纸笔,可桌面上除了书还是书。   他想了想,走出房门,径直进了书房。   楼下传来门铃声,催命一样一声更比一声急促,许君乐在书房听见了正要出去,却听纪萧笙从房里走出来,脚步急促的下了楼。   纪萧笙在玄关整了一下衣领,手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会,才将门打开。   他的母亲萧云抱着手站在门口,沉着一张脸。   很久没见了,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没怎么变。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一声就出院了?”她问。   “医生允许了。”   “哪个医生?”   纪萧笙没再看他,转身往屋里走。   他记得许君乐总是起的很早,喜欢在一楼读书,他环视了一圈都没看到人。   萧云跟在他身后追问,“是哪个医生?”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阵阵声响,宣告着她的愤怒。   “就是一个男医生,你可以去问Hellen。”纪萧笙没找到许君乐,径直去打开了冰箱,对着冰箱说。   “你又在撒谎。”萧云站在他旁边冷冷的说道。   纪萧笙转过头,嘴角掀起一个弧度,试图用这个笑来安抚她的愤怒。   萧云一把摔上冰箱门,纪萧笙看到她的脸也是紧绷的快要变形,“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没有撒谎。”   萧云将吧台上装水果的果盘扫翻在他面前,厉声质问:“你永远都是这样,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难道会害你?在医院呆着有什么不好的?”   纪萧笙看着一个橙子滚到餐凳下晃悠悠的停下了,他下意识的往走廊那边看了看。   “上去吧。”他说,“上去说,好吗?”   萧云跟在他身后,拉住他,“我求你了,好吗?别再折磨我了。”   纪萧笙有些僵硬的将手臂从她手掌扯出来,她却越抓越紧,“你这样是不行的……”   纪萧笙上楼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拖着萧云在走,他让自己忽略她的话,直到看到许君乐大开的房门时才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很平静的说:“该去医院的时候我会去的。”   “你别骗我了。”她神色复杂极了,失望,恐惧,无奈,痛苦……一切的一切汇聚成眼前这张脸。   “你跟你爸一个样,你们姓纪的都是一样,软弱,无能,你想在大街上发病后被送进医院吗?我告诉你,我丢不起这个人。”   “我没骗你。”   纪萧笙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的耐心就这么一点,用完就没了。   他转身往书房走,书房是隔音的,他将门打开了一点,看到书桌前的台灯居然是亮的……   家里就他和许君乐两个人,书房里的人除了是许君乐还有谁?   他站在门前很缓慢的呼出一口气,转身将门带上了。   萧云冲过来拉住他的手就往外走。   纪萧笙想还是有变化的,萧云还是老了,她的力气都变小了很多。   她当初押送着他上救护车时力气多大啊,他的手腕至今还能偶尔产生那种几乎将骨头碾碎的剧痛,那时他感觉自己一辈子也阵脱不开她的桎梏了。   他握住钳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看着她说:“我说了我会回去的。”   萧云面目狰狞起来,一把甩开他,“我有天晚上梦见你自杀了,醒来发现居然是一个梦,你不是精神病吗?医生不是说你有自杀倾向吗?你为什么不自杀呢?你爸死了,你哥也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活着折磨我?当初我就不该听他们的话生下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可以离开了……”   “你们姓纪的阴魂不散的缠着我了几十年还不够吗?”   她失控时声音有些破音,纪萧笙皱了皱眉,觉得这个C5的音对萧云来说确实有些太高了。   萧云颤抖着手擦了擦眼泪,又要去拉纪萧笙,纪萧笙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他的这个动作彻底的惹怒了萧云,她冲上去一巴掌打在了纪萧笙的下颚处,然后死死的拉住纪萧笙的衣袖,声泪俱下,“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们了好吗?放过我……”   下巴被打的位置一片火辣辣的疼,纪萧笙觉得这些话他翻来覆去的听了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就不会痛了……   倏地,他放在背后的手被很轻的碰了碰。   纪萧笙侧了一下脸,过了一会,一只温热的手贴住了他的掌心,慢慢的嵌进指缝。   合拢…… 第103章 熵增大法则   那只手与纪萧笙的手心完美的贴合在一起,源源不断的输送着暖意,这点温度让纪萧笙的骨骼,血液都温暖起来,甚至热气升腾,飘红了他的眼角。   许君乐靠在门边,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如此岌岌可危。   他眼神扫过自己与纪萧笙扣着的十指,纪萧笙因为握的太过用力,指甲盖前端都泛着白色,许君乐看了许久,用另一只手的掌心盖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声与女人时而哀求时而暴怒的声音终于停下来,渐渐的,下楼的脚步声也远去,整个空间又重新变得静谧。   纪萧笙渐渐放开了他的手,这个人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嘴角勉强勾起弧度,“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懊恼的说:“真是不巧,都最后一天了。”   许君乐压住心酸回了他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早餐时,两人异常沉默,纪萧笙依旧是吃两口后就不吃了,他放下餐具,终于开口,“刚才……”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许君乐抢在他前面说道。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血淋淋的惨痛现实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当今社会就没几颗完整健康,未曾受过损害的心。   大家都体面一些没什么不好,再说他也拿捏不好他们之间关系的分寸,害怕交浅言深。   “你都听到了,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纪萧笙往后靠了靠,“刚刚那人是我妈。”   许君乐心里乱极了,他像是身体自动开始了保护机制一样不自觉的想说几句俏皮话,可眼下这情形说什么都不太好,于是他干巴巴的问了句:“亲生的?”   纪萧笙很配合的笑了,点头,“嗯,亲生的,据说她小时候琴弹的很好,原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却被我外公逼着很小就嫁给了我父亲,婚后第一年就有了我哥,不过我想那时候他们感情还是很好的,我看过许多他们在留学时的照片,看起来很幸福。”   “后来……”纪萧笙停了一下,“后来…因为我父亲私生活很乱,他们感情破裂,她很痛苦,提出了离婚,结果遭到了我父亲很严重的暴力以及……”   许君乐震惊,纪萧笙说的很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纪萧笙摸了摸脸,讽刺的笑,极为惨淡,“总而言之,那次之后她有了我,她当时只想尽快离婚,坚决不想要我,可家里每一个人都劝她生下来,说夫妻吵架很正常,一辈子很长,一起再养个孩子就好了,这世上的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   许君乐听到这里不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呆呆地说:“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我七岁时偶然听到他们吵架,他们自己亲口说的。”   纪萧笙点了点头,将杯里的水喝完,斜睨许君乐一眼,笑着说:“所以你现在信了吗?我怎么可能嘲笑你,更不可能跟之禾他们一伙。”   许君乐心中一动,抬眼去看他,他跟自己讲这些就是证明这?   证明他没有嘲笑自己,也没有跟别人一伙?   这算什么?比惨大会吗?   许君乐有些无语,故意没接他的话头,“是我说错了,你跟那几个蠢货自然不可能是一路人。”   纪萧笙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许君乐将碗里的麦片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他无法短时间消化这些信息,心情复杂极了,对纪萧笙的,对他母亲的……   片刻后,他听纪萧笙问:“她是不是有些可怕?”   许君乐抿了抿唇说:“还行吧,其实今天我和我的一位女生朋友打电话,她告诉我她从小就因为胳膊上长毛而焦虑内耗了很多年。还有,宋优悠你见过吧……”   纪萧笙打断他,皱眉,“宋优悠?”   许君乐点头,“对啊,宋优悠从她高中开始就没有享受过一秒钟的太阳,因为她担心阳光会晒黑她,而且会使她变老。”   “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纪萧笙,我想你母亲经历的远比这些可怕的多。”   许君乐今天一大早上被接二连三的刺激到,这些话也只是有感而发。   可纪萧笙越听面色愈加的沉重,到最后一句时许君乐甚至感受到了他乱掉的呼吸,那双时刻都是沉静如海的眼眸此刻正掀起惊涛巨浪……   “她说一切都是因为她生了我,是她自己要生的,她遭遇什么都是她活该!”   许君乐闻言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将勺子放下来,不知所措。   纪萧笙语气里有种骇人的冷峻,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局促的撑着额头,用力的在眼尾处按了按,片刻后说:“抱歉。”   许君乐冥冥中感到眼前这个人心里的创伤恐怕是远超他能够想象的程度。   他想起纪萧笙说过他对爱的期望是能够治愈他许多伤痛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或者说那个人如果就是陆之禾……   可是怎么能是陆之禾那个草包呢?爱难道真是这么不讲道理的?   “太糟糕了,这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事,真的很抱歉……”   纪萧笙说话时,左手一直死死的搭在右手的手腕上,手掌完全捂住那里正在跳动的脉搏,如同捂住一个伤口……   许君乐倍感无力,他低下头搅了几下碗里的麦片,稍一移视线就看到了纪萧笙面前盘子里排列的极为整齐的蓝莓,顿时有些失笑,纪萧笙不吃东西就干这些了吧。   他说:“你那天临走时居然还把巴斯光年捡起来摆好了……”   “什么?”   “就是我说要走的那天啊,你居然还把那个躺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了。”   “是吗?”纪萧笙回想了一下,“我有这么做?”   许君乐点头。   他将手放在下巴处点了点,继续说:“那个,你听说过“熵增法则”吗?”   没等纪萧笙说话,许君乐摆了摆手,“算了,你肯定没听过,简单来说,这个法则是指宇宙中一切有序的东西最终只能向无序发展。”   “嗯…比如,你琴室里总是杂乱的琴谱和物件,你做饭时几乎要爆炸的厨房,还有,这栋房子会变旧,你的手机会坏掉,桌上的瓷器会破碎……”   许君乐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纪萧笙也跟着他笑了笑,“生命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直在对抗这种无序,纪萧笙,在维持秩序这件事上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但无序才是常态啊,所以你不必为此道歉。”   他有些故意的停了一下,怀疑的问:“到这里,还听的懂吗?”   纪萧笙原本听的认真,听到这话又不满的瞪他,不一会儿,又无奈的笑起来。   许君乐指了指面前的食物,“人与动物都需要吃东西,你知道他们最后排泄出去的是什么吗?”   “难道不是食物?”   许君乐摇头,“不是,是细胞的残渣,这说明,我们吃下食物后,食物反倒会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于是我们的身体内部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基本上一年以后就是一个全新的人。”   “你看,随着时间流逝,这盘子里的苹果在氧化,咖啡冷掉了,面包会变硬……而只有人类的细胞在经历氧化,衰亡后会再生,生命会由此延续。”   他示意了一下纪萧笙盘里没怎么动的食物,“生命本身就在抵抗“熵增大法则”,当你觉得无序与混乱很困扰你时,想想你的身体,你要做的仅仅是吃掉这些食物,其他的事你的身体会帮你解决。”   他用叉子叉了一个已经有些氧化掉的苹果,伸到他纪萧笙嘴边,很具有迷惑性的说:“吃掉它,一切就都解决了。”   纪萧笙微怔了怔,凑上前将苹果吃了,“所以你说了一大堆,最后居然是劝我吃东西?”   许君乐挑眉,“怎么?你对吃饭这项伟大的作业究竟有什么意见?” 第104章 君子之乐   纪萧笙看了他片刻,“你呢?抱歉,原本不该问这些,但我太好奇了,你有想过你真正的父母是什么样的吗?”   “好奇吗?”许君乐问,他眼珠转了转,指向那盘苹果,“你先把这吃了我再告诉你。”   纪萧笙一副挑剔的纨绔样,“我不爱吃这个。”   许君乐气结,他这才明白张媛媛说的少爷脾气指的是什么,合着他刚才那一大堆的话白说了,让他吃个饭怎么这么难啊。   他的耐心已经用尽,不耐烦的抬眼看着人,纪萧笙在他这样的眼神下依旧面不改色,“我觉得今天的桃子看起来还不错,换成桃子怎么样?”   “你还是喝你的露水吧。”许君乐将勺子放下,站起来就作势要走。   纪萧笙忙拉住他,笑开了,“你坐下,我这就吃。”   “好了,你别生气。”纪萧笙又讨好的拉了拉他的手臂。   许君乐越想越觉得纪萧笙有些没皮没脸的。   他等纪萧笙吃完了苹果,才说:“我不想找到他们,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纪萧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里的他们指的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问:“为什么?或许他们有什么苦衷。”   “没可能。”许君乐笃定地说,“第一,我只听说大饥荒时有父母卖儿卖女的,以我出生的年份来说,他们不可能是因为穷到连口饭都没法给我吃的地步。”   “第二,以我的智商来看,他们的智商绝不会太低,你知道吗?正常人智商通常在八十多,到一百就很容易获得世俗上的成功了……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必须抛弃我就能够解决的,他们绝对不蠢也不是穷的要死了……”   “他们只是不想要我,没有选择我而已。”   许君乐抬眸,“那我也可以选择抛弃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   纪萧笙觉得这些话非常的许君乐,带着傲气又有些小孩气,是许君乐会说出来的话。   他又问:“你的名字是谁帮你取的?”   许君乐将手举起来晃了晃,“听说我手腕上挂着一个铭牌,上面是我的名字和出生日期。”   “这样啊……”纪萧笙说,“那我觉得他们也或许是舍不得你的呢?你看,许君乐,他们希望你能快乐。”   许君乐听完嗤笑,“你这话拿去骗三岁小孩吧。”   他略微仰起头,“我后来读诗经,猜想替我取名的人原意应该是取作君子之乐,可孟子说的君子之乐里也有父母俱在,兄弟无故……”   他望着向纪萧笙耸了耸肩,“这简直太讽刺了,不是吗?”   太过早慧或许也算不上什么好事,纪萧笙无言地摸了一下许君乐的头,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生日?”许君乐笑了,“早忘记了,这晦气日子过它做什么,我从来不过那玩意儿。”   纪萧笙抽了一张纸擦手,他若有所思,转头看了看许君乐,又抽了一张探过身。   许君乐见他突然靠过来,大惊,直往后靠……   纪萧笙直接按住他的肩膀,说:“别动。”   许君乐就不敢动了,纪萧笙擦掉他嘴边的牛奶渍,笑起来,“还说不是小孩呢,这是什么?”   禁止纪萧笙突然靠近这项规定为什么还不写进成文法啊,许君乐想。   早餐过后,许君乐回房间收拾行李,也就几本书几件衣服,根本没什么需要整理的必要。   他坐在地上将书放进行李箱,放着放着又捧着一本书读起来。   敲门声响起,许君乐从书里抬头,见纪萧笙靠在门前拿着手机,“你的媛媛姐要跟你说几句话。”   许君乐拍了拍手站起来,“给我吧。”   他接了手机跟张媛媛说话,纪萧笙在翻阅他刚才读的书。   张媛媛主要是要跟他告别,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纪萧笙将书合上,摇头:“完全看不懂。”   “你都能看的懂我的哲学书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许君乐从他手上拿过书,将书丢进行李箱。   纪萧笙看了一会,“不能晚几天再走吗?”   “不能,我签证要到期了。”   “这个交给我,我能解决。”   许君乐停住动作,“总要走的,别折腾了。”   “十天太短了。”纪萧笙抱怨,“转眼就过去了,”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天气不好。”   纪萧笙神色一亮,“你夏天再过来吧,到时候我们可以去hiking,或者去别的国家,德国怎么样?“   许君乐笑着听他说,没搭话。   两人聊了一会,门铃响,纪萧笙下楼开门去了。   等许君乐整理好,才走到楼梯口就听到陆之禾的声音,他心下好笑,这陆之禾真的追很紧。   “萧阿姨来过了?”陆之禾的声音。   纪萧笙似乎克制了许久,语气带着几丝愠怒,“谁告诉你的?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事?”   “我只是很担心你……”很委屈的语气。   “别再插手我的生活与工作,别向Lulu打听我的事,还有我家的钥匙……”说到这里纪萧笙停了停,“我讨厌这样,之禾,你别逼我说过分的话。”   “我知道的,你别生气……”   纪萧笙没说话了。   许君乐踌躇,这楼到底下还是不下。他犹豫着靠着墙下了两级台阶,纪萧笙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怎么一直在曼城?你这样长时间不回家,你父母没意见?”   “我姐在家呢……”陆之禾说了一半立刻噤声,有些懊恼,小声说:“对不起。”   陆之禾小声解释,“Lluvia不在,我担心你不吃饭。”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纪萧笙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才能听懂我的意思,之禾,这么多年了,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去陪你的父母,去恋爱,去认识新的朋友,别这样了。”   陆之禾的语气有些生硬,“所以你去认识了新的朋友,那个许君乐,对不对?”   许君乐没想到还有他的事,干脆坐在楼梯上靠着栏杆,认真听起墙角来。 第105章 三个人   “笙哥,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相处,像朋友那样?我不知道……”   陆之禾语气迷茫,“我朝你走一步你就要往后退一百步,就连这一步也要被你当成是多管闲事,我只是想……”   “你还不懂吗?”纪萧笙打断他,“你什么时候能明白,我和你连当朋友都很不适合。”   “为什么?”陆之禾激动起来,“因为我姐?那你要我怎么做?和她断绝关系吗?当朋友不适合?小时候你每次来东京不是一定会陪我玩?”   “教我弹琴,玩滑板,在校门口等我,带我逃课去看乐队演出,一起去富士山,教我开车,烟火大会上送我的花,巡演时在舞台上对着几万人祝我生日快乐……”   “这些难道那些都是假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只想像小时候那样……这也不行吗?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啊?我也很痛苦。”   陆之禾最后几句话带着哭腔,纪萧笙没再说话,只剩陆之禾伤心的啜泣声。   “人为什么要长大?笙哥,我也许真的太笨了,我不明白,我们以前明明那么要好,长大了却变成这样,我做再多的努力也于事无补。”   他控诉道:“你居然让我给一个试图杀了我,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道歉,我跟你才是认识更久的啊,你不应该更偏心我吗?你以前明明最偏心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笙哥。”陆之禾尾音都是颤抖的,听着委屈又可怜。   “好了,你别哭了。”纪萧笙说,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许君乐听到这里扶着栏杆站起来,站了一会,转身往楼上走。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电视剧里,互诉衷肠的主人公们此刻或许在拥抱或许会亲吻,做一些许君乐无法接受与纪萧笙做的事……   许君乐无法抑制的想,他们睡过了吗?   他停下脚步,迫使自己别想这些。   很不可思议的,他居然在陆之禾的哭诉里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说不上来的劣等感……   他讨厌这种感觉,但又不得不承认——出身,这个他一直嗤之以鼻的东西在此刻显示出了很强大的威力。   许君乐居然有一瞬间觉得那个哭诉的陆之禾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他在哭,在委屈,他是个蠢货,但他拥有许多与纪萧笙一起的时光,也拥有纪萧笙的爱,这一切都让许君乐感到自卑。   他们太般配了,就如同电视剧里的情侣一样,相伴着长大的情谊,或许会经历磨难,但情感最终都会历久弥新,他们的结局终将是幸福的在一起。   对于这样的一对伴侣,他作为一个观众只能给予祝福。   这样想着,许君乐突然觉得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比起上次居然微弱了很多。   他在口袋里找烟,最后点烟的时候手很稳。   看吧,他也没多伤心。   窗外的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吹动那封已经写完还没来得极交出去的信,怕纪萧笙看不懂许君乐还一笔一画写了极规整的楷书,他都多久没写这样的字了。   原本是想走之前亲自交给纪萧笙的,他人生里第一封情书。   他想蒋晴说的对,他起码应该先告白。   而在他走之前告诉纪萧笙这个时机正好,可以对自己的情感做一个交代,也可以有充足的时间让他回去做好接受一切回应的心理准备。   如今看来也完全不需要了。   他迎着风口抽烟,听到有人敲门。他转过头,斜倚在门口的纪萧笙笑着说:“走吧,去吃饭。”   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许君乐胡乱晃了晃正在燃烧的烟,“我抽完这支就下去。”   他回过头,过了一会,才听到身后的人说:“那你快点。”   许君乐望着窗外那颗巨大的光秃秃的老树根,“嗯”了一声。   他下楼时陆之禾坐在沙发上和陀老大玩,看见他时嗤了一声,“舍得下来了?吃个饭还要别人等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门外传来鸣笛声。   许君乐穿好衣服往外走,在花园小径被走在后面的陆之禾故意的撞了一下肩膀。   撞了他的陆之禾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到车前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三个人。   他妈的,这饭吃了会消化不良吧,许君乐想。   喇叭又催促的响了两下,许君乐走过去拉开了后座的门。   坐前面的陆之禾又开始说话,从近期的政治聊到纪萧笙的那三只猫,一些只有他们俩知道的名字,只有他们两个人懂的一些典故与玩笑。   许君乐想假装睡觉都不行,又没书看,只好拿出手机玩消消乐,新出的关数不够他玩,他又返回去玩那些星级不够的关卡,总算是捱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陆之禾一直缠着纪萧笙旁边叽叽喳喳。   许君乐要被他烦死,主动离了他们两米远,可每次他走在后面,纪萧笙都会像是在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停住脚步等他,问:“怎么走这么慢?”   途中纪萧笙还遇见了几个熟人,那些人拉着他寒暄,又要拉他去街边的咖啡店见几个朋友,纪萧笙不得脱身,只得让陆之禾先带着许君乐去点菜。   谢天谢地陆之禾终于闭了嘴。   这人像是突然被点了哑穴一样,一改刚才的聒噪,一声不吭的弯进一家餐厅,不顾服务人员的询问,自顾自迅速的找到了位置。   然后他开始招呼服务员没完没了的询问食材与菜单,做足了他这种挑剔的,娇生惯养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少爷的排场。   许君乐坐在他对面听他点菜,好几次都想说你是猪吗?猪都吃不了这么多。但他想或许有钱人家就是这样的,他这种穷逼还是闭嘴比较好。   可他真的很恨浪费粮食。   于是他眼不见为净,慢吞吞的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   “你给我把烟灭了,我闻不得烟味。”终于点完菜陆之禾捂着鼻子说。   许君乐这才明白,纪萧笙以前明明是抽烟的,现在不抽了。   果然都是有原因的。   很好,很纯爱小说的情节。   陆之禾嫌弃道:“你有没有素质啊……”   “忍着。”   许君乐暴躁的将打火机和手机用力拍在桌上,发出一阵响。   他烦的要命,“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忍你,现在你他妈的再不爽也给我忍着。” 第106章 情商   陆之禾身体不明显的抖了抖,撇了撇嘴,很识相的闭了嘴。   动静太大,坐在他们周围的几桌客人连连往许君乐这里看。   陆之禾低着头抱怨:“丢脸死了。”   他愤愤地抬头,“没人教你用餐礼仪吗?什么场合该干什么事,没人教你吗?能不能稍微有点情商?”   “情商?”许君乐被这话蠢笑了。   陆之禾对他无语,“你都长这么大了,总该要融入社会吧,笙哥叫你小孩你还真当自己还小呢?十九岁了算哪门子的小孩?”   许君乐手里夹着烟,掀起眼皮看他,突然来了点兴致,道:“你以为情商是什么?卑躬屈膝,讨好你这样的人才叫有情商?别搞笑了。”   “搞笑?”陆之禾身体往前探了探,打量许君乐,语气不屑,“那像你这样的才算有情商?”   许君乐不要脸,“怎么不算呢。”   他夹着烟,语调轻慢,“这么说吧,情商是刚才我想让你觉得我可怕,你就会真的害怕我,我想让你觉得我生气,你就真的会以为我生气,我想让纪萧笙觉得我很自卑,他就真的会以为我很自卑……”   “听的懂吗?蠢货,情商是一个人驾驭这些真真假假情绪的能力,它的前提条件是要有脑子……”   他说完故意怀疑的看了看陆之禾,“很显然你没有这玩意儿,所以别他妈的拿你没有的东西来教育我了,很荒谬。”   陆之禾愣了愣,“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   许君乐似笑非笑,“再给你一个建议,离我远点,别来招惹我。”   “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我估计我跟你之间有起码超过六十的智商鸿沟,再通俗一点来说,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傻逼,还是最烦人的那一类,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陆之禾气的脸发红,许君乐以为他终于要被气的闭嘴了时,他居然瞪着眼珠,没好气的问:“那笙哥呢?”   许君乐望着他吐出烟雾,他发现陆之禾这个人真的很纯粹,他拥有深情,但没有羞耻。   他才像个孩子,只执着于自己的情感,随心所欲。   许君乐之前一直不懂这草包有什么值得纪萧笙喜欢的,现在他知道了。   他回答:“比你好点,但我对他有耐心,会向下兼容他,所以他会觉得跟我聊天很舒适。”   陆之禾不满的嘴里咕哝了几句话,最后无厘头的呛他:“别吹牛了,我再怎样都比你这孤儿好。”   许君乐看着烟雾迷迷蒙蒙的眨眼,“这句话倒是没错。”   有人将他指间的烟拿走摁灭了,“吃饭还抽烟?”   许君乐抬眼,是纪萧笙。   漂亮的,得偿所愿的,与别人青梅竹马的,心情很好的纪萧笙。   “他抽了好久了,难闻死了。”陆之禾的手在眼前扇了扇。   许君乐手里转着打火机,轻浮的说:“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长大了沉迷于抽烟是为了补偿儿童时口欲期的不足,这个东西或许可以用接吻替代。”   陆之禾小声骂道:“不要脸。”   许君乐笑起来:“怎么了?接吻就不要脸了?行吧,那我就是不要脸了,冬天都快过去了,我也该找个人谈恋爱了。”   纪萧笙坐下来后问:“谈恋爱?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许君乐耸肩,“都行,依我的经验,女孩们都很可爱。”   他这句话说完,纪萧笙很明显的愣住了,这时陆之禾招呼服务员开始上菜,而纪萧笙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   许君乐完成任务一样的吃迅速吃完了饭,很没礼貌的打断陆之禾的话:“你们吃吧,我累了,想回去。”   纪萧笙看了他一会,对陆之禾说:“我送他回去。”   “可是……”陆之禾明显不满了,拉住纪萧笙搭在椅子上的大衣袖子半天哼哼唧唧半天不说一句话。   你们同性恋真是,大庭广众的,到底是谁不要脸?   许君乐看不下去,收起手机,站起来撑着桌子朝纪萧笙摊开手,“钥匙给我,我自己回。”   纪萧笙看了半天他摊开的手心,又看了看许君乐,后者扬起眉晃着手催促他。   纪萧笙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鬼使神差的,他突然牵住了许君乐的手,转身对陆之禾说:“之禾,他对这里不熟,我去送他。”   他没等陆之禾说话就拿起大衣,拉着许君乐大步离开了。   许君乐感觉脑子转的很慢,被纪萧笙拉着在大街上走了很远,每一步像踩在棉花上没什么实感,直到纪萧笙突然的停住脚步,许君乐没收住,一头撞在了他身上……   许君乐这才被撞回了神,他开始后知后觉的挣开纪萧笙的手,谁知纪萧笙不止没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   “嘘,你听。”   纪萧笙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很近,很……亲昵。   他感到后颈被一片冰凉覆了上去,是纪萧笙的另一只手……   许君乐无法抑制的打了一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Rhapsody in blue!”   许君乐如同被抓住命门一样不敢动了,直到听见纪萧笙跟着旋律哼了几句,他才意识到刚才纪萧笙说的是现在正在播放的音乐的名字。   空气里有淡淡的面包香气,更多的是纪萧笙身上的味道。   许君乐后颈上的那只手被他的体温传染的开始变得温热,耳边是纪萧笙哼着的断断续续的,很轻松自在的小调。   他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在大街上听完了整曲。   “好几年前,我从中国寄行李到这里时,丢失了一件行李,里面就有这张唱片,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遗憾。”   许君乐听他说完,动了动身体,纪萧笙才放开他。   他往后退了几步,镇定的指了指前方,“好像就是从那个唱片店传出来的,你可以去问一问,”   纪萧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想了想,说:“应该是没有的,很难找了。”   “你去问一问吧,一句话而已。”   纪萧笙低头看他,伸手将他不太平整的衣领翻好,“你等我。”   他目光跟随着纪萧笙的身影进入了那家唱片店。   街上人来人往,许君乐将眼神从唱片店移走时,正好撞见一个抱着花束的女孩在他旁边的贩卖机上买饮料。   5磅20p,女孩从一把硬币里硬是没找到一个20p的。   许君乐看了一会,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找出一个20p的硬币递给她,女孩很惊喜,连连道谢。   正好纪萧笙从店里走出来,许君乐对着她点头,离开时含着笑说了声周末愉快。   女孩叫住他,从怀里的花束里抽出了一朵递过去。   许君乐愣了愣,接过。   只见那花层层叠叠的雪白花瓣里面零星点着几点红,花瓣柔软蓬松,很像是天边飘来的一朵轻云。   最后纪萧笙还是没买到丢失的那张唱片。   许君乐在回程的路上将那朵花放在膝上,靠在椅背上装睡。   乱七八糟的事情在他脑子里掠过,也不知是不是真累,到最后居然真的睡着了。   他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是陈子明的电话,他只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就接了。   “你总算是接我的电话了。”   “怎么了?你又无聊了?”   许君乐闭着眼睛,刚睡醒声音有些哑。   纪萧笙开车之余给他递了一瓶水,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他拿到那瓶水后才后知后觉,纪萧笙说的是不是冰的。   他还记得自己不喝冰的。   电话里的人笑了一声,“对啊,你去哪里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你。”   许君乐被这熟悉的声音惊的一激灵坐起来,睡意全失。   是黎焕的声音。 第107章 去接受   许君乐快速冷静下来,“你不是陈子明。”   他故意停了一会,问:“你是谁?”   许君乐将手机拿下来确认了一下来电显示,想了想,按了录音键。   黎焕明显不开心了,“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我是黎焕。”   “哦,是你啊,还真听不出来。”许君乐不自觉地将拇指放在嘴唇边,问:“陈子明呢?你为什么会用他的手机打电话?”   “你不接我的电话啊,我能怎么办?”   许君乐定了定神,啃手指,敷衍一句,“是吗?”   他抬起头,发现纪萧笙已经靠边停了车,问他:“怎么了?”   许君乐对他摆了摆手,用嘴形说了句没事。   解了安全带,许君乐打开车门走出去,耳边黎焕的声音很轻,“我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太想你了……”   “我去你家门口等了好几天也没能见到你,我只好这样了,原本我想如果还联系不上,就去找蒋晴,毕竟陈子明还是太难缠了,或者经常跟你一起玩的那个小女孩?”   他轻笑了一声,“是叫刘思喜对吧?昨天我还去了她的补习班……我想他们的电话你总会接的吧?你看,这一下就成功了。”   黎焕感叹,“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许君乐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走到马路边,摸了一把脸,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了,你以后可以直接联系我。”   “真的吗?”黎焕的声音给他一种失真感。   许君乐捏着手机,“当然,你知道的,我一向说话算话。”   “可是你拉黑我了。”黎焕语气委屈。   操,许君乐心里咒骂了几句,“以后不会了……”   他又问:“你在哪?怎么信号这么差?”   “我在……”黎焕说了一半收声,许君乐听到脚步声,说话声,然后是一片吵闹里很模糊的嘈杂环境音。   许君乐对着电话喂了几声,有些焦急。   “卧槽,我的手机怎么在你手上……妈的,保安呢……”   许君乐听见陈子明的声音,对着手机叫了几声陈子明,耳边传来滴滴声,他拿下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通话结束。   他立刻拨了回去,来回踱步,直到陈子明咋咋呼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喂,许君乐?你等等,看老子今天非得把这疯子关进去,黎焕这疯批居然偷我的手机……”   许君乐打断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今天有同学会,吃完饭开了个包厢一起喝酒,黎焕也来了,你猜怎么着,这疯子居然跟我同校,我寻思我记忆里没这号人啊……总之,我去唱了几首歌,手机都是乱放的没注意。”   许君乐神经彻底放松下来,“黎焕偷了你的手机,他怎么会知道你手机的密码?”   “密码?不可能啊,我都是用人像解锁……”   说到这里陈子明想到了什么,“你就别管这个了,我这两天跟着我爸做事,每天累的跟牲口似的,等会让我爸查监控,我怀疑他跟踪我很久了。”   许君乐呼吸一滞,“抱歉,连累到你。”   “操,你道什么歉啊,这疯子真的不正常,刚才保安押他出去他还冲我笑……”   “好了,你没事就好。”   陈子明又吹上了,“我一个能文能武的大帅比能有什么事,你放心。”   许君乐往车的方向看了看,“我明天就回去了。”   “回来就回来,难道还想爸爸去接你?我跟你说我没你这种搞同性恋的儿子……”   许君乐没力气跟他扯淡,“你自己注意点,我挂了。”   挂了电话,他想了想,又给蒋晴和刘瑞祥发了微信嘱咐了几句,这才上了车。   才打开车门,就听到纪萧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君乐露出一个笑,“没什么事,和同学有点小误会。”   他将手机解了锁,从黑名单里把黎焕放了出来。   车在马路上飞驰,窗外的风景极速倒退,许君乐心里装着事,后知后觉纪萧笙开的太快了。   他转过头,看见纪萧笙抿紧的唇角。   “你怎么了,怎么开这么快?”许君乐问。   纪萧笙目视前方,突然打了方向盘,又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将车窗打开,过了一会问:“许君乐,我们是朋友吗?”   朋友个屁,许君乐心想,嘴上却说:“当然是啊。”   “但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对我说?”纪萧笙侧过身看他。   许君乐移开眼神,装傻,“我哪有什么都不跟你说,我不是连被弃养这么难堪又私密的事都跟你讲了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纪萧笙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许君乐摆出一副无辜的笑脸,“我真不知道,我对你已经很坦白了。”   “好……”纪萧笙似乎被他气到,“那你告诉我刚才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就是同学开玩笑,我刚才不是说了?”   纪萧笙凉凉的下了判断:“你现在甚至都不愿敷衍我。”   许君乐脑门突突地跳,他想起他昨天看完球赛回去的车上,用话术绕过了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难道纪萧笙察觉到了?   他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因为那个回答明明可信度很高,今天早上纪萧笙甚至给他讲了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往来向他自证……   许君乐停止思考,他太习惯于一种绕着弯的思维方式,这使得他如今觉得很累,在荒漠里狂奔了几天几夜后脱力的那种累。   “我没有敷衍你。”许君乐说,过了一会又问:“现在我们能回去了吗?”   纪萧笙手肘放在车檐上,一言不发。   车内寂静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纪萧笙终于有了动作,他启动了车,没有开的很快,正常车速。   他望着前方说:“许君乐,你帮了我许多,对我说了许多好话,我非常感激,所以很想为你做些什么作为回报,朋友之间不就是这样的吗?”   许君乐转过脸去看窗外,他希望自己不要被朋友这两个字伤害到,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些天来的痛苦折磨的近乎平静了。   也或许不是什么平静,而是他渐渐的接受了事实——   纪萧笙只能给予他友谊这个事实。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什么。”许君乐说,“我自己的问题就该我自己解决。”   “如果解决不了呢?”纪萧笙问。   是啊,如果解决不了呢?   许君乐紧了紧手心里的手机,他闻到一股很淡的花香,低下头左右找了找,俯下身捡起掉在座下的那朵白花。   他感到眼睛干涩,眨了几下,似乎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出口。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去接受。” 第108章 去接受(2)   许君乐要走的这天天气意外的很好。   他跟在纪萧笙身后走上那条花园小径时,看见阳光照在绿叶上反着一阵光,天空碧蓝如洗,让许君乐晃神是不是春天来了。   去机场的路上,纪萧笙一言不发,许君乐见他这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拿出手机继续他的消消乐大业。   到机场后,纪萧笙从后备箱搬出了两个行李箱,许君乐将自己的那个推到一边,指了指那个黑色的看起来就很矜贵的行李箱问:“你今天也要去哪里吗?”   纪萧笙含糊的“嗯”了一声,等后备箱慢慢关上,锁了车。   许君乐再想多问一句去哪里都没了勇气,他想起十天前他来见纪萧笙的心情,再看现在,不过十天而已,他就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那些如同自虐一样的痛苦从今天开始将不再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什么都没有。   机场人不多,纪萧笙帮他办好了登机牌和托运,许君乐捏着护照,对纪萧笙道了谢,然后说:“好啦,我得走了。”   纪萧笙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会,“护照和身份证都收好了?”   许君乐点头。   “身上的钱还够用吗?”   “……够的吧。”   “等会过了安检可以先去吃一些东西,你早餐吃的很少。”   “嗯。”   “到了给我打电话吧,别发短信,好吗?”   许君乐垂着眼点了点头。   纪萧笙突然笑了一声,“你自己说的话要算数,也别讨厌我,好不好?”   许君乐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抬头要问,听他又说:“好了,去排队吧,我看你过了安检就走了。”   许君乐很听话的点头,转身朝着安检走去。哽在心头的难受开始加剧,他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强烈欲望,加快了步伐。   许君乐经历过数次离别,没有哪一次是简单的,而且一次比一次更艰难。   “许君乐!”   他停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股力量扯了回去,他的脸撞上了一个冰凉的不明物体,冷的他的灵魂都瑟缩了一下……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纪萧笙正在拥抱他,呼吸间都是熟悉的香味,那个冰凉的不明物体是纪萧笙大衣上的扣子……   他感到纪萧笙的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放在了他耳后,此刻,那小块皮肤在纪萧笙的手掌下开始变得灼热起来,蔓延开,让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发了红。   严格来讲,这不太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许君乐太僵硬了,他杵在那里哽着脖子,被动且不安。   到最后他也搞不懂自己了,接受一个拥抱,接受一个他爱的人的拥抱有什么难的。   况且是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   “那个黑色的行李箱里面是一些礼物,你回去了可以送给你的朋友和同学,下层是你的就别送了,知道了吗?”   他的声音就在许君乐的耳侧,许君乐完全无法思考,不知该做何反应。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接受这些,但我还是这样做了,你别生气……”   “我邀请你来这里希望你能开心,可我感觉你总是在不开心,我又不知哪里做的不好,也不敢留你……希望你能开心一些,直到现在我也依旧这么想,而且作为你的朋友,我愿意为此做任何事,真心的。”   许君乐喉咙被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沉默着,一动不动,任体内的那颗心脏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的狂跳。   纪萧笙缓缓放开他,放在耳后的那只手移到了许君乐的后脑勺,他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听纪萧笙说:“还有,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许君乐从喉咙口找到声音,“什么?”   “你先答应我。”   许君乐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纪萧笙满意的捋了捋他的发尾,“别退学,继续读书,这是你答应过的。”   “……”   许君乐不懂纪萧笙为什么要来干涉他的决定。他不是小孩了,知道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就是不爱上这破学,文凭,名校,学历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学校还有黎焕这疯子,他不要再忍受了,再说他也没钱了。   许君乐皱着眉沉默,没说话。   “你还太小了,别急着做决定,先做些什么让自己忙起来。”纪萧笙将他的衣领正了正,开玩笑似的,“这么聪明的脑袋,比如浪费了。”   许君乐低下头,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他该怎么告诉纪萧笙,还是浪费吧,这世界聪明人太多了,也没见他们做几件好事。   “或许你下学期就能交到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这谁说的准呢?”纪萧笙继续说道。   呵,女朋友?   许君乐扯了扯卫衣上的帽绳,耷拉着眼皮,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正常,“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他听见纪萧笙很轻的叹了一下,说:“你别这样……”   别怎样?许君乐不想再问了,他不自觉的搓了搓手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时间,“我真得走了。”   纪萧笙没说什么,也不再提让他上学的事,“去吧。”   许君乐终于抬起头,望向面前的这个人,那些千回百转的思绪与爱恨,全部来自于这个人。   这样望着他,许君乐仍然感到自己汹涌而来的爱意与无法忍受的虚无,却不再如来时一样执著于抓住这个人来填满自己了。   三十秒后,他说:“再见,纪萧笙。” 第109章 小天才电话手表   许君乐家的门被敲响。   他不用想就知道是刘瑞祥,快过年了,咖啡厅不营业,自他从曼城回来这三天,这位爷每天都来这跑来他这小破地下室坐半天,然后等时间到了去补习班接女儿。   他打开门,还没来的及说话,一个带着水果糖香味的小人儿扑过来挂在了他身上。   许君乐因感冒刚好有些乏力,猝不及防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   刘思喜空出一只手摸他的额头,一副快哭了的样子,瘪着嘴说话,“我爸说你病的快死了,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你真的要死了?”   小姑娘埋在他肩上开始呜呜呜地哭起来,许君乐闻言抬眼瞪门口的始作俑者,也不知刘瑞祥是怎么瞎编排他的。   刘瑞祥笑的放肆,放下手上提的水果,上前来揪自己的女儿的头发,“丫头,我有没有跟你说别这样抱除我以外的男的,给我下来。”   “我不。”刘思喜挂在许君乐身上蹬了蹬腿。   许君乐拍她的胳膊,脖子上受了刘思喜几十斤的力,说话时有些吃力,“刘思喜,你是不是长胖了?”   刘思喜听了他的声音立刻放开他,哭的却更大声了,手里揪着许君乐的衣袖,泪眼婆娑,“你好烦啊,我只重了两斤好吗?怎么办?你死了谁给我钱买安娜的专辑……”   许君乐揉着脖子的动作一顿……   刘瑞祥很不客气的笑出声来,拍拍女儿的头,“你这誓死榨干男的身上每一分钱的精神很好,值得表扬,以后长大了也要继续保持。”   他说着进了门,一眼看见那两个行李箱还是原封不动的立在那里,角度都似乎没变过,“你拿错的行李还没还呢?这有钱人也真是,两万美金的行李箱丢了也不着急……”   许君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那行李箱一眼,懒得解释,“你们今天怎么一起来了?”   刘思喜脸上挂着未干的泪水亦步亦趋的跟着许君乐,揪住他的衣袖,“我们来请你一起过小年呀。”   “是啊。”刘瑞祥仔细端详了一下许君乐的脸,“你这看上去比前天倒是好多了。”   小人儿刘思喜扯他的衣袖增加存在感,“跟我们一起过年吧。”   许君乐低头捏了一下她的脸,抬头看刘瑞祥,后者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刘思喜开始摇他的胳膊,“去吧去吧去吧,嗯?去吧去吧……”   许君乐被晃的头晕,晃了个神想起纪萧笙邀请他去海洋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最后上了这对父女的贼船。   这父女俩各有各的忙,刘瑞祥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打电话,刘思喜则是因为补习班考试成绩不佳被她在外地工作的老妈好一顿教育。   最后干脆将电话手表卸下来丢给了许君乐装死。   许君乐也拿出手机,按了半天还是黑屏,想起来他自从回国起就没给这手机充过电……   不管是有意无意,他觉得这样挺好的,反正也没有必须要联系的人。   他们中途去了一趟超市,刘思喜被教育了一路心情很差,嘟着嘴不顾其他人看熊孩子的眼神,将海鲜区安安静静呆着的各类鱼搅的昏头转向……   刘瑞祥好声好气的制止了好几次后无果,一个头两个大的仰天长叹。   他面上挂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假笑,朝熊孩子招手:“刘思喜,你过来。”   刘思喜不情不愿的走过去,问她爸:“怎么了?我跟你说我不爱吃这个。”   刘瑞祥摇摇头,指着那些扇贝,问出了那句万恶之源:“what's this?”   好家伙,站在一旁吃瓜的许君乐听到这句直接瞳孔地震。   要知道,刘思喜期末考试英语32分的战绩连不在国内的他都听说了。   这边,刘思喜果然瘪了瘪嘴,眨巴着眼睛,哭了。   刘瑞祥满意的看着自己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痛哭流涕的女儿,感慨:“英语真的很难啊。”   为了缓解刘思喜的心情,许君乐带着她在零食区晃悠,小姑娘跟在他后面哭的一抽一抽的。   许君乐给她递纸巾。   刘思喜没接,委屈的将脸埋进许君乐的袖子里,“他们都疯了。”   鼻涕眼泪一股脑全擦在许君乐的衣袖上。   过了一会,她问:“我是不是真的很蠢,我其实连二十六个字母都没认明白。”   “可你不是会很多韩语和日语?而且你甚至连学都没学过。”许君乐拍她脑袋,“你别太贪心。”   “那是因为我追星和看动漫……”   许君乐很直男的给出解决办法:“这很好解决啊,你追个说英语的明星或者……看漫威怎么样?   刘思喜鼻头通红,冒着鼻涕泡,一脸的嫌弃,“咦……我不要,我又不是机器人,让喜欢谁就喜欢谁,而且因为想学语言去喜欢一个人……我不要。”   “有道理。”许君乐点头,“照理来说你唱歌唱的好听,学语言对你来说一定不难……”   “这是什么歪理?你唱歌就很难听啊。”   膝盖中箭的许君乐:“呃……所以我的英语至今说的都很难听……”   许君乐说着感觉手臂被人碰了碰,他转过身,一个穿格子衬衣带着眼镜的男生红着脸看他,一脸羞怯,“刚才进超市我就注意到你了,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纵使最近见了世面的许君乐面对男生搭讪这种事还是觉得荒唐。   他觉得他一定是周边磁场或者什么玄学的东西被改变了,他一直都挺受女生欢迎的,怎么能一夕之间全变成了男的呢?   许君乐有些苦恼,他放在外套口袋的手触碰到了什么,心思一动……   他从口袋里掏出刘思喜的粉红色小天才电话手表,对着面前的男生笑:“可以啊。”   男生看着他手里的电话手表说话都开始打着结巴,仰着头打量高出他半个头的许君乐,有些惊恐,“那那个……请问你几岁了?”   许君乐轻快地说:“十四岁啦,怎么了?”   “哦哦……没事,你好好学习啊。”那男生爆红着脸连连退后几步,匆匆离开了。   许君乐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像是无事发生一样顺手将手表给刘思喜戴上,“好了,去找你爸。”   刘思喜看着他做完这些,突然笑了几声:“刚才那男的是gay吧?”   这下轮到许君乐惊恐了,他故作镇定,敲了下她的脑袋,“什么啊?”   刘思喜抱着手臂一本正经:“你别糊弄我,我知道的第一个gay就是梁山伯。”   梁……梁山伯?什么鬼啊??!   许君乐仔细琢磨了一下,嘶……不光瞳孔地震,整个世界观都地震了……   现在的小孩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第110章 卿卿   纪萧笙从工作室出来直接驱车去了教堂。   教堂此刻正在举行音乐会,策划人与演奏人员都是他的朋友。   人有些多,他手里拿着一束花,随意寻了个正对着前方天花板上的管风琴的位置坐下,烛火随着小提琴的琴声很有规律的跳动,他思绪飘扬,集中不了注意力。   等音乐会结束,他在后台找到了正在装琴的朋友,将花送给拉大提琴的女性友人。   几个朋友要么是乐团的乐手,要么是经理人,他们认识许多年,大多成家立业了,也都不在曼城定居,但如果在一个城市一定会约出来聚一下。   他们去了教堂旁的一家餐厅吃饭,餐桌上,他们照常聊起了一些近况   “今年冬天格外的漫长,我儿子病了好几轮了,我想休假带他去晒晒太阳。”   “那你别去加纳利,我去了半个多月,经常下雨,不知怎么,去的时候人还巨多……”   “是吗?”   “是啊,不过我沿着海岸线开车去看日落时倒是有艳遇……”   纪萧笙听着听着突然感觉后悔,他应该带许君乐去更温暖一点的地方,加纳利,南法或者伊比利亚。   三天过去了,他们只通过两次电话,之后再打过去都是关机,纪萧笙讨厌这个提示音,听到之后会持续一整个下午的坏心情。   这时朋友拿出手机分享孩子学钢琴的视频,视频里小孩弹的是C大调音阶……   纪萧笙看的失神,视频结束了都没注意,朋友问他弹的怎么样,纪萧笙笑着归还手机说可爱。   朋友看他摆弄手机,问他,“你屏保上的字是什么?”   纪萧笙愣了愣,低头将手机翻过来,有些沮丧,淡淡说:“不知道,不是我写的。”   对面的人好奇起来,“什么字啊?”   “没什么。”   说话间有人已经拿过他的手机,看了看,道:“这是中国的毛笔字吧?Jeff你看看。”   一旁抽着烟的人被点名,Jeff是台湾人,山东籍,祖上是真正科举中举后在朝廷做官的世家,家风很严谨,极重视教育,从小就很通诗书。   他拿着手机仔细看了半天,末了一脸了然的笑着看纪萧笙。   “真正有艳遇的在这里呢。”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用中文对纪萧笙说:“你就从实招了吧。”   朋友们再迟钝也觉察到了什么,开始起哄。   纪萧笙手放在桌上,“招什么,这是一个小孩写的。”   Jeff摇头,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笑的不怀好意,“你们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伙计们,这可比情书高级多了。”   情书?   纪萧笙抬了抬眼,他原本不太愿意朋友们这样谈论许君乐写的字,听到这里又有些好奇了。   “快说快说。”还没等纪萧笙开口,其他人先急了。   Jeff放大了图片,一字一字地念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他念完又说:“不得不说这笔字写的,挺难得的……”   桌上的其他不通中文的外国人加一个中国人纪萧笙面面相觑,纪萧笙问:“什么意思?”   Jeff闻言直笑,同情似的拍他的肩膀,“老兄,人家女孩跟你表白呢,你这样辜负女孩的心意,也不怕遭雷劈。”   “表白?”纪萧笙心中蓦地一动,想了想,随即否认,“不可能。”   其他人不耐烦了,“究竟写的什么啊?别他妈卖关子了,赶紧说。”   Jeff这才放下酒杯,“这句话出自中国的一本书叫《世说新语》,是说有个叫王戎的人,他的妻子常常亲热的用“卿”来称呼他,以示情谊,王戎觉得这样叫不合礼数,就让妻子别这么叫了,于是妻子就跟他说了这句话。”   纪萧笙听到这里突然坐起身,视线终于在Jeff手里的手机上聚焦。   Jeff继续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亲你爱你,所以才称呼你为卿,我不称你为卿亲近你,你想谁来称你为卿。”   “现在懂了吗?她在同你表白呢?多浪漫啊,偏偏遇见你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   Jeff将手机丢给纪萧笙,又探了探身,问:“是谁啊,有照片吗?漂亮吗?你这种不解风情的木头不要也罢,不如介绍给我,写这样一手好字,书也读的好,我家里就希望我找个这样的……”   有朋友好奇:“写这字很难吗?”   Jeff又点了烟,“你自己拉琴的怎么还问这话?入门都是很简单的,但达到这种有章有法的,别人不知道,反正我是写不出来。”   纪萧笙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比起欣赏更多了一层感慨。   像他们这群人,小时候但凡要学些什么,家里请的老师必定是行业最顶尖的人,可许君乐……   这小孩真的是让他汗颜的聪明。   他解释道:“是一个男孩写的。”   “什么?”Jeff惊讶,随后盯了纪萧笙片刻,直骂可恶。   “你搞错了。”纪萧笙说,“他喜欢女孩,这应该就是写着玩的。”   “我看未必。”Jeff换了一只腿翘着,眼神带着笑却锋利,“能写的东西多了,他为什么偏偏写这个呢?”   “等等,我记得高一的时候,阿笙交过女朋友啊,他应该不喜欢男的吧。”   另一个人说:“我怎么记得他还跟他父亲出过柜呢……”   “还有这事?”Jeff的八卦之心开始熊熊燃烧,“你性向究竟是什么啊?”   纪萧笙仍然看着手机上的那幅字,过了一会按熄了屏,才在万众期待的目光里缓缓开口:“你猜?”   得了这么个回答,众人败了兴致调侃了他几句,但很快又开始继续谈论春假去哪里玩的事。   纪萧笙听着他们的谈话,想象了一下如果许君乐也坐在这里听这些会是什么表情。   那小孩应该会沉默不语,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绷着脸,讥讽的微笑,抿唇时脸上的酒窝会稍瞬即逝,然后他会发表一些让他这群朋友惊掉下巴的言论。   想到这里纪萧笙很轻微的笑了,可爱的人就是这样的,从灵魂到外表都是始终如一的可爱。   这个想象终于令他感到愉悦了一些。   纪萧笙在工作室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目前他正在制作一部文艺片的主题曲。   导演给他看了脚本,故事他很喜欢,他也希望自己忙碌一些,甚至在棚里自己录钢琴和吉他的旋律。   张媛媛不在也没人唠叨他,他工作时会把手机摆在显眼的位置。   到目前为止,他接到了三个陆之禾的电话,一个张媛媛的,她似乎和男朋友吵架了,说已经订好了回来的机票。还有一个是朋友打来的,邀请他参加母亲去世的周年弥撒。   期望就是这样一点点被消磨,消磨……   纪萧笙从录音棚出来,还没坐下,就看录音师握着鼠标晃着脑袋,感叹,“这段吉他旋律写作真神了,真好听。”   他凝神听了一会,“好不好听是其次,重要的是要符合这个故事的氛围,吉他等会再重录一遍。”   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亮,他立刻拿起来,点开,又失望的放下。   录音师还在问后面是否要接一段人声,见他没反应,叫了他一声,纪萧笙回过神,将手机放下,站起来搭住录音师的椅子,指了指电脑屏幕说:“刚才那段再放一遍。”   他重新尝试录了一遍吉他,同事敲门,拿着他的手机一脸小心翼翼地说是导演的电话。   纪萧笙抱着吉他,盯着递过来的手机许久,最后只说:“让他等会再打来。” 第111章 是我要约你   陈子明终于联系上许君乐,约他出去吃饭。   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氛,许君乐在一阵“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的歌声中,等着陈子明从一整面五颜六色的唇膏墙中选出一只。   他看了看时间,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近十分钟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导购员数次欲言又止的从他们身后飘过。   “陈子明,你他妈的挑坟呢?能不能快点。”许君乐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别催了。”陈子明一手一个包装的橘橘粉粉的唇膏,对着许君乐,问:“水蜜桃味和青柠味,你说我选哪一个?”   许君乐:……   陈子明这副表情让许君乐又想起他们刚才进这家店时,陈子明,一个猛男(自封的)面对导购小姐的询问一脸不好意思,接近娇羞的向人家表示要买唇膏的样子。   这位猛男在许君乐逐渐凶狠的眼刀和暴怒的表情中迅速的做出了选择,现在他拆开了包装,开始往嘴上抹唇膏,一阵浓郁的水蜜桃味。   许君乐一言难尽的面向前方加快了脚步。   他们去了常去的一家烧烤摊。   许君乐选了一把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塑料凳,人还没坐下来,旁边桌的几个男的突然“嘿”的一声吼,吓了他一跳。   他望过去,几个醉的颧骨上都是红的,眯着眼的男人拿着一次性筷子敲着碗齐声唱:“嘿,我真的好想你~”   情歌被哥几个唱出了战歌的气势。   水蜜桃味儿的陈子明看的直乐,还试图给人垫音。   许君乐从兜里掏出手机,还待解锁,屏幕上就跳出了黎焕的通话界面。   “卧槽,他居然还敢跟你打电话。”陈子明伸过手来,“给我,我来跟他讲,看老子不骂的他满地找妈。”   许君乐把铃声按掉,手机放到一边,“先别管他,点菜吧。”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铃声又响起来了。   许君乐又按掉了铃声。   陈子明瞪着手机上的名字皱眉,许君乐将笔丢在他面前,“点菜。”   陈子明无法,只好抓起笔一边勾着菜单一边说:“他高中跟我一个语文老师,那天他偷我手机跟你打电话,我当场就说要报警,我们老师拦住我说当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姓黎的是他的学生,不是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他气愤的将那原子笔拍在桌上,“狗日的,我那天就应该让他进警局。”   许君乐神色淡淡的,“你看监控没?他之前有跟踪你吗?”   “我爸让我别给他的员工添乱。”   陈子明很不爽,“那天我跟他说黎焕这疯子的事之后他连公司都不让我去了,他把我当狗一样的使唤了一周,一分钱没有不说,要查个监控还被他骂……”   “你这富二代当的……”   “什么富二代啊,你不知道我爸妈有多凶残,我高二时骗他们说要出去买学习资料,和同学约网吧打了一个小时的游戏,他们发现了之后把我关在房间里关了一整个寒假,过年都没放我出来,老子被逼着没日没夜的做了一整个寒假的数学卷子,到下学期数学分数直接从及格边缘飞升了。”   许君乐翻白眼,“就这点破事你翻来覆去的讲两年了,有完没完?”   他试了一下水壶里的水,温热,于是一边倒水一边说:“好好感谢你爸妈吧,否则你怎么能跟我做同学?”   陈子明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骂:“操,你不装逼会死是不是?”   他把菜单递给旁边收桌子的服务员,开始玩塑料水杯,“话说回来,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许君乐想了想,拿起手机,“过年前确实得解决掉,不想拖到春节后。”   他说着就要拨通黎焕的电话,陈子明眼明手快,拦住他,有些一言难尽,“现在?”   “不然呢,我还得选个黄道吉日?”许君乐推开他的手,按了通话键。   黎焕接的很快,语气很惊喜,“你给我打电话了?我不是做梦吧?”   许君乐“嗯”了一声。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我们不是说好了。”   “看到了,我这不是立刻给你回了吗?”   黎焕笑起来,“是,我很开心。”   许君乐也笑了,“你明天有空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黎焕欣喜又激动的声音传来:“你要见我?”   “错,是我要约你,可惜今天太晚了,明天可以吗?等会我发你地址,下午两点,我等你。”   黎焕连连说好,几乎语无伦次了。   “那明天见,今天早点睡吧,晚安。”   许君乐说完就挂了电话。   陈子明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我确认一下,你刚才是给黎焕打电话,没错吧?”   许君乐喝水,不置可否。   陈子明夸张的倒吸一口冷气,手上撸了一半的串也“咣当”一声掉在了桌上,“这就是你说的解决方式?你们……他妈的,真打到床上去了?”   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抖的厉害,看许君乐嘴角绷着没言语,拉着塑料板凳移到许君乐身边,开始拉着许君乐苦口婆心:“你可是直的,你清醒一点。”   “谁说我是直的了?”许君乐打断他。   许君乐很恶趣味的看见陈子明瞪着他的瞳孔真的在渐渐的变大,挺有趣的。   他饶有兴致的在骆驼上轻轻的放上那根稻草:“我确实喜欢上了一个男的。”   陈子明整个人停止运作了五六秒的时间,然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面带惊恐,终于不堪这疯狂的世界的重负,身体一歪,正坐着的绛红色塑料凳也似感觉到了什么,也跟着他一歪,软趴趴的瘸了一只脚折了下去,陈子明就这么“轰隆”一声直愣愣的摔在了地上。   不远处烧烤摊烟雾缭绕,啤酒的味道飘散在空中,许君乐对着摔成狗吃屎的陈子明弯着眉眼笑起来。   陈子明一脸惊吓过度的站起来,将许君乐手上的手机一把夺过丢在桌上,开始晃许君乐的肩膀咆哮:“所以你刚才说的都是骗人的是不是?我好兄弟还他妈的直直的,是不是?”   “别晃了,老子要吐了。”许君乐推了几下陈子明的手,居然没扒开,这傻b虽然个子在北方只能算中等,但人真的是死壮死壮的,整个就是一大型犬类动物。   许君乐无语,忍着脾气,“你先放开……”   “你不会喜欢我吧?”陈子明快哭了,“就跟你说英国那破地儿你要少去吧……”   许君乐是真要被这货晃吐了,他抓起桌上的水杯,直直的往陈子明脸上泼去……   陈子明一脸不可置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冷静下来了?”许君乐看着他问:“我问你,我跟你说的最多的对话是什么?”   陈子明想了想,“踢球吗?”   “还有呢?”   “在?上号?”   许君乐点点头,“我跟你有过任何情感上的交流吗?”   陈子明摇头。   许君乐抽了张纸递给他,“现在你还觉得我喜欢你吗?”   陈子明摇头,接过了纸擦脸,擦到一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妈的,吓死我了。”   许君乐又倒了一杯水,“少自恋了,我眼睛没瞎。”   “你刚才那眼神让我一下子想岔了,再说你在学校不就跟我走的近吗?也不怪我多想。”   陈子明说着说着突然一顿,“等等,你不会真是蒋晴写的那种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病娇吧?你喜欢的是黎焕?我去,你他妈还不如喜欢我呢。我比黎焕差哪了?”   谁说这人不是货真价实的直男呢?   许君乐被刚才那几下晃的真的头晕,他皱着眉,摆手,“别逼逼了,烦死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112章 疯子   许君乐给黎焕发的地址是咖啡馆附近一所小学的旧址。   这里几乎是被废弃掉了,太久没人光临,一路上到处可见废弃的酒瓶或者生了锈的锅,偶尔还能见到一本早已面目全非的作业本深陷在黑色湿润的泥土里。   他蹲在路边,看着指间的烟卷缓慢燃烧,心里升起一股由这些酒瓶,锅或者纸张形成的黑色风暴。   手机响了,黎焕在电话里告诉他现在就在校门口。   许君乐听的出来他声音里压抑着的紧张与兴奋,他站起来,转身朝着校门口走去。   是黎焕先看到他的,黎焕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冷调的白,特别刺眼,许君乐感到他朝着自己跑过来时也搅动了他周边的空气,他皱了下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你等很久了吗?”黎焕停在他面前,喘着气问。   许君乐笑了笑,“没有,你跑什么。”   “想早点见到你啊,这可是你第一次约我。”   黎焕的脸开始变红,说到后面时声音慢慢变小了。   “我等不及要见你,昨天晚上是我度过最长的一个夜晚,到今天早上是我的极限,你知道吗?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要见到你。”   许君乐低头弹掉烟灰往前走,心不在焉,“从你家到这里远吗?”   “不远,我开车来的,不塞车半个小时就到了。”   “你是本地人?”   “是啊。”黎焕的语调和走路姿势都带着雀跃。   “和你父母一起住?”   “嗯,平常还是住学校。”   许君乐抽一口烟,“你爸妈身体还好吗?”   黎焕受宠若惊,抬眼望他,“还不错……”   “父母都健健康康的才行啊。”许君乐扔掉烟头,踩灭,望向他,“不是吗?”   黎焕红着脸将视线转向前方,“是啊,不过都这个年纪了,我妈还是有基础病。”   “你爸呢?”   “他很健康,每天早上都去公园晨跑,风雨无阻。”   许君乐点头笑了,“那就好。”   他们走出了学校,许君乐虚指了指路,“走这边,你车停在前面那个停车场吧,我们走过去?”   黎焕忙道:“好啊,好啊……”   “对了,你怎么会读文学?”   黎焕摸了一下头发,“我爸就是我们学校中文系毕业的,他在大学教书,我从小就跟着他上课读书,算耳濡目染吧。”   许君乐没感情的“啊”了一声,“挺好的。”   黎焕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搭话,“你呢,最近在读什么?”   许君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拿着手机,“抱歉,这个电话我可能必须要接一下。”   黎焕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接吧。”   两人并肩同行,黎焕时不时的会转过头看一看正在讲电话的许君乐偷笑。   直到走到停车场,许君乐捂着听筒示意他:“你先上车,还得麻烦你再等我一会。”   “好啊,没事。”   黎焕很听话的上了车。   许君乐站在驾驶座外面,他望着不远处一方小小的水洼,倒映着那么灰暗又死气沉沉的小片天空。   片刻后,许君乐敲了敲车窗,黎焕很快降下玻璃,“你电话打完啦?”   “我手机没电了,能接你的手机用一下吗?我事情还没说完。”   黎焕闻言没说话,看了他一会,眼睛微眯,探寻的意味很浓。   很快,他很纯粹地笑了,问:“什么事?”   许君乐没错过他的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眉心跳了跳,随即轻描淡写:“不关你的事。”   他转着手里的手机,耸肩,“你不方便就算了。”   许君乐说着就要走,才转身就被拉住了胳膊,“别走,没有不方便。”   黎焕眼珠黑沉沉的黏住许君乐,“我对你毫无保留,怎么会不方便?”   许君乐视线凉凉的从黎焕的脸扫到他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冷淡的开口,“别碰我,放开。”   黎焕像是害怕他生气,也不懂他为什么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有些委屈巴巴的收回手,嘴里含糊了一句抱歉,忙拿着手机解了锁,甚至翻手机时碰掉了一盒纸巾。   接着他小心翼翼的的抬起头,极尽讨好的语气:“密码是0412,我真没不方便,你别生气……”   许君乐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眸色深沉,再次看向黎焕时眼底一点一点的结了霜,“去年公交车上我是第一次见你,你却不是第一次见我,对不对?”   黎焕抬眼看他,许君乐没多少耐心,拿了手机,“不说算了。”   转身之际,身后传来黎焕的声音,“是,我第一次见你是大一下学期,四月十二号,食堂三楼排鸡腿饭,你记得吗?”   许君乐哪里记得。   黎焕却一幅沉浸在回忆里的样子。   “当时你就排在我前面,你穿着一件灰色连帽卫衣,袖子撸起来,露出一截手臂……”   “你很瘦,手臂上的青筋鼓起来很明显,看上去特别的……你拿着手机在玩消消乐,背影很帅,侧脸也很帅,本来就到这里为止的。谁知排在我后面的人往前挤了一下,我没站稳不小心撞到了你。”   “你回过头跟我对视了,笑着问我有没有事,从那一刻我才知道书上写的那种天崩地裂一样致命的吸引力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要知道你是谁并不困难,论坛上就有你的热帖,难的是越了解越抑制不住的喜欢,要控制我自己一天不去见你都太困难了,于是我开始跟踪你,我出现在一切你会出现的地方,每天花尽了心思营造偶遇的机会……”   他语气骤冷,“可你身边女生也太多了,她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听你笑着问她们有没有事,我讨厌……”   许君乐听到这里,没有回头,他径直往前走,跨过了前方的水洼。   这里每一个小方格里都停了一辆车,再远一些的砖墙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植物,许君乐冥冥之间觉得这个场景,此刻所感受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好似早就在他的生命里经历过一遍一样。   他打开通讯录,浏览了一遍,他找到备注为“老爸”的那一行,按下了通话健……   前方有一辆汽车驶出了停车位,后座的车窗没关,许君乐后座上有里面一个小孩正在死命的吹一个气球,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红色,而被越吹越大的气球颜色却渐渐变浅,鼓胀。   耳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沉着,温润儒雅,还带着一些笑意,“你不是出去有事?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车里的小孩将气球吹的老大,满意的撤离,嘴刚离开,那气球就极速的放气,很快就变成了瘪瘪皱皱的一个小球,干巴巴的。   许君乐望着渐渐远去的汽车,收回视线,对着手机道:“你是黎焕的父亲吧?” 第113章 疯子(2)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你是谁?”   许君乐神情麻木极了,他想将自己的灵魂抽离,或者在此刻彻底消失。   他听见自己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儿子在学校搞同性恋你知道吗?”   “搞同性恋就算了,他还跟踪,威胁,大半夜跑男的家门口蹲着,你们家到底有没有人管管啊,听说你还是个教授,你就是这样教自己儿子的?教他缠着别的男的不放,变态一样的和男人乱搞,你是这么教他的?”   电话那边传来很沉重的呼吸声。   “管好你儿子,再让他出现在我身边一次,跟踪我朋友一次,我会把你这变态儿子做的那些恶心事,说的恶心话闹的全校皆知,当然了,你还有你们的亲戚,朋友,同事,一个都别想好过,知道了吗?”   许君乐说完就挂了电话,返回。   车里,黎焕仍然欣喜地盯着他,“你打完了?上车吧,我们等会去哪?”   “别装了,你知道我拿你的手机是想干什么。”许君乐将手机丢进车里,“有时间先给你爸回个电话吧。”   他不愿再多待,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关车门的声音,然后是黎焕,“你等等。”   许君乐连停顿都没有,仍然往前走。   衣袖被抓住,黎焕呼吸急促的出现在他面前,“你等等,你给我爸打电话了?”   许君乐一把推开他,厌恶地说:“我说了多少遍了,你他妈的别碰我。”   被甩开的黎焕不依不饶的奔上前来抓住他,眼里带着恼怒,狂热与无措,“我不知道,也根本不会怀疑你,我以为……”   许君乐冷笑着打断他,“第一,我装都懒得装了,你还看不出来,这说明你很有可能是个傻逼。”   “第二,你看出来了却在这里跟我惺惺作态的演戏,这说明你是个谎话精,一个骗子。是傻逼还是骗子,你自己选一个。作为参考,这两个都是我最讨厌的人的类型。”   黎焕咬着嘴唇,“我根本不在乎你要拿着我的手机给谁打电话,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你。”   “别恶心我了好吗?也别陷在你自己的错觉里了,我早就说过了,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单纯的讨厌你,你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这些我早就说过了,你听的进去吗?”   黎焕眼睛的眼白部分迅速的变红了,厉声反驳:“错觉?我哪里错了?我爱你有什么错?”   他死死的捏着许君乐的衣袖,很认真的纠正他,“是你错了,是你一次次的践踏我的感情,是你错了,你会得到报应的,我是在替你纠正错误,你告诉我父母我是同性恋也没关系,我会原谅你,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父母管不了我爱谁,你也是。”   许君乐带着一贯讽刺的笑听他说完,点点头,“确实,他们管不了你。”   他落在黎焕身上的目光却越来越冷,片刻后,他终于移开目光,嘴角弯出嘲弄的弧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除了蠢货和骗子,刚才我没有说第三,现在可以加上了。”   许君乐近乎残忍的撕开所有的伪装,“第三,你巴不得我给你父母打电话吧,闹的越凶越好,最好还把你父母气出什么好歹来,这样你的理由就更充分了,是不是?让我猜猜到时候你会又跟我说什么……”   许君乐嘴角勾着,“大概是,你看,就是因为你,我父母家人,同学朋友全都没有了,可是我不怪你。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你了……”   他学着黎焕的语气,带着一种恐怖,“我猜的对吗,疯子?”   “可怎么办呢?你对我来说不过一只很讨厌的蚊子罢了,你可以继续疯下去,气死你父母,毁掉你的前途,你觉得我会在意吗?谁会去在意一只蚊子的死活呢?   许君乐用言语杀人于无形:“人们只会在欣赏完它最后的垂死挣扎之后,一巴掌拍死它,毫不在意的弹掉尸体,擦擦手上被吸掉的血,咒骂几句,仅此而已。”   黎焕脸上开始泛起刚才汽车里吹气球的小孩一样的红色。   他松开捏着许君乐衣袖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整个身体都颤抖着克制住眼底迫不及待要流出来的泪。   许君乐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烟,烟卷燃烧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夹着烟低下头看着黎焕,神情淡漠地将夹着烟头的手轻轻的放在黎焕的肩上……   猩红色的烟头对着他的下颚,在皮肤上形成一小块火光的斑点。   黎焕一动也不敢动,他看着许君乐,听着这令他着迷不已的漫不经心的腔调究竟还能说出多少残忍的话。   “这样吧,我给你充分发疯的机会,你来找我一次,找我朋友一次,我就用你的方式去折磨你的父母亲戚一次,这样的话,我会很快等到你跟我说你只有我了的这一天了,是吗?”   他眼中没有任何温度,“你想下地狱,那就……下地狱吧。”   滚烫的烟灰掉在了黎焕颈间裸露的皮肤上,烫的他身体猛地一抖。   许君乐冷淡的表情印进了黎焕早已被眼泪布满的眼眸,让他背脊升起一片凉意。   世界如同结了一整片的蜘蛛网一样黏黏糊糊的,在这其中黎焕看到许君乐连同他手上一闪一闪的烟头一并转身走远了。 第114章 你喜欢他?   中国的农历新年这天,伦敦郊区的庄园内。   餐厅长桌一片狼藉,一个围着围裙的胖女人正在收拾。屋内暖气很足,她动作很慢,间或坐在椅子上打个呵欠再慢慢站起来灭掉烛火,撤走鲜花。   一只姜黄色的肥猫跳上桌,摆动着胡须闻了闻盘子里的东西,胖女人将肩上的白毛巾去扯下来,向着那只猫挥着毛巾,嘴里念叨:“你这烦人的淘气鬼,上一边玩去。”   猫伸了伸前爪,很轻巧的跳下了桌,熟门熟路的穿过走廊,窜进了一个半掩着门的房间。   房间里,一群男女正举着酒杯围着钢琴跳舞,各种肤色都有。   弹钢琴的是一位带着黑色贝雷帽的女士,她弹的爵士,弹奏时脑袋和身体会随着曲子有节奏的晃动,兴起时还会炫一个技,引起一阵欢呼声和掌声。   一曲结束,她在一片bravo的叫声中,将搁在钢琴上的香槟举起,一只手划了一下琴键,发出一连串悦耳的音符,“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众人彼此碰杯。   音响开始播放新一轮的音乐,酒杯相碰的声音埋没在巨大的鼓点声里。   张媛媛喝的有些多了,她从人群里走出来,径直走到吧台对着正在调酒的帅哥眨眼,想再讨一杯来喝。   空的杯子被收走,不一会儿,她的眼前出现一瓶被打开瓶盖的矿泉水,瓶身上按着的那个粉红色指甲盖被衬的尤为漂亮。   张媛媛却觉得碍眼,转过头没好气的问:“你不是在楼上打牌吗?”   水瓶被放在吧台,纪萧笙神色倦怠,“手气不好,输的烦了。”   张媛媛还是第一次见纪萧笙在牌桌上败下阵来,猛地挨着他坐下来,幸灾乐祸的问:“谁赢了?”   纪萧笙扯了一下被张媛媛坐着的衣摆,阖上眼没说话。   就在张媛媛以为他不想说话了,觉得没趣,正想走开找别的乐子时,听见他问:“国内现在几点了?”   张媛媛张了张嘴,不远处一对男女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她站起来与两人拥抱寒暄,纪萧笙也站起来,对男士随意的嘿了一声,问了句好,然后俯身亲了亲女士的双颊,询问他们新的剧目排练的如何。   这两人是剧院的演员,目前正在排练一部贝克特的戏剧。   纪萧笙与他们剧院合作过多次,聚会上也常常见,相互都非常熟悉。   女演员卷的一丝不苟的白金色头发从肩头滑落到,“剧本还在修改,听说编剧都改的心脏病发作进医院了,也不知真假。”   张媛媛夸张的打了一个手势,瞥了一眼纪萧笙,严肃的说:“停,禁止你们给他提供思路。”   纪萧笙礼貌的跟着他们笑了,他叫了女演员的名字,“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好,有什么烦心事吗?”   女演员有些讶异,摸了摸脸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开玩笑似的问:“难道我变丑了?”   “哎,我是真变丑了”她感叹,“纪先生,看来我是不能被我们剧院送给你当情人了。”   这是玩笑话了,据说从前的戏院为了留住作家,会送作家一个女演员当妻子,这样作家写的戏剧就不会到别的戏院上演了。   等他们走远了,张媛媛才责备的瞪他,“你刚才瞎打听什么呢?”   纪萧笙一脸无辜,脸上就差写一句“我怎么了”。   张媛媛凑过去,降低音量,“她不是前年因为一个美国人离婚了吗?听说她最近和美国人分了。”   她看了看四周,几乎用气声说:“那男的勾搭上了她女儿,你知道她女儿多大?”   纪萧笙在国外许多年,对这种狗血桥段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不太想配合张媛媛的八卦表演欲,只挑了下眉。   张媛媛也不恼,自顾自的说:“十五岁啊,这男的都快五十了,简直禽兽,不对,禽兽都不如。这世上的人都死绝了吧,去招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她很明显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喝多了酒,有些醉意,更是情绪激动。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纪萧笙问。   张媛媛笑了两声,将桌上的点心推到他跟前,“Kelly带过来的派,吃点吗?”   纪萧笙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眼,“今天过年呢,怎么不给你男朋友打电话?”   这次回来一提到男朋友张媛媛就不说话了,纪萧笙看了她少时,问:“你们怎么了?”   “能有什么,闹分手呗,问什么问,烦不烦啊。”   “到底怎么了?”   张媛媛垂眸看着橘色的陶土地砖,“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纪萧笙没追问。   “他跟我求婚了。”张媛媛突然说道。   纪萧笙没想到这个,过了老半天才“哦”了一声,又说:“那不是很好?”   张媛媛摸了一下眼皮,又看了看指腹上沾染的眼影亮片,“他那点小把戏我难道看不出来?”   “Lulu,你不能总是因为一个人跟你求婚而和他分手。”   “你不明白,”张媛媛打断他,她摆了摆手,又摇头,“算了,别聊这个了好吗?现在国内几点了?我本来打算今天给小许弟弟打电话拜年的。”   她解锁了手机,翻到通讯录,很快拨了号。   没过几秒,纪萧笙问:“通了吗?”   张媛媛将手机放在他眼前,“你自己看。”   纪萧笙还真的认真的盯着通话界面,张媛媛看着他神色慢慢变的凝重起来。   这时,纪萧笙拍她的手臂,指着她手里的手机,示意她接电话。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对着手机说:“新年快乐啊,弟弟。”   余光里纪萧笙的身体不动声色的往她这边渐渐的靠过来……   某个逐渐清晰的想法正在飞速得到验证,她逐渐心不在焉,头一次觉得纪萧笙这人的演技真是拙劣的可笑。   她只说了几句,潦草的结束了这通电话。   “他说什么了?”纪萧笙问。   “他似乎感冒的很严重,一直在咳嗽,说不了几句话。”张媛媛一边说话一边审视他。   “咳嗽?怎么搞的?”纪萧笙皱着眉,心烦意乱地翻出手机,又问:“你没多问他几句,去没去医院,吃没吃药?”   没有听到回答,纪萧笙转过头,“问你呢?”   张媛媛锁住他的视线,仍是有些无法置信的问:“你喜欢他?”   她不等他回答,用了陈述句,“你喜欢他。”   这些天发生在纪萧笙身上的一切反常都有了一个清晰的解释。   “纪萧笙,你听我说,不可以,别人都行,许君乐不可以,你懂我的意思。”   纪萧笙一怔,手机屏幕骤然熄灭,他笑起来,似乎她只是讲了一个笑话,“我们又不是亲兄弟,有什么不可以的。”   “别装傻好吗?”张媛媛说。   纪萧笙开玩笑,“因为你刚才说的禽兽不如吗?”   她刚才说的?张媛媛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讲的女演员的狗血八卦。   “不止,老纪,他太小了,别把他拉到这条路上来,你,你们家……别毁了他。”   她说的很隐晦,可纪萧笙全听懂了,他这才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张媛媛,仿佛一个在战场上中了子弹失血过多的士兵,绝望又僵硬的立着一具身体。   他窘迫地撇过眼去拿托盘上的酒,一口气喝了一盏,又惶惶笑着说:“他应该是察觉到了我……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你放心。”   “老纪……”   他用一种很怪异的,平铺直叙的语气说:“你放心,我当然是希望他好的……”   张媛媛哑然,她第一次听她这位老朋友聊这些,她一直以为纪萧笙这个人这辈子都要这么怀抱着无穷无尽的恨活下去了,可他居然……   她沉默着叹气,几秒后才说:“我能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他。”   张媛媛用的是“喜欢”两个字,她年纪大了,已经很久不敢用“爱”这个字,爱太重了,不是像他们这种灵魂羸弱的人能承受的。   张媛媛放下手中的杯子,“别想了,老纪,他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再说他才十九岁,以后会遇到多少人,比你好看的,比你有钱的,比你更有才华,比你更喜欢他的排着队呢……”   纪萧笙沉默许久,端起另一盏酒,“那我呢?Lulu,我可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许君乐。”   张媛媛闻言看了他半晌,许多的刻薄话都无法说出口了,最后她选了最重的一句:“够了,别发疯了,纪萧笙。”   过了一会,她用一只手捂住眼晴,“天啊。”   她指缝变得湿润,“怎么会这样?” 第115章 赔罪   张媛媛穿着睡衣,打着哈欠走进厨房倒咖啡,看纪萧笙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那里,惊讶的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嗯,Noah时间提前空出来了,他今天会过来。”   张媛媛往咖啡里加奶的动作停了停,重复了一遍纪萧笙说的名字。   “那个园艺师?约的是今天吗?”她走到客厅,抱怨道:“怎么突然想整理后院啊,很吵。”   “就是简单的休整一下,有很多植物都死了。”纪萧笙折了一角书页,关上书,“前几天不是有朋友约你去hiking?正好,你出去玩吧,家里有我就够了。”   “再说吧,等天气再热一点。”   张媛媛喝了一口咖啡,把纪萧笙面前的一口都没动的面包卷拿起来咬了一大口,若有似无的瞟了他一眼,“你药吃了没?”   “吃了。”纪萧笙抬起手看了一下时间,“快九点了,你快点吃完上楼去换衣服,Noah九点半就到了。”   三只猫都依偎在纪萧笙脚边,传染似的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   Noah到的很准时。   这位园艺师的浅色头发稀疏,肤色苍白,法令纹很重,背着一个相机与纪萧笙握手,进屋后纪萧笙给他倒了一杯咖啡。他丝毫不见外,端着杯子满屋参观,一遍看一边赞叹说这就是他梦想中的房子。   纪萧笙将他带入后院,两人站在凉台上。   “就是这里了。”   园艺师把相机拿出来一阵拍,边拍边往前走,还不忘和纪萧笙说话,纪萧笙原本打算让他自己逛的,这下也不得不跟着他,听他说话。   “这几棵树都快死了,正好可以移走,这样空间就宽敞了。”   那几棵树下,纪萧笙曾经跟许君乐坐在这里吃过早餐,聊过天。   “我有个朋友说这里很像故园风雨后里面的场景,您知道吧,就是两个男主角坐在树下喝酒的场景。”   Noah退后几步,对着那棵树拍了照,看着相机上的照片说:“等夏天来了,确实会很像。”   “所以我希望它们能保留。”   “好的。”   Noah举着相机,斜睨了一眼,说:“您朋友是一位作家吗?”   纪萧笙没答话。   送走Noah,张媛媛捧着电脑下了楼,“走了?这么快?”   “等方案出来后再细聊。”   纪萧笙说到这里笑起来,“他说他赶着去买花,你说一样是做生意,做花的生意会不会比别的好一些?”   张媛媛盯着笔记本打字,头都没抬,“做生意的都是商人,商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赚钱,赚很多的钱,就像我,做音乐的生意,有好一些吗?当然,因为我靠你赚了很多钱。”   整个客厅只剩下张媛媛敲键盘的声音,而纪萧笙仍然站在那里,很安静的站立着,以一种等待的姿态。   打字声慢慢变的缓慢起来,最后终于停了。   张媛媛将视线从屏幕上无可奈何的转向他,叹了口气,“他很好,没再生病也没退学,我们约好了周末视频……”   她说完了抬眼,“可以了吗?纪大少爷,我能继续工作了吗?”   纪萧笙听完,点了点头,又认真问:“你觉得他开心吗?”   “……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纪萧笙硬要找茬,“你如果能多用点心就会知道了。”   笔记本电脑被“啪”的一声关上,张媛媛脸都气红了,“我告诉你,他不会来的!你花再多的心思,把后院搞成天堂他也看不到,因为他夏天不会再来了,纪萧笙,你要是感觉不好就去吃药,不能好好在家呆着就滚出去,别对着我发疯。”   张媛媛气冲冲的抱着电脑上楼了。   墙上那幅许君乐很喜欢的画此时被照出了一大块光斑,看不分明。   纪萧笙突然想起他还没来的及问许君乐从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幅画?   其实每次看到他对这幅画长时间的注视纪萧笙都想问的,可每次都没有问出口。   如今也很难知道了。   他脚步迟缓的上楼,陀老大听见声音从许君乐从前住过的房间跑出来,纪萧笙推开压着的门往空荡的房间里望。   猫在他腿边乱蹭,纪萧笙蹲下,捏住陀老大的肉脸,“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欺负他,你不听……”   “现在他走了……”   张媛媛仍然每天都会准时叫他起床,不过倒是没之前盯他盯的那么紧了,因为家里总会有很多人出进,后院的工程终于开始动工了。   这天,他的园艺师Noah把他叫到那棵大树前,他拍拍那棵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纹理深刻如刀削的大树,“抱歉,先生,我们可能无法保留这棵树了。”   他没等纪萧笙问出为什么,就解释说这棵树的主干已经被蛀空了,如果遇上大风天气会随时倒下,很危险。   “它已经完成它的使命了,永远记住它的庇护与恩惠吧,纪先生。”   “可它看起来很完美。”   “是,但他其实已经死了。”园艺师说,“别担心,我们可以种一棵新的大树。”   纪萧笙点头。   时光流逝,他也同这树一样,只能等,等一阵大风吹来。   “把这个穿上。”   张媛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将手上外套递给他,“起风了。”   “这是怎么了?”她指了指那些忙碌着的工人们。   纪萧笙套上衣服,“他们要清理掉一些已经死掉的树。”   张媛媛叹了一句可惜。片刻后,她抚掌,抬起眼看他,“对了,听说你帮那位宋小姐写了一首歌?”   “你听谁说的?”   “所以是真的?”张媛媛将两只手抱在胸前,眼里的怒气来势汹汹。   “以前那么多人找你邀歌,你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啊,不写流行了,说的跟真的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我居然不知道,纪少爷,上次片头曲事件我确实在休假就算了,这次呢?你是打算辞掉我?”   张媛媛控制欲很强,特别是关于工作的事情。   纪萧笙心虚地望向别处,“一首芭乐而已,都过时了。”   张媛媛气结,又听眼前这少爷笑着讨好:“别生气了,我就是随手写了就发给老冯了,没想那么多。”   “我迟早会被你气死。”张媛媛瞪他,然后摆了一下手,“说正事儿,冯老师的助理来电话,问你要不要自己编曲,如果打算自己做就这个月把小样发给他,下个月,宋小姐会飞美国录音。”   她说完,又不解气的问:“你确定不给我解释解释这个宋小姐究竟是哪路神仙?”   纪萧笙风轻云淡地说:“她是许君乐喜欢的人。”   “什么?”张媛媛大叫一声,她无法置信的捋了几次头发,拉着纪萧笙走远了一些。   陆之禾与陆之珉,许君乐与这位宋小姐……   她不懂,但她真的大受震撼。   张媛媛按着眉心,感觉自己焦虑的快得乳腺结节了。   纪萧笙拍他的肩,“放轻松,我之前跟她开了个不太礼貌的玩笑,这首歌就当是我的赔罪了。”   “赔罪?”张媛媛冷笑。   “有你这么赔罪的?给人做嫁衣,不对,你这简直就是给人做黄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宋小姐是打算直接在华语乐坛登基是不是?” 第116章 重见天日的情书   纪萧笙失笑,“哪有这么夸张。”   他老老实实接受张媛媛的批评,那边工人中却开始混乱起来,不一会儿,Noah走出人群,手里拿了一个玻璃瓶子,“纪先生,这是你的物品吗?”   纪萧笙暂停谈话,看着Noah递过来的玻璃瓶也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哪里找到的?”   “等等。”张媛媛警觉,“不会是什么机密文件或者秘闻什么的吧,就是知道了就得死的那种,你别随便打开。”   纪萧笙无言的看了她一眼,他突然觉得以前医院里那些总感觉有人要害自己,身边每个人都是特务的病友能有这些想法也并不总是空穴来风。   “怎么了?”张媛媛估计也觉得自己离谱,嘴硬道:“也有这个可能吧。”   Noah被逗笑了,“这就是从那棵大树下挖出来的,挖出来的兄弟说应该没有埋多久,看样子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漂流瓶而已。OK,现在物归原主,由你们处置吧。”   纪萧笙将玻璃瓶口的软塞拉开,张媛媛看着瓶子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我水培植物时用的瓶子吗,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她好奇心被拉到最大,看纪萧笙将里面卷着的纸张拿出来,展开,她凑过去随意的一瞥就先赞叹,“好漂亮的字!”   她将目光移向开头,念道:“我打算给你写一封情书……”   朋友:   我打算给你写一封情书,可刚提笔就被难住了,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说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我冥思苦想了半日都没想出一个满意的来,可恶,我有预感这将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一封情书。   这是我第一次写情书这种玩意儿,此刻心情也不太好,所以极有可能出现许多的胡言乱语或者写到中途忍不住辱骂你十几页纸的状况,请见谅。   其实我过去也试图去喜欢过一些人,可结果都不是那么好。所以当我意识到我爱你时,我痛苦极了,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投身于爱里?这次对象居然还换成了一个男人……   事实上,就连爱是什么,我至今也没搞清楚。   我的朋友告诉我她没有想爱的人,所以要先献身于理想。你看,人活着好像就是这样的,必须一次又一次的投身于某种注定是悲剧的虚无中。   不要再去爱了!我这样同我的理智抗争过。   我出生就是一个人,没有家人,没有钱。我即将二十岁了,应该听天由命,接受现实,我不该在我这样贫瘠的人生里奢求爱的发生,我应该去切切实实的为得到一些实在的好处去努力,比如去劳动,然后获得一点钱,去读书,然后获得一些知识……   请相信我,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打算的。   直到在曼城机场里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刻为止……   你啊,你看你多可恨。   我爱上了一位同性。   这个认知折磨我许久,让我一直以为我对你的爱是一头被我关在心里的野兽,畸形,丑陋,我要让它不见天日,直至它灭亡的那一天……   可你知道吗?那天你在机场叫我名字的那一刹那,奇迹发生了,我亲眼目睹我的爱变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轻盈无比的蝴蝶。   我认得它,它在我第一次见你时就出现过,如今它又出现了,舞动着翅膀,凡是它经过的地方都像撒了金粉一样,绚烂无比。   最后它落在了你的肩上……   自我爱上你以来,我从没有那样的轻松过,欣喜的几欲落泪,甚至内心因此萌生出了许多莫名的勇气……   我想纪萧笙可以不爱春天,不爱诗,不爱荷尔德林,不爱哲学……但他不可能不爱许君乐,爱许君乐是爱其他什么东西的基石,连许君乐都不爱,他还想爱什么,他还是人吗?   ……别笑话我好吗?我知道我外表普通,品德低下,灵魂腐朽,没有一丁点能值得稍微欣赏一下的地方。可我被爱冲昏了头脑,这样一个早已神智不清的人,你要谅解。   写到这里我依旧不知该称呼你什么,又突然想起你总想做我的朋友,你哪里知道我是永远不可能与你做朋友的。   但我们除了朋友还能做其他的什么吗?于是我十分沮丧地写下了最符合我们关系的称呼——朋友。   去他妈的朋友!   如今我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你不会爱我这件事,这已经成为我十九年的生命里最大的失落。   你居然不爱许君乐,你这个没品的人类,我对你无话可说!   好了,胡言乱语了这么多,其实我最想告诉你的,只有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我渴望你在我身边,渴望同你睡觉(就是很单纯的…睡觉),一起睡着,然后一起醒来,我渴望每一天的开头与结尾都同你一起度过……   爱是一场灾难!这世上没有比爱更不公平的事!现在好了,我一切思想与行为都在围绕爱纪萧笙这一主题进行着,你能明白了吗?我已经彻底属于你了。   为此我决定每日都痛骂自己半小时,也发誓不会再见你了。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如果写一千遍我爱你,你能稍微爱一下我吗?一万遍呢?)   靠,我恨我自己,我多希望我不爱你。   时间过的又快又慢,我总算就要回国了,十分感谢你这些天的招待。   我预感我回去后会万分的想念你,会哭很多次,但没关系,也别担心,我总会好的。   希望你也一切都好。   (还有,你得知道,在你受到来自你母亲的伤害时,有一个人正在给你写情书。唉,我真羡慕你。)   (最后,我一无所有,但如果你需要,不必去问宋优悠,我愿意向你出借我全部的时间,我的灵魂里最上好的部分,我的一切……)   许君乐 第117章 故园风雨后   这学期选课,许君乐投点摇号摇了个寂寞,最后选到的通识课时间都诡异的不行,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搞得他每次看到这糟心的课表就后悔没退学。   体育课他选到了乒乓球,上第一次课的时候蒋晴坐的老远很激动的跟他打招呼,他才知道蒋晴的体育课也没修完。   课后他和蒋晴一起往化学楼走,蒋晴垮着个脸:“我恨体测,这破学校是在要我的命,2400米是人能跑的吗?”   许君乐问她:“你体育课修了几个学期?”   体育课是必修,他们必须修满四个学期。   蒋晴生无可恋,“呵呵,这是第二个学期。”   “那看来我没退成学,你得先复读了……”   蒋晴作势给了他一掌,骂道:“说好的退学呢?骗子。”   提起这个,许君乐仰天,烦得要死,姓黎的就跟个炸弹一样,怕他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疯,怕朋友真的因为自己出事,怕刘思喜再经历一次被跟踪……   蒋晴没追问,拍他胳膊,“对了,我得鸽一下你了,下周末我有事。”   许君乐这才想起来他们下周约好了去看一场话剧,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踢路上的石子,“什么事啊?”   蒋晴看了他一眼,说:“我那天要去和网友面基……”   “网友?什么网友?”   蒋晴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回答:“在网上给我发有颜色漫画资源的网友。”   许君乐:“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了?你要看吗?我可以发一份给你。”蒋晴说的自然极了,坦然的像她要发的是什么学术论文……   许君乐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你是为什么要跟给你发这种资源的网友见面?”   蒋晴:“因为我在网上发帖求助,这位网友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甩了资源过来还很详细的附了目录,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一定简单又真诚,我想见见他。”   许君乐被她震撼的半天说不出话,肃然起敬:“你这人真的……有点东西。”   蒋晴有些得意:“他也有可能是一个简单又真诚的犯罪份子……”   “不是我说,两个人搞来搞去的有什么好看的。”许君乐有些闷闷的。   蒋晴冷哼一声,“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两人安静的走了片刻,许君乐突然说:“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情人之间不搞来搞去只谈感情是可行的吗?”   蒋晴停下来想了想,坐在一个石凳上,奇怪的看了他半晌,“你是说柏拉图?”   “我是说一种可能。”   许君乐也走过去坐下,“你看,男女需要性是因为基因需要复制与进化,那么同性呢?他们没有这个任务,这种情况下性还是必须的吗?”   蒋晴思索了一会,点头,“或许吧,但我问你,爱的本质难道是基因吗?两个人如果是相爱的,他们难道不会渴望没有节制的亲密?”   “书呆子,人类太孤独了,单单靠爱是抚慰不了这种孤独的,如果不在性里完成这种至高无上的,伊甸园一样的交融与狂热,还能在哪里完成呢?”   “宗教啊。”许君乐立刻说,“甚至宗教是一个更为完美,全能的客体对象。”   蒋晴双腿交叠,坐起身来凉凉的看他,“确实,爱某种意义上与宗教很像,但宗教是无法替代爱的,我上次就说过了,爱是一种真实的体验,它最终展现的是真实,而不是虚幻……”   许君乐突然有些生气,“为什么爱就不能只是一种幻觉呢?为什么一定要去探寻爱的本质呢?人渴望永远被爱所以创造了神,为什么不能把爱的对象也当成神呢?像宗教一样的去恋爱不行吗?”   蒋晴盯着他,“书呆子,宗教也是需要仪式的。”   许君乐愣愣住,许久之后胡乱扒拉自己头发。   蒋晴看着他竖起来的头毛莞尔,“我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能把你迷成这样……”   许君乐手心蹭了蹭膝盖,“不知道,”他说,“他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还喜欢贝多芬。”   “就这?”蒋晴骂了一声,“不是我说,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光我们学校我就可以给你找出一箩筐。”   许君乐笑了笑,喃喃,“不可能。”   阴天,开着白炽灯的教室里,教授在讲台上朗诵爱伦坡的诗歌。   许君乐听的认真,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笔,然后随意的在纸上写:All suffering originates from craving,from attachment,from desire   所有的苦难皆来源于渴望,依恋和欲望。   耳边依旧是教授不疾不徐的朗诵声,许君乐缓缓将钢笔帽旋紧,放在书本上,有些走神。   隔壁桌拿着iPad做笔记的女孩用笔戳了他一下,有些不悦的小声说:“同学,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你如果不接的话可以关掉吗?很吵。”   许君乐抽了一点神,恍惚的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张媛媛。   他过年又生了一场病,张媛媛知道后,最近两个月会定期给他打电话,问他的近况,然后再约定下次的通话时间。   可今天并不是他上次与张媛媛约定的日子。   他点了拒接,打开短信页面,告诉她目前不方便接电话。   张媛媛的信息回的很快:抱歉打扰你,弟弟,我们看到你留下的那封信了。   许君乐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信是什么信,他看着这行字,反复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直至这几个字像是变了形状一样令他感到陌生。   怎么会呢?这封信怎么会发现呢?   他确实写了一封信,准确的来说是一封情书。   原本是想撕了的,但就在走的前一天收拾东西时,他把它装进了一个瓶子里,埋在了他窗户正对着的那颗老树下。   “我想在我幸福生活过的每一处地方,埋上一件宝贵的东西……”   这是《故园风雨后》里塞巴斯蒂安说的。   许君乐把信埋在了那棵树下,他没想过张媛媛他们会看到。   不过,就算看到了又怎样呢?   他如今连会不会被取笑都不在意了。   许君乐打字回复:只是一封信而已,如果让你们觉得很困扰的话,可以扔了或烧了,随你们处置。 第118章 我等你   许君乐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他想或许与张媛媛联系也是不应该的,他应该跟她说清楚,然后将曼城发生的一切从他的回忆里抹去。   手机连着震动了几下,许君乐强迫自己不去注意桌上的手机,他将自己的眼神死死的钉在教室前方的ppt里,控制不住的持续走神。   我起码得知道他们是如何处理那封信的,许君乐想。   他不在乎纪萧笙看了那封信作何感想,他只是想知道他写的那封信的结局。   许君乐解锁手机,张媛媛的短信争先恐后的跳出来,整齐的排列在他的手机屏幕里。   “昨天我们发现你的信后,我今天早上起床没有看见纪萧笙,他消失了,我想他去找你了。”   “不管怎样,我得在他找到你之前告诉你一些事情。”   “纪萧笙的父母结婚不到三个月他父亲就与同事出轨了,他父亲的情人更是不计其数,他父亲自己亲口说他是真的爱她们,他说他爱她们每一个……”   “纪萧笙还有一个大他四岁的哥哥,十七岁时与一个女孩相爱,那女孩是一个盲人,他父母知道后激烈的反对,让他们分手,他哥反抗了几次,最后连半年时间都没有坚持下来,抛弃女孩回了家,那女孩在他们租的房子里自杀了……”   “纪家的人就是这样的,他们缺乏爱的能力,这种人比单纯的恶人更可怕,他们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纪萧笙也不例外,弟弟,他姓纪,他与他的父亲,哥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要相信,别去爱这样的人,别毁掉自己的人生……”   “如果他去找你了,别见他,给我打电话,拜托了……”   “咚”的一声,许君乐手上的手机滑落掉在桌上,在安静的教室里传出一声巨响。   教授的讲课声被打断,所有人都侧目去看他。   许君乐呆坐在座位上对这些都置若罔闻,同桌的女生瞥了他一眼,烦躁的“啧”了一下。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教授继续开始上课,班级里键盘的敲击声又重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一切都照常进行着,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   纪萧笙来找他了?   许君乐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从很远处传来,带着血气沸腾的回响,闷闷的一声,从心脏到脉搏,然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越来越快,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热,背上开始流汗。   纪萧笙来找他了……   终于,他突然噌的一下站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出一阵突兀的噪音。   他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部扫进书包里,在所有人的瞩目和议论声中像得了疯病一样跑出了教室。   许君乐浑身被一种熟悉的激情所支配,一口气跑到了教学楼门口,接下来他该去哪里呢?去哪里可以见到纪萧笙呢?   他迫不及待的拿出手机拨纪萧笙的电话,没有接通……   校园很安静,春日的风轻轻的吹着。   许君乐拿着手机绕着路走来走去。   太残忍了,他想,他很想骂自己,只是张媛媛的几条短信而已,就足够让他失控到这种地步。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今天必须得做一个了结,他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   许君乐终于停下来,蹲在墙角,开始拨那个号码。   不远处的草丛里走出来一只猫,被喂养的很好,皮毛水滑,它与许君乐对视了一秒,许君乐居然觉得惭愧起来,没有再看它,盯着手机屏幕再次按下了通话键。   放在耳边的手机变的滚烫,他开始没有任何指望的薅地上已经开始发绿的杂草。   耳边的嘟嘟声断掉,许君乐以为还是没接通,沮丧之下,突然“喂”的一声烫的他差点把手机丢掉。   他努力稳住他那颗早已是颤颤巍巍的心,对着电话很艰难的说:“你在哪?”   电话里有登机提示音的广播响起,许君乐听到他想念了许久的声音:“听到了吗?我在首都机场。”   “机场?你回国了?你要见谁?”尾音轻颤。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坚定,“见你。”   “许君乐,我说过以后都让我去见你,记得吗?”   许君乐捂住嘴哭了。   路边的植物花草野蛮生长着,许君乐被春天的风吹的神思激荡。   对啊,冬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可是春天!   许君乐走在一片欣欣向荣里,他想在这样的春天难道还会有人为爱情神伤?难道还会因为与爱人分隔而感到痛苦与愤怒?   在这样的春天里,每一个人,他是说每一个人,都理应与他日思夜想的人在一起,这是春天赋予他们的权利。   他跑出校门,拦了一辆车,想起自己灰头土脸的,于是先回了家,一头扎进浴室洗头,洗澡,换了衣服。   吹头发时,许君乐突然想起蒋晴说讨厌打扮自己来取悦一个男的。   许君乐作为一个男生,很难去感同身受打扮自己这件事带给女生的矛盾感,但就他目前的经历来说,这个过程并不如蒋晴说的那样,相反的,他感到一种真实的,由衷的幸福。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他还是不怎么好看,皮肤粗糙,面黄肌瘦,但他心中一直被一种极其隐秘的快乐萦绕着。   他甚至决定不再与陆之禾斤斤计较,他不再嫉妒了,如果陆之禾也曾经给过纪萧笙这样的幸福,许君乐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   镜子里的人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   许君乐刚才在电话里失控了,纪萧笙说了什么他全都没听见,最后只听那人问他在哪里,要去找他。   他才抹了眼泪,急切的对着电话说:“我去找你。”   那边安静了一会,说:“好,你来找我。”   “许君乐。”他叫他的名字,语气缱绻,“你别跑,慢慢的来,我会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第119章 无家可归的恋人   等许君乐到达机场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他下了车,和一群推着行李的人一起走过人行道。   巨大的机场灯火通明,里面白色的光照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在马路上,让许君乐恍然像是进入了一个肥皂泡一样,从这里开始的每一秒都将是一场奇迹的延长。   很快,许君乐在前面巨大的发着光的数字前看见了纪萧笙。   “嘭”的一声肥皂泡破裂。   真实世界里,那个站在台阶上的身影,一身的黑色,站在台阶上,庄严肃穆,清雅而怅惘,正捏着一个小册子看的认真。   人群从他身边来去,那人周身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苍凉令许君乐的心猛地一缩,风正好吹动他黑色大衣的衣摆,他独自一人站在繁华处,飘浮不定,几欲成仙。   许君乐胸口延绵不断的疼直化作鼻酸与红了的双眼上了眉间。   他的心不再发了疯似的狂跳,他很平稳的,像个真正经历过许多的,成熟的大人一样走过去,叫他的名字,“纪萧笙……”   眼前的人猛地抬起头,目光交汇的一瞬间,许君乐又没出息的落了泪。   眼前这人却仍是记忆里那副遗世独立一般的美貌,他看了自己半天,笑起来,说:“哭什么?”   纪萧笙走近他,指尖很轻的替他将脸上的泪痕抹去,问他:“怎么又瘦了这么多?咳嗽彻底好了吗?”   他语气很日常,好像他们总是像现在这么好,只是稍稍分开了一小会一样。   许君乐转过头忍住心头那些翻涌着的情绪,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才面向他,问:你来干什么?"   纪萧笙将手里的手机点亮,许君乐看到他屏幕上是他写的那副字,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纪萧笙说:"我来找我的姻缘。"   这是他之前装着给纪萧笙算命,想气死陆之禾时随意乱驺的。   许君乐眼神闪烁,低下头面上发热,"你知道了?"   "嗯。"纪萧笙收起了手机,"还有你的信。"   许君乐更加的赧然,想了想,摊着手,“我的信呢?还给我。”   纪萧笙看他的手心,“被猫吃了还是被狗吃了,你选一个吧。”   许君乐的手指在他的目光中蜷缩了一下,又见他空着手周围什么都没有,问道:“你行李呢?”   纪萧笙看他的眼神很深,没说话。   直看的许君乐脸实在不自在,他尴尬的看向了别处,有些语无伦次的提醒:“那个…我问你话呢。”   “来的急了,没来得及收拾。”纪萧笙完全不再掩饰,看着他的眼神明明侵略感十足,说出的话却很温柔,“我现在无家可归,你能收留一下我吗?”   许君乐绝不愿认输,迎上他的目光,大胆而炽热,“我只收留无家可归的恋人,你是吗?”   纪萧笙眼睫微颤,目光里似有微波潋滟。   许君乐几乎要沉溺其中,可没等纪萧笙说什么,他已经觉得尴尬起来,懊恼自己说错了话。   他故作没事,虚指了指前方,说:“走吧。”   路边的花真如蒋晴所说的都开了,风里带着某种沁人的清香,很像是南方的空气。   他们拦了车,许君乐报完地址后才开始意识到一件事——他目前住在一个很狭小的地下室里,那里白天都得开灯,昏暗潮湿,他确定要将纪萧笙带往这样不堪的住处吗?   许君乐左眼开始发痒,搞得他不停的想去揉它。   他越想越开始不安起来,最后还是用手揉了揉眼睛。   他回想起他的住处,这次他发现那间他赖以生存,在里面读了许多书的地下室恢复了它原本的面貌。   潮湿,剥落的墙皮,霉斑,噪音,发黄的水渍,难闻的气味……   他要带着纪萧笙睡在这样一堆破烂里。   许君乐终于被这个事实惊出了一额头的汗,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自己的贫穷而感到这样深刻的羞耻了。   车开的并不稳,纪萧笙的膝盖时不时会摇晃着碰到许君乐的。许君乐却对此毫无察觉,他在想他要不要找个借口让纪萧笙去酒店……   他一定能找到一个最完美的借口,让纪萧笙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然后如愿以偿的隐藏住他全部的贫穷与羞耻。   可是……如果他这样做了,如果他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打倒了,接下来呢?他还得因为自己的羞耻心做多少荒谬的事?   突然一个急刹车,许君乐的身体惯性的往前巅了颠,这时一个念头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意识到,即将遭受考验的不止他,还有纪萧笙。   操。   他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顿时生出一片凉意。   他没想过要在这种事情上考验纪萧笙,可分明等会从进门开始,他就会盯着纪萧笙的一举一动,无论纪萧笙对着那间破烂不堪的房子摆出什么眼神或者表情,许君乐都将自动将他的微表情一帧一帧的在脑海里接下来慢动作回放,每一秒都逃不过许君乐的解读与审判。   在曼城时纪萧笙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愤怒,失控到那个地步。   这场考验的敌人,竟是他自己……   许君乐焦虑极了,开始不自觉的的啃自己的拇指。   “许君乐。”   纪萧笙叫了他的名字,他转过头,发现纪萧笙正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许君乐愣了一会,勉强朝他笑了,纪萧笙视线下移,抿了抿嘴,恶作剧一样,突然伸手按住了他很浅的酒窝……   于是许君乐心里烦躁焦虑的小人儿们都瞬间应声倒地。   去他妈的,许君乐想。   不得不承认,他太渴望纪萧笙了,他是爱的更多的那个人。 第120章 神的眷顾   下车后的许君乐丝毫不见刚才的忐忑。   他坚定的走在前面,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过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路,进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两人的脚步声错落缠绵,最后许君乐需要带着纪萧笙顺着那个陡窄的楼梯拾阶。   他熟门熟路,三两步快速下去后朝着纪萧笙伸手,纪萧笙看上去有些惊讶,视线从他脸上到手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   许君乐见他久久没动作,晃了晃手催促他,晃了没两下就被纪萧笙抓住,握的很紧。   他们头顶是一盏很昏暗的灯,灯泡被灰尘糊满了,影影绰绰的照出他们两人一半的影子,重叠,像是在拥抱。   一片寂静中,门被打开。   纪萧笙很有礼貌的站在他身后。   开了灯,一整个空间的褴褛与破败生生的暴露在苍白的白炽灯下,屋子流露出来的仓皇窘迫从空气一直延伸到许君乐的肺里,他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他暗自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纪萧笙说:“就是这里了,带你转转?”   其实破房子那里还需要转转,两个成年男性进去后连转身都觉得有些拥挤。   许君乐还是按照他的计划,拉着纪萧笙的衣袖,将他带到厨房,嗯,姑且称之为厨房吧,“你可能看不出来,这就是厨房了,这里平时开灯还没什么,晚上关了灯会有许多的蟑螂,蟑螂你见过吧,不过现在它们都藏起来了,你是看不到的。”   他们转一个身,一个小型长方形的空间一头塞了个很大的书桌,另一头就是两个简易书架,书架被许多的书塞的很满,上层的木板承受不住重量,肉眼可见的弯曲变形了。   纪萧笙细细的打量了半晌,低头看书架旁地上纸箱里两捆绿色封面的书,他蹲下身,拿出一本,正待细看,许君乐已经从他手中抽走,丢回了纸箱里,“这没什么好看的。”   纪萧笙:“我记得你说你翻译过一本小说。”   他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时,许君乐不受控制的恍惚了一下,很神奇,他居然真的将纪萧笙带回了自己家。   “是啊。”许君乐站起来,“卖的又不好,现在除了要靠文学吃饭骗人的,还有几个人看这种玩意儿。”   他说着眼神扫过书架,忽然停住,指着一册开了封的文集,道:“你看这些书被咬的稀巴烂了,这可是一套巴尔扎克啊,那些老鼠真是可恨,明明旁边就是海明威的书它不咬,偏偏咬巴尔扎克,你说气不气人。”   许君乐说完,听见纪萧笙很轻的笑了一下,接着他指着那个看不出颜色的沙发,“这个沙发我来时就有了,不知道有多脏……”   “那边是卫生间。”   最后许君乐拧开房门,靠着门转身说:“所以,我的房间是这里夜晚唯一安全的地方。”   许君乐什么都不想管了,“先说好,纪萧笙,我的房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他说着语气带了点威胁的意味,“你可以想想,跟我睡还是跟蟑螂老鼠睡,选一个吧。”   许君乐忐忑极了,他无比虔诚的祈祷,上帝啊,只要纪萧笙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一丁点都行……   纪萧笙站在逼仄的天花板下与许君乐的目光半路相撞。   他移开眼看向别处的这一会儿功夫,眼前这个人正朝他走过来。   他周身的气韵并没有因为过于低矮的天花板而衰减,反而光华更盛。这世间的一切,好的,坏的,与他放在一起似乎都只是一个陪衬而已。   许君乐这样想着,顷刻之间只觉光被夺走,熟悉的味道笼罩了他。   他听见来自头顶上的声音,悠悠荡荡的扰乱了空气,“许君乐,能抱一下吗?”   许君乐抬起头看他,刚才这双眼里的盈盈笑意早已被许君乐看不懂的东西所替代,他丝毫不回避许君乐的凝视,他问:“可以吗?”   恐惧与兴奋一齐在许君乐的身体里翻涌着,谁也不让着谁,当两种情绪都到达极点时,他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了一下,点了头。   纪萧笙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扯进怀里,与之前在机场的那个拥抱不同,这次纪萧笙拥抱时非常用力。   他们的身体紧贴着,许君乐甚至能感到他们的心跳都交织在了一起,这个认知取悦了他,他想了想,伸出手环住了纪萧笙的腰,脸贴着他颈侧的皮肤,将整个感官沉进纪萧笙的气味里,完成了这个拥抱。   拥抱一个男人的别扭感很快褪祛,这是纪萧笙,现在他们在拥抱!   许君乐从没离他这么近过,而且似乎还能更近一些。   他开始用力的回抱他,为了让身体贴合的更加紧密一直鲁莽的向前,毫无防备的纪萧笙被撞的晃了晃,不得不抱着他后退了一步。   他毫不意外的听到了纪萧笙闷闷的笑声。   许君乐也觉得自己表现的也太过饥渴了,正想着要不要先把纪萧笙敲晕时,就感觉自己发着热的耳尖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接着有很轻的气息一下一下的洒在耳侧,许君乐脑子一片空白,再也不敢动了。   “听到了吗?”   纪萧笙就这样对着他的耳朵说话,像是耳语一样,气息暧昧。   许君乐从来不知道耳朵上居然还藏有这样纤细的神经,能如此灵敏的给他的大脑传送如此准确快速的细枝末节。   “我的脑子里现在正在疯狂的奏乐。”纪萧笙语气十分懊恼,“跟疯了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许君乐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又忍不住笑了,纪萧笙这人怎么跟卡通漫画里的人似的……   他十分配合地说:“我就说呢,刚刚是谁一直在放音乐……”   纪萧笙笑出声,手放在许君乐的后颈上,轻轻临摹那几节骨头的形状。   良久,按在许君乐肩头的力消失掉,纪萧笙的手贴着他的脸颊,许君乐很顺从的抬起头,他们就这样对视,对视……   纪萧笙的拇指指腹轻轻扫过许君乐眼睑下的雀斑,说道:“我很想做你说的那个无家可归的恋人,进你的房间,跟你睡在一张床上……”   “你太小了,我有许多的顾虑,总觉得要周全一点,但……我希望你明白,你渴望的也同样是我渴望的。”   他眼里似有月光照耀的粼粼波光,许君乐在这种眼神里红了眼,垂下头,说:“谢谢……”   “嗯,我也是,谢谢。”   两人互相说着谢谢,说不清该谢的是谁,但内心充满了感激,除了谢谢也不知说些什么。   纪萧笙垂眸看这颗毛茸茸的炸了毛的脑袋,忍不住用手撸了几下。   “好了,我在飞机上呆了一天……”   他的手重新回到许君乐的颈上,“我需要洗澡,恐怕你得借我几件衣服,还有牙刷,毛巾之类的。”   许君乐低着头,声音里带着鼻音,“好。”手上却不肯松开。   他等太久了,等一个人能回应他的爱,消解他那些快令人窒息的孤独,而当他终于等到了时,他好像只会哭。   他得救了,好像真的得到了神的眷顾。   而且开始贪婪的祈祷,祈祷神能继续眷顾他十九岁之后的命运。   他不需要别的,什么也不需要,他要他今后的命运就是与纪萧笙相爱……   纪萧笙弯下腰观察他的眼睛,然后很亲昵的贴了贴他的左脸。   许君乐闭上眼,无言的将他抱的更紧一些。 第121章 男朋友   地下室的淋浴是坏的,洗澡需要用一个盆接水,然后倒进一个大的桶里。   许君乐接完水,回过头见纪萧笙正对着洗漱台上唯一的一块香皂表情费解,许君乐问:“怎么了?”   纪萧笙指着那块肥皂,“我等会洗澡是不是就是用它?”   许君乐点头。   纪萧笙也点头,又问:“洗头呢?”   “也是它。”   纪萧笙继续问,“不会洗手洗脸也全是它吧?”   “当然了,不然你要怎样?很多时候人类并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许君乐理直气壮,“你用的时候节约一点,水也是。”   许君乐找了新的毛巾和衣物塞给他,关上卫生间的门,站在门前想了想,又拿上钥匙出门去了。   等他回来,纪萧笙正拿着吹风机满世界找插头。   他没穿上衣,下面穿着许君乐之前买大了当作睡衣的裤子,抽绳没系,裤子松松的贴在他腰间的皮肤上,侧面还能看到隐隐没入的人鱼线……   这身材……   许君乐身上属于男性的攀比基因苏醒,下意识想要跟自己比一比……   那边纪萧笙没有找到插头,只好放下吹风机,套上许君乐给他的卫衣。   许君乐可惜,居然没能看到正面……   他顺手带上门,走过去好笑的摸了摸他还在滴水的湿发,揶揄的笑:“说说吧,纪少爷,人生中第一次用肥皂洗头,感觉怎么样?”   纪萧笙穿好衣服,捋了一把额前的头发,郁闷极了,“你别笑话我了,我就用水冲了一下。”   许君乐笑的满足,靠近他,“好啦,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你看,给你买了洗发水,沐浴露……”   他说着把手上的塑料袋打开,“还有牙刷,刮胡刀什么的,我想的起来的都买了。”   纪萧笙用毛巾擦头发的动作停下来,一手接过塑料袋,一手摸了一下许君乐的头发道了声谢。   随后他又把人拉到面前,操心地问:“你买了这么多东西,身上还有钱吗?”   任许君乐怎么努力不去在意,他也是个心气很高的人,有没有钱这种事被喜欢的人面对面的问出来总是尴尬的,他不自然的看别处,语气生硬,“你怎么管这么多啊。”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多么恨自己总是有这样多的劣根性,为什么不能诚实一些,说最真实的话?他都将人领进这个地下室了,他还在害怕什么?还想掩饰什么?   于是他又解释道:“我不至于穷到真的买不起这些才不用,怎么说呢?因为知道赚钱很难,知道生活不简单,所以知道节俭,纪萧笙,这是美德。”   纪萧笙面对这样的许君乐时,总是觉得词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君乐却笑起来,“当然了,你是不一样的,我对你永远慷慨。”   纪萧笙放下手上的东西,毫不犹豫的走上前,他拥抱住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拥抱美德。   再怎么想,许君乐都觉得纪萧笙因为自己给他买了这些日常日品而感动简直不可思议,这事吧,再琢磨一下,许君乐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pua纪萧笙……   我这……还挺牛逼的,许君乐想。   “好了,你还没吃晚饭吧,把头发吹干,带你去吃东西。”许君乐拍了拍纪萧笙的后背。   “我不想吃饭。”   “可我饿了,我要吃饭。”   “熵增大法则?”纪萧笙放开他,“我记得。”   他看了几眼沙发若有所思,又望了望其他的地方,最后说道:“不想出去了,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许君乐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下好笑,以这少爷的标准,估计在他家都找不出一个干净的可以坐一坐的地方。   又有些心酸,他明白纪萧笙不出去吃饭是怕他用更多的钱……   “好啊。”许君乐说,他将纪萧笙推到餐桌前让他坐下。   纪萧笙低头微撅着眉看了几眼板凳,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坐下了。   许君乐没戳破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箱泡面,放在桌上,“你看看,你想吃哪种?”   “泡面吗?”纪萧笙问。   “这些我刚买不久,在家就只能吃这个,你觉得可以吗?”   纪萧笙手搭在纸箱上笑,“你帮我煮?”   他的手好看极了,指骨修长,骨节匀称,虎口处的皮肤还发着光。   不知怎么,许君乐突然觉得自己很坏,他在仗着某种他自以为的道德与爱欺负纪萧笙。   他抬头撞上纪萧笙笑意盈盈的眼睛,心顿时软成一片。   这傻子……   许君乐随手将那包泡面丢进纸箱里,“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我不可能让你第一天在我家就吃这泡面。”   “怎么了?”纪萧笙拦住他,故意说,“这是我的男朋友自己挣钱买的,我就要吃这个。”   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此时男大学生被惊的直接差点闪到舌头,纪萧笙在说什么啊,他疯了吗?   “男…男朋友?”   靠……   这扑面而来的同性恋实感……   纪萧笙点头,问:“难道国内不这么叫?那……”   他继续逗小孩,慢慢说:“my love,my boy,dear,darling……”   腔调语气非常性感。   “停……你要吃就吃吧。”许君乐打断他,脸红的不行,虚张声势道:“你等会最好给我吃完。”   纪萧笙笑的惬意,说一定吃完。   许君乐愤怒的撕开包装袋,这么多次了,他居然还会被纪萧笙骗到。   今天早上起床后坐在这个位置啃着面包读书的许君乐绝对想不到晚上他会和纪萧笙面对面的吃泡面。   许君乐新奇的看他捏着筷子吃了第一口,连忙问:“怎么样?”   没等纪萧笙说话,许君乐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他拿出来看了看,直接把屏幕怼在纪萧笙眼前,“媛媛姐的电话。”   纪萧笙先垂下眼说:“别接了,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说的迟了一步,许君乐已经接通,张媛媛在电话里问他现在是不是和纪萧笙在一起。   许君乐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嗯了一声。   张媛媛叹气,“弟弟,麻烦你开一下免提。”   许君乐沉吟片刻,说:“媛媛姐,我把手机给他,你们聊吧。”   “不用了,他不会接我的电话的,我只说几句话。”张媛媛自我解嘲的笑了一声,“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别这么说。”许君乐开了免提,将手机丢在桌子上,对着手机说:“好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Natasha》入围最佳原创配乐了,第三次入围,纪萧笙,恭喜你,也恭喜我自己,我又可以坐地起价了,你别想休息,这辈子你都必须像牛一样工作给我工作赚钱,听到了吗?”   面对电话里张媛媛黑心地主一样的语气,纪萧笙居然轻轻的“嗯”了一声,听的许君乐心中发痒,操,纪萧笙真的好好欺负啊。 第122章 小诗人   张媛媛没听见,似乎也没指望纪萧笙回应她什么,自顾自地说:“别的我懒得多说了,我反对你们两个在……”   纪萧笙没等她说完,细长的手指戳了戳屏幕,直接挂了电话。   这脾气,许君乐咋舌,“你至少等她说完……”   “不想听。”   行吧,许君乐看他埋头吃面,慢条斯理的,连声音都没有。   他想了想,将自己碗里没动的鸡蛋夹进纪萧笙碗里,“恭喜你入围了……那啥啥啥奖,能得奖总是好的。”   末了又补充,“不许嫌弃我的鸡蛋。”   “只是入围而已。”纪萧笙眼里风雨欲来的不快总算消退一些,心思又起来,说:“这可是男朋友给的,怎么会嫌弃。”   许君乐果然立刻开始瞪他,眼睛圆圆的,琥珀色,像只没什么威慑力的小狗,气乎乎的头发都要炸起来,这次纪萧笙直接笑出了声,心情大好。   小狗凶巴巴:“你以后不许说那三个字。”   纪萧笙不知哪里来的恶趣味,装糊涂:“哪三个字啊?我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说的哪三个字。”   许君乐没再说话,对他进行死亡凝视,纪萧笙见好就收,憋着笑,“好了,我不说了。”   过了一会他挑着碗里的面说:“我知道你不适应,你以前都是喜欢女孩的。”   “是啊。”许君乐轻描淡写的,“你要是女孩我会更早就跟你表白,给你写情书,写诗,我一定会亲手递给你。”   纪萧笙停下动作,愣了一会,“听起来还不错。”   “是吧?”许君乐凝视他,“不过这样也很好了。”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一句话都不说也觉得有趣,彼此笑意更显。   许君乐能模模糊糊的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悠悠如在梦里,他好奇起来,问:“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纪萧笙望着他眼神沉了沉,放开他的手,声音蛊惑,“过来。”   许君乐哪经得起这种勾引,迫不及待的将椅子移到了他身边坐下。   两人挨着坐,连眼神都舍不得分开一秒,   纪萧笙拇指触碰他眼下卧蚕处,似乎能从他那层薄薄的皮肤下感受到他此刻剧烈的心跳,“我喜欢你的眼睛,它们像是有魔法一样,所有你用这双眼睛凝视过的,都像是重新活过来,真正拥有了生命一样,包括我。”   他俯身,与许君乐的视线齐平,他们靠的很近,许君乐被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呼吸搞得紧张的眨了眨眼睛,纪萧笙就笑了,偏了一点,亲在了那个隐约要消失的酒窝上。   很轻,许君乐像是听到了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他睁开眼,有些晕晕呼呼,像是喝了酒一样,听见纪萧笙说:“我以前就想……”   他拇指扫过许君乐的脸颊,“这里一定是甜的……”   纪萧笙笑起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许君乐傻了,而且羞耻极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试图给它们降温,错开纪萧笙的眼神,转而靠在他肩上,不好意思极了,小声央求道:“靠,你别说了。”   纪萧笙好笑的揉了几把头发,又干脆将人整个搂进怀里。   安静下来,纪萧笙这才听到书架处有窸窸窣窣的碰撞声,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两只黑影从眼前窜过,然后迅速消失在了墙角处。   纪萧笙傻眼,“刚才那是……”   “老鼠。”许君乐说。   他坐起来一本正经的介绍,“它们就是我说的那两只吃了巴尔扎克全集的老鼠。”许君乐看了看时间,“现在正是它们的活动时间。”   纪萧笙望着那个角落,语气僵硬的问:“它们应该……不会咬人吧?”   “想什么呢?”   许君乐笑着,精灵古怪的,拉着他的手晃悠,“那可是巴尔扎克啊,你想啊,有谁读了巴尔扎克还想着去咬人呢?”   纪萧笙不禁叹服,许君乐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孩,他似乎很容易受伤,愤怒,热衷于在一切痛苦的沼泽里进行思考,反抗与挣扎……   可最后他反馈出来的东西却总是出人意料的浪漫与轻盈。   他能将一切不好的东西都净化,让一首诗从里面诞生。   当他的爱人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事。纪萧笙这样想着,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   这是他的小诗人。   等许君乐洗完澡回到房间,纪萧笙已经合衣歪在床上睡着了,时差加上长时间的奔波,应该是很累了。   许君乐走到床边,蹲下,将纪萧笙手边压着的书合上放到了一边。他睡着后的样子真美好啊,许君乐想象如果神需要睡觉,大概就是这样的。   他穿着许君乐的衣服,上衣与裤子都是。   纪萧笙穿着自己的衣服睡在了自己的床上,意识到这点的许君乐满足的站起身坐在床沿,轻手轻脚的躺下。   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几声“咯吱”的声响,许君乐僵着身体停止了动作,第一次知道他的床发出的声音原来这样大。   一切重新回归平静,许君乐悄悄离纪萧笙更近一些,久久地,虔诚地注视着他。   他仍然散发出很好闻的味道,淡淡的,里面还夹杂着一丝皂香,许君乐扯了一下唇角,那是属于他的印记。   许君乐闭上了眼睛,不久后,鼻子却微微酸了,他居然为他死路一条的人生寻找了一个这样好的归宿。   他甘愿就在此刻死去,他想。   纪萧笙呼吸很轻的落在他的腮边,像初夏里的一阵风,带着很温暖的温度,使他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他感觉纪萧笙动了动,脚趾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小腿,一阵异样电流一样的刺激到许君乐的小腹……   妈的就离谱。   他居然起了反应…… 第123章 羞耻   许君乐猛地睁开眼,低头看了看。   又胡乱抓了一把小腿处的皮肤,看着纪萧笙颜色很淡的唇与泛着光彩的脖颈发了会呆,将手伸进了……   十九岁的许君乐在此刻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本质,他太容易被爱蛊惑了,这意味着欲望也能很轻易的控制他。   他开始有些发抖,因为纪萧笙总有离开他的一天,他也总有一天会像曼城遇见的那个男孩一样,堕落。   彻底的,堕落。   越是这样想他身体居然越兴奋起来,在快要释放的临界点他下意识抬头,与纪萧笙不甚清明的目光交汇……   纪萧笙醒了。   他看见了自己在对着睡着的他做什么……   他的身体连同灵魂一同释放,一同出走。   羞耻,羞耻,羞耻。   密不透风的羞耻几乎要杀死他,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一切,只会死死的盯着纪萧笙,仿佛一旦这个人有什么动作,下一秒他就要掐死他与他同归于尽。   纪萧笙的目光落在他身体的某处,有些痴痴的,像是在梦游。   许君乐不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只看见眼前这人的眼眸渐渐变深,如墨一般浓稠。   最后,他用手臂支起身体,欺身过来,在许君乐惊异且恐惧的目光中,舔了一下落在许君乐小腹上星点的液体……   许君乐身体猛地抖了抖,差点摔下床去,声音也是,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在一阵“咯吱”的响动中质问:“你干什么?”   纪萧笙没说话,俯身去拿抽纸。   许君乐很快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手忙脚乱的拦他,“我自己来。”   “别动。”纪萧笙反过来抓住他,不由分说,一点一点很认真的替他擦拭。   许君乐不再看他的动作,索性将脸埋起来,天啊,杀了他吧。   纪萧笙动作轻柔却细致,将翻起来的T恤扯下来,又拉过他的手仔仔细细的擦干净。   最后他低下头吻了一下这只手的手心,声音里带一点哑,“好了,别洗了,关灯睡觉。”   许君乐求之不得,从床上蹦起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关了灯。   心脏却没打算放过他,一下一下跳的好似擂鼓,他沮丧的想纪萧笙一定听到了。   他确信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恶心的人了,他比那些他曾经鄙视过的书里一切被欲望支配的人都要恶心。   他搞砸了一切,在拥有纪萧笙的第一天就失去了他……   许君乐根本忘不了刚才的那一幕,肚子上那种热烈的凝视、口唇的热度、包括气息都似乎还停留在那片皮肤上。   纪萧笙的反应令他心惊,这是纪萧笙啊,他这样一个坐一把不知干净与否的椅子都要思量再三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呢?   他朝着纪萧笙的方向偏了偏头,很快,他听见黑暗里传来纪萧笙充满睡意的声音,“睡不着?”   关了灯,纪萧笙看不见他,这让许君乐觉得很安全,安全的他能问出一些他说不出的话,“我是不是很恶心?”   他问出口的瞬间,空气都停滞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真的很恶心。”许君乐确信的说。   “好吧,那我一定也很恶心,因为你的就是我的。”   许君乐愣住,抓了抓身下的床单,咬着唇问:“你对自己也这么做过吗?对别人呢?”   纪萧笙笑了一声,换了一个姿势躺着,“没有,我就是很想尝尝你的。”   “你让我觉得……”许君乐失去语言能力,不知怎么描述此刻的感觉。   他摸索着往纪萧笙身边靠了靠,没有人对他这样做过,他这么难过又这么开心,为自己的不堪感到难过,又为纪萧笙成为他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而感到开心。   他如同一尾濒死的鱼一样,挣扎的满身都是汗,却在临死前被抚慰了。   纪萧笙在被子里找到他的手,握住,“睡吧。”   许君乐没再说话了,很小心的,一下一下的抠他的指甲盖,最后纪萧笙忍不住笑起来,将他搂过去,松松的拥抱他,“好了,小孩,现在,闭上眼。”   纪萧笙抵着他的额头开始哼一首小调,左手从他的颈下穿过,很有节奏的拍他的背。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许君乐不想动弹了,他听着纪萧笙带着睡意的曲调,好像他在母体里,或者在拥有记忆以前的那段缺失的温情被刚刚好的得到了补偿,如同终于拼好了一块缺失已久的拼图一样。   他变得完整了一点。   许君乐偷偷的哭了,原来在他未曾意识到的地方也曾有过这样的缺憾,如今被纪萧笙轻而易举的修补好了。   他只流了一会的泪,比起今天他得到的来说,他觉得自己挺坚强的。   这学期许君乐周六也有一节早八的课,其实早起对许君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觉很少,熬夜读书更是常事。   今天早上他却是被闹钟吵醒的。   身旁的纪萧笙睡的很沉。   爱人正在沉睡。   昨晚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些难言的情感在今天的清晨突然转换成一种强大的动力,从今天开始,他不要再永无止境的感到羞耻与担忧,他需要克服它们。   他快速的起床,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感觉身体里有用不完的精力与勇气。 第124章 我赢了   路边的柳树都出了新芽,一片雾蒙蒙里依稀可见几丝阳光影子,一路上都有学生提着早餐和书包往学校赶。   远远的,许君乐就看见前面陈子明端着一碗面一边吃一边往学校走,他悄无声息的跑上前突然喝了一声,吓得陈子明抖了抖,碗里的汤都溅了出来。   好家伙,一手的汤水,陈子明顿时恨不得将整碗面盖在许君乐脸上。   “今天怎么这么早?”许君乐无视他要砍人的眼神,脚步雀跃的往前走着。   大早上的陈子明没精神搭理他,半个字也不想说,作了罢。   许君乐见他恹恹的吃面,朝着他的背就是一下,“大早上的,别丧逼,精神点。。”   陈子明本来起太早身上没劲,哪经得起这样的拍打,许君乐手也重,一巴掌拍下来,陈子明痛不说,还直往前踉跄一步,又正好在吃面,这下纸碗磕到牙齿,里面剩的几两汤直接溅了他满脸……   等他擦完脸,刚才还走在他身边的人已经蹦着跳着和前面熟识的同学打着招呼勾肩搭背的走了。   也不知成天挎着个脸的丧逼是谁,陈子明想,这逼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跟捡到了钱似的。   许君乐整个人确实跟打了鸡血一样,上课时书翻的哗哗作响,椅子也坐不住,过不了几秒就要看时间……   好容易到下课了,陈子明正要凑上去问一嘴,却见许君乐已经站起来,手上飞快的收书,还没等前头教授走出教室,这边人已经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屋里静悄悄的,许君乐将顺路买回来的早餐放在桌上,转身就进了房。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纪萧笙仍然保持着许君乐早上走时的睡姿,气息清浅,居然还在睡觉……   许君乐犹豫了一会,觉得纪萧笙多少得吃些东西了再睡下,于是脱了外套趴过去,用手指反复扫纪萧笙的睫毛,“hey,sleeping beauty,wake up……”   纪萧笙被他闹的动了动,眼睛没睁,先笑了,伸手搭在许君乐身上往怀里带了带,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许君乐没回答,只是挨着他仰面躺着,“我都去学校上完课了,你居然还在睡,人家都说黄粱一梦,你呢,做了什么好梦舍不得醒?”   纪萧笙眼睫颤颤的睁开,露出清透黑亮的眼珠,星眼微漾,看的许君乐愣了愣,神魂痴荡之时,听纪萧笙问:“我想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许君乐闻言换了个平躺的姿势,看着天花板上一条弯弯曲曲的裂缝,想了想,又转过去伸手压住纪萧笙头顶睡的翘起来的头发,“那天你这样抚摸一匹马时,记得吗?在伦敦。”   纪萧笙回忆了一下,“你当时也在?”   许君乐点头,移过去隔着被子抱他,嗯了一声。   纪萧笙垂眸,揉许君乐的头发,“那我比你早,我是第一眼看见你时。”   那双眼睛,总晃荡在纪萧笙眼前,甜蜜的,灵动的,孤零的,错愕的,倔强的……忘也忘不了。   纪萧笙有些得意:“我赢了。”   胜负欲极强的许君乐一骨碌的爬起来,眼一横,“怎么可能?”   “接受事实吧。”   “……你幼不幼稚?”   许君乐望向纪萧笙带笑的眼底,突然扬了扬下巴,“读过《呼啸山庄》吗?纪萧笙,比我早又怎样?凭你拼尽全力爱我八年,也比不上我对你一天的爱!”   明知他说的书中的句子,纪萧笙仍然被少年的炙热的话烫到,大为震动。   许君乐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输?”   纪萧笙也坐起来,稍活动了一下身体,“以后我会赢的。”   “不可能。”许君乐不屑一顾,“当你觉得你爱我时,你得知道我爱的永远会比你多的多。”   纪萧笙见他一副骄傲的样子却说着这样深情的话,也同他说笑,“你说聪明的小孩是不是更会爱人一些?”   许君乐闻言想起张媛媛给他发的那些短信,心中苦涩,面上却笑了,“怎么可能?再聪明的人也只是凡人而已。”   说着,他伸长了手臂将灯打开,下床,站在床前说话:“好了,我买了早餐,你要是还困,多少起来吃点了再睡。”   他话还没说完,纪萧笙又懒懒散散的躺下了,半合着眼随意应了一声就没了动作。   许君乐看他阳奉阴违的样子觉得新鲜,拉着被子恶作剧一样的扑过去将纪萧笙整个人蒙起来,连声问:“你起不起床啦?起不起?”   他问了几声,被子下的人都没出声,连那轻缓的呼吸声都不闻,一室的安静居然让许君乐心慌了一慌……   他立刻起身将被子扯下来,露出纪萧笙整颗极优越的头型与脸,许君乐一眼就从他颤抖的睫毛和嘴角看出了端倪,总算安了心,又恼怒的紧,用力戳纪萧笙的下巴,“你还装。”   纪萧笙睁开眼笑起来,惋惜地叹道:“我小时候装死装的可像了。”   “幼稚。”许君乐有些生气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只得恶狠狠地说:“想死吗?还不快起来?”   纪萧笙翻身飞快的在许君乐脸颊处亲了一下,脸上的笑明媚到许君乐觉得晃眼,“早安。”   他说完就跨着长腿起床出去了。   许君乐呆坐在床沿摸了摸脸,又盯着床单上的痕迹,只觉脸上热了又热,走了好半天的神,才开始慢吞吞的拆被单。   纪萧笙没有再提起昨晚的事,他那么喜欢捉弄人,但不以让人难堪为乐。   他真好啊,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呢?许君乐想。   这时,忽听得外面咣当几声响,许君乐一颗心都在纪萧笙身上,放下手上的事跑出去,问:“怎么了?”   只见纪萧笙站在水池边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估摸着才刚洗完脸,额前几缕飞起来的湿发飞扬起来,这是许君乐没见过的纪萧笙。   他走上前,上下扫了几眼,才问:“到底怎么了?” 第125章 山鲁佐德   纪萧笙指了指水池里,“没什么,我刚才拿杯子,发现里面有一只蟑螂。”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了,扶额,“我是真被吓了一跳。”   心似乎被一根细线悬起,许君乐下意识捂了捂胸口。   纪萧笙自嘲一下,摇摇头准备去拿掉在水池里那只杯子,许君乐拦住他,将他推至餐桌前的凳子上坐下,自己沉默着拿起水壶装水,烧上。   他不懂这只蟑螂一大早上的非要来凑什么热闹?   更不明白贫穷带来的窘迫感为什么总是来的这样突然?   许君乐转过身,靠着水池,玩笑一样的问纪萧笙:“怕吗?”   “什么?”   “蟑螂啊,老鼠之类的。”   纪萧笙想了想,“吃了巴尔扎克书的老鼠就还好。”   许君乐没想到他会提这茬,有些好笑:“那蟑螂呢?”   纪萧笙眼里闪过一秒钟的赦然,“一点点吧。”   一阵温热流过许君乐的心脏,觉得蟑螂有一点点可怕的纪萧笙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他的爱怜。   许君乐朝他笑了笑,走到一旁将坐上装早餐的袋子解开,一边往外拿一边说:“其实地球上大部分蟑螂并不生活在人群之中,它们大多数都在热带雨林,或者亚马逊森林里。   “它们以昆虫与动物的尸体为食,这些垃圾经它们分解后再回归大自然,在生态系统里,蟑螂类似于清洁员的角色。”   “怎么说呢?”许君乐突然停住动作,盯着桌子的某处说:“它们活的可比大部分的人类有意义多了。”   许君乐脸上又出现了那个表情,那个让纪萧笙非常不喜欢的,好像累极了,一潭死水般的表情。   在伦敦,在曼城,这个表情总是频繁的许君乐脸上出现,有时是聊天的间隙,有时是静静地看着什么,而有时……他只是这样坐着,这种表情就出现了。   每当这种时刻纪萧笙特别想抓住他……   纪萧笙就是这么做的,他用力握住了许君乐垂在桌上的手。   “在想什么?”他问。   许君乐抬眸看他,答非所问,“现在呢,还觉得蟑螂还可怕吗?”   蟑螂在许君乐这里里变成了故乡是亚马逊森林的蟑螂……   纪萧笙轻轻吸了一口气,他这二十八年算是白活了,居然让一个小孩时时刻刻照顾着他的情绪。   什么老鼠蟑螂的有什么重要?他只想问他的小诗人,累不累啊,这样稳稳当当的去接住别人每一个细微的情绪,累不累啊?   “你是我的山鲁佐德吗?”纪萧笙说着,“快过来让我抱抱。”   许君乐微微睁大了双眼,然后慢慢笑了,说:“抱什么,再不吃都冷了,你这么不吃饭还有命听我讲接下来的一千个故事吗?”   山鲁佐德,《一千零一夜》里那个自愿嫁给残暴的国王的人,连续在一千个夜里为国王讲故事,最后打消了国王杀害无辜女性的念头。   “哦,对了,”许君乐调侃道:“忘了你是喝露水长大的。”   他说着递过去一双筷子,此时,烧水的声音突然停止了,纪萧笙转了个身去拿水壶,说:“而你是喝热水长大的。”   许君乐原本觉得这个笑话太烂了,斜睨着眼准备嘲笑他一番,忽地看见纪萧笙抓了几下脖子。   他直觉不好,立刻起身去开了灯,直直的走过去扒纪萧笙颈间的衣物,只见脖子上到锁骨下大大小小的一片一片的红……   “怎么了?”纪萧笙问。   许君乐又将纪萧笙的衣袖撸上去,果然,胳膊上也是一样。   “哦,应该是过敏了。”纪萧笙反应很平常。   许君乐感觉到自己脸部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逐渐变得僵硬,他将纪萧笙手上的筷子丢在桌上,“跟我去医院。”   “等等。”纪萧笙拦住他,“这种程度吃点药就可以了,我有经验,你别紧张,不太严重。”   许君乐握他的手,又去探他的额头,眼里的光暗了又暗,“你在发烧,还不严重?”   许君乐有一瞬间无法抑制的感到窒息。   很可笑,他居然还天真的试图用一些浪漫的,美好的东西去修饰贫穷,贫穷哪里是可以修饰的。   他无法提供更好的更干净一点的住处给纪萧笙,还特别擅于道德绑架的话术,纪萧笙究竟倒了什么血霉,要受到他这样的对待?   贫穷就是贫穷,贫穷使人窘迫,使人卑贱,使人尊严尽毁。贫穷会消耗一个人作为人的很大一部分,现在贫穷在消耗他爱的人的健康……   纪萧笙看到他眼中忽明忽暗的情绪,没再说话。   许君乐闭了闭眼,转身回房间,再出来时已经穿好了外套,他将手上的衣服敞开替纪萧笙披上,“衣服穿好,今天有些冷。”   去医院的车上许君乐维持着一个动作,十分的沉默。   纪萧笙靠在一边看了他很久,他在心里叹气,看起来一副冷漠的样子,可他怎么感觉这小孩要哭了呢?   车靠边停了,两人刚下车,许君乐拉着纪萧笙就要往急症室走,纪萧笙反手搂他的肩,使了些力气,不由分说将人带至一旁的樟树下。   许君乐挣了几下没睁开,有些气急败坏,“放开我,你干什么?医院不是这个方向。”   “别急,我有话要说。”纪萧笙向下叩住他的手臂,抓的很紧。   “什么话一定要现在说?”许君乐目光炯炯,强调,“你过敏了,而且在发烧。”   “我知道。”纪萧笙与许君乐的目光对峙,“听我说,我每次住酒店都会这样过敏,在家里好好待着也会发烧,这些对我来说非常正常,不关你的事,明白吗?”   “去医院可以,吃药打针,甚至住院都没问题,怎样做能让你安心你就怎样做,我都没问题,唯独别把这一切怪到自己身上,还记得我说的吗?重要的是别对自己实施暴力。”   “我们只解决问题,好吗?”   纪萧笙语气从严肃渐渐变得温柔,听得许君乐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会,最后唇角勉强弯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说:“过敏发烧非常正常?娇里娇气的,纪萧笙,你是哪个童话里来的公主啊?”   许君乐避重就轻,仍旧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也不说。   纪萧笙皱眉,让这小孩说句心里话怎么比登天还难。   难搞的小孩别别扭扭的靠近他,贴住了他的掌心,“好了,公主大人,现在可以走了吗?”   纪萧笙低头无奈的看了他片刻,心里的万千思绪化作一叹,又觉得不太解气,最后戳了戳他的脸:“你啊……”   居然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只好握紧了手心的手,“走吧。” 第126章 不止一点   医生诊断的结果果真如纪萧笙所说,过敏的情况倒不严重,就是发烧需要做检查,抽了血一番折腾后确定是病毒感染,需要输液。   估计是流感季,输液室人特别的多,正在打针的人们大多看上去有几分的病容,看上去十分的疲倦。   护士领着纪萧笙走在前面,许君乐经过时看见有女孩对着纪萧笙的侧脸眼里掩饰不住的惊艳,伸长脖子,眼睛死死的跟踪着纪萧笙的背影,他这才意识到纪萧笙这个人好像是不能直接走在大街上的。   还好他们输液的位置比较的偏僻,许君乐更是直接侧着身子坐在了他旁边,阻挡了大部分的视线。   纪萧笙似乎很抗拒打针,面上明显有些不耐,他一只手撑着头,眼神发懒。   另一只手就搭在扶手上让护士扎针,那手指就这样随意弯曲着,骨节修长,皮肤看上去更是如一块上好的玉石。   在这样的手上面扎针这件事居然让许君乐感到了不忍。   护士小姐不知是否这样想还是工作经验不足,许君乐看她拿针的手紧张的直抖,摸了半天的血管,第一针终究还是没扎上,倒是看的许君乐心惊。   纪萧笙反射性的抽回了手,眉头拧着,一副少爷式的骄矜样,看上去不耐烦极了。   许君乐不着痕迹的瞧了护士的工作服,是一个实习护士。   他毫不客气的起身拉过纪萧笙的手按住,对这个肉眼可见更加不知所措的护士温声说:“别紧张,你慢慢来,再试一次。”   纪萧笙很明显被许君乐这一番的操作惊到了,正想说话,却被许君乐一眼神喝止住,“你能不能别动,你动来动去,等下人家又扎不上了……”   纪萧笙闻言手有些痒,只想捏他的脸戳他的酒窝,狠狠的。可惜手被按着,索性闭了眼。   没了纪萧笙这人天然有压迫感的注视,护士小姐这次手稳多了,顺利打上了针,许君乐也放下心来,笑着对如释重负的护士说:“麻烦你了。”   护士回了他一个感激的笑,许君乐指了指对面,提醒道:“那个抱着电脑睡着了的女士点滴打完没发现,好像回血了……”   纪萧笙听到这里缓缓睁眼。   护士小姐走开了,许君乐回过头对上他的眼神,揶揄道:“你不装睡了?”   见他不说话,许君乐低头用目光扫过纪萧笙打着针的手背,问:“疼吗?”   “疼死了。”纪萧笙故意学他说话。   许君乐却笑起来,侧了身一手握住输液管,另一只手垫在纪萧笙打针的手下,“这样有没有暖和一些?”   冰冷的液体从吊瓶中流下来,被许君乐的体温捂的温热了,暖透了,再流进纪萧笙的身体里。   “你上次说这叫什么来着?”纪萧笙看着许君乐抓住输液管的手怔怔的,牛头不对马嘴的问。   “什么?”   “上次你念的那句诗。”   “哪句?”   “我发烧时……”纪萧笙轻声说,“我记得你念了一句诗。”   许君乐摇头,“不记得了。”   纪萧笙不信他的话,“你连看过的菜单都记得。”   他说着,也许是生病的原因,看上去些落寞,“我那时觉得你或许是有点喜欢我的……”   “好了。”许君乐靠着椅子看他,“靠着我睡会吧,这瓶药打完估计还需要很长时间。”   纪萧笙靠过来,头发落在许君乐的颈间,有些痒。   许君乐跟随着那股香气低头,低声说:“那句诗是,不辞冰雪为卿热,而且当时我确实喜欢你,不止一点,你的感觉是对的。”   “是吧?”纪萧笙抬起眼,有些惊喜,又想起那句诗,“不辞……什么?你再念一遍。”   于是许君乐只好又把诗句念了一边,一字一字的给他解释,两个人互相头抵着头,像两只相互取暖的小动物,对着彼此说悄悄话。   聊了一会,纪萧笙睡着了。   输液室时不时会有几句谈话声,但总体上还是安静的。   许君乐怕吵到他,动作缓慢的从包里摸出一本书,才翻开书页,一位女士走过来,要说话时虚掩住嘴,指了指纪萧笙,小声问:“睡着了?”   许君乐认出来是那位抱着电脑睡到点滴回血了的女士,于是对她点头。   “我就是来谢谢你。”   她说话几乎用的气声,还晃了晃刚才打针的那只手,“我一个人来的,不是你提醒护士,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呢。”   许君乐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客气。”   “你们看起来感情真好。”她说。   事实上她听护士说起就想来道谢的,可这两人一直在聊天,两个都是身高腿长的,看起来特别养眼的同时,他们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亲密氛围她实在不好打扰,她只好出去拿药,再回来,见他们没在聊天了,才敢贸然过来道谢。   许君乐听到这话面上却僵了僵,没说什么。   女士不好再打扰了,再次跟他道了谢就告辞了。   许君乐看着书页却读不进半个字。   他总是提醒自己要真实,真实的面对自己的贫穷,卑劣,虚伪,欲望……   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同性恋。   可他连一个友好的“你们感情看起来很好”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他在这件事上如一个新生儿一样毫无招架之力,脆弱的让他感到不安。   又是一场新的修炼……   人活着需要克服与锻炼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目光从书上稍稍偏移,视线里出现纪萧笙曲着的长腿,别扭又委屈的弯着,纪萧笙穿的还是许君乐的那条长裤。   许君乐想起自己观察过纪萧笙,他好像每天都会换衣服,有时一天还会换几套,以许君乐的记忆力,没有见过重样的。   他觉得难过。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动,许君乐迅速拿出来按掉,下意识看肩上睡着的人,看他分毫没有被吵到的迹象才看着屏幕上的号码,按了接听。 第127章 梦想   电话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小乐啊,最近过的怎么样?”   比往日更小心翼翼的语气。   对于这个他曾经叫过妈妈的人,许君乐总是觉得无力,无计可施。   胸腔里的情绪起了一层又一层,最终许君乐语气平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你这个月……”   她似乎特别为难,吞吞吐吐的话都说不完,许君乐已经明白过来她是来要钱的,他这两个月没转钱给她。   “小可还在住院,她那个混账爹天天都来闹,我实在……”   许君乐听着电话里传来细微的呼吸声,心脏如同被丢在了深海底,侵了海水一般沉甸甸的,很闷,有些喘不过气。   “我不欠你们一家什么。”他突然出声打断她絮絮叨叨的话,“不是吗?”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下,“小乐,你是什么意思?”   女人话语里有几丝难掩的颤抖,“你不管你妹妹了吗?”   “你都不管她了,那她是真的只有等死了。”   她激动起来,“你是不是怨我?你在怪我我有了小可后就把你送回福利院了?你恨我就好了,都是我的错,小乐,你别恨你妹妹,她生下来就不健康,活到现在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你和她不一样,上这么好的学校,前途光明……算我求你,你可怜可怜她,好吗?可怜可怜她……”   许君乐眼睛发酸,他抠了一下手指,很想抽烟。   “你们这么不肯放过我,让我怎么办呢?”   通话中断,她挂了电话。   许君乐感到一种很具体且没有任何意义的累,人的光彩原来是可以以如此哀伤的形式被岁月磨损。   亲眼目睹一个女人从珍珠变为鱼眼睛的过程仍然让他感到愤怒,那种尖锐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活着”的质问几乎要在与她通话的每一秒中吼叫出来。   “小乐?”   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许君乐回头,纪萧笙就这样叫他,“小乐,这是你的昵称吗?”   “你听到了?”许君乐问。   “抱歉,你手机声音有点大。”   纪萧笙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抱歉的意思,他看进许君乐眼底,思考了一会,说:“我很有钱,你知道吧?”   许君乐面露出些许愕然,想起刚才的电话内容,略显尴尬,“炫什么富呢?”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为钱财发愁,如果有足够的钱给你那位妹妹治病,你会开心一些吗?”   “钱啊,钱当然是很好的。”   许君乐转过头望着前方的某个点,点了几下头,“我承认,钱确实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好东西。”   “你会开心一些吗?”纪萧笙轻声追问。   “会吧。”许君乐想了想,又茫然道:“我不知道。”   “许君乐,看看我。”纪萧笙说。   许君乐没什么灵魂的按着他的要求做了。   纪萧笙朝他笑,“听我说,你不必为每一段关系负责到底,就算这段关系是你自己选择的。”   许君乐语气还是茫然,“那我该怎么办?”   “你应该拿起一把剪刀,把你自己与他们的联系全部剪断。”纪萧笙用空着的手碰了碰许君乐的眉毛。   接着他用英文说:“baby,你拥有这项权利。”   许君乐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垂眼“嗯”了一声,话都不想再说了,他将额头抵在纪萧笙胳膊上,闭了眼。   他向来心高气傲,平日里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来自旁人的建议与说教,可是偶尔,他会想要别人非常明确的告诉他该去做些什么,该去相信些什么。   从医院出来,纪萧笙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今天空气很好,两人没打车,就如同在曼城一样,并肩聊着天,漫无目的的闲逛。   而与在曼城不同的是,在红绿灯变化前,纪萧笙握住了许君乐的手。   很自然的,正大光明的。   车笛声轰鸣,他们牵着手走过了人行道,纪萧笙走在前面一点,他穿着许君乐的卫衣和裤子,外面套着自己的大衣,看起来不伦不类有些滑稽,许君乐却几乎移不开眼。   十指紧扣。   根本顾及不了其他,会被人看到吗?看到了又怎样?   人必须要爱着些什么,许君乐想。   就像他在与他爱的人,走在大街上,他在这个世间被一个人拽着,每一个毛孔都是快活的。   他们经过了一家广式的茶楼,两人就进去吃饭。   纪萧笙像是饿了,非常给面子的吃完了一碗鱼粥。   许君乐将在医院拿的药拆开,看着他把药吃了,才开始吃饭。   纪萧笙又开始他的老把戏,不停的往他碗里夹东西,许君乐没说什么只是埋头苦吃,直到看着他夹到碗里的虾饺倒是笑了一声。   “笑什么呢?”纪萧笙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我小时候的梦想。”   “梦想?”纪萧笙很感兴趣,“什么梦想?”   虾饺咬开,第一口就吃到了一只大虾,与记忆里的味道也没什么两样。   许君乐接过纪萧笙递来的纸巾擦嘴,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突然想起来……我被领养的那天,晚餐是在一家像这样的茶楼吃的……”   “那时候的茶楼点餐与现在不一样,会有服务员推着小车过来,你点餐时,他会在一张单卡上敲一个红色的印章……”   “那是我第一次对一种职业产生了向往,一直到高中,我的梦想都是成为在茶楼给人敲章的服务员。”   “一直到高中?”纪萧笙问,“后来呢,你的梦想变了?”   许君乐杵着筷子摇头,“一直到高中我才得知这个工作已经消失了,后来……我就不怎么想工作了。”   纪萧笙摸他的下颚,哄小孩似的说:“可惜,你一定能当敲最多章,最受欢迎的服务员,我能想象的到。”   许君乐瞥他一眼,忍俊不禁,昂着下巴,“那当然,偷偷跟你说,我私底下还练习过。“   他说着,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这里,还痒吗?”许君乐拉了拉纪萧笙的衣领,揶揄道,“公主大人?”   “我说了不严重。”纪萧笙一脸的无奈。   许君乐重新拿起筷子去夹排骨,貌似漫不经心的,“纪萧笙,你今晚……要去住酒店吗?” 第128章 美丽少年   他默默啃完了一个排骨都没等到回答,等他偷偷抬眼,发现纪萧笙正望向别处,轻轻的咳了两声。   “你呢?”纪萧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仍旧望着别处,问道。   “我什么?”   他拿起水杯喝水,“你不是要收留我吗?现在是要赶我?”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许君乐想。   因为不想让你因为住在我那个破房子里而过敏,因为蟑螂老鼠而担惊受怕,不能好好的洗一个澡睡一个觉,甚至……换一件像样的衣服。   纪萧笙要的大概不是这个回答,他听到这个答案应该会感到失落以及委屈。   明明他是真的做了最大的努力来配合了,许君乐相信他是真的不嫌弃自己那些贫瘠到可笑的住处与梦想,可是没办法,有些东西就是这样赤裸的横亘在他们中间,纪萧笙能装作看不到,许君乐不能。   许君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想一个听起来既不冒犯自己也不冒犯纪萧笙的完美回答,所以他唯有沉默,低着头吃饭。   很快,他感到纪萧笙的手摸了两下他的后颈,然后向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插进他的头发里。   他听见纪萧笙小声说:“你别赶我走。”   许君乐感到吞咽食物都变得很困难。   “慢慢吃。”纪萧笙拍了拍他的头顶,“其实我今晚八点的航班去日本,下午跟你吃过晚饭就得走了。”   “什么?”许君乐反应有些大,带动着桌上的碗盘一阵轻微的响动。   “嗯……要去参加一个session,团队都在京都等我了。”   许君乐觉得自己的过度反应有些好笑,纪萧笙是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他与自己不一样,他是有工作的。   这很正常。   他“哦”了一声,表情重新归于平静,继续低头吃碗里没吃完的食物。   可纪萧笙只说了什么时候离开,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   想到这里,许君乐放下了筷子。   “吃完了?要走吗?”纪萧笙问。   许君乐摇头,“让我坐会。”   其实他想喝水,但连动一动手去拿面前的水杯都觉得麻烦,觉得累。   他身边就坐着纪萧笙,他不可能真的像个失魂落魄的怪物一样的一动不动。许君乐站起来够到了放在纪萧笙那边水壶的手柄,为自己倒了水。   纪萧笙看着他,皱了眉,实在头痛,许君乐是个骄傲的小孩,他太习惯自己解决一切问题,几乎不向别人提出要求或者求助,他甚至不会开口让别人替自己倒一杯水……   这个小孩,越了解就越是让他感到如此的心痛又如此的无计可施。   留下我啊,让我留下来!   他在心里这样呼喊。   可许君乐好像永远不会去开口挽留谁。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吃药的原因还是怎么,纪萧笙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犯困,硬撑着回了家就熟门熟路的许君乐的床上躺着了。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许君乐替他量了一次体温,他睡懵了,再次醒来时望着眼前发黄的墙壁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很少睡的这么沉,而且无梦。   外面传来一阵水声,他下了床,屋里没开灯,往外走时他踢倒了许君乐床边的一摞书。   声音是从卫生间传出来的,他昨天就发现这门的门锁坏了,只能虚掩着。   纪萧笙走过去,鬼使神差的没有敲门,抬手轻轻推开一点缝隙,视线一点一点变得集中起来。   许君乐在里面,他嘴里叼了一根烟,正站在洗手台前洗衣服。   纪萧笙看见他微扬起头,用沾了零星白色泡沫的右手夹走了嘴上的烟,白色的烟雾缓缓上升,笼住他朦胧的眉眼,很快在空气里消失。   他的手在深蓝色的光线下泛着水光,下巴到那段脖颈像是用画笔勾勒出的优美线条,纪萧笙产生了一种轻微的晕眩感。   这一切都静谧的如同在梦中。   他想,许君乐显而易见是骄傲的,永远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是他的美丽少年。   音乐活了起来,旋律在他脑子里翻飞,崇高而自由。   简直忍受不了,离许君乐超过一米的距离都如同一种酷刑,他没办法忍受。   纪萧笙推开了门,老旧的木板动起来发出一阵吱吖声,他的少年回过头,看见他微扬了扬眉,问:“你醒了?要上厕所吗?你等会……”   “可能等不了…”纪萧笙靠在门檐,依稀能看出脸部轮廓,他问,“我能现在就吻你吗?”   老旧的房子,水龙头关不紧,在水龙头口凝结的水滴很慢的滴进水盆里,一滴,两滴……   许君乐没动,手里燃着的烟掉在了地上,猩红色的烟头沾了水慢慢的熄灭了。   纪萧笙往前走了一步,贴近,手指从许君乐的耳鬓慢慢划到唇角,许君乐一阵战栗,嘴唇微张,拇指就很顺利的滑进去碰到了牙齿。   指尖一片儒湿,纪萧笙低头,两人鼻尖、嘴唇都离的极近,气息彼此纠缠,“可以吗?”   许君乐不是没想过这一刻的发生,在他的想象里,他应该会觉得恶心,不知所措……   而且,他肯定会吐的。   可这些居然都没有发生,只有心跳,如雷的心跳,连带着血液脉搏都在疯狂跳动,他知道他在发抖。   与此同时,非常矛盾的,他居然在这种时刻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的喜悦。   许君乐往前凑了凑,鼻尖挨着,低声说:“还问什么……公主大人,来吧。” 第129章 认真拥抱   纪萧笙的气息完全笼罩着过来,许君乐紧张极了甚至忘了闭眼,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纪萧笙垂下来的眼睫。   两人只稍碰了一下就分开了,不比许君乐见过纪萧笙在英国时与女士贴面礼时的吻更长。   “感觉怎么样?”纪萧笙抵着许君乐的额头,手伸进许君乐的头发里,完全掌握住他的后脑勺。   “还不错……啊,我是说,很好。”许君乐耳尖红的发热。   纪萧笙笑了一声,捞过许君乐的腰按向自己,再次吻了上去。   嘴唇相碰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了几秒,这个世界隐藏在情人嘴唇与皮肤上的甘美与清冽席卷了他们全部的感官。   很快,纪萧笙开始吻的十分的用力,在被粗暴地咬破了下唇之后,这股刺痛让有些懵逼的许君乐回过了神,骨子里某种男性的特质开始发挥作用,他双手搂住纪萧笙的脖子开始更加用力的回吻。   说吻并不准确,就是一种本能的啃咬,生涩莽撞又热烈。   两人你来我往的,仿佛一场激烈的角逐,不分个胜负不罢休。   身体与身体之间不能再抱的更紧了,许君乐几乎被纪萧笙抱离了地面。   室内的光线从深蓝色转为彻底的黑暗,房间内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终于使得死命纠缠的两个人停下来。   纪萧笙抬起头,嘴唇在许君乐的额头处停留,忍不住留下一吻,“你的电话……”   许君乐一头的汗,眼里都是情潮,脸热的不像话,仰着头喘气。   像只小狗,纪萧笙被可爱笑了,根本没有放他去接电话的意思,但还是问:“电话,接吗?”   “靠,我嘴都麻了。”许君乐含糊的说。   纪萧笙埋在他的发间笑,“是吗?我看看。”   许君乐真就扬起头张着嘴给他看,有种天真的性感,纪萧笙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亲,分开时低声含糊的说:“吃什么了?怎么这么甜?”   听见这话的许君乐微瞪了眼,在一片水雾里与纪萧笙相视,琥珀色的眼睛里有金色的光微微闪烁,那里面似乎有更甜蜜的东西在引诱着人去品尝……   纪萧笙呼吸很乱,很快,两人又吻到了一起。   电话仍然不依不饶的响着,纪萧笙的拥抱很紧,许君乐出了一身的汗,最后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次纪萧笙非常的温柔,而许君乐试图表现的更大胆,更加跃跃欲试想证明,他可以与纪萧笙亲吻,也能与他做其他的任何事。   间隙,他开口时感到自己声音都发黏,“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我,能不能……”   那些话实在是说不出来,于是他凑近纪萧笙耳边说了。   事实上他完全不知道男人之间该怎么睡。   纪萧笙眼神一变,骤然握紧掌心里的那截腰……   好容易冷静了一会,突然想起他情书里的话,笑起来,嘴唇终于从许君乐脸上移开,下巴搁在许君乐的头顶说话,“不会。”   许君乐没有马上说话,他在等下一句,等纪萧笙拒绝他的理由。   “现在几点了?我走之前我们还能一起吃个晚饭吗?”   他等来了纪萧笙的这句话。   许君乐差点忘了纪萧笙要走这件事,此时听他提起,加上被拒绝的窘迫,只觉一盆冷水浇下来,沸腾的血液顷刻之间被冻住,他冷静的将手从纪萧笙身上拿下来,“我去接电话。”   说罢出了浴室。   纪萧笙怀里一空,转头看着许君乐的背影提了下唇角。   小孩又开始自闭,一句话不说,也不理人。   时间不多了,他们没来的及吃晚饭,直接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机场里,值机的队伍很长,他们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纪萧笙侧过头:“去找个地方坐一会,我等会去找你。”   许君乐按着手机没理会。   他恨机场。   纪萧笙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屏幕,又是这该死的消消乐,在曼城时,他光看小孩玩这五颜六色的破游戏了。   他捏住许君乐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颇为强势的甩出两个字:“说话。”   妈的,许君乐想,这种时刻,他居然被帅到了。   许君乐移开眼神,若无其事的说:“你等会要去吃点什么吗?”   纪萧笙这才满意的放开他,拿着手机回消息,“时间不够了。”   “明天是周日,我一整天都没课。”   “那太好了,你可以一个人好好睡一觉。”纪萧笙坏心眼的将“一个人”做了重读。   许君乐撇了撇嘴,拖着步伐随着人流往前移动。   过了一会,他靠近纪萧笙,小声问:“你还想亲我吗?”   他用的英文。   “什么?”纪萧笙惊讶地低头看小孩发红的耳尖,抿嘴憋笑。   许君乐抬眼看向他,“我说,就现在。”   “没时间了,baby,下次吧。”纪萧笙说英文时一本正经,语调有些冷淡。   明知道baby什么的是纪萧笙的语言习惯,可听到时许君乐还是没出息的感到心跳。   不过,下次?   下次个鬼!   热情难道可以消失的这么快吗?还是他刚才吻他也只是玩一玩,顺便给他这种刚弯不久的直男一个小小的同性恋一日游纪念?   确实,纪萧笙或许是真的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要开,他有他的工作,这很正常。   又或许,他觉得许君乐这人也就这样,没什么意思,为了这样一个人离开曼城离开陆之禾简直大错特错,于是他决定随便找个借口拜托许君乐赶回去挽回他的真爱?   他看着纪萧笙手中的登机牌,恨不得抢过来撕的粉碎,然后一棒子把人打晕了扛回家。   如果这世上的一切都能真的如超级英雄电影里一样,简单粗暴的用武力解决任何事就好了。   “好了,我一个人排就行,你回去吧。”纪萧笙说。   许君乐站在原地。   “怎么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纪萧笙问。   许君乐就这么看着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如此的不安,纪萧笙难道感觉不到吗?还是他感觉到了也装作不知道罢了。   纪萧笙笑了,“真没有?那我走了……”   知道了,别重复了,走吧走吧,妈的,都他妈的滚蛋吧,滚远一点别再回来了。   许君乐这样想着,手却拉住了纪萧笙的衣角。   纪萧笙看着他捏住衣角的手,眼神变得很柔软,欲言又止。   可很快,许君乐就松开,缩回了手。   登机广播响起来,平缓的徘徊在他们上空。   纪萧笙等了他半天,叹气,“好了,我真得走了。”   良久,许君乐嗯了一声,望着他道了声再见。   纪萧笙闻言脸上显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望着许君乐思索了片刻,最后无言的转身往安检去了。   他的背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中,不一会儿只留下一抹灰色的影子,最后连那抹影子也不见了。   许君乐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完全是痛苦,也不完全是虚无或者寂寞,甚至都与纪萧笙无关,他仿佛失去了感受的能力,只留下一个疑问: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的。   在他身上,青春是如此的短暂,爱也是,就像一束光,在他睁开眼的瞬间轻轻的掠过他就急切的消失了,留下一阵眩晕,与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小时候受饿的感觉突然侵袭着他的身体,他摸了摸肚子,胃里很空,空的发慌,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心里也是。   饥饿似乎刻进了他的基因,所以他总是如此迫切的渴望食物,渴望爱。   手机开始在他手心震动,震的他的手心都有些发麻,他垂下眼睛看手机,屏幕上的字却像是隔着某种结界一般,始终进不了他的大脑里。   许多人在他周围来来去去,好像有人走到他身边,那人握了他的手,叫他的名字。   许君乐还没来的及抬头就被抱住,是一个很熟悉的怀抱。   有人在他耳边说:"我想逼你开口留我,想让你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却忘了你是一个那么认真的人,认真牵手,认真拥抱,连离别也要这样认真……”   周围的嘈杂声全部隐去,只余耳边那熟悉的声音,"许君乐,我认输,你不想说就不说,只是,你不要和我这么认真的离别。"   他们分开,纪萧笙朝他伸手。   许君乐抬头,看见纪萧笙就站在他面前,说:“回家吧。” 第130章 快乐   许君乐望着眼前的纪萧笙仍然茫然,“你不走了?”   纪萧笙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将手机点开,接下来打开通讯录,给一个叫Stan的人打了电话。   他通话时手随意搭在许君乐身上,指尖轻触他颈间的皮肤,他看着许君乐的眼睛告诉电话里的人,他有很重要的事,不去了,然后交代对方有事发邮件,别打电话。   许君乐有一瞬间同情了一下电话那头的打工人……   但他是恋爱脑,工作有什么重要,都去他妈的,这个世界不需要纪萧笙来拯救,但是他需要!   但许君乐毕竟是许君乐,还是得装模作样担忧一下,“你真的不走了?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会不会增加你同事的工作量?”   “别担心这个。”纪萧笙微微笑着,“工作再重要也只是工作,但我想今天……或许还有明天后天,应当全部献给我的男朋友。”   “而且……”他流露出那种富家少爷的任性神情,“我不需要依靠工作来支付账单。”   许君乐没见过他这一面,忐忑地问:“是因为我吗?”   “是。”纪萧笙点了一下许君乐的下巴,“告诉我,你现在开心吗?”   许君乐点头。   纪萧笙笑起来,“那就太好了,对我来说,这是唯一有意义的事。”   许君乐没法否认纪萧笙的回答大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那我成什么了?晴雯,杨贵妃还是褒姒?”   纪萧笙问:“杨贵妃我知道,褒姒是谁?”   “这个……不重要。”   过了一会,许君乐心里某种罪恶感渐渐占据上风,这种大张旗鼓的偏爱让他感到惶恐,英文语序都变得混乱颠倒,“你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如果是重要的工作,现在走还来的及……”   “许君乐!”纪萧笙打断他的话。   他黑眸沉沉,“你还记得在曼城你跟我说要走的那天吗?记得吗?我说我求你,请求你不要走,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纪萧笙很认真的说:“我想,一颗太过于骄傲的心是没有办法很好的去爱别人的,我们得学会微微低下头来。”   原来是这样,纪萧笙是这样想的,觉得他太骄傲,所以不愿在他面前低下头来去请求他留下来。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纪萧笙不愧是喝露水长大的水晶少爷。   许君乐再次感受到成长环境对人的影响,他们是这么的不同,对同一个问题的理解也是天差地别。   对于纪萧笙来说求一个人留下来是低下头来,而对许君乐来说……   这个话题不成立,他永远不会去求一个人留下来。   他太明白了,一个决定要走的人,是怎样也留不住的。   如果真的只是低一下头就好了。   许君乐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多么希望他们是平等的,那样,许君乐或许就可以如纪萧笙所说的,试着去留住他。   可现实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爱就硬生生将许君乐削去了一截,还没等他缝缝补补,随之而来的贫穷更是几乎要把他打倒……   许君乐是爱的比较多的人,他也是贫穷的那一个,而他也完全拿不出任何其他的筹码来平衡这段严重失衡的关系。   如今他更是害怕极了,害怕纪萧笙寻根究底,害怕逼不得已在这里袒露他心里最脆弱的部分,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坦白他的恐惧,害怕让纪萧笙抓住他的软肋,握住他的底牌……   他害怕被纪萧笙伤害。   也不想再被削去一截,他已经鲜血淋漓,变得很小很不完整了。   “谢谢你肯为我低下头来。”许君乐虚碰了碰他的头顶,“我很荣幸。”   纪萧笙挠他的下颚处,如同逗一只小狗,眼里毫不掩饰的喜爱,笑道:“我直觉我会一直为你低下头,小乐,这可太糟糕了。”   许君乐得寸进尺,干脆有些傲气的看他,还颇为得瑟的耸了耸肩。   他很快的皱眉,“刚才我没来得及说,我讨厌小乐这个名字,它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背着书包要去上学的小学生。”   纪萧笙不乐意,“怎么了?多可爱啊。”   “我也讨厌可爱这个词……”   “……好吧,从现在开始别说什么讨厌了,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许君乐眨了下眼睛,“有点肉麻,但是我现在最喜欢你。”   他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这是事实。”   纪萧笙愣了愣,当机立断的推着他往外走,“我等不及要亲你了。”   他们依旧一边散步一边聊天,什么都聊,用中文,用英文,可一旦目光接触到对方的,他们就停下来,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接吻。   在楼道里,某些大树的后面,或者任何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们一直在接吻。   纪萧笙的拥抱和吻与他本人温和的性格简直大相径庭,他的拥抱用力的许君乐能感到疼痛,吻也是,强势又激烈,某一瞬间许君乐会产生一种窒息感。   但是……   太快乐了。   被爱的快乐,存在的快乐,欲望被满足的快乐,两情相悦的快乐……   黑夜,路很长,许君乐却觉得他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他们不知走了多远,最后两人脑袋碰着脑袋,手牵着手站在一个无人的站台研究路线。   他们等来了一辆公车,摇摇晃晃的回了家。 第131章 放轻松   月凉如水,居民楼前的山坡上像是结了一层霜,许君乐远远看小佳坐在楼道口摆弄一盘象棋。   “纪萧笙,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他拉着纪萧笙跑过去,伸手拿了小佳棋盘上的一个车,长驱直入,“将军!”   小佳听到他的声音很惊喜,“乐乐?”   许君乐握她的手,“是我。”   小佳借着楼道的光拉他细看,“你剪头发了?”话毕,又对着纪萧笙问:“咦?交新朋友了?”   “是。”   许君乐将纪萧笙带到她面前,“他叫纪萧笙。纪萧笙,这是小佳。”   纪萧笙蹲下,与小佳的视线齐平,笑着说:“晚上好。”   小佳仔细看了他半晌,许君乐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只见小佳偏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小不点,你这朋友长得也太好了。”   许君乐觉得有趣,问:“我和他,谁长得比较好啊。”   老人家不上当,“那得看你们谁陪我跳舞。”   许君乐就蹲在台阶上仰着头笑,纪萧笙没忍住摸了一把他的头顶。   他们要走时,小佳从家里提出一袋桃子要他们提回家吃,许君乐推辞半天,小佳把袋子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进了单元楼……   许君乐只好拎着一袋桃子回家,纪萧笙笑起来,问:“乐乐?小不点?许君乐,你怎么有这么多可爱的小名?”   许君乐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我同样也很讨厌这些称呼。”   还不算太晚,天气又转暖了,小区出入的人很多。   许君乐走在纪萧笙的前面,身材瘦削,单薄而修长,是还未长成的少年的身体,现在他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跳下阶梯,没走几步就跑起来。   纪萧笙见过他跑起来的样子,后来也偶尔会出现在梦境或者幻觉中,是很意气风发的少年,姿态好看极了。   许君乐一路跑到巷子口,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向纪萧笙招手:“你怎么这么慢啊。”   纪萧笙就作势朝他快步走过去,许君乐心情很好,故意等了他一会,等他快靠近了,又像是在玩一个游戏一样笑着跑开了。   纪萧笙穿过小巷时,感觉那笑声仍然回荡在空气里,久久未散。   他又回到了这里,狭窄的楼梯已经变得熟悉了,纪萧笙打量着扶手上厚厚的灰尘和已经掉的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油漆,亦或是栏杆上结的蜘蛛网,这些在昨天以前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东西如今都令他感到亲切。   忽然,他听到一阵窸窣声,有人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气息温热,带着一阵清新的桃子香味,“被我抓到了吧。”   话语里带着雀跃,不用看都知道此刻小孩应该笑的放肆。   纪萧笙拉住他的手,低头吻了一下他的手指,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前一后贴着彼此的脚步回到了家。   屋里很安静,空气里有股冷掉了的食物的味道,许君乐在黑暗里摸索着开了灯。   两个人的空间,许君乐很快开始感到尴尬。   明明两人刚才还在拥抱亲吻,甚至一次又一次的起反应,他仍然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不知道其他情侣私底下是怎么相处的,同性的,异性的,他不知道,或许只有他会这样。   “你不去日本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给人添麻烦?”许君乐开始没话找话。   这问题不知问的第几遍了,纪萧笙拉过他的手,手指反复抚过他指节上薄茧,说话时语气几近无奈,“给别人添麻烦又怎样?你在这呢?我要去哪?”   许君乐默默捏紧他的手指,可屋里实在太安静了,他又找话,“对了,你吃桃子吗?”   纪萧笙被打败,几乎要笑出声,“我又不是你的客人,别操心我。”   他忍着笑去亲少年不安的眼睫,“乐乐,放轻松……”   这话直惊的许君乐恨不得一掌给他拍飞,他在瞎喊些什么东西啊?   可许君乐有一直徘徊在心底,萦绕在脑中,更想追根到底的问题,他试探着问道:“那你还留几天呢?”   纪萧笙将放在桌上的手拿下来,没有说话。   许君乐又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住这里,当然,你要住我是欢迎的,只是……”   许君乐有些懊恼,他没有与一个很亲密的人一起生活过的经验,实在不知如何拿捏说话的时机与分寸,怎么说都觉得别扭。   纪萧笙只是看着他,目光有些沉。   在这样的注视下,许君乐佯装着喝了一口水。   纪萧笙将凳子往后移了移,换了个姿势,“这些话都不太像你。”   是啊,确实不像,许君乐长这么大就没有怂成这种狗逼样过,他沮丧,不安,泄气,自卑,痛苦……但也非常容易觉得亢奋,觉得快乐,惊喜或者完满。   为了这种完满,他觉得他能够忍受一切。   生活正在发生巨大的动荡,他还在适应阶段。   “我说了想跟你在一起。”纪萧笙说,“在一起的意思是,你在哪我就在哪,明白吗?”   “可你工作,家人都不在这里……你有责任在身上,能就这么随心所欲的离开吗?”   “Hey,baby……”纪萧笙按住他的肩膀,尾音勾起来,很英伦的腔调,“别担心这些。”   许君乐意识到自己很虚伪,其实他才不想管什么纪萧笙的家人与工作,现在他装模作样的问了一问,接下来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自私,将纪萧笙占为己有了。   他玩笑似的给了一个白眼,“确实,你们有钱人不需要穷人担心。”   纪萧笙笑了,“我没换国籍,闲人一个,没什么脱不开身的,唯一麻烦的是在国内走在大街上估计有人会认出我,我们不能牵着手出去散步。”   许君乐却止不住的雀跃,“那我们可以晚上出去散步,街上没有一个人的时候。”   末了又感叹,“真不愧是大明星啊……”   许君乐跟平常一样,懒懒散散的坐着,似笑非笑的带着些嘲弄,看的纪萧笙没忍住,伸手挠许君乐的下巴,这个动作已经变得十分熟练了,“我说了,别讽刺我。”   知道他这段时间不会走之后,许君乐肉眼可见的变得轻松起来,他凑近纪萧笙,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的闪着光,照的整张脸一脸的灵气,“你这个过气歌手的新闻现在能值多少钱啊,这钱与其让那些记者赚不如让我赚。嗯……惊,纪萧笙深夜与一男子同游,你觉得怎么样?”   “只是同游估计值不了多少。”纪萧笙说着,视线集聚在许君乐的唇上,很轻的吻了一下,“我觉得至少要这程度才行。”   许君乐笑起来,“要是真被拍到了,媛媛姐会杀了你吧。”   提起张媛媛,纪萧笙突然想到什么,他拿出手机,“差点忘了。”   他将短信给许君乐看,“Lulu说要来,今晚就到了。”   “媛媛姐来抓你回去工作的吧……”   “不……”纪萧笙神情凝重,“应该是来拆散我们的。” 第132章 放轻松(2)   离张媛媛飞机落地时间还早,他们又懒得出去乱晃了,最后打算看一部电影打发时间。   许君乐的电脑看起来年代久远,按了开机键后,那台机器更是像不堪信息与网络的重负一样,反反复复的加载,过程中纪萧笙数次都觉得这电脑要崩溃罢工了,可最后它都很顽强的撑了过来。   纪萧笙觉得神奇的同时,发现那么没耐心的许君乐甚至还悠闲的打开手机开了一局消消乐……   开机声终于响起,电脑跳出一个画面,许君乐见纪萧笙看着自己电脑一言难尽的表情,挑眉问:“怎么了?你对我打败全国43%开机速度的电脑有什么意见?”   “还有比这更慢的?”纪萧笙简直大开眼界,“43%,这个数据准确吗?”   “当然不准确了。”许君乐按着鼠标,“作为我的电脑,打败一切同类才应该是它真实的数据。”   他使劲按了几下鼠标刷新,“没用的东西。”   他说着打开了一个页面,一只手撑着脸,有些漫不经心的问:“你要看什么?”   纪萧笙想了想,说出一个片名,许君乐放下鼠标在豆瓣上搜索一番,最后举着手机摇头:“不行,这部电影的评分只有7.2。”   “所以?”   “你得知道,我从来不看低于八分的电影。”   “为什么?”   许君乐停下翻影评的手,“因为豆瓣上高分的不一定是好电影,而低分的一定是很烂。”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得看好电影?还有,请问什么叫好电影?”   “不然呢?难道我还要花时间去看一个烂片?”   “七分算烂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只有七分,可至少我觉得它很值得一看。”   许君乐义正言辞,“我不管,你现在在中国,收起你那套屎里也可能有花,平庸也是金的理论,在这里,一分干倒几千人,分数决定一切。”   “……好吧。”   纪萧笙被他说的好奇起来,说了另一部电影让许君乐查评分。   许君乐把查询的页面给他看,“6.8。”   “不可能!”   纪萧笙立刻将手机丢给他,“现在我能确定了,你说的这套评分系统一定有问题,我记得这部电影得了许多奖,评价也很不错。”   许君乐抬眼看他,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这部电影有你参与对不对?”   纪萧笙别扭的点头,“我第一部参与配乐的电影。”   “怪不得。”许君乐笑起来,低头翻着评论,不一会儿,他凑近了些,将头靠在纪萧笙的肩头,拿着手机献宝似的说:“你看啊,有一条评论说这电影拍的不知所云,但女主出走那段的音乐太好听了,为了配乐加一星。”   许君乐拿头拱他的脖子,“怎么样?大明星,心情好点了没?”   “是吗?”纪萧笙环住他的肩膀,凑近了亲他的脸颊,“谢谢你在数千条评论里勉强找到一条夸我的,那我们就看这部吧。”   许君乐啊了一声,“可是好多评论说看不懂诶。”   “看不看的懂和好不好看并不相关吧,有时候你看不懂不代表它不好看,你说对吧?”   “不行,好不好看并不是我的第一需求,我需要学到什么,你懂吗?我要是花了两小时的时间在一件事上,而最后我什么都没学到,我会非常生气,纪萧笙,我是一个很典型的中国人。”   纪萧笙无语,最后幽幽说道:“你真的好可怕。”   许君乐笑着摊了摊手。   “可你在看电影啊,拜托,这是娱乐时间,你可以不学任何东西。”   纪萧笙不死心的说,“就比如,你喜欢玩的那个五颜六色的游戏,你总不可能从那里学到什么吧。”   “你是说消消乐?”许君乐坐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玩消消乐学不到什么?”   纪萧笙故意哼了一声,“比如?”   “比如你看哈,这游戏每一关的步数是有限的,你想要通关的话,就必须看清楚这一关需要你消掉的是什么,你需要用你移动的每一步尽可能多的去消掉你的目标,而且在玩的过程中时刻牢记你的目标,而不去贪图那些花里胡哨的特效和成就浪费步数,你仔细想想,这多富有哲理啊。”   纪萧笙:……   许君乐继续聊他的消消乐心得,他的手指点了点屏幕的两处,“你看这里,我要是移动这两个,会出来一种特效,这种特效的分数就是基础分加四倍,所以可以很轻松的算出这一次特效之后分数至少是19800……”   他熟练的移动了两个红色的方块,屏幕上瞬间闪过一片五颜六色,纪萧笙一看得分,19874……   纪萧笙:。。。   他彻底被震撼了。   猛地又想起什么,纪萧笙一只手拥过身旁的人,“你看,你不必费尽心思找话题,我们自然会有许多话想和对方说,生命会找到出路,爱也是……”   纪萧笙侧过头抬起许君乐的下巴,少年迎着光,脸上细小的绒毛变得透明,睫毛也是,像刚才老人家送来的急待成熟的水蜜桃……   他似乎能看到一颗桃树在某个有阳光的清晨长出了第一片新叶,有几滴露水凝结,颤颤的就要流下来……   他的爱情与欲望也从那时颤颤巍巍地诞生了……   最后这片绿叶成长成这样一颗似乎甜蜜极了的桃子。   光是看着,便觉口舌生津。   他先是吻少年的眉骨,眼睛,脸颊,最后吻他的嘴角。   手也是,从细密的发丝,到那一截脖颈上跳动的神经,青春,美好,充满了生机。以至于纪萧笙每一次触碰都觉得感动,觉得颤抖。   许君乐在这时抬了眼看他,眼里有几丝探寻,几分懵懂,以及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非常可爱的防备。   根本无法拒绝,无法装腔作势的做一个君子,除了吃干抹净其他的一切都想不起来。   他再次吻了上去,唇齿交缠之际,他断断续续地安抚他的少年:   “所以,乐乐,放轻松。” 第133章 受辱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惊的许君乐撇过脸,往后仰了仰,他将手伸在纪萧笙的胸前隔开他们的距离,低下头喘气。   他平息下来,俯身去捡掉在桌子下面的手机,他恍惚着按手机一侧的按键,连续几下都没反应,于是从桌上的书包里摸出了充电线。   纪萧笙记得这个书包,那书包最外面的那层搭扣坏了,取而代之的,上面系了一条红绳,绳线打了一个很简单的结,末端消失在书包的褶皱处……   这让纪萧笙记忆深刻,它与它的主人一样,让纪萧笙产生一种想要了解,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他将目光从书包转移至许君乐身上,小孩正忙着拯救他的手机,只露了个发旋给他。   他伸手将那个发旋盖住,揉了一下,问:“能修好吗?”   “应该没问题。”   “那个书包也是你修的?”   许君乐抬起头,“什么?哦,你说这个啊……”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对啊,都用了快七年了。”   “七年?”   “嗯,从我初中时。”   “看不出来,质量很好的样子。”   “是啊。”许君乐看着搭扣处的红绳,有些艰难的说:“其实也坏了,不过我修好了。”   “嗯。”纪萧笙心里涌起一股情绪,“你很厉害。”   “这有什么。”许君乐笑的有些僵硬。   纪萧笙感慨:“你简直太好了。”   许君乐哼了一声,“刚刚还有人说我可怕。”   纪萧笙就笑,“谁啊,让他出来。”   许君乐就如同一只小兽一样扑过去抱住纪萧笙的腰,闷声闷气的,“算了,我原谅他了。”   没有人说话,心变得非常平静,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熨贴的,泛着温热。   这世上再没有比与纪萧笙拥抱更舒服的事了。   他们认真的彼此拥抱了许久,纪萧笙突然问:“你从曼城回来时,我让你带着的行李箱呢?”   “行李箱……怎么了?”   许君乐有些紧张,他要行李箱干什么?   “里面有些东西……你根本没打开对不对?”纪萧笙放开他,拍他后背,“真是白费我的心思。”   不是要走,许君乐又安心了,也懒得说话,就赖着不肯动。   纪萧笙强行从自己怀里捧起他的脑袋,“你放哪里了?不会全扔了吧。”   “怎么可能?”许君乐揉了揉眼,直起身体,“那可是一万美金的行李箱……”   纪萧笙愣了少时,“说什么呢,去找出来。”   那行李箱早被许君乐眼不见心不烦的塞在了沙发前的斗柜里。   纪萧笙知道后大步走过去,在那个老旧的柜子面前站定。   柜门的玻璃裂开了,上面的裂纹像蜘蛛网一样向四周发散开来,一旁还残留着胶带的痕迹,深一块浅一块的……   这一切都使它看起来如此的脆弱,纪萧笙拉开柜门时很小心,没有使什么力气。   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了,可没有了门板的遮挡,里面快被塞的爆炸的物品开始哗啦啦的往地板上掉——   被团成一团的塑料袋,排插,电面板,电线……   全部都是用过的,坏了的或者旧的东西。   很短的时间,掉满了一地。   许君乐突然站起来,椅子瞬间被推的很远,滚轮的声响渐渐消失。   他脸上开始显示出一种奇异的红色,许君乐很难形容他当时的感觉,类似于被迫在全世界直播的镜头下展示他脱了鞋鞋之后,从破洞袜子里露出来的脚趾头。   不,比这个都还要更屈辱。   他脸上火辣辣的,根本没有谁对他说了什么话,使了什么眼神或者做了什么动作……   就只是在自己家里,他的生活里就只是多了一个纪萧笙的参与,他就感觉自己正在受辱,他从自己习以为常的一切事物里感受到了屈辱。   “抱歉。”纪萧笙蹲下来拿起那团被许多个塑料袋团在一起的塑料袋球,研究了一下,问:“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许君乐眼皮跳了几下,他盯着那个球,这是什么?   是悄无声息的将他炸了个粉碎的巨型核弹,是他廉价又空前膨胀的自尊心,现在它就这么不堪的滚了出来,暴露在空气里,暴露在纪萧笙的目光里……   许君乐迈着麻木的脚步,将右侧的柜门打开,那个价值一万美金的行李箱安静高贵的在柜子里站立着,光泽依旧。   一左一右的对比,赤裸又残忍,许君乐说不出一个字,他的脸细细麻麻的发着疼。   “怎么了?”纪萧笙望着他,“因为我把你的东西弄成这样不开心了?”   “我会把它们都放回原来的位置的,别生气,好吗?”他这样说道。   许君乐不知道纪萧笙到底是真觉得自己生气了,还是为了维护他的自尊心而善意的给他递了一个台阶。   不过不管是什么都没什么用,许君乐现在如同一个被逼到同途陌路的人,枪都抵在太阳穴了,挣扎与否都没有了意义,他想,就这样吧。   看啊,这就是他生活的真正面貌,贫穷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侵入他的生活——用了很多年的书包与手机,近乎病态的物品囤积欲,他就是这样的。   看吧,别再说什么高贵的灵魂,什么连贫穷都是可爱的,没有受过穷的人懂什么,贫穷就像癌症一样早已吞噬他全部的肉身与灵魂,他哪来什么高贵的灵魂。   他就是这样的,看清楚了,妈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许君乐这样想着,走过去将一些小物件捡进盒子里,他动作粗鲁,几乎带着某种报复心理。   “我看这个数据线都断了,为什么不扔掉?”纪萧笙举着断掉的插头问。   许君乐抢过他手里的数据线,“你别管了,你懂什么。”   许君乐很快速的,一股脑将东西重新塞进柜子里,飞快的关上了柜门。   屋里安静了片刻,许君乐感到一阵受辱过后的愤怒,他说:“你根本就不该来这里。”   “什么?”   许君乐转过身面对纪萧笙,“我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纪萧笙很平静的注视他,追问道:“所以……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希望我离开,是吗?”   许君乐没说话,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了。   纪萧笙:“你希望让我离开。”   他这次语气是肯定的。   屋里寂静一片,许君乐听见外面有滴滴答答的声响,是雨打在窗上的声音,他僵硬着脖子,像是真有一把枪抵在他的太阳穴。   过了一会,他说:”纪萧笙,外面下雨了。”   “什么?”   “我说下雨了,我说,外面现在正在下雨。”   “那又怎样?我们现在谈的不是这个。”   许君乐摇了摇头,“不,我要谈的就是这个,下雨了,纪萧笙,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下雨了我刚才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他舔了一下唇,接着说:“居然下雨了,靠,今天下哪门子的雨啊?还有没有天理了?也不知这雨下的大不大,还得下多久,客厅和卧室天花板的那两处地方会漏雨吗?”   “为什么偏得今天下雨?纪萧笙还在这里呢,要是下大了,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屋外下大雨流进房间里这一壮观景象?”   “巷子里一定会到处都是积水,黑色的污水上面还漂浮着恶心的垃圾和五颜六色的油渍,纪萧笙要怎么走出去呢,到时候他的裤腿上会沾上泥浆……”   “烦死了,他不会再次过敏吧……”   似乎在呼应他的话一样,雨声更大了。 第134章 齿印   “你明白吗?”   许君乐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他似乎在与纪萧笙的对话中反复用到这句话,你明白吗?你懂吗?也不知在确认什么。   “你和你的朋友从小在那种漂亮房子里长大,可以每天随心所欲的接待任何人,知识分子,有钱人,音乐家,医生,名流精英或者像我一样的穷人……”   “我以为我也一样,我也能在我的这所房子里接纳我一切的朋友,在你来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贫穷没什么的,我不在乎,它对我起不了任何负面的作用……但你出现了,纪萧笙,那些我以为的已经很自洽了的负面的东西就突然全部出现了……”   “原来我一直以来都在假装自己不在乎,根本没有人身处贫穷还能举重若轻,你知道吗?没有人,如果有一个人声称自己可以做到,那他一定是在说谎,一定。”   他起身去餐桌上拿烟盒与打火机,试图用打火机点烟,下一秒,手里的打火机被一只修长的手抽走,抬起头,只见纪萧笙垂着眼眸按下打火机,点燃了许君乐手里的烟。   纪萧笙看上去表情有些凝重,他低头将打火机打燃又熄灭,火光照在他脸上又消失。   重复几次后,纪萧笙垂下手,苦笑,“刚才一个瞬间,我的念头是,我喜欢你啊,我可以给你钱,帮你搬家,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啊,你为什么还会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感到痛苦……”   他沉默了一会,“很抱歉,许君乐,我极力隐藏,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超出你想象的自私,我总是会忘记我跟你之间的差异,以及你,许君乐,是一个自我意识多强的人。”   他说:“在与你相处的过程中我无数次的想把自己的意愿凌驾于你之上,事实上,我多么喜欢现在这个许君乐,我就有多么讨厌自己,多么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自私……”   “我希望我能尊重你,不试图控制你,所以,我接受你的一切要求,如果你真的希望我离开……”   这些话越听越让许君乐心惊,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纪萧笙,一颗心从愤怒里抽离。   在许君乐有限的生命经验中,他接触过很多男性,各个年龄层,不同身份,不同教育背景,可没有一个人会在同样是男性的许君乐面前这样示弱。   他们惯于显摆自己的权力与力量,自吹自擂,对人进行说教,言语上行动中却不让自己落于下风,即便真有哪方面不如人,那他一定会当即表示他根本不在意,然后摩拳擦掌的在其他地方一展雄风。   这没什么好指责的,因为就连许君乐自己也是这样的。   十九岁的许君乐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他面前如此真诚的否定自我。   他也从没想过在这种时刻,居然是他最能感受到对这个人爱意的时刻。   他真正感到纪萧笙进入了他的世界,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一起存在于这个贫瘠又孤独的空间,这个真正属于许君乐的空间。   他真正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是纪萧笙主动过来的,没有指手画脚,也从来不曾试图用自己的钱财和权力去改造他。   许君乐想,自己年纪比他小那么多,又穷,还盲目的爱着他,原本纪萧笙是可以这么做的。   雨声仍然淅淅沥沥,下的许君乐心都乱了。   他意识到,纪萧笙好像,是真的爱他……   不是他祈祷的一点点喜欢,而是……爱。   “对不起……”许君乐说,带着鼻音,尽量真实的话来回报纪萧笙赠与他的真诚。   “我也不想总是这么不开心,纪萧笙,不管你明不明白……我不想你离开,但你在这里,又让我觉得痛苦,但现在,我又好像没那么痛苦了……”   他们两个可真奇怪,不是面对面道谢就是面对面的道歉。   纪萧笙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拿过他指尖那支点燃的烟,吸了一口,他抽烟时的动作意外的熟练,白色的烟雾在他们中间升腾,慢慢变得透明。   他们在烟雾里凝视对方,如同隔着山海。   许君乐问:“你不是不抽烟?”   “就一口。”纪萧笙食指弹了弹烟灰,有些意味深长的注视他,“只要是你的,我都很想尝一尝。”   许君乐想起昨晚的事,脸有些发热,往别处看,“你不是也不喜欢我抽?”   纪萧笙“嗯”了一声,轻声说:“奖励你。”   他笑起来,“你能跟我说这么多,我很开心。”   过了一个世纪一样,烟终于散尽了。   纪萧笙将烟递在许君乐唇边,许君乐低头微张了嘴唇去接,纪萧笙却像是之前和那个小女孩玩手指游戏一样的突然移开了烟,转而用拇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这个人真的十分热衷这种恶趣味的游戏,许君乐决心给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恶趣味一点苦头吃。   他报复性的张开嘴用力的朝那拇指咬了下去……   他用的力气不小,可纪萧笙没什么反应,甚至带着某种让人难以琢磨的表情,微微移动了一下手指,触碰到了许君乐的上颚与舌头……   瞬间,一阵电流剧烈的刺激着大脑,流进心脏里,猛地一阵抽搐。   许君乐有些无助的抬头望向纪萧笙的眼底,那里潜伏着的东西好似一束刺眼的日光,让他那些难过,羞耻,侮辱,失望混杂着悸动与兴奋无所遁形,演变成一种更深层次的,无法解释的东西,汹涌而来。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铃声大作。   许君乐被打断了的意识变得迟钝,他没法分辨他刚才那些强烈的感觉是什么,周遭的一切都似乎离他很远,好的不好的全都混在了一起,很混乱。   他低了低头,只恍然间看到纪萧笙划开手机时拇指上一闪而过的齿印。 第13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   是张媛媛的电话。   她很想来许君乐住的地方看看,纪萧笙手里把玩着许君乐的打火机,十分敷衍地和她讲电话,最终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僵持不下,许君乐示意纪萧笙将手机给他。   他接过电话,给了张媛媛他家详细的地址,只是今天时间太晚了,他们约定明天见。   挂了线,许君乐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他对着疑惑的纪萧笙笑,“放心,我的症结是你,来一百个别人都没问题。”   过了一会,他望着地面,自言自语:“我简直太奇怪了,纪萧笙,我是不是很奇怪?”   “不是的。”纪萧笙说,“你很聪明,聪明人比较容易感到痛苦。”   “什么歪理?”许君乐小声问,“那你呢?”   “我以前也聪明过,但我老了……你不知道,年纪大了之后你会发现很难聪明的起来,所以更容易感到幸福一些。”   许君乐有些生气,不喜欢他说老,于是改变话题,“那你以前聪明的时候也是一直都喜欢男生的吗?”   纪萧笙摸他的头发,“应该是吧,不过我只高中时和一个女孩约会过。”   他想了想,补充,“这人说起来你应该还认识。”   女孩??!   许君乐相当震惊,想着没听人说过这一茬啊,照理来说,以当今网友堪比福尔摩斯的找嫂子功力,名人的情感经历不是应该被扒的裤衩都不剩吗?   纪萧笙那一届的网友不行啊……   他敛了神,问道:“我认识?谁啊?”   纪萧笙手臂搭在他肩膀,单手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然后递给他。   许君乐接过手机,扫了眼屏幕,瞳孔放大,直接惊掉下巴,话都说不清楚了,“这,这他妈……”   他握着手机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还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你又逗我?这怎么可能?”   纪萧笙看着他,点了头,说:“没骗你,是真的。”   许君乐脑子宕机,“我去……纪萧笙,Celin Morris是你的……女朋友!!”   简直无法置信,这几年在全球爆火,连爆好几首单曲,英文不及格的小学生刘思喜没事都会哼几句的英国女歌手,居然曾经是纪萧笙的女朋友?   “只是约会过,不算女朋友。”   纪萧笙解释,“我们乐队……我高中时的乐队,最开始的主唱是她,当时和她约会是为了气我爸,但没多久我就发现了自己的取向,想着跟我爸出柜气死他会更快一点,于是我跟她说清楚了。”   许君乐叹为观止,“你的青春可真是……精彩。”   纪萧笙侧过头,“都说了,我自私的很,不是什么好人。”   许君乐在他躲避以前捕捉到了他还未来得及掩饰的暗淡神情。   许君乐默默往纪萧笙那边移了两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抱住,闷闷不乐地说实话,“其实,我有些嫉妒她……”   他默默在心里加了个陆之禾。   “她和青春时的纪萧笙约会过,我嫉妒她。”他抬起头,眸光流转,笑言:“纪萧笙,不如咱们逃跑吧,反正我早就受够这个世界了,磨磨叽叽的,看上去就一脸糊相,干脆换个重生爽文怎么样?在那个世界里,我们老早就相遇了,一起斗渣爹,打小三,抢家产,走上人生巅峰。”   纪萧笙总算笑了几声,“不行。”   他低下头贴着许君乐的脸,“我打赌你要是见了那时候的我,一定不喜欢我。”   “你高中的时候,我不到十岁啊,你应该不喜欢我才对吧。”   纪萧笙拥紧他,“不会的,小时候,我外婆教我成语,说雪中送炭,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   “我才八九岁诶,应该不会送炭……”   许君乐说着,仰着下巴,亲纪萧笙的颈侧,在那里留下一个很淡的痕迹。   他抬头与纪萧笙对视,笑着,眨了下眼,若有所指,“可「颈上添花」我还是多少会一些的。”   纪萧笙只觉心动,别有意趣。很奇特,这世上竟有一人可以如此举重若轻的掌握他的悲喜。   他抬眸,正好看见柜子里还没拿出的,惹出了一堆事儿的行李箱,于是牵着许君乐走过去,将它提溜出来。   才一打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我靠!”许君乐不由得惊呼,“这么多……全是送给我的?”   纪萧笙没否认,“事实上,只有一半是你的,另外一半是送给你朋友的伴手礼,我想你去了一趟英国,回来总要给你朋友带些什么……”   “比如这里面是一些茶包,与中国的茶有些不同。”纪萧笙很仔细的交代,“还有生巧,今天回来时,你那个叫小佳的朋友送了我们一袋桃子,我拿出来几盒,你明天记得回送给她。”   许君乐胡乱点头,看向其他的,一脸期待,“到我了吗?我能拆我的礼物了吗?”   纪萧笙原本想说太晚了,小朋友要早点睡觉,但又实在觉得可爱,点头,“拆吧。”   许君乐掉进了礼物窝,这个拿起来看看,那个也摸摸,忙的不行。   最后好容易拆了一个,直接让他的兴奋度再往上飙一个台阶,“这是阿森纳的球衣!”   “不知道你喜欢谁,所以没签名。”纪萧笙在一旁补充。   许君乐兴奋的脸都染上了一层红色,“这样就很好了。”他说,“我没有具体喜欢哪个人,这样就很好……签哪门子的名,我这辈子都不会干找人签名这种事。”   纪萧笙揩走他额头上的细汗,“知道了,下次我们去看球,你可以穿着你的球衣。”   “不好吧,我看阿森纳踢球会丧失理智,真的,每次都这样,我会变的很疯狂。”   许君乐肉眼可见的话变得很多,他将球衣叠好,“而且穿球衣去看球也太傻了……等等,为什么会有两件?”   “你可以送给你那个也喜欢足球的朋友。”   “陈子明?他也有份?”   许君乐将盒子盖上,“他有好多周边,才不稀罕你这件。”   “我想如果是你送的他应该会很高兴。”纪萧笙说着看了看时间,将一个礼盒放在他手上,微抬了抬下巴,“今天拆最后一个,太晚了。”   许君乐看他一眼,很顺从的拆开来,是一个全新的手机盒。   “在曼城时看你的手机摔成那样就想送给你,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纪萧笙说,“别觉得我在羞辱你,只是我想,有时候我们也需要扔掉一些旧的东西……”   许君乐沉默的将崭新的手机盒拆了封,他手里捧着那个崭新的,闪着光的手机,心想自己的性格可真够古怪的,居然能让别人送他礼物都成为一种负担。   “纪萧笙。”他抬起头,迷惘道,“爱我是不是很难?”   纪萧笙怔忡少时,心微微揪起,酸酸胀胀的,这使得他不由得放轻了语气,他说:“怎么会呢?你永远是我的小诗人。”   许君乐晕晕乎乎,他此刻坐在礼物堆里,身边有他爱的人,那人正好也爱他……   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擦亮了最后一根火柴。 第136章 我想,我会拥抱他   次日,张媛媛来电话时许君乐已经洗漱完毕,纪萧笙还在睡觉。   夜里许君乐醒了几次,经他检查,纪萧笙没有再发烧,也没有什么过敏迹象。   从地下室出来,许君乐意外的发现天气很好,阳光很浅,没再下雨了,呼吸间仍能闻到一股雨水的腥味。   他迈开腿,熟练的跨过那些污浊的水坑,踩着湿黑发霉了的青苔,出了巷弄。   周日的清晨也依旧忙忙碌碌,经过许君乐的行人大多都神色匆匆,有一些退了休的老人会提着刚买的菜站在路上寒暄,“肉涨价了吃鱼呗,还活不下去了……”   许君乐踏着阳光走上那段下坡路,旁边骑着电动车的男人一个俯冲,站在他怀里的小孩快活地张开双臂,兴奋的尖叫着,风吹起他们的头发,露出两张幸福的脸,随后小孩和男人一起发出一阵肆意的笑声,听的他也勾了一下唇角。   他在公车站旁的一家药店前与张媛媛通话,声音还在耳侧,而她的本人却缓缓出现在马路的一端。   她衣着简单,黑色的大衣白色长裤,手机放在耳边东张西望,许君乐走到马路边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招手,声音没入来往的车辆的巨大尘嚣里。   张媛媛看见了他,她笑起来,收了手机,朝着他奔跑而来,发丝时而飘散在清晨的阳光中,时而散落在她的脸庞,有一种蓬勃的美丽。   她很自然的拥抱许君乐,应该是用了香水,很难描述是什么味道,很好闻,只是和纪萧笙一样,与这个地方太过于格格不入。   “好久不见了,弟弟。”她说道,又朝四周望,“老纪呢?”   “睡着呢。”许君乐还不太适应这种亲密的说法,含糊其辞。   “还睡呢……”她低下头很慢的脱下黑色的皮质手套,将吹在脸上的头发拨至耳后,侧过脸去,“其实纪萧笙身体也不算太好,你们……”   她话说一半停了下来,移开眼,手放在唇边咳了一下。   “他过敏了……”许君乐说,听起来像是欲盖弥彰。   沉默。   “媛媛姐……这边你是第一次来吧。”许君乐突兀的重新起了话题。   “啊…是啊,我很小就出去读书了,回来的很少……”   “是吧……”   两人脸上带着一种很表面的笑容尴尬的往前走着,到昨日咖啡馆门前时,张媛媛叫住他,表情犹豫,“我想买杯咖啡,进去坐坐?”   推开玻璃门,店里放着很轻的音乐,暖气里掺杂着浓重的咖啡香。   店里没什么人,与许君乐相熟的服务员小哥正趴在吧台上写着什么,听见门的动静略抬了抬头,有些倦怠的朝许君乐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有阳光洒在桌上。   张媛媛放下包,点了一杯美式,她搓了搓手,四处打量了一会,“我喜欢这里,挺温馨的。”她说,“阳光也很好。”   “是啊,今天天气很好。”   “确实。”张媛媛对着给她端咖啡的服务员道了声谢,又说:“这里离你住的地方远吗?”   “我就住这里。”许君乐补充:“地下室。”   张媛媛”啊”了一声,仔细端详着许君乐,突然笑了,“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我读大学时也是自己三份兼职还助学贷款的,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当时我的同学也都是这样的,我认为这很正常。”   阳光照的人很舒服,照的许君乐有些走神。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纪萧笙,抽一支上好的签,旁人累死累活一辈子,他一出生就都有了。”   张媛媛左手转着手右手拇指上的戒指,转过脸看窗外,说的话意有所指,“但不管你抽到的是好签还是坏签,该承受的痛苦,该经历的生离死别都是一样的,也算是公平吧。”   她说着从包里翻出一支护手霜,挤了一大坨在手背,轻微带些苦味的柚子香飘散在空气里,“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了吗?”   许君乐点头。   张媛媛擦手霜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在乎那些。”   似乎许君乐说了一句很好笑的话一样,张媛媛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你们肯定觉得是很好的,可你觉得你们能这样好多久?相信我,不久后,你们会吵架,你会感到失望,痛苦,怨恨,甚至不幸,到时候抽了一张好签的纪萧笙可以随时丢下你去另一个国家,他可以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许君乐说:“他不会像你说的这样。”   “他会的。”张媛媛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你对纪萧笙了解多少呢,我短信告诉你的那些,他有跟你说过吗?”   “他在他父亲死的那天就疯了,他站在窗台上逢人就说他父亲是他杀的,他母亲哭着求他下来,他精神失常,说屋里有东西在追赶他……”   “是蛇,是吗?”许君乐突然插了一句。   “是。”张媛媛意外的看他一眼,“那次是警察把他救回来的,那之后他因为幻觉已经完全无法正常生活,坠马过,失足摔下楼过,差点在游泳池淹死,最危险的一次是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击剑馆的更衣室,佩剑插进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呼吸。”   说到这里,张媛媛仍然很平静,许君乐捏着衣袖,他有些听不下去。   他希望张媛媛不要在说了,可张媛媛还在说话,“他母亲再也受不了他了,给精神病医院打电话强制让他们把他关进去了……”   “他跟你说过吗?”张媛媛抬头看他,目光如炬,那眼神却让许君乐发冷,“他被他母亲在精神病院里足足关了五年。”   张媛媛的尾音似乎很长,连同她说的话,渐渐形成一阵刺耳的耳鸣徘徊在许君乐的脑子里。   “是,纪萧笙确实很能迷惑人,英俊漂亮,才华横溢,神秘又脆弱,爱上他太容易了,可是弟弟,他是一个疯子,还和他那父兄拥有一样的都拥有纪家的基因,和一个这样的人谈感情,你确定你能承担的了后果吗?”   眼前的少年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形单影只的,让张媛媛生出了无数的不忍。   “疯……媛媛姐。”许君乐声音哑的很厉害,他顿了顿,“不要这样说他,可以吗?别…侮辱他。”   张媛媛眼神震动,狠下心来,苦口婆心道:“看你这样,他应该什么也没跟你说。这对你不公平,弟弟,你只是坐在台下,远远看着台上的人,他实在美丽,因此你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他,不要陷入这样的幻觉……”   她有些急切的探过身,语气真诚,“你不喜欢听我也一定要说,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你毁掉自己的前途与人生。”   许君乐抬起头,眼睛有些红,他说:“谢谢你,媛媛姐,我知道你是我为我好,我很感激。”   张媛媛看他放在桌上的手握的很紧,睫毛湿润,“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前途,没有人比我自己更知道我在做什么,纪萧笙的出现确实使我的生活陷入了混乱,他令我产生了新的痛苦,但让我选一万次,我还是会选择投入这种混乱。”   “我也曾经因为他与我设想的他不一样而产生过动摇和怀疑,但我后来发现,要与一个完全符合自己的想象,百分百契合的天选之人相爱这种想法很愚蠢。”   “从哲学角度来说这是一种自恋,这样的后果是全世界都只是“我”的倒影而已,而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你必须自我奉献一样地消除自我,去发现他者的存在。”   他停顿了一下,垂了眼,“这些是纪萧笙教我的……”   说到这里,许君乐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抬起头看向张媛媛的眸子里的金粉闪耀,“爱一个人如果只能爱他的美丽,这算不上什么本事,也根本称不上是爱。”   他说:“我爱纪萧笙,我想,我会拥抱他,无论他是怎样的。” 第137章 微妙的性感   许君乐站在家门前,他还没来得及拿钥匙,门就被打开。   纪萧笙一手把着门边,精神奕奕,开门见是许君乐时脸上的笑就荡漾开了。   他很亲昵的去挠许君乐下巴,举起来的手在与他身后的张媛媛对视的瞬间停滞……   三人在夹杂着铁锈味与霉味的空气里默契的沉默了片刻。   “那个……我去买早餐,你们聊吧。”   许君乐扯了个借口火速退场,这种尴尬他真的一秒也忍受不了。   剩下纪萧笙与张媛媛站在门口,张媛媛戏谑的看着纪萧笙身上的衣服,又环顾四周,“啧”了几声,“真没想到啊,这种地方你也能住?”   纪萧笙站在门口,不理她的调侃,“你来干什么?我的猫呢?”   “好着呢。”张媛媛应付一句,自顾自挤进门,大致扫了一眼屋内,还是暗自吃了一惊,委婉的感慨:“长时间住这种地方会生病吧。”   她在狭小的屋内转了转,最后在书桌前站定,“你就打算和他住这里了?”   纪萧笙没说话,屋内很暗,只能看的到半个模糊的轮廓慢慢转过身来,全部陷入黑暗中。   “你都跟他说了?”纪萧笙终于开口。   “是,我不仅说了我还恨不得去报警,怎么?我难道不该说吗?”   张媛媛像是在等着他的话一样,语速很快,“你这就是诈骗,真不敢想你居然选择隐瞒,纪萧笙,他有权知道一切,再选择是否跟你在一起。”   张媛媛说完这些,手放在胸口按了一下,心慌的厉害。   不远处,那个颈长的影子似乎被人用马克笔潦草的涂黑了一样,她记起大多时候的纪萧笙总是这样的,只是她怎么从来没意识到,从前那个最耀眼的人如今怎么会变得如此沉默?   直到她走近了,纪萧笙才终于动了动,他将椅子拖出来,轻声说:“坐。”   张媛媛低下头,没了动作,最后只将包放在了椅子上,她手里捏着包袋上的金属链条,刚才指责纪萧笙的气势骤然消失了许多。   “我刚才突然想起以前。”她突然打破了沉默,“我在回家路上碰到你,连个招呼都不敢跟你打,不止我,人们见了你总是自惭形秽的,如果不是后来的事,我大概一辈子也不敢跟你打声招呼。”   “现在仔细想想,在与你相处的过程中,我未必没有带着“天才又怎样呢,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可是一个疯子。”这样的想法……”   “连我都这样对待你了,其他的人……你不可能察觉不到。”   张媛媛仰起头看他,莹莹地落了一行泪,“可许君乐那孩子知道了这一切后,第一句话就是让我别这样说你,他让我别侮辱你。”   她用手指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勉强笑了笑,“你真是……哪里引来这么多人掏心掏肺的爱你啊,简直让人嫉妒。”   纪萧笙绕到餐桌的另一边,抽了一张纸,叠好了递给她,“说什么醉话?你又喝酒了?”   他望向她,波澜不惊的,“你看,我不是也总这样说你?别想这些没用的。”   张媛媛从他手上扯走纸巾,擦了手,将纸巾揉成一团,“这里真不透气,闷得很,也不好练琴,你们尽快搬出去吧。”   纪萧笙看起来明显开始心不在焉,回了一句再说。   张媛媛说风就是雨,直接给他安排了,“依我看你以前住的万青中路的房子就很不错,虽然是有些年头的老房子了,但离他学校不远,行李我都直接给你寄那了,再折腾也麻烦。”   "喂。"张媛媛突然用肩膀撞了一下纪萧笙,"你别说,哲学系的男大学生……真的,挺……怎么说,有种很微妙的性感。"   "我好像懂你的点了,老纪。"   纪萧笙毫不留情的往她手里塞一瓶矿泉水,"你懂什么了?你的取向不一直都是落魄音乐家吗?"   "我觉得我以后可以尝试着和搞哲学的交往试试看……"   纪萧笙听她语气和缓,想必是消气了,问道:“你不留下来玩几天再走?”   “少假惺惺。”张媛媛撇他一眼,又撂开眼慢慢说:“不留了,呆久了伤心。”   “不过……”她忽的站直了,喊他的名字,表情很认真,“别辜负他,我知道你从来不缺人爱你,可不管怎样,他还太小了,跟以往那些人情况也不一样,你至少,别毁了他……”   张媛媛将放在椅子上的包提起,换了公事公办的语气,“懒得管你,我也不想讨你的嫌了,反正我已经把你交给沈鹤了,他这两天会给你打电话。”   “沈鹤?”纪萧笙抬眼,“挺长时间没见他了。”   张媛媛哼了一声,“就凭他当年能把你从英国骗回来出道的这能力,我几年前就注资了他的公司,我喜欢看真正有能力的年轻人获得成功。”   “能力?”纪萧笙笑了,“那你应该是不知道,我外婆就姓沈……”   “什么?!”   “不然呢?你还真以为随便来个什么人就能骗得我跟他签约?”   纪萧笙说完,悠悠欣赏了一下她信念崩塌的表情,颇为满足的下了逐客令:“好了,你再不走,小孩真的不敢回家了。” 第138章 我爱你   小区公园。   许君乐坐在秋千上对着手机目不转睛,他用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这里,搜了很久的精神分裂症。   各个社交平台他都没放过,他一一的搜索了一遍,到最后甚至去找了几篇论文……   新的手机运行速度很快,各种资讯应接不暇,快的让许君乐心惊,他无法做任何一点心理准备。   他希望自己能别那么惊慌失措,能冷静的面对事实,可不管他怎样给自己暗示,他的心都像是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的就要向下坠落。   精神病院……   五年……   ……   他想起在纪萧笙家二楼的书房,透过门缝看到的那个背影与面貌都很模糊的女人,她生下了纪萧笙,却说不该生下他,说他是个疯子,最后打了纪萧笙一巴掌。   肯定很痛吧,许君乐想。   被剑刺进胸口时,摔下楼梯时,溺在水里近乎窒息时,被自己母亲送进精神病院时……   那些时刻,他该有多痛?   许君乐关了手机,这些字眼背后的真实将他最后一丝冷静吞没,一切都在摧枯拉朽般的下坠,眼泪,体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他从摇摇晃晃的秋千上下来,双脚接触地面,很稳定。   春光明媚,远处小孩玩耍的欢笑声不绝于耳,许君乐纷繁复杂的大脑最终只留下一个指令:去见他!   很迫切,因为时间短暂,生命短暂,他与纪萧笙之间甚至还隔着近十年的时间长度……   十年……   这样想着,他开始奔跑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别停!一秒都别停下!   遇见纪萧笙以后的那些时间,痛苦的,被命运捉弄的,犹豫不决的,自卑的……   那些时间,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挥金如土,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浪费了。   他正在与这些时间赛跑。   终于,许君乐站在家门口,他急切的的摸出钥匙开门,上气不接下气,钥匙对了好几遍孔,最后被他慌乱中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他俯下身去捡,门突然开了,头顶上是纪萧笙的声音,带着笑意的调侃,“回来了?你的媛媛姐要是还在怎么办?”   许君乐站起身,他一头的汗水,脸色惨白,狼狈极了,纪萧笙见他这副模样吃了一惊,直接上手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许君乐拉住纪萧笙的手,他还喘着气,可他连这几秒也等不及了,他说:“我爱你。”   原来这并不是多难的事。   他急切的向前一步,“我爱你,你知道吧?”   他亲口将那柄可以伤害他的刀递到了纪萧笙手上。   纪萧笙正整理他被汗湿了黏在额头上的发丝,听完这话动作一顿,像是被小孩燃烧的正沸腾的爱意烫到……   很快,他将许君乐拉进门,想了想,从大衣里靠近心脏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   许君乐认得,那是他写的情书。   “我当然知道。”纪萧笙将信展开,“我很确定。”   那封信重新落入许君乐手中,他看了一会,有些艰难的开口:“这……你一直随身带着?”   纪萧笙手指轻轻的拂掉他额边的汗珠,“是。”   他摩挲着少年颈上剃短了的黛青色发根,低下头,细细浅浅的与他亲吻。   许君乐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呼吸又乱掉了,他近乎痴迷的望着眼前的人,他想起以前和纪萧笙谈论爱时,他曾说过,爱起码是能治愈他内心许多伤痛的,那个人一出现,伤就会大好。   他说的,难道是自己?   可许君乐希望自己给予纪萧笙的,就是这样很好的爱。   他怀着这样的心思,开始回应纪萧笙的吻,毫无章法的亲法,纪萧笙忍不住笑,“好了…好了……”   许君乐搂住纪萧笙的脖子,他郑重宣告:“不,我还没有好。”   他鲜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一方面还是不太习惯与男人亲密,但更多的是,他太习惯于压制自己的欲望了。   其实很多时候,纪萧笙摸他的头或者触碰他的皮肤时,他的身体发出的那些类似于“别移开手!别停下!我还要!还要!!”的信号全部被他强行镇压了。   偶然一些味道会抢占许君乐的嗅觉,这时他会稍微冷静一些,不至于让自己陷入意乱情迷里完全昏了头。   太过潮湿的空气里会夹杂着各种气味,人的,动物的,物品的,很多人将这种味道称为是穷人的味道,许君乐就想,说不定自己身上也有,不知纪萧笙闻不闻得到。   他将整张脸埋进纪萧笙的脖颈,脸紧密的贴着他的皮肤。   纪萧笙身上常有的那阵香味变得很淡了,剩下水汽清冽,少许松柏树木的清香,就像是许君乐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如高山上的雪,冷僻又迷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许君乐仰起头,用力吻住这捧高傲极了的雪……   雪在融化,纪萧笙的嘴唇因他而起了一片的热,想必此时应呈现出一种鲜润的红色……   许君乐心痒的很,很想看看,于是睁开眼,正好见那薄薄的眼睑透着一片瑰丽的湖光山色,眼睫颤抖着,眉眼干净又漂亮,连皮肉都散发着好闻的香味。   许君乐无法抗拒的转移了阵地,他踮起脚,抱住纪萧笙的头,很轻的吻他的眼睛,口唇与那片肌肤接触,如同在亲吻一片花瓣……   忽然,他感到纪萧笙放在他颈上的手骤然施力,他不由控制的仰起头身体朝前倾,还没来的及反应,纪萧笙炽热的吻就印在了他的脖子上……   辗转到喉结处,纪萧笙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地方而反复流连了许久,最后还嫌不够,轻轻咬了一下,许君乐神经末梢都被挑动了,他下意识的搂紧了纪萧笙,后者的动作骤停,闷笑,在他耳边耳语:“我帮你……”   “帮个屁。”许君乐耳朵发热,一直痒到了心里,顿时气急败坏起来。   他报复性的低头隔着衣物咬纪萧笙的肩膀,被纪萧笙两手薅起脑袋还不愿松口,最后咬着衣服不肯放,惹得纪萧笙捧着他的脑袋发笑,“像只小狗。”   他将许君乐额前的头发往后顺,如同对待一个小朋友,轻声说:“my baby puppy……”   许君乐重新一头扑上去,脖子,下颚乱咬一通,“咬死你算了。”   纪萧笙仰着头重新抱住他,愉悦的笑声在狭窄阴暗的房间荡漾开来。 第139章 沉入夜色之中   早餐店里坐满了人,大人相互寒暄着,手里还不忘记给打打闹闹的小孩喂食,好不热闹。   许君乐捡了个靠门边的桌子坐下,纪萧笙戴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许君乐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憋着笑说:“我看过一个你戴着这种帽子跳舞的视频。”   纪萧笙毫不意外,视线由街上的行人转到许君乐身上,他扶了一下帽檐,说:“据我外婆说我小时候在教堂唱歌,唱完了不尽兴还对着一教堂的人跳舞。”   “真的假的?”   许君乐笑起来,纪萧笙那段跳舞的视频只有一分半钟,他刷到时只有寥寥四百多的播放量,到上次他看时已经破千,可以认为大半播放量都是他一个人贡献的。   “嗯。”纪萧笙点头,“有录像的,我一个人在台上跳了有三四分钟,最后我外婆站起来带头给我鼓掌。”   许君乐右手撑着脸,“你外婆真好。”   纪萧笙微仰起头,藏在帽檐下的眼睛与许君乐对视,他什么都没说,可他觉得他什么都明白。   两人望着对方笑,晨光里,喧闹声中,食物的香气环绕,纪萧笙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于是他在这样的平和里开口问道:“Lulu都跟你说了,是吗?”   许君乐感到心一紧,他说:“你指的是什么?”   “精神病啊。”纪萧笙说,他想了想,只补充:“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他们点的早餐被端上了桌,许君乐看着冒着热气的食物头一次没什么胃口,他捏着筷子,低头拨弄汤面上漂浮的葱花。   纪萧笙注意到他的反常,起身换了旁边的座位,问:“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直让许君乐被勾起的心酸直达眼鼻,豆大的几滴泪直直的落下来,砸到了纪萧笙的手背上。   纪萧笙愣住,那几滴眼泪的威力堪比炮弹,砸的纪萧笙头脑一片空白,只依稀记得那眼泪的热度……   许君乐很快揉了揉眼睛,将手从眼睛上拿开,清了清嗓子,说:“我没事,吃你的吧。”   纪萧笙蜷了蜷手指,问:“害怕吗?”   他的语气与自己问他怕不怕老鼠与蟑螂一样,这个联想让许君乐有些火气上来,“有什么好怕的。”   纪萧笙拍拍他的头顶,“害怕也是可以的。”   “我说了我没……”许君乐不耐烦的抬起头,目光在接触到纪萧笙的眼神时噤住了声。   “你知道吗?在德语里,有一个用来指代精神病的单词是Umnachtumg……”   许君乐说到这里停了停,因为发现纪萧笙还跟着他念了两遍单词,很认真,跟个上单词课的学生一样,这让许君乐产生一种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的错觉。   就像他在纪萧笙那里真的就是一个“重要人物”。   他绝倒,谁能不喜欢纪萧笙呢?   “这个词在德语里的意思是沉入夜色之中……   “就像是……黄昏后,诸神隐匿,最后的白昼消失,夜幕低垂,整个大地都被黑暗笼罩……”   纪萧笙上半张脸隐于帽檐下,重复许君乐的话:“沉入夜色之中……”   “嗯,从这个角度看,这也是一个很美的词,是不是?”   许君乐拿筷子的手抵着下巴,眼神柔和,“我知道这世上事物运行的规律,不怕黑也不怕现实,你放心。”   “傻瓜,”纪萧笙说,“别高看我,一个疯子而已,不值得你费这么多心思。”   他用掌心覆盖住许君乐的眼睛,小孩脸小,这一下就遮了半张的脸,“你说你眼光是不是很差?”   “怎么可能?这世上这么多人喜欢你,只有我得到了你。”许君乐不服,强调,“老子眼光超好!”   可他心底还是悄悄的生出一些恐惧,想要抓住些什么,他生气的将纪萧笙的手拿下来,攥紧。   “别把自己当成某种悲剧的产物,你是一个人,或许有许多暴力试图摧毁你的精神,但也并没有真正地毁掉你。”   许君乐没继续说下去,点了点桌子,“都凉了,快点吃吧。”   阳光一路从地上爬上桌,在纪萧笙的手边形成一条分明的阴暗交界线,他还没来的及从许君乐的话里回神,就见许君乐递给他一只勺子,“这里的羊汤好多人特地找过来喝呢,你尝尝?”   纪萧笙接过,碰了碰他鼓鼓的脸颊,“你多吃点。”   许君乐不饶人,冷声说:“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   于是纪萧笙在他的注视下连喝了几口汤,许君乐总算满意了一些。   他们的话被旁边桌卷烟的老头听去了,笑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忒斯文了,我跟你们这大时,一顿吃两大碗馄饨加一张饼……”   许君乐瞧过去,乐了,“张爷啊,您早啊,今天这么闲?”   “闲啊,这人退休了每天就只剩闲了。”老头将烟灭了,倒酒,想起什么,看向他们,“我一大早新热的花雕,来一口不?”   许君乐也不客气,拿着个塑料杯子就去了,老头给他倒了酒,还真就一小口的量,许君乐都惊了,说他小气。   老头哆哆嗦嗦的生怕倒多了一点,又象征性的倒了几滴,嘴里念着“好了好了,我就这么点了”,将保温杯攥在手里跟个宝贝似的。   许君乐觉得好笑,看老人家这嗜酒的样子很久违的想起了宋优悠,“沉入夜色之中”,他捏了捏塑料杯,心里流过一丝怅然。   酒香扑鼻,他和老头瞎侃了几句,端着酒回头,见纪萧笙正拿起桌上震动的手机……   刹那间,许君乐某种念头动了动,他快步走到纪萧笙身后,故意停了停,一眼望见那屏幕上赫然写着“之禾”两个大字。   果然是陆之禾的电话。   之禾,许君乐想,真他妈的亲昵。   他回了位,纪萧笙已经接了电话,见他过来,一边听电话一边笑着捏了捏许君乐的手,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纪萧笙的表情明显一凛,站起身,对着许君乐指了指手机后走远了。   陆之禾。   青梅竹马。   他彻底失去了胃口,看着眼前吃了一半,稍微冷掉的食物,他一口气喝掉老头的花雕,就着这股酒水热气将剩下的东西吃完了。   纪萧笙接完电话回来,看着许君乐桌前已经扫光的碗盘有些愕然,“吃完了?你吃的是不是太快了?”   许君乐没理他的话,将碗推倒了一边,“走吧。”   “去哪?”   “我怎么知道?”许君乐没好气,“你在这里的家,媛媛姐给你安排的住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不傻。”许君乐站起来,两只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走不走?”   纪萧笙没再说话,坐着,只歪了歪头不动声色看他,过了一会,他伸了手,说:“过来。”   许君乐看着那只阳光下朝他伸出的手,拖着脚步不情愿的走近了两步,干巴巴地问:“干嘛?”   “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住,可以吗?”纪萧笙问。   几只鸟雀抖了抖翅膀,从街边的树梢腾空而去,留下几声扑腾声。   许君乐随着声响望了望很高远的天际,眉梢眼角松了松,挂上了少许笑意。   他敲了一下纪萧笙的帽檐,“你想的美。” 第140章 等等我。   沿路,一排的商家前都有人在街上发传单。   许君乐来者不拒,穿过这条街,手里已经捏了好多张五颜六色的传单。   纪萧笙观察路边的行人,很少有像许君乐这样每张传单都接的,他问:“你怎么每张都接?”   许君乐将手上的传单卷成筒状,“你猜,这样发一天传单多少钱?”   纪萧笙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不知道有这个职业。   “五个小时六十块。”许君乐说,“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涨,但我当时发传单就是这个价格。”   “我知道有实习生时薪不到十块的。”纪萧笙说,“那看来还不如发这个轻松。”   许君乐转头看了看他,“我还去那种流水线工厂兼职过,就是那种只用重复一个动作的工作,月薪3500,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更轻松了?”   没赚过月薪的纪萧笙不怎么敢说话,他是见识过的,看这小孩的架势马上就要拿着枪“突突突”的无差别扫射了。   “没干过一份工作就不要轻易的说什么轻松。”许君乐撇了撇嘴,“像这种单调的工作会使一个人简化或者说退化,我经历过,每天除了就是吃饭,睡觉,工作,什么都没空想……”   “很可怕,那一个月我完全是麻木的,大脑空空如也,思考更是不可能的。那时我就发现缺乏思考会让一个人身上的奴性越来越重,时间久了,你自己就会认同自己是低人一等的人……”   许君乐看着他,“就连我,对贫穷的认知也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他晃了晃卷成筒的传单,“比如,它教会我,要去接住每一张传单。”   正是通勤时间,街道上鸣笛声四起,他们经过一个地铁站口,纪萧笙停住了脚步。   他很想进入许君乐的世界。   他将企图拦车的许君乐拉回来,犹豫半晌,最后提议要坐地铁。   许君乐扬起眉毛,"你确定?"   "怎么?"纪萧笙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他率先朝地铁口走去,"难道地铁上还有怪兽不成?"   地铁当然是没有怪兽的,但是有人,而且是很多很多的人。   所以当许君乐经验十足的挤进装满了人的车厢后,等了数秒,对纪萧笙说:"再不上要关门了。"   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站在许君乐旁边的年轻女孩从手机上抬眼,回头望了望站在外面的纪萧笙,好心的朝旁边费劲挪了挪。   纪萧笙的表情愈发精彩,他眼神一转,许君乐的目光蓦地与纪萧笙交汇,"滴滴"的关门声催促一般的响起,他终于下了决心,迈进了车厢……   而许君乐在纪萧笙抬腿之前,冲出去拉住他,两人在门关上之前跑下了车。   其实,只一眼,许君乐断定,纪萧笙是一定会上车的,就像他因为自己住在地下室里一样,纪萧笙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车很快开走了,屏蔽门上映照出两个人的身影,不知哪里来的风将许君乐头顶的头发吹起来,纪萧笙伸手按住那些头发,"刚才我多怕车开走了……"   “我可以的。”纪萧笙说,“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适应这么多人。”   许君乐摇头,“一个地铁而已,有什么要紧?”   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手背贴住纪萧笙的,"重要的是……”   许君乐小声说,“快看,这世上的Jack为了Rose又跳上快沉的船了……”   他们在衣服的隐蔽下牵手。   纪萧笙挑眉,“我是Rose?”   “不然呢?”许君乐晃了晃他们牵着的手,“而且我成功拯救了你,我比Jack可厉害多了。”   纪萧笙默许了他的英雄主义,问:"那么请问Jack,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住……"   "因为我要学习啊。"许君乐扯了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其实自从纪萧笙来了之后,学习这两个字压根就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一秒,去他的学习,他已经两天没翻过一页书了。   "而且,我还有室友呢,怎么可以随便搬出来……"   纪萧笙当然不信这套鬼话,许君乐只好犹犹豫豫的说实话。   “我吧,稍微了解了一下两个男的是怎么睡的……”许君乐“嘶”了一声,表情比刚才的纪萧笙更惊惧十倍,“我觉得这个吧……就不科学,这样搞肯定会搞出人命。”   纪萧笙逗他,“可我想,你应该不可能怀孕……”   许君乐无语,又觉得脸热,“我的意思是我应该会死的。”   他反应过来什么,跳起来,蹦出一米远,“我操,我他妈……”   居然是下面的??!!   太可怕了,他居然潜意识的就把自己当成了下面的那个……   纪萧笙原本还想逗他玩儿,手机响了几声,他拿出手机划开,确认邮件。   那边许君乐总算自我调理好了一些,走过去,蔫蔫儿的,有些认命了的意思。   “纪萧笙,我以前成天操这操那,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操的一天,这可能就是我的报应,我决定以后再也不说脏话了……”   正看邮件的纪萧笙听完笑的不行,关了手机,搂他的肩,“我该怎么让你知道,光是这样跟你在一起我都这样开心了……”   “可我想让你更开心一些。”许君乐小声说,“等等我吧……” 第141章 备注   已经长过见识的许君乐在见到纪萧笙在京城的公寓后淡定多了。   来时纪萧笙解释过这是他以前在国内活动时住过的房子,这些年没住人应该已经很旧了。可事实上这间公寓完全看不出使用痕迹,被维持的很好。   从装修来看,许君乐大概了解了纪萧笙对于房子的需求——   无限挑高的房顶,不规则的家居摆放,巨大的窗户,壁炉(确实有个壁炉但看起来应该只是装饰而已)以及一些宗教感颇浓的巨幅油画。   这一切都让许君乐萌生出一种身处曼城时熟悉感,除了……   "对了。"许君乐终于想起来,"你的那三只猫呢?你走了谁照顾他们?"   纪萧笙在玄关处的屏幕上捣鼓着什么,回道:"Lulu在呢。"   许君乐想起那三只猫并不与他亲近,撇了撇嘴,开始暗爽他从那三只不知趣的猫那里抢到了纪萧笙。   他心情大好,隔着巨大的窗户俯瞰整个城市,后来又被墙上的画吸引,看的入迷。   "想什么呢?"   纪萧笙突然在他身边出声,许君乐吓了一跳,"卧槽,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他将目光重新转移到画上,"你看,这眼睛画的真好,充满了慈悲和怜悯。"   "这是一个画家朋友送的礼物。"纪萧笙捏了捏许君乐的后颈,"你的夸奖对她一定很有意义,我会转达给她的。"   怎么会呢?许君乐想,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许君乐啊,他的话能有什么意义?   "你慢慢看。"纪萧笙说,"我去洗澡。"   他才转身,突然回头补充,"不许讽刺我。"   于是许君乐还未说出口的风凉话就这样半路夭折,靠,纪萧笙怎么会知道他要说什么……   许君乐在客厅晃了一圈,实在是无聊的紧了,拿出手机坐在地毯上开始打游戏。   新的手机两把游戏过后就开始发热,烫的几乎握不住,他将手机丢在一边,头靠在沙发上,屋里温度也徐徐上升,他睁着眼望着很高的天花板开始昏昏欲睡。   耳边传来两声震动,他没管,过了一会,又是两声震动,许君乐浑噩的脑子忽地闪现出一丝清明,他坐起了身。   沙发上,纪萧笙随意丢的手机就躺在那里,一个很不好的念头在许君乐的脑子里升起……   他屏了屏呼吸,余光望了望纪萧笙浴室的方向,过了一会,他伸手迅速拿起那只手机,点开,屏幕上排列整齐的"之禾"对话框刺的许君乐的眼睛微眯,他拇指向上滑动,输入了密码1111。   本来就不多的道德感顷刻之间消失,许君乐毫不犹豫的点开陆之禾发来的短信……   怒气值与窥探欲满点了的许君乐却对着屏幕傻了眼,怎么会他妈的都是日文……   靠,鬼子用的鬼画符他哪里看的懂?   他努力从那鬼画符里的若干汉字连蒙带猜那些短信的意思,未果,继续往下翻。   最近的几条信息一条都没有被回复,再往上,纪萧笙回复的都是一些日常简短的英文,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许君乐满意了。   打算退出时,目光瞥到"之禾"两个字上,他突然好奇,纪萧笙给许君乐的备注是什么……   他转手打开了纪萧笙的通讯录,往下翻了翻,都是一些英文人名里掺杂着几个中文名。   许君乐翻的不耐烦了,直接点开搜索,在上面打了自己的手机号……   搜索结果跳出来,许君乐看着屏幕,呆住。   过了一会,他捂住嘴,笑容却挡也挡不住的从他手心逃出来。   他用眼睛一遍又一遍的看,一遍一遍的确认下面的号码是他的无误。   My fair youth。   我的美丽少年,这是莎士比亚用来称呼他的爱人的……   许君乐慢慢将手机放回原地,他心中澎湃,体温正在升高。   恍若收到了一封热烈而浪漫的情书。   他摸了摸自己发热的额头,甚至几乎就要念出莎士比亚的那句诗——   请不要念我可怜的名字,最好你的爱也随我生命同毁。   很快,浴室门被打开,紧接着是纪萧笙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他叫许君乐的名字,"你想想中午吃什么,我换了衣服我们就出去。"   "纪萧笙,你过来。"许君乐朝着他的方向喊道。   "怎么了?"   纪萧笙从里间走出来,他穿着一件浴袍,手里拿着毛巾,头发半湿。   这才是原本的纪萧笙啊,许君乐想,漂亮的,洁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纪萧笙。   "你过来。"   许君乐重复道,他目光炯炯,看的纪萧笙皱眉,探寻的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许君乐。   "到底怎么了?"他问。   许君乐拍了拍身后的沙发,"坐这。"   纪萧笙照他的话坐下了,"说吧,究竟怎么了?"   许君乐站起身,没有任何犹豫,直直的朝纪萧笙扑过去,两条腿分跨在纪萧笙的双腿两侧。   纪萧笙一只手接住他,"你脸怎么这么热?发烧了?"   许君乐双腿往前挪了挪,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嘘"了一声,"你别说话。"   纪萧笙被他弄的一头雾水,过了一会,他听见许君乐说,"神父,请宽恕我,我有罪。"   此话一出,纪萧笙忍了半天也没忍住笑,最后说话都是带着笑意的,"嗯,说说看,你有什么罪。"   "我刚才偷看了你的手机,我道德低下,没控制好自己,我向你忏悔。"   "不过你别担心。"许君乐迅速补充道,"我什么也没看到,因为陆之禾这傻逼发的全他妈……不,我的意思是,他发的全部是日语,我看不懂。"   纪萧笙直接笑出了声。   "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等会。"纪萧笙拍了拍许君乐的背脊,"有你这么忏悔的吗?你先起来。"   "不行。"许君乐搂的更紧了,"你先说你原谅我了。"   纪萧笙快被这小孩弄的窒息,咳了两声,说:"……你这是什么,强盗式祷告吗?"   "说,你到底原不原谅我?"   纪萧笙无奈,"我有选择吗?"   “当然,你可以选择原谅。”   真就强盗的坦坦荡荡。   纪萧笙觉得可爱的不行,“好了,原谅你了。”   许君乐欢呼一声,立刻松开他,眼里亮晶晶的,笑着打趣,"您可真是一位宽宏大量的神父大人。"   被戴了一顶高帽的纪萧笙揉了揉脖子,随后搂住许君乐的腰,将人往怀里带,眼神里都带着笑。   "你说,怎么有人做了坏事都这么可爱啊,还有天理吗?"   许君乐不满的用额头碰纪萧笙的,"中文不好不要瞎用词……"   “你这么讨厌之禾?”纪萧笙手心在许君乐的额头上放了放,安心了,是正常的温度。   许君乐哼了一声,"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和陆之禾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作为参考,我不会游泳,掉进水里就只有死的份。" 第142章 爱神   “你不会游泳?"   纪萧笙立刻说,"我认为你得自己学会游泳,不能只等着让别人来救。"   许君乐送他一个大白眼,"那如果我和陆之禾都被恐怖组织绑架了,你……"   "停……"纪萧笙打断,"别诅咒自己了,我当然会救你。"   "那陆之禾怎么办?"   "他会游泳啊。"   "靠!"许君乐推了一把纪萧笙的肩膀,极其不爽的抬起膝盖要从他身上下来。   纪萧笙飞快的按住许君乐的腿,本来许君乐跪在沙发上不着力,被纪萧笙一弄,直接坐在了纪萧笙腿上……   嘶……这姿势……   许君乐人都傻了,这辈子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以这种姿势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   纪萧笙却似是达到了目的,凑过脸问:"生气了?"   许君乐怕自己太重了,不太敢坐太实,正尴尬着,被这么一问,便抬眼瞧他。   他觉得如今自己变得真的很不像自己了,居然会在这么无聊的问题上较真,他究竟想要纪萧笙给他什么回答呢?   或许,许君乐想,他希望在他与陆之禾之间,纪萧笙能够旗帜鲜明的站在他这边,他们两才是一边的,很幼稚,但,他确实是这样希望的。   这与小学生之间的"你只能跟我玩,不能跟别人玩"又有什么区别?   许君乐觉得自己好笑,摇了摇头,"我生什么气?你头发还是湿的,去吹干吧,别又感冒了。"   纪萧笙勾他的手指,说道:"出于朋友的道义我当然会帮助别人,可你不是别人,baby,你是这世上最让我挂念,最让我担心,也最让我感到心痛的人……"   他说的英文,当他说令他感到心痛时许君乐的鼻子也跟着一酸,眼里顿时涌出一股泪。   纪萧笙说完,表情变得很郑重,"以后别做那样的假设,许君乐会平平安安的,一辈子。"   于是许君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滚落了下来。   "怎么哭了?"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落泪,纪萧笙看他瞳孔深处似乎被一层琥珀封住了星点的鎏金,被泪水浸泡后层次分明,连那泪水竟也不可思议的染了一层金色的光,簌簌滑落下来,让纪萧笙感到痛惜。   很快,许君乐吸了吸鼻子,抬起手很用力的揉搓眼睛,纪萧笙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别揉。"   他说:“你的眼睛……”   很美。   哭起来时,更加动人心魄。   纪萧笙没说完,亲吻了他脸上的泪,温热的,带一点咸。   许君乐闭上眼,睫毛湿润,鼻头通红,整张脸似乎都氤氲着一股热气。   小小的年纪小小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伤心事。   纪萧笙轻叹,倾身抱住,等许君乐的抽泣声停下来,才说:"还得加一个,最爱哭的,我的男朋友。"   许君乐很安静,听了调侃他的话也不似以往的反应。   纪萧笙摸了一把他的后颈,突然道:"抱紧我。"   他说着扣紧许君乐的腰,一把将他抱起来,像抱一个小孩的姿势,抱着许君乐往洗手间去。   期间纪萧笙嘴里还哼着一首节奏古怪的英文童谣,听不清楚唱的什么。   许君乐听着,默默紧了紧环住纪萧笙的手臂。   他被纪萧笙放在洗手台上坐着,纪萧笙拧了毛巾帮他擦脸。   "能说说吗?刚才想到了什么这么伤心?"   许君乐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他眼圈红肿,看着人时与平时的骄傲自持的样子大不相同,有些可怜。   毛巾是温的,许君乐拉住纪萧笙的手,将他的手背放在眼睛上,晾凉的,很舒服。   空气里全部都是纪萧笙的味道,让许君乐想起了伦敦酒店的电梯里,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纪萧笙按亮了两排的按钮。   他勾了一下嘴唇,问:"我偷看了你的手机,你有没有很失望?"   "失望?"纪萧笙反问,"为什么会失望?"   "可能因为……我比你想象中要差很多。"   纪萧笙感到许君乐的睫毛在他的手背扫啊扫,他笑了,"许君乐请正视自己,真实的你远超我想象。"   纪萧笙按住那个一闪而过的酒窝,俯在他耳边,轻声说:"一个人可以不爱春天,不爱诗,不爱荷尔德林,不爱哲学……但他不可能不爱许君乐,爱许君乐是爱其他什么东西的基石,连许君乐都不爱,他还想爱什么,他还是人吗?"   越听越觉得这话熟悉,到后面,许君乐突然想起这是他写在那封信里的话,于是他拉下纪萧笙的手,急急的去捂嘴,"别说了……"   镜子上一片雾气,印出两人模糊的影子,彼此重叠。   许君乐想起自己写那封信时的心境,低下头抵住纪萧笙的额头,声音很轻,是情人间的呢喃,“问你啊,那时你为什么总想做我的朋友?”   鼻尖相碰,呼吸纠缠,纪萧笙说,“除了朋友,别的……我不敢想。”   “请求你的爱情几乎是无望的,所以我只能请求你的友情……”   许君乐心颤了颤,他觉得那些英文腔调性感极了,"你知道我在信里说的我爱你意味着什么吗?"   他说话时鼻音很明显,"这意味着我将我的弱点连同可以杀害我的刀一齐交到了你的手上,从此你拥有了可以任意伤害我的权力。”   “而我唯一能做的是,祈祷你永远也不要使用这项权力……"   "我没打算告诉你这些的。"许君乐说,"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我亲手将它们交到你手上的,请你不要轻易的放过我……"   请你不要变成别人,请你成为我这单薄人生里的羁绊。   在我的生命里扎根,深一些,再深一些……   请你务必不要轻易的放弃我……   "你啊……"纪萧笙摸他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呢?"   他想起张媛媛同他说过,学哲学的男生有种很微妙的性感。   纪萧笙无法抑制的想,张媛媛是对的。   他一手捞过许君乐的腰,将许君乐的脖颈往下压,声音很低:"下午有什么事吗?"   许君乐完全被他掌握,有些不爽的仰了仰头,马上被纪萧笙以更大的力阻止,许君乐挣了几次都没挣开,他压着火气,回答:"和同学去图书馆。"   "几点?"   许君乐推了一把纪萧笙,"你干嘛?"   纪萧笙手上的力道一点没减,声音很温柔,却是命令的语气,"几点?"   浴室里残存的温度让许君乐背后起了一层薄汗,他坐在洗手台上,进退维谷。   他生平最讨厌受人摆布,更不可能在别人的压迫下行事,可这一次,他想,这是纪萧笙啊,他自己给予了这个人伤害自己的权力,去承受吧,好的坏的,都去承受吧。   他以一种几乎是殉道者的心态放弃了挣扎,"下午两点。"   "两点啊……"   纪萧笙放开他,食指从许君乐还有些红肿的眼睛到眼下的雀斑,再到脸颊酒窝的位置,一路来到嘴角……   "许君乐,下午两点之前,你完全属于我,同意吗?"   许君乐心提了提,"靠,你想干嘛?"   纪萧笙重新将手放在少年的颈侧,皮肤,骨骼,或者心跳全部被他握在手心,"baby,你的回答必须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许君乐皱着眉,语言系统跟着纪萧笙走,他也用英文说:"你的意思是你要睡我,是吗?”   他用的f开头的单词。   纪萧笙闻言愣了愣,随即低着头笑起来,禁锢住许君乐的手往上,摸他的头。   "你看你,从来不会顺从我的思路回答我的话,这样多好啊,别再说那些傻话,什么权力,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拥有伤害你的权力。"   他拦腰将许君乐从洗手台上抱下来,认真看他的眼睛,"好像还是有些肿。"   "所以,你刚才……"许君乐反应过来,"我去,你又耍我。"   他懊恼起来,"我怎么还是这么容易被你骗啊。"   "也不完全是逗你的……"纪萧笙突然说,"我确实是想亲你,直到两点之前。"   "我还以为……"许君乐微眯了下眼,当机立断关上了浴室的门,转身自己重新跳到洗手台上坐好。   "你不早说,来吧,不到两点谁也不准离开这里。"   他闭了眼,一副完全令人摆布的样子,纪萧笙想,宛若爱神。 第143章 我过敏   图书馆依旧是一座难求。   今年的天热的很早,许君乐一边翻书页一边脱外套,他将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余光见坐在旁边的蒋晴给他递眼神,手敲了两下手机屏幕,示意他看手机。   许君乐很欠打的朝着她耸了耸肩,继续读书。   过了一会,一张白纸飘过来,许君乐原本想也没想直接往蒋晴那边推,却见那张a4纸上赫然几个大字:傻逼,穿衣服,你脖子后面有吻痕!!!   许君乐直接被这句话炸飞,愣了一会,摸了摸后颈,飞快的将衣服穿起来,故作镇定的在纸上写:少脑补,我自己挠的。   坐在一旁的蒋晴冷哼了一声,拿起笔回复:你有本事别穿衣服啊,嘴巴眼睛都是肿的,你一来我就觉得不对劲。   许君乐感觉自己脸热的不行,但还是强撑着,在她那句话下面写:我过敏。   他写完就将纸条团成一团塞进外套口袋里,动作间瞥见蒋晴凉凉的看他,那眼神赫然是"装,你继续装"。   死要面子的许君乐无比心虚的又朝她耸了肩。   妈的,只要他不承认,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捏着书页假装读书,可就真的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了震,许君乐看了一眼,又是蒋晴……   他头痛的拿起来,蒋晴给她发了一个不明链接,下面一条消息是:别怪我没提醒你。   许君乐狐疑的转头看了看蒋晴,对方仍旧一脸"看你装"的表情,在他的目光下拿着手机打字……   很快,许君乐的手机又震了震,他低头一看,界面跳出新的消息:算了,你别点了。   什么东西???   许君乐暴躁,蒋晴还真是懂得怎么拿捏住男性的心理,他现在都开始怀疑蒋晴说的全世界男性共享同一个海马体的这件事是真的。   否则怎么解释他明知道那个链接有猫腻,也明知道蒋晴就是故意这么发消息的,但他居然还是很想点开那个链接……   最终,许君乐还是屈从了这个本能,咬了咬牙点开了链接……   网页加载的很快,许君乐见是一个视频页面,心叫不好,当机立断立刻打算叉掉。   画面上的圈圈还在不停旋转,一声暧昧的喘息声已经播放了出来。   重点是,许君乐没连耳机……   纵使他叉掉视频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是再怎么快也不可能赶上声音传播的速度。   社死来就是这么突然。   许君乐默默低着头收起手机,在周围一阵窃窃私语中收好书包,火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他前脚走出图书馆,身后就传来蒋晴夸张的大笑。   许君乐转过身,蒋晴手里抱着电脑和几本书,胳膊下面夹着还没关的书包笑的形象全无。   敢情她连书都来不及装好就赶来看他的笑话了……   许君乐不懂,学哲学的都这么闲的吗?   蒋晴笑的脸通红,艰难的举起手机给许君乐看,边笑边念:"陈子明问你呢,在图书馆看片儿是不是特别刺激?"   许君乐不用看就知道,现在整个班级群都知道这事了,蒋晴划着手机,"班长说你不纯洁了,可以拉你进那个没你的群哈哈哈哈哈。”   ……许君乐暴言,学哲学的真的都很闲。   蒋晴笑的形象全无,被胳膊夹着的书包掉在地上,纸张和文具掉了一地。   许君乐仰着头叹了口气,帮她把东西捡起来,顺便让她装好了书本与电脑。   解放了双手的蒋晴看起来心情舒畅极了,收起手机,更加愉悦的开始了八卦环节,"说吧,吻痕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么激烈的吗?"   许君乐很坚持,"是我自己挠的。"   "是是是,我的意思是你和谁在一起挠的?喜欢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那位?"   许君乐皱眉,"陀斯妥耶夫斯基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句子里,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蒋晴"切"了一声,"没意思。"   她苦口婆心,"书呆子,人得学会分享知道吧?会分享的人才有福,共产主义,知道吗?"   许君乐将她的书包塞回她怀里,转身下了楼梯。   许君乐回了自己的地下室,这几天光顾着纪萧笙,书没看作业没写不说,好像他的全世界就只剩纪萧笙一个人一样,与其他的人完全没了联系。   他先去看了小佳,她麻将还没散场,今天估计手气不错,赢了钱,得意的拉着许君乐看了半天的牌。   辗转绕到后门,才开门,正好碰见曾明拿着碗筷往前门去,见了许君乐,招呼他,"你回来的正好,陈医生煲了汤,来喝一碗?"   许君乐也不跟他客气,"我下去放了书包就来。"   家里静悄悄的,许君乐关门时想,纪萧笙才在这里住了两天而已,现在他已经不习惯没有纪萧笙的家了。   他将书包放下,打开纪萧笙装满礼物的行李箱,打算装一些茶叶之类的,待会送给曾明。   这时,靠里间的房门传来"咯吱"的开门声。   许君乐抬起头,有些惊讶,"萧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珩打了个呵欠,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没多久,才睡着就被你吵醒了,困死……"   他看着许君乐前面的行李箱,问:"这是什么?"   "纪萧笙送的,一整个行李箱的礼物。"许君乐笑起来,"你说他是不是有些夸张?"   萧珩没答话,看了他半晌,才道:"我说什么来着?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他说完,半阖着眼,"他对你好吗?"   "好啊。"许君乐将东西装好,"你打算就这么睡觉了?晚饭呢?"   "哪里还睡的着。"萧珩坐起身,看了看时间,问:"你要出去?一起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楼梯,在楼梯口碰见刘瑞祥父女俩,刘瑞祥正一脸严肃的教育刘思喜,小姑娘很明显没在听,一心一意的专心啃她的烤肠。   小姑娘耳朵也好,听见动静,转头见是许俊乐,立刻丢了她还在滔滔不绝的老父亲,蹦蹦跳跳的扑过来,"哥?好久不见啊,我都想你了。"   许君乐捏她的脸,"怎么想了?你爱豆又要回归了?"   小姑娘吃的一嘴的油,瞪人时完全没有威慑力,"才不是……"   她的老父亲一脸生无可恋的走过来拉她的辫子,"猪,听见了没?别让你妈知道我买这些垃圾给你吃……"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刘思喜摇头晃脑,"我又不是猪。"   刘瑞祥嫌弃道,"谁连着吃三根烤肠谁就是猪……"   刘思喜:"那你就是王八……"   许君乐饶有兴趣的听这父女俩斗嘴,后面萧珩搭他的肩,"我先走了。"   "嗯。"许君乐点头,没等萧珩走出门又赶着问:"你晚上还回来吗?"   "会晚点。"萧珩朝他抬了抬下巴,"走了。"   许君乐目送萧珩出了门,一回头就见父女俩同时看着他愣神,表情出奇的一致。   他揶揄道:"我看你俩也别争了,一猪一王八,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多好。"   刘思喜盯着他,半晌,她疑惑的问:"哥,你刚才……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刘瑞祥捂了嘴,呵斥道:"没王法了,还敢骂你爸是王八,你零花钱没了……"   "啊!!!"刘思喜惨叫一声,如遭雷劈,甩开刘瑞祥的手。   "我现在就去告诉我妈你今天给我买了一碗锅巴土豆,三根烤肠!"   小姑娘说完就气哼哼地跑走了。   "这丫头……"刘瑞祥讪笑着,看着许君乐时目光又变得闪烁,"你……那个,最近还好吗?"   "我挺好的,不过你大概率马上就要不好了。"   许君乐爱莫能助的拍拍他的肩,喝汤去了。   刘瑞祥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看向后门,那铁门锈迹斑斑,关的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从他进来开始,根本就没被打开过…… 第144章 我的主人马上回来   周一满课,许君乐一边上课一边趁着下课补作业。   到中午,有相识的同学约他一起去食堂,兴致勃勃的讨论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他装好书,"我得去打印资料,还有作业没写。"   同学抬手豪迈的一挥,"管他的,天大地大,老子吃饭最大。"   "说的好。"许君乐笑着,很贴心的补充,"下午就要交了。"   "我靠,你死了。"   同学捂着耳朵嘴里念叨着"我什么都没听见"逃走了。   空旷的教室,手机在桌上震动时感觉桌面都在颤动。许君乐看了一眼来电人,便立刻扔了笔,按了接听。   "下课没?"   许君乐嘴角上扬,"刚下,你呢,在干嘛?"   电话那边纪萧笙没有马上说话,许君乐听见有"滴滴"的声音,问道:"你在哪?"   "我应该……"纪萧笙话说一半,语气有些懊恼,"我在你们学校,南门,babe,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们学校哪个门允许停车。"   "你说你在哪里?现在吗?"   许君乐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嗖"的站起来,"你等着。"   纪萧笙像是装了摄像头一样,"许君乐,别跑,知道吗?看着点路……"   "知道了。"许君乐打断,他哪里是会听话的人,挂了电话后就抱着书包直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南门冲。   他跑着,满心欢喜,他要像一阵风,没有任何阻碍的向前奔跑,去见他想见的人。   这个点,南门没什么人,许君乐来不及喘口气就开始四处搜寻纪萧笙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车道上一辆特斯拉的车门被打开,纪萧笙从车里走出来,正对着他微笑。   许君乐心被涨的很满,一口气跑到纪萧笙跟前,惊喜道:"你怎么会来?"   纪萧笙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让你别跑……”   说罢牵起他的手,开了后座车门,"先上车。"   "特斯拉?"许君乐偏要退后两步看车,又将车门拉开瞧,"这里可是中国,为什么不是比亚迪?"   "朋友的车。"   纪萧笙催他上车,自己绕到另一边,从副驾驶提了好几个纸袋,许君乐目瞪口呆的看他拿出拿出了保温盒,在座椅中间摆了一大桌饭菜。   "我靠……"许君乐大受震撼,"纪萧笙,你真的很夸张。"   纪萧笙拆了筷子递给他,"吃吧。"   许君乐接过,看着这些卖相很好的菜皱眉,"这总不可能是你做的吧?"   "私厨。"纪萧笙表情很是一言难尽,"我觉得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是吧?还挺有自知之明,但是……其实我们学校的食堂挺好吃的。"   "我知道。"纪萧笙说,他伸手理了理许君乐的衣服,"我就是找个借口来见见你。"   许君乐愣住,有些想抱抱他,他举着筷子沉默了一会,说:"这也太麻烦了,下次你人来就行,别搞这些,我带你吃食堂。"   "可以吗?"纪萧笙看着他感慨,"没想到这辈子居然可以靠着男朋友吃到名校的食堂。"   他将"男朋友"三个字咬的很重,许君乐知道他喜欢逗弄人的恶趣味,本不想让他得逞,可又确实没对那三个字脱敏,只得狠狠的瞪他一眼,开始低头扒饭。   纪萧笙笑了一声,摸了一把他的头。   "等等。"许君乐抬头看他,"你午饭吃了吗?"   "我不饿。"纪萧笙说,"你多吃点。"   许君乐停了停筷,片刻后才啃着鸡翅,嘴里模糊不清的问:"你为什么不爱吃饭?"   其实他好奇极了,却又不太敢问。   这样真正问出来也是用模糊不清的语气和字眼,去跨越一个人的雷池真的是件很困难的事,他甚至不太敢看纪萧笙此时的表情。   他想,如果纪萧笙没听清楚或者不想说,他会给纪萧笙一个很好的台阶,而且以后都不会再问了。   "是从我哥自杀那天开始的……"   许君乐猛的抬头,"你……"   却见纪萧笙安抚的笑了笑,"没事,我接受心理咨询时都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哥……"   纪萧笙在这里停顿了一会,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我一出生就被丢到了英国,和家人的关系很差,跟我哥也没好好说过几句话,那天,我们一起吃晚饭,我和他同以往一样大吵一架,他情绪很差,摔了椅子走了。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他出车祸的消息……"   "当时我坐在餐桌上,看到面前的茶杯里爬出了一条蛇,就是这样。"   许君乐点了点头:“那你也不能不吃饭啊。"   "最开始只是不能喝水,后来渐渐……"   纪萧笙说到这里停下来,因着许君乐夹了一块酱牛肉送到他嘴边,他有些诧异,看向许君乐。   "看什么看。"许君乐催促他,"张嘴,我手酸。"   纪萧笙愣了愣,蓦地笑了笑,张嘴吃了。   于是接下来,许君乐像是在做什么游戏一样,自己吃一口,再给纪萧笙喂一口,最后颇为满意的结束了这顿午餐。   这时,驾驶座上的手机响起来,纪萧笙抽了张纸递给许君乐,“休息一会。”   许君乐见他下车,拿上手机接了电话往便利店走了。   车内仍然残留着饭菜的味道,许君乐想将车窗降下来通风,按了按键却毫无反应……   他试了几次,又试图将车门打开,谁知车门竟也拉不开。   车内的空调仍然在运作,许君乐正怀疑这破车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赫然望见前面中控屏上的几个中文字——   我的主人很快回来。   旁边还带有一只滑稽的类似狗子的图样……   许君乐明白过来,这车应该是开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宠物模式。   合着他现在对这辆车来说就是一只狗?   许君乐无语,他不懂,纪萧笙这人,哪里来的这些恶趣味? 第145章 粉色蔷薇   纪萧笙回来的很快,在许君乐的手心放了一罐温热的豆奶。   许君乐一把撕下吸管,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面的显示屏,"原来是我的主人回来了。"   纪萧笙望了望显示屏,会意,笑起来,"你看见了?是不是挺有趣的?"   "有趣?"   许君乐嗤笑,将豆奶扔在一旁,拉下拉链,"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有趣?"   他将外套褪了一半,指着脖子,"看你干的好事,我昨天在图书馆脱外套,一整个社死……"   修长白皙的一截脖颈就这样暴露在纪萧笙眼前,上面有很淡的红色印痕,纪萧笙情不自禁地伸手用拇指扫过。   许君乐被他弄的痒,躲了一下,纪萧笙直接整个手掌覆在了他颈侧,"别动,"   许君乐想打人,"你故意的吧,纪萧笙,你的手冷死了。"   纪萧笙没说话,移开了手,手臂箍着人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低下头吻上那个已经淡掉的痕迹……   许君乐人一惊,差点跳起来,可是这样背着被人用胳膊锁着动弹不得,这种束缚感让他感到危险。   纪萧笙的气息洒在他的皮肤上,他很敏感的抖了抖,最后敷衍的挣扎了一下,道:“我还得见人呢。”   他话音刚落,纪萧笙一把将他按在后椅上,迫使许君乐扬起下巴,他动作霸道,最后落在许君乐脖子上的吻却是轻柔的。   许君乐有些蒙,察觉到纪萧笙的意图后一整个如临大敌,直往座椅角落躲去,“纪萧笙,你……”   纪萧笙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直接将他圈在角落,正对着车窗外照射进来的日光,纪萧笙吻上去时能感到那层薄薄的皮肤下轻轻跳动的血管。   许君乐被迫仰着头,有些紧张,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纪萧笙突然停了动作,定定地注视那微微滚动的喉结,如同在一汪清泉里找寻一尾小鱼的形迹。   见他停下来,许君乐如蒙大赦,忙道:"祖宗,我还有一下午的课……"   纪萧笙半天没动,直到许君乐推他,才勾着衣领,将拉链拉起,眼里藏了些未尽的风流,浅笑,"看不出来。"   许君乐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他用手抹了一把脖子,想起蒋晴有意无意往他后颈瞟的眼神,头疼。   "好了。"纪萧笙将他的头按在肩上,"睡会。"   "我还有作业……"许君乐想了想,摸到手机看时间,"算了,二十分钟后叫我。"   "嗯,睡吧。"   许君乐听着空调的发出的很微弱的声响,睡意渐浓。   半梦半醒间,他感到额头被很轻地触碰了一下,又一下……   他心知纪萧笙又来吻他了,于是在一片舒适的旋涡中扬了扬嘴角,“纪萧笙,你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像中了邪一样?”   纪萧笙静默了几秒,说:“刚才,我想到了一幅画……”   许君乐睁开眼,“什么画?”   纪萧笙转头看他,“我一说你就知道了,三岛由纪夫写过,文艺复兴时期的……”   “圣塞巴斯蒂安殉教图!!”许君乐从他肩膀上弹起来,抢答。   纪萧笙望着他,点头,“是,我看到的是一个画家朋友的素描底稿。”   “她告诉我她这幅画稿的名字和故事,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人生中除了音乐,除了无穷尽的恨,除了疯狂的报复,原来还有生与死,还有爱情这类东西的存在。”   “你……”许君乐欲言又止。   纪萧笙眼眸里闪过些许难堪,稍纵即逝。   那幅画画的是一个全身赤着的少年,被箭刺中仰倒在地上。   三岛由纪夫曾经在书中描写他看到这幅画的一刹那,整个人被一种异教式的欣喜所震撼,他如同中了魔,血液沸腾……   纪萧笙也是这样的吗?   “所以……你是这样明确自己的取向的?”许君乐问。   纪萧笙摇头,“不全是,这幅画让我感知到了我生命里缺失的部分。”   他说:“直到遇见你,我想,我居然在这世上找到了我爱欲的化身,如此的具体,如此完美,他可真美,甚至远超我的想象,而……”   许君乐接了他的话,“美,是可怕的东西。”   美,是可怕的东西,可怕是因为无从捉摸,也不可能被捉摸,因为是上帝留下的,本来就是一些迷……   许君乐想到这段话,若有所思,“怪不得你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   纪萧笙点头,“但我的欲望好像就是这样的。”   他说:“我希望我没有吓到你。”   怎么可能没被吓到,这样听一个男人讲述对自己身体的……   他没砸窗逃跑已经够镇定了,换半年前的许君乐来听这些话试试看?   但更为让许君乐震惊的是,原来他在纪萧笙眼中是美的,请注意,“他”指不是别人,是许君乐!   他这才有些相信纪萧笙是真疯了。   许君乐重新靠回他的肩膀,原来同性恋也可以是这样,与在曼城听到那个男生讲的完全不一样。   许君乐想,挺带感的。   过了一会,他又提议,“纪萧笙,不如我下午逃课吧。”   他反正也社死了,作业也没做,干脆逃课算了。   “不行。”纪萧笙回他,冷酷地,语气与刚才落在他额间的吻俨然是两极。   午休时间很快过去,许君乐站在车窗外,说:“那我走了?”   纪萧笙没说话,就对他勾手指。   许君乐往前走两步,弯了腰俯在车窗上,“怎么了?你又要亲我了?”   纪萧笙笑了,手指抚过他的脸颊,转身提出一个纸袋,“这是他们早上新做的一些点心,去分给你的同学吃。”   许君乐撇嘴,跟家长告状似的,气愤道:“分个屁,你都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纪萧笙变魔法一样在他眼前变出一束花,“还有这个。”   他声音放轻,“只送给我的小狗。”   许君乐低头看,很小巧的花束,却美的心惊——   那是三朵粉色的,正在怒放中蔷薇。   他接过花束,去亲车里的人,“主人,谢谢。” 第146章 我怎么办?   许君乐没这么好心,他打算将纪萧笙给的东西全部自己一个人独吞。   结果在教学楼附近就碰到了陈子明寝室一行人,如狼似虎的,还没到教室已经被瓜分的干干净净,留给许君乐一个比脸还干净,空空如也的包装盒。   正值春日,几阶楼梯爬上去有些热,陈子明已经穿的很少了,看许君乐裹的严严实实,“暖气都停多久了,你他妈还穿这么多,体虚?”   他说着贱兮兮地凑上来问:“你那尿不尽的问题还没好?”   "关你屁事,少管老子。"许君乐说着,心虚的隔着外套摸了摸脖子。   因为许君乐的强烈反对,纪萧笙没有再来学校了。   加上他这次回国,有一堆亲戚朋友要见,还有耽搁下的许多工作,连日来都忙的见不着人。   周四下午,许君乐课下的比较早,电话打过去,背景音一阵动词打次的鼓声。   许君乐好奇,"你那边干什么呢?"   "在录一段鼓。"纪萧笙走出录音室,笑着问:"下课了?"   "架子鼓吗?我去,也太帅了吧纪萧笙,你连这都会?"   小男孩的语气惹的纪萧笙一顿笑,"那还是我读哲学的男朋友更帅一些。"   许君乐就站在大街上翻白眼,心中却突然有了主意,"我能去找你吗?"   "现在吗?"纪萧笙语气有些犹豫。   许君乐立刻捏着手机保证,"我就在一旁看着,绝对不打扰你工作。"   纪萧笙回头望了望录音室的门,沉吟片刻,"你到楼下了就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许君乐得了地址,一想到能看到纪萧笙工作的样子,莫名还有些兴奋,背着书包就往地铁站去了。   他是个原本不太认路的人,跟着地图走都经常走丢,可纪萧笙说的这个金格桑传媒公司简直高调到令人发指,生怕人找不到似的。   他才出地铁站,就看见前面一栋建筑上一株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巨型格桑花标志,在阳光下简直要闪瞎各路人和狗的眼睛。   转一个弯,许君乐远远地看见纪萧笙正在树荫下和穿着保安服饰的人说话,那人还牵了一只小黄狗。   他跑上前碰纪萧笙的肩,又移了两步,挨着人,笑着问:"现在可是工作时间,你摸什么鱼呢。"   "来了?"   纪萧笙笑着,将他领口不规整的衣服拉了拉,又对着对面的人说:"这就是我弟弟,周叔,下次他来,劳烦您带他进去。"   弟弟?许君乐看了纪萧笙一眼。   大爷见了许君乐眼里全是欣赏,京腔很地道,"那是那是,还背着书包呢,名牌大学的学生就是爱学习啊……"   什么玩意儿?许君乐皱着眉又看了纪萧笙一眼。   "是啊。"纪萧笙寒暄,"他高考是考……"   许君乐的心顿时咯噔一声,立刻转过头瞪纪萧笙。   纪萧笙在他的眼神里收住了话,又说:"下次再跟您聊吧。"   "好嘞,您忙着。"周叔牵着小黄狗闲闲的走了。   “我们也走吧。”纪萧笙说着去牵许君乐的手。   许君乐躲闪的很快,抱起手臂,“我可不和我哥哥牵手,所以您先走吧,哥哥。”   纪萧笙觉得有人简直可爱成了精,不逗一下可惜,他笑着点头,“行吧,跟紧点,弟弟。”   气的小孩在他身后跳脚。   进大门刷了卡,许君乐在电梯前等着去了前台的纪萧笙。   不一会儿,隔壁电梯的门打开,浩浩荡荡的走出一群人。   许君乐一眼看到被围在中间带着墨镜的宋优悠,大厅大的过分,一群人呼啦啦地走过,连空气都没惊扰到许君乐半分。   一如往常,她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怪不得刚才与纪萧笙通话时,他犹豫了,原来是宋优悠在。   “小许!”   身后有人叫他,许君乐回过头,是宋优悠的经纪人袁可,她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脸的惊喜。   “你怎么在这?来找优悠的?”   许君乐听到他身后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声音猛的一滞,带着些尖锐的杂音。   紧接着,那高跟鞋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向他逼近……   “君乐?”   很冷淡的声线,飘荡过来时竟让许君乐有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许君乐转身,见宋优悠摘掉墨镜,黑色的头发掉到脸侧,没化妆,显得整个人都很淡。   “我来找人,你在这里录歌?”许君乐朝她笑了笑。   宋优悠点头,一阵温热的风吹过,带了一阵香。   “还顺利吗?”   宋优悠与他对视,“纪萧笙要求很严,录了没几句就嫌弃编曲太老套……”   她话锋一转,“但我感觉,我要成功了,作为一个歌手。”   许君乐微微颔首,“真为你感到高兴。”   袁可走过来将手上的外套递给宋优悠,有些抱歉地说:“我们要赶一个活动,时间不多了……”   宋优悠抬手看了下腕表,“改天一起吃饭再聊吧,还有雨婷姐。”   许君乐笑着说好。   电梯门打开,又一波人从里面出来,脚步声交错,许君乐往旁边挪了挪,心里想着纪萧笙被外星人绑架了吗?为什么还不回来?就被人一把拉进了电梯……   门缓缓关上,黄铜色电梯门光可鉴人,上面映着两个人并肩站立的身影。   纪萧笙提着给同事带的咖啡,拿出一杯,“这杯原本是宋小姐的,她走了,你喝吧。”   许君乐不接,还记着刚才的仇,林黛玉上身,“不是别人剩下的也不给我。”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纪萧笙说:“我刚才想,你要是跟着宋小姐走了,我怎么办?”   许君乐望着前方门上纪萧笙的倒影,“所以呢,你要怎么办?”   “不知道。”纪萧笙开玩笑似的,“大概会拦住你们,要求你们也带上我……”   许君乐原本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装酷,听完这话直接破功,嘴角没忍住扬了扬。   余光里几排按键闯入他的视线,他想起在伦敦时,自己真的目瞪口呆的看着纪萧笙按亮了所有楼层的案件……   他往后退了退,望了望角落的监控,转过身,一只手勾住纪萧笙的脖子,认真又缓慢的在他嘴角印上了一吻。   不要如此的不安啊,我的爱人,我在吻你啊。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许君乐嘴边仍噙着笑,没去看刚才被他吻过的人,抬腿走了出去。   身后几声急促的脚步声,许君乐没来的及回头,一只微凉的手贴住了他的手心,叩住,牵着他疾步往前走……   没几步,纪萧笙突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许君乐,用嘴型模糊地说了一个词,许君乐居然就听懂了。   早在纪萧笙开口之前,就那一眼,他就懂了,全都懂了。   他们在心领神会的相爱。 第147章 我属于你   纪萧笙没有说多余的话,许君乐却感觉身体里某个部分被点燃了。   看不到其他,只是被眼前的人牵着向前奔跑,许君乐听到风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随着时间在他耳边轰鸣。   紧急通道的门被打开,纪萧笙一把将许君乐拉进来抵在门上。   这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声,纪萧笙低着头看他。   呼吸渐缓,许君乐在这样的注视里微微抬了抬下巴……   炙热的吻就落了下来,许君乐觉得自己几乎窒息,一次又一次,死了又活过来。   “你和宋小姐……你吻过她吗?”分开时,纪萧笙问道。   许君乐有些缺氧,慢慢地摇头。   他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盯着纪萧笙:“我是你的,我全部都是你的,我只属于你,记住了吗?”   代替说话,纪萧笙的吻又重重地落下来,像是不搅到许君乐灵魂深处不罢休似的。   他在许君乐的耳鬓厮磨,"许君乐,以后不准提她,也不准想她。"   许君乐气息很乱,尚有一丝清明,明明每次都是纪萧笙在提……   纪萧笙没有给他张嘴控诉的机会。   他们不知是谁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许久,两人都没动。   没过多久,才刚没了动静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嗡地响起来,纪萧笙收回手去拿手机,下巴搁在许君乐的头顶,接通。   安静的空间里,没有开免提也能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哥,你人呢?怎么还不回来?我们还等着咖啡呢。"   啊,咖啡……   纪萧笙终于想起咖啡似乎是被他留在了电梯里……   他感到怀里许君乐的肩一抖一抖的,然后发出很轻的笑声。   纪萧笙捏他的耳垂,对着手机说:"今天没有咖啡,准时下班吧。"   他收了线,许君乐抬起头来,两只手攀住他的肩膀,问:"哥,咖啡呢?"   纪萧笙将他有些汗湿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捧着他的脸,两个人目光相碰的瞬间,皆笑出声来。   工作室只亮了几盏射灯,有些暗,一眼望不尽整个空间,显得神秘。   许君乐进了门才发现还留有一个人撑着手臂对着电脑按鼠标。   “林森?怎么还没走?”纪萧笙拉开一个椅子示意许君乐坐下。   叫林森的男生只是转过头“嗯”了一声,十足的高冷。   纪萧笙也不在意,他兀自坐下,前面的桌子上摆放了一个笔记本和一个键盘。   许君乐余光往角落还在工作的人扫了扫,退开两步,自己寻了个座位,与纪萧笙中间隔了两个工位的距离。   许君乐指纪萧笙的电脑屏幕,“这是什么?”   纪萧笙语气凉凉的,“宋小姐的新歌,要听吗?”   许君乐摇头,“算了。”他欲言又止,“依你看,她唱歌是不是很好听?”   “非常难听。”纪萧笙都不等他说完,斩钉截铁,“你不会还指望我说什么好话吧?”   他们聊天时,许君乐因为还有人在故意把声音放的很小,纪萧笙突然大声的难听告白吓了他了一跳,他忍住想打人的心,“卧槽,你能不能小点声。”   “林森!”纪萧笙看着他,突然扭头过头朝人喊,“你可以下班了,现在。”   不一会儿,纪萧笙那位高冷的同事面瘫着一张脸,打了个招呼,走了。   许君乐全程低着头,汗颜,纪萧笙这典型的少爷做派真是……   没办法,许君乐只好没话找话:“那如果一个人唱歌唱的很难听,你们真的可以给他修音修的很好听吗?”   “登登登登……”   纪萧笙用键盘弹出一系列的噪音。   许君乐自觉理亏,来是他要来的,宋优悠也是他先提起的,于是好声好气的问:“那你要我怎样你才不生气?”   纪萧笙终于不再制造噪音,转头看他。   忽地探过身将许君乐的椅子拉至身边,问:“你要不要试试?”   许君乐把着扶手,根据这人的前科,他觉得这句话非常危险,于是防备的看他,“试什么?”   “试试唱歌……”   纪萧笙指了指里间的录音棚,“我想听你唱歌。”   开什么玩笑?许君乐五音不全,这他妈的还不如说试试跟他睡觉。   他严正拒绝,“你要是听完我唱歌估计会想跟我分手……”   纪萧笙不可思议地看他,“我疯了吗?   他觉得这话不对劲,于是立刻更正道,“疯了也不可能。”   “不带伴奏,就唱你想唱的,两只老虎都行。”纪萧笙说,“给自己一个当摇滚明星的机会。”   许君乐唯有顺着他的话干笑两声,无言。   最后,许君乐还是被纪萧笙哄骗进了录音棚。   他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没有什么安全感,甚至不知道自己手脚该往哪放。   纪萧笙坐在外面的收音室,按住对话开关跟他说话,“许君乐,乐乐……”   许君乐戴上耳机瞪他,听他说:“你可以说话。”   许君乐局促不安,问:“唱什么?”   纪萧笙想了想,愉悦挂上眉梢,继续哄骗道:“听说第一次进录音室的话,唱一首你最喜欢的情歌会比较顺利……”   隔着玻璃,纪萧笙看小孩撅着眉毛啃拇指,几分钟后,他对着纪萧笙说:“那我…我开始了?”   许君乐心里仍然对自己的唱歌水平感到忐忑,只想早点结束,干脆心一横,闭着眼睛,一副誓死如归的壮士样,唱:   See the pyramids along the Nile   Watch the sun rise on a tropic isle   ……   许君乐唱的是鲍勃迪伦的you belong to me。   你属于我。   纪萧笙很专注的听音箱里传出来的歌声,能听得出来,那小孩很努力的想将音唱准了。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许多音连同纪萧笙数次乱掉的心跳掉进了钢琴缝里……   他抬眼,录音棚里的人一脸认真,一遍遍地唱“你属于我”。   他靠着椅背,感叹,这才是情歌啊。 第148章 替身文学   一阵窸窣声,许君乐朝旁边看过去,同桌的女孩正拿着手机对着天空拍快速前进中,如大军压阵的乌云。   大风吹得书页作响,“轰隆隆”的一声,一道闷雷劈下来,彻底带走了教室里的安静,许君乐听一位男同学惊呼:“此时此刻,圣彼得堡也在打雷下雨!”   下了课,等许君乐下楼,檐下早已站满了人,都静静地听雨声,说话的人声音都放的轻。   那边陈子明和几个男生在研究一把伞怎样能遮更多的人,见他下楼,热情的朝他招手,“你看爸爸我还给你留了个C位。”   于是许君乐撑着伞,身上还挂了两人,打了伞也约等于没打,几个人身上湿透了,男生们也不在意,打打闹闹的到了校门口。   烟雨朦胧,水汽氤氲,许君乐望见前方有人大步走过来,黑色的伞,灰白色的风衣,那伞微微倾斜,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   许君乐在雷雨声中愣神,浓烈的失重感随着雨水蔓延开来,他分辨不出雨幕,不太清楚身处何方,也不知这人间是否真会有一个漂亮青年撑着伞走向他,朝他笑。   他被此情此景诱惑,将伞柄塞给要去吃饭的陈子明,都没有一句说明,朝着那人奔去。   纪萧笙见他突然跑来,急急拿伞罩住他,责备:“你跑什么?我不是要去接你吗?”   许君乐擦掉脸上的雨水,“我等不及啊。”   他眼神几乎黏在纪萧笙的脸上,心说也好想你啊。   纪萧笙很忙,据说熬夜工作是他的常态,许君乐已经很多天没见他。   许君乐这才明白,这人在曼城什么都没干就陪着他玩了十天是多不容易的事。   时间对于纪萧笙这样的人来说才是最珍贵的,可纪萧笙愿意将自己的时间分给他。   他们上了车,纪萧笙将车内的温度调高,看许君乐脱掉淋湿的外套,还想脱贴身穿的T恤时突然停了动作……   纪萧笙故意装傻逗他,“怎么不继续脱了?”   许君乐确实还没太习惯当同性恋,扯着衣服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   纪萧笙看他弯着腰,白色的T恤卷起,露出一半泛着水光的背脊,光点一纵一纵的在皮肤上跳动着……   他将眼移开,已经没了玩笑的心思,手搭在方向盘上,慢慢握紧,沉声提醒道:“我觉得现在脱确实不是个好主意。”   许君乐僵硬的将衣摆扯下来,不怎么敢动了,无语道:“你不是艺术家吗?艺术家脑子里就天天想这?”   纪萧笙启动了车,他将自己最私密的欲望全部与许君乐分享过,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厚着脸皮“嗯”了一声,十分违背所受到的礼仪教育。   没几分钟,车缓缓开入地下车库,熄了火,纪萧笙将公寓的电梯卡给他,“我还得回工作室,去洗个澡,别感冒了。”   纪萧笙看了他半晌,倾身拥抱他,说:"乐乐,在家等我。"   许君乐动了动,环抱住他的腰。   电梯数字变化的很快,停止,门缓缓打开。   许君乐抱着外套,拎了书包往外走。没两步,他停下,听见"滴滴"的几声响。   许君乐变得警觉起来,他想起上次来时,纪萧笙告诉过他这栋楼是一梯一户,私密性很好,以前在国内活动时连那个年代的私生饭都混不进来……   他迟疑了片刻,迈开步子转到走廊,只见一个男人弯着腰,手指一下一下的按着密码锁。   手上的手机响,在空旷的长廊里有些回响,门前的男人停止动作,往后踉跄了一步,抬起头。   银边眼镜,白衬衫,马甲,手表,古龙水,臂弯的西装外套……   是陆之禾。   歪歪扭扭的站不直,像是喝醉了。   许君乐滑动手机,放在耳边,纪萧笙声音闲适,带着笑意,"我看手机一直给我发密码错误的消息提醒,你忘记密码啦?"   陆之禾听见声响看见了他,目光瞬间冻结。   此情此景,许君乐感慨,纪萧笙真是哪里来地傻白甜?他嘴角一扬,对着手机说话,"没忘。"   纪萧笙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直到有人喊才挂了线。   长廊的灯很亮,似乎人所有的情绪都无所遁形,许君乐将手机丢进书包里,缓缓开口,"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陆之禾上下打量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质问,"你们在一起了?"   许君乐将书包甩在肩头,"在一起了,怎么了?"   陆之禾臂弯的西装外套滑至瓷砖上,他往前走了几步差点被绊倒,有些狼狈。   他跌撞到许君乐跟前,"你需要多少钱?我给钱你,多少都行,请你离开,可以吗?"   他说这种话时,语气里,目光里仍旧偷跑出来几丝骄傲与自命不凡。   许君乐又被这人蠢到无语,但同时身心通畅,不可否认,这种赢的感觉太爽了,"你比纪萧笙还有钱吗?你能给我多少是纪萧笙没办法给我的。"   陆之禾的低下头去,连脖颈处也是低垂的,整个人瞬间颓丧万分,"我不懂……"   他喃喃道,然后说了几句模糊的话,许君乐猜是日语。   许君乐冷眼旁观,故意刺激他,"可以离开了吗,我要进屋了。"   果然,陆之禾不敢置信,"你们……同居了?"   许君乐耸肩,顺便替他将同居这个词做了更加具体的解构,“我们确实是同一张餐桌,同一个沙发,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同一……"   他还没说完,就见陆之禾红着一双眼,冲过来愤怒的推了许君乐一把。   许君乐没料到他会真的动手,力气还不小,他左边肩膀狠狠的砸在冰冷的瓷砖上,闷哼一声,一时痛的有些喘不过气。   陆之禾发了狠,举起拳头直直的朝许君乐的脸上去,许君乐眼疾手更快,一把抓住他,偏过头笑着看他,道了一句有趣,又说:"想打我是吗?"   他将陆之禾的手腕松开,站远一些,丢了书包,一派闲适,"来,打吧,我是不会还手的。"   陆之禾瞪着眼,"你又耍什么花样?"   许君乐闻言笑起来,"怎么突然变的聪明点了?"   他用食指轻勾了一下眉毛,"也没什么,让你打开心了,你解了恨,我也能如愿报警送你去我国拘留所一夜游,你看,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陆之禾闻言停住了动作,一只手整理了一下领带,又转身去捡掉在地上的西装,拍了拍灰。   银色镜框的眼镜上白光划过,他重新变成了高高在上地陆之禾。   "你出现时我就知道,笙哥会喜欢你……"他说,"他就喜欢你这类的人,聪明,清高,读过很多书,能言善辩,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总是故作姿态的思考许多有的没的……"   他一步步走到许君乐面前。   "真是凑巧,我第一眼就觉得你跟我姐太像了,他从前那么喜欢我姐姐,为了我姐都得了精神病了,他现在喜欢你确实没什么稀奇的。"   许君乐简直大开眼界,嗤笑,"牛逼,替身文学都出来了。" 第149章 智商税   "你不信,可以去看看纪萧笙在中国发行的专辑,看看里面每一首的作词人是不是都叫……陆之妤。"   陆之禾最后一个字落,许君乐唇边地笑很微弱地凝固了。   陆之妤……   许君乐曾经在KTV听过纪萧笙所有的歌,这个名字出现次数很频繁,他有印象。   "他们一起合作过那么多首情歌,里面的歌词你听了吗?连歌迷都评价说像一首首情诗……”   陆之禾仰着头,以惯常地胜利者地姿态看着许君乐,企图从许君乐的脸上看出一些崩溃地痕迹。   “你猜猜,那些歌词是写给谁的?”   许君乐看了胜券在握的陆之禾几秒,弯腰拎起书包,再抬起头时是十九岁少年的高傲。   他哼笑一声,语气不屑,"就那狗屁不通的歌词,还情诗?你姐姐光会押几个韵,东抄几句叶芝,西抄几句聂鲁达的破烂文学功底也配说像我?"   "诶,还有你,蠢货,你确实连你姐姐也不如,也只有搬你姐姐出来了。"   "而且……"许君乐交叉着双手在胸前,眼神冷漠的如恶魔,毫不留情。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跟那些爱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有什么区别?你姐姐如果真如你说地那么聪明,纪萧笙曾经有多爱她多难忘掉她的话,也应该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毕竟在纪萧笙喜欢谁这件事上,你从来都是nobody,连上桌地资格都没有,哪里来得发言权?"   陆之禾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让你别惹我。"许君乐低头俯视他,残忍地笑,"人蠢就更应该听劝。"   他抬腿,经过已经一败涂地地陆之禾,走到入户门前按密码。   "滴滴滴"地几声过后,门打开。   陆之禾的声音在走廊里更显空荡,"你以为笙哥会永远喜欢你吗?等着吧,他会很快厌倦你,再遇到别人,你会被抛弃,就像我姐姐一样。"   许君乐站在门前,咄咄逼人,"是啊,他总有一天会厌倦我,那又怎样?你也总有死的那一天,碍着你现在活着了吗?"   他拉开门,想了想,"谁知道我会不会先厌倦他啊,别到时候我都抛弃他了,你还只能这样站在门口,连门都没资格进。"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   许君乐站在玄关处,抹了一把脸,只有他自己知道,陆之禾的话还是成功的起到了一些作用。   屋内没开灯,对面落地窗外是一片灯火辉煌地城市夜景,车辆川流不息,霓虹灯变幻莫测。   许君乐站了一会儿,摸着黑开了灯,他望着熟悉的客厅,想起纪萧笙手机里的备注,以及说那些会为自己感到心痛地话……   纪萧笙喜欢男的,喜欢许君乐。这是他百分百确定的,但是……   就连他自己不是也曾经喜欢的是女孩吗?蒋晴也承认对他们的宗教课的女教授着迷过,……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哪是可以说的清的。   许君乐换了鞋,慢慢踱到窗边,将窗户开了一角,夜风灌向他,他站在风口狠狠的抽了两支烟。   烟味散尽,许君乐将窗户关上,隐约觉得肩颈处的肌肉牵引着闷痛。   他揉着脖子,回过头一眼看见客厅过道中间摆放着一个造型极为酷炫的人体工学椅,旁边散落着还没来的及收起来的包装盒……   许君乐走过去,捡起说明书看了看,嘴角不自觉显露出一抹笑。   他将地上的纸盒收拾干净,去了浴室。   许君乐没带换洗的衣物,他穿了纪萧笙的浴袍,很普通的白色,此刻他身上全是在纪萧笙身上经常闻到的味道。   原来那不是香水,而是沐浴露的味道。   真是出息了,他许君乐身上能有这么好闻的香味,还能与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谈恋爱……   他倒在沙发上读书,原本是想等纪萧笙回来,谁知困意袭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睡的不熟,仍然留有一点意识,朦胧中感到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关上……   接着是脚步声,一直到沙发边停下,来人身上携带着寒气袭来,让他更是清明了两三分。   许君乐侧躺在沙发上,脑袋木木的,动一下都很难受,但还是弯了弯唇角,他如今光凭气味,走路的脚步声,以及某种直觉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认出纪萧笙来。   没过多久,后颈被印上一片冰凉,许君乐被睡意笼罩,意识里转了转头,费力地想睁开眼,却先被擒住下颚,轻柔的吻落下来……   他有些想笑,在亲吻的间隙,他感叹:“你对亲吻的热情真是……”   许君乐用一句话没说完,睡意渐去,听纪萧笙说:“我总算找到了我嘴唇的正确使用方式。”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歪理,“亲吻比说话可好多了,不是吗?这世上的人们都爱说话,说那么多的话,有什么可说的?按我说,他们应该都去亲吻……”   许君乐听的笑了,他给浴袍打了最简单的结,侧身时领口敞开,纪萧笙顺势碰了碰他的锁骨,许君乐被冷的一个激灵,他猛地睁开眼,“你手怎么这么冷?”   他说着往沙发里退了退,示意道:“上来。”   纪萧笙脱了外套,与许君乐面对面的躺下,许君乐抱着他,体温也传给他。   许君乐打了个哈欠,更感觉头脑发晕,“纪萧笙,过道里的那个椅子是给我买的吗?”   纪萧笙吻他的额头,回答问题非常的心不在焉,“是,你上次不是颈椎痛?”   许君乐笑他,“看上去很贵的样子,纯纯就是智商税。”   纪萧笙声音含糊,“我男朋友智商那么高,交点税怎么了?” 第150章 生病了,快乐加倍。   纪萧笙有些不满的捧住许君乐的脸,低声道,“专心一些……”   手的温度上升,他再次顺着那敞开的领边探入,少年的脊椎骨就在他手心,温热的,生机勃勃的,似乎还在热烈生长着。   在往上一些,到肩胛骨处,他用手心覆上去,没用多大的力就听许君乐倒吸了一口凉气……   纪萧笙赶忙收回手,见许君乐一张小脸皱着,咬着后牙,疼的厉害。   "怎么了?"纪萧笙起身,握住他的肩膀,竟然有些无措。   许君乐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就被陆之禾那个弱鸡推了一把就成这样了,可他感觉头脑昏沉,肩颈处的那一片简直又疼又酸又麻,很像是颈椎病的症状。   纪萧笙看他不说话了,将他鬓边的碎发捋开,"乐乐,告诉我,是哪里疼?"   "没事。"许君乐缓慢地躺平,"颈椎病犯了,想睡觉。"   纪萧笙蹲下来守着他,"睡什么?生病了的后一句应该是看病。"   许君乐费劲地抬眼,又迅速闭上,"太晚了,不想等会又重睡一遍,累。"   他感到纪萧笙摸了摸他的额头。   许君乐原本头晕脑胀,往沙发里移了移,又蜷着手碰纪萧笙的膝盖,声音朦胧,"别担心,明天好吗?明天我们就去医院……"   纪萧笙见他脸色煞白,也没什么精神,想了想,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往里间走。   许君乐听见声响,忙问:“你去哪?”   “我不放心,打个电话让医生来家里。”   许君乐摇头,“别忙……”   他闭着眼呢喃着,过了一会才又说,“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纪萧笙手指弯起碰了碰他的脸,哄道:“那我抱你去卧室睡。”   许君乐唇边却突然浮现出笑意,摸索着探到他的手,扯了扯衣袖,纪萧笙俯身,听他说:“我想要你背我。”   他睁开眼,浅瞳背着光看上去不怎么聚焦,有些散漫,唇边的笑意引出两只甜蜜的酒窝,“可以吗?”   纪萧笙顺势叩住他乱挠袖口的手指,“当然可以。”   时隔……许君乐头脑不似往日转的快,不知时隔多久,他又伏在纪萧笙的背上,感受他走路时的节奏,一颗心也随着节奏忽上忽下。   卧室门口,纪萧笙空出一只手开门,许君乐立刻用双手锁紧怀里的这个人,贴着脸阻止,语气似命令,“不行,纪萧笙,再走一遍。”   这次他没用什么回去捡书的借口,纪萧笙也想起来,蓦地笑了,心中无限疼惜,只说一句好。   “累吗?”许君乐问。   纪萧笙逗他,“挺累的,你超级重。”   许君乐笑起来,上次他因为纪萧笙说他轻生气过。   他后脑勺那一块神经一下一下的牵着闷闷地疼,他想原本与纪萧笙恋爱就很快乐,如今生病了,快乐加倍。   他吸了一下鼻子,说:“从前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是一样的,都只觉得寂寞,如今连生病都觉得……真好啊,生病真好。”   纪萧笙闻言停了脚步,再抬步往卧室去的时候才斥他胡说。   生病的小孩终于在床上躺下,纪萧笙仍然不忘给医生打电话,刚一起身就被拦住。   他抬手开了一盏壁灯,摸许君乐的发梢,问:“怎么了?还需要什么?”   许君乐抱住他的胳膊不松手,道:“我需要你抱我。”   纪萧笙头一次见他这样黏人,新奇的很,略摆了个谱,问:“为什么?你不是要睡觉?”   床垫很软,许君乐躺在上面懒得动,“据说人体接触时,血液中含氧的血红素快速增加,生病的人会恢复的很快……”   他侧过头看过去,“所以我需要你狠狠地,非常用力地,紧紧紧紧紧紧紧紧地,拥抱我。”   纪萧笙视线黏在许君乐脸上,怀疑自己疯病又发了,他想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喜欢另一个人到疯了地地步吗?他现在是否还算是一个正常人?   他和衣躺下,许君乐抱着被子一点一点地往他怀里挪,最后两个身体靠近,纪萧笙手掌贴合住他的后腰,轻轻柔地将他往怀里带,手臂一点一点地收拢。   许君乐头埋在他胸口,感到他手掌粗粗抚过肩颈,问:"还很痛吗?"   许君乐不答他的话,感受到了什么,从他怀里仰起头笑的蔫儿坏,"我还听说生病的人适合做……"   纪萧笙就知道他要作怪,猛地低头吻住他,一寸一寸地将他的话和笑融化在一个深吻中。   最后捂住许君乐的眼睛,"嘘"了一声,"睡吧。"   许君乐闭上眼,“你吵醒我了,我睡不着。”   纪萧笙就有规律的拍他的背,哼出一段旋律,说道:“刚才我脑子里的音乐。”   许君乐睁开眼一脸神奇的看他,还赫然带着几分崇拜,“纪萧笙,你真的好厉害。如果一个人想要赚钱,必须要有让别人感到幸福快乐的能力,怪不得你能赚这么多钱,纪萧笙,你是一个能让许多人感到幸福的人。”   这小孩一向不吝啬于自己的赞美,甚至到了夸张的地步,“纪萧笙,我突然就不痛了,你比医生厉害……”   纪萧笙低头亲他,“知道了,睡吧。” 第151章 看病   许君乐醒来时怀疑自己借尸还魂了,他的脑袋像是被人安在了一个错误的身体上,导致身体与脑袋互斥,不得劲儿。   许君乐走出卧室,纪萧笙正站在岛台处背对着他打电话。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挪过去耷拉着沉重的脑袋靠在纪萧笙的背上。   纪萧笙拿着手机侧了个身看他,低下头去碰了碰他的额头,笑着用嘴型说了句早安,许君乐只觉比窗外那一片阳光更加光华灿烂。   收了线,许君乐见他左手拿着水杯仰头喝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还没等他开口,纪萧笙揽住他的腰,摇了摇手里的水杯,问:"喝吗?"   许君乐直愣愣的抬头,纪萧笙就托着杯子放到他唇边一点一点的喂他喝水……   一杯的水快喝完了,许君乐才站直身体,恹恹地问:“是要去医院……"   纪萧笙与他同时开口,"我们等会……"   纪萧笙先惊讶,有些怀疑,“你肯去医院?”   许君乐其实只想躺着睡觉,“你昨晚那么晚回来,还一夜没睡,过几分钟就确认我还有没有气,是不是挂了……”   他听纪萧笙狡辩,“我是怕你发烧……”   许君乐无力的挥挥手,“反正就这么回事吧,再不去医院,你不得担心死啊。”   他说着又趿着拖鞋去抱人,“我可舍不得你死。”   纪萧笙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肩头的褶皱处让许君乐感到心酸,他提醒自己不要将这样的爱意与好意当作理所当然,他收紧胳膊,道了一句“谢谢”。   到医院,先是排队挂号,纪萧笙望着排的很长的队伍皱眉,“不能挂急诊吗?”   许君乐往前挪一步,“我又不急。”   挂了号也还要等,前方的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人名,许君乐前面还有大概还排着七八个人……   纪萧笙感觉自己用尽了这辈子地耐心,他挂记小孩的状况,蹲下来,对上许君乐地眼睛,不待他问什么,许君乐已经对他扯了个很淡的笑,说:"刚才我们上来的时候不是看见有卖什么中药奶茶的?靠,奶茶都出中药味的了,纪萧笙,我想喝……"   ……这是在宽他的心呢,纪萧笙微微愣住,有些惭愧。   这么点大的人,自己还不舒服,怎么能有这么细的心思体察到别人的情绪,每每想起这些,他都会揣测许君乐独自成长的时光,心头更平添几分酸楚。   许君乐在那装乖,"我真的超级想喝。"   到这份上,纪萧笙也想宽他的心,摸了摸他的头顶,应了声好。   给许君乐看诊的是一位带着眼镜的女医生,姓赵,看起来非常地干练,问诊时语气很家常,亲切极了,还会跟他开玩笑。   出去时,许君乐头脑昏沉,给纪萧笙发了个短信,拿了单子去核磁窗口排队……   等他拍完片出来,就看见纪萧笙靠在对面的墙上百无聊赖的转手机,他带着帽子遮了半张脸,左手提着奶茶。   许君乐拿着一叠单子走向他,已经没脾气了,"还要等一个小时,咱俩一块跳楼吧。"   他们随便买了点早餐,到车上消磨时间,许君乐勉强喝了几口他超级想喝地中药奶茶,怎么说呢,这既健康又不健康地味道,他死鸭子嘴硬,"还挺好喝的……"   纪萧笙不拆穿他,拍了拍腿,示意,"躺会吧。"   许君乐蜷着腿躺下来,目及前方特斯拉显示屏上的字,"我的主人很快就会回来。"   他打了个呵欠,用手抠纪萧笙的膝盖,道:"主人,太无聊了,接吻吗?"   纪萧笙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别做怪。”   一小时后,纪萧笙拎着一袋x光片重新出现在诊室前,后面跟着想把这颗脑袋砍了一了百了的许君乐。   那位赵医生见许君乐进来就开始对着电脑上的影像唠叨,"你们年轻人真是,整天低着个头玩手机,你自己过来看看……"   许君乐脑瓜子嗡嗡地,没精神接受教育,坐在椅子上装死。   纪萧笙站在桌边看显示屏上清晰的骨骼形状。   女医生絮叨又密集的话渐渐变慢,突然停止。   诊室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只听得门外几声小孩的哭声。   女医生说话带点方言,纪萧笙原本就听得有些费力,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不明所以,目光从屏幕上移向她。   那女医生毫不避讳的在纪萧笙与许君乐的身上反复打量,面色越来越冷,最后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纪萧笙被她明显很冒犯的视线弄地不悦极了,往旁边挪了一步,彻底挡住许君乐,阻断了她的注视。   "你们……"   女医生话说一半,神情诡异,语气里透出鄙夷,也不对着他们说话了,转头看着电脑按鼠标,“个人能力不足,看不了您的病,请挂其他医生的号吧。”   纪萧笙看了她一会,视线转至她的姓名牌,念出声,“赵雪华。”   他说:“很遗憾,您很快会得到一个投诉。”   女医生突然冷笑几声,“你投诉我一万遍,我也不会给你们这些同性恋看病!”   纪萧笙下意识的往后看了一眼,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捂住许君乐的耳朵。   “这男生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女医生觉察到了他的反应,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恶狠狠地,“我要是他父母我会杀了你,知道吗?”   纪萧笙感到腰一沉,他侧过眼瞧,是许君乐一头栽到了他身上,小孩看起来真真是难受极了,不可能听到这些话。   女医生往后靠了靠,这才抬眸正眼看向纪萧笙,男人出乎意料的高,帽子遮了大半的脸,看不出表情,就这样看上去都能感到气质很好,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一般人,可惜是个同性恋。   她收回目光,嗤道:“缺德玩意儿,别脏了我的地,赶紧滚吧。”   纪萧笙并不在意她说的话,在许君乐出现之前,他原本对人类就没什么指望,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对他来说毫无影响。   只是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和耐心来等待,最后还是无法减轻许君乐的疼痛这件事让他感到迁怒,“抱歉,您恐怕没资格做医生,更没资格做他的父母。” 第152章 私奔   纪萧笙转身将许君乐从椅子上捞起来,搂着人往门外走。   许君乐昏昏沉沉,走了几步,被晃的觉得反胃,停住脚步弯了弯腰,有些想吐。   纪萧笙摸他额头,像是有些低烧,又拿不准。许君乐皱着眉推他的手,似乎怎么都不舒服一样,那眼角这半日都是红的。   他按住许君乐不准他乱动,说道:“乐乐,你乖一点,我背你……”   不知过了多久,许君乐睁开眼,被阳光刺到眼睛又闭上,原来还在车上。还没翻身,就有一只手探过来,放在他的头顶,一下又一下的安抚。   很熟悉的感觉,他冥冥之中感到自己不知这样被抚慰了多少次。   纪萧笙正望着前方开车,帽檐压的很低,看上去有些冷酷。   许君乐怀疑他能不能看到后视镜,于是清了嗓子问:“纪萧笙,我们去哪?”   “醒了?”纪萧笙回头看他一眼,抓了抓他的头发,“你猜我要带你去哪?”   许君乐看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我看不像是回家……”   他笑了笑,“倒像是一场私奔。”   “我猜的对吗?”   纪萧笙呼吸都蓦地暂停,他陈年累日挣扎于愤怒与悲恨的心再次孵化出一种很淡的情绪,他体内的某种蠢蠢欲动的恐怖正在被销蚀……   “对了。”许君乐稍稍起身,“刚才医生怎么说?”   纪萧笙放在他头顶的手明显一滞,很快,他笑着说:“医生让你少低头玩手机。”   许君乐打了一个呵欠,“那医生人挺好的。”   “是啊,你多讨人喜欢。”   许君乐不知他哪里得出这结论,头发晕,没再说话。   车驶进一个河流环抱的住宅区,一路上只见绿意森森,体感连温度都低了几度。   明明是一步一景的中式庭院,纪萧笙不管不顾的顺着小径开进去,车轱辘一路不知压坏了多少精致的植被,他最后将车横在拱门前的石子路上,挡了门也不管。   下了车,一个穿着正装的年轻人迎上来,“纪先生……”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   纪萧笙脚步没做停留,绕过车头,听年轻人急急地跟着他讲:“沈总和张先生在茶室恭候多时了,我来给您带路。”   副驾的车门被打开,纪萧笙俯下身替许君乐解了安全带,又唤了两声,许君乐睁开眼,望了望窗外的小桥流水的中式庭院,好像还看到了一只闲庭漫步的仙鹤……   他有些傻眼,怀疑自己上天堂了,问:“这是哪?难道我死了?”   纪萧笙拧着眉,“感觉怎么样?”他声音很轻,生怕惊着人似的。   许君乐起身下车,头重脚轻,往前载了一步,纪萧笙一手扯住他,摘了帽子往车里一扔,顺手摔了车门。   他将钥匙丢给一旁静立的年轻人,“麻烦您立刻叫张先生到东边的厢房来。”   那年轻人直勾勾的盯着脱了帽子的纪萧笙,发愣,车钥匙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完美地落在他脚边发出一阵响。   他这才如梦初醒,颧骨上染上一阵粉,低下头捡起车钥匙语无伦次地应了两声后跑走了。   许君乐无精打采,脚下像是踩在棉花里,突然感到身体一轻,纪萧笙已经背着他跨过了拱门前的石坎。   “纪萧笙,这是哪?”许君乐很想四处望一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带你去看一位医生。”纪萧笙背着人步子迈得很稳,“我以前不知是琴练多了还是怎么,手腕总发疼,看了很多医生都说要动手术,最后是这位张医生治好的。”   这些话日常的让许君乐产生一种浮世中的安定感,“就是你昨晚说要叫到家里的医生?”   纪萧笙“嗯”了一声,“张医生岁数大了,一天只能接待五个病人。”   他们经过一池正活泼游动的锦鲤,踏上了亭台,穿过长廊,前方有位女士垂着手喊“纪先生”,随后将身后的厢房门推开,低眉颔首地说:“请稍等片刻,张医生换了衣服就来。”   纪萧笙道了声谢,放许君乐下来,侧了身让他先进。   阳光穿过门前的大树闲闲地洒进房门里,雕花的门上也有光斑闪闪。   右手边的窗前是一个大的书桌,案上摆着笔墨,墙边挂了一幅山水画,左下角似乎还提了字,许君乐还想走近细看,被纪萧笙叫住,“乐乐,来喝茶。”   许君乐走去西边的软榻坐下,纪萧笙递过来一只像是竹节形状的杯子,“这位张医生常住在山西老家,一年上京住半个月专给人看病,所以你平时身体有什么小毛病都可以一起问一问。”   “还需要我问?”许君乐捧着茶,不太相信什么医生能真有纪萧笙说的那么神,“连我有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那他大概率是个庸医。”   墙壁上的影子摇曳,先传过来两声咳嗽,然后是哈哈哈的几声笑,“说的好……”   这动静倒是把许君乐吓了一跳,茶水差点都洒出来,心里嘀咕,还真他妈的不能在背后讲人坏话。   门外走进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瘦小的老人,头发花白,黄瘦的皮全部皱着,一脸的老态,偏偏一双眼睛明亮极了。   想必这位就是那传说中的张医生了,老人走动时动静很小,见了纪萧笙先怪罪道:“几年不见,你真是好大的面子,大半夜的吵着让我一个老人家去你家,今天来了也没个招呼,难道你的礼数都留在爪哇国了?”   纪萧笙上前与老人握手,“改天给您赔罪,实在是情况紧急。”   说话间,张医生早已盯住许君乐看了半晌。   许君乐刚说了人坏话,有些不自在,抬手挠了挠头,这位张医生行动敏捷,“噌”的一下就坐在他旁边榻上,将茶壶茶杯一股脑往里一推,叮叮当当的一片响动,随后曲着指敲了敲案台,吐出一个字,“手。”   许君乐下意识去找纪萧笙,却见这人只倚在雕花的门边看他,竟然笑了。 第153章 探脉   案台上又是两声闷闷的敲击声,是催促。   许君乐回过头伸了手,医生将他的手翻过来,手心向上,手指搭上了他的腕……   原来是要把脉!   许君乐只在书上见过这个,原本昏沉的脑袋硬是升起许多的好奇。   他看这位张医生闭着眼凝神,搭在他脉搏上的手指时轻时重。   许君乐先是观察老人闭着眼的样子,发现连那卧蚕下的皱纹深处居然都是黑黄色,很像是许君乐小时候见过许多一生在田里劳作的农民脸上会出现的痕迹,这显然不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医生。   片刻后,许君乐耐不住性子,又看了半天他搭脉的手,憋了好久还是没憋住,问道:“我知道寸关尺,您现在是在探我的胃和脾,对不对?”   张医生睁开眼讶异地看他,碰上许君乐的眼神,少年眼里是那样深切地好奇,像是会说话一样,灵气极了。   老人最后唇边带了些无奈的笑意,“小孩儿,我这探一次脉得调好久的息,我等庸医给人看病也有人权,不是吗?”   “许君乐。”小孩皱着眉一本正经的纠正,“我的名字。”   张医生重新搭了脉,慢慢闭上眼睛,“人老喽,记不住名字。”   医生细细诊完一只手又去诊另一只手,直看的门前只余一抹残照了才移开了手。   许君乐总算解放了双手,转头去门前找纪萧笙,很快被人碰了下头顶,声音里带着笑意,“找谁呢?”   他抬头,纪萧笙原来就站在他身后。   刚才引他们进屋的女士端着托盘进来,正要奉茶。   “等等。”   纪萧笙走过去,双手端了茶杯,递给刚刚诊完脉的老人家。   张医生接了茶,打趣道:“居然有一天能喝到你的茶。”他笑着喝了一口,"我看这颈椎倒是没什么要紧……"   张医生说了一半,看向纪萧笙,眼神变得有些玩味,问:"我问你,你能做的了他的主吗?"   纪萧笙听得出来张医生恐怕看出了他们的关系,问的很隐晦,他想起这上午那趟遭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这话。   那边许君乐听这话,手肘撑着案台,也顾不上痛了,凑上去猛点头,"能啊,能啊。"   纪萧笙看过去,不由笑了,毛茸茸一颗脑袋探过来卖乖,真像只小狗,他想,小狗要健健康康的,能翻墙,能肆意奔跑,一口气跨四级台阶,每天都活蹦乱跳的才好。   可惜许君乐卖乖的对象是油盐不进的张医生,他不吃这套,二话不说让助理扶他去里间等。   等两人进去了,纪萧笙才问:"他从昨天开始痛的那么厉害,是真的不要紧?"   张医生摆手道:"等会几针扎下去,保管他不会痛了,你是小辈,我就不绕弯了,你这朋友脉相细而长,艰涩不畅……"   医生说到一半看纪萧笙,转了个话头,将话说的更明白,"放心,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一堆……”   “他小小年纪思虑就这样重,我想这孩子应该是过的艰难。”张医生放下茶杯,“肝郁气滞,贫血非常严重,恐怕睡眠极差,免疫力差,非常容易生病。"   纪萧笙很轻的吸了气,才微微点头,"他确实睡眠很差。"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现在先去给他解了这颈椎痛。"   张医生起身抚衣摆,看了看纪萧笙,又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些话也不用说给他听,你只回头按我写的方子做,这小孩身高估计都还能再窜个几厘米。"   门被叩响,两人循声望去,沈鹤立在门外,见两人看过来时的神色凝重,声音便落下去几分,"哥,张医生,你们这里热闹的很,我这主人倒是冷冷清清的。"   长廊上,太阳已经快要西垂,沈鹤点了烟,想起他这位远房表哥讨厌烟味,便自觉离他远了些,望着前方庭院地高台楼阁,问:"哥,这院子我修的好吧?"   一把年纪了当了老板的人也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向他讨夸奖,纪萧笙却没甚兴趣,用一个"嗯"字打发他。   沈鹤从小就觉得他这个表哥难接近极了,开了公司后以为娱乐圈的钱最好赚,玩票似的投了一部朋友的电影,果不其然……扑了,他也跟着赔到底裤都不剩。   后来被自己老爹一通教训后还不死心,偶然在手机上看到了纪萧笙在北美的演出视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英国找这位表哥签约。   他记得当时他说明来意后,纪萧笙只说了一句“你看起来可真不靠谱”,然后连合同都没看就跟他签约了,当时沈鹤还云里雾里,捏着临时打印出来页数都是混乱的合同,心想,还是你更不靠谱一些。   接着一起工作了两年也没能亲近起来,他干脆也不搞什么铺垫了,如实道:"早上跟你打电话时我爸就在旁边听到了,他以为你……”   “以为我又犯病了?”纪萧笙接了他的话,“然后呢?”   沈鹤心里没底,还是硬着头皮说:“他就是关心你,然后发现你是带着朋友去的……”   纪萧笙笑了,又补全了他的话,“结果发现我因为是同性恋被拒诊了。”   ”哥,你放心,那医生已经停职了……”沈鹤立刻补充,小心翼翼的,“我爸绝对不是要监视你,哥,你可千万别误会。”   纪萧笙没说话,仍然用那种敷衍的笑看了沈鹤一眼,像是在说“你看我信吗?”   只是快三十岁的纪萧笙比从前体面,不拆穿人,他转了身勾住沈鹤的外套口袋,从里面拿出烟盒,抽一根烟点上了。   烟雾渐渐弥漫至眉间,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纪萧笙终于开口,“不必了。”   “什么?”   纪萧笙望向前方松树间的空隙,弹了烟灰,“那个医生,不必追究。”   尽管不亲近,沈鹤还是知晓纪萧笙的性格的,表面上看着平易近人的,说说笑笑还开得起玩笑,但其实从不与人交心,其实是挺冷漠的一人。   他想就算几年不见,这哥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好说话,他惊讶的看过去,问:“为什么?”   远处云霞蒸腾,纪萧笙走了神,他想这么好的晚霞,许君乐没看见可真可惜。 第154章 以后我都归他管   “哥……”   沈鹤叫他一声,是催他说明原因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鹤这样望过去,却觉得纪萧笙的眉眼比较刚才温柔了一些,可明明都是同一副表情。   沈鹤还未来得及再问,“登登登”地几声脚步声,一个人影跑出来,看身形是一个很清瘦的少年,他胳膊搭在纪萧笙肩上,低着头,拾起纪萧笙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脖子上搭……   "纪萧笙,你看,我全好了。"   许君乐抬起头看纪萧笙,"你说神不神奇,张医生就往我脖子上扎了几针,我靠,真的就不疼了……"   他彻底转了个身,原本是想让纪萧笙看看自己脖子上看不看得见针眼,却见一个陌生男人拿着烟站在亭台的柱子旁,头发剪的很短,看上去挺酷的,穿了一身的黑色,几乎与那柱子融为一体,许君乐没有第一时间看见他。   沈鹤不动声色的看了半天,心里却道真是奇景,这么久了,他还真没看过哪个人这么不管不顾的往纪萧笙身上扑,连他自己可是连纪萧笙半片衣袖都不太敢碰的。   这人啊,还是得活得久一些。   纪萧笙介绍:“沈鹤,我表弟,之前我在国内活动,他管我。”   接着他拍了拍许君乐的后脑勺,声音开始带了些笑,绝不放过任何逗小孩的机会,“这是许君乐,以后我都归他管。”   许君乐很快站直了身体,他想纪萧笙都跟他表弟说归自己管了,起码表情要比他这表弟更酷一点吧。   更酷的表情还没来的及摆,就先听张医生在屋里奔溃:"人呢?我就转身洗了个手的功夫就跑哪去了?猴儿吗?窜这么快……"   他妈的,这就很尴尬了,许君乐摸了摸鼻子。   纪萧笙乐的不行,觉得他男朋友也太可爱了,问:"你干什么了,把张医生惹成这样?"   许君乐没说话,因为他发现前面这个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表弟的男人一直在盯着他看,他丝毫不避讳地回敬沈鹤一个挑衅的目光,配合着脸上落拓不羁地表情,有些凶。   沈鹤公司每季都找新人,一年不知要面试多少人,不可能被一小孩儿唬住,倒是对视了才有些吃惊,这男生的眼睛颜色……挺特别的。   纪萧笙将他的脸强行别到自己这边,"去吧,别让张医生找。"   等许君乐进屋了,沈鹤才碾了烟,"就是他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听话的样子。"   纪萧笙看他一眼,戏谑道:"听谁的话,我的话没有什么好听的,他的话好听,我都是听他的话。"   沈鹤都惊了,同性恋没什么稀奇的,比起这个,纪萧笙以前几时会说这种话,太可怕了。   他回想了一下那男生的样子,职业病犯了,"我看他挺适合上镜的,小头小脸,比例好,气质有辨识度。"   纪萧笙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人夸许君乐,他如今有些感同身受那些喜欢给自己发孩子照片的朋友,很感兴趣地问:"什么气质?"   沈鹤想了一会,"痞气里透着书卷气,挺难得,没见过这样的。"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也还没到要钱不要命的在纪萧笙这里挖人的地步。   烟快燃尽了,纪萧笙不再说话,凭阑听风声,风吹过他,吹散了一身的烟味。   沈鹤看他的侧脸,心想别的人再难得也比不上他这表哥,什么时候能再得个这样的摇钱树才好。他默默叹息,生出一种佳人难再得的感慨,有些忧伤,便转了话题,问:“哥,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追究那女医生呢……”   纪萧笙先是望了望屋内,转过头,眼里映着漫天的云彩,道:“因为他一定不想这样,都说了我很听他的话。”   这边许君乐原以为张医生给他施了针,这病就算看完了,结果张医生还按住他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推拿,不可否认的,他从床上站起来,只觉全身的疼痛尽消,身体变得很轻松。   他推门出去,身后张医生拿了毛巾擦手,见纪萧笙在门外等,“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脉。”   许君乐被打发出去玩,这是别人家的院子,他没到处乱逛,就站在廊上隔着笼子逗了会鸟。   他兴致不怎么高,玩了一会就趴在栏杆上发呆,看见一只白色的猫从芭蕉叶下跑出来,企图从栅栏门下的空隙里钻出去。   这猫肥成这样还想越狱?   那猫硬生生将自己的大脑袋往那缝隙里挤,好不容易挤进去一半,过了一会儿,开始使劲刨地,后爪子扑腾的尤为用力,果不其然,卡住了……   许君乐被蠢到了,听它喵喵喵的直叫唤,他想起纪萧笙家的猫,似乎没这么蠢啊。   他站起身,直接从长廊上翻身跳下去,走过去打开了半边的栅栏,蹲下身将另外半边的门往上提了提,看那猫立刻从变大了一些的缝隙里“呲溜”一下,越狱成功。   好家伙,刚才那滩东西是什么?许君乐都被逗笑了,猫果然是液体。   他往外移了一小步,想看那猫跑去哪里了,却在一片芭蕉叶中看见了一对相拥的男女……   光线很暗,植物呈现出一种深绿色,许君乐很快退了回去,轻手轻脚的往回走。   他脑子里还留存刚才的画面,男的背对着他,一身黑,很显然是刚才碰见的那个叫沈鹤的人,就是那位正脸对着他的女士……   许君乐觉得眼熟极了,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是谁。   回到房内,忽然闻见一阵食物的香味,然后是一顿脚步声嘈杂,接着屋里的后门被打开,一行人端着盘子鱼贯而入,不一会功夫,对面圆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   纪萧笙和张医生正在书桌边讲话,见他进来,纪萧笙笑道:“回来的正好,去洗手,准备吃饭。” 第155章 我恨我自己   席上坐五个人,纪萧笙借口要开车不喝酒,许君乐倒是想喝被张医生制止,只剩沈鹤和张医生对着喝了几轮。   许君乐旁边还坐了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沈鹤介绍说是朋友的弟弟,是纪萧笙很多年的粉丝,这次是特地为纪萧笙过来的。   这人看起来也确实拘谨,让喝酒就一口气干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纪萧笙看他,半天才记起他是中午站在门口接待的那个年轻人。   纪萧笙当时还想沈鹤到底哪里找来这样一根木头,原来是这样。   他举了举装水的杯子,"抱歉,中午真是怠慢了。"   "没有,是我太紧张了。"年轻男人半起了身喝酒,然后将车钥匙拿出来,"纪先生,还给您。"   许君乐坐在中间,光吃面前的一道俄式烩牛肉。   酒过三巡,屋里闷热,他去廊下坐着吹风。   暮色四合,檐上,树影间挂了几只小巧地灯笼一样地灯盏。皓月当空,倒影在水池中,一条锦鲤游过,只余一抹浮浮沉沉的破碎光影。   有人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一身的酒气,许君乐撇头看,是那个坐他旁边的男人,他靠在梁柱上,颧骨坨红,"你是纪先生的男朋友?"   许君乐回头继续看月影,听旁边的人笑了两声,说话时醉意明显,"真羡慕你啊,居然可以睡到纪萧笙。"   许君乐猛地站起身,内心惶惶,看着满目的灯彩锦绣,想跑想逃都不知该去哪里。   散了席,许君乐同张医生告别,和纪萧笙踩着一地地光华走在树影中。   纪萧笙揽过他的肩膀,两个人半抱着走路,"刚才吃饭就觉得你不对劲,怎么了?"   许君乐也很茫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于是随口扯了个玩笑:"一桌子人全是男的,光听人吹牛逼了,没意思。"   纪萧笙亲他耳鬓,"到底怎么了?"   许君乐看着前面宁静极了的小道,忽视不掉身体里涌上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惶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他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   他将那句话复述出来,"我们不能平静地走在树荫下。"   纪萧笙默然,他紧紧搂住怀里的这个人,直拥抱到臂膀发酸,他想永远的拥抱一个人,连同这个人不可名状的失落。   特斯拉停在不远处,纪萧笙突然拉住他,“你来开吧,我昨晚没怎么睡,眼睛不舒服。”   许君乐看着手里的车钥匙,手抱在胸前看人,“纪萧笙,你就剩下一点心眼子全使我身上了是吧?”   纪萧笙搂着他肩膀往驾驶座走,也不装了,“我就怕你跟我说什么想一个人回家静静,什么尊重你,不控制你的话都说在前面了,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看看,有人装不下去喽,人设要崩塌了吧?”许君乐笑话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看到后视镜里缓缓关闭的木门,突然想起那只越狱了的猫,也不知它回去了没,那么蠢,会不会又卡在了什么地方出不去。   他问:"纪萧笙,你想你的猫吗?"   "想啊。"纪萧笙说,"不过它们肯定被照顾的很好,所以也没那么想。"   许君乐启动了车,转头看他,“我真没事,就是一些…情绪,我这人就这样,事儿特别多,连我自己都烦我自己……”   他看前面的路,笑了,“我也被你照顾的很好,所以别担心。”   纪萧笙摸他的侧脸,“嗯”了一声。   导航开始工作,许君乐感到嘴里发苦,他努力抑制住身体里那些将他往下拽的东西,“你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是一整天,睡会吧。”   回到家,两人都很累了,可从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开始,许君乐就开始别扭,与以往几次不同,这次两个人都是健康的,而且都很清醒……   他看自己与纪萧笙两个身体之间刻意拉开的距离,难免觉得好笑。   “欸,纪萧笙,从伦敦回来后,有一天晚上我做梦梦到你了,然后我想着你自……”   纪萧笙睁开眼睛,与他对视。   许君乐笑着移开视线,“你知道你第一次来我家里,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想……靠,你来我家了,我要去哪里解决啊,然后当天晚上就发生了那样难堪的事。”   纪萧笙转身,抬手关掉灯,只说一句“睡觉”,语气有些气急败坏。   黑暗笼罩,许君乐很小心的翻身,他并没有感到轻松一些,他睁着眼睛看着某个黑暗的所在,黑洞洞的,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他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是空的,也是满的。   那里被无边无际的虚无填满,他在心里默念,“脆弱的灵魂容纳不下如此可怕的禀赋,又何罪之有?”   他又翻了个身,闭上眼,过了一会,他感到自己被抱住,纪萧笙吻他的耳骨,“你为什么这么难过?我想知道,乐乐……”   许君乐立刻转过身,手脚并用,用力的拥抱纪萧笙。   然后他哭了很久。   他在黑暗里说:"我小的时候,隔壁房有一个得了肺结核的小女孩,比我还小,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连续不断地咳嗽声,没过多久她就死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死亡这回事,一个星期后,隔壁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和女儿吵架,第二天一早就去跳河了,那天我在河边读书,看见尸体浮上来……”   “我才发现,死亡原来在我身边发生的这么频繁,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姓金的男孩,睡在我隔壁床,早上还在对着老师挥拳头,晚上就因为哮喘病死了。一个吃着冰淇淋的姐姐,就在我眼前被一辆卡车撞死了,一个给我们做饭的阿姨,喝汤时吞进去了一颗很长的红枣核,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断了气……”   “我送走了我奶奶,看着小可被推进手术室。”   “还有生病的,肝癌,肺癌,心脏病,中风,脑梗,冻疮……就算是那种看起来并不严重的病,也一不留神就要了人的命,生病和死亡在我生活的世界是这样的,它们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大概率事件。”   许君乐继续说:“我亲眼目睹了这么多人生病,死去,可我不仅幸存下来了,我活到了十九岁,居然还能如愿以偿的和你谈恋爱,有那么好的医生帮我看病,还能……”   他声音哽咽,没能再说下去,纪萧笙抱着他,低头吻他眼角的泪。   许君乐抓住他的衣领,再也无法抑制的哭着说:“我恨我自己。” 第156章 今夜有很好的月色   纪萧笙起了身,他拉开窗帘,将窗户推到最大。   今夜有很好的月色。   客厅里,许君乐正在穿外套,纪萧笙走过去,帮他将衣服规整的穿好,然后牵着他往门外走。   许君乐被他拉的一个踉跄,问:"你还没说呢,到底去干什么?"   "反正也睡不着。"   纪萧笙说着打开了门,下楼,走到小区的人工湖,这里围绕着湖有一圈跑步道。   他们站在一棵樟树下,纪萧笙抬手想抬手触碰许君乐红肿地眼睛,近在咫尺了最后收回了手。   他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感到羞愧,这双眼睛在刚才,为人类,为苦难,为生死而流泪。   多奇怪啊,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澄澈的人,还有人为这样最不值得流泪的事物而流泪。   纪萧笙想起上午那个女医生,沈鹤说她被停职的时候,纪萧笙第一反应就在想如果是许君乐,他会这么想?   与许君乐在一起,你无法不为一切人的悲苦而感到悲苦。   "去跑一圈,用你最快的速度。"纪萧笙说。   他今天发现他男朋友的车意外的开地很好,原本是想带人去飙车的,但他自己好像接受不了许君乐处于任何一点危险之中。   “什么啊?”许君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也太中二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所以你要自己救你自己。"纪萧笙说,"别被打倒了,许君乐,我就在这里等你。"   许君乐彻底无语,"你这都哪里学的词儿啊?”   他重复道:“这也太他妈中二了!"   纪萧笙拥抱他,眼神坚定的对他说"加油!"   ……都到这份上了,许君乐看着前方的跑道,这他妈的不跑也得跑了吧。   他往前走了一点,回头,仍然不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地步。   他歪了歪头,迟疑:"那我就……跑一圈?"   纪萧笙对他点头,依然是那种坚毅地眼神,然后许君乐看他慢慢把手放在了嘴边做大喊状,他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这人喊出什么更羞耻的话,赶紧撒丫子跑远了。   许君乐往前跑着,夜风吹向他,周边的一切都在后退。   他仿佛看到记忆里那一张张熟悉地面孔,在他奔跑地途中渐渐消散,他的老朋友们,他想跟他们聊一聊,告诉他们不是适者生存,而是他比他们幸运了太多太多。   他幸运地活着,怀抱着这份幸运患得患失。   许君乐越跑越快,这片土地,土地上的人们,那些还尚未复仇的冤魂,剑应该刺向谁?刀应该砍向谁?   能做的太少了,他想,得去全心全意的爱,全心全意的劳作,全心全意的浪费生命。   胸腔里地心脏跳的不能更快了,前方有人在等他,有人真诚慷慨地,稳定地爱着他,他走了大运。   许君乐随着夜风一并奔向纪萧笙,他搂住纪萧笙的脖子,整个人扑到他身上,抱住纪萧笙的脑袋与他亲吻。   蒋晴说的没错,人类太孤独了,为了消解这种孤独,他越来越渴望无节制的亲密。   有树叶落在了许君乐的肩上,纪萧笙将它拿下来,抬头望头顶的大树,许君乐也跟着他抬起头。   “我们不能平静的走在树荫下。”纪萧笙说,“现在我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许君乐却突然记起了一桩旧的公案,“在曼城时,你不是要和陆之禾一起种一棵树?你们种了吗?”   “没有。”纪萧笙也旧事重提,“但是我知道你为宋小姐种了一棵樱桃树……”   许君乐被他酸溜溜的语气逗笑,“嗯,就是种了,怎么着吧……”   “原本没什么,种树挺无聊的,但是是你种的,所以当时听你讲的时候就觉得特别浪漫。”   纪萧笙说,“我还去读了你读的书,有些从前也读过,觉得无聊,但因为知道是许君乐读过的,觉得特别受益……”   “看出来了吧?”纪萧笙说,“我就是个学人精,只有许君乐触碰过的才是好的,有意义的,其他的都无聊到让人难以忍受。”   他吻许君乐的额头,“许君乐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纪萧笙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这样的话,可许君乐能时时能感受到被爱,因为纪萧笙是一个很有能量的人,他会用取之不尽的油去点亮一盏灯。   许君乐感觉自己一直被这样的一盏灯投射着。   他从外套里摸出手机,点亮之后看了一眼时间,勾着纪萧笙的脖子笑,等了一会,他开始倒数,“5,4,3,2,1……”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说,“纪萧笙,你现在看到的是二十岁的许君乐。”   许君乐讨厌生日,他不明不白的出生,不知道要在这天庆祝什么。   以前每一年的生日他都会像刚才一样没完没了地想到那些死去的人,今年确实想的少些,可能因为太快乐了。   抱歉啊,大了一岁,又活了一年。   惶恐更甚去年。   这是生日对他的全部意义。   二十岁的许君乐已经被那盏灯照的完全透明,他看到自己心里的欲望与黑洞一样广阔。   这罪恶的幸运,这呼吸间都能感受到深埋在泥土里的重量,那些死亡与病痛,让他遇见了能穿透他的爱人,命运赐予他的仁慈,除了感激他无以为报。   爱是世界历史的终极目的,他活着就要用每一分每一秒去赞美爱。   他要与他的爱人接吻。   然后告诉他:“那樱桃树确实不是为你种的……”   许君乐在他的耳边低语,“but I want do with you what spring does with the cherry trees……”   我希望和你去做,春天对樱桃做的事。 第157章 福音   纪萧笙将许君乐从身上扯下来,问:"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许君乐纠正他,"是昨天。"   纪萧笙慢慢的笑起来,眉眼变得很温柔,手放在许君乐头顶,"原来是四月末出生的小孩。"   "是啊,是啊……"许君乐敷衍道,有些抓狂,"你到底听没听懂啊,纪萧笙,这个四月末出生的小孩正在邀请你上他。"   纪萧笙闻言笑了好半天,问:"你确定你准备好了?"   他语气就像是在跟任性的一个小孩说话。   许君乐郁闷,有蒋晴在,还能由他准不准备好?他妈的蒋晴连作案工具都替他准备好了。   那天体育课,蒋晴笑盈盈地递给他一个纸袋,许君乐随意瞟了一眼,以为是什么糖果,蒋晴经常满世界分零食,他说:"我不吃。”   又多问了一句:“要帮你往前递吗"   蒋晴像看什么傻逼玩意儿一样的看他,最后说:"好啊,你往前递啊。我看你干脆拆开了每个人人手一个,你最好还分给台上的奥运冠军一个,给他一点来自咱学校学生的小震撼,你去分啊,你现在就给老娘拆开分了!"   那天的乒乓球课是一位很有名的全满贯冠军上的。   许君乐又打开纸袋看了一眼,蒋晴在一旁凉凉的说:"别看了,书呆子,什么尺寸的都有,有备无患。"   神他妈的有备无患,蒋晴真的,不愧是她,那袋东西现在就躺在他的书包里。   "你跟我来。"   许君乐冷着脸抓着纪纪萧笙的手往前走,松林间的小径有一段路应该是路灯坏了,他们披着月光往前走,没有人说话。   气氛突然变得很不一样,许君乐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忐忑,他往回望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有些害怕,又觉得兴奋,体温正在升高,额头上淌下一滴汗来。   他们转了个弯,许君乐望着眼前的耸立的公寓楼,傻了眼,这又是哪里?   靠,居然又迷路了。   他转过头,与纪萧笙对视,风在吹动树梢发出一种声响,月光被揉碎了落在他的脸上,大自然参与了许君乐的激情,恍若整个身体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种沸腾地意识。   许君乐放开了抓住纪萧笙手腕的手,却在收回的一瞬间被纪萧笙握住。   纪萧笙握住他的肩膀,转过去,指着前方的建筑,说:"朝那边走。"   许君乐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就被拖回来,纪萧笙捏他的下巴,嘴唇几乎贴着许君乐的嘴角讲话,"别着急。"   许君乐不想说话了,恨不得咬他。   "我们有很长的时间……”   有个屁,许君乐从来感受不到什么长的,久的东西,他的时间被分为很小的段落,前后都没有关联,上一段出现的人,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下文里……   更何况,现在他活着,或许到明天,他就死了。   所以他想要做的事一定会做成,不是因为他聪明或者什么,而是因为他总是感到紧迫。   所以今天他决心献身,天王老子来了,世界毁灭了,纪萧笙突然变直了……   许君乐想到这里打住,还是别了,纪萧笙喜欢男的挺好的,他大概率竞争不过女孩……   总之,谁都别想阻止他。   许君乐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他,挣脱开纪萧笙的手,伸到他腰间,纪萧笙穿了一条松紧带的运动裤,他很容易就碰到了纪萧笙的腹肌……   动作停止。   许君乐想到一些事,有点恶心的事,但现在他想这样做,他想让纪萧笙高兴,想让他快乐,想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想好。   他弯下身要蹲下来,纪萧笙迅速拦住他,呼吸声变得很重。   周边的植物覆盖着,空气都似乎变得浓稠,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纪萧笙一把抓住许君乐的手,一言不发,有些粗暴的往前拖……   许君乐却笑出了声,他喜欢这样被纪萧笙牵着跑向什么地方,或者被拉到什么偏僻地方,这个吵吵闹闹世界的背面,就他们两个人。   纪萧笙听到他的笑声,停下来转身搂住他长长的亲吻,与以往的亲法不同,湿热,很野蛮的情欲。   许君乐细细琢磨了一下,觉得挺带劲儿的。   奔跑,奔跑,拥抱,手掌濡湿也要掌心贴着掌心,然后继续奔跑,整个世界都在轻轻晃动。   门被打开,许君乐热的要命,也渴地要命,跑去餐边柜一边拿杯子接水一边脱外套。   纪萧笙关了门,慢慢走过去,站在一旁看他喝水,许君乐举起杯子,快要碰到杯口,突然警觉,扭头警告道:“你别搞什么嘴对嘴喝水这种东西啊,你是纪萧笙,别做这种没品的事。”   纪萧笙笑着接他脱下来的外套,用手指撇开他被汗湿的头发,说:“喝吧……”   许君乐看他一眼,满意的仰起头喝水,却被一双手掌猛地翻了个身,一把按在了餐边柜上,里面摆放的茶盏叮当的一顿响……   许君乐吓了一跳,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   那只杯子滚了很远,不见了踪迹。   他有一句骂还没骂出口,纪萧笙已经咬住他的喉结,模糊地说:“抓到小鱼了……”   许君乐话都说不出来的,只听纪萧笙叫他的名字,“你说你之前梦到我了,说说看,我在你梦里是怎样的?”   梦里的那团火如此真实的烧在现实里,他失神的搂住纪萧笙,放下了一切的廉耻,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梦到你是我的《新约》,天启,圣马可,我们遵循那些禁书词典里的词汇和语句做……”   “我们是彼此的福音。”   射灯照不到地上被拉长的两道影子,移到门边,房门彻底被关上。   房里没有开灯,夜风吹的窗帘翻飞,月光洒了一地,纪萧笙想:今晚有很好的月色。 第158章 自私的基因   天微微亮,纪萧笙捡起散在床边的长裤套上,又去客厅找许君乐的外套,从里面摸到了烟和打火机。   他偷拿了许君乐的一支烟,点燃,重新进了卧室,靠在窗台边抽烟。   床上的人动了动,昏暗的天光里都能隐隐看见那双眸子闪啊闪,朝着纪萧笙伸了伸手,似乎再动根手指都觉得累。   纪萧笙走过去,蹲在床头,开了一盏壁灯。   "醒了?"   许君乐从他手上拿走烟吸了一口,"就没怎么睡。"   声音哑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愣了一会,然后清了清嗓子。   "等等,别动。"纪萧笙低下头,手指抹了一下他的眼角,"好了。"   许君乐睁大眼睛,警觉道:"你刚才干什么了?"   不等纪萧笙说话,他已经开始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看错了,我不可能会有眼屎这种东西。"   纪萧笙垂着头笑了几声,这小孩怎么这么可爱啊,他勾了一下许君乐的下巴,将烟灭了,问:"感觉怎么样?"   灯光完整地照出纪萧笙笑起来的模样,许君乐看的有些发愣,他抱着被子往床边移了移,发出一声叹息,"纪萧笙,你真的好漂亮啊。"   锁骨上是一连串很清晰的牙印,许君乐用手指扫过,“谁咬的啊,这么狠心。”   纪萧笙捏住他的手指,吻了吻指缝,问:“舒服吗?”   又来了,许君乐想翻白眼,他今天是必须要回答这种没品的问题是不是,男的们共享的那个劳什子海绵体记忆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毁灭。   他仰着头看墙壁上的灯,被灯光照的眯了下眼,"有一瞬间觉得,生命让我眩晕,原来我的体内存在这么多的热量,仿佛我看一眼这盏灯,这灯就会自己亮起来。"   纪萧笙赞同道:"是啊,你里面很烫。"   "我靠!"许君乐推他,"以后想说这种话请说英文,谢谢。"   "好像稍微触及到了你的灵魂,滚烫的……"纪萧笙低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没再说话。   许君乐等了一会,感到肩上有温热的湿润,他没敢动。   纪萧笙抬起头吻他的肩膀,真的很听话的用了英文:"My love,you make me feel so weak……"   吻又落下来,他说:“…and I like it……”   许君乐听完立即笑了,还有些得意,他想,你不试图控制我,面对我时总是无力,在我们的关系里,你丢失了习以为常的一切权力,你如此真诚的爱我,如此庄严的牺牲掉自我,你理所当然感到衰弱。   他侧了身搂住这个被爱所困可怜人,又有些好笑,上个床还能给他上emo了,明明被上的那个人还是自己。   可是啊,你并不是真的衰弱,你的牺牲会得到回报,你看,爱欲之神不就现身了?   许君乐认真说,"纪萧笙,从今天起,请你以后务必抱着我可是上过许君乐的人,这样的想法威风凛凛的去生活。"   纪萧笙没绷住,笑了半天。   两人又躺下来,聊天或者亲吻,天光很快大亮。   "起床吗?"纪萧笙问。   许君乐摇头,"起床干什么?"   "洗澡?换床单?"纪萧笙随便列举了两个。   听听,纪少爷还能想着换床单呢。   许君乐鬼马精灵,摸着他的脸,"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嬉笑着说的话,纪萧笙觉得深情,问:"什么?"   靠,忘记了这人可怕的中文水平,许君乐不想解释了,很坚持,"反正就是不起来,现在就是天塌了我也不起来。"   "乐乐……"纪萧笙问,"你在别扭什么?"   许君乐将头埋进枕头里,泄了气性,"反正你别管我了。"   他动作大,这一番动静,一只腿蹬出了被子,立刻吸引了纪萧笙的视线,那是他见过线条最优美的一双腿,此时圆润的膝盖上发了青,应该是晚上被他强迫跪着时弄的,原本显着有些稚气的部位看起来特别的令人想入非非。   纪萧笙握住他的脚踝,往外一扯,半个身体就露在外面,他用膝盖固定住许君乐往回缩的动作,一寸一寸的往上抚,只感到手下的皮肤一阵很轻微的颤栗…   每一次他触碰许君乐的身体,他的身体就会给予纪萧笙这样微小又可爱的回应,这是爱者的反应。   纪萧笙想起许君乐在第一次结束后,搂住他说:“纪萧笙,我好痛,就好像被殖民了,这种感觉真令人讨厌,可是只有入侵了才能产生连接,对不对?”   于是纪萧笙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这种爱人身体给予的回响简直令人发疯。   他往那发青的膝盖按了一下,许君乐吃痛,没劲反抗,立刻伸手拉被子,可马上被纪萧笙掀开,“正好给我看看,肿的地方怎么样了?”   ”滚啊。”许君乐想踹他,但腿被压制住,他投降,“我说,我说,你放开我。”   许君乐叹气,"我体内的大男子主义基因正在跟我抗议,我的基因们要千年百年的传承下去,可我却坏了它们的大计,它们现在在我脑子里闹革命,所有我有些……低落。"   他甩锅甩的彻底,"真不是我的问题,我挺喜欢跟你睡觉的,都怪我的……"   "……基因,知道了。"纪萧笙接他的话。   他久久感叹,只要许君乐想,这小孩真的能把一切不那么好的东西都用言语化解成一种可爱的,非常容易被人接受的语境,语言在许君乐那里可以是用来伤人的刀剑,可以是用来审判的十字架,也可以是一阵很温柔的来自四月末的微风。   于是纪萧笙也加入他的语境,"那你睡回来,能不能稍微安抚一下它们?"   "可你能给我生孩子吗?"许君乐问,又补充,"我帮我的基因问的。"   "我努努力吧……"纪萧笙说。   两人对视,都笑起来,许君乐说:"算了吧,我没那种雄心壮志。”   纪萧笙很重视这件事,“许君乐,别被它们打败,我是说你的基因们。”   许君乐大笑,搂纪萧笙的脖子,学着他的语气,“我努努力吧……”   “好了,快起床,等会你还要上学,今天我送你……”   许君乐没等他说完,立刻一巴掌推开他,脸色“唰”的变白,“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上什么?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他不可置信,“所以我……这……"   语言大师本师话都说不利索了,"第二天一大早还得去上学?”   纪萧笙笑的不行,还刺激他,“今天周一,我看过你的课表,一整天的课,难不成你还想逃学?”   为什么不呢?许君乐绝望极了,他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早八车道,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炼狱? 第159章 劝学   许君乐靠在洗手台边愤怒的刷牙,他厌学的情绪在今天达到了顶峰。   纪萧笙从门口经过,听到动静,走进去捏住他的下巴转过来,微微拧眉,"有你这样刷牙的?"   他将捏着的下巴抬了抬,"嘴张开,我看看。"   许君乐挣开他的钳制,偏死死抿着一嘴的泡沫瞪他,纪萧笙又想笑了,凑过去亲他脸颊,"好好刷牙,你牙齿多漂亮。"   那又怎样,还不是要上这b学,许君乐想不通,怎么纪萧笙就能带陆之禾逃学,到自己这就差没在他耳边背诵劝学了……   等等,劝学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啊,记起来了,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许君乐背了一半反应过来,呸,我背这玩意儿干什么?   他打开水龙头洗脸,心想,他要是跟纪萧笙说要退学,纪萧笙不会直接跟他分手吧?   退学……   许君乐猛然之间意识到,这学期黎焕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想什么呢?"   纪萧笙提溜他的后颈,像提一只猫一样将他提起来,扯了毛巾替他擦脸,又没忍住亲了亲颧骨上的小雀斑,问:"你知道你有多少颗雀斑吗?"   他自顾自的说道:"左边眼下23颗,鼻梁上8颗,右边眼下11颗……"   许君乐都被气笑了,"你无不无聊?数这个干嘛?"   纪萧笙这次亲的另一边,"当然是因为他们每一颗都可爱得值得一个吻。"   等到吃完早餐的许君乐已经渐渐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回到房间想去换衣服出门,突然想到,这是纪萧笙家,他哪来的衣服换?   对啊,没有衣服怎么上学呢?   算盘打得叮当响的许君乐重新回到厨房,纪萧笙正站在灶台前烧水,许君乐就挨着他,探头问:“纪萧笙,我去上课得穿衣服吧,你想啊,我总不可能这样穿你的浴衣去上课,你说是吧?”   纪萧笙就看着他卖乖,关了火,笑着牵他进了卧室,从洗手间旁边的推拉门进入,是一间步入式衣帽间。   中间放着两个巨大的纸箱,还没拆开,柜子上堆了衣架和印有各种品牌logo的纸袋盒子,什么手表,墨镜之类的胡乱码着,应该是还没来的及整理。   纪萧笙牵他到左侧靠里的衣柜,打开,很快从里面拿出衣服递给他,“换吧。”   “那个……我才不穿你的。”许君乐挑剔。   “想什么呢,不是我的,”纪萧笙抱着胳膊稍微弯了弯腰看他,笑起来,“不过你要穿我的也行。”   许君乐哼了一声,这辈子没这么挑剔过,“我也不穿别人的。”   纪萧笙叹着气摸一把他的头发,“什么别人?这些都是你的。”   ……许君乐还真不信邪了,打算最后努力一哆嗦,他走上去抱住人,“纪萧笙,我看书里的情人们第一次上床都是在床上呆一整天的……”   “所以他们结局都不太好。”纪萧笙救起快要掉在地板上的衣服,“而我们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许君乐悬着的心终于吊死了,好一个铁面无私的纪萧笙,这人应该去考公吧,当什么艺术家?艺术家不学无术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他就站在原地迅速换了衣服,问:“那你今天准备干什么?”   纪萧笙躬身帮他把冲锋衣上的吊牌摘掉,“送你去学校,回来练琴,应该还会再睡会,睡醒了去运动……”   所以他不去上班?许君乐咬着牙几乎要磨刀霍霍地砍人了,问:“然后呢?”   纪萧笙看着他笑着,慢慢说:“然后…想念一个人。”   “谁啊?我吗?”   纪萧笙搂住他,手钻进他的衣服里贴着皮肤握他的腰,“我去上学了的男朋友。”他低头飞快亲了一下唇,“是你吗?”   好家伙,他今天要是不去上学,纪萧笙都要换男朋友了是吧?   “尺码正好。”纪萧笙摆弄了半晌他的头发和衣服,“我男朋友实在太帅了,不去学校晃一圈像话吗?”   许君乐觉得自己快被气死了,也无语到极点,最后居然笑了。   古有荀子劝学,今有纪萧笙劝学,好的很,他算是知道了,和纪萧笙在一起,他这b学不知道得上到什么时候。   今天的路况也很好,纪萧笙甚至一路绿灯的开到了学校,许君乐哀莫大于心死,说了句“走了”就要下车。   “等等。”纪萧笙叫住他,拿出一个保温杯,“把这个装书包里。”   许君拧开保温杯的盖子,一阵浓郁的茶香,他问:“这是什么茶?”   “张医生开的,说是对你的颈椎病好。”   许君乐哦了一声,将保温杯丢进书包。   纪萧笙看见书包上那细细的红线被牵扯,倏地掉出来一个圆形的物件,滑到腿边摇晃着。   他仔细看了一会,伸手放在手心细瞧,“乐乐,这是一个平安扣。”   “是吗?”许君乐摇头,“不清楚,据说我被捡到时就带着它,后来我扔了几次都被人捡到还给我了,我就想这东西大概跟我有些缘,就一直带着了。”   纪萧笙抬头看他,目光有些复杂,“我不太会看这些东西,但是看上去,这平安扣应该价值不菲。”   “不会吧?”许君乐干脆将红绳解下来,递给他,“你会不会看错了?”   纪萧笙思索半晌,转过头说:“可能是我看错了,得去找个会看的人瞧。”   他犹豫了一会,将平安扣郑重地放在许君乐的手心,还是张了口,“乐乐,我或许可以通过它找到你父母……”   许君乐闻言猛地扭头看他,脸色慢慢显出很讽刺的笑,“找什么?我又没改名,他们想找我也不是找不到,人家把我丢了,我还巴巴的去找人家,我没那么贱。”   他说着将那平安扣像丢烫手山芋一样的丢给纪萧笙,“你替我扔了吧。”   说完又强调,“别找人看,值不值钱的也不用打听……”   他提了书包要下车,忽然凑身抱纪萧笙,闷声道:“我有你就够了,你才是我选的。” 第160章 纪萧笙的对象   纪萧笙不愿再惹他伤心,用额头抵住许君乐的,小声的转移话题,"我看网上说弄进去了第二天会发烧,你好像没有。"   许君乐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了才明白他说的什么,赶紧去贴着他的脸,"是吗?你再看看呢。"   "没有,去吧,放学了等我来接你。"纪萧笙冷酷极了。   许君乐看着前方的校门,意识到自己痛失一个逃学的好时机,恨恨道:"靠,我这身体没事这么好干什么?"   纪萧笙笑的人往后仰,头都差点撞到车窗上。他偏了个头,亲了一下许君乐的耳朵,最后拍他脑袋,"快点,要迟到了。"   许君乐拎着书包进校门,他想到那个吊坠,纪萧笙说它叫平安扣。   平安扣。   许君乐都不敢想,不管死去还是活着,生下他的两个人如今都该是多么的心安理得啊。   二十年前,他们丢掉一个孩子,转嫁掉所有痛苦只需要一个平安扣……   这简直太讽刺了。   许君乐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他不是别的,而是那对父母所做下的恶。   他活着地每一天都在一遍遍的体会这种恶,并一遍遍的确认,比起其他有父母的孩子,他是真的不配生活在这世上。   他甚至在每次生病时都那样热切的祈祷自己能死在这场病里,他希望有一天他们会来找他,结果发现他已经死了……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会有种复仇的快感,他想用自己地死亡来惩罚他们。   可事实是,他们根本不会来找他,更不在乎他死不死的。   事实远比想象更残忍。   许君乐越想越愤怒,后悔没早点将那东西摔得粉碎,还戴在身边这么多年。   这样两个虚伪至极的人,有什么寻找的必要?   正想着,手机响了两声,许君乐拿出来点开,是纪萧笙的信息:想念你,我的小狗。   不要想别的,除了我。   但如果真的想了,不如想想有什么愿望,想完一个,再想十个,一百个……   我想都替你实现。   许君乐上周上完课就直接去纪萧笙家了,书包里根本没装今天上课的教材,于是他不仅被迫和同学看一本,还被教授当典型明里暗里调侃了好几次……   幸好下午的课陈子明说他有书可以借给他。   许君乐在食堂门口和陈子明碰面,两人一起往寝室走,陈子明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扯他的衣服,“这一身帅啊,哪买的?”   许君乐手插在口袋,瞥他一眼,“不清楚,但是劝你不要跟我穿同款,为你好。”   陈子明笑嘻嘻的欠揍,“放心,我不跟你一起穿,绝对不艳压你。”又箍着许君乐的肩膀,“晚上踢球吗?”   确实好久没踢球了,许君乐有些心痒,可他昨晚才被按着搞了一晚上,今天能照常上学就不错了,踢哪门子的球啊,他干脆地拒绝:“不了。”   陈子明不爽了,搭在他肩上的手收回去,“你这学期怎么回事儿?喊你出来玩你不玩,叫你踢球也叫不动,游戏不上线,图书馆也不去了,上个课连书都不带……”   “不踢球,晚上叫上张盛他们去吃火锅总行吧?”陈子明说,“你再这样我他妈都怀疑你谈恋爱了。”   许君乐听他叨叨完,点头道:“你还真猜对了,我确实在谈恋爱。”   陈子明看他一眼,“行吧,跟兄弟说说你跟谁谈恋爱呢?”   “纪萧笙,你认识吧?”   陈子明停下了脚步。   许君乐说:“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的这个男的是纪萧笙?而且你们还在谈恋爱?”陈子明走到他面前打响指,“来,儿子,看着我。”   许君乐今天真没劲儿跟他吵吵,停下来看他,陈子明认真的说:“你要是和纪萧笙谈恋爱,那我就是秦始皇,怎么着?要给你老祖宗磕一个吗?”   许君乐:……   他们到了寝室门口,陈子明刚开门,正好撞见张盛从上铺爬下来,手里捏着一团很显眼的白色纸巾,太白了,不知为什么白到刺眼,让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三个人站在原地,气氛微妙。   陈子明进了门,经过张盛时拍他肩膀,“少冲点,冲多了对身体不好。”   张盛嗡着鼻子朝他们嚷嚷,“冲个屁,老子感冒了。”   陈子明一脸“我信你个鬼”,皮笑肉不笑的,“行行行,您是特意跑到床上擤鼻涕,许君乐在跟纪萧笙谈恋爱,我是秦始皇,行了吧?都满意了吧?”   “真行啊,你们这一个个的……”陈子明在柜子上找到书丢给许君乐,“晚上一起吃饭。”   许君乐只好给纪萧笙发消息,让他放学后别来了。   一直到第二节课下了,纪萧笙才回复一句好好玩儿。   许君乐盯着手机,这纪萧笙心可真大啊,有他这样的吗?一整天电话都不打一个?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太会吊着人了,还特别会拿捏自己,纪萧笙究竟是什么恋爱小天才。   到晚上和朋友们一起吃饭时,经过陈子明一番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造谣,许君乐已经成功在班级群和同学中失去了姓名,他从许君乐变成了“纪萧笙的对象”……   听着还行,许君乐没怎么反驳,甚至有些开心的截了图。   张盛比他更惨些,任他一个晚上解释了一万遍自己是感冒了,什么“手冲之王”之类的称呼已经刷了屏,群里会画画的甚至为他精心绘制了手工海报……   太损了,太损了,许君乐同情地拍拍张盛的肩膀,“我相信你是真感冒了。”   张盛感动的握他的手,“我也相信你真是纪萧笙的对象,而且绝对不是尿不尽版本。”   同情谁也不要同情这帮人,许君乐想,同时在心里坚定了绝不让纪萧笙曝光的想法。 第161章 “过来”   一群人照常喝的烂醉,许君乐在里面闷的头晕,跑出去站在门口跟逃出来抽烟的张盛聊天。   有个叫周思远的同学估摸着刚从洗手间出来,大老远就朝着许君乐大喊纪萧笙的对象,引得路过的几个小姑娘往他这边望了半天。   许君乐假装没听见,拒绝承认这丢脸玩意儿是他同学。   他的好同学踉跄着过来扒着他的胳膊,大着舌头问:"弟,你老公还健在吗?要是还活着的话,帮我催一下四专呗,现在都没什么能听的歌。"   老……啥?……公?许君乐大惊,什么鬼啊?!   这人垂着眼睛,使劲儿拍他,"我弟这么年轻,可别守寡啊……"   许君乐瞪他,拳头都硬了,张盛在旁边拱火,"他的意思是说你是下面的诶,这不是侮辱人么?要我我可忍不了……"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人突然蹦起来捶了许君乐一拳,“其实我也好喜欢纪萧笙啊,他是我的性幻想对象……”   然后这人开始深情并茂的给许君乐描述自己如何想睡纪萧笙,或者被纪萧笙怎样怎样,整个人滑坐在地上哭着喊着表示要为爱当三,希望许君乐做好准备,最后干脆躺在地上唱“为所有爱执着的痛”………   要不是张盛拦着,许君乐是铁了心的要把这货塞进路边垃圾桶的。   一顿饭吵吵闹闹的散了场,许君乐原本打算今晚回自己的地下室,可走着走着却发现是去纪萧笙家的路。   电动车慢悠悠的移动,汽车飞驰而过,一男一女各靠着树站着,望向不同的方向,女孩牵着一只狗,那狗摇头晃脑的,突然叫了一声。   熙熙攘攘的万物中,他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在城市里,对这种宇宙性的孤独感到恐惧,酒精,烟卷,远远不及皮肤贴着皮肤的那一个瞬间……   许君乐将熄灭的烟头丢进垃圾桶,在夜晚的街头小跑起来。   要快些回去,去拥抱他的爱人,并对他说我爱你。   他要去赞美最初发明这三个字的人,当他说出它们的时候,他超越了时间,与一切正在爱中的人同频。多好啊,我们如此崇拜爱。   人类还是有希望的,至少他们会说我爱你。   没多久,许君乐就意识到不管怎样,他今天都应该去打个车。   就这么点路,走的他居然觉得累。他抬起头,愣了愣,先是怀疑自己看错了,渐渐的笑起来,他知道纪萧笙也一定看见了他。   他立刻恢复了活力,连蹦带跳的往前走。   小区门口人来人往,许君乐不好做什么,只问,“你也刚回来吗?这也太巧了。”   纪萧笙帮他拎书包,“我下来碰碰运气,结果出来就看见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许君乐说着,语气带了点质问,“你今天一整天,从头到尾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   “你不是在学校吗?打什么电话?”   许君乐跟上他的步伐,“可我晚上不在……”   纪萧笙好笑地抓他头发,“晚上你不是和你同学在一起玩吗?”   什么狗屁同学,我同学他妈的想睡你呢,许君乐冷笑了两声。   他们进了电梯,纪萧笙才弯腰看他,视线与他齐平,“生气了?”   许君乐不承认,“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纪萧笙直起身,“你在学校我很放心,还有你的朋友,我不想打扰你们。”他说,“我希望……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喜欢你。”   许君乐寻找到他的手,嵌入指缝,十指紧握,“知道了。”   纪萧笙捏他的脸,“说说看,今天玩什么了?”   说起这个许君乐话匣子就开了,一张嘴巴巴的跟纪萧笙讲今天的趣事。   纪萧笙打开门,惊讶地问:“所以你就这么直接坦白了?”   “嗯,可是他们都不信……”   许君乐将微信群里的截图给他看,“于是我在群里的称呼变成了变成了这个……”   纪萧笙接了手机,看图上整齐划一的@纪萧笙的对象,笑起来,“你的朋友们也都很有趣。”   “下次我对象替我请他们吃饭吧。”纪萧笙走到一间房门前,打开门,笑着对许君乐说:“过来。”   许君乐觉得这场景该死的似曾相识,他想起了那个发光的巴斯光年,纪萧笙不会又给他弄了一屋玩具吧。   他趿拉着拖鞋走过去,纪萧笙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推进房,“这间书房收拾好了,你以后就可以在这里学习……”   学习,学……   许君乐眼前一黑,这他妈的还不如一屋玩具!!   “我让人做了隔音,所以应该很安静……”纪萧笙将他按到那张造型很夸张的椅子上,打开桌上的显示屏,“你看它配不配做你的电脑?”   许君乐怀疑纪萧笙对他们学霸有什么误解,特别像他这种类型的,他并不需要一整个房间用来……学习。   纪萧笙的手机响,他低头亲许君乐的脸,“我接个电话,你自己玩会。”   许君乐觉得自己心情很复杂,他呆坐了一会,听见纪萧笙叫他。   客厅里,纪萧笙站在沙发前,拿着遥控器对电视按了暂停。   “你过来。”   又来了,许君乐现在都害怕他说这句话。   他暗自深呼吸一口气,走过去,听纪萧笙说:“张医生让你别天天坐着,每天得跟着这视频做两遍……”   许君乐看着电视上偌大的花字:拯救你的颈椎,一起探索无伤害的颈椎康复姿势……   他服了,彻底服气,纪萧笙怎么可以做到每一个行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不是他说,纪萧笙这一系列行为放在哪里都是相当炸裂的。   他问,“你不会让我跟着做这些动作吧?”   “对啊,做这个对你的颈椎有好处。”   许君乐绝望了,“所以我他妈的还没跟你探索姓爱姿势,就先探索上颈椎康复姿势了?” 第162章 正常人   纪萧笙听完许君乐这话,抖着肩倒在沙发上笑了好久。   许君乐总算从这颈椎康复动作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陡然意识到他成长到这个年纪,已经很难拥有和正常家庭长大的人一样的生命价值观了。   他读书读到这个程度,靠的只是无聊,他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或者理想,四岁的时候,别人扔给他一本新华字典他就开始认字读书思考了,他想如果当时别人扔过来的是一把刀呢?   健康也是,他从小就肆无忌惮的挥霍健康,要在这具肉身上留下无穷尽的病痛,最后痛快的去见上帝。   他从来没有一间专门用来学习的房间,或者一套免于病痛的康复动作,因此当纪萧笙这样对待他时,他心里会产生这样大的别扭感与抗拒感。   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绵长的,温情的,有保证与质量的,不急不缓的生命体验。   可纪萧笙一直在告诉他,他们会有以后,会有很长的年岁要一起度过,所以要去学习,要保持健康,以及要拥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许君乐意识到,要爱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是很难的,因为他下意识的拒绝一切正常的东西。   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纪萧笙走过来拥抱他,声音里仍然带着未尽的笑意,“天啊,你简直太可爱了。”   和纪萧笙拥有这样的日常生活是一种奇迹。   “电脑真的很好用。”许君乐说,“谢谢你。”   纪萧笙吻他,低声道:“我决心一定要送你一台非常快的电脑,是我该谢谢你把这个机会留给我。”   原本只是亲一下,许君乐仰起头回应他,逐渐情动,让这个吻愈发的认真起来。很快,不知是谁碰到了遥控器,电视上颈椎病康复动作的视频开始播放……   拥吻在这种诡异的欢快前奏中停止。   纪萧笙想起他刚才关于姿势的话,又想笑了,逗他,“真不跟着一起做?”   “我才20岁,就算要跟着视频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康复运动吧?”许君乐捡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纪萧笙装听不懂,“那你要跟着视频做什么?”   “做菜,行吗?我要跟着视频做菜!”许君乐没好气,“你信吗?”   纪萧笙抱着他笑的不行,“其实,你让我很惊喜。”他说,“你以前是喜欢女孩的……”   他语气一转,“再加上你的基因……我以为你会需要很长时间。”   “我说过啊,我感到生命的眩晕,快乐里带着痛,这种感觉改变了我,生命里的痛,生命里的乐,让我感到我可以充分燃烧……”   许君乐看着他,“我不想装模作样,故作羞涩的逃避这些,我爱你的时候,我要绝对的真实,拒绝一切虚假。”   纪萧笙问:“真的很痛吗?”   “嗯,很痛。”   纪萧笙开始反思,“那会不会是我……”   许君乐立刻扑上去咬他,“你给我闭嘴,闭嘴!你可是纪萧笙,别说什么技术差这类没品的话!”   纪萧笙笑着躲开,“现在你已经说了……”   两人打闹一会,许君乐是真累了,他靠着纪萧笙说道:“我不怕痛,你就按你的直觉来,别管什么技术,我警告你,你千万别用什么技术来上我……”   一番话说的纪萧笙心痒,可听许君乐声音也知晓这小孩想必是很累了,他摸了一把肩膀上的脑袋,“我给你放水,去泡澡……”   许君乐原本整个人放空,又听纪萧笙说:“你晚上没作业写吗?”   吓得他立刻闭上眼睛,打算装死装到明天早上。   他最后真的睡过去了,可能太累了,也可能写作业太可怕了,许君乐直睡到第二天天大亮才醒。   纪萧笙告诉他,昨晚帮他洗澡时不小心让他的脑袋磕到了浴缸,就这样他都没醒……   “不会撞傻了吧?”纪萧笙说。   许君乐看着他,“那个,一加一等于几来着……”   纪萧笙亲他的脑袋,“看来没傻。”   早上是专业课,有几个同学看见他,立刻憋着笑着跟他打招呼,“呦…这不是纪萧笙对象吗?早啊,看我们弟弟这样儿,异地恋很辛苦吧。”   许君乐早已麻木,“还行吧,也就一大早打飞的回来上课的水平……”   中途下课,蒋晴隔了老远拉他出去,兴奋地问:“真的是纪萧笙,对不对?”   许君乐点头。   蒋晴捂住嘴,眼里都是震惊。   许君乐说:“你还见过他,上学期足球赛,记得吗?有人让你带东西给中锋……”   蒋晴没等他说完,再也抑制不住的尖叫了五六秒,“所以他说的中锋是你?”   “卧槽!”她连续几声卧槽,“他真人也太帅了,我收回之前所有骂他的话。”   “其实他跟普通男的没什么区别……”许君乐说。   蒋晴瞪他,“是是是,你跟猪也没差别……”   “我昨晚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会突然提到纪萧笙这人呢?”蒋晴说,“给我这好奇的一夜没睡。”   “祝福你们。”她说,“我实在太高兴了,书呆子,去开展一段关系吧,我觉得你太需要了。”   这时许君乐的手机响,蒋晴眼里都有泪意,“你接吧。”   许君乐目送她进了教室,低头看手机,是曾明的电话。   “小许?我看你这两天没回来,有什么事吗?”曾明还是那种淡淡的语气。   许君乐看远方的天空,心想,还是有许多人记挂他,“在学校呢,能有什么事?”   “有事一定要说,你住我这儿,别不好意思。”   许君乐“嗯”了一声,让他放心。   “听店里的人说,昨天有个女人来找你……”   “女人?”   曾明似乎在抽烟,“嗯,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   四五十岁?许君乐心里只想到了一个人,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浮上心头,除了找他要钱,他猜不出她能找自己干什么。   “她留了个号码,说请你务必给她回个电话。”   留了号码?   许君乐又没底了,那人不会给他留号码的,他们一家都有许君乐的联系方式。   四五十岁的女人,会是谁呢? 第163章 我很抱歉   挂了线,许君乐看着手机熄了屏,屏幕上映出他一半怔忡的脸。   他认识的这个年龄段的女人都是在老家,根本不可能不远万里的出现在这里,而且就算是真的来了,也不可能去昨日咖啡馆找他。   这个人他大概率不认识,但能知道他住在哪里,应该是调查过他。   难道是什么来寻仇的人?   许君乐想,他最近除了和纪萧笙谈恋爱什么也没干,或许是和纪萧笙有关的人……   他站在走廊上思忖了半晌,最后,脑子里浮现一丝细若游丝的念头,会不会,会不会是……   仿佛前面所有心不在焉的猜测都是为了给这个念头做铺垫。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像是一个希望一样,还没来得及展开,下一秒,他就主动掩埋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为什么会仍然对一个抛弃他的人心存希望?许君乐不明白,二十年了,该想的不该想的他都想明白了,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一个人对什么东西的希望可以存活二十年?   他现在越发觉得,一个孩子如果痛苦,那就是在替父母受苦,如果自杀,那就是在替父母去死……   父母强加给孩子的东西,远比神给予人类的更加无理,这是世间最残酷的暴力。   他望着天际很轻的叹了口气。   许君乐回了教室,为了缓解心中的情绪,他强迫自己进入到课本里,与那些拥有最聪明的脑袋的哲学家们思考同样的问题。   一天的课结束,许君乐决定回自己的地下室一趟,他要去拿书,他已经连续两天上课没带书了。   他还想知道那个来找自己的女人究竟是谁。   天气热起来,他给纪萧笙发了信息,抱着被蹂躏的乱七八糟的外套和书包走出校门。   晚饭时间,咖啡馆居然没什么人,看来生意惨淡。   只有刘思喜趴在桌子上做英语的句型变化题,眉头锁的很死,看见许君乐都没什么心情打招呼。   他找吧台小哥要那女人留的号码,顺便聊了下近况。   远哥问他最近怎么总不见人,许君乐开玩笑的语气:“忙着谈恋爱呢。”   他走到店门口,点了根烟,磨磨蹭蹭的抽了一半,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许君乐连你好都省略了,直接开门见山,语气很平,“我是许君乐,听说你找我?”   “是,你现在有时间吗?”电话里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也不带什么感情。   许君乐蹲下来,看花圃里几瓣凋零的花瓣。   “我在昨日咖啡馆。”   那边有十秒的停顿,“我现在就过去。”   电话被挂断。   许君乐可以确认了,这是来寻仇的。   他将最后一口烟抽完,转身进了店里。   许君乐坐在刘思喜对面,给她讲了一个小时的陈述句怎么变疑问句,刘思喜手里搓着橡皮,掉了一卷子的橡皮渣。   “你得先找动词。”许君乐提醒。   门丁零当啷的响起,有人走进来,十足的气势,“许君乐?谁是许君乐?”   许君乐站起来,“这里。”   女人转了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径直走过去,抓起旁边桌上的烟灰缸,抬手就往许君乐扔过去……   她离得有些远,却砸的很准,带着一种非常明确的憎恶。   许君乐下意识的闪了一下,那飞速砸向他的烟灰缸擦过他的额角,掉在地上,一顿闷响。   他抬手摸了一下额头,坐在他对面的刘思喜已经站起来,朝女人扔橡皮,大喊:“你是哪里来的丑大妈?你就是故意扔我哥的吧?我跟你拼了!”   许君乐立刻拉住她,刘思喜跟个被惹怒的小兽一样,挣扎着要往前冲。   遗传真神奇,这小姑娘,脾气跟他妈一个样。   那边,吧台小哥已经拦住女人,不知在说什么。   “远哥。”他喊了一声,等他走近,“把这丫头带到里面写作业,然后给刘导打电话。”   “行,你没事吧?”   许君乐摇头。   刘思喜气的脸都涨红了,“什么没事?你拿个烟灰缸砸一下那个老丑八怪不就知道了……”   小哥拿了刘思喜的书包,拖住人,“有监控呢,她再动手你就报警,我先解决这小炮仗。”   女人与他们错着身朝许君乐走来,许君乐确认自己没见过她。她身材瘦小,衣着得体,脸上带着一种很古板的神情,这让许君乐觉得连她的愤怒都很程序化。   许君乐长久的沉默,他并不打算说第一句话。   “就是你给我爱人打电话,跟他说我儿子是同性恋?”她终于开了口。   原来是黎焕的母亲,许君乐坐下来,看着她,“是我,怎么了?”   女人瞳孔猛地一缩,她抓起桌上的杯子,似乎想再次砸向许君乐,她胸口几次起伏,紧紧抓着杯壁,眼色冷历,“我们家哪里惹到你了,你要这样造我儿子的谣,我爱人那天就被气得进了医院。”   “造谣?”许君乐笑了,“黎焕是这样跟你说的?”   “他不用跟我说什么。”她眼里的冷戾被一丝骄傲取代,“我儿子从小就受最好的教育,在我的保护下长大,他生性单纯善良,确实不知人性险恶,我也不知他上了大学竟会遇见你这种人!”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无条件的袒护,许君乐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在这位母亲眼里她的孩子就是这样的。   许君乐总会在这样的母亲面前变得很渺小。   上初中时有个同学污蔑他偷东西,许君乐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懒得说,上前就给了那同学两耳光,“啪啪”的两声脆响吓得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敢说话。   可当许君乐在班主任办公室看见那位同学躲在他母亲怀里得意的眼神,听着那位母亲指着他鼻子骂那些侮辱他的话,却想,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   至少,这些母亲没有抛弃自己的孩子,而且永远盲目的维护他们。   这次许君乐满心的嘲讽之词也说不出来了,他拿了手机,点开一个音频,那是在曼城时黎焕偷了陈子明手机给他打电话,他录下来的通话录音。   录音播放结束。   店里连音乐都停止了播放,很安静。   许君乐收起手机,起身往外走,经过这位耸了肩,变得更瘦小的母亲,他很小声的说:“我很抱歉。” 第164章 幻想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会产生误解,误解产生幻想,幻想产生美。   许君乐为自己打破了这位母亲的美好幻想而感到抱歉。   他经历过这种时刻,那种自以为是的强烈情感,到最后被打破后,在他身上只引起某种空虚的念头。   但其实当幻想只是幻想时,它远比真实更美好,也更真实。   “等等。”这位母亲突然叫住他,她扭转着头看向许君乐,脸色发白,一副惊吓未定的样子,“如果他来找你……”   她说到这里哽咽了,“如果他再来找你,请你找个好些的理由拒绝他,别让他太伤心。”   她目光闪躲,“刚才是我太情绪化了,你可以砸我或者打我都行,别告诉他我来找过你,也别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拜托你……”   “我们已经在安排他出国,他以后不会再来纠缠你,你放心。”   许君乐像见了鬼一样,迈开腿的第一步竟然有些吃力,他迅速的逃离了,推开门,猛地往前跑了好几步才慢慢停下。   网络上总是充斥着“只有父母才会无条件的爱你”这样的话,许君乐从来不信,因为他根本没见过这种父母,他身边的父母们都虚伪自私,其中最好最好的也会偶尔爱一下自己的孩子,但那是在表现的符合他们期待的前提下。   而黎焕什么都不必付出,他的妈妈在幻想破灭后,面对丑陋的真实——一个同性恋的儿子,一个跟踪,偷窃,威胁,死缠烂打,不体面到了极点的儿子,她明明吓坏了,可她连一分钟的时间都不需要,如同本能的选择继续爱他。   从前看一些文学分析,那些评论家分析一些小说里男主角的动机时,总会信誓旦旦地写什么因为童年母爱的缺失,他也不信,总觉得是那些评论家的杜撰。   许君乐不信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他没有经历过家庭的塑造,他无知的彻底。   如今他见到了,他才发现他以前嫉妒那些同学的,什么零花钱,海洋馆之类的根本什么都不是,真正能让人嫉妒到扭曲,嫉妒到想大声质问上帝“为什么他有,而我没有的”的,只有这种无条件的爱。   我难道有什么不如他的地方?我这么好,这么好,难道我不值得拥有这种爱?凭什么我得听这些侮辱的话?凭什么烟灰缸要砸向我,轻蔑的目光要看向我?我难道不值得更好的对待?   这种心理简直能逼得人发疯,为了争夺这种爱,争夺更好的对待,许君乐能想象得到,人确实能干出任何事。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许君乐没开灯,摸黑走到书桌前拉了椅子小心翼翼的坐下,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滴掉在玻璃上的水滴,慢慢滑下,体积越变越小,哪怕再小心,也终将坠落,消失。   几声敲门声闷闷的传来,先是两下,然后是三下,不疾不徐。   许君乐几乎跳起来,他认识的人中,只有纪萧笙会这么敲门。   他跑过去开门,陡然闯入眼睛的黄色灯光晃到了,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纪萧笙背着手,站在光里,风度翩翩的立在他的门前。   许君乐立刻忍不住的笑了,他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看见这个人就忍不住的雀跃,甚至情不自禁的往前蹦了一步……   他没有消失,水滴落进了一片海里……   纪萧笙似乎在对他说话。   许君乐浑然不觉,他从第一次见纪萧笙就知道,这张脸是会让人失语的,你看着他,你在欣赏美,谁还有精力去分个神去听他说了什么?   “问你呢。”纪萧笙点了一下他的脸,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一片灼热的温度,笑了一声,“怎么不开灯?”   许君乐有些气恼,他想,纪萧笙一定早就发现自己一见他就容易脸红了,太可恶了……   他悠悠转了视线,去摸墙上的开关。   “等等!”纪萧笙抓他的手,脸上带着笑,从背后牵出一根细绳,缠在许君乐的手上,“给你这个。”   许君乐小指勾着细线,仰头,在一片老旧昏黄的残破里,看见了一只小狗形状的气球……   那草绿色的气球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看的许君乐也像是醉了。   他想起了许多,黄玫瑰,《金瓶梅》,巴斯光年,小熊牙刷,海洋馆,企鹅帽子,足球赛……   还有下雨天来学校接他,接纳他那么多那么多的情绪。   特意飞过半个地球,一整个欧亚大陆只为看他一眼,满怀期待的给他留言,然后等待他,一直等待他。   许君乐往前一步,拥抱纪萧笙以保持平衡。   他将那只气球扯的上上下下的乱窜,“纪萧笙,七岁的许君乐不会再嫉妒其他小孩了……”   屋里的灯被打开,许君乐站在书桌前,从一堆书里对着课表找教材。   纪萧笙站在一旁,看见一摞书上有一本用A4纸装订成的册子,被翻的卷了边,翘着角儿呆在书上,特别显眼。   他拿起来随手一翻,有些震撼,除扫描的文本内容外,A4纸的各角落,正反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笔记。   厚厚的一大本,全是这样,比原文都写的更多。   他大致读了一段,应该是许君乐做的黑格尔精读理解。   许君乐的学习能力他大致多少了解一些,能这么用心努力学的东西,一点喜欢都没有他是不信的。   书册被许君乐抽走,抱在怀里,“这东西可是宝贝,好多同学找我要,甚至花钱找我买我都没同意。”   纪萧笙问:“怎么会每一段都要像写论文一样?”   “不这样你根本无法跟上黑格尔的思路!”   许君乐有些破防,“我一直觉得以我的智商读什么轻而易举,没跟你说吧,其实我理科也很好,最后没选理科是因为一想到每天要跟那么多男的呆在一个班就难受。”   “然后你知道吗?我上大学第一个学期就崩溃了,妈的,读不懂,根本读不懂……”   纪萧笙被他的语气逗笑,摸着他的脑袋正想说话,表情骤然一变,将人转过来,“你额头是怎么回事?”   许君乐下意识抬手想去摸,被纪萧笙阻止,“肿了吗?”他跟开玩笑似的,“你说,你看我拿脑袋磕浴缸是不是觉得我很傻逼?”   纪萧笙没说话,看着他眼神变得深幽,“许君乐,昨晚你根本就没磕到过浴缸。” 第165章 真诚的谎言   许君乐抱着草绿色的小狗气球坐在车上,才往后靠了靠,就被纪萧笙点额头,“别乱动。”   他碰了碰自己额头上的冰袋,“要不我自己来吧……”   被纪萧笙一个眼神看过来,闭了嘴。   “然后呢?录音是怎么回事?”他问。   许君乐将气球放开,小狗气球很快飞向车顶,“我把黎焕的联系方式都拉黑后,他去跟踪我的朋友,偷了我朋友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纪萧笙很敏锐,“就是在曼城,你下车接电话那次?”   许君乐“嗯”了一声,有些郁闷的扯了下气球绳。   “所以这个叫黎焕的人还有来找你吗?”纪萧笙问。   “没有啊。”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纪萧笙按着冰袋的手往下压了压,痛的他一哆嗦,靠了一声,“真的,这学期真没见过他了。”   纪萧笙拿开冰袋,就着车灯看了看那块红肿,凑近吹了两下,“其实,我居然非常能理解你这位同学……”   “因为太渴望了……”他说,“比任何东西都渴望,为此可以承担一切代价,哪怕变成一个疯子。”   纪萧笙说到这里笑了,许君乐觉得这笑带着些纵情的味道,他觉得性感,往前探了探身,离他更近一些。   许君乐心中只记挂一件事,他小声问:“你不生气了?我刚才对你撒谎啦。”   纪萧笙只是垂眸看他,那种注视下湿漉漉的病态华美让许君乐心道,妈的,好性感啊。   因此当纪萧笙启唇要说话时,他只想吻上去。   于此同时,纪萧笙重新将冰袋盖在他的额头,又痛又凉,许君乐“嘶”了一声,旖旎的心思尽消。   他听纪萧笙说:“别污蔑我,我可没生气。”   “可我对你撒谎了……”许君乐强调,“还当场被你戳穿了。”   纪萧笙笑起来,“我能怎么办?你撒谎都带着真诚啊……”   他说:“如果不是你受伤了,我根本都不会拆穿你。”   许君乐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靠,你对我的滤镜是不是也太大了?”   “自己拿着。”纪萧笙托着他的手按冰袋,启动了车,瞥了许君乐一眼,“你晚上要是能不装睡写两页作业,我滤镜会更大一些……”   原来装睡也被发现了,许君乐郁闷,不是说不拆穿吗?   两人回到家,许君乐将小狗气球系在门把手上,坐在玄关对着镜子看自己额头的伤处,根本也不怎么严重,他视线从镜子上挪开,看见了两人刚换下来的鞋。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将自己的鞋挪到纪萧笙的鞋旁边,左左右右的搅合一通……   纪萧笙听见动静,转过身见这小孩的迷惑行为,问:“干什么呢?”   许君乐硬是将两对鞋搅的翻来覆去一团乱了才停脚,他满意的拍手,“好了。”   纪萧笙好笑,“又作什么怪呢?”   许君乐三步并作两步蹦跶到纪萧笙面前,“我以前看过一个短篇,里面有一个女人在表示和男人上过床时,她说,我们把鞋混在了一起。”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对纪萧笙重复:“我们把鞋混在了一起!”   纪萧笙听的笑出了声,低下头吻他,然后重新直起身,边往厨房走边说:“过来吃饭。”   不是,现在吃哪门子的饭啊大哥,许君乐不懂,他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   他万分郁闷的吃了饭,又被纪萧笙赶去洗澡。   最后当纪萧笙抱着他带回来的书站在那间据说用来给他学习的房间让他开门时,许君乐恨不得立刻打晕自己。   谁谈恋爱还能想着学习啊!!!!   于是他坐着舒服极了的椅子,对着丝滑极了的电脑看了两小时文献,新开了文档开始打字的时候,许君乐都快被自己的专注度吓到了。   以前这种论文都是水一水应付交差的,他想,再这么学下去,蒋晴该怎么超过他当一次第一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哎,他看了眼被关的严实的门,默默叹气。   他噼里啪啦的打字,键盘声音很好听,手感也好,等一篇论文打了一半,想切个窗口确认一下原文时,被站在旁边的纪萧笙吓了一跳。   “我去,你要吓死我啊。”   纪萧笙拍他脑袋,“我喊你你都没听见。”他指了指屏幕,“你英文真的很好,我都跟不上你读的速度。”   许君乐恹恹的,“我们从第一节课开始就被教授们默认可以无障碍阅读英文原著,后来又被默认会读德语,我的同学又一个比一个牛逼,像出生就自带几种语言一样,我刚开始完全跟不上他们,都是被逼的。”   纪萧笙看他的样子,弯腰一把将他抱起来,自己坐了椅子,将许君乐放在了腿上,横搂住他的腰,“那你是怎么学的?”   许君乐坐的不太舒服,但又觉得如果是这样学习的话也不错,他想了想说:“基本就是上国外的社交网站,装美国人骂日本人和韩国人,装英国人骂美国人和法国人,装德国人骂英国人和意大利人……”   纪萧笙:“你这真是…生怕他们不够恨对方啊……”   许君乐耸肩,“我都学他们的语言了,骂一骂人怎么了?”   他继续打字,打一个单词纪萧笙就念一个,等一段打完,纪萧笙说:“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吻许君乐的后颈,“小狗要用知识占领世界啦。”   许君乐笑起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打字的动作,“纪萧笙,你不会是智性恋吧?”   “智性恋?   “嗯,就是喜欢智商高的人。”   纪萧笙吻他肩膀,漫不经心地是说:“可能吧。”   许君乐不理解,“跟智商高的人谈恋爱难道会导致你的智商也增高?”   纪萧笙逐渐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脖子上,锁骨或者耳朵上,湿热的气息笼罩着许君乐,纪萧笙的手从衣摆探进去,手掌顺着裤腰一路往下……   许君乐呼吸骤然变急促,慌乱之中抓着桌沿勉强支撑已经散漫的意识和身体。   意乱情迷之际,他听见纪萧笙在他耳边说话,几近耳语:“我想知道,小诗人,知识能通过性传播吗?” 第166章 想逃课的都是小狗   许君乐翻了一个身,睁了眼,视线不聚焦的看那扇巨大的窗,正同时承受着来自月光与灯光的照射。   这是来自宇宙与世界的规训。   许君乐再次翻身,背过身后的种种规训,他将身体紧紧贴住纪萧笙的,使尽可能多的皮肤挨在一起。   就这样,在白色被单构造的小小世界里,他们舒服的赤身相拥。   纪萧笙闭着眼浅笑,拍拍他的背,“别再动了……”   他一抬头,头上的包撞到纪萧笙的下巴,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纪萧笙立刻睁眼,“怎么了?”   许君乐伸手摸他的下巴,神经兮兮,“看来是真的,下次看到整容帖我要去冲楼主一百楼!”   箍在他腰间的手突然往外一带,许君乐整个人翻转至纪萧笙的身上,头上小小的包被温热的掌心贴住,舒服的许君乐只想闭上眼。   “我们以后就这样睡觉吧。”他说。   纪萧笙假装为难,“可你很重啊……”   “那也没办法,我太重了,陷进你的身体里,我们就成一个人啦,”许君乐说,“到时候我就可以知道用纪萧笙的脸活着是什么感觉?”   纪萧笙先是笑,后来有些动容,揉了揉眼前这颗脑袋,问:“痛吗?”   同为男性的许君乐很容易就听懂了他的意思,“靠,你在床上把我分尸了都行,求你,别再问这种问题,”他说,“头上的伤碰一下都疼,但你让我再痛我都不觉得痛,你让我哭我也不觉得被折损……”   “所以,别再问这种问题了,我们都不要做作,好吗?”   纪萧笙蹭他的脸,一把搂抱住,“你体内是有个小太阳……”   许君乐受不了的抬头直接捂嘴,“你要是敢说什么很好日之类的话,我会杀了你,没开玩笑。”   纪萧笙看着他愣了愣,随即低低的笑从掌心溢出,许君乐很快发现了不对,纪萧笙的中文水平还不足以支撑他讲出这种话。   他默默收回了手,重新躺回床上,拉了被子盖住脑袋……   他这个肮脏的人,让他死了吧。   纪萧笙笑的不行,掀开被子,压着上半身亲他,“我应该不是智性恋,”纪萧笙吻他的耳廓,“我就是喜欢身体里有太阳小狗,单纯的想日而已。”   许君乐侧了脑袋不可思议地看他,片刻后,重新拉起被子埋葬自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那个同学……”纪萧笙有些犹豫,“他要是再来找你,你能告诉我吗?”   被子里的人没动静,纪萧笙玩笑一样的语气,“许君乐,怎么你尽惹一些疯子喜欢你啊……”   许君乐移了被子,露出一双浅瞳,他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你也不是为我疯的啊……   有些气愤。   他问:“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许君乐想问的是,你在不知道那些残酷的真相前,最开始,原本的你是怎样的。   纪萧笙翻身拿床头柜的手机,抱着许君乐,点开一个视频。   屏幕上出现一位半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老花镜都遮不住沉重的病气,老人拿着一张纸却没看,对着镜头努力的笑。   她说,阿笙,你是婆婆见过最神奇的小男孩,所有的幸运都轻而易举的降临在你身上,所有的例外也必须,全部都要给你。因为你,婆婆见证了无数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你走之前说婆婆一定会长命百岁,乖乖,你的魔法要第一次失效了……   人是不可能一直拥有魔法的,阿笙,你可以哭,但不能哭太久。   许君乐从老人含糊着说魔法失效时就开始忍不住落了泪,“你外婆真好。”   “嗯。”   纪萧笙关了手机,两人躺着看窗外黎明的曙光刺破云层。   许君乐问:“你是不是很想她?”   纪萧笙良久才回答,“临走前她说她很开心,再也不用担心儿女们,不用记挂我一日三餐吃什么,她终于可以回她的卧室,什么都不想的睡个好觉。”   “我不能留她,她太累了。”   许君乐抱他,仿佛他是当年那个失去魔法的小男孩,“你没有失去魔法啊,你这么丰富,写那么多好听的歌,还有很多歌迷……”   纪萧笙笑了一声,“是啊,这群人最爱造神,然后彻底的毁掉,我哪是什么神?自然也没给他们毁神的机会。”   “说什么呢?”许君乐瞪他,“你就是一个触犯天条被贬到人间的神啊,一个在黑暗的人世中漂泊的,可供人间一个叫许君乐的英雄拯救,供他牵手,拥抱,亲吻的,很可怜很弱小的神啊。”   许君乐笑着,“你的英雄这么厉害,难道不值得你同意他逃一天的课吗?”他拍拍手,“考验你有没有良心的时刻到了。”   纪萧笙捏他的脸,“没听说哪个英雄要逃课的,想逃课的都是小狗,起床上学了!”   今天许君乐和同学约了去听一个已退休教授讲韦伯的讲座,许君乐读过这位教授的书,觉得很景仰,可惜他大一时,老教授已经不教课了。   时间还早,许君乐去点了根烟,将书摊在膝上读了两页,又觉得坐不住,真被折腾的全身都疼,他站起来猛吸了两口烟,关了书去找同学。   二教前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站着慕名而来的学生,许君乐上台阶,正好碰见蒋晴急急忙忙往这边跑。   许君乐站在原地等她,“还早呢,急什么。”   蒋晴跑的快去了半条命,弯着腰,气都没喘匀,抬起头看许君乐,突然像见了鬼似的看了他额头半天,“卧槽!”   许君乐以为她中了邪,接着就见她缓缓露出一个变态的笑,“什么play啊,玩这么大?” 第167章 背上的月光   许君乐抬手碰了碰额头,表情冷淡,“这是黎焕他妈妈砸的……”   “黎焕他妈去找你了?”蒋晴问,末了骂道,“我可真去他妈的,他妈的就是欺负你没人吧……”   蒋晴撸起袖子,“当我是死了吗?你放心,我爸是警察,我哥是法官,咱关系硬的很,不怕她。”   那边人群陆续涌进楼,许君乐边走边说:“你哥上次不是医生吗?这么快转行了?”   “我根本就没哥哥。”蒋晴无所谓,“给你上一课,别什么话都瞎信,什么陌生人都瞎见,多一万个心眼子准没错。”   许君乐闻言勾唇笑了笑,确实是他昨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抱了不该有的希望。   几分钟不到,礼堂都差不多坐满了,班长给他们抢了几个中间的好位置,许君乐坐过去,背往椅子上一靠,瞬间弹起来。   旁边正专注刷短视频的陈子明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许君乐重新坐下,没敢靠椅背,“我背疼。”   火辣辣的疼,纪萧笙究竟对他的背做了什么?他回想了一下,是书房那次硌桌上了还是回房间那次磕床边上了……   妈的完全记不起来,他拿出手机,干脆给始作俑者发消息。   陈子明一惊一乍的举着手机拍他肩膀,“儿子,怎么办?你好像是得癌症了!!”   许君乐惊呆了,像看傻逼一样的看他。   “你干嘛这样看我?自己看,这上面说背疼腰疼通常是癌症转移的痛症。”   许君乐一言难尽,他诚心建议,“去挂个号看看脑子吧。”   许君乐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复,关了手机。   纪萧笙昨晚牛逼啊,暴露本性了吧?要知道他可是皮糙肉厚,连发烧都没有的人,可他现在真是哪哪都隐隐的在犯疼。   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完全坐不住,好不容易熬了一小节课,许君乐手机震动起来,是纪萧笙来电,他看了一眼,挂断了。   到中间休息时间,许君乐从后门溜出去,又点了烟,给纪萧笙回电话。   “很痛吗?”纪萧笙接了电话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问题。   许君乐此刻不在床上,也没有和纪萧笙面对面,他下意识的维持一个男人的脸面,“还行。”   “不是说不做作吗?”纪萧笙说,“你要不是十分的痛根本不会给我发消息。”   “昨晚你的背上有月光,很美。”纪萧笙言语悱恻,只一句话就将许君乐卷入一种情欲的迷蒙里。   他听的脸热,缓缓吐出烟雾,怪不得什么都记不起来,他根本全程连纪萧笙的脸都没怎么看。   “我去接你。”纪萧笙说。   许君乐低了头,偶然看见自己拿着烟的左手手腕,一圈的红痕……   不止这个,刚才他用一只手操作手机时他就发觉连手指关节处,动一动都发着酸。   这样看来,纪萧笙上次是真克制,大概这次才算是尽兴了。   许君乐笑起来,低声问:“你接我干嘛?”   纪萧笙十分的有眼力见,“带我的英雄逃课啊。”   他顿了顿,叹一声,“你说,这像什么话,是不是还是小狗更搭一些?”   许君乐从后门进礼堂,还没到走廊已经被一个女同学截住,“正要找你呢,许君乐,你看这个帖子……   许君乐接了手机,最上面是帖子的标题——没想到啊,他竟然也会被工作人员霸凌!!   下面是正文。   话说qyc以前不是被爆霸凌过战队队员吗?说实话这位看面相就是个会家暴的主,没想到也有被工作人员霸凌的一天,恶人自有恶人磨。   接着就是几张模糊的照片,许君乐只看了一眼就明了,那是他在酒店大堂摔秦宇川游戏机的片段,照片很明显是截从视频里截出来的。   许君乐放大了照片,那时他头发有些长,遮了侧脸,光靠一个背影,如果不是跟他很熟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同学看起来非常疑惑,问:“我看这背影熟悉的很,还穿着我们学校的卫衣,我没看错的话,是你吧?”   许君乐点头,“你没看错。”   “是吧,我就说我这眼力不可能看错!”   女同学得意起来,“秦宇川太糊了,这帖子只有四十几条回复,已经沉了,你举着身份证去举报删帖就得了。”   许君乐看了她一眼,问:“你的ID不会是赛博安陵容吧?”   女同学点头,一脸天真烂漫,“是啊,你怎么知道?”   许君乐将手机还给她,“不愧是你。”   那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在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评论间,只有一条“小两口吵架而已啦,妈的好甜”特别的显眼……   反正也坐不了,许君乐干脆收了东西去校门口等纪萧笙。   他看着特斯拉缓缓驶来,走过去敲驾驶座的车窗,没什么精神的伏在车檐,“纪萧笙,我来开车吧,我得转移注意力。”   今天阳光很大,纪萧笙戴了墨镜,帅的许君乐又开始神智不清,不过好歹没脸红,他摸了摸许君乐的脸,“很难受吗?”   许君乐摇摇头。   他如愿坐上了驾驶座,一路脸色越开越凝重,纪萧笙以为他疼的厉害,下一秒就看他愤怒的朝着窗外喊:“走不走啊,前面的傻逼,变道不打灯就算了,现在绿灯了也不走,色盲吗?他妈的绿灯了看不见?”   纪萧笙被他这通输出搞得有些懵,他默默确认了一下两人的安全带,提醒:“船长,冷静点,你骂了他也听不见。”   “靠,你都不知道他开的有多慢,我他妈疼的要死了。”   许君乐吼完又骂了几句,“不行,我要超过前面的这傻逼。”   他超了前面的车,看过去,那车的副驾车窗下降,一个光头带着金链子的脑袋探出来,“呦,还开特斯拉呢,看你这一脸韭菜样,绿的老子发慌,回家种你的韭菜去吧。”   光头才说完,那一直开的巨慢无比的车突然像是长出了油门一样,飞速开走了……   许君乐直接快被气炸了,小胸膛一起一伏的,看的纪萧笙想笑又不敢笑,过了好一会才说:“换车!我们明天立刻换!”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许君乐扭头瞪他,“你给我闭嘴!” 第168章 别想偷懒。   许君乐坐不安稳,他定了定神,说:“帮我点个烟。”   纪萧笙从他口袋里摸出烟盒,打开,里面只剩孤零零的一支烟。   “你今天抽了多少了?”他问。   许君乐开车的间隙往纪萧笙手里的烟盒看了一眼,笑了笑,“这可是我的小把戏。”   正好信号灯变了颜色,他停了车继续说:“在外面抽烟时难免会遇到一些人,这时候你就需要进行一些香烟外交,这太吓人了,我自己一盒烟都得数着抽呢,哪还能给别人?”   “后来我就想出了一个既能顺利进行香烟外交又能保住我的烟一根都不外流的办法……”   纪萧笙被他说的好奇起来,“什么办法?”   许君乐从他手中抽走烟盒中唯一的那根烟,点燃,笑着说:“办法就是永远只带一根烟出门。”   “当你想抽烟时,你得你装模作样问旁人抽烟吗?接着在他期待的目光里打开你的烟盒,请注意,这时你得表现的惊讶一些,说,我去,怎么只剩一支了?”   纪萧笙了然的笑起来。   许君乐夹着烟的手搁在方向盘上,“这时候你就会听对方说,留着你的最后一根烟,抽我的吧。”   许君乐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真是越说越寒酸,他这个穷逼真是,又穷又爱装逼,还要当作谈资讲出来,果然穷这种事,再怎么伪装都不行,越装越觉得心酸。   “怎么不继续说了?”纪萧笙问,“你的生活哲学。”   许君乐嗤了一声,“什么生活?贫穷的人不会有生活,可是你知道吗?我仔细计算过,最经济实惠的消遣方式居然是读书,抽烟都得往后面稍一稍。”   “我小时候认识一个很爱读书的男生,初中就辍学去打工了,我问他为什么要走那么远,他说弟弟妹妹要吃饭。”   前方车辆开始移动,许君乐吐出烟雾,说:“不知他有没有恋爱呢?至少不要放弃恋爱,是不是?”   缓慢又难熬的路上时光终于在烟草和闲聊中过去,车才停好,许君乐急不可待的解了安全带从车上逃离。   纪萧笙打开了车后座的门,在拿东西。许君乐走过去,搂住他,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纪萧笙……”   他只叫名字,也不说后面的话,反复几次,纪萧笙每次都应答他,最后笑起来,也没追问,许君乐也不放手,就跟一个大型挂件似的被带回了家。   到了家,纪萧笙摸大型挂件的后腰处,“去换衣服。”   许君乐在房间脱了衣服,站在镜子前一看,吓的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这他妈……   他一边穿T恤一边陷入某种沉思。   换了衣服,许君乐走出去,没见到纪萧笙的人,倒是闻到一阵甜蜜的食物香味,客厅那个中古茶几上摆了木糠布丁和杨枝金露小丸子,还有一盒葡式蛋挞。   纪萧笙从琴房出来,看他呆坐着,问:“没胃口吗?”   许君乐怀疑的看他,“你把我当女孩了吧?我看起来像是喜欢吃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的人吗?”   “怎么不像?我记得你爱吃苹果卷,难道我记错了?”纪萧笙坐下来扯他的T恤,“衣服脱了,我帮你上药。”   许君乐脱了上衣,吃着冰凉的糖水,背上也是一片冰凉,总算觉得活过来一些。   纪萧笙轻轻抚他的后颈,“下次这么痛的话你要拒绝,别只会说什么救救我。”   许君乐心觉好笑,问题是当时根本不觉得痛。   他端着布丁转过身来,一双腿弯着,满满一勺的甜点递到纪萧笙嘴边,纪萧笙吃了,点头,“还不错。”   纪萧笙低头亲他泛着匀称漂亮的膝盖,像是冻的通红的颜色中泛着几块青,看的纪萧笙心惊,他用手捂了捂,“吃完了记得把保温杯里的茶喝完,中午私厨送餐记得起床去开门,你晚上想吃什么?”   许君乐听他的语气像是要走,“你下午要去工作?”   “嗯,下午和片方有一个layback session。”   许君乐没了胃口,将甜点放下,郁闷,“你都这么有钱了,就不能不工作吗?”   “嗯,不能。”纪萧笙去吻许君乐微皱着的眉心,“得马不停蹄的去工作,一辈子。”   许君乐整个人倒向沙发,“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谈恋爱?一天只有24个小时,你要优先将这些时间用来工作,学习,生活,最后才是恋爱,人们花在恋爱上的时间也太少了,这世界难道还有比爱更重要的事?为什么谈恋爱不能排在第一?!”   “因为爱是很难的。”纪萧笙帮他套上T恤,“别想着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谈恋爱,那太容易了。”   “工作,学习,生活都是重复,我想我们不要这样重复的去爱,要像面对困难一样,充满创造性的,耐心的去爱。”   “许君乐,别想偷懒。”   许君乐侧目看他,靠了一声,“难道知识真的可以通过性传播,我怎么觉得这段话像是我们班同学会说出来的话。”   纪萧笙笑着耸了耸肩。   许君乐想着他的话,不自觉咬着拇指看着别处陷入沉思,他问:“我是不是太急躁了?”   “是啊,因为你是一只小狗。”纪萧笙逗他。   许君乐停止啃手指的动作,无语的瞥他一眼。   纪萧笙笑起来,拉下他的手,将他啃的濡湿的拇指攥在手心,道:“你看,我连小狗啃手指都觉得可爱。”   “所以啊,不要着急,先去做你自己的事,就算留很少的时间给我或者干脆忽略我都可以,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不喜欢你,比如我吧,我根本离不开你,我永远围着许君乐转。”   这话听的许君乐更不想放纪萧笙去工作了,可他的手机不停的在响,许君乐再次确认,他恨工作!   “要不要去睡会?”纪萧笙问。   许君乐点头,“你背我去。”他像是证明一样,故意找茬儿,“我就喜欢这种重复。”   纪萧无奈的拍他脑袋,背着人去了卧室。   他站在床边看腕上的表,“还有五分钟,拥抱还是亲吻?”   纪萧笙说的英文,许君乐不做选择,躺在床上张开双臂,“both!”   他什么都要。 第169章 二十岁天使   纪萧笙去工作了,烟也抽完了。   许君乐捏着空空的烟盒,正午的阳光猛烈,看久了有些头晕,他的意识像在万花筒中翻滚过一遭。   有一个掌管所有二十岁人类的天使现了真身,拿着剑指向他的喉咙。   “许君乐,你如今二十岁了,你打算如何生活?还准备继续当一个烂人吗?”   这个质问比那个浑身长满眼睛的死亡天使告知他的死亡日期更加可怕。   他答不出一个字,慌乱间将捏扁的烟盒当书签塞在了书本里。   该去怎样生活呢?   许君乐累的很,决定先去睡一觉。   天气变得越来越热,许君乐没有再幻想什么逃课的事,学习突然变得挺重要的,他用学习来逃避那些不敢想的问题,也用学习来满足纪萧笙对他的美好想象。   这天他下了课,在学校附近被一个培训机构的人员拦住,那人被晒的脸通红,整头整脸的汗,例行公事一样机械化的问:“同学,能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完全没指望这个看起来酷酷的男生能站在日头底下接受他的提问。   许君乐没动,也没什么不耐的神色,站在原地等他的下一句话。   那人瞬间喜出望外,问了他几个出国的问题,在许君乐明确表示不喜欢昂撒人没准备出国后,仍旧很坚持地问他:“那您考过雅思吗?”   别说,许君乐还真考过这玩意儿,他点了点头。   那人眼睛一亮,“那您考了多少分?”   许君乐认真想了想,“好像是八分。”   “……这样,您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准备做什么呢?”   又是这个该死的问题。   许君乐抬头仔细看眼前这张黑中带红的脸,他怀疑这人就是二十岁天使在人间的化身……   那人见他没回答,又换了个问题,“您快要毕业了,不出国的话以后准备做什么工作?”   许君乐余光里看见陈子明穿着球衣提着足球跑过来,他松了一口气,“抱歉,我朋友来了。”   到晚上,纪萧笙又得通宵工作,许君乐早就看清了他的本质,这是一个热衷于维持秩序,无可救药的工作狂魔,活该他赚那么多钱。   这样想着时,许君乐正坐在图书馆,提笔就将“挣扎”写成了“挣钱”。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挣钱”两个字,“扎”和“钱”两个字差这么多,这怎么可能写错?   他立刻警觉的又四处张望片刻,怀疑是二十岁天使的恶作剧……   许君乐放下笔,暗自叹气,二十岁真的很可怕。   他拿了手机看时间,微信界面班级群的消息已经爆炸,不知又是哪个倒霉鬼成了众矢之的。   许君乐想在这帮同学中间找点乐子以忘记二十岁天使的存在,他点开聊天群,看见满屏的@纪萧笙的对象头皮开始发麻……   这倒霉鬼竟是他自己……   二十岁……   唉,算了。   他看那些刷屏内容,很多都是让他去看热搜。   看热搜?难道是纪萧笙上热搜了?想想又觉得正常,纪萧笙都回国这么久了,上热搜也不算奇怪。   他退出微信,打开好久没上的微博,点开搜索栏,排名第一的几个字红的发黑,后面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爆字——   #秦宇川惨遭工作人员霸凌   ……   金格桑传媒大厦,十七楼录音室。   宋优悠疲倦的站在钢琴前,拿着笔在乐谱上做标记。   她的助理陈钥走过来,给她递水,她接过来只沾了沾唇,便笑:“还真是水?”   小助理紧张的恨不得锤她,“我的姐,这都第八遍录音了,你还想喝酒?不得保护点嗓子?”   宋优悠喝了水,“哪是什么嗓音问题?你没听纪萧笙说吗?他说我唱歌缺乏动态和律动感。”   “可纪先生也说你嗓子本钱好啊。”陈钥接了水杯,“这首r&b太好听了,听demo就是仙曲,纪萧笙真是绝了……”   “他居然一下给你两首歌,天啊,我收到曲子时就跟做梦一样,可惜他不让当主打……”   陈钥话唠,一开始碎碎念就很难停下来,宋优悠已经很习惯了。   “不过袁姐说不当主打也行,这首当先行曲先发,再用上次录的抒情曲收尾,我都不敢想到时候的讨论度。”   她双手合十,一脸恳切,“优悠姐,这关熬过去,咱们再不好过也会好过了……”   “这算什么……”   宋优悠清了清嗓子走到钢琴前,对指导老师说:“老师,我们再来一遍。”   她捏着乐谱,眼里的野心和欲望尽显,无论如何,这绝对不是需要用到“熬”这个字的,这是她必须抓住的机会。   半小时后,她们回到录音室。   门大开着,纪萧笙正坐在沙发上摆弄桌上刚拆的的高乐盒,旁边站着沈鹤,手舞足蹈的对他说着什么。   “沈总怎么来了?”陈钥小声嘀咕,很快,她笑起来,“姐,你看这沈总平时挺严肃的人,怎么现在看起来跟个小孩似的?”   身后宋优悠仍然低头看乐谱,恍若未闻。   录音室里放着音乐,音质绝佳,陈钥抬手敲门,两声钝响淹没在鼓声里,无人听见。   正好她左手上窝着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一眼就立刻接了电话跑远了。   宋优悠心里打鼓,都走到门口了,仍旧觉得紧张,又没有酒精麻痹,干脆靠着门等陈钥回来。   很快,陈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袁姐让我等会回工作室汇报你的情况,她忙的要死,秦宇川的热搜爆的莫名其妙,是红是黑都不清楚,让你给她省点心。”   宋优悠深吸一口气,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问:“什么热搜?”   陈钥给她递手机,“说秦宇川被霸凌了,好笑吧?那大爷还能被霸凌呢?”   宋优悠没什么兴趣,往那手机上瞟了一眼,停了脚步,皱眉,立刻抢过手机点了图片放大仔细看。   这背影……   “许君乐?”   她声音并不大,带着一些震惊。   宋优悠看了一遍微博内容,有种很不好的直觉,“陈钥,你立刻帮我给袁姐打电话……”   “宋小姐,你怎么了?”   宋优悠抬头,纪萧笙站在她面前,面容沉静,眼神带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说:“我听到你说许君乐。” 第170章 五月之夜   许君乐从图书馆出来,他站在凉风里,陡然发觉,五月都快过去了。   这个茉莉花开的月份,惠特曼出生的月份,总是让人想背诵里尔克的诗的月份,快过去了。   总的来说,相比其他月份,五月对人相对友好,容易让人生出幸福感。   不远处路灯下已经有开始聚集蚊虫,三两结伴而行的学生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许君乐随着人流没走多远,就在台阶上站着等蒋晴。   那热搜看着吓人,其实热度比起那红的发黑的标题架势来说算不上高,许君乐点进去,一半都是秦宇川粉丝字字泣血的卖惨小作文以及对工作室的声讨。   另一半都是路人的疑问:秦宇川?这又是哪里来的糊逼?208w的事,2800们不关心,少来卖惨。   许君乐关了手机没再刷下去,倒是蒋晴给她发消息要跟他见一面。   蒋晴没抢到图书馆的位置,蹭隔壁学校的自习室去了,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一杯隔壁校内买的奶茶。   她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对照着看许君乐,“这是你?看起来没这么高啊。”   说完嘀咕,“这照片上你也太高了吧,看上去得有一米八了吧……”   “我本来就有一米八!!”许君乐朝她嚷嚷。   蒋晴低头看了一眼他的鞋。   许君乐立刻跳脚,强调,“不穿鞋也有!!!!”   蒋晴怀疑的看他,笑道:“不可能,我不信,你是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有一米八?”   许君乐:……   他选择闭嘴,蒋晴真的很懂男生的那些痛点,跟她辩论这些只会死的更惨。   蒋晴喝了口奶茶,“我听苏苏说这个上热搜的帖子老早就发了,她还给你看过?”   “嗯,好久之前的事了。”   “你的心也真大。”蒋晴退出微博,点开了豆瓣,“那些明星的粉丝要是扒出是你了,在网上闹起来,将霸凌这罪名扣在你头上,你被退学都有可能。”   许君乐耸肩,“那你就终于能当第一了,你干脆当个什么知情人士发个帖吧……”   “发着呢……”蒋晴低着头,拇指飞快的打字。   许君乐就一个劲儿在她旁边叨叨,“我真一米八,你必须把我一米八这个事实写进去,你要是敢写矮一厘米,我立刻以不实信息举报你的帖子……”   蒋晴被他吵的烦,随意点开相册配了个猪头的表情包,按了发送。   ……许君乐看到那个猪头的瞬间已经决定一定找到这个帖子举报,理由就是人身攻击。   凉风送来一阵花香,蒋晴抬头,又吸了吸鼻子,“什么花开了?”   又走了一小段路,许君乐也闻到了,这时他听蒋晴说:“不知经过了哪些花,永久的经过了……”   许君乐看她一眼,心里有些感叹,五月就是会勾人背诵里尔克的诗啊。   跟蒋晴分开,他一个人步行回家,这个夜晚繁花香气氤氲,温柔的让人迷失。   就很像……纪萧笙给他的感觉。   许君乐想,可惜当事人还在工作。   屋里一片漆黑,他开了灯,没什么坐相的歪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打开班级群的历史消息,十分钟前,有同学发了一个链接,@所有人:给咱晴姐顶贴!   许君乐心想得来全不费功夫,他都差点忘了还有个帖子忘了举报。   点开链接,页面果然跳出了一个粉色的大猪头,许君乐往上划拉,看到了正文:   来个人解释下,就这三张糊的我怀疑我近视又加深了的图张究竟哪里能看出姓秦的被霸凌了?   你们这些艺人纸糊的吗?跟你们呼吸同一片空气就哭着喊着被霸凌了要满世界卖惨,我们这群观众的眼睛每天都在被你们这群丑人霸凌,我们找谁说理去?   当然,本理中客认为这个站他面前的猪头工作人员肯定也有错(一时没想到有啥错,但肯定有错!)   许君乐将这贴完整看了两遍,想起蒋晴大老远的还给他带了奶茶,他笑了一声,决定暂且放过这贴。   只要是他选择的,朋友,爱人,就没有不好的,一个都没有。   一定得去主动选择,不要被动接受!   他退出了链接,伸了个懒腰,放下了手机去洗澡。   浴室门被关上。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还亮着,过了几秒钟开始疯狂跳动:   热搜没了?   真没了?   是真的,我刚就刷新一下,热一直接消失了!   我还以为我眼花了……   ……   屏幕转黑,很快彻底的熄了屏。   许君乐站在水中,水花砸的他的皮肤有微弱的痛感。   他想这个莫名其妙的热搜,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明星常见的炒作手段,一个彻头彻尾的既得利益者用被霸凌这个话题来炒作简直太愚蠢了。   那么这个热搜的真实目的……   要搞秦宇川是肯定的,但秦宇川的黑料连他都知道一大堆,根本没有必要舍近求远这么麻烦的搞出这个监控视频。   他想起蒋晴的话,要是秦宇川的粉丝把他扒出来,闹到退学都有可能。   许君乐提了提唇角,如果他想的是真的,这人可真是煞费苦心。   当时在伦敦酒店大堂,目击到他和秦宇川那一幕的有许多人,但能拿到酒店监控的人并不多,很好排除。   陈森。   许君乐脑子里跳出这个名字都无语了,这人找人堵他没成功还不死心呢?   就离谱,这垃圾不会为自己能想出这么个一石二鸟的法子乐的睡不着觉吧,心眼子小得可以去参选吉尼斯纪录了。   许君乐关了淋浴,随便擦了两下头发,穿了衣服去拿手机,他要确认一件事。   他打开手机,重新点开微博,到搜索界面时他突然停了动作,有些发愣。   那热搜词条已经被清一色的纪萧笙覆盖。   #纪萧笙回国   #纪萧笙重回华语乐坛   #纪萧笙宋优悠合作新曲   #纪萧笙金曲盘点   ……   这时,手机顶端弹出蒋晴的微信消息:麻的你老公给我帅飞了,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第171章 凌晨六点的吻   那种感觉又来了,于无形中被一片很柔和的灯照着,很安全很舒适。   太夸张了,许君乐看着词条,心里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太夸张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但被这样隐秘又大张旗鼓的爱着,许君乐承认,他被取悦到了,狠狠的。   原来爱并不是一种无法察觉的,非常意识流的东西,相反的,它能通过所有的渠道流出,变幻出各种形态,坚定地涌向他,比他能感知到的任何东西都具体。   五月的夜晚,他感到温柔,感到繁花香气氤氲,这些全部的感受,其实全部来自纪萧笙。   以前的五月……不,可以说以前的岁月,纪萧笙出现之前的岁月,全都是狗屎!   可许君乐是一个连二十岁天使的质问都无法回答的人,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与纪萧笙谈恋爱,他想靠吸食纪萧笙的爱过活,他是个烂人。   在这没有半分仁慈的人间,什么时候烂人也能被爱了?不可能的,许君乐明白,他有他自己的报应。   纪萧笙到家时天都快亮了,他只开了少许射灯,屋里很安静。   他轻轻推开房门,房间内有窗外的光影流动,床上的被子被拱成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山丘,看的纪萧笙笑了,重新关上了门。   家里很热闹,这种热闹体现在到处都是许君乐的书,沙发上,茶几上,地毯上,卫生间里的壁龛里,浴缸置物架上……   甚至几天之后这些地方的书还会换一轮新的,比如他知道最近许君乐在读一个法国女哲学家的书,家里随处可见封面上女哲学家的侧脸。   洗完澡,纪萧笙熄了浴室的灯,刚打开门,就觉得黎明的光线里一个身影,如流星一样砸向他,他没设防,被砸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脚步。   许君乐整个人跳到纪萧笙身上,搂人的胳膊又额外施了力,纪萧笙被砸的眼冒金星,摸黑掐他的腰,“小狗要造反了?”   许君乐低头,乱蹭一通,“我觉得是发情了。”   纪萧笙笑起来,抱着人往卧室走,问:“晚上几点睡的?”   “没怎么睡。”许君乐说,“我读书来着。”   纪萧笙将他放在床上,拿起枕边的书,封面上印着那个短发女哲学家,“你好像读了很久了……”   “嗯,看第二遍了,不是太能理解,可能是翻译的问题。”   “小哲学家,又是什么这么困扰你?”纪萧笙躺下来,声音里带着倦意。   许君乐靠着床头,“书里说劳动具有辉煌的精神性,吃饭与劳动循环,周而复始,成为真理。”   他慢慢移过去,靠着纪萧笙的头,小心翼翼的,“我好像没有什么精神性,也不相信真理。”   纪萧笙睁开眼,手掌贴住他的后脑勺,“耐心一点,我喜欢这颗脑袋思考的一切东西,乐乐,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   一阵泪意猛地涌上心头,许君乐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被纪萧笙的一腔孤勇所震撼,他是如何这样彻底又充满勇气的将自己投身于爱里啊。   至少纪萧笙比任何人都明白真理和信仰的分量,他曾经那样的被侮辱与被损害过,可他还有勇气让许君乐相信他,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真理。   许君乐偷偷流下泪来,他觉得自己反复的,有被拯救的感觉。   他们很自然的接吻,凌晨六点的吻,伴随着五月的日出,有些缠绵悱恻,舒服的许君乐止不住的流泪。   “我看到那些热搜了……”许君乐说,“你傻不傻啊,那张照片只有一个背影,根本没人认得出来。”   “我受不了网上那些人说你的坏话。”   许君乐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骂他,“那你也不能牺牲你自己啊。”   “我没感到牺牲。”纪萧笙已经很困了,“只是遗憾晚上也不能牵着手散步了。”   许君乐用手心盖住他的眼睛,他小声说:“谢谢你,主人,我也爱你。”   太阳完全升起,许君乐起了床,带上了卧室的门。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走进洗手间,水龙头被打开,他看着水流,开始很小声的抽泣起来……   校园依旧风平浪静,每一个人都卯足了劲儿的学习,自习室是满的,图书馆也是满的,到处都是人,许君乐开始对这种高雅的阅读,理性的探索,思维的培养产生了怀疑。   在几千本书与伟大哲思的塑造之下,我的本性,我,究竟是什么?   班级群彻底安静下来,许君乐休息时刷手机,寻遍了社交网站,都没再找到那张有自己背影的照片。   消失的太彻底了,许君乐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以他对事物发展的认知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种绝对的压制会产生巨大的反弹。   各大娱乐组讨论帖都被纪萧笙占领,有一个近三千回复的高楼反复出现在主页,帖子标题言简意赅:好东西,速进!!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许君乐玩论坛以来最不后悔点开的帖子。   楼主分享了一个视频,很昏暗的live house舞台上,还是少年的纪萧笙两只手握住话筒,下面是粉丝们疯了一样的叫喊。   “fuck me!!”   “I wanna fuck you!!”   此起彼伏,每一句反正不离f开头的单词,镜头里纪萧笙笑起来,许君乐听见拍视频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舞台上的纪萧笙眼神看起来空荡荡的,这样的神情笑起来时看着有些邪恶,却迷人的要命,他还真对着黑压压的歌迷用中文回复:“可以啊,我要爱,你们谁能给我爱?”   许君乐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全身都发热,莫名其妙的开始流汗,却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每次到纪萧笙摆出那副神情说话时,许君乐都有种冲上舞台干他的冲动,看评论,远远不止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   怎么可以?许君乐几乎咬牙切齿,他怎么可以曾经公开的将自己如此的性化?   妈的,他同样也好喜欢那个时候的纪萧笙。 第172章 丘比特   那时候的纪萧笙真是美少年,灼然盛放,脱离了永恒,只为了一个瞬间,欢愉,消遣,都是一瞬间的事。   一只手,一个眼神,一句话,全部都是索求,勾起许君乐体内一些仿佛遗忘了许久的冲动,很原始的,只与身体有关的的激情,从那只拨弄红玫瑰的手指开始。   渴望,想要,希望,身体发生变化,也不知是因为爱情而产生的欲望,还是因为欲望而产生的爱情……   爱的精神很重要,但欲望让他发现身体也同样重要,身体也是宇宙。   许君乐若有所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想法赶出脑袋,重新搜索了一下昨天的词条,这次出现了一个结果,等他点击的时候已经显示该帖已被删除……   这删的也太快了。   他手指刮了几下手机壳,想起纪萧笙昨晚的几个词条,以及早上纪萧笙说晚上也不能出去散步的话,上次陈森那孙子找人堵他就算了,这次事关纪萧笙,他不可能再轻易的放过他。   得好好想个法子……   许君乐晚上没有去自习,他上完课就去了纪萧笙的工作室。   从地铁口出来他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巨大的金色格桑花依旧在城市里闪耀,只是建筑外站满了人,甚至到了警察过来维持秩序的地步。   人头攒动,许君乐听身后的几个女孩聊天。   "你看我今天眼妆怎么样?"   "省省吧,还不知道见不见的到纪萧笙。"   "万一见到了呢?"   "姐妹,你孩子都三岁了……"   "三岁怎么了?"   ……   大概都是昨天看了热搜赶过来的歌迷们,看这阵势纪萧笙的出行都会受到影响。   这一切全怪陈森这狗逼,许君乐心烦,他摸到口袋里的烟盒,想想还是忍住了。   安保很严格,一辆车要进去都核实了好半天的身份,许君乐看这情形,不太想给纪萧笙添乱,准备打道回府。   来时的路口挤满了人,他懒得又挤一遍,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他心里郁闷,也不知等会纪萧笙该怎么从这盘丝洞里出来,如果每天都是这样,以后出入都是麻烦。   他一脚踢走一颗石子,"砰"的一声撞上了旧巷口的垃圾桶,惹得一只土狗朝他"汪汪"直叫。   伦敦的猫猫狗狗不喜欢他就算了,怎么连只土狗也不待见他?   那狗子对着他叫了几声,转身就往马路上一路狂奔而去,引得路过的车连按好几声喇叭,许君乐隐隐崩溃,怕狗子被车撞了,忙追了出去。   狗跟疯了似地窜的飞快,眨眼溜进一个小吃街。   许君乐眼看它从一个拖着车卖茶叶蛋的老人车下掠过,老人被这突然冲出来的不明物体吓了一跳,松了手,那推车顺着坎儿往旁边一歪,推车上的一锅茶叶蛋就这么打翻在地,许君乐想去拯救一下都没来的及……   七旬老人手足无措地对着一地的茶叶蛋"哎呦哎呦"地捶胸顿足,许君乐跑的气喘吁吁,罪魁祸首停在五米外歪着头伸舌头哈气。   傻狗。   许君乐走过去踩住地上的牵引绳,喘顺了气儿才低头捡起来。   一人一狗,外加一袋茶叶蛋,许君乐往回走时,心想今天的微信步数起码上万了。   一路溜达回到旧巷口,傻狗挺老实,自己跑到垃圾桶边四处望了望,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样看上去又有些可怜,许君乐蹲下来,从袋子里拿出一颗茶叶蛋,剥开了蛋壳,弄了点蛋白在手心,“要吃吗?”   傻狗一动不动。   身后几声钥匙碰撞的声响,来人哼着小调,刚才还在抑郁中的狗听见这动静立刻站起来,朝着许君乐身后的方向摇尾巴。   "嘿,你这畜生倒是会躲清净……"   许君乐回头,一眼认出来人是上次来时见过的保安,姓什么来着?许君乐使劲回想,突然一拍手,"周叔?"   大爷优哉悠哉的晃荡,借着灯看清人,眼睛一亮,“你是纪先生的弟弟,上名牌大学的那个?”   许君乐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尬的慌,不过,听大爷这话,纪萧笙难道还有别的弟弟?   “你来找纪先生的?”   许君乐点头,“没想到人这么多。”   大爷像是见惯了的,“明星嘛。”   他说着转身对许君乐招手,“跟我来。”   许君乐跟着他走过旧巷,来到一扇闸门处,大爷仔细找钥匙,一边找一边说:“从前那个潘思文你认识吧,他好几个女朋友全是我带着从这里进去的,那些八卦记者跟他跟的多疯啊,真就一个也没拍着。”   许君乐听着觉得不对劲,有点尴尬。   “还有那个谁,谈了个小八岁的,男生每天都来,都是我给开的门,不瞒您说,我就爱干这事儿,跟那西方的什么丘比特似的,专给有情人开门……”   许君乐这辈子不会想到丘比特也可以是个京城老大爷。   大爷说着拉起闸门,“你从这进去,往里走就是停车场。”   “好的,谢谢您。”   许君乐装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尴尬的只想快跑。   身后大爷又开始哼小曲儿,许君乐听了一耳朵,什么“从今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许君乐:……   不是,这大爷真把自己当丘比特了?唱什么不好唱天仙配?!   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破地儿了。   许君乐上了电梯,到第九层时进来了两位女士,电梯里开始弥漫一股清甜的香味,蜜一样的甜,丰盈却不腻人,无端让人联想到人间富贵花一样的美人……   这让他又想起纪萧笙,美人们就连香味都很衬人。   许君乐出了电梯,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就站在转角的休息区外围给纪萧笙打电话,这里正好对着纪萧笙录音室的门。   电话接的很快,快的许君乐觉得纪萧笙一定是在摸鱼。   “下课了?吃饭了吗?”   许君乐有些急切,“出来,让我看看你。”   门被打开,纪萧笙拿着手机,抬头,许君乐就在他们相撞的视线里得意的朝他笑。   纪萧笙满脸的意外,他走路时步伐很大,很稳,今天穿质感很好的黑白色,宽大的裤腿随着他走路动作翻飞,就很有纪萧笙风格的腔调。   “你怎么来了?”他来到许君乐面前,问道。   许君乐手掌心放一颗蛋:“茶叶蛋,吃吗?” 第173章 没有别的森林   纪萧笙带着人往休息室走去,“早上怎么不喊我起床送你?”   许君乐没有回答,他忍的辛苦,生怕自己松懈一点就忍不住贴上去,大庭广众下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来,特别是刚在丘比特大爷的帮助下来见纪萧笙,楼下还有一群苦苦等待的歌迷……   这感觉……也太奇怪了。   休息间的门关上,纪萧笙打开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怎么买这么多?"   许君乐还是稍微矜持了一下,才晃悠悠地靠着纪萧笙抱他的腰,闷闷地,"说来话长……"   他不多说,纪萧笙也能猜出大半,他揽着许君乐肩膀坐下,"帮我剥个茶叶蛋。"   "你要吃?"许君乐抬头,撇嘴,"连狗都不吃。"   还是只土狗,他都喂到嘴边了都不吃。   "嗯,剥的好了奖励你零花钱。"纪萧笙靠着沙发,手指勾许君乐的下巴。   许君乐眼皮一抬,眼底鎏金暗流涌动,想必纪萧笙是怕他买了那么多的茶叶蛋后没钱用。他坐起身,剥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双手奉上,"sugar daddy,您请。"   远处的天被光染的一片灰,许君乐站在窗前,小心的往下看,跟做贼似的。   纪萧笙也走过去,学他往窗外看,许君乐觉察到他的动作,立刻将他往后推,下意识压着嗓子,"外面全是你的歌迷!"   纪萧笙也压着嗓子逗他,小声说:"我想他们应该听不到我们说话。"   许君乐咳了一声,恢复音量,"好多女孩为了见你都打扮的可漂亮了……"   他没说完,纪萧笙两只手搭上窗台,将眼前的人禁锢于方寸之内,低下头问:"说实话,今天偷看了多少漂亮女孩了?"   许君乐在意楼下的歌迷,浑身难受的要命,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感觉,恍然大悟,"靠,原来这就是偷情的感觉。"   脸被掐住,纪萧笙完全将他压在玻璃上,"问你呢?今天看了几个漂亮女孩?"   许君乐突然分了个神,想起今天看的视频里的纪萧笙,那种难言的情绪又重新占据他的思维,他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有一个。"   他主动凑过去,"太漂亮了,我都起反应了。"   纪萧笙的脸色慢慢变得古怪,过了一会,他放开许君乐,动作有些迟缓。许君乐看着他,心底的渴望渐渐浮现出原貌——   你必须也要因为我发疯。   被爱就是这样的,许君乐想,人永远得不到满足,朋友不够,喜欢不够,到后来爱也不够,你生命里经历过的所有深刻的,无法控制的时刻,必须!全部!都是因为我!   纪萧笙看了他良久,扯了个笑,“你怎么这样啊。”   语气还有些委屈,许君乐听不得这种语气,立刻就心软了,转念又想,我还想问呢,你怎么这样啊?   他收起那一点失望,又试探,“我都说我起反应了,你就这反应?不想将我关起来?囚禁play什么的,你不想?”   纪萧笙皱眉,“什么play?”   “就是不准我离开,不准我看别人什么的……”   纪萧笙反应过来,“你骗我,没有这个人,对不对?”   他看起来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人都有些站不稳,他摇摇头,说:“我永远不会那样对你……”   “就算我对别人起了反应??”   “是,就算你告诉我你喜欢上了别人。”纪萧笙将他从窗边拉过来,“遇见你之前,我决心过梭罗一样的生活,只与森林打交道,我对人感到厌烦,发誓这辈子不再见任何一个人。可遇见你之后,这种想法一次也没再出现过。”   他说:“除了你,没有别的森林。”   “我非常清楚你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许君乐,在伦敦时我亲眼看见你临走前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公园里的流浪汉。”纪萧笙手放在他的头顶,“这个灵魂太珍贵了,珍贵到霸占它,我会感到良心不安。”   许君乐目瞪口呆,迷惑极了,“你这滤镜究竟有几万米厚啊,太可怕了……”   按纪萧笙这吹法,许君乐感觉自己再不去继承佛陀的衣钵就要登仙了,问题是,他才不要成佛或者登仙,他就是个一心只想谈恋爱的废物啊。   这夸奖吧,还是得接地气一点,纪萧笙这人别的都挺好,就是干什么都特别的夸张,夸张的过头。   他拿出手机,找出上午看的那个视频,递给纪萧笙,“没骗你,真起反应了,纪萧笙,你年轻的时候也太……算了,你自己看,这我他妈不硬才怪。”   纪萧笙犹疑的打开视频,播放了一秒就点了暂停,没眼看。   他将手机塞回许君乐的口袋,“走吧,回家。”   许君乐还有正事儿没办呢,拉住他问:“回家干什么?”   纪萧笙视线往下扫,许君乐感觉又来了,蠢蠢欲动,他都对自己无语了,赶紧转移话题,“昨天那热搜是谁解决的?”   “沈鹤……”纪萧笙看他,“网上又有什么吗?”   “没有。”许君乐拉他坐下,“你给我讲讲这个沈鹤。”   “……你要了解他干什么?”   许君乐看纪萧笙眼神怪异,“呸”了一声,“我警告你,你别想些奇怪的东西来恶心我。”   女孩就算了,男的也要在意,看来纪萧笙今天是真被他吓着了。   许君乐搂住他,“我今天看到好看的女孩也只想你,男的在我眼里压根就不存在,不要这么不安。”   纪萧笙摸他的脸,将他抱紧,“沈鹤是我表弟,算是远房的。”   许君乐想起丘比特大爷的话,喃喃道:“原来你真有别的弟弟啊……” 第174章 狗鼻子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纪萧笙去开门,跟同事站在门口说话。   听纪萧笙的描述,似乎他跟这表弟关系也并不亲近的样子。   关上门,纪萧笙边走边说:“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你忙你的吧。”许君乐打断他,"我想见见你表弟。"   于是当许君乐走上董事长专用电梯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这种复杂心情在他闻到电梯内很熟悉的甜香时,又多了一丝微妙。   很清晰的留香,人应该刚下电梯没多久。   他仔细吸了吸鼻子,问纪萧笙,"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纪萧笙捏他鼻子,"闻到什么了?"   "那……你这表弟,有女朋友了吗?"许君乐问。   "应该有吧,不太清楚,到底怎么了?"   许君乐抬头看他,整个就非常傻白甜的一帅哥。算了,他望着不断向上窜的数字,心中盘算,不能再坐以待毙,要掌握主动权,管他的,先赌一把再说。   电梯直达32层,他们才下电梯,已经有人站在电梯外等着,"纪先生,沈总在等您,这边请。"   不知是许君乐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总觉得空气里参杂着那股若有若无的甜香,他又使劲吸了吸鼻子,纪萧笙看他俨然就是小狗成了精,笑他:"狗鼻子呢?到底在闻什么?"   比起这有钱人的排场,沈鹤本人看起来倒是很松弛,撸着袖子提了水壶泡茶,见他们来了,赶忙放了水壶,招手,"哥,来了?”   “哟,还有稀客,是叫许君乐对吧?”沈鹤站起来,很热情的样子,“来,坐坐坐,喝茶吗?”   “不了。”纪萧笙按许君乐的肩膀,“我还有事,乐乐说昨晚热搜多亏了你,要当面谢你。”   “跟我还用得着客气?”沈鹤很江湖气的说开了,“我哥的弟弟也是我弟弟,谢什么?”   “你们聊吧。”纪萧笙看向沈鹤,警告,“别乱说话,到时候被小孩打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鹤哈哈大笑了几声,“哪能啊,在你眼皮子底下我也不敢啊。”   纪萧笙走后,沈鹤坐下来,慢慢的饮一杯茶。   他没有再嬉皮笑脸,也没有再装出一副无害的弟弟样,他现在面对的是许君乐,他一点都不着急说话。   一杯茶喝完,沈鹤才抬眼看许君乐,“热搜里那个霸凌秦宇川的工作人员就是你?”   他开玩笑似的,拿许君乐当作消遣,“看不出来啊。”   “站着干什么?”他指着他对面的泛着光泽的沙发,语气轻浮,“坐吧。”   许君乐不是没预料到沈鹤这样的态度,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能赏脸跟许君乐说句话全是因为纪萧笙。   纪萧笙的光芒太强大了,折射到许君乐身上也成为一种光环,不至于让人轻视,但现在纪萧笙走了,光环消失,沈鹤根本没把什么许君乐还是刘君乐的放在眼里。   许君乐笔直的站在原地,语气生硬,“我想站着。”   沈鹤点了一根雪茄,将自己陷在沙发里,“坐吧,站着不累?”   许君乐轻蔑的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会听你的话吧?”   沈鹤愣了愣,有些不耐,“不坐算了,你站着吧。”   这回许君乐偏偏走到沈鹤的对面,坐下了。   对面的人有些诧异,夹着雪茄看他,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问:“你要谢我?谢我什么?”   “谢你?”许君乐耸肩,“是啊,该谢你的可多了。”   “我想想啊。”他曲着手指敲了敲太阳穴,懒得拐弯抹角,一条一条的数。   “谢你为了点自己那点生意出卖你哥的隐私,白嫖你哥的热度?谢你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巴巴的凑上去给人当帮凶?还是谢你自己都成笑话了,还沾沾自喜昨天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以为自己赢麻了?”   沈鹤是很典型的生意人,不伤害到他的利益,不把他拖下水,他就永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不会不知道昨天的热搜是谁买到那么高的,他只依纪萧笙的话撤热搜,并不想与同行交恶。   甚至纪萧笙的自爆沈鹤都是乐见其成的,这么高的讨论度,连带着他的公司,白嫖的热度,不要白不要。   “还要我再说吗?”许君乐问,“看你一脸傻逼样,还是先快进到提问环节?”   沈鹤危险地眯了眯眼,“你最好能为你说的话负责。”   “你还是先对你女朋友负责吧。”许君乐瞥他一眼,讽刺地笑了,故意问,“先明确一点,李子晴小姐到底是你的谁?”   “这不关你的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李小姐又不是我的谁,但她在剧组被搭档的男演员性骚扰,被偷拍大尺度的照片视频分享给其他男性,几个人聚在一起谈论她的身体,说些我都说不出来的恶心话……”   “你说的都是真的?”沈鹤打断他。   “陈森,”许君乐说,“他跟李小姐拍大尺度电影网上一搜全都是报道,你总不会不知道,我当着很多人的面骂过他被他记恨了,啊,纪萧笙当时也在场呢,你可以去问他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早上许君乐找了很多金格桑这公司的资料,划到艺人那一栏时,看到了有一个叫李子晴的女演员,一切就都通了,怪不得上次在沈鹤家撞见正与沈鹤拥抱的李子晴时,他觉得那么眼熟。   到晚上来见纪萧笙时在电梯上也正好碰见了李子晴,她的香水味在这里都隐隐闻得到。   虽然沈鹤是个十足的纨绔还跟娱乐圈沾边,估计没多少真心,但许君乐回想他拥抱着人的姿势,他想赌一把,不成功再想其他办法。   许君乐站起身,“该谢的我都谢完了,但愿李小姐这样的佳人托付的不是个畜生窝囊废,否则也太可怜了,沈总,你说是不是?” 第175章 公主哭了   许君乐心情在遭遇二十岁天使之后久违的好转了一些,沈鹤后来还问了他许多问题,大多是关于李子晴的,许君乐都回答了。   他想起那天,在贝克街某栋房子的花园里,陈森拿着手机叼着烟,眼里弥漫着浑浊的欲望,用拇指在屏幕上扫了两下,至今想起这一幕许君乐还是觉得恶心,他后悔没有当时就冲上去将那垃圾狠狠的揍一顿。   许君乐走的时候,沈鹤手中那根雪茄已经烧的很短,他当时想,恶人还得让恶人来磨,狗咬狗的场景就算再过一百年他也是依旧爱看的。   晚饭时许君乐胃口都好了不少,但纪萧笙不让他晚上多吃,他收了许君乐的碗,"你跟沈鹤到底聊了些什么?"   "他说我配不上你,给我一千万,让我赶紧滚。"许君乐说。   "那你没打死他?"   许君乐拿着筷子笑的东倒西歪。   他感觉纪萧笙是真的很信任他,相信他能自己解决很多的问题。   晚上也不能出去散步,两人就对着电视玩switch上的小游戏消食,他们玩什么都觉得有趣,打打闹闹,笑声可以掀翻屋顶。   书房连接着一个大的阳台,许君乐喜欢躺在躺椅上读书,纪萧笙抱着他,跟他读同一页书,但永远跟不上他的阅读速度。   还有音乐,唱片机正在播放一张The doors的专辑,纪萧笙在他头顶跟着哼歌,给许君乐讲这个乐队里他最喜欢的Jim morrison,说他不通乐理,一门乐器都不会,但对旋律有天生的直觉。   纪萧笙给他唱Jim的歌,背诵他的诗,借着那些歌词说情话:let me sleep all night in your soul kitchen,warm my mind near your gentle stove……   (让我整夜安睡在你的灵魂厨房,在你温柔的炉边温暖我的心灵……)   夜风里有柚子花的香味,肥大的月亮爬上城市的天空,照在阳台白花花的一片,许君乐拿着书翻过身,搂住纪萧笙,与他接长长长长长长的吻。   "我想脱衣服。"许君乐说,"我想我的皮肤被月光照射。"   纪萧笙直接上手将他的衣服往上推,含糊的说话,"请快点吧,好人……”   他继续引用Jim morrison:“let's swim to the moon……"   沈鹤做事效率还是很快的,六月初,许君乐就刷到了陈森嫖娼被拘的新闻。陈森被警察带走的视频,许君乐几乎看见一次就点开观看一次,心情舒畅。   许君乐在课间打开论坛,他简直迫不及待的看网友对此事的妙语连珠的锐评,一刷新,发现被顶到最上面的帖子标题俨然是:(重发第12遍!来删啊!越删越发!!)来头不小的捂嘴霸凌者,秦宇川的工作人员身份大起底……   许君乐四肢发麻,他攥了攥手心,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点进去,里面连续几张图片就是他的证件照和学生证,姓名,年龄,籍贯,身高,从小到大的学校甚至高考分数,全部都有……   那些他受到的教育和书本堆砌出来的粉饰全部被剥除,一个叫许君乐的人被丢在了日光下。不会说话的,无法反抗的,没有思想的,由一个个数字或者数行文字组成的一个人,叫许君乐的人。   神经末梢都变得麻木起来,许君乐不自觉翻到了底,露出了热评:妈耶,孤儿,文科状元,京大,长的还是我喜欢的类型,嘴不了一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苦笑扶额)   许君乐停了手,他退出了页面,日光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消解,他伏在桌上,却完全没有办法停住思考,他又在千方百计的将自己拆解,加固,重新整合,成为一个人的模样。   事物发展就是这样,这种绝对的掌控使许君乐感到恐惧,他的预判一向都是正确的,事实如此,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他希望自己能变得迟钝一点。   一整个下午闷热又漫长,惨白的日光直射大地,一丝风都没有,空气里散发出一种腐烂的味道。   许君乐到家时,只觉汗水粘在皮肤上,浑身都是黏稠的,他站在窗前喝水,天气骤然大变,凉爽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吹的许君乐每一个毛孔都舒适了。   乌云密布,天色迅速变暗,一声闷雷“轰隆隆”的炸开,许君乐在乌暗浓密的云层里看见了壮观的闪电,他久久在窗前伫立,近乎失语。   在许君乐各类信息全部被暴露的同时,他的微博账号也迅速被人扒了出来,这个账号从发的第一篇微博到点赞转发,竟全部是与宋优悠有关……   宋优悠和秦宇川同属一个工作室,两人原本没什么交集。现在被扒出霸凌秦宇川的工作人员竟然是宋优悠的粉丝,这下秦宇川的粉丝们炸了锅,更加确信自己哥哥被穿了小鞋。   群情激愤。   一时间许君乐的微博评论区全部被正发疯的秦宇川粉丝占领。   广场上什么抢资源的,给宋优悠造黄谣的更是乌烟瘴气。   他们还创建了话题,要求京大校方给出针对此品行不端的学生的处理意见,言辞恳切,苦口婆心,称被无数国人奉为理想之地的大学不能被一颗老鼠屎毁了……   学校官方微博账号发的日常,平日里只有寥寥几条回复,此刻被齐刷刷的被刷了数欠条词条,要求校方开除许君乐。   许君乐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屏幕反复熄了又亮起来,许多人在给他打电话,同学,朋友,没有断过。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冰凉的雨水砸到窗户上,也让许君乐的脸沾上雨丝。   没过多久,远处天际有阳光显现,许君乐记得他在书上看过有哪个国家的民间把这种出太阳又下雨的天气称为“公主哭了”,据说雨点映着阳光很像大滴的泪珠。   确实很形象。   许君乐朝窗外伸出手,脸上浮出笑容来,虽然没见过,但他想,如果纪萧笙哭起来,应该也是这样美好的。 第176章 无所谓   等接到陈子明电话时,天色已经变暗了,雨水规律的打着窗,祥和的白噪音催生出一种幸福感,令人无端预感晚上应该会有一夜好眠。   许君乐拿着手机看向窗外,在地下室时他总是害怕下雨,以前也讨厌,下雨天天色很暗,孤儿院开灯开的晚,熄灯又熄的早,导致他从下午开始就读不了书,一整个晚上听着雨声度秒如年,觉得夜晚漫长的可怕。   他在纪萧笙漂亮的房子里,在这扇窗户边,吹过风,看了日落,如今完整的看了一场雷阵雨,大自然的瑰丽让他感到心惊,感到美。   仿佛借由纪萧笙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吓死我了。”陈子明在电话里咋呼,“我还怕你想不开嘎了……”   许君乐问:“怎么了?”   “网上到处都是你的信息,你明天还来上课吗?”   “上啊,为什么不上?不是还没退学吗?我交了钱的。”   陈子明啧啧几声,“你牛逼……没事就行,晚上准备干啥?上游戏吗?”   许君乐看了看时间,“再说吧,在等人。”   “谁啊?”   “纪萧笙啊,我跟他住一起。”   陈子明:……   他心情复杂,“是啊,咱祖国的兄弟姐妹都是一家嘛,现在纪萧笙回国了,咱们都住中华家,也算住一起了,没毛病。”   许君乐无语,什么玩意儿?   陈子明已经转移话题,“明天上午什么课来着,我等你一起吧。”   许君乐原本嫌弃这种一起等人上下课的小学生行为,电话里陈子明已经开始规划明天的早餐了,许君乐咽下了拒绝的话,耐着性子听他叨叨了半天。   一夜雨过后的清晨还没恢复元气,雨雾弥漫,软绵绵的。   陈子明在路边站着,哈欠连天,塞给许君乐一杯豆浆,“凑合吃吧,实在爬不起来。”   他一只手搭许君乐的肩膀,困意也阻挡不了那副贱兮兮的嘴脸,“那你昨天等到纪萧笙了吗?”   许君乐点头。   不止等到了,他还摸到了,抱到了,亲到了。   纪萧笙还说周末要带他去打网球,虽然这项活动被许君乐严辞拒绝了,但以纪萧笙的性格,这破网球许君乐这周末是非打不可了。   唉,许君乐叹气,“纪萧笙有时候挺烦人的。”   “是吧?”陈子明一脸“我兄弟没救了”的表情,“为什么他有这么多梦男梦女啊,是挺烦人的。”   许君乐瞥他一眼,又想,这点确实也挺烦人。   “欸,他不是那个叫许君乐的?”   “谁?”   “就论坛里霸凌……”   许君乐一路都听到这样的议论声,很小声,还有那些若有若无飘过来的眼神,甚至有人直接拿了手机对准他……   他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和平时一样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陈子明原本没睡醒,搭着他的肩,不清醒的意识被一声“咔嚓”的拍照声召回,他看周围不停看过来的眼神,突然把许君乐往自己这边一搂,笑着大声吆喝:“我说你们别把眼睛瞟成斜视了,都看过来,没错,网上那个装逼的街溜子就是他,叫许君乐的。”   “哎呀,就那文科状元,但你们一抓一个状元,肯定不稀罕。所以你们是稀罕给装逼犯拍照吗?来来来,给摆个什么姿势?”   许君乐被陈子明的这番操作惊呆了,他不可置信的看了陈子明半晌,被陈子明一巴掌推走,“拍照呢,儿子我跟你说,这可是你最红的时刻了,好好珍惜吧。”   也不知是太魔幻了还是怎么,许君乐无语到最后笑起来,晨曦透过薄雾洒在少年的笑颜上,过分青春,过分年轻,过分好看。   大学氛围一向自由宽松,不认识许君乐的暗自讨论几句,认识的当着他的面调侃几句,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这群人各有各的目标,没有人会在别人身上浪费过多的时间。   到午休时,许君乐收到了辅导员的微信,他上大学以来就没跟辅导员有过任何交流,这次不用想也知道,是校方要找他谈话了。   他根据辅导员给的地址,迷了两趟路才敲对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桌前抽烟,是去年找过他的陈教授。   “来了,”陈教授朝他点头,“进来。”   许君乐疑惑,“不是方老师找我……”   “我没你联系方式,也懒得动,只好拜托她了。”教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许君乐坐下,教授靠在椅子上,“一到下雨天我就腿疼,这都是年轻时不好好保养的缘故。”   这种寒暄让许君乐有些厌烦,他直接问:“我是不是要被开除了?”   教授看向他,“如果是呢?”   “是就是,你直接说就行,我无所谓。”   “无所谓?”教授重复他的话,“对你来说,什么有所谓?”   许君乐没回答,耸了耸肩,桀骜不驯的样子。   教授笑笑,“学校不会随便开除一个学生。”   “那您找我来干什么?”   “我们的生活随时都在产生变数,有句话说,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过去,都可以成为一个英雄的历史,也可能变成一个罪犯的历史。”   教授抽了最后一口烟,“你呢?你现在经历的一切,将来回想起来,你希望它是一个怎样的历史?”   许君乐没有办法回答也不想回答,他从来不去想什么将来。   “我猜你想的是,英雄,罪犯,对你来说没有区别,都是毫无任何价值的,是不是?”   许君乐抬眼看他,“您不会是要跟我讲存在主义那一套吧。”   “你真的很聪明。”教授灭了烟,“既然你都明白,那我只好倚老卖老,告诉你一个人如果要生活,风湿很难受,名誉被伤害很难受,这些都是不健康的。”   “撇开其他,我一向希望你们都去争做一个健康的人。” 第177章 留余地   教授又点了一根烟,问:“来一根吗?”   许君乐摇了摇头。   “连烟也不抽?”教授说道,“同学,你不该在做判断时把好坏全部混合在一起,你不想接受一个所有人都公认的标准答案,就应该用你的思想,用学术去担负你自己的责任……”   “首先对自己负责,然后对社会负责。”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会有一个答案出现,而且是属于你自己的。”   许君乐的视线从桌上缓缓移动至他面前这个教授的脸上,烟雾缭绕,他仍然靠在椅子上,泰然自若,他浑身萦绕着一种用学识培养起来的强大自信,并不令许君乐感到反感。   就算是他身处的这所大学,他也见过不少半瓶水晃荡,几首古诗都背不全也敢自称教授的文化骗子。也见过光会吊书袋,借前人的肩膀东拼西凑也掩饰不了自身贫瘠的可怜人。   他早就对什么名校什么教授祛魅的彻底。   但同时许君乐也见过许多像陈教授这样的人,他们或许有自身的局限,但会令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敬重。   手机响,许君乐还没动,教授就笑笑,说:“去吧。”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他划了接听,手机听筒里传来一声哥哥,怯生生的。   许君乐顿了脚步,“小可?”   “哥,你现在在学校吗?”   “在啊……”许君乐感觉不对,“你在哪里?”   “我在你学校门口,对不起,哥,这个学校好大啊,人也好多,我不敢靠近……”   许君乐开始往楼下跑,“你一个人吗?”他对着电话喊,“你不要乱跑,离人群远一点,听到了吗?”   他觉得很烦,说不清楚原因,但又担心的不行,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输入密码时又突然愤怒起来。   这家人真的特别容易让他情绪失控。   许君乐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满口叫着自己“哥哥”的小孩了。   她长高了很多,但比起同龄人还是瘦小,眉眼间渐渐可以窥见她母亲的样子。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巴巴的望着许君乐,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又不敢说。   他暗自叹气,“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你妈妈呢?”   她努力仰着头,认真的同他讲话,“我最近身体好很多了,已经回学校上课了。”   “这里的学校吗?”   “嗯。”她使劲点头,“好了,哥,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学校了。”   许君乐皱眉,“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小孩在他的目光里败下阵来,“我看网上有人骂你骂得好难听,就想来看看……”   许君乐感到头痛,片刻后,他放轻了语调,“走吧,我送你回去。”   出租车上,小可很小心的将书包拉链拉开,从里面拿出一张试卷,慢慢移到许君乐的手上,那是一张才及格的数学试卷。   许君乐随便看了看她做错的地方,笑了一声,“你也太粗心了,到最后一步了也能算错。”   “老师说题目很难,我考的已经很好了。”   许君乐将试卷折起来,“你们老师说的没错。”   “可我要追上你是不是还差的远?”   他诧异地看了看这个一脸郁闷的小孩,“为什么要追上我?”   “妈妈说你上的大学是全国最聪明的人才能上的大学。”她一脸希冀,“她说哥哥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   许君乐不知说什么,他扭过头按下车窗,想起身边坐了个身体不好的小孩,又将车窗关上,“你可以再努努力,我初中时考数学分应该比这高。”   小可立刻垂头丧气,“我就知道……”她说,“不过,我有不懂的可以打电话问你吗?”   许君乐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顶,没说话。   回学校时,他登上微博刷新,宋优悠工作室的声明已经在热搜上挂着。   私信和评论已经爆炸,许君乐点进一个说秦宇川真实身高只有一米七二的微博推送,明晃晃的给该条微博点了赞。   完美继承他们班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就算被骂也要找乐子的缺德人传统。   他收了手机,已经预感到秦宇川的粉丝已经在赶往他微博评论区的路上,他弯了弯嘴角,都被骂了这么多条了,气死一个算一个。   再说秦宇川本来就很矮。   晚上,许君乐揉着脖颈按密码开门,屋内灯光大亮,他心里一喜,工作狂纪萧笙今天不通宵工作了?   进了门,纪萧笙果然在沙发上坐着,他膝上摆着电脑,一只手放在键盘上,听见门的动静,将电脑合上。   许君乐扔了书包,冲过去抱人,跟个牛皮糖似的黏在别人身上,“纪萧笙,我今天好累啊……”   很快,纪萧笙将他从身上拉起来,在许君乐第二次要黏上去时,说:“许君乐,你坐好,我有事要问你。”   许君乐愣住,他很快意识到纪萧笙应该是知道他被网暴的事了。   “你知道了?”他说,“其实没多严重,这段时间过了就好了。”   纪萧笙眼里的湖水是汹涌前的风平浪静,“被退学也不算严重?”   许君乐顶着他的话,“退学就退啊,我本来就不想读了,哪里严重?”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严重的事?”   许君乐觉得很累,他躺下来,说:“我爱你啊,这是最严重的事了。”   纪萧笙许久没说话,许君乐闭了闭眼,听他说:“乐乐,我说过,人不管干什么,得给自己留余地,你记得吗?我希望你就算是爱人,也记得给自己留余地。”   今天一整天,许君乐都在面临这种审判,同学的,朋友的,老师的,小孩的……   “你不怕被退学吗?”   是的,他不怕。   可是没人信。   他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缓解一下他此刻的失望。   “留余地?”许君乐坐起来,直视纪萧笙,“我无法留有余地的做任何事,纪萧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中间地带,没有余地,要么上帝或时间,要么十字架与刀!”   “我要么什么都要,要么什么都不要!你叫我留有余地的爱你,我做不到,对我来说,留有余地就意味着我一点也不爱你!” 第178章 心软   纪萧笙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小孩蹦蹦跳跳的扑过来抱他时,心软一分;说今天好累时,再软三分;到此刻尚有招架能力,他还是问出了他要问的话。   以从前的多次经历看来,纪萧笙要从逻辑上,言语上去说服许君乐是不可能的,他根本不是许君乐的对手,几乎是次次都败下阵来。   许君乐不会被说服,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做出的决定,说出的话并不是真如同二十岁的年轻人那样轻率的,他早已与自我拉扯了成百上千次,他与他自己缠斗已久。   于是当他说我爱你时,纪萧笙就犹豫,要不要算了。   最后当他那样决绝的说出自己没有余地时,纪萧笙几乎投降,有什么要紧,是啊,被退学又算得了什么?比得上这个人,比得上这些话的万分之一吗?   人在他身边,他看着呢,这样不就好了。   可是……   纪萧笙一直明白有某种东西在许君乐的身体里起作用,大概可以称作是一种天赋,许君乐能敏锐的察觉到别人身上的伤痛,三言两语的治愈好,纪萧笙就是受益者。   但同时这东西也折磨着他,他总是不开心,总是感到痛苦。   纪萧笙时常感到这个东西在拉着许君乐往下坠,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安,具体在不安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但纪萧笙下意识的觉得应该抓住他,最好抱住他。   然后用许君乐与这世界的一切联系加固他们的关系,以防止他和他最亲爱的人溃散在生命的长河里。   纪萧笙去拉他的手,握住,“乐乐,你说的与你的大学没有任何冲突,我与你的学业并不是必须要二选一的问题。”   许君乐歪着脑袋看了他少时,他问:“不上名校的许君乐对你们来说什么都不是,对吗?”   他挣脱掉纪萧笙的手,“你们真的挺可笑的。”   纪萧笙分不清楚,这究竟是他的真心话,还是一种许君乐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使用的话术。   不管是什么,这种质问都似乎隔在了他的呼吸间,使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没有这样说过,更没有这样想过。”   他早就明白,他不是许君乐的对手。   “我知道你爱我。”许君乐坐起来,抓住他的胳膊,“纪萧笙,别把爱搞的那么艰难,我从没想过要求你完美,你给我拥抱,亲吻,给我性关系,给我情人间的一切情感需求就可以了,我不要求你更多的,所以你也别要求我,可以吗?”   纪萧笙看着他,开口:“不可以。”   他看见许君乐缓缓垂下头,手指渐渐从他的手臂上撤离。   纪萧笙感觉空气也随着那只手撤退,他忘记了呼吸。   片刻后,许君乐站起身,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我今天太累了,我想回去,明天我们再聊,好吗?”   他说完,也没等纪萧笙的回答,转过身,经过地上的书包,弯腰捡起,然后朝着玄关走去……   “你站住。”   纪萧笙猛的站起来,三两步跨过去。   许君乐在他的气势里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我说了明天再谈。”   纪萧笙不给他机会,一把抓住许君乐,连拖带拽的将他按在沙发上。   “我很生气,许君乐,从下午沈鹤告诉我这事时,我就开始生气,我看不得你被网上那些人讨论,我受不了。”   他紧紧攥住许君乐的手腕,“我可以替你背负一切,只要你能过的轻松一些。”   “……能少些烦忧,轻松的活在这世间,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可是,我无法背负你的精神,乐乐,你得自己战胜自己,别被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打败。”   纪萧笙坐起身,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许君乐预感到什么,又茫然不知所措,只呆呆地跟随他的动作。   看他俯身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他点开了一个视频,然后……   许君乐登时瞳孔放大。   那是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里,纪萧笙穿着条纹病服,四周都是白色,墙壁,床品,一望无际的白色。   纪萧笙头发理的很短,正坐在床上吹一支短笛。   他吹了一会,然后放下,靠在床头抬起眼看前方的某处,他一动不动,就这样看了很久……   许君乐眼里蓄的泪在看到他病服上的数字时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5027。   他胸前印着这个数字。   许君乐当时还在网上搜索过这串数字,他以为一定是又什么特殊的含义,纪萧笙才采用这四个数字来当化名。   原来……   许君乐一瞬间有些喘不上气。   纪萧笙将视频暂停,他双手握住许君乐的肩,硬着心肠,“不是上了名校的许君乐我才喜欢,是我喜欢许君乐的一切,包括你的学校,我绝不容许原本是你的东西被破坏。”   “别只把那些毁坏你的东西当作命运,你的命运该由你自己决定。乐乐,这次我要你自己去反抗,不是为了我,也不为了别人……”   “就像你对陆之禾,对沈鹤做的那样……”   “就只是为了你自己,去反抗。”   纪萧笙抹掉他脸上的湿漉漉的眼泪,凑上去细细的吻,“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你还是觉得没什么重要的,我会把这个视频放上网。”   他在逼他。   上次纪萧笙也试图这么做过,他想用自己的离开逼许君乐挽留自己,但他因为自己的心软失败了。   这次,他不会再心软。   “我爱你,许君乐,我要连同你的精神一起背负。” 第179章 风月宝鉴   许君乐只是看着他静静地流泪。   纪萧笙生平头一次生出一种非常不确定的心情,他感到心肺那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很短促。   "5027……"许君乐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地鼻音,"为什么要用5027做化名?"   纪萧笙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转头看了看电脑上被暂停的画面,思绪被拉的很远,他说:"在那里,人是没有姓名的,每个人都是一串数字代号,护士们只会叫这串数字。"   随着他的话,许君乐的眼泪落的更凶了,纪萧笙看到一滴泪迅速的在他眼底聚集,他将食指放在许君乐的眼下,接住了那滴泪,温热的。   "这也算是我用了好几年的名字,听习惯了……"纪萧笙故作轻松的说道。   可惜效果不怎么好。   许君乐抬手,用手指触碰纪萧笙的脸,只碰了一下就收回,然后跪在沙发上救命稻草一般地抱住纪萧笙,他声音微微颤抖:“别发出去,我都答应你……”   “我都听你的。”   他不再有那么强烈的诉说真相的冲动,执着于维持秩序的纪萧笙让他感到安定,他需要纪萧笙将他从那种精神世界里拽下来,在这个物质的世界的双脚着地。   很魔幻,在这个物质世界里,这样稳定的纪萧笙是要被送进精神病院,甚至要被抹去他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被当作是一个代号……   昨天暴雨前落的那个雷好似延迟的劈在了他的心上,他脑子里殚精竭虑地一切在这种心痛面前什么也不是。   “你希望我做什么?”   “你自己去想。”纪萧笙说,“你该怎么解决目前的局面……”   纪萧笙单手环住他的腰,“我不想看到网上有人骂你,不想看到你被退学,这是我的诉求,至于该怎么做,你自己去想。”   许君乐松开手,眼睛已经哭红,瞳孔边缘被灯光照成若干金色的光点跃动,“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的……”纪萧笙抬起头吻他的眼睛。   许君乐:……   他几近无奈了,此刻的纪萧笙就像浮士德的魔鬼一样,陪伴着他,给他力量,同他辩论,将他的精神带入一场新的风暴里。   魔鬼要浮士德的灵魂,纪萧笙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纪萧笙完全不需要效仿魔鬼那样与浮士德签订契约,许君乐太容易感到满足了,他心甘情愿的戴上枷锁,灵魂也尽管拿去,来生也要做纪萧笙的仆人。   浮士德不信有来生,所以毫不犹豫的签了契约。   许君乐低头看他,不会有这样的魔鬼,他想起刚才纪萧笙按着住他说那番话时的模样,又坚定又脆弱又危险又虔诚,漂亮的皮囊里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壮美,许君乐被迷惑,沉沦,神智不清……   一定要有来生!   许君乐这样想着,他低下头,闭了眼,缓慢的触碰纪萧笙的唇。   纪萧笙只顺从他的意愿吻了他一小会,托起他的手腕,抚摸刚才被攥住的地方,“疼吗?”   许君乐摇头。   “我是不是太凶了?”   许君乐急切的想要继续刚才那个吻,心想确实有些凶,但他很喜欢,妈的更爱了。   纪萧笙捏着他的下巴制止他往前蹭的动作,“去洗个脸,洗完出来吃饭。”   靠,又来了,纪萧笙这无敌了的秩序感,就算世界末日,到点了也得洗手吃饭。   许君乐靠着沙发跪坐在原地不动,纪萧笙站起身挠他的下巴,“怎么了?”   他低下头,推纪萧笙的手。   纪萧笙怔了怔,蹲下来,“乐乐,怎么了?”   “别问了,你烦不烦?”许君乐有些气急败坏,“我他妈的硬了,让我自己待会儿行不行?”   ……纪萧笙确实是没想到这一头,“是吗?我看看。”   “看个屁啊。”许君乐嚷道,“你走远点就行……吃你的饭去!”   “可你刚才不是在哭吗?”纪萧笙偏要凑过去,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君乐看了他片刻,说:“从你把我拽到沙发上开始……”   他抓住纪萧笙的手,“太可怕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梦到你,你只用了一只手,绝了,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性冷淡。”   许君乐越说越惊恐,“纪萧笙,其实我是个变态吧?刚刚你那样对我,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些……反正你最好不要知道的东西。”   纪萧笙脸凑的更近了,他循循善诱的问:“我想知道,什么东西?”   他身上又开始出现之前视频里那种将自己性化的强烈信号。   许君乐轻而易举就被勾引,他像一些才子佳人小说里只被欲望驱使的可怜虫,巴巴地问:“你能让我睡一次吗?”   纪萧笙不禁轻笑出声,似乎很感兴趣的问:“小变态,说说看,你准备怎么睡我?”   嘶……   许君乐确定了,纪萧笙就是故意的。   他一把推开此等妖孽往洗手间里冲,听见纪萧笙在他身后喊:“别太久了,太晚吃饭对你的胃不好。”   吃饭吃饭,许君乐愤怒的摔门,“谁要吃饭啊。”   纪萧笙听见洗手间隐隐的水声,他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望向那扇关着的门,过了一会,他径直走过去,连门都不敲,礼貌全无。   他唐突的开了门,反手关上,对上许君乐错愕的眼神,又移开眼打量了半晌,开始解衬衫上的扣子,一边解一边悠悠说道:“我来给你性关系,要吗?”   没什么道行的许君乐被勾的腿软,抬手扶了一下墙壁。   他想,他如果和《红楼梦》里的贾瑞一样有个风月宝鉴,一面是骷髅,一面是纪萧笙,他也会只会一次次跳进有纪萧笙的那一面镜子里,与纪萧笙拥有性关系,直至死亡。   儒释道教救不了他,哲学经典也救不了他,只有纪萧笙…… 第180章 长腿叔叔   客厅的灯亮着,无人,音响在播放一张爵士唱片。   浴室的门被打开,纪萧笙走出来,他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可乐。   重新进去的时候门没关实,门缝里漏出昏黄色的灯光,再往里看,能看见一只搭在浴缸上的手和湿漉漉的黑色短发。   许君乐伏在浴缸上,听见一声易拉罐的拉环被拉开地声音,气泡"嘶嘶"作响,他将下巴磕在手臂上,看纪萧笙将一罐可乐倒在了玻璃杯里。   外面的音响开始播放第八支曲子,纪萧笙蹲在浴缸边,歪着头去吻许君乐的侧脸,将杯子递过去,"只许喝一口。"   许君乐不怎么想动,就张开嘴抬了抬下巴,纪萧笙托了他的后颈喂了。   碳酸饮料的气泡在杯子里爆炸,可乐从嘴角溢出一些,许君乐还没反应过来,纪萧笙就凑过去舔掉。   他摩挲许君乐肩头的皮肤,看这小孩又是小狗似的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又凑过来嗅他的,连着闻了半天才说:"纪萧笙,我身上全是你的香味。"   他整颗脑袋往纪萧笙脖颈处蹭一通,最后得出结论:“还是不一样……”   很奇怪,一种香在一个人身上似乎就沾上了那个人的品格,他现在鼻尖闻到的气味,只有在纪萧笙身上才会显出一种苍凉来。   具体许君乐也说不好,最后只能很直男的夸道:“你闻起来好香。”   他此时皮肤因为身体的热度透着淡淡的粉,顶光在他身上描绘出细微的起伏,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事后的意味,仍旧喜欢做一些很莽撞的动作,不拘小节,坦坦荡荡的少年气。   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许君乐。   纪萧笙顺着他的手臂抚下去,手掌停留在他左侧的肋胁处,“最近还胃疼吗?”   “我没有胃疼过啊。”许君乐奇怪的看着他。   “没有?那你为什么只喝热水?”   许君乐才刚张口就被纪萧笙抢话,“中国人也能喝冰的。”   “行吧。”   许君乐觉得以他们目前的这个状态聊这个话题简直奇怪极了。他才二十岁,他不想在这样的时刻跟纪萧笙聊这些三十多年婚姻的夫妻才会讨论的问题。   “你就是对你自己太不上心了,哪里疼都不清楚。”纪萧笙将装可乐的玻璃杯放远,用干的毛巾揉他的头发,“穿衣服,去吃饭。”   救命,许君乐觉得自己都快对吃饭两个字过敏了。   “你……”他才说一个字,室内传来一阵电话铃声,纪萧笙将地上的衣物拾起,找出手机递给许君乐。   是他的编辑刘渊明的电话。   许君乐手机按在耳边接电话,纪萧笙拿了浴衣裹住他,看他一边讲话一边慢慢穿好,替他在腰间系了一个结,又摸摸他的脑门儿,额头碰额头的确认一番才走。   “合同上不是出版后的六个月内吗?你们出版社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了?”   许君乐说着,随手将脏衣篮里的衣服塞进了洗衣机,等洗衣机开始工作,他的电话也讲完了。   他靠着墙看着熄灭的手机出了会神,没多久,一阵饭菜的香味将他拉回现实。   吃饭时,许君乐杵着筷子看着纪萧笙若有所思。   纪萧笙坐下来喝一杯水,在桌下伸了腿碰许君乐的,交叉着小腿互相紧密的贴合在一起,问:“不吃饭,想什么呢?”   许君乐看着他,“我刚刚收到稿费了。”   “是吗?”纪萧笙端起水杯坐到他身边,捧了他的脑袋亲一口脸颊,“你真棒!”   “我可一点都不棒,那书是我大二寒假翻译的,一直都在编辑那儿压着,最近突然就出版了,现在钱都打我帐上了,以前的稿费都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的。”   他盯着纪萧笙,“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纪萧笙低头往他碗里夹菜。   “还有啊,今天小可来找我了,她看上去状态挺好的,听说还去上学了。她一个没钱没势,因病没上几天学的小姑娘,突然就能进咱首都的初中了,纪萧笙,你觉得呢?这也不奇怪吗?”   “那不是很好,你也不用担心她了。”纪萧笙说。   许君乐不说话了,唱片也早已播放完毕,这样安静下来,只闻轻微洗衣机转动的声响。   “是你吗?我的长腿叔叔?”   许君乐搭上纪萧笙的手背。   纪萧笙无奈地笑笑,“我知道瞒不过你,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小可……”许君乐顿了顿,犹疑地说话,“她妈妈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也是你……”   “是,这是我的资助条件,我觉得你们不适合再联系。”   他说的斩钉截铁,引得许君乐发了一会愣,才问:“我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说什么呢?”纪萧笙反手扣住他的手,“我有一个公益基金项目就是资助这些生病的孩子的,加一个名字的事情罢了。”   许君乐哑然,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   “所以,你去见她们了吗?”   “没有。”纪萧笙说,他言语里带着冷漠,“又不是多重要的人,没那个必要。”   纪萧笙虽然这样说话,还是帮助小可进了学校,这是他的周到。   “乐乐,你已经尽了你的全力,可最终还是这样的结果,我很抱歉。那个人领养你,给了你一段美好的回忆,但你相信我,你同样也回报了她很好的东西,你不欠她什么。”   “你还小,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关系,我想尽量圆满的帮你画一个句号,我希望你轻松一些,向前看。”   许君乐勉强笑着打趣,“什么能力?钞能力吗?钞票的钞?”   纪萧笙耸肩,“差不多吧。”   事实上,就算到今天,许君乐依旧能很轻易的记起那天,海水冲击他的力度,还有风里的海腥味,穿着连衣裙的女人牵他时掌心的温度。   他记的那样清楚就是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个母亲的全部意象。   其实,他早就失去了她。   “纪萧笙,我发现我以前好像分不清楚什么亲情,友情,爱情,我每一次都在以对待一段爱情关系这样的心态去投入的……”   纪萧笙有些心酸,摸他的头,“是啊,你说你会无条件爱你的朋友,你最认真了,没有人会这样对待一个朋友,但你可以。”   “当你的朋友,恋人,或者亲人都是很幸福的事,许君乐,你很会爱人,没有你做不好的事。”   许君乐原本失落的心情被纪萧笙这通夸张的彩虹屁弄的有些无语,真是,差不多得了。   “你们还有别的什么项目吗?你说的这个公益。”许君乐问。   “我也不太清楚,这些年我只负责出钱,具体工作都是朋友在做,每次国家有什么灾害,他们都是出钱又出力的。”   许君乐拍他的肩膀,“你看,你也是有人类之爱的啊。”   纪萧笙摇头,“最开始只是觉得赚的一些钱令我觉得讨厌,刚好有朋友拿了企划书找我,干脆就捐出去……”   ……你们有钱人真是离谱极了,许君乐想。   “出版社那边呢?你的钞能力也奏效了?”他问。   “我倒是去见了你的这位姓刘的编辑。”纪萧笙说,“我向他表示希望他能多给你打钱。”   啥?许君乐傻眼。   “他问为什么,我就说从前欧洲许多出版人和资本家都是这样对待那些有才华的大作家的。”   这……   许君乐不明白纪萧笙对他这种上万米的滤镜究竟是哪里来的。   纪萧笙比他自信多了,“出钱供生活,出城堡供居住,我觉得你也值得这种待遇。” 第181章 好好说话   厨房基本不开火,干净的根本不需要收拾。   许君乐将碗碟擦干,想起下午他送小可回学校,临走时,小可问:“哥哥,你不会再见妈妈了是不是?”   许君乐不知道怎么回答,仿佛体内某种情感燃烧殆尽,在身体里留下了一片灼痕,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小孩解释这样的事。   小可拉着他的袖子,“妈妈做很多事都是为了我,都是我不好,你能理解一下她吗?”   成年人的身体里大概充满了这种灼痕,许君乐想,我当然愿意去理解她,我甚至能为她找好多个理由来让自己理解她,可是我累了,我想躺下来,这时候我得先摘掉帽子。   人就是这样的,如果想休息,就必须扔掉什么。   很简单的道理,但是他无法说给小可听。   如果他也和纪萧笙一样能用钱解决她的问题,那么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他收拾好厨房,又去把浴室冲洗一遍。最后推开琴房的门,坐在纪萧笙旁边,听他练琴。   在纪萧笙换乐谱的空隙,许君乐靠着他,问:“纪萧笙,有钱是不是很好?”   纪萧笙翻了一页乐谱,指着上面的一行说:“不如一首贝多芬。”   休息日的清早,纪萧笙去运动回来,许君乐还躺在床上读书。   纪萧笙抽掉他的书,"记得吗?你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   许君乐抓狂,"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堵网友的嘴?纪萧笙,你讲讲道理,网友的嘴是堵不上的,但他们很健忘,过几天,他们就忘记这事了。"   "到晚上你如果还是这个想法,我就直接让沈鹤发视频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真的好烦啊。"   许君乐从他手上抢回自己的书,整个人往被子里一埋,装死。   纪萧笙还坏心眼地刺激他,"你还有不到十五个小时。"   他根据被子轮廓,扒拉那个貌似是脑袋的部位,"我走了。"   许君乐听见关门的声音,将被子一脚瞪开,翻身下床,从书包里面掏出烟盒,站在窗前猛吸了一根烟。   他烦得要命,找来手机,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好几条嘲讽秦宇川的微博点了赞。   然后意外发现自己微博涨了三千多的粉……   这两天的未接来电也多的吓人,他点进去划拉半天,在宋优悠的名字上稍做停留,最后还是退了出去。   空气里有浆洗过后的亚麻的味道,夏天真的要来了。   许君乐沐浴在柠檬色的阳光里,抽着烟揪一盆薄荷的叶子,直到一盆小巧可爱的薄荷被他揪的秃噜皮儿了,他才停下了手,叹一口气,拿出手机找出唐甜的号码,拨了过去。   唐甜接的很快,声音里带着欣喜:"你怎么给我打电话,最近还好吗?"   许君乐喊姐,嘴甜的寒暄了几句,"我想见一见秦宇川,可以吗?"   "这……"唐甜有些为难,"我帮你问一问,好吗?"   唐甜说:"最近他心情不算好,昨天你还给说他只有一米七的微博点赞,他快被气死了。"   许君乐:……   很快,电话里的背景音变得安静下来,许君乐等了一会,听见唐甜用很大声音,很不自然的说:"弟弟,抱歉啊,小秦哥不在。"   “小秦哥”不在,这秦宇川在这骗鬼呢?   他"哦"了一声,"那行吧,唐甜姐,那你帮我告诉他,他想用一千万来买的视频我打算今天就发了,趁他这两天还有点热度,还能给他加个热……"   他话还没说完,秦宇川气急败坏的对着电话吼,"你在哪?许君乐,你他妈的立刻滚出来!"   "你指挥谁呢?现在谁说了算?"许君乐没什么好语气给他,"会不会好好说话?天皇巨星小游戏不想玩了是不是?"   电话里秦宇川被他气的只剩很重的呼吸声,许君乐不想走很远,大好的休息日用来见秦宇川已经够憋屈了。   他更不想和秦宇川在什么咖啡馆之类的场所见面,略一思索,说了纪萧笙家附近的一个公园。   "许君乐你是不是有病?我是一个明星,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许君乐懒的理他,撂下一句你爱来不来就挂了电话。   太阳照在马路上晃的眼疼,路上行人也不多。许君乐在树下站了片刻,不多时,一辆车型很低调的凯迪拉克驶过来停在了他前面。   车窗下降,秦宇川很装逼的将墨镜往上推了推,对他招手,"上车。"   许君乐拉开车门上了车,盯着秦宇川看了一会,认真道:"天天在热搜上挨骂,你居然也能长胖。"   “你放屁,"秦宇川脱了口罩和帽子,"告诉你,唐甜交男朋友了,没选你,你就哭去吧。"   许君乐笑了笑,"傻逼,我现在喜欢男的。"   "什么?"秦宇川不可思议的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说你赶这潮流干嘛?之前跟你说一大堆都白说了,男的没女的好搞,就跟你说要找胸大的。"   许君乐不想跟他讨论这种问题,"你知道你的热搜是谁买的吗?"   "不关我的事。"秦宇川点烟,"我不会跟你这种小孩一般见识。"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许君乐无语了,"那你这几天在干啥?光吃猪饲料养膘了?"   秦宇川快被气死,将许君乐的话原话送给他,"……会不会好好说话?"   许君乐忍住那些阴阳怪气,"算了,懒得管你们娱乐圈的破事,我找你出来是希望你发个微博澄清我并没有霸凌你,让你的粉丝别天天抓着我发疯了。"   秦宇川看他一眼,吐一口烟,"现在来求我了?我以为你宁愿被退学呢?"   听这话,秦宇川不会还幻想许君乐哭着喊着求他放一马吧……   许君乐嗤笑一声,说:"退学就退了,我无所谓,我本来就不爱上学。"   他强调,"但是,让我不好过的人,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秦宇川,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我到底有没有霸凌你,你清楚,我清楚,监控里拍的也可清楚了。你是希望我将原监控视频放出来,给大家看看你这种208w在社会主义国家当老爷使唤人的恶心嘴脸,还是我给你一个台阶,你自己乖乖的顺着台阶走下来。"   许君乐看着他牵了牵嘴角,"你自己选一个。"   秦宇川有些呆地愣了一会,"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为什么没有直接发出去?"   许君乐腹诽,因为我他妈的在诈你啊,我究竟是要到哪里搞这鬼监控去?   他想了想,摆出一副还挺真诚的表情,"你说的没错,我讨厌你,但你对我表示过善意,不管你的好意是真是假,你没有真正伤害过我。我这人一向公平公正。"   许君乐一招软硬兼施使出来,秦宇川还是那个好骗的秦宇川,也不知许君乐说的哪一句奏效了,他思索了一会,灭了烟头。   "我可以给你发澄清,但丑话说在前头,我的粉丝就是一群打着我的旗号在网上发泄自己戾气的疯子,我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听。"   许君乐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原来你也知道啊,别的你不用管,反正你发就行了。"   管他粉丝听不听,他只想有个东西能在晚上给纪萧笙交差。   秦宇川得寸进尺,"你还要澄清我不止172!"   许君乐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网上那些关于秦宇川的传言是真的。   他怀疑地问:"说实话,你真的是因为秃头了才剃平头的吧。" 第182章 讨他欢心   “好了,大明星,微博记得发,我走了。”许君乐准备下车。   秦宇川递给他一支烟,“再聊会呗。”   许君乐没接,“有话快说。”   “我挺好奇的,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秦宇川不解,“你一个穷逼学生,整天在我跟前拿腔拿调的,我他妈够容忍你了吧?”   “我就这样。”许君乐目的达到了,有些心不在焉,“你要真这么不能接受这世上有人真的讨厌你,就当我这个穷逼仇富,好吗?”   “所以你不是真的讨厌所有像我这样的有钱人?”秦宇川问道,看上去像是真的很好奇。   他这样倒是让许君乐起了些跟他聊天的兴致,“当然不是,我能理解挺多类型的人的,但你这种类型的,我理解不了。”   “我哪种类型?”秦宇川皱了眉,“我没骗过你,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呢,每次都拿个破视频威胁我,哦对了,我来的时候仔细想过了,你他妈就是故意骗我出来……操,你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又什么资格说别人?”   许君乐仔细观赏了一下秦宇川这款经典的破防表情,“我不否认,我确实经常说谎,但谎言和谎言是不一样的,懂吗?人因为生活的需要会说各种各样的谎言,但对一些本质的,有意义的事物,我绝不撒谎,我拒绝对它们开哪怕一点玩笑。”   “你还记得你对我说的搞定女性的技巧吗?我也拒绝你说的那些东西,秦宇川,我跟你彼此永远无法理解,能听懂吗?”   秦宇川很明显没听懂,眉头紧锁,掩饰了半天,最后骂许君乐:“少矫情了,妈的,赶紧滚蛋,我要回去了。”   凯迪拉克在许君乐面前绝尘而去,许君乐原路返回,他走的很慢,站在电梯前摸口袋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急,没带电梯卡……   许君乐一边往外走一边拿手机打电话,汪雨婷估计在忙,没人听。今天周末,她应该没时间理他。   他想了想,最后决定回去咖啡馆跟曾明聊天打发时间。   其实他超级想去找纪萧笙,想跟他说自己刚见了秦宇川,他堵不了网友的嘴,但应该不会被退学了,他是不是很棒……   可惜要见纪萧笙还得通过丘比特大爷,想想都觉得慎的慌。   还好咖啡馆还是跟往日周末一样热闹,他一出现就成了话题中心,什么霸凌事件,被扔烟灰缸事件,一通问下来,曾明道:"你这也太邪门了,是不是招小人了?"   一个作家神神叨叨的说出这话也是好笑,刘瑞祥还特别赞同,"去算个命试试,年初我摔胳膊断腿的,我妈帮我去算命,那人几句话,连我离婚都算出来了,特别准。"   刘瑞祥美滋滋的说:"算命的说我这部片会大爆。"   曾明看一眼在收银台和刘思喜说话的沈茹曼,"那算命的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会跟你前妻复婚?"   刘瑞祥头大的摇头,"饶了我吧,您还嫌我这不够乱呢?"   曾明说:"你俩都不找新的人,还天天的折腾什么,复婚算了。"   "曾老师。"许君乐接他的话,"你最近有没有一个感觉,用现在的话来说特别的爹味,你上本书就是,那说教味简直了……"   曾明眯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别谈了。”他叹气,“前几天一个高中生从我身边走过,一句话十个字里有八个字是脏话,我忍了又忍才没走过去跟他说别讲脏话。”   他剥一颗花生放进嘴里,“我最近写的东西我也觉得有你说的这个爹味,这人啊,一上了年纪就容易这样。”   “我以前看自己年轻时的写的东西觉得完全看不下去,太做作太生涩了,但我最近又把我二十多岁写的书重读了一遍,觉得写的很好,它提供了一种特别的体验,很鲜活,现在我是写不出来了。"   刘瑞祥手上的烟点着,没抽,烟雾弥漫,似乎与现实又隔了一层,又可以不带羞耻的谈文学,谈诗歌了。   于是许君乐听曾明说道:"像你这么大时我就觉得比起当一个什么教授,更想当一个诗人,到现在我依旧这么想,哪怕这个诗人老了,沾上了爹味,一生一事无成,但他在年轻时也曾是一位诗人。"   这话听的刘瑞祥感慨,"老啦老啦,前几天我左边额头的小k已经离开我了,还剩下五根头发坚守阵地……"   许君乐问:"小k是谁?"   刘瑞祥就悲伤的给他展示额角剩余的几根头发,许君乐听的直乐,一杯水推到他面前,他抬起头想道谢,却看见沈茹曼正望着耍宝中的刘瑞祥,笑的很投入。   沈茹曼很快察觉到许君乐的眼神,有些赦然,过了一会又自暴自弃一样,笑着小声说:"他是不是很可爱?"   "你们……"许君乐不理解,秃头有啥可爱的。   那边,刘瑞祥正一脸惊恐的捂着脑袋防止被刘思喜薅头发。   "你想问我们为什么离婚?"沈茹曼笑着说,"两个人在一起太累了,分开后我才感觉自己重新爱他。"   许君乐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在一起会累?"   一个快秃头了的中年男人你都觉得可爱,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反而会觉得累?   沈茹曼有些落寞,"因为爱上一个人很容易,而去爱一个人太难了,而且会越来越难,越往后越难,我们对对方的要求都太高了。"   许君乐闻言久久的沉默,他想,他这样一个麻烦的人,矫情的要命,纪萧笙也会觉得累吗?   如果以后的某天,纪萧笙也累了,他要怎么办?   他也要接受什么分开后才最爱你的这类话吗?   许君乐不敢去想,他其实明白沈茹曼说的累,他昨天就刚刚经历过,无法对小可诉说的那这种累,他强迫自己停下来,光想一下都觉得难过的要死了。   也许,他的生命长度应该等同于纪萧笙的爱的长度。   他回了自己的地下室,在卫生间洗手时,倏地,耳边隐约想起纪萧笙的声音,那天他好像就是站在门边,问:"我能现在就吻你吗?"   许君乐很喜欢他来吻自己时那种很克制的喘息,纪萧笙仿佛在他身上下了魔咒,许君乐很多时候根本无法考虑其他,连自己都能丢失掉。   他只想讨纪萧笙的欢心。   下午五点,许君乐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人,他的人生真的没别的事做了。   当今社会,连家庭妇女都在觉醒了,他还在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他到底在干什么?   哦,他在学习。   也不知还能用读书这个借口逃避几年。   他运气也不算差,刚出了地铁,往小区走的路上,正好碰见纪萧笙站在路口的花店前,拿着一束花对着店员说什么。   许君乐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矫情的机会,他给纪萧笙打电话,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远处纪萧笙对店员打了个手势,放下了手上的花,"今天小狗干什么了?"   许君乐大致看了看,觉得那束白色的月季开的不错,但那女店员一直再给纪萧笙推荐一种紫色的花。   他开始暗示:"纪萧笙,你最近喜欢什么颜色?我发现我最近喜欢白色,白色的东西更好看!"   "什么?"   "我说我喜欢白色。"许君乐强调,"我没带电梯卡,你如果回去了,就在楼下等一下我。"   通话结束。   于是许君乐看见,花团锦簇中,纪萧笙看着电话思索了一下,命运的魔爪伸向了待在角落的白色菊花……   许君乐:……   他恨。   行吧,他的爱情还没死呢,就准备要收白菊花了吗?   这个世界真是亡他之心不死啊。 第183章 幸运饼干   "纪萧笙!"许君乐望见在电梯口的身影,隔了老远就喊迫不及待地喊。   他几步跳到纪萧笙的面前,纪萧笙手上是那束他看上的白色月季,"沈鹤给我看那条澄清微博了。"   纪萧笙搂他的肩,"我就说你什么都能做的到。"   许君乐对秦宇川发了什么毫无兴趣,他只抱着那束月季心有余悸,“还好不是菊花。”   "早看见你了。"纪萧笙低头飞快地亲他的脸,笑着说:"怎么你连我要送什么花都要自己选啊?"   两人进电梯,纪萧笙打趣道:"达洛维夫人说要自己去买花,许君乐说要白色的!"   许君乐看见电梯门上自己的样子,纪萧笙手上层层叠叠圆圆滚滚的花几乎淹没了他,他笑着,稍稍一动就可以听见花朵摩擦地声音,映着他脸上的红晕。   他心里涌出大量的,无限度的快乐,足以分享给所有感到自己不幸的人,   纪萧笙伏在他肩头,小声在他耳边说:"许君乐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小狗。"   就……听起来不是一种很称心的夸赞,但许君乐能感觉到纪萧笙很开心,这就够了。   许君乐又从自己的地下室带了一堆的书来,纪萧笙接过去,低头看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你上次带回家的都读完了?”   “嗯,这些是去年双十一买的。”   纪萧笙看这数量,“很贵吧?”   “比起以前的满减活动,确实贵不少,但买书算是最划算的消费了,你可以把它摆到书架上,一直读。”   纪萧笙将花塞进许君乐的怀里,“我后来去找了艾略特来读,记得吗?就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让我帮你捡的书。我读完觉得很满足,也很感激,觉得自己对你的担心被削减了许多。”   “我想那小孩在读这样的书啊,我还担心什么呢?”   电梯门打开,许君乐走出电梯,去按门的密码,“那你一定知道,那书里说,猫一定要有三个名字,纪萧笙,你只给你的猫取一个名字是一种偷懒。”   他在取笑纪萧笙用陀思妥耶夫斯基取名的事。   纪萧笙将书放在玄关的木凳上,转身抱住他,用英文念书里的句子:“再次,我必须提醒你,狗狗是狗狗,猫咪是猫咪!   他们之间隔了一束月季,许君乐在他的拥抱下仰着头笑出声来。   纪萧笙去换衣服,许君乐将花拆开,找了花瓶,接了一些水,很粗糙的一股脑将那些枝干塞进一个细口的花瓶里。   桌上纪萧笙的手机响,他腾开手拿起来看,屏幕只显示一串数字。   “纪萧笙,你的电话。”   没塞下的几支花掉落,他一只手捡起来,被铃声催的心烦了,干脆划开接通。   “喂,阿笙吗?”   是一个女声,听不出年龄。   许君乐脑子转了转,喊得这么亲,难道是什么亲戚,他对着电话说:“抱歉,纪萧笙目前不在,您可以等会再打来。”   一片沉寂之后,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你是谁?”   "我是他朋友。"许君乐说。   过了一会,耳边传来忙音,电话被挂断了。   纪萧笙并没有换平日里在家穿的衣服,反而穿了一件和许君乐身上很像的白色T恤,手里拿着帽子和口罩。   许君乐没见他这么穿过,看了半天,问:"纪萧笙,你就是故意勾引我是不是?"   "那我成功了吗?"   他走过来,摸摸许君乐插地乱七八糟的花,强迫症发作,拿了剪刀重新一枝一枝的修剪多余的叶子。   "你说呢?"许君乐反问,"我这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你少勾引我。"   纪萧笙闷笑一声,斜剪了枝干根部,"我们今天出去吃饭吧,还没跟你约过会呢。"   约会?据他所了解的,流程一般是吃饭看电影。   许君乐撇嘴,觉得此项活动略显庸俗。   他看着纪萧笙拿着鲜花的手,白净漂亮,做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好看。许君乐盯着看了半天,感到心里像是在烧一把柴火,噼里啪啦的。   他越发觉得自己变态,干脆更变态偷偷伸出手隔着T恤摸人的腹肌。   纪萧笙也不阻止他的动作,唇边带着笑,悠悠剪完所有的花,插好瓶。才捉住那只已经伸进衣服里的手,挤进指缝中,扣住。   许君乐被拉起来,纪萧笙从后面拥住他,一前一后的挪到水池边,水流冲刷着他们的手指,纪萧笙帮他洗的仔细,"以后你不洗手不准摸我。"   "好了。"纪萧笙放开他,"去拿手机,准备出门。"   早已被迷的昏头转向的许君乐智商终于重新上线了,"对了,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我接了,我问她是谁,她没说。"   "大概是诈骗电话,印度口音吗?"   "没有,是个女性,他叫你阿笙。"   纪萧笙怔了怔,很快恢复正常,他扔掉手上擦手的纸巾,"以后陌生号码不要接。"   纪萧笙带他在胡同里东弯西绕,进了一家四合院,许君乐心想这破地儿给他一天时间他都找不到。   他们进去这家私房菜馆基本没碰到啥人,周围都是绿植,私密性很强。   等上菜期间,天色暗下来,许君乐手撑在雕花的窗边看灯下的造型独特的松树绿石,他偏头问:"纪萧笙,能抽烟吗?"   "要吃饭了,抽什么烟?"   许君乐转头看他,正拿着毛巾擦手,无语,这人一天究竟得洗多少次手啊。   "乐乐,这里有Fortune cookie,你要不要拆一个看看?"   许君乐闻言走过去看,果然案边的篮子里装着满满的幸运饼干,"这里面可没有我要的幸运。"   话虽这么说,他随手拿了一个拆开,里面的白色纸条露出来:be prepared for the truth……   准备好迎接真相。   "写的什么?"纪萧笙问。   许君乐感到命运之手就按在他的头顶,生活一直在试图给他提示。   他将纸条递给纪萧笙,开玩笑,"什么真相?你不会其实已经结婚了吧?"   "你是要嫁给我吗?"纪萧笙问。   许君乐"嗯"了一声,心里微微发堵。   他抓住纪萧笙的手,拿了原子笔在人家刚洗好地无名指上画戒指,有人推门进来上菜也不管。   许君乐认真的画完,也认真地说:"择日不如撞日。"   饭后,他们步行去停车的地方,纪萧笙还在月光下瞧画在手上的戒指,许君乐无奈,"别看了,吃饭时还没看够?"   纪萧笙不理他的话,"你字写的好我知道,怎么画画也画的好?"   "我就给你画了个卡地亚,你也用不着这么夸我。"许君乐郁闷,"我可买不起卡地亚送你。"   "我更喜欢这个……"纪萧笙说,"我要找人给我纹上去。"   "纹个屁!"许君乐大怒,"不许纹,你想戴我就给你画,画到我买的起卡地亚送你的那天。"   纪萧笙揽住他,脑袋碰脑袋,"你说话要算话,好好赚钱给我买戒指。"   两人说笑着走到停车场,纪萧笙问:"看电影吗?"   许君乐还没说话,身后有人喊:"纪萧笙?"   几声急促的脚步声接近,许君乐回头,看见一个高个女生走过来,近了才看清长相,很清秀,长直发,右手勾着车钥匙,左手夹了烟。   他明显感到身旁的纪萧笙在她靠近时,微微往后退了退。   "早听说你回国了,好久不见。"她笑起来,拨一下头发,再看向许君乐,神情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她"啊"了一声,表情换成恍然大悟的样子,"下午的电话是你接的吧?阿笙的……朋友?" 第184章 期末考   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女士懒散的站着,面上带笑,她并没打算介绍自己。   许君乐看她微微眯眼,抬起左手想抽烟,烟都到唇边了又移开,对纪萧笙说:“抱歉,我忘了你戒烟了。”   纪萧笙完全不搭她的话,气氛很诡异。   在这样的气氛中,许君乐却察觉到她此刻极力隐藏的兴奋……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纪萧笙终于动了动,他将身后的车解了锁,转过头对许君乐说:“去车上等我两分钟。”   许君乐先是不爽,一种本能的冲动支配着他。   我不要,我凭什么要回避?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我丝毫不在意这个人是谁,也不在意你们有怎样的过去。我就是要站在这里,站在你身边听完,然后和你一起回到车上……   然而在这些话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一种不愿让纪萧笙为难,不想看他难堪的心情飞快地占据了上风。   此刻,许君乐发现爱真是自带一种诗性,它排斥一切解释性的东西,爱者必须使自己对每一个爱的意象深信不疑,看似一团乱,实则自有其逻辑。   他想那些读诗时大骂狗屁不通的人,大概也不会懂得爱的逻辑。   许君乐勾了一下唇,在他的宇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违背的,一瞬间,决定就可以推翻决定,然后再推翻……   于是,许君乐在纪萧笙的目光里,贴近,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他是如此好胜,他要打败那些他感受到的,戏谑的,充满兴奋的,冷眼旁观的眼神。   如果要输,许君乐也只输给时间,输给命运……   “好。”   他朝纪萧笙笑,然后顶着身后似有实体的目光,上了车。   没过多久,纪萧笙就打开了副驾的门,许君乐下意识的看了看后视镜,里面是那位女士缓缓远去地身影。   许君乐猜测纪萧笙可能没什么心情开车,收了手机准备下车去驾驶座,却被纪萧笙按在座上,然后他自己蹲下来,许君乐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纪萧笙握着他的手,仿佛慰藉一样,将额头抵在了许君乐的膝上……   许君乐呼吸一滞,错愕里夹杂着慌乱,他连"你到底怎么了"都不敢问了,一分钟后,他往前坐了坐,将纪萧笙紧紧的搂在自己的胸口。   他暂时放弃了好奇,嫉妒,猜忌,只恐怀抱里的爱人如倒栽葱一样的坠落。   千疮百孔的精神还能经受多少责难,可惜这世上多的是暴力与伤害。   理解呢?拯救呢?太少太少了。   快到期末,许君乐周围的那帮人又变成了丧气冲天的恶鬼模式,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极度不稳定,日日夜夜的复习也感觉根本复习不完。   蒋晴更是连社团活动都没怎么参与,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周四晚是班长生日,他通知所有人今年还是和往年一样在台球馆过,许君乐许久没打台球,和蒋晴在台上厮杀完一轮就将台球杆丢给了班长。   靠墙的沙发上还瘫着两个人睡的正熟,那边还有一个人拿着书,嘴里念念有词。   许君乐摇头,都疯了……   空气里有一股很浓的尼古丁的味道,让他很想抽烟。   许君乐靠在沙发扶手才拿出手机,他旁边睡的跟个尸体似的人就醒了过来,周思远揉了揉眼睛,还不清醒,"许君乐?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君乐反正看他就来气,此人就是想睡纪萧笙大军中的一员,不过他最近应该没什么心思,眼下的黑眼圈大的吓人了,许君乐无语,"这种鬼地方你也睡的着。"   "熬了好几个大夜,别说这里,我站着都能睡着。”他伸了个懒腰,“今天在图书馆坐了一天,妈的五百字都没憋出来。"   台球馆的音乐在这时候换了一首,周思远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睛发亮,"纪萧笙的歌!"   许君乐牙痒痒,这歌只出了一个前奏,他都没听出来!   靠,又想把这人塞垃圾桶了……   他怀疑地问:"你真是纪萧笙的歌迷?"   "货真价实,纪学九级学者,骨灰级粉丝。"周思远颇为自信。   ……许君乐都不敢说自己能了解纪萧笙九成。   纪萧笙身上的过去对于许君乐来说就是格林童话里,那间蓝胡子三令五申不要接近的房间。   明知道打开那个房间只可能和蓝胡子夫人一样看到的只有血迹和尸体,但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想了想,问:"那我考考你,你知道陆之妤吗?"   "当然知道啊,纪萧笙的词都是她写的,纪萧笙的歌迷没有不认识她的吧。"周思远说着开始感叹,"都怪我妈生我生的太晚,不然哪还有她的事,她写的那些词儿我用脚趾头都写的出来。"   许君乐赞同,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你知道她和纪萧笙是什么关系吗?"   周思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和许君乐说话,"应该谈过吧,我以前看过一个视频,纪萧笙自己对记者说陆之妤是她很重要的人什么的……"   "……很重要的人不一定是谈过吧。"许君乐极力举证,"可能是朋友或者合作伙伴之类的。"   "你说的也没错,但是陆之妤经常被拍到穿纪萧笙的衣服,以纪萧笙的性格,能穿他的衣服,这不是在谈还是什么?"周思远说,"我记得那时好多纪萧笙的极端粉丝还给陆之妤打电话搞死亡威胁,纪萧笙给那些人全部发了律师函。"   "后来他退圈,也有好多人推测是因为两人分手了,不过也有人说是他父亲去世了。”他叹了口气,"当时真的很离谱,说什么的都有,可惜我都没去过一场他的演唱会……"   "我妈生我生太晚了。"他又说。   许君乐不在乎纪萧笙是不是跟别人谈过,他在意的是,这个人,在纪萧笙生命里究竟扮演着多重要的角色。   那天,他们就只见了几分钟而已。   仅仅只有几分钟……   他无法接受有一个人比他还令纪萧笙感到深刻以及无法忘却,甚至将永远留存于纪萧笙的记忆里。   许君乐无法接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每想到一次,他就新生出好多的嫉妒来。   "对了,就是这个视频,瞧瞧我哥,这扑面而来的男友力啊。"   周思远说着将手机怼到许君乐面前。   视频里,记者们长枪短炮地追着纪萧笙问问题,"请问陆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请正面回应一下。"   纪萧笙听到这句停下了脚步,他盯着镜头,眼神发冷,他低头对着那些话筒说:"她是我很重要的人,请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许君乐看着视频,就像纪萧笙是在对着他说的话。   他将手机归还,抬起头,灯光有些刺眼,台球桌边围了一群人,有人为了争抢打哪颗球吵的面红耳赤。   许君乐像是一个在寒冷的冬日清晨被强行叫醒了的人,明明身处同一个世界,比起刚才,油然而生出一种深刻的不幸福感。   那边,蒋晴从人群里出来,找到自己的包,“没意思,我先走了,找个地方复习去,你们玩吧。”   她这样一说还有几个人有心思玩,纷纷说要一起走,一时之间,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地儿,瞬间变得冷清极了。   陈子明喊他,“你是去学校还是回家?”   “我……”许君乐说不出个所以然。   陈子明走过来搭他的肩,讨好地说:“学霸帮我复习呗,不用做梦,明天纪萧笙就来跟你谈恋爱。” 第185章 钢琴教师   许君乐翻了一页书,撕开一包饼干。   “咔嚓。”   许君乐饼干吃出了薯片的效果,一旁正对着电脑抠脑阔的陈子明朝他投来仇恨的眼神,“你真的没什么论文写了?很闲的话可以帮我写。”   “你管我……”许君乐眼神都没从书上离开半分。   陈子明哐哐用头撞了两下桌子,抢了他手里的饼干,“我但凡有你这专注力……”   什么专注力?许君乐寻思,你们需要的或许是一个每天都督促你写作业的纪萧笙。   纪萧笙……   许君乐试图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书里,读了没几页,桌上的手机响,他心烦意乱地扫过去,随即抓起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   现在是接近凌晨,男生寝室灯火通明,空气里都蔓延着一股学习氛围,许君乐慢慢走过一扇扇门,停在走廊尽头,接了电话。   "你还在学校?"   纪萧笙声音有些疲倦,许君乐没有马上说话,他很努力的想表现出一些厌烦的情绪,或者冷漠一点,说一些很不好的话,他酝酿了许久,最终失败了。   "马上期末了,我和同学准备通宵复习。"   "这么用功?"   "嗯。"   "太晚了。"纪萧笙说,"再怎么你也得睡觉,我去接你吧。"   许君乐呼出一口气,"不用这么麻烦,我在寝室随便凑合一晚就行。"   "好吧。"纪萧笙稍作停顿,"可是我想你了,怎么办?"   许君乐心倏的被拨动,他用额头抵住窗户玻璃,"那没办法,你自己看着办吧。"   纪萧笙在他耳边轻笑,"明天你来见我吧,沈鹤说想请你吃饭。"   "可以不去吗?"他问。   "为什么?"   许君乐静默多时,才说:"你的朋友们都不喜欢我,连你的猫都不喜欢我……"   他明明很平静,他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说着又显出两分的委屈来。   "你能期待他们有什么眼光。"纪萧笙哄他,"你不需要在意这些人,他们其实都嫉妒你。"   他的声音越发的温柔,"不跟沈鹤吃饭,那和不和我吃?"   身后有脚步声,许君乐回头,见张盛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叼着烟,手拱着在按打火机。   许君乐对着手机"嗯"了一声,说:"我有同学来了,明天见吧。"   张盛将左边的窗户完全推开,窗外鸟鸣阵阵,远处天际,月亮隐藏在云层里,无风。   张盛很快解决了一根烟,有些垂头丧气,"这个地球究竟哪里没有论文和考试?"   "疯人院吧。"许君乐说。   "是吧?多好的地方。"张盛低下头开始点第二根烟。   一夜都没怎么睡,许君乐灰头土脸的逃离学校去找纪萧笙。   高大建筑的门外远没有上次来时的盛况,只有少数胸前挂着相机的人,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聊天。   门卫处的墙外趴着那只闯过祸的小黄狗,见到他还跑过来蹭了蹭许君乐的裤腿,许君乐头一次感到动物对他的善意,从书包里掏出一根火腿肠喂给它吃了。   电梯里除了许君乐还有几个人,随着楼层上升,最后只剩了他一个。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许君乐走出来,他直接走到录音室门前敲门,没人应,他施了一点力气将厚重的门推开,里面人有些多,每个人都很忙,交谈时都停不下匆匆的脚步。   他没有看到纪萧笙。   "请让一下。"   许君乐转头,一个齐刘海女孩靠着门边,皱了眉对许君乐堵在门口的行为表示不满。   他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跟着问了一句:“请问纪萧笙不在吗?”   齐刘海女孩不满的神情里多出一种不耐,她很快移开了眼神,抬起手,一把关上了门。   许君乐站了一会,干巴巴地拿出手机,正要点开通话记录时,偶然听到一阵很清晰地钢琴声,很流畅,只弹了一段就停了。   他分辨了一下钢琴声传来的方向,收了手机往那个方向走。   靠墙的都是一些员工的储物柜,上面都写了名字。另一侧是一排练习室,许君乐往前走了一小段,拿不准到底是哪间。   "好了,停,你提琴的声音太硬了,b调再来一遍吧。"   纪萧笙的声音经由空间的消耗,传到许君乐的耳朵里时已经有些失真,但许君乐还是听了出来。   干净的地板上晕着一圈头顶上的灯光,许君乐往前跨一步时,有种走进了一条河里的错觉。   他踩着光晕,跟着那阵断断续续的提琴声往前走,越来越清晰,清晰……   最后,他站在了一扇开着的门外。   里面的两个人背对着他,站着的那个人躬身指着乐谱说着什么。   许君乐听到声音觉得这分明就是纪萧笙的声音,可潜意识里他一直在否认。   只因他看见纪萧笙低了低头,单手按钢琴,他的发丝有一秒钟与坐着的那个人的头发非常短暂的触碰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许君乐觉得这一幕熟悉极了,不知是在哪里曾经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   他目光转向那个坐在钢琴钢琴前的人,刚好露了一个侧脸给他,那无疑是一个长相极出众的男生,漫画里的美少年一般的人物,皮肤看起来好极了,年纪很小。   "化妆化的跟个小丑似的长笛手露出自己的腿,引诱她的克雷默尔……"   这是《钢琴教师》里面的句子,就这样无预兆的跳进了许君乐的脑子里。   他竟不知自己把这书记得这样的熟,几乎可以背诵出里面好多的句子来。   许君乐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他脑子里全是那本书里的话,正深切的与许君乐的人生产生互文,致使他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感受到生活与文学的关联。   小说里,那位钢琴老师将一团故意打碎的玻璃用手帕包起来,放进了那个长笛手女孩的大衣里。长笛手女孩的手被割碎,沾满了鲜血,滴在大衣上。   许君乐无法控制的,疯狂的进行一种代理满足。   他从没有这样深刻共情过一个小说人物的嫉妒之情,冲进去不由分说的将这个人从纪萧笙身边推开,打一顿,这样地想象完全满足不了他……   必须得是恶毒的,更恶毒的想象。   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冷静,地板上的光晕一片又一片的晕染荡漾开来,无限延伸,仿佛是他体内正在不断在流失地情感。   许君乐从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里走出来,大街上的风吹在脸上是热的,他脸上,身上正在不停的出汗。   昨天他几乎已经说服自己,不管怎样,不管纪萧笙生命里曾经出现过多么令他深刻的人,纪萧笙现在爱的人还是许君乐。   纪萧笙大他十岁,就像沈曼茹说的,他不能要求纪萧笙完美,他不能要求太高。   可是他刚才又被提醒到,这世上比许君乐聪明,比许君乐好看,比他年轻的人多的是,纪萧笙的爱是这样不确定的事。   里尔克说,被爱是经过,是消逝。   他被纪萧笙爱过,且终究会被纪萧笙经过。   纪萧笙会爱新的人。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稳定的。   他此时才明白,或许他一直嗤之以鼻的血缘,亲情才是这世上最稳固的情感。   大概也不是嗤之以鼻,只是自己没有也不可能得到,所以要踩上一脚罢了。   朝代更迭,冷兵器,热兵器,战争,战争,政治,国家……   一切的一切到今天的街道,建筑,吹来的热风。   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的,没有稳固的东西,什么都会消逝,无法改变,更无需抗争。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第186章 你让我痊愈   纪萧笙从洗手间走出来,就听见沈鹤站在廊下对着小歌手耳提面命,一整个走廊都是他的声音。   "你一来,我就感觉自己像是幼儿园老师,天天啥事都不干,净处理你的破事了,我问你,跟同屋的人打好关系很难吗?你都快成年了,能不能……"   他说到这里,余光中看见纪萧笙往这边走,看面前的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头疼,说不下去了,便挥挥手,"去跟笙哥打个招呼,回学校吧。"   纪萧笙回琴房取了手机,沈鹤在他耳边抱怨,"这郑同周真被他爹养废了,以前多灵一小孩啊,哥,你还记得……"   他说到一半,看纪萧笙对着手机看的认真,他凑过去瞥了一眼,是一个地图页面,里面一个红色地图标正在移动。   沈鹤稍稍疑惑,很快明白过来,"我去,哥,你还给人小孩装定位?查岗吗?没必要看这么紧吧?"   纪萧笙没理他,退出页面拨电话。   他等了许久,电话才接通。   "是不是快到了?"   杂音很多,其中许君乐说:"我在学校,好不容易抢到自习室的位置了。"   纪萧笙很微妙的停顿了片刻,许君乐站在公车站有种感觉,纪萧笙大概知道自己在撒谎了。   "是吗?那你还来吗?"   许君乐抠了抠手机边缘,现在想来,只是动作过程中两人的头发非常短暂的触碰了一下而已,连肢体动作都没有,他究竟在敏感些什么劲?   他绝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小气的人,但纪萧笙不可以,就算是头发丝……   是的,就算是头发丝,他妈的就算是台风来了,纪萧笙的头发也必须好好的在原地待着!   与别人的头发,特别是比他好看的男生的头发相碰这种事就是天崩地裂的大事,那几根不守道德的头发,不赶紧剪掉扔了还留在纪萧笙脑袋上等着干嘛?   就算纪萧笙以后会爱别人,但至少现在,许君乐拥有处置纪萧笙不道德头发的权利!   纪萧笙没等到他的回答,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许君乐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现在就去,你洗好你的头发给我等着!"   电话被挂断。   纪萧笙不明所以,看着手机,有些疑惑。   沈鹤见他打完电话,问:"来了吗?他喜欢吃什么,我让人订餐厅。"   "上次许君乐见你,你是不是对他说什么了?"纪萧笙突然问。   "什么?"沈鹤愣了愣,很快开始跳脚,"他跟你告状了?我还被他指着鼻子骂畜生,我说什么了?"   纪萧笙看了他一会儿,想起昨晚许君乐在电话里说的话。   "你的朋友都不喜欢我,你的猫也不喜欢我。"   真是听的他难过又心痛。   "最开始我确实有些怠慢他,但是……"沈鹤摸摸鼻子,"他挺有种的,想想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   沈鹤抱了个拳,"respect!"   纪萧笙看着他目光渐渐不满起来,"改天让lulu跟你约个时间谈谈终止合约的事吧。"   "不会吧。"沈鹤惊呼,"哥,别啊,我错了……"   两人聊着,电梯门打开,纪萧笙第一时间望过去,就见许君乐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他四处望了望,一眼锁定纪萧笙,雄赳赳的走向他,"纪萧笙,车钥匙。"   沈鹤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许君乐直呼他哥大名了,还是有些适应不了,想了想,正打算跟他道个歉缓解一下关系,就看许君乐跩的要命,对着纪萧笙发号施令:"跟上。"   然后他哥还真就跟着走了。   他在心里吐槽,也大着胆子喊纪萧笙,你这样,看起来真的很不值钱。   许君乐开着车一言不发,呼啦啦的直往前冲,纪萧笙跟他搭话,许君乐就横他一眼,"别打扰我开车。"   “滴滴滴”的几声,许君乐开了门,换鞋的时候恨不得将两只鞋子甩出太阳系,东一只西一只,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然后踩着拖鞋进了洗手间。   纪萧笙跟在后面将鞋子捡起来变成挨着的一双,摆放整齐。   没多久,许君乐终于在厨房找到了一把剪刀,面无表情的指着沙发,“坐。”   纪萧笙被他这阵势搞得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许君乐向他展示右手的剪刀,“殉情,纪萧笙,殉吗?”   纪萧笙听完这话很神奇的没那么慌了,他照他的话坐下,“然后呢?”   许君乐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回想了一下是哪个位置,他挑起几根,又想,不会误杀其他的头发吧。   他感到自己疯疯癫癫的,心里那种巨大的虚无感一阵又一阵的涌来,他扔了剪刀,抱住纪萧笙,“你爱我,对吧?”   他不等纪萧笙回答,往后退了一步,反手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纪萧笙拉他的手都被他甩开了,最后纪萧笙站起来,困住他的两只手,问:"到底怎么了?"   许君乐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仰起头说:"不知道,可能欠操吧。"   纪萧笙看了他片刻,"是沈鹤说了什么吗?"   沈鹤算个屁,许君乐想,他才不在乎什么沈鹤。   纪萧笙放开他,帮他把衣服拉好,摸他的头顶,"怎么了?你可以说出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感到纪萧笙手指在他发间的重量,他说:"我要是说了,你做不到怎么办?"   "你可以试试。"   《传道书》里写:凡事必有时,得失,保存,抛弃,撕裂,缝补,沉默,发言,一切自有其时机。   许君乐想,现在他进行到哪个阶段了,撕裂得撕裂多久,沉默得沉默多久,现在是发言的时刻吗?   他缓缓垂下手,看着纪萧笙说:"我想成为你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没了我活不下去……"   纪萧笙笑了笑,"你已经是了。"   "还不够。"许君乐说,"还不够,纪萧笙,你得因为我痛苦,因为我流泪,因为我感到疼痛,因为我生病,因为我发疯,不要我说我爱你,你只是沉默……"   "不要我经过你的生命了,你只是这样笑笑,毫无波澜。"   他说到这里,纪萧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反常。   纪萧笙问:"陆之妤,是因为她对不对?"   许君乐看着他,眼眶渐渐变红。   "傻瓜,怎么有人能比得上你,"纪萧笙摸他的脸,"你让我痊愈,让我重生。"   他坐下,将许君乐拉到自己腿上,抱住,"那天你认出陆之妤了,对不对?"   许君乐点头,"陆之禾说你是因为我像他姐姐,才跟我在一起。"   "你信了?"   "我原本不信,但你因为她那么伤心。"   纪萧笙侧脸挨着他的手臂,又往前,贴住许君乐的胸口,“我已经好很多了,三年前,我回国扫墓,在我爸的墓前碰到她,我的病就又复发了……”   “就因为这个,Lulu一直不让我回国,我不愿再见她,可这次,乐乐,因为有了你,我好像可以面对她了。”   这番话听的许君乐心里惴惴不安,他要打开那扇门了吗?   鲜血,尸体,他准备好了吗?   他能接受纪萧笙曾经深刻的喜欢过别人吗?   他提着一颗心,问:“不会她原本跟你交往,然后又劈腿你爸了吧?”   许君乐问出来都佩服自己,真得感谢那些狗血电视剧的滋养。   纪萧笙闷闷地笑,“你真好,许君乐。”   “我跟你说了,我从高中就确认了,圣巴斯蒂安殉教图,记得吗?我喜欢男生,怎么可能跟她交往?” 第187章 爱的更多   纪萧笙给他讲许多青春里的故事,讲到他的乐队时话会格外的多一些。   他的乐队发第一张专辑时就有两首歌上了榜单,他们因此接到了洛杉矶的一个大型音乐节的邀请。   "我们没准备去,因为鼓手才谈恋爱,离不开女朋友,主唱家里不同意,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穷,至今他们每个人都欠我一大笔钱没还……"   纪萧笙说到这里是笑着的,脸上,眼中都有一种属于青春的光彩。   主办方不厌其烦的跟他们沟通,让几个高中生开始有些飘了。   他们在伦敦演出都接不到几个,难道在北美红了?   或许北美才是他们的应许之地,品味高雅的美国人民才是他们音乐的伯乐?   几个人做着白日梦登上了飞机,想象中被粉丝围追堵截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品味高雅的美国人民压根不认识他们。   是陆之妤代表主办方去接的机。   陆之妤当时还在UCLA读电影,大四,她在接机时就表达了对他们音乐的喜爱,连乐队每个人的喜好都了解的很清楚。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当时全部的支出都是她个人承担的。那次演出之后,她也一直在为我们争取在美的演出机会,几乎成了乐队的经理。"   纪萧笙从小练琴,参加各种比赛,为了反抗自己地父亲所以加入了学校的乐队,也因为遇到了乐队的这些朋友,才渐渐拥有了创作意识。   "我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乐乐,我脑子里有好多的,新的东西涌现。"   纪萧笙说道,"我彻底抛弃无用的重复,也不再想要与我的天才哥哥一较高下,昨天的创作满足不了我今日的需求,要么发展,要么死去。"   许君乐感觉纪萧笙故意在这段着墨许多,他反反复复地告诉许君乐,人是无法被束缚的,永远有新的阶梯可以去攀登。   学业渐渐忙碌起来,乐队凑不齐人,纪萧笙写了一堆的歌,没人录音就是一堆废纸。   于是他开始花很长的时间去写赋格艺术难度级别的曲子,他忘却了许多,变得平静下来。   纪萧笙的表述很动人,他说音乐是人试图诉说神的名字。   "没有别的意义,是一个藏着谜底的护身符,你拆开它,你会看到上面写着贝多芬的名字。"   暑假,纪萧笙和朋友结束了毕业旅行后独自飞往洛杉矶,因为他的父亲纪元璋当时的乐团结束了巡演,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一个儿子。   他在洛杉矶与陆之妤见过几次面,那时他们已经很熟了,纪萧笙给她看最近写的歌,陆之妤对他说了很多好话,让他务必一定要将这些歌发出来。   "庆功宴上,我坐在台下,看纪元璋骄傲的搂着我哥,他的首席,我哥……我听见好多人说这对父子非常charm。”   “真是可笑,根本没人认识我,我姑姑还拉着我上台一起合照。纪元璋听见我的名字,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了我好半天,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问我取了这么个好名字,有没有好好学音乐……"   纪萧笙微微抬头,眼中似乎闪过当时的决绝,"那一瞬间我是真想杀了他,真的。”   “我从小到大,每一次的比赛,不管大小,我外婆都会非常认真的给我录像,然后回家和我一起发送给他们,每一次!我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恨意卷土重来,姑姑手中还没打开的香槟被我抢了过来,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许君乐寻找到他的手,紧紧地抓住。   许多的苦,许多的委屈,许君乐可以感同身受,一切的不幸皆源自于缺乏爱。   后来纪萧笙被父亲认为缺乏管教,而纪萧笙渐渐开始出现一种自毁倾向。   他开始和朋友做很危险的运动,抑制脑子里出现的一切积极的渴望,想写歌了就去喝酒,想听音乐了就去飙车。   他让自己出了三次车祸,受伤让他感觉很好,医生给他的身体注射麻醉剂使他感到兴奋。   乐队的朋友察觉到他的反常,就整天和他混在一起,讨论下一张专辑。   然后就是沈鹤来找他,那时他父亲因为心脏问题,在国内修养。纪萧笙决心不想让他好过,他跟沈鹤签了约。   很凑巧的,纪萧笙在回国的飞机上纪萧笙碰到了陆之妤,这次她将自己写的东西给纪萧笙看,她说自己最近开始在学填词。   纪萧笙没给多少评论,他只看得懂部分英文。   不过后来他的歌找作词人时,纪萧笙想到了她。   纪萧笙好像很抗拒聊到这一段,说的明显没有前面那样详细了。   "我和她一起合作了很多首歌,从来没想过歌词问题,我非常信任她,她写什么我唱什么,我只需要我的歌流行起来,最好能让纪元璋听见……"   到这里,他说的有些累了,闭了闭眼,"第三张专辑发布之后,我开始了第一次巡演……"   "你不想说就不说了。"许君乐打断他,他好像隐隐能猜到什么,也有些不太敢听下去。   "不,我以前觉得让你知道这些事情很丢脸,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我从头到尾像个傻子一样……"纪萧笙自嘲的笑笑,"对你隐瞒这些是不对的,你就当我在对着你祷告了。"   片刻后,他继续说道:"有一次演出结束后,陆之妤明显很不开心,一句话都没说,只默默喝了许多的酒,我中途去洗手间抽烟,出来时听见她在打电话,哭的很厉害。"   "我怕她觉得尴尬,打算装作没看见,经过她时听见她对着电话大喊,你听到那些歌词了吗?那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当时我没多想,甚至后来还借这事调侃过她,我问她歌词究竟是写给谁的,可以请他来看演唱会,我帮她表白。”   “她像见了鬼一样,支支吾吾的话都说不清楚,我当她不好意思,没再提这事。"   "然后就是那晚,我姑姑非让我晚上回家吃饭,事实上,我爷爷家我好多年没去了。"   纪萧笙有些语无伦次,几句话反复说了几遍:"停车时在车库看到了陆之妤的车,我不确定,走过去看车牌号,然后……"   许君乐听不下去了,鼻头泛酸,心脏都在抽搐,他猛地抱住纪萧笙,"别说了,别说了……"   他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或者纪萧笙的嘴。   别说了,对不起。   "是的,陆之妤和我爸在做那事,她写的所有歌词全部是写给纪元璋的。"   许君乐抓着纪萧笙后脑勺的短发,心疼的快无法呼吸了。   "我写的曲子,我唱的那些歌词,在录音棚,在演唱会唱了那么多遍,大街小巷随处可听见的那些歌,居然全部是写给……"   许君乐这才明白之前纪萧笙说的不相信文字了是什么意思。   “陆之妤是故意接近你的吗?”他问。   “是,从我第一次见她开始,她从高中起就爱上纪元璋了,可她没想到我那个爸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她在我身上用了那么多心思全是白费。”   “对不起。”许君乐无比愧疚,“我不该说什么你要因为我感到疼痛这种话,对不起……”   纪萧笙拍拍他的背,“我以前想到这些事就觉得恶心,他当时还没和我妈离婚。”   “可我现在跟你讲起这些,我感到了一种一种扩展到我的过去的温情。因为你,许君乐,因为你爱我,所以你身上带有的那种温情在不断美化那些我很憎恶的过去。”   “我的记忆,我的青春,被重构了。”   纪萧笙微微笑了笑,“所以乐乐,当你说你爱我时,我并不是无动于衷,每一次我都对自己说,我从你那里得到了很多,所以我一定要爱的更多……” 第188章 孤岛   纪萧笙与心理医生说起车上他看到的那一幕时,每一次都描述的非常仔细。   自虐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回忆。   他父亲,这样一位从出生开始就受最好的艺术教育,成果斐然,受人爱戴,拿了一辈子指挥棒的人,用他的手,那只干枯发黄,俨然已是暮年的手,死死攥住那样青春的肌肤……   纪萧笙有一瞬间都忘了他们正在干什么,只觉得他父亲过于老朽的身体似乎正在蚕食一个年轻生命的蓬勃与热情。   很恐怖。   不像是情事,倒像是一部恐怖片。   这一幕是对纪萧笙冲击很大,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跟他的心理医生反复描摹,那种隔着岁月的,非常丑陋的性,他说一次,然后恶心好久,下一次心理咨询还要再说。   当时他在想什么呢?现在想起来很多细节都已经在记忆里流失了,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很不真实,像是某个午后做的一个梦,或者是一个电影里的场景。   可那种从筋骨里散发出的麻麻的感觉一直在提醒纪萧笙,这是真的,这样的场景是真的在他的生活里发生了。   然后他第二次产生了弑父的冲动。   他是这个男人的副产品,他的身体里难道也存在这样丑陋的东西?   杀了他,必须得杀了他。   车窗碎片划破他的手背,留下一道红色的血印。   纪萧笙看着里面惊慌失措的两个人,男人的怒斥声,女人的尖叫声,车辆发出的警报声……   所有声音一齐交错在他的脑子里,他意识开始变得不清晰,整个人陷入一种臆想里,在那里他准确的将自己手上的棒球棍挥向了他的父亲,他甚至能看到父亲那张脸被自己砸的面目全非,带着温度的鲜血溅在他手臂上……   这是他近几年最为详细的表述了,他的倾诉对象是许君乐,这个没有父母,又那样渴望父母的小孩。   将这样惨烈的亲子关系解剖给这样的小孩看,纪萧笙觉得自己很残忍。   “第二天醒来,我仍然觉得我杀了他,我感到精神振奋,一种充沛的生命力在我身体里发生作用。”   “我杀了我父亲,可能会受到惩罚,但我不认为我犯了罪,我当时想,从今天开始,我是我自己的父亲,也是我自己的母亲,我很完整,而且自由。”   “从那天起,我开始戒烟戒酒,准备过一种很清净的生活,我要排除一切让我身体变脏变臭的东西,抽烟喝酒会使人气味难闻,牙齿发黄,还会腐蚀人的精神,让我慢慢变成我父亲那样的人。”   “我要远离这些,我还要去工作,但再去唱那些歌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再容许别人在我的曲子里添加任何一个字。”   "原来是这样……"许君乐喃喃,他一直以为纪萧笙戒烟是因为陆之禾讨厌烟味。   这层疑虑消散之后,许君乐越发感觉纪萧笙这人也太值得研究了,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纪萧笙半天,道:"我的毕业论文好像有着落了。"   纪萧笙怔了少时,慢慢笑起来,"请你尽管研究我,哲学家。"   天色早已转暗,两人都累了,在黑暗里静坐了许久。   倏地,纪萧笙问:"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许君乐问,"害怕我的毕业论文得优秀吗?"   纪萧笙笑了一声,捏了捏他的手心。   "害怕倒是没有,就是……纪萧笙,你会不会对在车上做这种事有阴影啊?"   纪萧笙顺着他的话,"可能吧,没试过。"   黑乎乎的房间宛如一个孤岛,他们两人在这座孤岛上相互依偎着。   "纪萧笙,你相信什么普遍的幸福吗?"   "嗯?"   "黎焕,你记得吗?他的妈妈在听说他儿子是同性恋后,她就算是不理解也选择继续爱她儿子,我被吓坏了,纪萧笙,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父母,我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这太使我难过了,就像是我们中出了叛徒的感觉。"   纪萧笙说:"可我怎么觉得他可怜极了,他得不到许君乐的爱,我想不到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   许君乐翻白眼,没理这话,"就像你曼城家里挂的那幅画,神对人说,你的后代会使我摆脱苦难。所以在此之前人类得一直经历死亡与痛苦,但是,拯救一定会来……"   "我忽然很怕神说的那个拯救真的到来了,如果到时还是没有轮到我呢,毕竟我的运气真的很差。"   纪萧笙沉默了许久,他说话之前轻轻吐气,像是一声叹息,"如果没有轮到你,那就算不得什么普遍的幸福。"   许君乐侧过去亲了亲纪萧笙的脸,"你看你,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扎根,你不会被打倒的,纪萧笙,你很稳定,不会被那些不好的东西拖着走。"   "我爱你。"许君乐又亲了一下。   他明白自己永远没有纪萧笙的热情,什么都让他感到失望,热情总是消散的很快。   因此他需要一个炎热的太阳天在马路边修车的想象,需要朋友,也最需要纪萧笙,即便许君乐知道连这些也全部都也会消散。   "是吗?"纪萧笙说,"那你准备好让一个杀人犯拖着走到最后吧。"   许君乐抱着他亲吻,"听着,我照样会吻你,哪怕你是一个杀人犯。"   纪萧笙笑着掐他的腰,闹了一会,许君乐的手机响,纪萧笙将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接你的电话,我去开灯。"   是谦哥的电话,许君乐猜想他应该是要问自己暑假回不回去。   他接了电话,谦哥的乡音让他感到亲切,只是说话时语气里没有平时的劲儿,有些蔫蔫儿的。   许君乐问:"婚礼准备的顺利吗?"   谦哥干笑了两声,"不太顺利,但是问题不大。"   "……是缺钱吗?"   "不是,你别瞎猜,等着十月长假来喝你哥的喜酒。"   "等着呢,红包都准备好了。"   许君乐聊了一会儿,发现纪萧笙一脸新奇的站在他旁边听他讲电话。   他不明所以,硬着头皮聊完了,挂线后炸了毛,问:"你怎么还正大光明的偷听别人的电话呢?"   纪萧笙喂他喝水,"没听过你说家乡话,挺有趣的。"   这有什么有趣的?!   许君乐接了杯子,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   "你要参加谁的婚礼?"纪萧笙好奇地问。   "谦哥,他今年十月份结婚。"   纪萧笙想了想,"就是你说的那个教你开车的人?"   许君乐点头。   纪萧笙坐在他旁边,强行与他对视,"你会带我去的,对吧?"   许君乐故意不看他,"带你去干嘛?再说你工作不是很忙?"   "我打算你暑假带你出去玩呢,现在不忙一些,那些工作怎么做的完?"   许君乐被这话哄的挺开心,装模作样的,"再说吧。"   "你这个谦哥,是不是很照顾你?"   许君乐靠在他的肩上,笑了一声,"他就是个混混,我一直知道他这个人存在,真正认识是高一时。”   “我跟他在一家面馆一桌吃面,我吃完了,想着给我奶奶打包一碗,你猜怎么着,我才走开了一会,他就把我书包里的钱全偷了!"   "全偷了?那你怎么办?"纪萧笙惊道。   "嗯,一个子儿都没给我留,那是学校刚给我发的生活费,还有我打算给我奶奶的药费。”   “我气疯了,真的,那天气的我快吐了。我去他的破修理厂等他,越等越想打死他,结果等了我两个多小时,都给我等的没脾气了。”   “最后他推了个电动车哼着歌回来,看见我也不惊讶,他笑嘻嘻的告诉我,他偷了我的钱买了这个电动车,还问我电动车是不是很好看。” 第189章 安可   “我给了他一拳,然后开始骂他,他也不还嘴,就听着我骂。”   “在得知他偷的那些钱是我的生活费和一个老人买药的钱之后,他皱了眉,开始指责我,说我太单纯,连这种钱都保管不好……”   “真是个无赖,对吧?”许君乐很感叹的摇摇头,“可我听了他的话之后什么东西都骂不出来了。回了家,开始盘算该怎么弄到一点钱,再也没想我的钱被偷这件事。”   纪萧笙不解,“为什么?他偷了你的钱买电动车,你让他把电动车退了不就行了?”   “你见过这样的人吗?就是像森哥这种无意识的,一辈子跑来跑去的人。”许君乐问。“他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个渴望,就会为了实现这个渴望做任何事,他的思虑很短,做事从来不想后果。”   “他确实偷了我的钱,我打他骂他他都可以欣然接受。但他想要的就是这辆电动车,他要定了,你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去退掉的。”   纪萧笙表示无法理解,偷小孩的钱就是不行。他撑着脑袋看人,盯着看了许久,最后笑着说:“你简直在发光,许君乐。”   他是认真的,越了解许君乐就越会发现,在面对一个具体的人事或者一个具体目标时,他的精神力量简直强大到耀眼。   可惜,纪萧笙感到,这小孩完全无法好好的生活,特别是在面对他自己时,他太虚弱了,简直到了不抓住点什么完全活不下去的地步。   这种渐渐清晰的认知让纪萧笙心焦,这是他见过最复杂也最丰富的人……   许君乐注意到他长久的注视,觉得莫名其妙,问:“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   纪萧笙笑着摸他的脸,心里却堵着,他得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现状,但仔细想来,竟然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期末了学校越发的热闹,据说有一队国外学校的教授要在学校开讲座,需要几个志愿者。最后不知为什么,他们辅导员抓壮丁抓到了许君乐和蒋晴头上。   许君乐从来不参加校内活动,对这种流程完全不清楚,云里雾里的准备跟着蒋晴混时间。   谁知到了会场才发现这个要开讲座的教授居然是Anne Button,研究方向是性别,当代哲学和伦理学,许君乐就在不久前将这位女教授的书读了个遍。   本来准备混时间的许君乐改变了主意,在认真听了她与其他教授的对谈之后,毅然决定回去将这位教授的论文都找出来读一读。   回去路上,蒋晴累坏了,拖着脚步走的比蜗牛还慢。   走的慢不说,她还爱给自己找乐子。   “书呆子,刚刚发现你的口语好了好多。”蒋晴对着他挤眉弄眼,“最近穿的也帅极了,这是为什么呢?”   对于这种不着调的问题,许君乐选择闭嘴,假装没听见。   “你这简直一改咱淳朴古拙的中国式英语,直奔大英帝国式样儿的去了,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我猜猜看啊,不会是某人嘴对……”   许君乐破功,听不下去了,打断她,“我这辈子都只会说中式英语!”   “少来,你用词习惯都改了,你没发现?”蒋晴感叹,跟诗词朗诵似的,“啊~谈恋爱可真好啊,口音变得越来越像,长相变得越来越像,有品位的男朋友给买新衣服穿,有钱男朋友给卡刷,啊~这是什么神仙日子,谈恋爱真好啊。”   真是绝了。   许君乐皱眉,“我可没刷他的卡。”   蒋晴抚掌大笑,“看吧看吧,被我炸出来了吧,其他的都承认了?”她拍拍许君乐的肩膀,“再说,花男朋友的钱又不丢人。”   许君乐翻白眼。   蒋晴过完嘴瘾整个人神清气爽,“我找位置复习去了,你呢?”   她说着,正巧陈子明的电话来了,许君乐晃晃手机,“下午要去踢球,来看吗?”   蒋晴撇嘴,兴致缺缺,摆手,“我对这项运动有阴影,生怕又有哪对苦命鸳鸯的红线断送在我的手里,这可是天大的罪过,我可担不起。”   许君乐:“……”   一败涂地。   可恶,居然被蒋晴这套组合拳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太阳很大,许君乐踢了一下午球,酣畅淋漓的出了许多的汗。   他跑的累了,懒得再去男生寝室洗澡换衣服,直接穿着球衣拿了书包就往校门外走。   阳光晒在身上有种灼热地痛感,许君乐走出校门,他左手拿着书包和衣服,右手打开手机,没多久被人拦住,他抬起头,一个站着笔直的高个子男生一脸坦然的找他要微信。   许君乐愣了愣,怀疑自己磁场是真的发生了变化,居然再没有一个女孩来找他搭讪过。   他正想着怎么拒绝,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接起来。   许君乐听见电话里的声音,眼里闪过惊喜,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雀跃起来。   他听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立刻拿着手机回头……   对面的树荫下,像是回应他一样,特斯拉的喇叭响了响。   纪萧笙坐在车里看对面,阳光下,一身白色球衣的许君乐正朝着自己这边飞奔而来。   他刘海末端,鬓角都被汗打湿,像是一只淋过雨的小狗,看起来湿漉漉的。太阳照着他裸露地皮肤上闪过阵阵朦胧的光波。   纪萧笙拿手机解锁,打开了相机。   车门被拉开,许君乐还真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车里,纪萧笙真的要被他笑死。   "你今天下班这么早?"许君乐问。   纪萧笙抽了纸想帮他擦汗,握住他的手臂时,掌心却出乎意料的是一片冰凉的滑腻,纪萧笙看着他,有种自己身处窗外的强烈日照中的错觉……   "纪萧笙,刚才有男生找我要微信。"   许君乐郁闷的拿了纸擦脸,又甩了甩手臂,"别碰我,我身上都是汗。"   纪萧笙没搭话,放开他,转而拨了拨他的发尾,"头发是不是要剪了?"   头发?许君乐又想起纪萧笙那和别人碰在一起过地发丝,好心情立刻消失,"哼"了一声,语气犯冲,"你才要剪头发了,最好全部剃光!"   纪萧笙就势扣住他的后脑勺,轻微用了点力气,引着许君乐的唇覆上自己的……   他没用平时那种逗小孩式的吻法,只是不断将许君乐地后脑勺往自己这边按,深入且热烈,交缠之间似冰块融化的喘息。   后视镜里,阳光绿树,许君乐靠在窗边假寐,实际是不太想理人。   纪萧笙在红灯间隙牵他的手,或者蓦挲他膝盖上似被冻着的粉色,又或者按他手臂上几条鼓起来的青筋……   什么小孩身上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啊,纪萧笙想。   车库的灯似乎坏了,有些黑。   许君乐下车,自顾自的往电梯口走,走了一会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便回过头,忽然听见一阵音乐声响。   他吓了一跳,往前走了几步,看见那辆特斯拉跟个二百五一样,跟着音乐节奏,一下又一下的亮灯,硬是用一辆车搞出了个灯光秀。   过了一会,前照灯大亮,开始播放一种节奏感没那么强的歌,许君乐自己是从来不找音乐听的,他说不出这是一首什么类型的歌曲。   直到看见纪萧笙从车上走下来,步伐卡着鼓点,慢慢走到车灯前站立。   他对着许君乐笑了笑,非常利落的转了个圈,抬手戴上帽子……   在许君乐被迷晕之前,他开始随着音乐跳起舞来……   许君乐惊呼一声,捂住嘴,后来慢慢笑起来,到最后变成大笑。   纪萧笙的动作并不大,十分松弛的律动。   许君乐连眼睛都不敢眨,直到这首音乐也结束。   他意犹未尽,一边鼓掌一边对着纪萧笙喊:"encore,encore……" 第190章 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   许君乐“安可”喊了一半,下一首歌的前奏就跑了出来,他咧着嘴一脸期待,以为纪萧笙还会再跳舞给他看。   随着第一句唱词出来,许君乐笑容逐渐僵硬,眼睛瞪得老大。   you belong to me   他确定没听错,还真就是许君乐上次在纪萧笙录音室唱过的歌。   尴尬。   许君乐听不了自己的歌声,虽然纪萧笙肯定是帮他修过了,而且好好的将他的歌声放在了一个非常好听的编曲里……   果然,怎么能对纪萧笙放低警惕呢?这人前科满满,最爱捉弄人了,许君乐懊恼地想。   他听着自己的歌声越发羞耻,急急转过身去,发现没有地洞可供他钻。   好在他唱的那段很快过去,到了间奏部分,这时他听见纪萧笙喊他的名字,“过来。”   见他不动,纪萧笙悠悠威胁,“那我等会只好再放一遍,到你过来为止。”   许君乐登时扭过头瞪他,这个纪萧笙,可牛逼死他了吧,怎么这么会拿捏人啊。   纪萧笙还在装模作样,“我干脆设置成手机铃声算了,我觉得挺好听的。”   “你敢!”许君乐一副要找他算账的样子,几步走到他跟前。   这时下一段唱词流出,他只听了一句就知道,是纪萧笙唱的。   “歌一人唱一半。”纪萧笙双手搭他的肩,“舞至少得一起跳吧。”   他说完不待许君乐拒绝,直接将人抱在怀里,贴着耳朵说道:“我最近太忙了,有些忽略了你的情绪,对不起。”   “别生气了。”他捻了捻许君乐的耳垂,“要生气也先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好吗?”   许君乐扯他的衣服,央求道:“先把音乐关了行吗?”   “有这么不喜欢吗?”   “很奇怪。”许君乐说,然后急急的抬头撞进纪萧笙的眼眸,解释,“是我的问题,是我有毛病,如果你告诉我,我上次随口唱的东西要成为一首歌,我会先练习一个月。”   许君乐动了动唇,有些抱歉,“对不起……我轻松不下来,我就是个扫兴鬼,辜负了你的惊喜。”   纪萧笙指腹划过他的眉毛,“你没有毛病,许君乐,你只是很认真,而且永远不受人摆布。”   “可我喜欢你跳舞,刚才,你真的超级帅。”   纪萧笙自嘲道,“希望你是真这样想的,在听了我的故事之后。你昨天半夜起床抽烟,我就觉得我完了,我大概永远都勾引不到你了。”   许君乐“靠”了一声,“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来散发你的魅力了?纪萧笙,别乱开屏,我告诉过你吧,在我的梦里,你只用了一只手。”   音乐声停止,车灯的光照在身上一阵热意,他又开始流汗。   许君乐退开一些,郑重说道:“还有,别因为你工作太忙而道歉,你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送我上学,运动,练琴,开会,工作,我都不敢想你的工作有多琐碎。除此之外,你还能冷静的处理我这个废物的各种情绪,挤出时间来制作一首歌给我惊喜,最后我还不领情。”   纪萧笙纠正他,“你不是废物。”   他说着回到驾驶座熄了车灯,锁上车。   许君乐额头上的汗被纪萧笙揩掉一些,他问:"有这么热吗?"   "边走边说。"   两人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许君乐的话还没说完,他抓着纪萧笙的袖子说道:“我敬佩你,纪萧笙,你除了有漂亮的皮囊,艺术的天才,超常的精力,还能从悲伤里落落大方的走出来,生病是你控制不了的,别苛责自己,也别再问我还不害怕。”   电梯里除了他们没人,许君乐干脆站在他对面说话,“昨晚起床抽烟是因为我太难受了,我不该对你说那样过分的话,我太坏了。我爱你时,我想的是我一定要每分每秒都夸赞你,对你说许多许多的好话,绝不说一点损害你的话。可我现在太沉浸在被爱的感觉中,以至于这种感觉被消耗一点点我都接受不了。”   对于陆之妤和那个漂亮男孩的嫉妒,都是贪念在作祟。   明明他当初在去机场见纪萧笙的路上感觉到那样深切的愉悦,那种愉悦能让他消除一切嫉妒之心,甚至觉得如果也有人曾经给过纪萧笙这样的愉悦,也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   那时,他还没有感觉到被爱,只是在很认真的爱纪萧笙。   许君乐去牵他的手指,“被爱是消耗,爱才是长久,我需要时间调整自己。”   纪萧笙久久失语,莫名其妙的摸他的头顶,然后才说:“就是这样的温情,许君乐,别瞎嫉妒别人,没有人经历过这样的温情后还能去轻易喜欢别人的。”   回到家。   许君乐洗完澡出来,感觉纪萧笙家里有什么不一样,又说不出来,感觉怪极了。   他湿着头发找了纪萧笙一圈,客厅没有,琴房没有,卧室没有,衣帽间也没有……   正纳闷时,听见脚步声从书房那边的阳台传来,“乐乐,过来。”   许君乐:“……”   又是这熟悉的感觉,许君乐一整个如临大敌,这个纪萧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他立刻武装起自己,往阳台走去。   纪萧笙见他过来,笑着对他伸手,“来看看。”   许君乐拒绝不了纪萧笙,只好兀自深呼吸,憋着一口气趿着拖鞋走过去。   伴随着一阵花香,许君乐直接傻了眼。   原本空荡荡的阳台此刻已经被花花草草占领,俨然一个小花园,花朵草木都在傍晚的微风中摇曳。   远处的天际还有未散的彩霞,一只振着翅膀的蜜蜂从花草中穿行,"嗡嗡"几声,渐渐高飞远去……   许君乐晃了个神,仿佛世界也向他展现了这样高飞远去的可能性。   "这……"许君乐问,"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弄的?"   "今天。"纪萧笙蹲着抚摸一朵花,"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好看多了?"   "你们这些英国居民可真爱搞园艺。"许君乐感叹,"你工作那么忙,怎么照顾这么多花草啊?"   纪萧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不是我,是你,许君乐,你以后负责照顾它们。"   "什么?"许君乐沉沉的往后退一步,茫然,"我虽然是种花(中华)人,但我真没种过花啊。"   "你可以学。"   "不了吧,我也挺忙的。"许君乐拒绝,"我看书上的有钱人都是请人弄的,纪萧笙,你不要忘记自己是一个有钱人,是时候展现你的钞能力了。"   纪萧笙将自己的手摆在许君乐面前,"记得吗?你给我画了戒指,这说明我们是要结婚的关系……"   "不是吧……"许君乐很快识破纪萧笙的把戏,"不是画的好玩的吗?"   纪萧笙盯了他一会,缓缓甩出一句,"许君乐,你要当渣男了是吧?"   不是,怎么就渣男了?   纪萧笙那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反正这里以后也是你家,你要担起责任,你不管这些花草,它们就都会死。"   这他妈的。   许君乐尝试讲道理,"可我不会啊,我说了,我根本没有种过花。"   "你可以学。"   许君乐唯有沉默。   "还有,我觉得我们以后可以自己做晚饭。"纪萧笙说。   许君乐不客气的嘲讽道:"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做饭吗,厨房杀手?"   "厨房空着不用太浪费了。"   "所以你要把它烧了?"   纪萧笙:"……"   许君乐想了想,有些担忧的问纪萧笙:“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破产了吧?”   真不怪我多想,许君乐寻思,您这真的过于勤俭节俭了,你们有钱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纪萧笙:“……”   于是许君乐不是自己本意的,开始过上了一种很忙,但是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的生活。 第191章 你更像书   许君乐原本打算不顾那些花草的死活向纪萧笙抗议,可每次读书时闻到花香都会想,今天还没浇水呢,外面太阳这么大,那些花不会晒死了吧……   然后到阳台检查一番,再回去拿手机搜索该怎么浇水,或者各种养植物的小问题。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机备注里已经记了两三页的注意事项。   这他妈的……就很邪门。   纪萧笙知晓许君乐的做事风格,不做则已,一旦开始了就势必做到最好。   好几次,他都撞见他拿着枯叶,或者长了黑斑的植物到路口的花店寻医问药。   也有几次,纪萧笙回去的早一些,看见他浇完水之后会蹲下来,看着那些花出神,风中花朵草叶互相挤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纪萧笙有时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会问,你在想什么呢?   "你觉得它们像不像我?有我的影子吗?"   许君乐这样问他。   纪萧笙认真想了数秒,"我觉得你更像书。"   许君乐上纲上线,拍拍手站起来,"你的意思是我的脸跟书一样方方正正的长得丑是吧?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内涵我,今天你做饭!"   ……两人都很不喜做饭这件事。   他们总是在无所事事的傍晚散步去一趟附近的超市,买一些菜回家。然后针对谁做饭这个问题展开无休止的争论。   什么形而上的讨论完全消失在他们的对话里,全部变成了吃什么或者该怎样做这样的话题。   而其中唯一稍微需要用到一些智力的事就是怎样哄骗对方去做饭。   许君乐的考试周过的很闲散,蒋晴给他发了巴顿教授的讲座海报,他将图片放大,几行字看下来,到讲座时间那行时微微鼓了鼓脸。   纪萧笙坐过来,将一颗剥好的荔枝塞进他嘴里。   他眼睛顺势看到了许君乐手机上的海报,挑眉,"这不是你之前读了好久的那位女作者?封面上印的那位。"   "是啊,她目前在伯克利任教,来我们学校办讲座,你说巧不巧?"   "UCB?”纪萧笙问,“你很喜欢她?"   许君乐点头,"我前几天还找了她本科的毕业论文看来着。"   纪萧笙笑起来,"怎么这么像追星?你该不会到时还要找人签名?"   "大明星先给我签一个呗。"许君乐玩笑似的瞧他。   纪萧笙拨他长得有些长了的额发,"你想让我签哪里?"   他声音沉沉,看向许君乐时带着些审视。   许君乐被这种眼神看的半张脸都是麻的,他很快将眼神转移到手机上,再迟一秒都会忍不住抱着纪萧笙滚到床上去。   还是期末考试季,许君乐,都这时候了,还是做个人吧。   禁欲,禁欲,禁欲……   "怎么了?"纪萧笙故意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到底签哪里?"   许君乐咬着牙,低头将手机毫无意识的刷的飞快。   纪萧笙笑出声,揉他的头发,恢复正常,"讲座是什么时候?我送你去。"   "可能去不了。"许君乐说,"和纪大明星的网球课撞了。"   "周日吗?你去吧,网球什么时候打都行。"   纪萧笙手指勾着他的头发绕圈,"刚好这周日沈鹤会举办一个慈善晚宴,不用做晚饭,还有许多酒喝,想去玩玩吗?"   许君乐摇头,"你不怕我去砸场子?"   "我只怕……你觉得我的朋友都不喜欢你。"纪萧笙问,"你是真的很在意吗?"   许君乐耸肩,"还行吧,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只要你在中间不觉得难做就行。"   纪萧笙圈住他的肩膀,"不会,他们要是冒犯你,你可以揍他们,我是和你一边的。"   周日,许君乐感到自己脑子像是被迫过速运转了一样,又累又饿。他回到家,往沙发上一躺就直接秒睡了。   一觉睡得连梦都没有,地板上的手机震了几遍,最后实在是太饿了,身体像启动了保护机制一样,突然猛的一抽,他才慢慢醒过来。   地板上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许君乐睡懵了,反应了很久才捡起手机接电话。   "总算接电话了,"纪萧笙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家吗?"   许君乐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有些没劲儿,"嗯,刚才睡着了。"   纪萧笙听他这语气,心想孩子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回来就成这样了?   "怎么样?你要到签名了吗?"   许君乐蔫了吧唧的,"别提了,被人家按在地上摩擦了。"   "怎么回事?"   "头一次感到和别人对话时,对方在向下兼容我……"许君乐叹气,"我整天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这次被真牛逼的人教做人了。就跟我天天操这操那,结果被你操了一样。"   他这句话说完,纪萧笙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过了一会才依稀听纪萧笙说:"我开车呢,车里有人。"   "哦。"许君乐毫不在意,"听见就听见了吧,他们也会有被操的一天的,谁都逃不掉,你们,都等着被操吧。"   笑声更大了,许君乐把手机拿开摸了摸耳朵,听纪萧笙说:"我快到了,五分钟后下楼,带你去吃饭。"   许君乐又躺了一会,脑子里复盘了一下早上自己那段关于本雅明的论述。   他从书包里翻出那本拿去给巴顿教授签名的书,扉页除了签名还有一个邮箱号……   原本他都随着人流走出礼堂了,巴顿教授的助理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拉住他,瘦小又苍白的年轻人对他说:"同学,等等……"   然后许君乐被带回台上,巴顿还在位置上坐着,笑的特别和蔼,她注意到许君乐手里的书,指了指,问:"是中文版吗?"   许君乐将书递给他,见她拿着笔在扉页签了名,又说:"先生,您和我的助教探讨二律背反那一段很令人印象深刻,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读到您的论文呢?"   教授用词很文雅,收敛了笑意,又拿笔在签名下写了她的邮箱地址。   书被关上,许君乐叹了口气,去浴室洗了脸,拿上手机出了门。   不远处,特斯拉还没驶近,许君乐就看到车窗里伸出了两个脑袋,很诡异的盯着他,脸上浮着一层假笑。   车在他面前停住,副驾驶坐着一个有些胖的男人,扒着车窗挑眉,流里流气的动作被他做地有些憨厚,"你就是许君乐吧?"   那边纪萧笙扶着方向盘看着他,眼底是很熟悉也令许君乐很安心的温柔。   许君乐刚受了打击,没什么心情理人,移了两步去拉后座的门。   "等等。"   纪萧笙下了车,从车头绕过来,拉着许君乐疾步走进一个巷子里。   许君乐忽略身后的起哄声,跟着纪萧笙穿过有些铁锈味的斑驳砖墙,夏日的光线照不到这里,显得此处尤为隐秘。   他们紧紧的抱在一起,纪萧笙低头吻他,问:"心情不好?"   许君乐摇头,他现在心情变得挺不错的。   "那你为什么不坐副驾?"纪萧笙问。   许君乐觉得他莫名其妙,"你朋友不是坐着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难道你不会赶走他吗?"纪萧笙怂恿他,"他如果还不走你就揍他。"   许君乐:"……"   他还真搞不懂了,"坐哪里不都一样,你烦不烦?"   纪萧笙抵住他的额头,"可我想你坐我旁边,行不行啊?"   于是鬼迷心窍的许君乐重新来到副驾前,敲窗户。   车窗降下来,还是那张面相挺有福气的脸,笑眯眯的,许君乐硬了硬心肠,冷着脸,桀骜又跋扈。   "谁他妈让你坐我的位置的?滚后面去。" 第192章 适合嫁给我   许君乐确实很不喜欢纪萧笙的朋友,这些人当着纪萧笙是一套,背着纪萧笙又是一套,大概率跟沈鹤一个b样。   他也明白纪萧笙的顾虑,不过纪萧笙也将他想的太脆弱了,他才不会失心疯了去讨这群人的喜欢。   比起别的,他比较喜欢看这群人互殴。   许君乐弯了腰,从外面看过去,对上刚上车的纪萧笙的眼神,很狡黠的笑了笑。   然后他转过头对副驾坐着的人说:“对不住啊,哥,是纪萧笙逼我这么说的,他不喜欢你坐在他旁边。”   此言果然引起一阵狂吼,“纪萧笙,你有没有良心,有没有?我没记错的话,这车都是你从我家车库开走的……”   纪萧笙皱眉,觉得很吵。   许君乐最后还是坐了副驾,这位面相很有福气的人是纪萧笙的堂哥,纪明语。许君乐听完介绍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都见纪萧笙的第二个亲戚了。   纪明语可能是因为许君乐刚才在电话里的炸裂发言,对他充满了好奇,聊过之后才发现两人居然还是校友,于是问许君乐能不能加微信。   许君乐不太好拒绝,同意了。   刚通过验证,车厢里响起纪萧笙淡淡的,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纪明语,你连我男朋友的微信都加了,不给乐乐发个红包吗?”   纪明语“嘶”了一声,冲纪萧笙嚷嚷,“不是,你连微信都没有,居然还知道红包。”他低头对着手机一番操作,“我当然是要给我的学弟发红包的。”   他把学弟两个字咬的很重。   许君乐手机很应景地响,他点开一看,被那一串零吓了一大跳,“这……”   他瞬间有种回到曼城,在纪萧笙家第一晚快被吓晕的感觉,你们兄弟真的别太离谱了。   纪萧笙笑着摸了一把他的头,“说谢谢就行。”   于是许君乐想了想,转过头,“谢谢学长!”   纪明语对这声学长很满意,连声称赞,“不愧是我学弟,聪明,机灵,真不错,真不错。”   旁边纪萧笙瞥了许君乐一眼,先是无奈,又忍不住笑了。   许君乐迷迷糊糊的上了车,也没问,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直到车辆驶入环山公路,前方的道路平整,周围丛林遮盖,除了这辆特斯拉,半天不见另一辆车的踪影,有些阴森。   许君乐转头看纪萧笙,心想自己手上的剧本应该还是浪漫爱情剧本,总不会纪萧笙突然变身杀人狂魔吧。   然后,许君乐感叹自己还是缺少想象力,他见识到了什么是真豪宅,在门卫处照了车牌之后,居然足足开了近一刻钟才到住宅区。   与上次纪萧笙带他去的中式园林风格不同,眼前这栋简直就是极尽奢华的现代建筑,从外面看整个空间错落有致,每一个细节都透露有钱的气息。   这里真是太他妈大了,大得纪明语跟许君乐打了个招呼,转身就不知所踪了,真的有些恐怖。   这使得他决定跟紧纪萧笙,以他这开着导航都找不到路的路痴水平,一旦迷路,他是真有可能再也走不出去了。   门口站了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以许君乐看过的电视剧推论,这应该是一位管家。   男人对着纪萧笙颔首,看的许君乐默默在心中祈祷,拜托,您可千万别对纪萧笙喊什么“少爷,您回来了”之类很抽象的话,否则他是真的会忍不住爆笑。   还好,那人只叫了一声纪先生。   管家在前面领路,走在后面的纪萧笙就一把捞过许君乐搂着,问:“我看你叫别人,一口一个哥叫的不是很好?”   他低头碰了碰许君乐的脑袋,“为什么不能这样叫我?”   “可以这样叫你啊。”许君乐说,“我们以后别上床了就行。”   纪萧笙:“……”   许君乐想了想,拉着纪萧笙咬耳朵,“这里,是不是就是你父亲……”   “不是,这是纪明语家,他结婚后就搬出来住了。”   他安了心,“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带你见纪明语啊,刚好他今天来找我谈事。”纪萧笙顿住,“不能带你见我妈,至少要带你见我其他的家人。”   他继续说,“有些很讨厌,也有些很好的,你不用讨他们喜欢,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不用有顾虑,知道了吗?”   许君乐笑了一声,"你堂哥还挺好的。"   "因为他给你发红包了?"   "搞笑。"许君乐说,"我根本没点收款。"   纪萧笙看他,"为什么?"   "谁的钱都要,那我成什么了?"许君乐仰着下巴,骄傲又神气,"我只给你这个机会。"   纪萧笙闻言停住脚步,觉得十分的心动。   东侧门开了一角,正好能看到门后纪明语正与佣人说着什么。   许君乐便丢下纪萧笙,很自然的上前同他打招呼,"学长,你家真好看,感谢招待。"   阳光很好,他们准备在中院的户外凉亭用餐。   纪萧笙看许君乐站在潺潺流水的水井旁与纪明语聊天,"是啊,我看你家里挂的画好多都是野兽派……"   两人聊的很投缘,纪萧笙反倒落了单,纪明语抓住机会使唤他干活:"阿笙,去把酒醒了。"   纪萧笙坐在席间不耐烦,"还聊什么呢,快点过来吃饭。"   一顿饭吃了一半,学长学弟已经哥哥弟弟的叫开了。纪萧笙听不下去,几次想离席,又怕纪明语说自己坏话,勉强撑到了甜点时间。   郑明语陪他们吃了一会儿,助理几乎是小跑过来,弯腰在他耳边低语,而后将手上的平板递给他。郑明语接过看了数秒,特意对许君乐表示歉意后离开了。   许君乐听着水井的流水声,一切落入眼里的景色都如此赏心悦目。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低头看自己面前刚上的甜点,瞬间眼睛发亮,"apfelstrudel!"   到这里纪萧笙的心气总算顺了一些,"还能吃吗?"   这不是废话,甜点是其次,心意很珍贵。   "帮我向你堂哥,我学长道谢,转告他甜点很好吃。"许君乐说。   纪萧笙气的半死,这可是他让改的菜单,于是干脆利落的甩他两个字,"不要。"   这时,管家走过来毕恭毕敬的对纪萧笙说话,"抱歉打扰您,纪先生,周岩小姐请您尽快去试装,再晚一些时间会来不及。"   纪萧笙脸色不虞,"我不出镜,让她随便留一套,我等会去换。"   就很大少爷的语气,使得许君乐多看了他两眼。   许君乐慢慢将一盘甜点全吃光了,满足的靠在椅子上,"等会晚饭都不用吃了。"   这时管家来催了他第二遍。   许君乐见不得打工人难做,起身说道:"晚上宴会是在哪里?我送你去吧。"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纪萧笙说。   许君乐学他的语气,"不要。”   他握住纪萧笙的手,“每个人有他该呆的位置,比如我是一个英雄,英雄怎么能上台呢?”   “我要坐在台下看你,等你走下台来,然后这样拉你一把,将你拽回人间。”   两人顺着院子的小径走,闲庭信步。   许君乐吃饱了开始犯困,等纪萧笙换衣服时差点瘫在沙发里睡着。   几声窸窣声,也似乎有人在叫他名字。   许君乐睁眼,恍惚看见了他要救的,那个很英俊的神。   他第一次看纪萧声穿的这样正式,虽然还缺了领带拿在手中没系上,但看上去已经十分贵气。   许君乐睡的朦胧,呆呆看了片刻,说:"过来让我看看。"   纪萧笙就很听话的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午后的空气飘飘渺渺,有冷气运作的声音,室内温度很宜人,他听纪萧笙小声问:"怎么样?"   许君乐眨眨眼,倏地笑了,"特别好看,特别适合嫁给我。" 第193章 夕阳   纪萧笙输入晚宴地址吉安大厦后,导航开始工作。   许君乐没去过这地方,简直路痴的彻底。纪萧笙就坐在旁边给他指路。   前方是漫天的日暮霞光,金色的余晖照耀在公路上,许君乐降了车窗,晚风徐徐地吹,吹动许君乐头顶的几缕短发。   纪萧笙脑子里出现很美的旋律,他望着那几缕随风飘动的头发,心觉他此刻半分都不愿试图描绘神的名字。   人类有此伟大的情操,却一心只想奉献给神,给上帝。在这场崇高的温柔里,他意识到,他要做一种音乐,只奉献给他爱的人。   “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他问。   许君乐望着前方,微微叹气,好半天才说:“我还能想什么?我今天吃到了好吃的,看到了好看的,经历了思想的高潮,爱情的高潮,要是此时此刻能经历身体的高潮,那简直是最完美的一天,不枉此生。”   “可惜你现在……”许君乐转头看纪萧笙一身的华贵,摇头叹气,“此事古难全,算啦。”   “别算了。”纪萧笙撑了手臂微微倾过身,还在那钓他,“那你停车啊。”   语气非常之轻浮。   许君乐不仅没停,反而踩了油门,用下巴指了指前方,说:“纪萧笙,你看那里,最后一点夕阳了,不能停。”   车辆飞驰而过,许君乐继续说:"你还记得你有首歌叫《西岸故事》吗?里面有句歌词是,我的心攥在你不为人知的悲伤里。"   "这句歌词源自聂鲁达的一首诗,原文是:远山落日的盛会,有时像枚燃烧的金币,一小片夕阳落在我手里,我记得你,我的心灵攥在,你熟知的悲伤里……"   纪萧笙回望许君乐被照的金灿灿的侧脸,"原来是这样,原文要美得多。"   "嗯,纪萧笙,文字或者语言不是一个人专属的,每个人都有权使用。我觉得你不能只把解释权让给别人,这首歌是你写的,你也拥有解释权,它不是一封写给一个人的情书,也可以是,像现在,我们开着车追逐最后一片夕阳。"   "一小片夕阳落在了你手里。"他说。   念诗时的许君乐没有那种小动物感,金灿灿的外表,身体里也是亮堂的,很睿智的少年。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纪萧笙问。   许君乐抿嘴笑了笑,"吃饭时,明语哥的平板上,我看到了今晚的嘉宾名单,有陆之妤和陆之禾,那时你在看手机,应该也看到了吧?"   纪萧笙沉默片刻,才说:"是,沈鹤并不知晓陆之妤和……的事。还有,明语哥?我听不得这个,许君乐,你别逼我生气。"   "我看未必。"许君乐转头看他,"纪萧笙,沈鹤这人我不想评价,但陆之妤,我必须要阴谋论一下了。"   纪萧笙笑了笑,宽慰他,"别担心,她见不到我。"   许君乐倒也不至于担心这个,纪明语提前离席大概就是去处理这个问题的。   就是……他心底一声叹息,纪萧笙的父母真的伤他太深了。   天色很快转黑,快到目的地时,特斯拉显示只有2%的电量,许君乐有些焦虑,"我先送你过去,然后再开去充电。"   纪萧笙就很淡定,他这个人身上有种松弛劲儿,干什么都不急不忙的,"一起吧。"   车库的充电桩显示还有空余,经过纪萧笙指路,许君乐干净利落的停了车。   纪萧笙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开夸,"停车技术不错。"   许君乐也下了车,伸了个懒腰,就这么一眼望过去,简直就是豪车展,许君乐都不敢想要是森哥在他该有多兴奋。   他靠在车上掏出烟和打火机,嘴里叼一支,还没点,打火机就被抢走,纪萧笙站在他面前,按住他的手帮他点烟……   不远处,正在找车位的迈巴赫在路中央非常突兀的停下来,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   纪萧笙站的更近一点,明知在外面,再三克制,只伸手帮他整理头发,"小狗真的该剪毛了,不热吗?"   "靠!"许君乐没绷住,夹着烟攀着纪萧笙的肩膀笑起来,差点被烟呛到。   他仰头笑着,眼神穿过纪萧笙的肩膀与不远处车里的人对望了数秒。   许君乐觉得自己地视力真是好的吓人,隔着么远都能看到陆之禾像见了鬼一样,失魂落魄的惨白神色。   真是冤家路窄。   许君乐推纪萧笙,"你快去吧,我再等会就回去了。"   "你开车注意安全,回去别开那么快了。"纪萧笙嘱咐。   许君乐胡乱点头,"走吧走吧。"   妈的再慢一点就要跟陆之禾碰上了。   许君乐回到车上抽烟,刷手机,微博上金桑格慈善晚会的红毯图已经上了热搜。   他将返图一一划过,各路女明星争奇斗艳,还有沈家一家人皆携伴出席,沈鹤的女伴是一位短发女子,并不是李子晴。   这沈鹤果然是典型的商人作风,爱的是一个,要娶的是另一个。   很奇怪,明明就在这栋楼上,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回到家,巴顿教授签过名的书还躺在沙发上,他拿了书坐在电脑前,犹疑许久,最后下了决定,打开电脑,粗粗浏览自己半年前写的论文。   许君乐仔仔细细将论文改了近两个小时,又读了几遍,临要发时踌躇半天,最后眼一闭就点了发送。   太紧张了,他第一次因为一篇破论文这么紧张,都有些坐不住,他踱步到阳台看花,脑子里都是论文内容,渐渐开始后悔,我他妈的都写的是些什么垃圾玩意儿,现在撤回还来的及吗?   不行,他又回到电脑前将论文读一遍,这一遍又觉得还行……   接下来几天,许君乐都是没两个小时就确认一遍邮箱的频率,可一直没收到回复。   凉了,许君乐想,他凉的彻底。   纪萧笙一如既往的稳,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名篇巨制读个一两个星期没毛病,可许君乐心灰意冷,确认邮件这件事最后落在了纪萧笙身上。   在许君乐一天考了四门,成为了一个废人的晚上,纪萧笙突然在书房喊他的名字……   许君乐在沙发上躺尸,任纪萧笙怎么叫都不动。   纪萧声走出来抠他的眼皮,轻描淡写的,"你一直盼的邮件不看了?"   许君乐推开他,"不看不看,这几天我一个字都不想看了。"   "好吧。”纪萧笙低头亲他,“我去帮你看看。”   纪萧笙走后,许君乐才猛的睁开眼睛,蹦起来,光着脚跑进书房,"是巴顿教授给我回邮件了?"   "嗯……可能不是,好像是我看错了。"纪萧笙奇奇怪怪的说。   许君乐怀疑的看他。   纪萧笙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腕,扯到身前,抱着他坐在腿上,点开邮件界面,"看吧。"   许君乐阅读速度很快。   除开前面非常体面问候和官方的夸奖,后面巴顿教授在邮件中写道——   我没有在您的论文里读到一个,哪怕是一个你自己独立思考的东西。先生,您听过这样一句话吗?就算是发表一个错误的意见也远比转述别人的真理有意义!   您自然有您的许多优点,可就光这一样就让我非常失望,因为我能感觉到您是有许多自己的思考的,可您为什么不尝试把它们写出来呢?   不要心安理得的试图靠前人的智慧过日子。   请尝试去发展您自己的生命和智慧,尊重自己作为一个人对于真理的探寻,而不是只满足于做一只鹦鹉。   无论如何,我仍然对您的下一篇文章抱有期待。 第194章 撑开伞   许君乐读完邮件,又去看了巴顿教授对论文的标注,来来回回看到近凌晨才关闭邮件。   他从没有收到过如此详细且一针见血的评论。   相对于许多教授对于本科生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视,总爱说一些汤不热的鬼话,这些评论完全是将他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看待的。   才气胜他百倍,功力胜他百倍,努力更胜他百倍。   他一向只对那些死去的哲学家怀抱敬意。还活着的,搞哲学的人中,他还是第一次连番在同一个人那里感受到一种全方位被碾压的挫败感。   这种挫败远不仅仅是学识上,学识比他厉害的多的是,而是表现在一种纯粹性,一种品性的丰满上。   彻底服气。   暑假开始,许君乐连门都不怎能出,就天天窝在家里读书写东西。   纪萧笙知晓他是一个那样骄傲的人,原以为他看到那样的话会多多少少受到打击,好的是打击是一点没看到,反而充满了斗志。   他将那种极强的精神力量突然转移到了学习上,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纪萧笙用尽方法,可以称得上是机关算尽,好几次将许君乐从书桌前骗出去放风,最后换来一个警告,再烦他,他就要搬回他的地下室去了。   那岂不是更无法无天,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了?   纪萧笙觉得人还是在他身边比较好些,至少送水果茶水时能听得到他几句类似“这怎么使得,大少爷给我端茶送水”的调侃,一声真诚的谢谢,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吻。   只是,纪萧笙精心策划好久的一系列出游计划还未有说出口的机会,就已经全部泡汤。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纪萧笙更加忧心忡忡,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转变。   这小孩,怎么这么爱搞极端呢?   他想起许君乐那天掷地有声的话。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中间地带,没有余地,要么上帝或时间,要么十字架与刀。”   “我要么什么都要,要么什么都不要!”   纪萧笙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这种近乎狂热地自我燃烧而无动于衷。   连续很多天的高温天气后,在一个闷热的下午,火热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盖,大风将窗帘吹的乱飞,许君乐走到窗前吹了一会凉风,将窗户关上了。   看这天气,有一场暴雨要下。   他想了想,准备给纪萧笙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带伞,后来又想起这人车去车来也用不上什么伞。   除了人,许君乐记起家里还有许多的花草需要照顾,于是他又花了许多时间,将一些不能淋雨地花搬到了檐下。   正忙的一头的汗,他意外接到了纪明语的电话。   纪明语的语气很熟络,完全不跟他客气,说是要出差一个月,家里妻子养的猫无人照顾,问能不能帮他照看一个月。   这就很奇怪了,纪明语拥有那么大一个家那么多佣人,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养猫的?   纪明语像是察觉到他的疑虑,笑着说:"原本是阿笙的猫产的崽,我妻子要来了一只养,特别认生,也不放心它在家在家待着,但它跟阿笙比较熟悉,所以想着还是放你们家比较好。"   许君乐很快想起来,"是陀老大生的老三是不是?"他想了想,"该不会真叫耶耶吧?"   "不是,新取了名,叫miumiu。"   "什么?"   纪明语解释,"取自我夫人喜欢的一家女装品牌,miumiu。"   "原来如此。"许君乐还以为是加缪的谬。   许君乐挂了电话,收拾好小花园,过了一会,门铃就响了。   来人是在纪明语家见过的管家,怀里抱着一只正在沉睡的猫,毛茸茸的一团,尾巴从他的臂弯掉下来。   管家面带歉意,声音放的很轻,"打扰您了。"   他说着就把睡着的猫递给许君乐,许君乐立刻接了,手臂上有很暖和的温度。   有两个人匆匆将这家伙用的东西送进来,又匆匆的走了。   留下许君乐抱着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是,有没有个人来管管他的死活啊。   许君乐仔细想了想,以动物们对他敌意,这猫估计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未免尴尬,还是睡着好,他看着睡的正熟的一团,心想你在纪萧笙回来之前可千万别醒了。   于是他在书房抱着猫,靠一只手翻书打字,身残志坚的挨到了纪萧笙回家。   许君乐从未觉得门外按密码的声音如此悦耳过,救星终于回来了。   他迅速站起来,趴在他手臂上的猫感知到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冷漠的看了他片刻,纵身一跃,伸着前爪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的往门外走。   许君乐跟着他,眼见这猫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四只爪子并用,连跑带滑的坐在玄关,"喵"了一声。   纪萧笙惊喜极了,怔住片刻,"你怎么……"   "明语哥送来的。"许君乐走过去说道,"说要放在这里一个月的时间。"   纪萧笙蹲下,脸上满脸喜爱的神色,他伸手抚摸猫的脑袋,这猫在他的手掌下舒服的仰头,死命对着他撒娇。   真绝了,心机猫。   许君乐突然产生一种危机感。   于是许君乐也在这心机猫旁边蹲下,幽幽告状,"他真的很重,还趴我胳膊上睡了一下午。"   "是吗?耶耶看着很瘦啊。"   许君乐看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冷笑道:"什么啊,人家现在叫miumiu,我查了,prada的副牌,你少老土了。"   纪萧笙心里好笑,他故意停住撸猫的手,就看见许君乐脸色总算终于松了松,等了等,看纪萧笙的手继续往猫那边伸,气愤道:"我呢?我呢?!"   纪萧笙快被笑死,倾身去亲他的脸颊,"你不是小狗么?你们要好好相处。"   他说完将猫抱起来,说:"你把它的猫粮拿过来吧。"   拿个屁,许君乐恨不得一脚踹翻miumiu的饭盆。   纪萧笙将猫放在沙发上,去洗了手,一边说话一边走回房间换衣服,"乐乐,我来做饭,你负责喂猫。"   等他换了衣服出来,看到许君乐垮着脸将装满了猫粮的碗放miumiu面前,"吃吧。"   miumiu仰着头"喵"了几声。   许君乐:"……你什么意思?"   "喵~"   许君乐:"啥?"   猫仰着头,冷静的看他。   许君乐烦道:"吃你的啊,看我干什么?我又不跟你抢。"   猫不动。   许君乐抓狂:"你到底要怎样,说话!"   听的纪萧笙在门后笑了好久,早知道就让张媛媛把家里的猫送过来了。   脚步声接近,许君乐看眼前这只正在跟他对峙的猫突然扭头,心中警惕,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的跨过去抱住了纪萧笙。   纪萧笙低头吻他的脖颈,干脆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在岛台上。   "好了,家里的植物和动物都需要你照顾,许君乐,你得担负起责任。"   许君乐将他搂的很紧,"今天刮大风,我怕下雨,就把花都搬进来了。"   "嗯,你做的很好。"纪萧笙环抱住他,"乐乐,我们不要只看人,只和人打交道,这地球上,成千上万的生命正同你一起活着,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才能去照顾更多的比我们更弱小的生命。"   "我原本还想给你送伞来着。"   "下次给我送吧,就算没下雨也好。"纪萧笙说,"但如果下雨了,一定得撑开伞,是不是?"   许君乐一滴泪流下,"好的。" 第195章 狗血电视剧   脸一下又一下的被什么东西扫着,有些痒。   许君乐睁开眼,一张巨大的猫脸怼在他眼前。   他直接被吓醒,“靠,什么东西啊?”   那猫被他推到一边,冷静地看了他一眼,又走过来趴在了他的枕边。   纪萧笙被吵醒,一睁眼就看到这一幕,抬头看了眼时间,笑着闭眼将人搂进怀里,双腿交缠在一起,手掌缓慢的在后腰处抚过,“再睡一会儿。”   没多久,许君乐凑过去,“再来一次?”   纪萧笙半个身体压住他,睡意朦胧,“嗯?”   “我喜欢跟你做这事。”   纪萧笙捂他的眼睛,“再睡会,小变态,等会你必须跟我去运动,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   许君乐阳奉阴违,在跑步机上走着看了一整集原配抓小三的狗血电视剧。   纪萧笙站在旁边等到片尾曲出来了,才替他按了停止,递水过去,非常迷惑,"有这么好看?"   "好看啊。"许君乐从跑步机上下来,轻松的同他开玩笑,"纪萧笙,我现在简直强的可怕,完全掌握了骂小三的话术。"   纪萧笙:"……"   这也真能给他学到东西。   许君乐清了两下嗓子,"就比如……"   纪萧笙瞬间头大,反手勾住人捂住他的嘴往门外走,几句词还是往外蹦出来,"你这个贱人,我知道你住在哪儿,你要是再勾引我丈夫,我会找到你家里撕烂……唔……"   "你这辈子没机会用到这话。"纪萧笙放开他,笑着弹他额头,"明天还来看电视吗?"   "看啊,明天是小三的反击,也得学学小三语录啊。"   纪萧笙任他瞎闹,捏他的脸,"明天一起看吧,你以后要是跟谁跑了,我觉得我也都用的上。"   许君乐闻言仰着头大笑,这是一张适合这样大笑的脸,笑起来时肌肉走向舒展极了,唇边酒窝甜蜜,看的人也心情大好。   他笑的一直停不下来,直到纪萧笙按密码了,许君乐才从背后抱住他,"我才不会跑,我是个颜控,而且已经找到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谈恋爱了。"   还这么好,一点都不像上课时那些看一眼窗外都要撕他书的老师。   纪萧笙也有一堆的规矩,但完全不古板,连他在健身房偷懒看狗血电视剧也能接受良好,还能陪他一起闹。   许君乐疯狂的学习状态持续了半个多月,这次他将自己写的东西发送给巴顿教授后,完全不见上次的紧张,他无比清楚,这就是教授想要看到的文章。   他不知在跟谁较劲,或者想在自己很尊敬的教授面前证明自己她没看错人。   七月末,理发店的冷气开的很足,许君乐才进门就有人迎上来问是不是剪头发,汪雨婷站在收银处朝他笑,身上穿着和其他店员一样的制服,看上去又瘦了许多。   "怎么今天才来剪头发?不热啊?"汪雨婷扒拉他刚洗过的头发,"学习这么忙吗?"   许君乐实话实说,"学习倒是不忙,忙着谈恋爱。"   汪雨婷将他的椅子转过来,"你谈恋爱了?怎么不带来我看看?"   许君乐稳妥的答,"他比较忙。"   "上班了?那她比你大啊?"汪雨婷立刻从他寥寥数字里提炼出信息来,思索了一会,"就算比你大一些,你也得多照顾人家,明白吗?"   她继续絮叨,"她都上班了,那是不是比你有钱很多?"   "嗯,非常多。"   汪雨婷从镜子里看他,"不要心安理得的用别人的钱。"   许君乐明白她是想到了她那一段失败的婚姻。   "刚恋爱时用再多的钱也觉得没什么,时间久了,就会觉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的钱啊,为什么要分给别人用。"她很严肃,"听到了吗?大家都是普通人,就算是谈恋爱,也别要求别人太多了。"   许君乐点头,但纪萧笙好像为了他花了很多的钱,特别是出版社的项目,他很清楚,往出版行业里投钱就等同于烧钱。   他不再谈论这些容易勾起她伤心回忆的东西,问起了小宝的近况,还有她的工作。她回答的有些笼统,只说都很好。   "马上是小宝的周岁了。"许君乐说,"时间过的真快,我还没想好送个什么礼物给他。"   店里的音乐换成了很轻的钢琴曲,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许君乐却心中惶惶,猜想她过的也并不如她说的那样好。   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别瞎浪费钱。"   "还有个事,谦哥有联系过你吗?"   许君乐回过神,"谦哥?他给我打过电话,听说婚礼准备的不顺利,他也没多说。"   汪雨婷手里剪着头发叹气,"他也是命苦,好不容易找了个人愿意跟他,那女的据说有个前夫,上个月不知从哪听说她要再嫁的消息,大晚上的一群人堵住他,把他打了一顿……"   许君乐猛的站起来,惊愕,"什么?"   又连着问,"什么时候?"   周围的人都往他这边看。   汪雨婷压低了声音,"我话都没说完,你别一惊一乍的。"   许君乐越想越觉得那天的电话不对劲,他怎么当时没多问两句呢?"   许君乐重新坐下,"那他有没有被打的怎样?"   "应该没事,你跟他打个电话就成,他没告诉你大概也不是怕你担心,多半是觉得丢人,你少问一些具体的,多跟他说说话。"   一个头发剪的许君乐心神不宁,也没多呆,出了理发店就给谦哥打电话,一直没打通。   许君乐不知该如何形容谦哥这样的人,你说他好吧,他可以干出各种各样令人匪夷所思的混蛋事出来;你说他坏吧,他又那样热心的帮助过许多人,做过许多的好事。   他们这样的人身处的环境,社会地位以及认知能力导致他们形成了这样的人,做事全凭那几秒钟的冲动,他们活着,却早就已经身处地狱,自己却浑然不觉。   许君乐曾经警告过他,话说的很难听,"你再这样会死的很惨。"   "胡说!我会长命百岁的,我家的基因就是长寿。"谦哥笑嘻嘻的,这样回答他。   烈日当空,街上行人很少,许君乐心中空落落的,又按下了通话健,所幸,这一次电话打通了。   谦哥声音沙哑低沉,说话颠三倒四,许君乐在他最落魄时都没见他这样过。   "你就留在大城市好好读书,别回来了。"   许君乐将语气放轻松,"你不是说这辈子没来过首都吗?我放暑假了,要过来玩吗?"   谦哥笑了笑,"你替我多看看吧。"   "你要亲自来看,不要总是偷懒。"   他说出来的瞬间意识到着很像纪萧笙会说出的话。   "小许,哥可能结不了婚了。”他突然说。   “四儿他们都跟我说这女人就是图我的钱……"他嗤笑一声,"还是你赚的那些钱,他们说她来历不明,还有病,所以找到了我这个冤大头。"   他声音哑得厉害,"那天喝酒,四儿一直在跟这么说,我想对啊,这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我回家后,她什么话也没说,还替我烧水,我想打她,但她一直在哭,我只能骂她,婊子,你是不是就是图我的钱,还把病过给我……"   "她一直在哭,哭的我心烦,这个婊子……小许,这个女人,疯子,贱人……"   "我一辈子毁她手里啦,可是,就这么一个贱货,婊子,我还是很想跟她在一起。"   谦哥呜咽着,一直骂脏话,“这个婊子有什么好的,可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第196章 我不要自由   许君乐想到那些狗血的电视剧剧情,他宁愿生活就是那样简单的,爱与恨,好与坏,能够被轻易的区分,最后还能迎来一个好的大结局。   生活里,这些东西也能这样不混在一起就好了。   许君乐又在森哥身上看到了他觉得很恐怖的东西,明明已经消失了的东西重新出现了。   他很害怕,想先逃走躲起来。   许君乐听完那些颠三倒四的话,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他说:“见面再说,这些事来龙去脉你自己脑子里好好理一遍,等我回去你仔细给我再说一遍,”   “我不在芸城,我回家了,好久没回来了。”森哥说道,有打火机的声响,许君乐觉得他也需要一根烟。   静默片刻后,森哥说:“别管我了,我也不能一直让你帮我收拾烂摊子。”   “谁管你啊!”许君乐近乎发狂,“我为了我自己,我为了我自己好。”   他挂了电话。   许君乐拿手机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并不是如宋悠优所说的,有一颗悲悯的心,他可以在其他人困难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为他战斗,可以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别人。   他的目很简单,他就是为了自己。   不需要什么嘉奖桂冠,只需要让他看到,这样的抵抗是有效的。   可是就算这样,那些他基于事物发展规律所预见到的东西,最终还是会发生。   从前,许君乐也知道这世上有星空,有花香,有小猫……   可他不觉得那些东西是美的,他读过那么多伟大头脑的叙述,可许君乐感受不到,他只能闻到一股硫磺或者硝石的味道,让他感觉恶心。   不能说出来,他必须对真相守口如瓶,在这个人人都追求物质,追求世俗意义成功的时代,他如果要向人说这些百分百会成为别人眼里一个莫名其妙,还嫉妒别人成功的傻逼。   直到纪萧笙的出现。   蒙蔽他五感的那层纱布像是突然被上帝收走了一样,这个世界骤然变成了一副美好的样子,他甚至开始感到金钱,相貌,名誉,体面的重要性……   爱使他复活。   喜悦,幸福,快乐这样的词原来也并不是虚构。   他也在纪萧笙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但他并不觉得恐怖,也并不想逃走。   对啊,还有纪萧笙,他说过要做他的选项,他的逃跑路线……   许君乐想,他可以逃到他那里去,他说会把他藏的很好的。   他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纪萧笙。   许君乐沿着望不到头的公路走了许久。   在灼热阳光的炽晒下,公路散发一种近乎于青草的气味,他能感到热气侵袭着他的皮肤,从他修剪蔷薇花时被划破的伤口里蜂拥而至,他的伤口开始灼热的疼痛,他的血液被烘干。   他舍不得停下来,舍不得承认一些他赖以生存的美好意愿正在被破坏,被销毁。   一部叫《五叔的酒馆》的电影在进行内部试映,纪萧笙带他去玩,他第一次在观影时全程关注配乐,不像看电影,倒像是听了个电影。   纪萧笙从脚本到样片看了好多遍,于是电影才放了个开头,他就倒在许君乐肩上睡着了,到结尾时众人鼓掌才转醒。   这是比较轻松的场合,投资人和主创们看起来都很熟悉了,玩笑吹逼两不误,随口估计的票房一个比一个离谱,气氛很轻松。   漂亮的女主持人在沈鹤的怂恿下把话筒递到了坐在走廊边的许君乐手上。   许君乐握住话筒,在纪萧笙的注视下站起身,“配乐的是谁啊,太好听了,想娶。”   有纪萧笙工作室的人先不好意思了,“这么多人,说说你想娶的是谁啊?”   话筒传到下一个人,是一位女士,“闫导为了这电影半年没回家了,想离。”   一阵愉快笑声爆发,接下来几个发言全是这个句式,笑声就没停过。   进行到一半时,正逢其中一位主演过生日,许君乐还有蛋糕吃,简直不能更满足。   纪萧笙靠着他,悠悠道:"想戴戒指了。"   两人没有参加after party。   回到家,许君乐拿了笔帮纪萧笙画戒指,miumiu跳上桌在一旁看着,掉下来的尾巴时不时扫到许君乐的胳膊。   纪萧笙懒散的用手撑着下巴,问:"什么时候有真戒指戴啊?"   "且等着吧。"许君乐说,"戒指戴了就没有自由了,你可要想好了,现在还有后悔的余地。"   纪萧笙毫不在意,"我不要自由……"   许君乐愣了愣,这句话太重了,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显得更深刻。   许君乐翻过他的手,眼神扫过他的指腹,停住笔,轻轻摸他小指指腹上的伤口,"这怎么弄的?"   "没什么,你书房的水杯掉下来摔碎了……"纪萧笙说了一半,抬眸看了看他,片刻后,他问:"乐乐,我收拾那些玻璃碎片时,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电脑。”   “你也看到巴顿教授的邮件了,对吗?他说明年会在ucd开课……"   许君乐停了笔,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创可贴给他贴上了,"我看见了。"   "可你没回复。"   "没什么好回复的。"   纪萧笙有些他的话噎住,他耐心地问,"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你想去吗?"   他问这话,旁边的猫也歪头看他,"喵"了一声。   许君乐低着头,眼睫遮住了情绪,他飞快的"嗯"了一声,左手挠了挠脸,"但是我不会去的。"   纪萧笙手指弯曲,按住他的。   许君乐感到他的心正在朝着纪萧笙倾斜,他的爱慕,思虑,悲伤,喜悦……一切的一切。   "我不想离开你,我会就在这里上学。"他说。   纪萧笙没说话,他们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出一场争吵来。   "我希望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纪萧笙说。   许君乐很执拗,"不,我要守着你。"   纪萧笙闻言猛地抽出了手,画了一半的戒指在他白净的指间像一块污秽。   连miumiu都感受到了纪萧笙的怒气,跳下桌跑走了。   "把头抬起来,许君乐。"纪萧笙说,他语气冷漠的要命,许君乐心狠狠一抽,捏紧了笔。   "我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放心?许君乐,你要守着我,然后呢?你把你自己放在哪里?"   许君乐毫不示弱的抬起头看他,"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对我有这么多的要求?你到底希望我怎样?我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我希望你怎样?"纪萧笙被他的话气狠了,重复了几遍。   "许君乐,根本没人能完全照着自己的心意过活,我想你向前看,往前走,去战胜你那些将你往下拖的东西,去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   屋内一片寂静。   许君乐两手掩面,无力地说:"你对我要求太高了。"   他疲惫的望向他,"你知道我们生活的这块土地下发生过什么吗?无数的暴力与战争爆发,人们在这片白骨与灰烬上重新建立文明,文明又被推翻,循环往复……"   "在鲜血上建立教堂,往尸体上扔鲜花,写成书,创造一个上帝,然后跪下来祈祷。"   "凤凰每几百年就会堆起一堆火柴自焚,人也一样。纪萧笙,你告诉我,这样的一个世界,你要我怎样去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   "再伟大的事业,再美丽的创造,一场战争,一场地震就全毁了,我该去创造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第197章 呼救   说出来,不要再粉饰太平,全部都摊开说明了。   纪萧笙将那根他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的界线彻底拆除。   “我不管几百年后,那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许君乐,我要你好好的,完整的活这一辈子。”   “可我真的努力过了啊。”许君乐眼里有泪意,他咬着牙关,止住颤抖,“一切物质形态的东西都会被毁掉,纪萧笙,我真的努力过了,我想思想总不可能被摧毁吧,他们放的火不可能烧进我的脑子里,我抱着这点期望来上了大学,可是……”   他落下一行泪,很快被他抹掉,“明明发展到黑格尔,光辉灿烂的思想宫殿已经建成了,接下来那些人又一点一点的将它拆除……”   纪萧笙越发的冷静,“这不是你该做的努力。”   “我看到的是,你努力之后,巴顿教授就认可了你,你看邮件了吗?她花了一整封邮件来夸奖你。”   “思想的宫殿?要我说,许君乐,你至少得进去添一块砖,或者干脆拆一根横梁了才有资格说话。”   许君乐听到这里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哭又笑的。   纪萧笙走到他面前,在他膝旁蹲下来,抬头仰视他,手放在许君乐额头,缓缓闭上眼。   “假如殉道者的鲜血将要流淌在台阶上,我们必须先建造台阶,如果圣殿即将被摧毁,我们就先建造圣殿。”   他的英文说的很缓慢,许君乐恍若回到了伦敦的那个晚上,纪萧笙敲开他的房门,为他弹了吉他,然后也是这样,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说了什么。   许君乐觉得他充满了一种神性,从而想要吻他。   现在也是。   可是他不敢。   只要出门去,这个世界对他要求甚多,而纪萧笙是其中对他要求最高的。   太糟糕了,纪萧笙对他来说简直充满了吸引力,他看到他就觉得开心,每次与他对视都脸红,神智不清。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贴在他的身上。   许君乐觉得,他的理智在与他的心缠斗。   他问:“你真希望我去伯克利读书吗?你不怕我不回来了,在那里生活,然后爱上其他人?”   纪萧笙站起身来,闭了下眼,嘴角的笑很勉强,“是,我很怕,也不想与你分开很久。我不是没想过,不如任由你这样发展下去,让你烦躁,发呆,离不开我……”   “但……”纪萧笙说不下去,“我觉得你喜欢的那个教授是一个契机,我不想你错过。”   “如果我去了,结果还是失望呢?”   “不要总是设定这种如果。”纪萧笙搭他的肩,捏了捏,似乎要给他勇气一样,“你摸不着,你就觉得你追求的东西离你十万八千里,你握不住,你就以为它是虚空,你没计算过,你就认定它是子虚乌有的……”   “你觉得这样对吗?”   “但如果你还是失望,我会陪着你往前走,陪着你寻找下一个契机,乐乐,这种探寻本身就是活着的意义。”   不得不承认,很厉害,这些话应该不是纪萧笙一时兴起地,而是想了很久,很想对他说但没能说的话。   许君乐情感上几乎要被他说服了,他不会再碰见一个这么耐心,这么努力想要拯救他的人。   他抓住肩上的那只手,吻了吻,“这不是还早吗?现在可是暑假,你不要破坏我的假期。”   这种拙劣到没眼看的缓兵之计纪萧笙也不拆穿他,只是摸了摸他额前的碎发,笑着说:“头发剪的很好看。”   温柔到让许君乐心碎。   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厚脸皮一些,闭着眼睛捂住耳朵继续被纪萧笙爱着。   纪萧笙往前一步,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捧着他的脸亲吻,“下周陪我去日本吗?”   许君乐迷糊着,“什么?”   “有一个实在推不掉的活动,带你去玩呀,去吗?”   “你给我跳个舞,我就答应。”   纪萧笙贴着他的胸膛,心跳与心动混在一起,他低声道:“脱衣舞,行吗?”   许君乐想,他根本无法在纪萧笙面前保持理智,他可以在这样的诱惑下昏头答应任何事。   但他知道纪萧笙并没有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让这件事过去。   那之后不久的一个凌晨,纪萧笙突然惊醒了,满头大汗。   许君乐睡眠很浅,醒的很快,开了灯,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转过头看许君乐看了很久,喃喃:"真不像是梦。"   许君乐也睡不着了,"说说你梦到了什么了,我说不定能帮你解一解。"   纪萧笙又是那样长久的注视他,很漫长,然后将他锁在怀里,说:"梦都是反的,对不对?"   "看情况吧,不如你说出来,我帮你看看。"   纪萧笙脸埋进他的颈窝,"我梦见我外婆把我叫醒,问我是不是感冒了,手怎么这么冷。"   许君乐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又拉他的手捂住,"你好像真的有些感冒了,头疼吗?"   他摇摇头,也不准许君乐去拿药,"没什么事。"他说。   许君乐关了灯,在黑暗里抱住他,"你从小体温就很低吗?"   纪萧笙没回答。   “你外婆一定把你教的很好,所以你才始终都有开始新生活的勇气。”   纪萧笙呼吸声就在耳边,许君乐知道他没睡。   他也不摧,过了好几分钟,才听纪萧笙说:“我小时候她给我讲很多神话故事,我记得她对我说过,故事里,再强大的英雄也会呼救,更别提普通人了,所以遇到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要向人求救,不要对此感到羞愧。”   “我现在要向你求救,许君乐,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就在我身边,我却这么不安……”   眼眶霎时酸胀,许君乐很用力的睁眼,等喉咙口的梗塞感消去之后才说话,“想什么呢?我们不是还要去旅行吗?去日本,我还从没去过,对了,你会说日语吗?”   “不会,但是能听懂一些。”   许君乐“啊”一声,“那我们要用英语吗?”   纪萧笙笑笑,“用中文吧。”   “偷偷告诉你,我朋友说我的口语好了很多,我也觉得我现在的英文口音跟你越来越像了……”   “我们会越来越像。”许君乐说。   很久之后,许君乐才后知后觉生活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很尽力的给了提示,摔碎的杯子,被划破的手指,睡不安稳的爱人……   仅仅只是没像幸运饼干一样,能将生活掰开,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张写了模棱两可语句的纸条来。   许君乐还是非常俗套的选了一个长命锁作为周岁礼物送给小宝,小婴儿长得很快,躲在汪雨婷怀里吃手,一双纯净的黑瞳好奇的盯着他看。   汪雨婷逗他问要不要抱着玩玩儿,许君乐不敢,只陪着玩了会,一起吹了蜡烛。   回去路上,地铁上听见几个女孩聊天说最近水逆,得去庙里拜拜。   许君乐站在一旁听了一耳朵,他原本不信这些,但在那几个女孩下的那一站,他犹豫了片刻,再反应过来时,已经下了车。   梧桐树遮盖下有一片阴凉,许君乐跟着前面的人拾阶,步伐缓慢。   进了寺庙入了山门整个人都感到清净了许多,人并不十分的多,参天的大树,千年的婆娑,许君乐去看释伽牟尼,又听见有和尚念经,偶然像是听到了一句"所作已作,不受后有"。   不再犹豫了,许君乐转身就进了大雄宝殿上了高香。   他悟不了,舍不得,得不了自在,不要涅槃,不要皆空,还要回头。 第198章 想念   飞机在夜色中降落。   许君乐只身下了飞机,身无长物,只捏着一个手机,走到吸烟区,抽出一根烟,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连打火机都没带。   他想起下午的时候,他还在看纪萧笙笨手笨脚的收拾他们要去旅行的行李。   当时冷气吹的人有些乏,许君乐去书房找烟,翻箱倒柜,连烟盒的影子都没找到……   他跑去衣帽间兴师问罪,"我的烟没了,哪里都找不到,是不是你搞得鬼?"   纪萧笙忙着将衣帽间弄成偷窃的案发现场,漫不经心,"你不是说不写论文就不抽烟了,我帮你藏起来了。"   许君乐回忆了一下,他好像真说过这话,理亏道:"那你好歹给我留一支啊,我的香烟社交哲学白跟你讲啦?"   纪萧笙拿出两件T恤,问他:"你要带哪一件?"   许君乐望过去,觉得他在发神经,"这不就是同一件?有什么区别?"   纪萧笙闻言不得不开始怀疑许君乐是不是有什么眼疾。   这烟吧,平常就摆在眼前时倒不太想着,越是没有还他妈的越想抽。   纪萧笙说的是藏起来了,说明还在这间房子里。   于是许君乐从客厅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一整个屋子全部找完一遍后,他又蹭到纪萧笙跟前,不由分说,一阵摸索,还真给他在纪萧笙身上找到了熟悉的烟盒。   纪萧笙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好笑,"小狗成精了。"   许君乐点一支烟,从未觉得抽烟这么有趣。   他将烟盒与打火机重新上交给纪萧笙,惹得纪萧笙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么乖?"   许君乐飘飘然,"下次我还要玩这个游戏,你记得要藏一个比较不好找的位置。"   纪萧笙就无奈的看着他笑。   仅仅只隔几个小时,许君乐看着手中纪萧笙还未来的及藏的烟盒,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   再睁开时,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打火机,主人手背上有一朵玫瑰的纹身。   他抬起头,是一位很年轻的女士,白金色短发,看起来很酷。   "谢谢。"   许君乐借了火,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   他只用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接通。很简单的几个动作,可是他累的连着些动作也无法完成。   "你看起来不太好,很累吗?"那位女士问。   许君乐反应变得很迟钝,灵魂和肉体渐渐分离,他努力换了一个表情,可能看上去还是很奇怪。   他失去了实感,却有一阵很强烈的倾诉欲。   "我朋友去世了,自杀的。"   许君乐说完这话,又补充,"他给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可我没接到。"   说到这里,许君乐眼前又出现一圈又一圈的晕眩感,他再次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时他在浴室,刚刷完牙,洗脸时,大理石台面被手机震出很大的动静,他看了一眼来电提醒,立刻去划手机,可惜他手上沾了水,几次都没成功……   急的他拿起手机往身上一擦,再准备接通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也顾不得脸上直往下滴的水珠,立刻解了锁,重新拨了回去。   一声,两声,三声……   没有人接听。   许君乐又打了第二个电话。   他坐在马桶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滴滴滴"的声响通过耳朵形成一声声巨大的回响,敲的他太阳穴都痛了。   略一沉吟,他立刻在通讯录找一个叫田思齐的电话,田思齐初中就辍学了,后来一直在森哥的修理厂当学徒。   这次电话通的很快,许君乐没时间寒暄,直接问他森哥回芸城了没。   田思齐信誓旦旦,说昨天还碰到森哥喝早酒。   许君乐盼望是自己多想了,拜托他跑一趟森哥家,门敲不开就砸窗户玻璃进,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人。   挂了电话后,许君乐的太阳穴一直在突突地直跳,简直坐立难安。   他抹了一把脸,打开浴室的门。   不能再等下去,他决定要回芸城一趟。   “请节哀。”女士这次手心里躺了一颗糖,"吃点甜的吧,你会感觉好些。"   许君乐木讷的摇摇头,又说了一声谢谢。   "看你这样,你朋友生前一定是很好的人。"   许君乐眼睛干燥的已经流不下一滴泪,"他不算太好,只是,他死了,再也没有人在节假日问我回不回家,院子里再也没有人用遗弃的木头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电动车也再没人骑了。你明白吗?这些东西全部跟着他在今晚死去了。"   短发女士听得很感慨,"是啊,是这样的。"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是一个个体,他是一个重要的人。"许君乐揉了揉眼睛,轻轻地说。   吸烟室一直有谈话声,坐在许君乐旁边的女士抽完了一根烟,提醒他:"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接一下吧,会有人担心。"   纪萧笙该有多担心他,他们的第一次旅行也因为他泡汤了。   他又开始想念他了。   他是个很糟糕的人,能搞砸一切事,为什么没接到那通电话?如果接到了,森哥不会死,他也不会爽约,纪萧笙也不会为了他那样的担心。   晚上许君乐看了机票,打算今晚去,明天回,还能赶上和纪萧笙的日本旅行。   他打开浴室门,眼中茫茫,锁住正站在冰箱前的纪萧笙,走过去抓住他,艰难开口:"纪萧笙,我今天要回一趟芸城……"   纪萧笙很快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许君乐感觉心一直在下沉,他佯装的沉着,"有些事要处理,我明天一早回来,你等我。"   "我陪你……"   许君乐放开他往玄关走,"下次吧,找个好日子,我带你去见我奶奶。"   一片静默,没有答复。   许君乐心疼的快疯了,他转身,飞奔向纪萧笙,抱住他,踮起脚乱吻一通,"我必须要去一趟,我保证,明天一定回来。"   纪萧笙不想让他走,就像看到邮件的那一瞬间一样。   他知道许君乐一定是想去的,这小孩在这样虚无的精神下都能保有强大的好奇心,旺盛的求知欲,没道理不对这样的邀请感到动心。   纪萧笙只用了几分钟就说服了自己放他离开。   他比他年长许多,但依旧觉得做一个通情达理的稳重恋人实在折磨,那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叫他每一秒都不得安宁。   就当他犯了疯病,以前说的种种都不作数了。   只想自私耍赖,什么都不思考,只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纪萧笙握他的手腕,抓的很紧很紧,声音低的也不能再低,"别走……"   许君乐看着他,眼睛缓慢的眨一下,垂眼的一刹那,眼底是掩饰不住的仓皇与心慌。   "我……"   他开了口,有些支撑不住,一句话说了好久都没说出来,最后他拉着纪萧笙的衣襟,"我不想走,可是,纪萧笙……"   他的眼里迅速聚集了一眼框的泪,"我很害怕……"   眼泪和这句话一起砸向纪萧笙,他的防线脆弱不堪,就此功亏一篑。   他牵着许君乐的手往大门走去,蹲下来为他穿鞋,出门,按了电梯。   "你……"许君乐迟疑的开口。   纪萧笙抹去他的泪痕,"至少让我送你去机场。"   一路无话。   许君乐握着没有动静的手机,没有一个呼吸是顺畅的。   下车之前,他握纪萧笙的手,"我明天一定回来。"   纪萧笙摇了摇头,"不要赶,也不要跑,注意安全,慢慢的回来,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我们不缺这一次旅行。"纪萧笙解了安全带拥抱他,"一切顺利,乐乐,我等你回家。” 第199章 十万块钱   森哥走了,给许君乐留了一脑门子的官司。   一处房产,一处破修理厂,还有若干存款,要交代的事项。许君乐全按照按照森哥遗书里的意思通知了他的家人。   那群所谓的家人哪管人的死活,匆匆赶来,去了的人没问超过三句话,就开始惦记钱财来。   许君乐根本没有时间伤心,每天一堆的事要办,还要面对森哥家里人的胡搅蛮缠与各种泼脏水。   一桩一桩的事,许君乐尽量都替森哥办好。   也是在完成这些事的途中,许君乐更加深刻的了解到森哥的处境。   以前有一个教授曾经在课堂上说过,人接受教育的很大一个目的是要培养想象力,只有想象力才能使我们感受到他人的痛苦。   许君乐如今开始怀疑这种刻意培养的同情心,他者的痛苦仅凭人类匮乏的想象力是根本无从感知的。   落实到个人身上,等着让别人来解救是不现实的,得像纪萧笙那样,自己解救自己,就算到死亡的前一刻,也要确保自己挣扎着的动作是游向岸边的。   做完这一切后,许君乐渐渐接受了森哥的离世。   白天的奔波并不能换来晚上的安睡,他睡不着,就在森哥的院子里,顶着十分圆满的月亮,整晚整晚的抄经。   死亡渐渐显出它原本的重量,也许是量变累积到质变的结果,压在他的心头,一日更比一日沉重。   偶尔,他会看到这个世界经过一场爆炸后,满目衣衫褴褛,破条碎布的景象。   活生生的人变成尸体最后变成骨灰。   森哥总算是要被他的家人带回家了。   太阳炙烤着大地,风吹在身上更是闷热,森哥没什么朋友,许君乐和田思齐送了他最后一程。   回去的时候,许君乐头很晕,有些中暑的迹象,很想吐。   他昏沉沉,坐在老年公园的长椅上歇凉,忽然被一个人紧紧抓住胳膊,一阵酒臭味往他鼻子里钻,他下意识躲开,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君乐对这个声音应激反应很明显,胃里的不适感一阵又一阵的袭来,他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德昌喝的很醉,眯着眼朝许君乐招手,"小乐,你过来,爸爸带你认识……"   "这是凯哥……"他笑着,朝旁边光着上身叉着腿的男人说:"正好,凯哥,我刚才还跟你聊起呢,这就是许君乐,我儿子。"   那人审视许君乐,露出一种很玩味的笑。   许君乐表情很冷漠,转身就要离开。   路边的车经过带起一片尘土,陈德昌将上衣往上拉,堵住许君乐的去路,"真热啊这天,那年我和你妈领养你时也是夏天吧。"   陈德昌咧着嘴笑,"凯哥,你不知道,他当时才五六岁,跟孤儿院里的其他小逼崽子都不一样,他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我那婆娘想领养另一个火柴棍一样的小杂种,我没同意,我就看上他了……"   他说这话时得意极了,"你瞧他的眼睛,漂亮吧?小的时候更漂亮,娘的,就朝我看了一眼,几把都看硬了……"   陈德昌哈哈大笑。   许君乐跨出那片阴凉,热浪袭向他,他经受不住事物的本来样貌,浑身冰凉。   "可惜我那婆娘憨的要死,怀孕了就迫不及待把他送回去了,再迟几天等我回去,我就要把他送给你了。"   许君乐握住拳头,冲过去给了他一拳。   陈德昌捂住脸,仍然对着许君乐笑,似遗憾又似调情,"力气真大,脾气还是那么坏,人也太聪明。"   他炫耀一样的向旁人展示他的手,"你看我手上这疤,这么大一条,全是这小子划的。"   许君乐快被体内的怒火烧尽,他的情感与力气,全部被烧成灰烬。   生命成了一场洋相。   他将陈德昌推开,闷头往前走,他出了公园,越走越快,可不管他走的有多快,身后的笑声都如魔鬼一样的跟着他。   很快,他就被陈德昌追上。   陈德昌吐出牙签,"都见着爸爸了,也不叫一声,你们大学那些教授是这样教你的。"   许君乐正眼看他,稀疏地几根头发,额头突出一大块骨头来,浑浊的眼珠,得意洋洋的神情,仔细一看,小时候看到就觉得害怕的人,不过这样而已。   他突然开口,"你知道你村委会的铁饭碗是怎么丢的吗?"   许君乐勾了勾唇角,"被我举报的。"   那讨厌的笑终于收敛了。   陈德昌很狼狈的用衣服下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小乐,你把我的工作搞没了,总该给我养老吧,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   许君乐冷冰冰地说:"去找你的儿子去。"   陈德昌跟着他走,背已经佝偻,无赖一个,"我烂命一条,就跟定你了,坦白跟你说,我要钱。"   "钱?"许君乐停住脚步,他问:"你要多少?"   陈德昌惊讶的看他,又带着些警惕。   "这样吧,你在我面前跪下来,爬到前面路口,我就给你钱。"许君乐说。   陈德昌不以为然地笑,"你给我多少钱?"   "你要多少?"   陈德昌想了想,"五万。"   许君乐看他,"我给你十万。"   许君乐伸出手,往前指,"先在我面前跪下来,然后从这里爬过去,到前面的电线杆,看到了吗?你只要爬过去,转弯有一个银行,我立刻取钱给你,你要是不信,可以拉你的狐朋狗友来给你做见证。"   陈德昌张着嘴往路口看了半天。   许君乐点了一支烟,"你有一根烟的思考时间。"   "你真厉害,小乐,从你很小我就知道,头脑,胆识,就不是一个小孩的样子……"   许君乐打断他,"有恭维我的时间,不如想想这十万块你还要不要了。"   下午三点,大地正是滚烫,许君乐在树荫下站立,看陈德昌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他的衣服被流出来的汗浸湿,只时不时的朝许君乐说:"你真是疯了,疯子。"   一根烟很快要烧到头。   许君乐是真疯,提醒道:"时间到。"   他冷酷的如同最铁面无私的判官。   不远处,陈德昌慢慢朝许君乐弯膝,他动作缓慢,许君乐不满道:"我要付十万,就为你在这里磨磨叽叽浪费我的时间吗?"   他是魔鬼,陈德昌想,他咬了咬牙,朝着地上跪了下去。   许君乐提醒:"你可以开始爬了。"   "你来真的?我已经跪下来了。"陈德昌示弱道。   十万块,许君乐不知,刚才那个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小时候每次回家站在他的房门前,对他说恶心的话,动手动脚,使得他不能安稳睡一个好觉的人去哪了。   许君乐不跟他讲情面,"你不爬就白跪了,随便你。"   陈德昌一个踉跄朝前扑去,几乎趴在地上,他嘴里不停的咒骂,"疯子,疯子……"   旁边的树荫下,许君乐慢悠悠的朝前走,有路过的人看见停下指指点点的说两句,想看热闹的心被燥热的天气打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快到路口时,许君乐看见陈德昌眼里不停有泪水流出,真是稀奇,这种人原来也是有泪水的。   许君乐站在电线杆上前,看着地上的人爬过来,他双手拽住许君乐的腿,嘴里喃喃:"疯子,我的钱,钱……"   他慢慢站起身,自尊心似乎还在地上爬行,没有一个人样。   他看向许君乐时神情是惧怕的,不敢跟许君乐对视,只不停的说:"好了吧,我的钱,给我……" 第200章 穷困潦倒   文学与现实对照的时刻还在继续发生。   许君乐看着陈德昌弯着腰,朝自己伸手。   这一幕使得他想起从前也从书里读到过一个人在暮年时抓到财富的感觉。   作家形容这种感觉是来到游泳池边,弯下腰,去抓流动着的水。仿佛炎热的太阳落在他弯下去的脖子上时,一生中反复出现的58个夏天,向他发来了嘲笑的箭……   多么精准的描述。   许君乐冷若冰霜,掌握着十万块钱的权利,继续对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实施精神暴力。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原来她从没想过领养他,许君乐想不通,这辈子也不会想通,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别人。   他到底算什么?   银行的冷气开的很足,冷的许君乐打了好几个寒颤。   他从柜台取走了自己所有的钱,装在一个黑色的袋子里。   不要再去原谅了,许君乐想。   他的人生就好像是每天清晨花草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只存在那么一瞬,熄灭的太快太彻底。   他不快乐,他不快乐。   用不着别人提醒他,这就是实情。   陈德昌再也不复刚才见到他时的神气和得意,眼神失去了焦点,身躯更加佝偻,看上去像是一瞬之间老了十岁。   他跟着许君乐顺着水泥阶梯走到河堤上,再踩着那些已经枯萎凋败的植物往下走,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河流浑浊,再往远一些是苍白的令人恐惧的苍穹……   事物退褪祛其美丽的表象,开始显示出恐怖来。   宇宙性的恐怖。   陈德昌摔了两跤,连滚带爬,已经快走到河边,许君乐没有下去,居高临下的看他慌乱到凄凉的动作。   许君乐面无表情的看着,在陈德昌不明所以的回望他时,他将手伸进黑色袋子里,拿出一扎粉红色钞票,他冷静到可怕,将那一扎钱朝着陈德昌的方向用力撒去……   金黄色的阳光下,纸币漫天飞舞。   陈德昌先是站在原地愣住,不可置信的从钱币的缝隙中窥望许君乐。   许君乐拿出第二沓钞票,继续朝着陈德昌撒去……   陈德昌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蹲下来一张一张的捡起。   他脸上显出癫狂的神色,嘴里不停在念叨着什么。   许君乐将袋子里的钱全部散完,沿着长长的河堤离开了。   他去了森哥的修车厂,田思齐正好从一辆大众上下来,摘了手套跟他打招呼。   许君乐坐在门口的一个小板凳上,田思齐将那个风力巨大的工业电风扇对准他,又递给他一瓶水,问:"是不是要回学校了?"   他有些自嘲道:"可惜我就是念不了书,就是做苦力活的命。"   许君乐拧开瓶盖,他无法解释他们学校的人是如何变成书本与文字的奴隶。   人与人无法永远无法相互理解,他最后只摇了摇头。   田思齐蹲在他旁边,商量:"你要是不着急回学校,能带我一起倒腾二手车吗?"   他苦着脸,"我这样下去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挣到钱买房,这辈子几时能娶到媳妇。"   许君乐闻言转头看他,他发现自己很羡慕他。   许君乐倒腾二手车赚钱,只因高二暑假,他的奶奶被检查出了肺癌晚期。   奶奶在他被弃养时就毅然收留他,她看不上陈德昌的弃养行为,连话都没跟他再说过一句,全靠打短工和捡废品为生,连医保都没有。   他当时着急赚钱,凑了些钱和森哥合作,钱倒是赚到了许多,可惜最后也没留住奶奶。   许君乐不知道该说什么,拍他的肩,"森哥把这里留给你,好好干,都会有的。"   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的走,美好的意愿一个一个的消散,他提不起劲,对任何事情都丧失激情。   夕阳西下,手机铃声响,这个点应该是纪萧笙,可他不是太想接。   跟纪萧笙在一起他得去不断符合他的要求,这很难,许君乐就只是一个很弱小很没用的许君乐而已,不是什么大人物。   纪萧笙是他要不起的人。   这两天的通话,他在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纪萧笙就陪着他演,许君乐想,他好不了了,不应该还拖着纪萧笙。   他接了电话。   纪萧笙照常告诉他今天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有多想他。   许君乐看过他的行程表,问:"你今天在东京不是还有行程?怎么这么快就到横滨了?"   "想早点回去见你。"纪萧笙说,"你呢,今天过的还好吗?"   许君乐没有马上回答,他难过的有些窒息,说道:"不,我很不好。"   许君乐能捕捉到电话里那突然变的有些沉的呼吸间隐藏的痛感。   "我真的很努力,纪萧笙,书上说的亲情,友情,知识,道德,理想,金钱,爱情……这些所谓的美好的东西,我全部都去尝试过了,我为了将我自己拼成人样已经尽了我全部的努力……"   "别说了,我听不懂。"纪萧笙很恳切,"等我回去,我们见面再说,好吗?"   "不,我爱你,纪萧笙,我爱你,你是我人生里最好最好的部分了,超越我想象的美好。你很好,对我很耐心,和你在一起很快乐,你做了很多事来拯救我,我全部都知道,也很感激,问题出现在我自己的身上……”   "我看了你的论文。"纪萧笙很着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在里面写他者世界总是向你发出各种各样的疑问,总是对你要求很多。听着,许君乐,你没有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总是对你有许多的要求……"   许君乐如他论文里写的一样用歇斯底里来质询他者世界,"不要承诺这些,纪萧笙,你根本做不到,也根本没有人做的到。我从小挨过饿,我明白我这辈子能像节食一样得到有条件的爱已经是恩赐了,我没有怨言。"   “我做的到!”许君乐从没听过纪萧笙这样慌乱的语气,"我做的到,别给我判死刑!我不同意,我不准,你别以为你丢给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是交代了,我不同意,你听见没?我不同意。"   他声音的颤抖被急促的呼吸掩盖,软着说话,"你要给我买戒指的,你记得吗?许君乐,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接着又开始装糊涂,否认一切。   “我甚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你刚才明明说你爱我啊,难道是假的?我们如果真的相爱,为什么要说这些?”   许君乐哭了,他根本听不得那样稳定,那样冷静自持的人变成这样,在电话里他还能保持一些冷静,如果是面对面,他现在早就已经缴械投降了。   “我爱你,纪萧笙,哪怕到此时此刻,我都渴望你能来吻我,我第一次知道吻是什么感觉就是因为你吻了我。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你的手掌抚摸我时的力度,你使我拥有最高贵,最刻骨铭心的性经验,使我真的有一瞬间可以去抵抗宇宙的虚无。从你的腿磨蹭到你的腹肌,然后亲吻你胸前的伤疤是我能想到最舒服的事……”   “你得相信,让我放弃这些对我来说无比痛苦。”   “可是。”他哽咽道,"纳博科夫一生钟爱蝴蝶,在临终之前看到一只蝴蝶展翅,他望着那只蝴蝶流泪了,你能明白吗?"   "我和他一样。"   "纪萧笙,我再也不想去抓住那只蝴蝶了。"   许君乐说不下去,挂了电话,哭了许久。   暮色降临,腿僵硬的动不了,他扶着门站起来。   他感到自己很穷,与金钱无关的穷,他没有了他的高山,也没有了他的白雪。   他会一直穷困潦倒,直至死亡的那一刻。 第201章 爱与死亡   许君乐和田思齐关了卷闸门。   田思齐的电动车解锁时发出“滴滴”的声响,让许君乐想起森哥偷他的钱,笑嘻嘻的骑着电动车回来的场景……   一切都付与断井颓垣。   手机又响起来。   许君乐拿起手机看了看,对着骑着车过来的田思齐说:“我想走会路,你回吧。”   引擎的声音远去,许君乐接了这个电话。   他荒芜的内心居然还是有小小的渴望,再听听纪萧笙的声音吧。   最后一次了,他满足了自己的渴望。   纪萧笙没有马上说话,静默许久,久到许君乐准备挂电话了,才听见他问:“刚才哭了吗?”   他问的很认真,许君乐又想哭了,“没有。”   “是吗?”纪萧笙说,“我总是梦见你自杀,很多次。”   他问:“许君乐,那只是梦,不会真实的发生,对不对?”   许君乐感到一阵耳鸣,他望着前方窗户里透出来的光,失神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的脑子确实已经开始变得空白,小时候喊那个人妈妈,在海边奔跑的记忆;长大后和森哥约好一起在马路边修车的幻想,已经渐渐从他脑海里消散。   从前缺失的,现在拥有的,他都不想要了。   或许他能活到现在全靠小时候看见的那具在河里漂浮的尸体,实在太不堪,那具尸体在非常多的时刻阻止了他想走进河水里的冲动……   他讨厌自己的尸体被人发现,如果能一直沉入水底直至消失就好了。   纪萧笙没回答,他冷静的呼吸好像又被打乱,就好像许君乐说的话又惹他生气了,可他明明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   他说:“你不是连我也不要了吗?”   远处的富士山被夜色遮盖,纪萧笙站在窗前有种倒置感,头顶上的黑色的天,底下璀璨的人间倒更像是天堂。   他很后悔,非常后悔,那天不该放他离开。   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可以忽略那些不安欺骗自己,不会的,是自己想多了,许君乐说过,他还会回来。   纪萧笙经历了很多次这样的事情,比如他明明很早就感知到外婆生病了,可每次询问外婆,她都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说他想太多……   于是原本可以弥补的裂缝日渐被撕裂,形成生命里永远都无法补救的一道道天堑……   这是纪萧笙早就明白的道理,所以每当有一点点迹象,他就那么努力的想要抓住许君乐以防止他的溃散。   不要轻易的放手!必须抓紧他爱的人,一秒钟都不行!   因此,他为那天放手的一秒钟忏悔,他就应该亲吻他,拥抱他,进入他,就好像自己一直渴望的那样。   再出声时,他近乎绝望,“许君乐,跟我说说你的计划,你打算怎样杀死自己?”   “说说看,你要怎样杀死我的男朋友?”   电话那边没有任何声响,纪萧笙感到他就像是在同一团空气说话,这个认知使得他又开始心慌。   “这样吧,不如你先听听我的计划,我是一个精神病人,我因为幻象自杀过很多次。”   “但这一次我非常清醒,许君乐,在我回去见到你之前,我会给你打电话,如果没人接,我会立刻走进一栋高楼,比如我现在就站在39楼,我会毫不犹豫的从楼上跳下去……”   许君乐打断他,吼道:“你只会这一招了,是吗?你就只会拿你自己逼我,为什么总要这样逼我?”   他崩溃了,口不择言,“你救不了我,你做了那么多都没用,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你跳不跳楼对我来说也无所谓,因为我要去死,现在就要去死!”   “好啊。”纪萧笙反倒冷静下来,“我打开了窗户,你现在挂电话,我就陪你去死。”   纪萧笙真的很烦,很烦人。   许君乐握着手机,无助的蹲下来,脸埋在胳膊里哭了。   蝉鸣鸟叫,其中还可以听到青蛙的叫声。   在这种夏夜,许君乐最终没能阻止自己爱纪萧笙的心。   哪怕是他决定赴死的起那一刻,哪怕是他已经死亡,他仍然没能阻止爱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也无法阻止他体内将永远有一个纪萧笙的影子在晃动。   他对于世界,对很多人的爱都在被辜负,被践踏,被损坏,只有纪萧笙,只有这一个人,对他说要回报他的爱,而且要成为爱的更多的那个人……   对于现在的许君乐来说,再去爱纪萧笙相当于背负一块与死亡同等重量的石头……   精疲力尽的许君乐对着手机说:"我会接你的电话的。"   "我很想你。"纪萧笙说,"我爱你,知道吗?你要是死了,我没什么好活的……"   他一直在许君乐耳边说这类话,仿佛要将以前没说出来的话一次性说完。   直到许君乐回到酒店的房间,他将手机充上电,“好了,我要去洗澡了,先挂……”   “等等。”纪萧笙阻止他,“我能看看你吗?”   许君乐无言片刻,烦道:“都什么时候了?纪萧笙,你真是……”   “等着。”   他挂了电话,换成视频打过去。   过了一会,纪萧笙接了视频,许君乐走进浴室,将手机对着自己放好,然后开始脱衣服。   纪萧笙这才明白他刚才没说完的那句“你真是……”后面省略了什么话。   他就是很单纯的想看看脸而已……   “乐乐,你过来。”   许君乐将脱下来的T恤拨开,手臂撑在洗手台上问:“干嘛?”   纪萧笙仔仔细细的看他,眼神描摹他每一处轮廓,“这两天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许君乐不答话,静静地看屏幕里的纪萧笙,仿佛一帧被卡住的画面。   “以后不要开着视频脱衣服……”纪萧笙说道,“保护好自己。”   许君乐看着他,“可我想看呢?大明星,我想看你脱衣服,就现在,你脱吗?”   纪萧笙在他的注视下无所谓的点头,“我可以为了你去死,你说呢?” 第202章 你要看着我   许君乐发现他一直在提死这个字。   “纪萧笙,你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   许君乐望了望镜子,“你在故意说一些夸张的话,我没有避讳死亡这个话题,你要是想聊,我们可以放到台面上聊。”   “是吗?”纪萧笙放缓了语气。   许君乐看见他手上捏着那封很熟悉的情书,原来纪萧笙一直把这封信带在身上。   书信纸的一角被折起来,许君乐知道这是一个很老的办法:如果愿意回应书信里的情感,就将信的一角折起来。   纪萧笙看了那封信半晌,"在发现这封信之前,我打算永远只与你做朋友。因为在我的想象中,你到我这个年纪时,会有一个家庭,你会慢慢与你的过去和解,你会获得平静,我是这样想的……"   "二十岁大家都过的很难,我也是到了这个年纪才遇见你,乐乐,我认为人至少得活到三十岁,你觉得呢?”   许君乐很想说谎,他能安抚住纪萧笙,让他至少不要这么难过。   但他觉得纪萧笙是宁愿要真相的人。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你怎么能让一个每分每秒都在焦虑的人再等待十年呢?你知道的,我不像你这么有耐心。”   纪萧笙心被绞的很紧,仍试图同他辩论。   “你有勇气去爱那么多的人,有勇气去死,为什么没勇气活着?”   “我说了,别要求我那么多。”许君乐说,“我爱你,我自愿被你驯服,但你别试图把我完全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我是一个人,我有权决定我是活着还是去死。”   确实是真相,且是纪萧笙无法承担的真相。   “那我该怎样做?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吗?”   他看到纪萧笙垂下眼睫,画面晃了晃,纪萧笙再出现在屏幕里时眼睛很明显变红了。   死亡这个话题太重,就算是当作谈资这样摆在台面上来谈论也丝毫无法减轻它的重量。   良久,纪萧笙嗓子变得很沉,他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君乐拿起手机,语气眼神都是飘着,他尽量坦诚。   “从我很小的时候,可能在意识到“孤儿”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开始。直到前天晚上……”   “森哥家里有一本很厚的盗版俄国小说,我翻开看了两个小时,然后我意识到我失去了阅读能力……”   他又笑了笑,“我不想再了解这个世界了,所以你不要故意说那些夸张的话,我不明不白的被生下来,痛苦的活着,我想愉快的死去。”   纪萧笙眼角有泪落下来,这是许君乐第一次见他哭,光影从他脸上掠过,美的像电影里的画面。   “我呢?”他质问道,“我难道一点也不值得你……我做的那些,真的一点用没有吗?"   他声音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许君乐才发觉自己那些口不择言说的那些话伤他很深。   许君乐踟蹰片刻,试图不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认识你,与你相爱,你能证明我的存在,托你的福好好的活过一场,很圆满。”   从头到尾,许君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好话,而且是能让人听进去的好话。   他们甚至没有过恶语相向,可纪萧笙却觉得残忍,残忍至极。   许君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只要他想,他就能用语言达到他的一切目的,纪萧笙毫不怀疑再谈下去,他会潜移默化的在许君乐的话术里接受一切,悲伤又无奈的……   就像他接受外婆的离开一样。   绝不可以。   “停一停……求你,你不要用这种语气来和我讲话。”   视频里只剩摇摇晃晃的黑影,纪萧笙如坠冰窖,浑身冷的发疼。   他摸索了许久才将车窗打开,司机从后视镜望了他两眼,关切地问:“纪先生,您是晕车吗?”   他置若罔闻。   你该如何劝阻一个去意已决的人留下?   纪萧笙绕了一圈,别无他法,只好又回到原点,“我没有夸张,我刚才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你写的这封情书我一直带在身上,你使我重新活过来,我只有一息尚存在你身上……”   纪萧笙恸切无比,又忧惧万分,带着一些茫茫的浑噩,看上去几乎失魂落魄。   这是许君乐从没见过的纪萧笙。   "是我导致你变成这样的,是吗?我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所以我救不了你,甚至把你逼到了这个境地,是吗?"   许君乐仿佛心脏骤停,随即包裹上密密麻麻的心疼,堂皇否认道:"当然不是!"   "我曾经试图杀了我的父亲,那时我不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乐乐,你要是死了,除了跟着你死去,我想不出第二种赎罪方式。"   "不是这样的……"许君乐拿着手机,面色渐渐发白。   "我这样说的时候,你也感到痛,是吗?"纪萧笙问,"那是因为我和你,我们之间产生了深刻的情感的连接。这说明从此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乐乐,你不再是一个孤儿……"   "baby,你不能只考虑你自己,同样的,死亡也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两个人……"   许君乐哭的很厉害,发着白的脸哭成红的。   他脑子停止思考,只感到他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我们在爱的人面前,都如此软弱。   许君乐想,这世间的权力者追求的,原来也只是这样的软弱。   纪萧笙不愿挂电话,许君乐实在没力气再说一句话,就这样放着去洗澡。   到后来,许君乐也不想挂电话了,他抱着手机,躺在床上闭上眼,“你要看着我,你要看着我……”   他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似一种求救。   纪萧笙的目光在他身上,他会感到安心。 第203章 地震   清晨,许君乐转醒,房间里只余空调的噪音。   枕边的手机早已熄了屏,拿起来是冰凉的,他点开,并没有新的未接电话。   窗外已是另一个艳阳天,他还能有睡意,还能安睡一个晚上,这是不是证明,他还没有到必须要死去死的地步?   他翻了个身,缓缓的呼吸了数下。   想起纪萧笙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他身体上的,精神上的病痛都似乎变成一袋x光片,好的部分,坏的部分,全部都彻底暴露在了纪萧笙的面前。   "你不再是一个孤儿。"   许君乐闭上眼,纪萧笙的脸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再睁开,他看见窗外正在飞行中的小鸟,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好几次都差点与他眼前的那扇玻璃窗户相碰撞。   他将头埋进被子里,鼻子塞的几乎无法呼吸。   "嘭"的一声响,许君乐立刻将被子扯下来,一个黑色的物体正从窗户上方极速降落,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是那只小鸟。   许君乐坐起来,望着窗外已经启动的夏日清晨,近乎呆滞。   天气热的人烦躁不堪,许君乐坐在森哥家的门口,将最后几页经抄完。   最后的几页他写的有些心不在焉,但最终还是写完了,他将那一叠纸整整齐齐的码好,留在了森哥经常放烟酒的案上。   锈迹斑斑的门被关上。   工作,不工作;爱,不爱;祈祷,接受;我们阅读,我们生病,我们拒绝死亡,我们朝着死亡狂奔。   我们自己制造虚假的安慰。   许君乐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打倒他?他一直在试图找出赢取他生命的那个胜利者。   或许并不存在一个打倒他的东西,他只是厌倦了。   许君乐走到路口的小卖部买烟,天气闷热,有几个人坐在小卖部门前的长凳上吃早餐或者聊天。   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旁边的树下有一个小孩正在逗弄乘凉的黑狗,家长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豆浆站在一旁讲电话。   偶尔有一辆车驶过,带起一阵烟尘。   许君乐从老板手上接过烟,抬起头,小卖部左边墙壁上的钟时针刚刚指向七点……   他听见几个男人的谈话声:   "怎么又是地震?最近这世道,没法活了。"   "九级地震,还有海啸,啧……这小日本作恶多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吧……"   许君乐紧紧抓住柜台的一角,抬头看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眼睛迅速在一行字中捕捉到下方新闻里的横滨两个字……   画面里海啸汹涌而来,黑色的水吞没了街道和房屋,地面裂开,所有东西都在晃动,整个城市发出一种很凄厉的呼啸声……   他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小卖部的老板看他站在柜台前一动不动,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还没说话,许君乐用力甩开他,喊道:"不要碰我!"   很扭曲很愤怒的叫喊,与新闻里的呼啸声重合。   这个宁静的夏日清晨,所有人都对这个惊慌失措的少年投来异样的目光。   新闻很快结束,许君乐没法平静下来,他在发抖,拿手机时,手机从他手上滑落,掉在一个斜坡上滚下去。   许君乐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做了什么?他都对纪萧笙做了什么?   许君乐害怕极了,他总是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就连自己的死亡他也能做好充分又完美的准备。   到这一刻,他发现死亡的到临总是让人措手不及的。   没有准备好的死亡,他无法准备任何事,他根本什么也掌控不了。   许君乐捡起地上的手机,将众人的窃窃私语丢在身后,他不停的在打电话,纪萧笙的,张媛媛的,纪明语的,甚至连号码都没存的沈鹤……   这些电话要么占线要么无人接听。   许君乐的恐惧在打这些电话的途中渐渐达到一个高峰。   他查看了飞机和高铁的班次,新闻里的那延绵不断的呼啸声一直在他的耳边响起,从左耳到右耳……   身体里有一根弦绷的很紧,他感到脚下的土地正在运动,地层下有滚烫的岩浆,平静的海水正在蠢蠢欲动的翻涌中。   用不着几百年,用不着人类,用不着战争,甚至用不上地震海啸,一切也终将消融,摧毁。   你还要对生命的意义追根究底吗?   没有意义,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一切努力都是无用的。   这就是真相,许君乐想,他早就知晓的真相。   许君乐无法控制自己,他一直在给纪萧笙打电话。   他像早上那只一头撞上窗户玻璃的鸟,一次次与整个世界的虚无碰撞,坠落在地。   联系不到纪萧笙,于是死亡不停在他身上发生。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纪萧笙,他真的有被拯救过。   就像将一滴又一滴的水注入瓶中,最后总有一滴能使瓶里的水溢满……   他无法说出心灵被纪萧笙的爱意溢满的瞬间,正如他也同样不知,他得用瓶里漫出的水,去湿润爱人的唇,让夜夜做噩梦的爱人不再那样不安。   高铁上信号很差,到站后,许君乐才接到纪明宇的电话。   "我还没有联系上他,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他没事。"   "你拿什么保证?你看新闻了吗?"   许君乐情绪完全不受控制,他为纪萧笙上香祈福,为他抄了一整本心经,如今就算是释加牟尼的保证他都不愿再信。   纪明宇没有计较他的失态,"如果他真有事,我不会还有时间跟你通电话。他在很安全的地方,并不是灾区,目前我们谁都联系不上,你等我的消息,好吗?"   许君乐无法这样乐观,可除了打电话,他什么也做不了。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他下了公交车,心里很着急,不知在急些什么,他大步踏上陡坡,来到昨日咖啡馆的后门,日照常年照不到这里,小巷里一阵阴凉。   许君乐没有看到前方有人迎面向他走过来。他被狠狠地推了一把,脚踩在青苔上滑倒在地,头撞上砖墙上闷的一声响。   眼前发黑,他很用力的想睁开眼睛。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许君乐感到有人走过来,很轻地碰他的头,说了句抱歉。 第204章 情妇与情郎   窗帘将光线遮了一半,这是一间很寻常的房间,许君乐闻到空气里有百合的花香。   他想坐起来,可头似乎撞的太严重了,没什么劲儿,也晕的很,连带看东西都是重影的。   躺着也不舒服,手脚都被绑着,绑的很紧,导致血液循环不好,越躺越难受。   许君乐根本无暇去想究竟是什么情况,是谁绑他来这的,也不怎么好奇,就觉得随他妈的便吧,这屎一样的人生,上帝再在他头上拉一坨大的也不是不可能。   他意识不清明,耳边响起一阵钢琴声,他抱着正在练琴的纪萧笙睡意昏沉,纪萧笙的琴声不一会儿就停止了,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纪萧笙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唇印在眉心上时充满了庄重,过分的郑重其事,让许君乐心底升起一阵得意,这纪萧笙肯定简直爱他爱到不行了吧。   那很轻的吻渐渐下移,到鼻子,到唇角,最后是舌尖。许君乐舒服极了,他悬空的小腿晃悠晃悠,耳后颧颊升起一片热。   情欲在空中蒸腾,在城市的喧嚣中,在一个下着雨的午后,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门锁的声音响起,许君乐睁开眼,看见房门被打开,闪进一个人。   许君乐仰起头仔细看,在那重重叠叠的影子里瞪大了眼睛,靠了一声,"萧珩?你怎么会在这?"   他太过惊讶,也太久没说话,都有些破音。   萧珩听笑了,又皱眉看他,"你这是个什么造型?"   许君乐见了他心里轻松不少,他坐起来都不容易,被绑着的双手对着萧珩晃了晃,"帮个忙呗。"   萧珩走到床边,半跪在床沿帮他解手上的布条,许君乐又问:"你怎么在这?"   "我不是一直跟着你?"   "是吗?"   许君乐头晕脑胀,"头疼。"他垂着头缓了缓,又说:"还以为下次见面会是我的葬礼,挺惊喜的。"   萧珩受不了的白他一眼,"你不是谈恋爱了?他也不管管你?"   他说完将解开的布条扔地上,"不过谁能管得了你啊……"   许君乐看到老朋友的那点欢欣消失的很快,他活动手腕,情绪低落,"他说我不再是一个孤儿了。"   萧珩坐在床尾看他解脚踝上的绳子,过了许久,许君乐瓮声瓮气的说:"如果他平安,我就不再想那些了,我要再努力一下。"   "他一定没事的,对吧?"   萧珩朝他笑了笑,"当然。"   "他说他经常梦见我自杀。"许君乐揉揉眼睛,"我真的是很混账。"   "太自私了,是不是?"他抬起头眨眼,"可我第一次拥有一段稳定的关系,第一次当别人男朋友,第一次感到一种连着筋骨的羁绊,他会原谅我的。"   "他小心翼翼的对待我,我撒谎骗人,成天偷懒,不学习也不工作,他也不对我失望,他那样喜欢我,肯定会原谅我的……"   "他不会怪你的,出去再说吧。"萧珩问他,"能站起来吗?"   许君乐抹了抹脸,摇头,"头疼,看你都是三个脑袋。"   萧珩故意飞速摇头,问:"现在呢?"   "什么毛病?晕。"许君乐闭上眼,还想吐,有气无力的,"你先走吧……"   他还想说话,门锁又响了,许君乐费劲的转头,看清来人之后头上的伤处猛然跳了一下,一阵剧痛。   黎焕。   许君乐冷笑,怎么没想到,能每天蹲在他家门前的除了这疯子还有谁?   黎焕的脸完全暴露在日光下,一脸关切,"你瞎动什么?头还疼吗?"   他提着一个塑料袋,"我给你买了药……"又动了动唇,"对不起,我没想伤害你……"   他的视线随着许君乐的落在解开的绳子上,黎焕急忙走近一步,解释:"我没想伤害你,真的,我是要出去买药,怕你又走了。"   黎焕蹲在床边,"是你自己解的吗?看吧,我没有系死结,很好解开的。"   许君乐闻言望向站在床尾的萧珩,这么大一个人黎焕也看不见?   他叫萧珩的名字,"扶我一下。"   黎焕放下塑料袋,想过来扶他。   许君乐烦得要命,大声喊道:"萧珩!"   黎焕吓了一跳,"你在叫谁?"   许君乐狠狠的瞪他,视线转向床尾,喊:"萧珩。"   "你到底在叫谁?你要什么我可以帮你……"黎焕一直在说话。   许君乐渐渐怔住,他又喊了几声"萧珩。"   声音越来越小。   萧珩就站在墙边对他笑。   许君乐头痛欲裂,他想,他是什么时候认识萧珩的?什么时候?他得想起来,想起来……   身体的痛症如同一个串联的灯泡一样,"噔"的一声全亮了。   许君乐盯着萧珩,眼里出现血色,他一直喊他的名字。   倏地,他的脑袋被黎焕强行掰过来,"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他说:"和我说说话吧,就看着我,好吗?"   许君乐根本不想听他在说什么,他语无伦次,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黎焕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出许君乐的手机,开机,"我知道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在叫他的名字是不是?"   他点开短信界面,拇指停留在最上面的对话框,"the master mistress of my passion……"   黎焕有些神经质的笑了两声,"莎士比亚的诗,对不对?我热爱的情妇兼情郎。"   他脸上显出两团红色,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许君乐眼睛紧闭着,连哼都没哼一声,"到底是情妇还是情郎?告诉我,你这么多的情话都是给谁发的?"   "原来你会爱人啊,许君乐,那你为什么不试着爱我呢?"   黎焕甩开他,"不说是吗?到底是男还是女,我可太好奇了。"   他拨通了电话。   许君乐在听到通话声的一瞬间睁开眼睛,可一声都没响完,黎焕就挂掉电话,他很快又关了机,“算了,我懒得知道了,不管是男是女,你现在是我的就行。”   全部都是一场幻觉。   许君乐总是感到上帝就在他的身边,按着他的头,将他最美好的东西掰开,揉碎,然后把他最恐惧的东西塞到他面前,强迫他承受最极致的痛苦。   如果可以,他想告诉蒋晴,停止美化痛苦吧,承受痛苦并不是一种人类该有的天赋,人活着根本不该承受这些。   黎焕还在说着什么,许君乐重新望向床尾,出神。   "你有听我说话吗?"黎焕声音尖的刺耳。   许君乐的眼神从头到尾就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   黎焕愤怒的抓起床头柜上的花瓶朝着对面的墙砸去。玻璃落在地上炸开,四分五裂……   花瓶飞过去的时候,百合花上的水珠滴在他许君乐的脸上,一阵冰凉。   他贪恋这样的冰凉,因他全身被某种猛烈完整的痛苦灼烧到极点,他想结束这种痛苦,他想自救。   许君乐看着那一地的玻璃碎片,冰凉的,他想将那些碎片插进心脏里,让那些折磨他的滚烫鲜血全部流出来。   生活就是这一摊玻璃碎片,捡起来会流血,刺进身体里会流血,太好了,太好了……   许君乐猛的冲下床,踩着一地的玻璃渣,随手抓起花瓶的碎片,几步冲进了前面的卫生间,反锁。 第205章 活着的感觉   门外有脚步声,黎焕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然后是砸门声。   "你要干什么?开下门,好吗?许君乐,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你了,在这几个月里,我每天都在恨你,你无视我,侮辱我……我有多恨你呢,这么说吧,我一想到你就立刻可以想到一种杀了你的方式……"   "然而你一出现,我就知道我不再恨你了,我一肚子的怨气消失的彻底,我仍旧觉得你很可爱,仍然觉得自己很爱你。"   "你出来好吗?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几万种杀害你的方法,我现在全忘了,只记得我想了你几万次,就和我说说话好吗?求你,我真的很想念你,"   ……   许君乐屏蔽了一切声音,他好像身处于一片迷雾里,没有人能看的到他。   他走进了一个很坚实的空间,四下空旷,明净干燥。他闭着眼,总感觉正在被注视着,很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吻,熟悉的抚摸……   他不再流汗,不再流血,也不再狼狈,从头到脚都很干净,是那种纪萧笙标准的洁净。   这是许君乐想长眠的美梦。   他又睡了许久,不是膀胱快炸了他不会醒,而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一切感官也都活了过来。   哈,这熟悉的活着的感觉。   他没死成。   许君乐动了动手指,很快有椅子的移动声,接着是惊喜的质问:"你醒了?"   这下不醒也得醒了,他看见汪雨婷红红的鼻尖与眼睛,见他睁眼,哭的更凶了,豆大的泪珠落下。   许君乐抬了抬手,被汪雨婷按住,"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手指头发麻,几乎感受不到左手的存在,右手还是完好,他举起来看了一会,屈着手指握了握,去碰头上的伤处。   "别乱动。"汪雨婷言语里带着责备,"好好躺着。"   许君乐看着她眨巴几下眼睛,有些艰难的蹦出个字,"你……"   汪雨婷睁着一双泪眼不可置信的看他,楚楚可怜的同时带着些荒唐,"你不认得我了?"   许君乐倒是想玩失忆游戏,可惜眼皮很沉,精力跟不上,好笑的摇了摇头。   汪雨婷看他这样,背过身,哭的背脊一耸一耸的,许君乐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很快,她起身去了卫生间。   许君乐由天花板开始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采光很好,也很安静。慢慢的他的目光在床头储物柜上聚集,那里摆放着一大捧正在怒放中的黄玫瑰……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他会一辈子靠一种气味来辨别一个人。   阳光的颗粒通过窗户照到白墙上,许君乐看着吊瓶一滴又一滴掉下来的透明液体,他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打了个盹儿。   可能是心里太过惦念,许君乐听到了几句谈话声,声音放的很低,他登时清醒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着自己爬起来坐在床边,抬起左手,摸了摸纱布,然后将针头拔了下来。   许君乐走到门口,开门时扶着门沿歇了片刻。   他开始犹豫起来,他该如何面对纪萧笙?   以及被他们之间被他轰然炸毁的一片废墟?   这样的疑虑只存在了几秒钟,当那个刻意被压低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许君乐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大步跨出病房。   雪白明亮,冰冷的医院走廊,纪萧笙正在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话,他还是那样肃肃的站立着,很高,听人说话时会微微躬着身……   许君乐眼眶迅速湿润,他用了所有的力气,朝着那个背影喊:"纪萧笙……"   他甚至都不能忍耐那个背影转身的时间,飞奔过去抱住他,捧着他的脸亲吻。   活着的感觉。   纪萧笙想起以前被许君乐牌小炸弹砸过来时接住他得往后退好几步,现在他很轻松就接住了,搂住他的手臂也不像从前那样蛮横。   他变得这样虚弱。   只有那种小动物一般的亲呢还是一样的,还是不会亲人,许君乐的吻总是潦草又用力,一切全凭本能。   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而不是浓郁的血腥味,满目的红色,以及苍白无一丝鲜活气息的躯体。   他差点就失去他的小狗……   纪萧笙往后仰,擦他脸上的泪,"有人在呢……"   一旁的医生尴尬的不行,讪讪的笑了两声,"还是尽量卧床静养哈。"   许君乐不放手,嘴唇贴着纪萧笙的脖子,"我想上厕所,忍不住了。"   汪雨婷从洗手间出来,没看见病床上的人,正惊慌失措的要按铃,就看见那个纪先生抱着许君乐进了洗手间……   门被关上。   许君乐靠着纪萧笙站在马桶前,恍惚间只觉一阵凉意。   他动作太过一气呵成,许君乐都有些惊悚地看了他一眼。   纪萧笙只给了他一个"快点"的眼神。   脑子里的巨大问号将许君乐劈成了两半,神经,这他妈的谁上的出来啊。   许君乐还是要脸,又没什么力气,只伸手推他。   这次纪萧笙甩给他实体的两个字:“快点。”   许君乐:"……"   羞耻。   许君乐每一根神经都绷起来,耳朵红了一大片。   他要自尊吗?是,于是羞耻与侮辱也会随之而来。   他要快乐吗?是,于是痛苦也随之而来。   他说那他都不要了,于是他的存在也就没有了意义。   哎,这活着的感觉。   许君乐盯着纪萧笙放在流水下冲刷的手,直直盯到水龙头关闭。   抬起眼,与纪萧笙的眼神相遇,两人对视片刻,竟然都笑了。   他们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彼此身上发生了许多不明不白的状况,仍然能够相视一笑。   许君乐又捡起了生命里闪光的一瞬间,他们之间好像并不存在一个废墟,纪萧笙的爱很强大也很慷慨,他永远愿意为了他亮一盏灯。   许君乐抓住这些闪亮的东西,他在笑,他在活着。   纪萧笙湿着手捏他的脸,"我还没消气,原本打算在你出院之前都拒绝跟你讲话的。"   许君乐想说你是什么小学生吗?可惜体力不支,一头倒在了纪萧笙身上。 第206章 血液   医生护士陆续出了病房。   纪萧笙挪了一把椅子到病床边,递给汪雨婷一杯热饮,"别担心,医生说了,他没什么事,汪小姐,这里我守着,你可以去休息一会。"   汪雨婷很紧张,视线也不太敢往纪萧笙那边看,双手接过杯子时更是直接站起来,受宠若惊的语气,“啊……谢谢您。”   纪萧笙语气很温和,“不客气。”   汪雨婷没跟纪萧笙这样的人物打过交道,不过她寻思说些恭维的话总是没错的,"真没想到我们君乐还有你这种朋友,这是他的福气。"   纪萧笙闻言露出一个不走心的笑。   两人守着一个病床上的人,汪雨婷很尴尬,偶尔视线不受控制的往纪萧笙那边扫过,每一次都被惊艳,这长得,真不愧是明星。   “汪小姐,也认识森哥吗?”纪萧笙突然问道。   提到熟悉的人,汪雨婷心情沉重起来。   "我昨天早上起床就觉得心神不宁,忙到中午,抽空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   汪雨婷望着许君乐腕上的纱布,泪意又开始上涌,"森哥走的这么突然,我应该多关心关心他的。"   "谢谢你,汪小姐。”纪萧笙语气十分真诚,“许君乐有你这样的姐姐才真的算是他的福气。"   汪雨婷抬眼看他,感到这位纪先生是真的与许君乐交情颇深,话便多了些。   "像我们这样长大的人都活的不太像样,可许君乐不是的,他聪明,读书好,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寻死?"   她说:"我看当初就不应该由着他让他学这个专业,好好的一个人读书还读成这样,他高中选文科时我就不同意,什么文学哲学,这些东西读多了,人反倒活不了了……"   纪萧笙起身拿了纸巾给她,他说:"文学,哲学只属于很少数有智慧的人,与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关系。"   汪雨婷说:"我希望他做大多数人中的一个,不要天天研究那些矫情的东西,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纪萧笙望向许君乐安睡的面容,"可是放在人类文明的进化方向来看,我们需要这些矫情的东西,它很高尚,同时也很脆弱……"   纪萧笙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朝她安慰的笑了笑,"他会好起来的。"   陈词滥调,纪萧笙说出口时,连自己都不相信。   "我没上过几天学,搞不懂他。"汪雨婷摇头,"初中时不想读书跑去跟人当混混,怎么说都不听,到高中顶撞老师,打架旷课……”   “后来他奶奶生病了他才好了些,他又疯了一样没日没夜的学习。高考结束后,学校,省里市里都有奖金,他捐的捐,给的给,一分钱也没留下,非要自己去厂里打工找家教挣学费。”   “他在想什么,我是真不懂……"   纪萧笙越听越能感到汪雨婷对许君乐的这一顿数落有一种很朴素的情谊。   他听着这些话,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嘴却是无尽伤心的黑洞。   汪雨婷陆续说了许多,那是纪萧笙未曾参与过的许君乐的人生,他试图从其中找到能够解开许君乐得密码,仍然未果。   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无法轻易的问出来,也无法永远保持沉默,就这样夹在这中间,形成一个无法逃脱的空间,这个空间在夜晚出现,逼得人在夜里惊醒。   汪雨婷只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要回去店里,她抱歉地说:"我晚上再过来吧。"   纪萧笙婉拒:"不用,你还要工作,需要好好休息,而且我在会比较方便。”   汪雨婷又想起他抱着许君乐的画面,她无法针对该画面得出一个怎样确切的结论,只好说:"那多麻烦你……"   "应该的,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纪萧笙说。   入夜,许君乐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眼还没睁,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问道:"喝水吗?"   他睁开眼,点头,纪萧笙就半抱着他,拿起杯子放到他的唇边。   许君乐看着水杯愣神,他怀疑自己在纪萧笙那里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废物。   水滴沿着唇角往下流去,纪萧笙用拇指拭去,许君乐盯着看了片刻,抬起头飞快的将纪萧笙的拇指放在唇边舔了一下,问:"雨婷姐呢?"   纪萧笙扶着他重新躺好,随口应道:“她明天再来看你。”   他向上拉了拉许君乐睡衣领,突然覆住许君乐心脏部位,掌下是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这颗心脏,一天至少得跳动十万多次来输送血液,流失了那么多的血液,纪萧笙猜想它目前恐怕工作开展的很不顺利。   许君乐握住他的手,“我能看看我的情书吗?”   纪萧笙细长的手指在他的脸侧划过,最后抬了抬他的下巴,低头温柔地吻他。   然后说:“不行。”   “为什么?”许君乐搂住他的脖子,“那是我写的情书。”   “嗯,但所有权归我。”纪萧笙说,“还有你的身体,所有权都归我。”   许君乐笑起来,笑着笑着开始咳嗽。   他捂住嘴咳了近三分钟,额头都冒了汗,还摊着手心开玩笑,“一般电视剧里这时候会特写我的手掌,上面会有一滩血……”   “你的血早就流光了!”   纪萧笙没法与他开这样的玩笑,反而被勾出那些快要控制不住的情绪。   他帮他把被子盖好,强行让自己的呼吸沉下来。   纪萧笙无法面对许君乐看过来的目光,他像是一个藏了枪的强盗,与许君乐对视一眼就会暴露,于是他用手掌盖住那双眼睛,“抱歉,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你还好吗?”许君乐问,刚刚咳过的嗓子哑的厉害。   “嗯,放心。”   诚实已经变成一种禁忌,如果要保有这样的平静,他必须得撒谎,撒谎变成了一件好事,撒谎是美德。   许君乐渐渐平静下来,纪萧笙移开手,站起身来,就被许君乐抓住,“你要去哪?”   “我会很快回来。”   许君乐很固执的摇头,他说话很费劲,但他看着纪萧笙时传达的要求很明确,你必须待在这里,必须等待我,这世上只有我能看到一个叫萧珩的人,你走了,他就要来了。   听,黑夜里的风多猛烈啊,你走了,巨大的孤独就来了。 第207章 热恋   接下来的两天,许君乐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做各种检查,他没有再打针,只是咳嗽好的很慢。   他开始渐渐恢复以往的作息,醒的很早。   纪萧笙还在沉睡。   小小的一张病床躺两个人,纪萧笙侧着身体睡在他旁边,留出了尽量多的空间。   许君乐静静看了纪萧笙很久,他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有些凉,他让他的手放在离纪萧笙的脸颊很近的地方,于是手心会感到一阵很柔和的温度,来自于纪萧笙的气息……   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听见窗外有鸟叫声。   许君乐想起那只一头撞上玻璃的小鸟,下了床,走到窗前,打开了百叶窗。   窗户打开,炙热的风和阳光立刻朝他袭来,很夏日的温度,令人目眩神迷,像一场热恋。   许君乐精神很好,整个人不再有那种麻麻的,软绵绵的晕眩感,他在窗前站了一会,没有看到一只鸟,又开始怀疑是否连鸟的叫声都是幻想,他自嘲的笑了,转身进了洗手间。   他垂着头坐在马桶盖上刷牙,一直在想萧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想了一会,发现自己连萧珩具体长什么样都有些不太确定起来。   突然,洗手间的门被打开,门撞在墙上一阵巨响,可知开门的人用了多大的力。   许君乐捏着牙刷茫然的抬起头,纪萧笙已经抓住他的肩膀,握的很用力,许君乐都感到痛了。   纪萧笙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才明显松口气……   他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还没消失,就已经挂上了欲盖弥彰的笑,使得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捏许君乐的耳垂,"什么时候醒的?"   许君乐愣了一会,走到洗手台边漱口,他感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恐吓,一个噩梦,他与纪萧笙将要变成一种很怪异的对手关系……   他们各自将许君乐的自杀变成牵制住对方的绳子,攥在手里拉的很紧。   许君乐很难过,他不想与纪萧笙当对手。   他洗了一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纪萧笙,"我们聊一聊?"   纪萧笙已经平静,"改天吧。"   许君乐任由水从脸上滴进眼睛里,他靠着洗手台与纪萧笙对视,"不行,就现在。"   纪萧笙看了他少时,移开眼神,"等你出院了我们再谈。"   "那我告诉你,我今天就出院了。"   许君乐说着就往门外走,没走几步,就被纪萧笙抱住,他抱的很紧,好一会了才说:"你就不能听话吗?"   声音听起来疲倦且无奈。   许君乐丝毫不让步。   纪萧笙放开他,"你要谈是吗?"   他转身走到前面的单人沙发上坐定,"从现在开始,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是实话。"   许君乐看着他静默不语。   纪萧笙有大半个身体坐在晨光里,握着双手似祈祷,"你……决定自杀之前,有想到我吗?"   "当然有!我想如果你平安无事,我就不再想去死了,我会为了你好好活着……"   许君乐这些话出自肺腑,说的时候往前走了几步,非常迫切。   "是吗?"纪萧笙的声音放的很低,听起来莫名的悲伤,"你真是这样想的?"   许君乐走到他的腿边,蹲下,握他的手,"真的,我就是这样想的。"   纪萧笙低头看他,"别这样好吗?许君乐,别表现的好像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我会当真……"   “你……什么意思?”许君乐愕然,这不是他预想的谈话节奏。   纪萧笙摹挲他左手手腕上纱布的边缘,"我问的是,你在割开你的手腕的那一刹那,看着血流进水里的时候,或者在失去意识之前,你有想过我吗?"   许君乐望着他不说话。   "记得吗?必须说实话。"纪萧笙提醒道。   许君乐在他的注视中低下头,小声说:"有的。"   "说说看,你想了什么?"   许君乐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我想……我死了得先给你托梦,告诉你忘了我,去找一个新的人。还有……我的墓志铭……"   "墓志铭?"纪萧笙重复了一遍,呼吸轻颤,"是什么?"   nevermore,永不复焉。   可他怎么能告诉如实告诉纪萧笙。   许君乐低头,用额头抵住纪萧笙的膝盖,蹭了蹭,希望能够蒙混过关。   纪萧笙果然放过他,没有究根问底。   他将手放在许君乐的后脑勺,"亲情,知识,金钱,友情,理想……这些都让你失望,于是你拼命追求爱情,可与我交往的途中你发现,就连爱情也让你感到失望,那么剩下的,只有死亡了……"   "我怎么阻拦都没有用,因为接下来你要追求的就是死亡,你是一定会自杀的,我说的对吗?"   许君乐头很痛,他用双手抱住纪萧笙的腿,希望他别说了。   "我一定让你很失望,我找不到那扇门,无法解救你,我很抱歉。"   许君乐否认,"没有,我没有对你失望,你真的很好……"   "你可以说实话的,我舍不得责怪你。”纪萧笙说道。   “最高尚的人往往最自私自利,许君乐,你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吗?你表现的那么爱我,我信了,以为以后的路都能和你一起走,可你却告诉我,我只是你追求生命意义的过程中微不足道的过客,你随时可以抛弃我,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你如果表现的不那么爱我,我真的不至于这么难过。"   "找一个新的人?我每天审视自己都觉得很神奇,怎么能与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了解你,我就越爱你,哪怕我发现你是一个这样自私的人……”   纪萧笙将他拦腰抱起来,“我不想再分辨什么意义,什么爱。我想要你在我身边,想看你变老,我想你坐在我身边读书,对我说许多的甜言蜜语,我愿意被你欺骗,这有什么错?我要与你度过每一天,每一年,许多的岁月。我们会争吵,会生病,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不会放任你去死,你做好准备,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我掌控……”   “你知道那天我是怎样找到你的吗?我送你的手机里有跟踪器,以后,我会做的比这过分一百倍。” 第208章 热恋(2)   纪萧笙是在地震发生前两个小时离开日本的。   他此次去日本是受邀参加一位朋友的音乐会,朋友是一位很有名的爵士钢琴家,据说当晚状态极佳,发挥的很好,一首即兴弹了一个多小时,周围的观众都兴奋的连连鼓掌。   只有接了许君乐那通电话后的纪萧笙混在其中失魂落魄,他感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一片混沌。   他在黑暗里摸到衣服口袋里的那封情书,想到许君乐在电话里说的话。   “我再也不想抓住那只蝴蝶了……”   那些言语竟然越想越像是一种遗言,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有办法坐等一种已知命运的到来,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离开了。   许君乐是一个不懂得生活或者说根本没有生活的小孩,他有过的只是生存而已。   没有人好好照顾过他,保护过他,也没有人好好的爱过他,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书本,来源于想象,可现实与想象之间的撕裂,也几乎毁掉了他。   纪萧笙拨电话时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他多怕这个号码再也不会有人接听。   昨天朋友打来电话说他很幸运,前脚刚刚离开,地震就来了。   纪萧笙只感到人生无常,就算我们怀抱着幸运,深思熟虑,小心翼翼的选对了所有的路,到头来也只是这样满目鲜血的惨淡局面而已。   许君乐听完了他所有的话,搭着他的肩膀慢慢站起来。   他打湿的头发已经变得半干,在晨曦里看起来特别乖顺。   "纪萧笙,我没有不想你,也没有不爱你,更没有欺骗你,我只是……"   他说:"我有一个室友,记得吗?我那天才知道原来他不存在……"   纪萧笙锁住他的目光,很轻微的眯了一下眼,"不存在?"   "嗯,我一直与他聊天,和他住在一起。"许君乐笑了一声,"可是他好像不存在,纪萧笙,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许君乐将黎焕绑架他那天的事如实地讲了一遍。   他在那开玩笑,"纪萧笙,下次你妈送你去精神病院,我完全可以住你隔壁床。"   纪萧笙怔住,连眼神都有些失焦。   许君乐还想说话,却被他突然抱住,"别害怕……"   许君乐能感到纪萧笙颤抖着的呼吸,他一直在说"别害怕"。   "没事的。"纪萧笙捧着他的脸吻他,"你现在看的到他吗?"   许君乐摇头,被纪萧笙这样问起,莫名有些想哭,他回抱住纪萧笙的腰,"你在,他就不会出现。"   他们静静地拥抱彼此,相互慰藉一般,许君乐小声说:"我爱你。"   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许君乐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外面的景色和光线被百叶窗分割成很多个部分,窗台上有小鸟"吱吱"的叫声。   他靠着纪萧笙的肩膀,看见那只鸟先是低头啄了两下,然后慢慢煽动左边的翅膀。   又过了一会,小鸟腾空飞去,围着对面的一棵树绕了一圈,往更远更高的天空飞走了……   许君乐久久的看着那小鸟消失了踪迹的天际,被一阵门锁声打断。   "有人在……我去,光天化日,你们真是……"   许君乐回过头,纪明宇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只见纪明宇一只手遮怀里小孩的眼睛,嘴里念叨:"少儿不宜。"   纪萧笙放开他,心情肉眼可见的很差,说话语气有些冲,"你来干什么?"   "探病啊。"纪明宇走进来,"学弟,今天来感觉怎么样?"   许君乐正要说话,纪萧笙捏他的后颈,"去洗手,准备吃早餐。"   "你这眼尖的。"   纪明宇将手上提的纸袋放在桌上,两只手指弹了弹,"宝华记的蟹粉小笼……"   "我要叔叔抱。"他怀里的小孩瞪着腿朝纪萧笙伸手。   等许君乐洗完手回来,小孩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里的动画片入了神。   "我儿子。"纪明宇介绍说,"喜欢看猴子,各种猴子,两岁就能看《太空漫游》了……"   他言语间带着一些父亲的欣慰。   纪明宇愉快的炫了一会娃,想起正事,"学弟,黎焕是你的同学对吗?昨天律师跟我说他想见你……"   "有什么好见的。"纪萧笙说,"这事你不用管了,让你的律师跟我联系。"   纪明宇给他儿子撕开棒棒糖,"这里跟你以前在国外就不是一回事,你别给我添乱,你把人家打成那样我都还没说你,你几岁了还控制不住情绪?手不要了?"   许君乐这是第一次听说那天的事,问:"你打他了?黎焕?"   纪萧笙眼神转过来,许君乐立刻弱弱地说:"打的好……"   怂的他都鄙视自己。   纪明宇问许君乐,"你要见见他吗?"   纪萧笙烦道:"说了不见,你还问什么?"   "问你了吗?你怎么这么烦人呢?"纪明宇无语,"初中生谈恋爱吗?"   许君乐都被纪萧笙好一顿控诉自私了,哪还敢说什么,"不见了,我会配合警方调查的。"   纪明宇点点头,"不打扰你休息了,出院了学长请吃好吃的。"   说罢拎着娃走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许君乐偷偷瞥了纪萧笙一眼,谁知刚刚好被抓住,他就破罐破摔,冲人卖乖的笑。   他坐过去握纪萧笙的手,看见关节处果然有几个伤口,此时已经结了痂。   “疼吗?”许君乐问。   纪萧笙没回答,反扣住他的手,“乐乐,你愿意去做心理咨询吗?”   “心理咨询?”许君乐不屑一顾,“不就是心理分析那一套,我也会啊。”   “听我说。”纪萧笙紧了紧他握着的手,“你可以当作一个树洞,说什么都可以,可以骂人,可以哭,没有人会知道。”   “你相信我,并不是很难,而且做完你会觉得很舒服。”   许君乐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什么啊……跟你做完我才会觉得舒服。”   纪萧笙看了他半晌,倾身抱住他,“就一次好吗?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们就不去了……” 第209章 我男朋友   许君乐其实并不觉得心理咨询对他有用,但他还是答应了。   他答应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纪萧笙那番话说的他心里到现在都发着酸,现在就算纪萧笙哪怕是让他射个太阳下来他也会考虑考虑。   许君乐勉为其难地说:"行吧,但是我可以抽一根烟吗?"   算盘打的是叮当响,纪萧笙权当没听到,"去洗手,先吃早餐。"   "可我洗过了呀。"   "不合格,重洗,至少30秒。"纪萧笙说着站起身去拿手机。   ……事儿逼,许君乐敢怒却不敢言。   吃完早餐,许君乐躺着玩了下手机。有医生进来查房,后面乌泱泱的跟了一群人。   那医生估计见他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连连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本着不给人工作添堵的原则仔细的回答了。   "这间病房一进来就能闻到一阵香味,很淡……"医生说着问身后的人,"你闻得到吗?"   那年轻人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准确抓住了拍马屁的时机,"现在闻到了,老师您的嗅觉真的,牛逼。”   说着还竖了个拇指以增强自己的语气。   许君乐佩服极了,职场可真难混。   "嗯嗯,虽然一问三不知,但学习姿态很好。"医生满意的点头,"这就是小许,二十岁,四天前因割腕休克被送进来,失血量……"   六七双眼睛盯过来时,许君乐已经又想死了。   很快,他悟了,最可怕的根本不是死,而是没死成还得被这样公开处刑!   但凡心理承受能力再差一些,现在能当着这群人的面跳楼给他们看。   "来,小许,给他们看看我给你做的缝合……"医生说道。   许君乐看了医生几秒,脸上显出的笑有些恶劣,“好啊,您的缝合技术真的很好,我每次看到那条疤就想用刀把它切开,露出里面的肉和组织……”   他看起来神经兮兮的,自顾自说了一分多钟才坐起身,露出左手的纱布。   医生被他吓到,立刻改口说不用勉强,让他好好休息。   临走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遗憾自己巧夺天工堪称艺术的缝合技术没有得到充分展示。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去,许君乐还没来得及放松下来,就在一群白大褂的背影中看见了纪萧笙的身影,很高,正常地侧站着,看不清表情……   许君乐心一沉,怀疑他刚才说的话全被纪萧笙听到了。   他靠在床头抠手机壳,等到纪萧笙走过来,开玩笑,"医生说这间病房有香味,纪萧笙,你看起来就香香的……"   纪萧笙坐在床边,丢开许君乐手上的手机,按住他的肩膀,将衣服从下摆推高,一路啃咬到胸膛。   他箍紧了许君乐的腰,靠上去听他的心跳声。   咚,咚,咚。   这是一颗很珍贵的心,纪萧笙时常能感受到这颗心跳动时的声响,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他找不到密码,也摸不到门。   他嘴唇贴住许君乐胸口那微凉的皮肤,先是一吻,然后用力咬他。   许君乐吃痛,手指没入他的头发里抓了一下,“你干什么?你弄的我很痛。”   “No,I didn’t……”纪萧笙说,“My love,It was just a bit of love!”   许君乐被他这个解释可爱到,笑了一下。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小声说话,像是在对许君乐说,也像是在跟自己说,“我会找到的。”   许君乐当时没听懂他要找到什么,但纪萧笙的果然效率很高,很快给他找了心理医生。   见心理医生那天刚好纪明宇和沈鹤都在,还有几个医生,许君乐看了看,脸垮的彻底,干脆连表情管理也放弃了。   全部是男的。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到了什么诅咒。   几个人乘电梯下去,刚下了一层,电梯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正在抽烟的男士和一个怀着孕的妇女。   孕妇先上了电梯,她旁边抽烟的男的跨步要上时,许君乐拦住他,盯着他的烟说:"你等等,这里有孕妇和小孩,你等别的电梯吧。"   男人看了看手里的烟,往里指了指,语气蛮横,"这孕妇是我老婆,肚子里怀的是我儿子,关你屁事。"   许君乐用力戳关闭按钮,"那你真是更混蛋了。再见,垃圾。"   电梯门关上。   电梯里先是一片寂静,过了一会,站在许君乐旁边的孕妇先笑了,小声说了句谢谢。   纪萧笙的手搭在他肩上,偷偷捏了捏他的耳骨。   诊室外面,许君乐如同一个要上战场的人一样一一与他们握手说感谢,到纪萧笙时拥抱了一下,最后彻底忽略了沈鹤。   沈鹤手都伸出来了,还厚脸皮地问:"为什么不跟我握手?"   许君乐甚至带着一点笑,"因为我讨厌你。"   沈鹤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要见的医生都是我帮忙约的,孙医生多难约啊。"   "哦,钱也是你出的吗?”   “那当然是我哥……”   许君乐点头,确信,"更讨厌了……果然没讨厌错人。"   几个人都听的笑起来,纪萧笙抚他额前的头发,"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沈鹤看着许君乐的背影,跩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这玩意儿,精神病患者?   别的他不敢打包票,但这许君乐绝对不可能有精神问题,绝不可能!   谁家精神病患者是这样的啊,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本人就是活腻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超绝松弛感,完全超越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这边纪明宇拍拍纪萧笙的肩,"我学弟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怎么还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啊,纪萧笙纠正他,"是我男朋友。" 第210章 有烟吗?   心理咨询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许君乐走到门前刚碰了一下门锁,门就打开了。   他抬起头就看到纪萧笙,愣了愣,眼见纪萧笙低头来亲他的额头。   门只开了刚好容纳一个身体的缝隙,两个人面对面挨的很近,许君乐抓他的衣袖,一个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许君乐能感到纪萧笙这个吻不带什么情欲,完全的安抚。   纪萧笙在吻他,也更像是在吻他身上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在吻他的痛苦,或者他的愉悦……   一只手掌按住他的背将他带出来,纪萧笙说:"沈鹤他们在外面,等我一会。"   沈鹤?这并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消息。   许君乐站在诊室的门外,纪明宇走过来问:"学弟,感觉怎么样?"   "环境挺温馨的。"许君乐说完又想了想,补充,"茶也很好喝。"   沈鹤听完笑了一声,揣着手臂,怀疑的看他,"真没想到你会自杀啊,你看起来就是那种可以活很久的类型。"   祸害遗千年的意思呗,自杀什么的说多了也没什么了,许君乐如今已经破罐破摔,点头,"彼此彼此,你看起来也是那种能一直无耻到老的败家子类型。"   沈鹤不服,"败家子?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一直都靠自己,勤勉努力,不眠不休的工作……"   "是啊。"许君乐看着他,"勤勉的靠家底,努力的吸表哥的血,不眠不休的当渣男,也算是一种勤勉努力,不眠不休吧。"   沈鹤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你……能别这么刻薄吗?"   许君乐不爽他很久了,但好歹是纪萧笙的亲戚,他撇了撇嘴,举起左手,"我都自杀了,刻薄点怎么了?"   脖子忽然被人捏了捏,身后是纪萧笙的声音,"瞎说什么?"   "你没看见,这俩掐的有来有回的。"纪明宇一副看了热闹的满足样。   沈鹤连忙撇清自己,"哥,我发誓是我单方面被怼,他这嘴太厉害了,再跟他说几句下次要来咨询的就是我。"   许君乐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纪萧笙低头看他的表情,弯了弯唇角觉得好笑。   几个人去吃饭,纪明宇与纪萧笙并肩走在前面,他心里记挂许君乐的情况,问道:"医生怎么说?我学弟到底是什么问题?"   "他防备心很强,医生说她花了一个多小时都无法取得他的信任。"纪萧笙往后看了一眼,"他填的问卷也没什么问题。"   纪萧笙想起医生说这话时的神情,“任何病症想要好起来,都需要患者自己拥有求生欲。”   纪明语问:"那多来几次会不会好些?"   “可能吧。”纪萧笙说,"他很抗拒这些,我不想再逼他。"   纪明宇觉得他简直胡闹,"这又不是什么可有可无小事,你这样由着他怎么行?你自己就是患者,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危险性?我提醒你,不要去拿生命去赌一个万一。"   纪萧笙当然明白,只是他过去一直在逼许君乐,他后悔吗?   他不后悔,但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做了他认为对的事,但后来回想起来他都觉得是错误的。   爱许君乐很难,但其实也是很简单。   其中的错综复杂,哪里是可以说的清楚的。   他做什么都对,又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具体应该怎样做,纪萧笙早已无计可施。   他心中惶惶,“再说吧。”   许君乐跟着纪萧笙的脚步走,纪萧笙步伐迈的很稳,不像他,总是急躁,他自己二十岁了,好像还是没有成为像纪萧笙这样的大人的迹象。   纪萧笙想必已经知道他的心理咨询情况了。   想到这里,许君乐在心里叹气。   他总觉得自己缺些什么,想了想,看了看前面的两个人,又转头看沈鹤。最后下定了决心,螃蟹似的横着移动,走近和他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沈鹤,"喂"的叫人家一声。   "干嘛?"沈鹤瞥他一眼。   "你停一停。"许君乐跟做贼似的,眼睛左右瞟,小声说,"我有话对你说。"   "你的话谁敢听啊。"   "我都给你台阶了,你就顺着我的梯子下来不行吗?妈的我几天前才刚自杀了,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沈鹤无语,这惨卖的,这道德绑架的,真是开眼界了,他的脚步慢下来,"有话快说。"   许君乐彩虹屁先吹起来,"用显微镜看,你还是挺善良的。"   说罢,他声音放的更轻了,"那个,你身上有烟吗?"   沈鹤感觉自己眉毛眼睛都抽了抽,这人这么问估计是笙哥不准他抽烟。沈鹤心里瞬间绕了几万个心眼子,甚至连被害妄想症都临时发作了,怀疑许君乐一定是想要坑他一把。   他说:"有也不能给你啊,让我哥知道了,他准要跟我解除合约,我哥不给我蹭热度了,我拿什么赚钱?"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许君乐怂恿道。   沈鹤看他,眼里都是防备,"我要是给你烟了,到时候你要是病情加重了或者死了,我不会是嫌疑人吧?"   许君乐闻言人都麻了,青天大老爷明鉴,他只是想抽根烟而已,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出。   "……你给人一根烟,人家还得给你签一个免责声明?"   "算了。"许君乐重新与沈鹤拉开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几个人在病房简单吃了些,四个人数许君乐吃的最多,他甚至还解决了纪萧笙只喝了两口的汤。   纪萧笙一边和纪明语聊天一边不停的给许君乐投喂水果。   许君乐埋头吃的专心,手臂突然被撞了一下,许君乐从食物里抬起头,看见沈鹤低着头小声对他说:"你出来一下。"   医院走廊。   沈鹤掏出烟和打火机递给许君乐。   "你少抽一点,别哪天抽死了,还害我当犯罪嫌疑人。" 第211章 童话   沈鹤将烟盒塞到许君乐手上。   "我们找到你时你都不知道你躺在地上有多吓人,连我都被吓傻了,开车跟着救护车手都抖的不行,闯了好几个红灯。”   “我都被吓的不轻,更别提我哥了……"   "你住院我哥拿着你的手机都没通知一个你的家人,我大概猜到你的情况,可你不是有我哥了吗?反正,好好活着吧,别想着死了。"   许君乐想说谁要你同情啊,带着你的烟滚远点。   可他有些哽咽,最后凶巴巴地说:"管好你自己,再欺负纪萧笙我还会骂你。"   到晚上,许君乐凭借洗澡的借口,坐在马桶盖上点烟。   今天心理咨询时,许君乐很明显感觉那个医生一直在往他的童年的创伤上引导,他借此回忆了许久,小时候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萧珩的人。   那么,萧珩这个名字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仔仔细细的回想,一根烟烧完,还是没有任何的线索。   许君乐开了换气扇,脱光衣服,在花洒下站立许久,觉得还是得尽快出院,他需要回他的地下室看看。   他关了水龙头,擦身体时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瘦了许多,都有些吓人了。   前几天,纪萧笙帮他洗澡,给他擦身体,喂他吃饭,恨不得上厕所都代劳了,也没见纪萧笙对他有什么反应……   他们好似已经超速提前步入某种老年伴侣的生活,死亡的阴影,消瘦的身体,疲惫的眼神,惊恐的精神,消失的欲望……   水龙头刚关,浴室的门被敲响,纪萧笙在外面问:"洗完了吗?"   许君乐穿上衣服,“嗯”了一声。   门被打开,纪萧笙站在门口,"给我看看你的伤口,沾水了吗?"   许君乐走过去举起手,笑了笑,"我一只手洗的。"   纪萧笙没忍住,捧住他的脸亲吻,唇舌交缠间,他问:"你抽烟了?"   给许君乐吓得一个趔趄,腿都有些软。   纪萧笙扶他一把,干脆将他抱起来往外走。   许君乐不知怎么解释,语无伦次。   "这世界真奇怪,发明了烟又不让抽,说抽烟有害身体,无语,那当初就别发明烟这种东西啊。”   “关键是这东西还上瘾,纪萧笙,你说奇不奇怪,我只是一个人啊,我有什么办法?诱惑太多了,那么多容易上瘾的不好的东西,亚当都偷吃禁果,人类怎么能控制自己,不是吗?太奇怪了,这个世界。"   他被放在床上,纪萧笙咬他的喉结,"我没有要你解释,许君乐,别害怕。"   纪萧笙拿干的毛巾帮他擦头发,掌心覆住他之前被撞过的地方,"还痛吗?"   "早就好了,我全好了。"许君乐将额头放在他的手臂上,"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你这里,"纪萧笙低头亲了亲脑袋,"轻微脑震荡,里面有一点血块,所以要住院观察。"   "可是十天也太久了。"   纪萧笙想了想,"这样吧,明天再去照ct,等你的体检结果全部出来了,我们就出院。"   "什么啊?"许君乐笑着扭过头大惊小怪,"你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你今天有好好吃饭,喝水,吃药,我很开心。"   "连这也开心,你改养猪了?"许君乐摸了摸脑袋,钻进被窝里,"我要是被撞傻了,真的变成一只猪就好了。"   "猪也挺可爱,"纪萧笙笑道,"可惜,我男朋友只能变成苏格拉底了。"   许君乐闭上眼,小声说:"不想变成不开心的苏格拉底。"   他想着许多的事情,等纪萧笙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关了灯,在许君乐身边躺下。   许君乐在黑暗中翻身,慢慢抚摸纪萧笙的嘴唇,纪萧笙握住他的手腕,拢住他的肩膀,掌心抚过脉搏,曾经那样微弱的脉搏,仿佛不够似的,又贴上心脏……   很长的时间,他们都在相互抚摸,相互纠缠。   许君乐想,爱的终极形态大概就是纠缠,心的纠缠,灵魂的纠缠,肉体的纠缠,然后是痛苦的纠缠,委屈的纠缠,愉悦的纠缠……   纠缠没了,爱也就没了。   纪萧笙将他推倒在身下,用亲吻代替抚摸,两人的呼吸喘息都变得潮湿。   许君乐搂住纪萧笙,脸埋在他的颈间,有什么流下来,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终究是爱赢了,许君乐想。   不是我们,不是爱人,而是爱。   "纪萧笙,你放心。"   "嗯?"   "你说的没错,我是一定要死一回的,真正死过才会发现,死亡也没什么,很无聊很简单,而且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纪萧笙感受他手腕上的脉搏,"什么意思?"   一阵沉默后,许君乐说:"亲,这里有几个版本可供你选择,哲学版本,童话版本,文学版本还有人文历史版本,你选哪个?"   纪萧笙选择困难症又犯了,"有推荐吗?"   许君乐掐他的腰,"快点选!别磨叽!"   "那……童话吧。"   "童话啊,让我想一想。"   纪萧笙将他翻过来,他们亲吻彼此,然后停下。   "从前,有一个叫小许的人,他给一家人打了五年的工,合约期到了,主人家给他算工钱,给了他一大块金子。于是呢,小许就上路了。"   漆黑的空间只余许君乐的声音,"他走啊走,走的好累,在路边歇息时遇见一个骑马的人,于是我们小许用那块金子跟人家换了一匹马,走着走着,他又用马换了驴,驴换了猪,猪换了鸭,用鸭换了剪刀,最后,他用剪刀换了石头。"   "他背着石头走啊走,石头很重,压的他很累,但那是他换来的石头啊,只能背着上路。   “终于在一个下雨天,他连人带石头翻进了山沟里,石头的重量从他身上消失了。小许开心的流了泪,一身轻松的赶往回母亲家的路上。"   许君乐问:"现在呢?你懂了吗?" 第212章 人间值得   夜已深,月光倾泻在窗前,时不时可以听见小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纪萧笙听完许君乐的话,没有马上说什么,只默默抱紧他,说道:"我希望你能快乐一些。"   "快乐是不可能单独存在的,必须有痛苦才有快乐。"许君乐说,"或者我这样问,你能想象一个只有快乐的世界吗?"   纪萧笙笑了,"那么快乐也不能称之为快乐了吧。"   “是的吧。”许君乐说,"纪萧笙,你不觉得人间有苦难这个设定,比人类能想象出来的任何一种世界设定都来的巧妙吗?你想啊,历史上任何伟大的壮举或者人类矛盾又复杂的人性本身,都是因为个体感受到痛苦,所以才有动力去做些什么改变现状……"   “不要再祈祷神的拯救,也别想空手套白狼,什么天界,地狱,天堂,伊甸园,世外桃源……只有人间才是最值得的!”   纪萧笙都不敢确定了,"你真这样想的?"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过了一会,许君乐反应过来,"我才自杀过,连院都没出,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很像是疯了?"   纪萧笙笑着亲他的脸,说:"是,不过没关系,你疯了也很可爱。"   他闹得许君乐也笑起来,他没想到纪萧笙能开这样的玩笑。   一个又一个的禁忌被打破,有些看起来很可怕的单词说出来其实也就那样,是我们太擅长于制造恐怖。   "你也是,你一直都很可爱。"许君乐说。   他又补充,"不过,我是真的这样想的,你知道我醒来看见你之后感到多么大的狂喜吗?当时我觉得自己冲破了痛苦,就像童话里的小许,必须有一个契机,你才知道石头原来是可以卸下的。"   "人可以卸下石头,可以渡过苦难之河。童话里的小许还在路上,他依然会背负很重的石头,可是下一次他就知道了,他可以卸下那个一直压迫他的石头……"   纪萧笙将他抱到身上,"是,你说的没错,你真是这样想的?我可以相信你,是不是?"   许君乐答非所问,"我今天有说我爱你吗?"   "你没有。"   "好吧,那么,纪萧笙,我爱你。"   两人聊天聊到很晚,睡前许君乐抱住纪萧笙说晚安,"不要再担心我了,今晚做一个好梦。"   夜是那样安静。   许君乐想象鸟儿正在肆意的飞翔,先动左边的翅膀,然后是右边的……   这样挤在一张床上拥抱,互诉衷肠当然是好的,太阳照常升起,到明天,他们打开这扇门,生活会继续。   窗前的月光被热烈的太阳代替,两人还在沉睡,手机铃声大作。   许君乐被惊醒,伸手摸到手机,没怎么细看就划了接听。   "哥,看到热搜了吗?"   许君乐拿开手机费力睁眼看屏幕,是沈鹤。   "什么热搜?"   沈鹤愣了一下,"怎么是你?我哥呢?"   许君乐打了一个呵欠,"睡着呢,你有屁快放。"   "我哥在医院被拍到了,整整两分多的视频,里面还有你。"   "那……全世界是不是都会知道纪萧笙和我在一起了?"   言语间竟然是隐隐的兴奋。   沈鹤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烦道:"滚蛋,让我哥接电话。"   "谁的电话?"   纪萧笙睡的头发乱翘,伸了手将许君乐整个人抱在怀里,声音犯懒,"今天没事,再睡一会,"   许君乐呼吸间全是纪萧笙的味道,他将手机放在纪萧笙的耳朵上,"沈鹤找你。"   没有懒觉睡,一大早就跑来公司努力工作的沈鹤当然听了个全程,捏着手机,人都快碎了。   纪萧笙赖了几秒的床,坐起来,拿着手机掀开被子下了床。   "什么事?"   声音明显的不爽,沈鹤心说,你倒也不必双标的这么明显。   纪萧笙进了洗手间。   许君乐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继续睡。   "乐乐……"   许君乐听见有人这样叫他,他揉了揉眼睛,"嗯"了一声。   纪萧笙站在床边,"我们可能今天就要出院,可能会有粉丝过来……"   出院?   这两个字精准的激活了许君乐的大脑,他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出院?"   纪萧笙好笑的揉他的脑袋。   许君乐从床上一跃而起,往纪萧笙身上蹦,双手双脚环住,"我可以出院了?"   纪萧笙没穿上衣,皮肤凉爽,许君乐贴的很紧,"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他的兴奋传染了几分给纪萧笙,明明是被拍了这样很烦人的事,纪萧笙抱住他,声音里也按耐不住笑意,"嗯,带你回家。"   这院出的实在很突然,许君乐坐在车上给汪雨婷打电话。   汪雨婷很担心,"那我请假来接你吧,你不准一个人住,以后就住我这里,还有纪先生,你这个朋友真是没话说,你得好好感谢人家。"   她又开始替许君乐发愁,"纪先生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得想个有诚意的……"   "我以身相许怎么样?"许君乐嘴里含着棒棒糖,说话含糊,"够有诚意吧?"'   "少贫嘴,算了,这个再慢慢想,你自己要放在心上。"   许君乐手里捏着棒棒糖的棍儿,"好了,雨婷姐,我有事想问你,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孤儿院有一个叫萧珩的人?姓萧,有吗?"   汪雨婷想了半天,"没有吧,这姓这么特殊,如果有我应该会有印象。"   许君乐有些失望,难道不是童年时出现过的人,总不可能他胡乱编出这样一个名字吧。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我说的你听见没,不要觉得别人对你好是理所应当的……"   许君乐打断她,他认真的说:"不用了,雨婷姐,上次没告诉你,其实,我和纪萧笙在一起了,我们在谈恋爱。"   电话那头是汪雨婷一整个凌乱的不成语句的话,   许君乐只勇了这么几秒,抱歉的说:"对不起,我应该早一些告诉你……"   "你们……那个,你们两个不像啊。"汪雨婷终于凑出了一句话。   “许君乐,你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赶时髦,你之前不是还喜欢优悠吗?”   许君乐怔了半晌,也不知说什么,对着电话说:"下次见面再仔细跟你说,先挂了。" 第213章 联结   许君乐对着手机发了一会呆,然后点进微博搜到沈鹤说的那个视频。   视频里他与纪萧笙两人面对面站着聊天,准确来说一直是他在说,纪萧笙在听。   许君乐觉得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小地方来的人的印记,有时过于沉默,有时又过于滔滔不绝,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做到像纪萧笙那样收放自如。   比如这个视频里的他,有些过于手舞足蹈了。   但是视频里纪萧笙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像是在笑着,他注视着浮夸的许君乐,很专注。   车门被打开,纪萧笙一眼看见他腿上的书,又开始他重复他的禁止条款,"不准在车上看书,也少看手机。"   "你可以先送我去我那里吗?"许君乐将糖咬碎,拇指摩挲着书页,"我想回去看……"   最后一个字被纪萧笙的吻堵住,由浅至深的碾磨一番,纪萧笙放开他,拇指扫他的嘴角,表情费解,“可乐味的糖?”   许君乐毫无抵抗之力,张着嘴看他,不说话。   纪萧笙替他系安全带时,点了点下颚,轻声说:“把嘴闭上……”   很快,车开进大道汇入车流中,纪萧笙问:"你看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许君乐想了想,"不知道怎么描述……"   "无法描述啊……"纪萧笙望着前方,语气很平淡,"连长相也要都输了。"   他故意说着这样的话,许君乐无法,如同一个机器人,不带感情的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是吗?听着不像呢。"   正好是红灯,许君乐笑出声,与他的手交握,"是,远超我的想象。"   太久没回去,开了门,地下室一股潮湿的味道迎面而来。   许君乐有点担心,堵在门口问:"你不会又过敏吧?"   纪萧笙推着他进门,"我挺喜欢这里的。"   许君乐环顾四周,厨房水池前,书桌旁,沙发边,他与萧珩这样真实在这个空间里谈天说地,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径直走到最北边的那间房门前,这是他想象里萧珩的房间,可门把上居然有一层很厚的灰尘……   许君乐在门前久久的伫立,物质存在的真实朝着他的想象投掷了一枚炸弹,粉尘飞舞,他重新感到一种恐怖。   他好似无限的膨胀起来,过了一会又变得很小,缩成很小的一团,存在于一个子宫里,他在那里长成一个婴儿,在某个深夜被遗弃在台阶上,再也无人将这个婴儿抱起过。   一只干净漂亮的手握住那个满是灰尘的门锁,轻轻拧开,门锁发出响声,门开了……   "别害怕……"纪萧笙在他耳边说道。   许君乐望向房间里面,黑洞洞的。   他心跳的很快,身体里有什么他无法压制的东西跑出来。   许君乐摸到开关,灯闪了数下,然后逼仄的房间被照亮。   这是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一切东西被关在这里,经过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失去了光彩,灰扑扑的,被遗弃。   许君乐知道这里,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大多数是楼上咖啡店淘汰下来的东西。一切与他刚住进来时其实没什么两样。   除了角落的那几个纸盒。   许君乐走过去打开,也只是他的一些不要了的书而已。   纪萧笙随手拿起一本,还没翻阅,里面有一张长方形的照片掉出来。   灯光在照片表面打出一圈光晕,那是许君乐高中的毕业照。   纪萧笙从地上捡起,立刻在照片最后一排的男生里找到了许君乐。   "你的毕业照吗?"纪萧笙新奇地问,"这是穿着校服?"   他又看了一会,"还有其他的照片吗?你小时候的?"   许君乐摇头,"没有了吧,我不太爱照相。"   纪萧笙有些可惜,"那你能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吗?"   许君乐耸肩,"没什么是不可以送给你的,我可不像你那么小气。"   说的是在曼城许君乐找他讨照片的事被拒绝的事。   回来这一趟除了更加确认萧珩这个人是他想象出来的以外,没有任何收获。   到要离开锁门时,许君乐看见了一只不知从哪里飞进去的白蛾,白点逼近,他侧了身体让了让,目送着那点点白色飞走了……   许君乐心里忽的一轻,门被锁上,许君乐觉得胃里很空,他对纪萧笙说:"今天能吃麦当劳吗?"   他们回到车上,纪萧笙将那张照片放好,神秘兮兮的,"我可不是白拿你一张照片,我正好也有礼物要送你。"   许君乐喜欢收礼物,原本有些低落的人立刻兴奋了,问:"是什么?"   说完又想起那一阳台的花草,怀疑的问:"不会是猫吧?"   纪萧笙也不表态,就笑了笑,勾的许君乐心痒的不行,这那的猜了一路。   很快,许君乐就知道了,纪萧笙送了他一幅画。   他在书房里拆画的包装箱时简直暴力,当那幅画的全貌露出来,许君乐彻底失语。   是一幅很典型的花鸟画,许君乐脸都恨不得怼到绢布上,喜欢的不得了。   纪萧笙蹲下来,说:"上次在纪明宇家,你看这个画家的画,来回看了五次,我猜你喜欢……"   "你知道吗?这幅比明宇哥家的那幅更好。"许君乐目不转睛,"清代的画家,挺难弄到的吧?"   "这个画家没什么名气,也没人炒,更没人跟我抢,朋友说差一点就流拍了。"   许君乐将画放好,欣赏了片刻,"你看这些花草的颜色和线条,一点也不像其他的宫廷画那样富丽堂皇,反而……很温柔,很沉静。"   他靠在纪萧笙的身上,"就跟你一样。"   许君乐闻到一股花香,他将画仔细放好,走去阳台看自己照顾的花草,许久没见也还是绿意浓密如漆。   彼时太阳已经隐匿,花丛间飞过的蜜蜂用力的煽动翅膀,近乎透明,没多久,雨滴就落下来了,砸在被炙烤过的土地上"咝咝"地就蒸发了。   "下雨了,进去吧。"   许君乐抬头看檐下的纪萧笙,他突然想起雨婷姐的话。   花香夹杂着泥土的气息被他抛在脑后,蜜蜂嗡嗡的叫,那声音不知从哪一条缝隙进入他的身体,一切都雾化成一股热气几乎扑出他的身体。   他站起来走到纪萧笙面前与他深深的接吻。   许君乐想,下次他要跟雨婷姐说清楚,他没有追求时髦,面对纪萧笙他永远有一种献出自己的冲动,永远有一种无法抑制,也无法填平的,对于爱的渴求。   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他喜欢这样,不管是肉体联结,或者是精神联结,他希望他们是联结在一起的两个人。 第214章 焦虑   暑假的最后几天,纪萧笙每天都抓许君乐一起去工作室,然后一起回家,许君乐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纪萧笙的一个小跟班。   最开始听各种合唱团还有乐队的录音许君乐还觉得挺神奇,久了之后又开始无聊起来。   还好假期结束的飞快,许君乐迎来了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年,也是最焦虑的一年。   陈子明将他拉进了一个据说消除焦虑很有效的群,里面聚集了很多他们学校人文社会学科的学生,群里每天都是大型卖惨现场。   里面学文学的,经济学的,考古的,人类学的……每一个都在说自己学的专业没什么用,而且致力于比拼谁学的专业更没用一些。   毫无疑问是全大学最没出息的一群人。   也不知他们这么努力的争赢了可以得奖还是怎么,许君乐甚至恶趣味的想,他要是发一个"你们差点就要收到哲学系某某某自杀身亡的邮件了",简直可以毫无悬念的拔得头筹。   但这个群就很妙,有让人想时不时点进去寻找一下平衡的魔力。   哼哼,他就知道,20岁天使不会放过任何人!   直到许君乐无意之中发现当初约好毕业一起去睡公园的同学一个个早就规划好了接下来的人生目标,许君乐才真正醒悟过来。   一切都是骗局,真正惨的真的只有他一个而已,这群骗子!   九月中旬的休息日,许君乐一大早就被纪萧笙从床上挖起来。   他没睡好,起床气发作,直想咬人。   纪萧笙牢牢扶着他的脑袋,"今天是我哥的忌日,我想带你去见他。"   许君乐这才缓缓睁眼看他,问:"你怎么不早说?"   被子落下来,纪萧笙低头吻他裸着的肩头,拇指扫过手腕上那条长长的疤痕,有些痒。   “提前说了就不能反悔了……”他说道,语气落寞。   车辆飞驰,纪萧笙整个路程都有些沉默,他们寻了一家花店选了花,沿着长长台阶慢慢往上走。   抬头就可见一大片幽幽的松林,驱散了暑气,很清净。   许君乐跟在纪萧笙的身后,见他突然停下来,转身搂住他的肩膀,直吓得许君乐连连看周围有没有行人。   "我跟他就是陌生人,在家里碰见了也把对方当空气,他小提琴拉的很好,很小就成名了,我不服气,觉得不就是小提琴吗,是个中国人就会拉……"   这突如其来的刻板印象笑话成功让许君乐扯了下嘴角,他说:"后来,他爱上了一个女孩。"   我们活着,后来爱上了一个人,这是生命里诗性的那一部分。   纪萧笙点头,"是,那女孩眼睛看不见,后来又查出骨癌晚期,我哥带着人满世界治病,可惜结果都不太好……"   许君乐惊诧,这跟他听到的版本不同,"媛媛姐说……"   "说那女孩是自杀的,对吗?"纪萧笙牵他的手,"治疗太痛苦了,病人受不了,可是我哥不肯放弃。他是我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宝贝极了,看不得他这样糟蹋自己,浪费时间,可我哥怎么都不听……”   ”那天他应该是和病重的女友吵了架,他一气之下回家了,吃饭时我又故意找他的茬,差点打起来。"   "女孩给他留了遗书,那天也是我见他最后一面,他一个字也没留,就跟着他爱的人走了。"   "他去世后我才认真听他的演奏,外表看上去很冷酷,很不耐烦的人,拉琴时你能感到他的音乐里快要溢出来的自由与浪漫……"   "他是天才,人们说的没错。"   越往里走,许君乐越感到一种萧索。   纪萧笙在墓前站了一会,放下花,往旁边让了一步,转头示意许君乐上前。   许君乐走上台阶,发现墓前已经堆满了紫白色的鲜花,前面还有一整排绿色酒瓶。   “乐迷来过吧。”纪萧笙说,“大家都知道他最爱喝这种酒。”   许君乐抬眼,很简单的墓碑,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倏的,几个字进入他的眼帘,许君乐盯着那它们,如同见了鬼一样。   "纪萧笙,你哥哥的名字是……"   他怀疑自己都要不认识那三个字,"纪萧珩?"   萧珩,纪萧珩。   许君乐无措又茫然,难道是巧合?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纪萧笙见他不对劲,走近了问,"怎么了?"   夏末的风卷着山里的凉意,吹的许君乐发冷,他回过神,表情如同在讲述一个恐怖故事,"我能看到的那个人,他叫萧珩……"   纪萧笙明显怔住,随即说:"原来他还有个名字。"   他语气平淡,眼光却一凛,重复了一遍,"只有你能看到……"   许君乐被山风吹的神经衰弱,更觉阴森,他问:“你要跟你哥说什么吗?需不需要我回避?”   纪萧笙看出他的不安,带他去到墓园后面的一栋白色建筑。   根据指示牌,他们来到纪萧珩的纪念室。   门口放着音乐家的生平介绍,许君乐进去时,正好有两位女士走出来。   电子屏上反复播放着无声的演奏视频,许君乐观看那张脸,他确定了,与萧珩长得完全不一样。   他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松,西边的窗户半开,吹进一阵带着松林味道的风,他下意识的去寻找纪萧笙的目光,直到眼神相遇,许君乐才笑了。   他喜欢这种深刻的信任与暧昧。   两边的陈列柜里摆放了纪萧珩生前用来演奏的小提琴。   许君乐眼神慢慢扫过去,其中一把琴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他抓不住那抹若隐若现的感觉,目光反复描摹以在脑子里寻找这种熟悉感的根源。   他靠近了玻璃想看的更清楚,眼神瞬间发直。   那琴上分明刻着“萧珩”二字,后面还画了一只玫瑰……   许君乐脸色煞白,他扯着纪萧笙的衣袖,盯住那只简笔画的玫瑰,他说:“我见过这把琴,纪萧笙,我肯定见过……” 第215章 埋在一起   有什么画面从许君乐脑子里掠过,他猛地抓住了,问纪萧笙,"这把小提琴的琴盒上是不是还有一个月亮形状的卡通贴纸?"   纪萧笙眉心一跳,眼神变得郑重起来,"是,纪萧珩的女朋友叫周楚月,那是她贴的。你怎么会知道?”   许君乐彻底傻了,喃喃自语,"我难道真的见过你哥?"   他回头望向正在播放的电子屏数秒,随即否认,"不对,如果我见过应该不会感到这么陌生。"   "别想了,如果真的见过,那也算是缘分。"纪萧笙安慰道,“说明你注定会跟我在一起。”   他拉着许君乐往里走,在纪萧珩的遗照与牌位前站定,与照片里的纪萧珩对视。   "前几年不能来,还总是梦到你,今年来了,以后就别给我托梦了。"纪萧笙顿了顿,"来我梦里也别总和我喝酒,我打算活到八十呢,要保持健康……"   "你别拖我后腿。"   听的许君乐连连抬头看他。   "我最近过的还不错。"纪萧笙揽过许君乐,掐脸,"这是我男朋友,许君乐,他说见过……算了,不管怎样,小孩和你有点缘分,希望你能保佑他。"   纪萧笙沉默很久,"你别一天到晚只顾着谈恋爱,好好照顾外婆。"   许君乐听到这里,察觉到纪萧笙接下来要聊到家人了,他默默的离开房间带上了门。   不管怎样,许君乐都挺羡慕的,像这样家人之间的爱恨与纠葛,因为血缘而被迫绑定,被迫发生故事。   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不管贫穷富贵,心中都自有一种天长地久的笃定。   一个人可以逃离家庭,但不能没有家庭。   许君乐独自在展厅晃悠,无聊的认真阅读了每一个物品的介绍,最后在照片墙前站了许久。   照片拍的都非常的艺术,关于纪萧珩各个人生阶段的,大多数时候纪萧珩都不看镜头,而少数几张看着镜头的要么模糊要么不对焦,但能很明显的感受到照片里的人在笑。   正中间有一张黑白照特别显眼,没有人物,镜头只对焦在木头上歪歪扭扭刻着的一句话:与谁同坐?楚月清风我。   这句话的原文应该是,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纪萧珩将明月改成了爱人的名字。   许君乐莞尔,这对情侣真是比小学生还小学生,要在对方的物品上贴贴纸,也要在在一起的每一个地方刻上一句话……   他重新看那些纪萧珩的照片,心想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浪荡子,却是一个十足的浪漫派。   许君乐正看着,忽然被一只手蒙了眼睛,   "笑什么呢?"   是纪萧笙的声音。   许君乐将他的手拿开,指了指墙上的照片,"你哥哥也挺幼稚的。"   "这张照片是我拍的。"纪萧笙说。   "你拍的?!"   "嗯。"   纪萧笙望着墙上的照片,没再说话,仿佛沉入回忆里。   回家的路上是许君乐开车,他好奇地问:"跟我说说呗,你怎么会去拍那张照片?"   纪萧笙说:"纪萧珩被医生宣布死亡时间时,纪元璋伤心过度,直接晕过去了,你知道的,毕竟纪萧珩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纪元璋当场心梗发作,被抢救回来后身体变得极差。父母都悲痛欲绝,纪萧珩的许多后事都是纪萧笙在安排。   在整理已故人的遗物时,纪萧笙意外发现了周楚月的信息——   我的音乐家,我要先走一步了,对不起。如果我已经死去,希望你明白死亡只是死亡,不美好,不可爱,也不伟大,生命也是如此,两种生存状态而已。   所以你能陪我玩最后一个游戏吗?几十年后,你如果还想找我,我们就埋在一起。到时候土地,天空给我作证,我绝不会再撒谎。   我不会再撒谎,我嫉妒你,讨厌你,恨你。我想被你拥有,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走了,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算我求你,不要再跟着我。   纪萧笙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纪萧珩看没看到这些信息。”   许君乐听他说着就又想道歉了,“我不知道你哥的事,抱歉也让你经历了一遍。”   “抱歉的话就好好开车……”纪萧笙说,“以后都要健康,不要生病。”   许君乐连连点头,带着敷衍,立刻转移话题,“然后呢?接下来怎么了?”   "我想成全他们,让他们葬在一起。"纪萧笙说,"家里的长辈都不同意,我一意孤行,和病床上的纪元璋大吵一架,当天晚上就抱着纪萧珩的骨灰盒去了周楚月的老家……"   "一路上我都在看他们的微信,发现纪萧珩居然追人还追到了人家女孩的老家,他在一个叫集云亭的亭榭里告白了,于是才刻下了那行字。"   许君乐原本听的认真,不知听到了什么,一个急刹车,整个人看上去惊惶不已,"你刚才说什么亭?”   车停的急,巨大的惯性将身体甩出去,纪萧笙看后视镜,幸好路上车很少。   他解了安全带,脸色不虞,沉声道:“下车,换我来开。”   许君乐哪里肯听话,他用双手抓住纪萧笙的手臂,急急问道:“你刚才说集云亭,是不是南临市中山公园北面的集云亭?”   “你先下车。”纪萧笙坚持道。   见许君乐不动,纪萧笙下车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替他解了安全带,“下车。”   许君乐脑中一片浑噩,一个动作一个指令的下了车。   纪萧笙叹气,弯身抱住人,好一会才放开,捏捏耳朵,“好了,没事了,去坐好。” 第216章 久别重逢   正午凶猛的阳光倾泻,风吹过来,纪萧笙身上的亚麻衬衫时不时扫过许君乐的手臂,很柔软的触感。   他们没上车,沿着小径散步,不远处有一片已经结了果的树木,野花在草丛中肆意生长,偶尔几只蜜蜂飞过,还特别会避人。   纪萧笙扳过许君乐的身体,将墨镜架在他的鼻梁上,手指顺便替他抹了鼻梁上的细小汗珠,"要问什么?问吧。"   他们走入一片树下的阴凉,许君乐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灰色的烟雾往上漂浮,消失在浓密的绿影里。   他透过墨镜看头顶上的树叶,从缝隙中直视太阳,"纪萧笙,你说你去过南临?"   纪萧笙点头,"怎么了吗?"   许君乐手攥的很紧,呼吸急促,"我小学的时候,因为数学成绩很好,被学校选中送去南临参加数学竞赛,当时加上我,学校一共选出了八个人,由两个老师带队。"   "从大巴车上下来后,老师就要求我们排成一列开火车一样的往前走,我知道老师是为了防止我们走丢,可我当时觉得这个行为很蠢,坚决不从。中间很多事都忘了,我记得我闹的很凶,还跟带队老师说我不去参加这个比赛了,让他们别管我……"   纪萧笙笑他,“从小就很不听话……"   没错,他是真不听话,两个老师商量应该拿他怎么办,其中一个老师说这孩子没有家长,是个孤儿,随便他吧。   另一个老师闻言同情的看了许君乐一眼,似乎他是什么有巨大残缺的人,感叹说原来是孤儿啊,怪不得。   许君乐虽然年纪小,但他能看懂那个眼神的含义,也知道那句怪不得后面隐藏的话是什么,他趁那些老师不注意,偷偷溜走了。   "我一点都不生气,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他们要是弄丢一个小孩得承担多大的责任,我知道该怎样报复一些虚张声势的大人。"   纪萧笙眼底盛着疼惜,"那时候你刚被弃养吧。"   许君乐轻点了一下头,他当时的状态很危险,总是放任自己做一些很坏的事。   在学校哄骗老师,栽赃嫁祸那些单纯的令他讨厌的同学。他的成绩越来越好,对人性越来越了解,心中的恶被越放越大。   按当时的状态下去,他的人生会彻底完蛋。   他跑累了,就站在路边看马路上经过的车,可没多久,他就听到老师喊他的名字。   许君乐看着那个老师满头大汗的朝他跑来,看着这个虚伪的人试图朝他露出一个虚伪的笑,“老师们刚才是夸你聪明呢,许君乐,你跟老师回去好不好?同学们都等着你呢。”   许君乐快受不了了,他想尖叫,这些装聋作哑,敷衍自己又欺骗他人的大人,他们怎么会这么好笑啊。   他充满了恶意的与老师对视,来啊,就是这里,这里,来抓他回去啊。   他笑起来,转身跑进了车流里……   纪萧笙听到这里不由晃了晃,看着许君乐,抓住他的肩膀,震鄂不已,"你是那个小孩?"   复苏的记忆如同一根强有力的发条,对身处现在的人具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许君乐摘下墨镜,看着纪萧笙,这个真正久别重逢的故人,缓缓微笑,"你记起来了?"   他开玩笑:"我记得你戴着帽子和口罩,大明星,所以你那时就已经红啦?"   纪萧笙一把将他扯到跟前,俯视他许久,"真的是你?"   许君乐张开双臂抱住他,鼻酸,"纪萧笙,你真的救了我好多次。"   一辆车鸣着刺耳的笛声朝他逼近时,许君乐如同很多次在小时候生病时幻想自己死去来报复父母一样,他望着那个老师,心中复仇的快感几乎淹没了他的一切感官。   然后千钧一发之时,一个黑影朝他扑过来,两个身体相撞,许君乐被扑倒在马路上。   巨大的力作用在他身上,他被砸晕,他费力的睁开眼,看见那辆差点撞到他的车停在路中间,他转移视线,视野逐渐模糊,眼前那个黄色的月亮贴纸晕开了轮廓,变成了毛边。   真好笑,一个毛了边的月亮,许君乐想笑一下,没等笑出来,便失去了意识。   他是在很吵闹的急症室醒来的,那个找到他的老师站在过道打电话,许君乐听他脏字一个接一个的蹦,心里翻了个白眼,又闭上了眼睛。   接着他听到一声轻笑,"怕被老师骂啊。"   许君乐觉得这是挑衅,睁开眼瞪人。   眼前这人很高,一身黑,戴着帽子口罩,看起来不太好惹。   他看这个陌生人将一把小提琴重新放进琴盒里,说:"还好没摔坏,不然你没死成还得赔我一把琴。"   许君乐不理人。   可这人便要跟他搭话,"我听你老师说你是来参加数学竞赛的?"   他俯身离许君乐很近,小声说:"我刚才听你老师打电话,说这个竞赛得奖了可以上南临市最好的初中,你要是不参加,你同学就少了一个,对手……"   许君乐发现他的中文说的不太连贯,也觉得他很烦,"我参不参加竞赛,上不上初中管你屁事,还有,谁让你救我了?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的陌生人慢慢站起身,叽里呱啦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东西,"听不懂吧,看来你还不知道,小孩,其实这个世界超乎你想象的大,你要是不喜欢这里可以去别的城市,别的国家,甚至用另一种语言生活。连一个南临市的初中都上不了,你也太逊了……"   他声音又低了低,像说人坏话一样,“老师也是,不喜欢这个老师就去找别的,这个不行那就下一个,毕竟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很大。”   许君乐觉得他在跟自己说话时用了一种跟小孩说话的语气,只见他看了看手表,伸手将琴盒盖上,拎着背带甩到身后,“好了,我偷听到的都告诉你了,走了。”   这个救了他的陌生人连“再见”都没说一声就走了,步子迈得很大,背影看起来很潇洒。   许君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急诊室的门后,他想起刚才无意间瞥见小提琴上的字。   萧珩,这是他的名字吗? 第217章 关系   蝉鸣似乎永远不会停歇,许君乐在树下与纪萧笙拥抱,夏日的芬芳混合纪萧笙身上的香气,许君乐脑中的记忆新添了颜色,长出翅膀,在头顶盘旋。   "难怪在伦敦见你时就觉得你很熟悉。"纪萧笙说,"我以为那是一见钟情……”   许君乐推开他的肩膀,反问:"难道不是?"   "我记得你那时才到我这里,只有我一半高。"纪萧笙大致比了一下,又摸摸许君乐的头顶,“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纪萧笙凝视他的侧脸,愈发感到那种不经许君乐本人允许就无法觉察到的,潜藏在他身上的美在逐渐显露出来。纪萧笙没忍住低头亲他的颧骨处,“长大了……”   他回忆完毕,说起时仍然觉得激动,"原来你一直看到的萧珩是我……"   "呃…那个,"许君乐有些尴尬,"其实不是你。"   "不是我?那是谁?"   "我觉得萧珩并不止一个人。”许君乐看着摇晃的树影,“他是那些在我成长过程中对我展现过善意的人,一些消失的人。"   "大概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城市太大了,凭我一个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创造了这样一个人。"   "我勉强接受这个解释。"纪萧笙很怜爱的摸他的头发,"那你后来有参加竞赛吗?"   "有啊。”许君乐说的有些起劲,“我奶奶,啊,当时我谁都不信任,还不肯这样喊她,老师给她打了电话,一辈子没离开过家的老人一个人搭车来市里找到我,指着我的鼻子痛骂了我一通,让我给老师们道歉,我不肯,然后就当众被打了……"   “被打了?”   “嗯,老人家干一辈子农活,手劲可大了,拉着我一顿揍。骂我混账,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连老师的话都不听反了天了。”   许君乐对于老师的道德标准总是格外的高,有些滥竽充数的他甚至连一声老师都不愿叫。   他很少能碰到那种符合他标准的老师,就算后来读高中了才慢慢接受教师也只是一份工作,而且是过于辛苦的工作,但他仍然非常理想主义的坚持自己的标准。   "她一辈子只知道一些很朴素的道理,那是她为人的准则,谁都不许破坏。她一直按她的道理管我,到临终前都一直让我读书,没有她我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许君乐改搂纪萧笙的脖子,"下次带你去见她,好吗?"   纪萧笙拿下一片掉在许君乐发间的花瓣,"你要说话算话。"   纪萧笙带他去吃饭,庭院正中心有一方池塘,上面有浮萍点点,很有些禅意。   许君乐坐在池边玩手机,玩了半天居然再没进来一位客人,安静的有些吓人。   他收了手机穿过成排的无花果树溜进仿古的庭院门,问纪萧笙,"这家餐厅生意是不是不太好?"   纪萧笙正在打电话,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摸了摸那道疤痕。   许君乐觉得纪萧笙此刻的脸色不比收到自己的体检报告时更轻松,他攀着纪萧笙的肩膀,耳朵往电话那边凑。   "你觉得你是受害者是不是?我告诉你,纪萧笙,我只有一个儿子,他已经死了,你连我儿子的骨灰都不放过,是我生下他的……"   女人的怒吼和哭喊声根本不用凑很近都听得见,"你还有脸回国,你打算回去丢谁的脸?你爸都死了,我还要因为你被人指指点点,你们姓纪的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纪萧笙,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待在医院里?为什么不能活的体面点?"   许君乐伸长脖子听,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余光里看纪萧笙扬起左手,突然一巴掌打在他的颈侧……   许君乐都被这巴掌打懵了,抬起头,只见纪萧笙也有些堂皇,摊开手时已经憋了笑,小声说:"是真有蚊子,你看。"   许君乐看看他的手心,又看看纪萧笙,发愣,声音也很小很小,"蚊子在哪里?"   手机被纪萧笙拿在手上,里面机关枪一样的怒骂声一声比一声清晰,这情形……许君乐这才觉得痒,抬手摸了摸脖子,还真给他抓到两个蚊子包……   同时他听到纪萧声笑了一声。   这通搅和,许君乐也有些破功,用嘴型说:"笑屁啊。"   纪萧笙完全笑开了,他将手机丢在桌上,握住许君乐的肩膀,"别抓了,我看看。"   许君乐盯着桌上的手机,觉得被蚊子咬了几个包也值了。   纪萧笙解释这里人少是因为一天只接待五桌客人。   听的许君乐挠蚊子包的动作停止,换了个震惊脸,顺便输出了一句英文脏话。   这里不接受点单,菜也是一道一道的慢慢上,还真给许君乐吃出来了一些滋味,粗糙有粗糙的好,精致自有精致的妙。   经许君乐观察,纪萧笙吃的比以前是多了些。   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从纪萧笙身上扫到精致的碗盘,最后是微微冒着热气的茶杯,他盯着茶杯口,若有所思。   桌下纪萧笙的腿碰了碰他的,"还想着刚才的电话呢?"   "你爸妈……"许君乐起了个头,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纪萧笙接他的话,"最开始我恨他们,他们当我不存在,纪萧珩去世之后,我还是恨他们,他们也开始恨我。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们相互憎恨,永远也无法理解彼此。"   许君乐默然,他问:"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纪萧笙想了少时,"她很爱笑,很有魅力。每一次聚会她都是全场的焦点,你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而且她似乎也是一个很好的母亲,我看过她教纪萧珩弹琴,很耐心,而且非常会鼓励人……"   纪萧笙口中这样好的人却从没有把她的美德展现在纪萧笙身上过,有的只是否定,伤害,侮辱,歇斯底里……   "可是,乐乐。"纪萧笙说,"一个人身处家庭关系里,就根本无法去搞清楚究竟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在家庭里,好的部分会变形,坏的也是,最终每一个人都变得越来越扭曲,由亲人变成彼此折磨的人。” 第218章 惊喜   "我觉得我外婆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可是她强迫我妈结婚,强迫我妈生下了我。"纪萧笙说,"直到外婆去世,我妈妈都不肯原谅她。"   "很奇怪吧?"纪萧笙笑了笑,"对一个人来说很糟糕的人,对另一个人来说可以是非常好的人。"   许君乐神色复杂,问道:"难道只能这样?你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听到这样的话难道不会难过?"   "过了最难过的时候,早就不难过了。"纪萧笙说。   许君乐望着他,轻声问:"最难过的时候,你都是怎样过的?"   纪萧笙拿起茶杯喝茶,一时安静。   许君乐摸了一根烟,低下头按打火机,烟雾缭绕,他夹着烟的手指触碰茶杯口。   几分钟后,纪萧笙朝着许君乐伸手,许君乐会意,将手上的烟递给他,纪萧笙与他抽同一根烟,说道:"刚被我妈关进医院的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每多写一首曲子我就离他们更远一些,每多活一天就离忘却更近一步……"   "还有纪萧珩,我从小就嫉妒他,终于有一刻我得知他真的死了,乐乐,你知道吗?世界的结束原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巨响,而是"嘘"的一声,火被浇灭了,我无法面对一种可能……"   "你怕你哥哥选择去死也是因为你……"许君乐接过他的话。   纪萧笙起身拿烟灰缸,灰白色的烟灰散开,他说:"是啊,还死无对证,这真的太糟糕了,不是吗?"   许君乐站起身,坐在纪萧笙身边,搂他搂的很紧。   纪萧笙低头吻他的手臂,他啰嗦的铺垫了一大堆话,这才问出了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乐乐,你还想见你的父母吗?"   许君乐被这句话惊的猛一抬头,与纪萧笙的目光骤然相遇。   "你找到他们了?"   "还不确定。"   许君乐的声音有些闷,"怪不得你给我讲这么多家庭什么的,是想让我降低期待,对吗?"   纪萧笙拢住他的肩膀,没说话。   他们安静沉默的吃完了饭,许君乐才说:"我不想见他们。"   纪萧笙看他的样子有些心疼,他多希望这小孩能知道自己的来处,又怕他无端承受新一轮的伤害。   许君乐做出这个决定并不算困难,他从脱离母体登陆在这个世界,没有指南针,没有家,无头苍蝇一样的开始了他的冒险,他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   前行的终点会是大海吗?他不知道,但是,他想和总是鲜明的选择他,全力以赴的爱他的纪萧笙一起向前走,不想再回头了。   他不想再听什么苦衷,不想去理解,也不需要那些晦暗不明的,苍白的,已经过去的人参与他的生活。   许君乐很平静,他耸肩,对纪萧笙说:"我早就过了需要父母的年纪。"   生活如一团乱麻,解开一根之后,一切都似乎迎刃而解了。   许君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去找陈教授,告知教授他的计划。   他怀着歉意,"之前还答应您……"   陈教授手一挥打断他,"我难道还缺你一个学生不成?"教授笑了笑,站起身来与他握手,"去用你自己的思想,学术去找出属于你自己的答案,我等着你回来告诉我你的答案的那一天。"   许君乐满心的敬重,"我一定尽力。"   中午午休时,许君乐打开邮箱,编辑好给巴顿教授的邮件,并没有发送。   许君乐叹气,他还没有获得公主大人的允许。   这天清晨,纪萧笙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入睡。   “醒了吗?”   耳边幽幽一声问候让他猛地睁开眼,就见许君乐摆出一副标准的微笑蹲下来帮他把拖鞋摆好,不知哪里变出一个闹钟,指着时针提醒:“七点已经过了十分钟了,你是想起床呢还是再睡半小时?”   纪萧笙睡意昏沉,好笑地掐他的脸,“作什么怪呢?”   等他起床洗漱,打开洗手间的门,许君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今天早餐有馄饨和馄饨,你准备吃什么?”   小孩站在洗手间门口做乖巧状。   突然一下给纪萧笙吓得脑袋差点磕门沿上,睡意直接被吓得丢到爪哇国了。   健身房里,纪萧笙站在跑步机上,才按了个启动,走了两步,还没热身呢,趴在旁边的许君乐就一脸崇拜,“哇,纪萧笙,你简直是运动健将,好厉害,真的没人找你进国家队吗?”   纪萧笙心里好笑,他练琴五分钟,许君乐这熊孩子就能给他递三趟水……   更别提今天一天给他当司机,帮他拎包,接他回家,主动做晚饭……   纪萧笙知道这小孩憋着事儿,但他就是不问。   到晚饭后,许君乐明显装不下去了,咬着牙,面目十分亲切,“纪萧笙,你不觉得我有话要跟你说吗?”   “你有吗?”纪萧笙故意装不知道,“洗完澡再说吧。”   等许君乐洗完澡出来,纪萧笙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许君乐无奈,干脆坐在床边看书。一本书翻了一半,他打了个哈欠,一看时间,立刻丢了书,对着床上睡着的人的脸一顿猛亲。   纪萧笙被亲醒,捏住许君乐的下颚,眼睛闭了好几下才勉强睁开。   许君乐捧着他的脸,认真的亲下去,“纪萧笙,生日快乐。”   纪萧笙眯眼看床头的钟,一会功夫,许君乐捧着一小块蛋糕,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他清了清嗓子,在纪萧笙充满兴致的目光中唱完了一整首生日快乐歌。   一首歌要了许君乐的半条老命,他冒着汗,耳朵都红透了。   纪萧笙闭上眼许了愿,吹了蜡烛,俯身亲他的耳骨,小声说:“唱的很好听。”   许君乐一点不恋战,流程走的飞快,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东西怼在纪萧笙的眼前,“生日礼物。”   “还有礼物?”纪萧笙被他这一连串的惊喜搞得眼花缭乱,接过来拆了礼物盒,惊讶地看许君乐,“Rhapsody in blue?你怎么搞到这张唱片的?”   许君乐得意,“你不是说你弄丢了一直在找?我就上网发了个贴,谁知真有人私信我。”   “你还记得……”纪萧笙抽出黑胶,仔细看了半晌,“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第219章 种一棵树爱一个人(完)   深蓝色的唱片封面只有边上有稍微的褪色,可以看出来前主人保存的很好。   纪萧笙掀了被子,正要坐起来,被许君乐拦住,"你要干什么?"   "放歌啊,用客厅的唱片机……"   许君乐直接将他重新扑倒在床上,"大半夜的,放哪门子的歌。"   他语气霸道,"你躺好了。"   纪萧笙依他的话侧躺着,看许君乐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暗红色的盒子……   许君乐心里设计好的话还没说,就看见纪萧笙先是震惊,然后眼眶迅速的红起来,接着坐起来拥抱他。   短短几秒,纪萧笙已经独自走完了一整套流程,比他更迅速。   许君乐拿着盒子懵逼,我还什么都没说诶……   他拍拍纪萧笙的背,"我买了戒指。"   "嗯,我看到了。"纪萧笙说,"很贵吧,身上还有钱吗?"   "很贵,没钱,所以我是刷男朋友的卡买的……"   纪萧笙放开他,"哪个男朋友?"   "有钱的那个。"   "反正不是我。"纪萧笙笑起来,"我根本没收到短信。"   “好吧,稿费到账我就去买了。”   “怪不得你最近每天都待在书房。”纪萧笙问,“为什么不刷男朋友的卡?”   许君乐想了想,"不管我怎么否认,我们之间存在着阶级鸿沟是事实,和你在一起很容易有一种实现阶级跨越的感觉,我不喜欢,我当惯了穷逼,而且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只会是一个穷逼,至少在金钱上,我希望自己能保持这种贫穷的紧迫感。”   “可是你也太贵了,纪萧笙,沈鹤说你根本不会戴这种便宜货,便宜货?靠,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差不多得了……"   许君乐说着说着开始骂沈鹤。   纪萧笙怎么会不了解呢?许君乐总说他是水晶,其实许君乐才是比水晶更澄澈的男孩。他摸摸头,“别生气,我知道,你是我见过物质欲望最低的人。"   “不低吧。”许君乐眨眼,“你看我一眼我都能硬,这也叫低?”   纪萧笙笑起来,觉得心动极了。   许君乐打开戒指盒,"你救了我两次,我不会再去寻死了,If blood of martyrs is to flow on the steps,we must first build the steps(假如殉道者的鲜血要流淌在台阶上,我们就必须先建造台阶)"   "这是你说的话,你记得吗?"许君乐握住纪萧笙的手,"我决定去先建造台阶了。"   "早上我就猜到了。"纪萧笙叹气,觉得又苦又甜,又酸又涩,"其实你今天不做这些,直接跟我说你要去美国读书也很好,乐乐,你可以跟我坦白任何事,不要害怕,我不会怪你。"   "不,我太自私了,你说的很对。"许君乐伏在纪萧笙的膝头,"一直以来我都只按我的意志行事,嘴上说着爱你,行动上却一点都不肯妥协。这一次,我还是要自私,我不仅决定往去美国那个破地方读书,还妄想锁住你,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必须得像现在这样爱我……"   "其实我还是很害怕,纪萧笙,我第一次去英国之前,在家里做了好几本长难句练习,因为我以为英国人都是像福尔摩斯那样说话的,结果可想而知,我把这事当笑话讲了两年。我想去更大的世界,却又害怕远方等待我的是更巨大的失望。"   "我该对多少东西祛魅呢?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他妈的我是读这些东西长大的,我该放低要求吗?人该改变他活在这世上安身立命的尺度吗?我不要,不管是世界创死我,还是我创死了这个世界,我绝不跪下来祈祷……"   许君乐说到这里抬起头,"你说过你会陪着我的,还算数吗?"   纪萧笙满怀柔情,取出戒指戴上,伸直了手指放在他面前,这是他的答案。   许君乐问:"你就这样答应了?都不留我一下吗?”   纪萧笙抚摸他的后颈,"你有这么巨大的好奇心,这样旺盛的求知欲,我怎么留得住你?不如装得成熟些,我还大你那么多岁呢。何况,在哪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分别,你来曼城时我说了,以后都让我去看你,记得吗?"   "那我走了,你还会看其他年轻的男孩吗?"   "什么男孩?"   "就是那种年轻好看的啊,美少年。"   纪萧笙摸他的头发,"美少年?那他也跟我的乐乐一样是翅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天使吗?"   许君乐不吃这套,"你少夸张,我警告你,要是真遇到那种美少年,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允许为他晃动,知道吗?"   "谁能比得过你。"纪萧笙抱着他仰躺在床上,"我才愁啊,我已经能预感到你有多受欢迎,多人见人爱了,你准备好,我会一直缠着你的。"   许君乐听着他的心跳声,惊奇,“纪萧笙,你这是……小鹿在瞎几把乱撞吗?”   纪萧笙翻身,按着他吻上去,磨蹭间,许君乐的T恤翻上去露出一截腰,纪萧笙手掌很快贴住他的腰侧向下探,"baby,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许君乐。”   尘埃落定,许君乐将自己的时间排的很满,为了一个目标奔波时心里倒是不那么慌乱了,不管是搞钱还是文书材料准备,生活的琐碎填满了每一个时间空隙,忙得他连宋优悠的新专先行曲发布都是隔了两三天才刷到。   乐坛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宋优悠工作室发布的音源流媒成绩大字报成绩喜人,短视频随便一刷就是各种合唱挑战。乐评人和粉丝们针对先行曲的歌手音乐人格,以及纪萧笙的作曲能力是否江郎才尽互喷了一轮又一轮,不管黑的还是红的,宋优悠作为一个歌手总算是凭借作品大大出圈了。   许君乐趁着空出来的一个下午去往昨日咖啡馆探望他的老朋友们,顺便跟曾明说了出国读书的事。   曾明爹味十足,"别碰大麻,用恶来反抗恶实在太蠢了。"   "大米都没钱买,还大麻……"许君乐忧心忡忡,他恨资本主义国家,读个书都贵的他想死,"我只想中个大乐透……"   他回到地下室,整理了半天也只理出好几箱的书,原本的计划是送给同学或者捐出去,但他现在急需用钱,老老实实的一本一本的扫到二手网站上卖掉了。   屋里很安静,许君乐在沙发上静坐了半个小时,萧珩都没有来。   "我会记得你的。"许君乐对着空气说。   "纪萧笙说他要活到八十岁,那我起码得活到七十吧,我去,太吓人了,居然还有五十年……"   许君乐低下头,双手抹脸,"也不知我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反正,五十年后再见吧。"   只有微微的回声回应着许君乐,他将手放下来,眼角仍有湿意,他轻声说谢谢。   天色暗的很早,纪萧笙才下了车就被一阵大风吹了满身的落叶。   大道上落满了枯黄的阔树叶,远处稍微明亮的一点光线折射出一缕金黄色,前方站台前,许君乐一只手臂搭着外套,低着头看另一只手上拿的书。   风吹动许君乐的头发与与衣角,落叶簇拥在他脚下,他全都没发现,只专注于他手上的书。   他还是喜欢把书卷着读,姿态很安静,很迷人。   鞋底踩在枯叶上,树叶破碎时发出沙沙的声响,许君乐抬起头,立刻展眉一笑,收了书,蹦跶到纪萧笙身上,“你来了?”   纪萧笙牵他的手时戒指贴着皮肤微微发凉,他拿走许君乐手上的书,“把外套穿上,起风了。”   许君乐三两下套上,这次变本加厉直接蹦到纪萧笙的背上,纪萧笙将书递还给他,背着人往前走。   长长的大道,秋叶越冬而来,追逐着人卷起又停下,脉络分明的出卖了岁月里绵长的温情。   “你刚才在读什么?那么认真。”   “你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啊,他有一个观点我十分赞同。”   “什么?”   “在我们有生之年,至少要种一棵树,至少使一个人获得幸福,必须是实实在在的,真正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