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哪有不弯的   作者:况巡   文案:   【正文完结】   【年上养成|兄控x弟控|十岁年龄差】   梁星灼八岁那年,母亲在一场意外中不幸去世。   亲戚们在葬礼上扯皮。   说他已经记事了,养不熟。   也说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养他注定是笔赔本买卖。   大人的争吵跟淅沥沥的雨声混在一起。   梁星灼双手抱膝躲在屋檐下,他望着灰蒙蒙的天,心想,这场雨永远都不会停了。   直到一双白球鞋走进他的视线,在他面前停下。   少年扔开黑伞,蹲下与他平视。   耳朵被少年捂住前,梁星灼听见他说:“星星不听这些。”   还说:“我们回家。”   -   十八岁这年,梁星灼感觉周归与恋爱了。   微信不发电话不打,周末都不回家住。   梁星灼被分离焦虑搞得吃不下睡不着,以至于考试成绩严重下滑,被请了家长。   之后,周归与又开始亲自照顾他的起居。   对此,梁星灼一边享受一边愧疚。   他特别依赖周归与,想一直跟他一起生活。   他讨厌每个有可能把周归与从自己身边抢走的人。   同时又觉得自己这样耽误了他的幸福。   高考结束,梁星灼痛下决心,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下去。   于是对周归与说:“我已经成年了,该独立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结果周归与竟然摆出一张掉冰碴儿的冷脸问他:“你就这么喜欢她?”   梁星灼:“?”   谁?   -   二十八岁这年,周归与意识到对梁星灼的感情变质后,开始有意与他保持距离。   直到接到梁星灼班主任的电话,被告知他在学校早恋,成绩下滑严重。   之后,周归与调整了工作,回家陪考,监督梁星灼专注学业。   陪考的这段日子,梁星灼成绩稳步上升,除了偶尔跟一个女生偷偷见面,看不出任何早恋痕迹。   周归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出手干预。   毕竟,梁星灼会恋爱,会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是迟早的事。   他自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   结果高考结束,梁星灼跟那个女生见完面,回家就对他发表独立宣言(?),什么叫他该有自己的生活?   这分明是不想让他活!   *温柔爹系攻x黏人小狗受   *攻受无血缘,没有法律上的亲属关系,也不是一个户口本   *日常向,写写生活和感情,比较慢热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成长 日常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星灼,周归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硬撑罢了   立意:爱让人勇敢,也令人怯懦 第1章   下课铃声响完已经十分钟了。   班主任何道安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   “……我最后强调一遍,看看墙上的倒计时,2开头了已经!别以为高考离你们还很远。”   “国庆放假不是让你们回去玩的,各科作业必须保质保量完成,要是被我发现谁敷衍了事,返校后我挨个给你们家长打电——宋嘉航!”   冷不丁被点名的宋嘉航背脊一僵,魂儿差点吓没。   坐在旁边的梁星灼在心底评价了好朋友两个字:笨蛋。   “你很着急回家吗?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这么期待放假,你的心思到底有多少用在学习上!”   何道安看着宋嘉航已经收得空无一物的课桌就来气,余光往旁边一瞟,气又消了大半,话锋随之一转,语气那叫一个欣慰。   “看看坐你旁边的梁星灼,人家经常考年级第一,碎片时间都还在写题,别人怎么就不着急回家?”   宋嘉航表面唯唯诺诺,心里却想:他写个屁。   这货惯会装模作样,摆张试卷握支笔,眼睛一直盯着手表读秒,心早就飞校门口了,比他还归心似箭!   “差点忘了,宋嘉航你这次月考退后三十多名,我还没找你唠,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   宋嘉航:“……”   何道安也终于唠叨够了:“行了,知道你们一个个想回家,就这样,国庆快乐,回家给我好好学习听见没!”   全班拖着参差不齐的长音:“听见啦——”   “老何国庆快乐~”   梁星灼把签字笔往笔筒里一放,卷子折好放桌肚,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何道安口中不着急回家的好学生形象,他早就第一个冲出教室了。   “我真服了,那么多人的课桌收得干干净净,老何怎么单独骂我啊!”   宋嘉航无语抱怨。   梁星灼见班上的同学已经陆续离开教室,拎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背在肩上,顺便为笨蛋朋友解答了疑惑:“因为只有你把书包抱在怀里。”   “……”   宋嘉航反应几秒,被自己的小学鸡行为蠢笑:“我想着马上放假了,一激动就没忍住。”   梁星灼递给他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   “我先走了,拜拜。”   宋嘉航追上去嬉皮笑脸:“归与哥来接你,让我蹭个车呗,我不想挤地铁,老何训不了我几分钟,很快的!”   梁星灼婉拒:“今天不行,赶时间。”   “怎么了?”   “我哥他爷爷奶奶来沽南过节,我们要去火车站接人。”   宋嘉航表示理解:“好吧,那你赶紧去。”   梁星灼点点头,走了。   相比平时放学,他的脚步快很多。   周归与去京柏参加医学研讨会,一走就是半个月,他们都好久没有见面了。   梁星灼努力克制自己飞奔的冲动,脚步还是越来越快,视线好像也变窄了,只能看见从教学楼到校门口那条路线,全然不知身后有人在叫他名字,直到被拍了拍肩膀。   “梁、梁星灼……”扎着双马尾的漂亮女生撑着膝盖在梁星灼身后直喘气,白皙的脸因为这段疾跑染上淡淡的红晕,她缓了缓,挺腰站直,继续说,“你干嘛走这么快呀,我叫你,你也不理我,跑死我了。”   是班上的宣传委员苏漫羽。   梁星灼无辜道:“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没有听见。”   苏漫羽顺口追问:“想什么这么专注?”   “没什么。”梁星灼转向正题,“你叫我有什么事?”   “噢噢,爱国主题的黑板报,下周返校就要检查了,老何让我们放假找时间来学校出了。”   放假就三天,还要分时间来出黑板报,这样他和周归与相处的时间不就变少了吗?好烦啊……   可这又是他应该做的,谁让他是班长,虽然做班长也是虚荣心作祟,希望周归与在外面提起自己的时候多个可显摆的头衔。   梁星灼压下烦躁:“我们边走边聊?”   苏漫羽:“好呀。”   “分工还是老样子,我回家找资料写板书,画画和排版交给你?”   “没问题。”苏漫羽问,“我们什么时候来学校弄?”   梁星灼思索片刻:“后天怎么样?”   “上午还是下午?”   “都行。”   “那就下午?我放假不想早起。”苏漫羽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   梁星灼神色如常:“好。”   聊着聊着走到了校门口,梁星灼已经看到周归与的车了。   结果苏漫羽又开始跟他闲扯:“一起去地铁站?我手机里存了一些模版图,你帮我看看哪个好。”   梁星灼耐心告急,一口回绝 :“不了,我哥来接我,黑板报的事后天再说。”   苏漫羽懵了几秒,等回过神,梁星灼已经跟他说完拜拜往路边停车位走了。   梁星灼快步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往副驾一坐,书包没摘就往驾驶座扑,抱了男人满怀。   少年嗓音像浸润过蜂蜜那样甜。   “哥。”   男人宽厚的手掌搭在少年后腰,手背抵着方向盘充当肉垫。   “多大了还这么扑上来抱,不嫌挤?”   男人说话咬字清晰,声音带着清冷的磁性,低沉悦耳。   “我瘦,不挤。”   梁星灼低头在他脖颈间嗅嗅,小狗一样,没几秒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嚷嚷起来:“你使我沐浴露了!”   他们喜欢的香味不一样,平时沐浴露都是各用各的。   周归与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指控:“嗯,我的不知道被谁用完了。”   偷摸使了周归与沐浴露半个月的梁星灼心虚目移。   “没办法,我太想你了嘛。”梁星灼狡辩。   少年温热的呼吸不间歇往男人外露的肌肤扑,周归与感觉痒,推了推赖在他身上犯腻乎劲儿的人:“回座位坐好。”   梁星灼知道还要去火车站接人,腻乎两下也就知足了,乖乖坐回去,系上安全带。   “哥,我数学月考拿了满分,压轴题是你给我讲过的题型,全年级就我做出来了。”   周归与夸他:“嗯,很厉害。”然后习惯性揉了揉他那头软乎乎的小卷毛。   梁星灼的自然卷随了妈妈,浅棕的发色随了爸爸,皮肤白白净净,眼睛跟葡萄一样圆,黑亮黑亮的,小时候没少被人夸漂亮,说他像混血洋娃娃。   他其实不爱被人碰,朋友间的勾肩搭背都不喜欢,只有周归与是例外。不管揉脑袋、捏脸还是牵手,一切表达亲昵的动作,他都享受其中。   周归与收回手,把副驾台的保鲜盒递给他。   这是他们哥俩之间的小习惯。   周归与每次来接他放学,都会给他准备一点吃的,让他坐车的时候吃着玩儿。   有时间就在家搞一盒果切,周归与有洁癖,从不买外面的,嫌外面切的水果不干净。没时间就顺路买他爱吃的小蛋糕。   梁星灼接过,打开盒子一看,是西瓜,被切成了大小均匀的小方块。   他用叉子挑了一块吃,直呼好甜,也喂了周归与一块。   周归与咽下后说:“你自己吃。”   梁星灼爱吃甜的。九月底,西瓜快扫尾了,品质一般,这盒里面都是西瓜芯儿,剩下没啥味儿的部分他给吃了。   周归与转动方向盘,汇入主车道。   梁星灼吃着西瓜提要求:“我考了满分,你就只口头上夸夸我啊?”   “别的你不是正在吃?”   “这是每次都有的,不算奖励。”   周归与问:“你想要什么?”   “想吃你做的卤牛肉了。”梁星灼眼巴巴望着他。   “行,明天给你做。”   梁星灼进一步试探:“我还想跟你去上班,在你办公室写作业。”   周归与眉心微蹙,拒绝:“不行。”   “为什么?”   “医院吵,也乱,影响你学习。”   “我又不在外面待着。”再说我又不是为了学习去的,只是想跟你多待会儿。   周归与像是读到了他的心声:“我这段时间堆了不少手术,没什么时间待在办公室。”   梁星灼还在坚持:“你总得吃饭吧。”   周归与实话实说:“开了台哪有饭点。”   梁星灼说不过他,彻底蔫吧了。   双肩垮下去,没精打采,甜西瓜吃着也食之无味。   周归与知道这小子又在使苦肉计。   他才不吃这套。   短暂的沉默。   “……不过这三天就不去医院了。”周归与抿抿唇,想着下次他肯定不上当,“爷爷奶奶来了,回头我跟同事调调班。”   梁星灼瞬间支棱。   得了便宜还卖乖:“亏我还想陪你上班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咯。”   周归与不跟高中生一般见识。   问他:“想不想去哪玩?正好也要带爷爷奶奶四处逛逛。”   梁星灼懂事道:“看他们想去哪吧。”   提到放假安排,梁星灼想起黑板报的事情,顺便补充:“不过后天下午我要回学校一趟,不能跟你们一起。”   “放假回学校做什么?”   “跟同学约好了出黑板报,下周返校要检查的。”   停顿片刻。   周归与跟他确认:“是刚才在校门口跟你说话的女同学吗?”   梁星灼不以为然:“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有点惊讶,“你看到了?”   “我又不近视。”周归与回忆了一下那个女生的样子,追问,“长得挺可爱的,你们关系很好?”   “就普通同学。”   “那还约着出黑板报。”   “她也是班委。”   “是吗?叫什么名字?”   问题一个接一个,梁星灼见周归与对陌生人的关注度竟然超过了自己,顿时恼了,很不高兴地说:“干嘛?打听得这么仔细,你喜欢女高啊。”   周归与眼睛看着路,分出一只手掐他脸:“犯什么浑。”   “痛!”梁星灼掰开他的手,要不是看他在开车,非闹腾他不可。   揉着脸嘴也不饶人:“谁让你突然对我班上的女同学感兴趣,半个月不见,也没瞧你多问我两句,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还是有喜欢的人了?”   梁星灼多数时间都能做个乖巧懂事的弟弟,藏好对周归与的重度依赖,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极端兄控。   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藏起来的才是他的本质,这点他清楚,把他养大的周归与也清楚。   他只是擅长装成一个好孩子。   大人都喜欢好孩子,周归与大概也喜欢。   “谁对你班上女同学有兴趣,我问这些不都是在关心你吗?”   周归与察觉到梁星灼的情绪波动,冷静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当下的首要任务是高考,你的私事我不干涉,但我希望你自己心里有数。”   梁星灼没有因为周归与的冷静被安抚,反而更加应激:“为什么回避后面的问题?被我说中了?你不会打算高考完再告诉我吧?”   周归与正面回答:“我没有。”   “哪个没有?”   “全都没有。”   梁星灼半信半疑:“没骗我吧?”   周归与反问:“我骗过你?”   梁星灼顿了顿,想起周归与确实从不对他说谎,这才安心。   应激劲儿褪去,梁星灼熟练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太凶了,我知道我很自私……你再给我点时间……”   这番说辞周归与已经听好几年了。   梁星灼是个敏感多疑的小孩儿。   这两年家里长辈催他结婚催得厉害,梁星灼的疑心病更重了,一个字眼不对就会让他像刚才那样应激。   次次闹,次次道歉,次次不改。   这小子才不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周归与没理他。   梁星灼偷偷观察周归与的脸色,估摸他不可能为这点事儿跟自己生气,就是不想这么痛快被他哄过去。   那他就多哄哄。   梁星灼吸吸鼻子,用一副快哭了表情说:“我真的知道错了,大不了奖励我不要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话,好不好?不要生我气。”   开到红绿灯路口,周归与踩下刹车,捏住梁星灼的下巴逼他抬起头看自己。   眼眶都没红,光打雷不下雨。   戏精。   周归与轻呵一声:“行,那我也不调班了,这三天你陪爷爷奶奶玩儿。”   梁星灼表情僵住,半信半疑:“你认真的?”   周归与不说话,故意吊着他。   梁星灼这下真的有点慌了。   一想到假期三天不仅见不到周归与,还要跟周归与的爷爷奶奶单独相处……要命。   梁星灼可怜巴巴地挽回:“可是你都答应我了,你不许反悔。”   “还犯浑吗?”周归与问。   梁星灼夹起狐狸尾巴,老实巴交:“不犯了,我乖。”   周归与深深看了他一眼,评价他四个字:“作吧你就。”   绿灯亮了,他松开手,继续开车。   梁星灼知道这篇儿算是揭过了,狐狸尾巴又晃起来,得意:“作也是你惯的。” 第2章   周归与的老家在一个四线城市,离沽南七百多公里,两地之间至今没通高铁,没直飞航班,只有火车,车程五小时左右,自驾要开八小时。   他们兄弟俩一个在沽南读书,一个在沽南上班,每年也就国庆和过年有时间回老家。   今年梁星灼升高三了,国庆只有三天假,回去一趟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不少,懒得折腾。   周归与月初给老两口打电话,说今年国庆就不回了,老两口可不依,天天在老家想孙子想得不行了都,一听孩子没时间,马上说那就他们跑一趟,劝都劝不住。   一到节假日火车站这些地方人就爆满,找停车位找了半小时,总算碰见一辆车开走。   停好车,刚熄了火,周归与的手机就响了,他以为是老两口打来的,一看来电显示,本地陌生号。   梁星灼听到动静凑过来一看,立马认领:“找我的找我的,给我接。”   七中学风严谨,上学期间梁星灼基本不带手机,怕被查出来被没收。   来的路上梁星灼借他手机玩了会儿,他在开车,没留意这小子捣鼓了什么。   周归与把手机递给他,梁星灼拿过,按了通话键放在耳边:“你到了?”   “找不到出站口……算了,你来东广场停车场这边吧,我在入口等你。”   “……怎么走?我咋跟你说,你跟着导航走哇。”   三两句结束通话。   他松开安全带,跟周归与说:“手机先给我揣着,他到了还得打。”   周归与凭刚才的对话推测:“你叫了外卖?”   “跑腿。”梁星灼推开车门,“让他去买了热咖啡和康乃馨,一会儿送给周爷爷和杨奶奶,他们大老远过来,我打空手不合适。”   敏感同时也意味着心细,加之太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在处理人情世故上,梁星灼一直比同龄人成熟,什么场合面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儿,他心里始终有杆秤,不用人教。   比如称呼上,在周家人面前,他不管叫谁都带着姓氏或者名字,连他也不例外。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孩儿,周归与倒不为他这方面的能力惊讶,只是每次看他把这些能力用在讨好自己的家人上,心情总是很复杂。   在梁星灼下车前一秒,周归与忽然拉住他的手腕。   “星星。”   梁星灼眼睛在盯外卖软件的实时地图,不走心地“嗯?”了声。   周归与认真地说:“没人要求你做这些,你也不需要做。”   梁星灼抬头看他,有点不懂:“你指什么?”   周归与跟他挑明:“你今天就算不跟我一起来接人,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梁星灼这次听懂了,停顿片刻,他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啊,叫个跑腿而已,还是花你的钱。”   周归与哪能听不出他是在避重就轻,还想接着说,手机又响了。   梁星灼接起电话,顺便抽出自己手,开门下车。   “到了?好,我马上来,你等我两分钟。”   电话一挂,他对周归与说:“跑腿到了,我先去拿东西,你慢慢来。”   说完,没等周归与说什么就风风火火地跑了。   梁星灼也知道自己刚才演技拙劣了,不过没办法,他不想跟周归与聊那些。   聊再多现实和结果也不会发生改变,只会让周归与为难。   何况他发自内心认为,眼下已经是很好的日子了。   只要能一直跟周归与生活在一起,对他的家里人爱屋及乌也好,刻意讨好也罢,他都愿意做到极致。   梁星灼跑到停车场入口拿了东西,没两分钟,周归与锁好车也出来了,两人一起去出站口等着接人。   六点左右,周忠惟和杨佩书跟着人流出来了。   梁星灼捧着花积极迎上去。   “周爷爷、杨奶奶!”他先把花递给杨佩书,说的话跟笑容一样甜,“杨奶奶您穿小香风漂亮的嘞,我以为哪个电影明星走出来了。”   杨佩书年初做了白内障手术,眼睛现在都不能见强光,晴天出门必须戴墨镜。   她摘下墨镜,接过花,被梁星灼逗得直乐。   “都成老太婆了还电影明星呢,尽拿我寻开心。”她看了眼怀里的鲜花,“还给我买花,你这孩子……”   梁星灼扬起白白净净的脸,乖得没边儿:“来的路上看见花店的康乃馨开得可漂亮,我一下子就想到您了。”   周归与在一旁接过老两口的行李箱,听到这句煞有其事的瞎话,很轻地笑了一声,招来梁星灼一记暗戳戳的眼刀。   梁星灼像个左右逢源的花蝴蝶,哄了老太太,接着哄老爷子。   他把热拿铁递给周忠惟:“这给您的,周爷爷。今天太赶了,改明儿我和带您去一家咖啡店坐坐,那家咖啡是纯手冲的,环境也好。”   周忠惟不像别的老头儿那样爱茶,他年轻的时候就爱咖啡,现在上了年纪,天天被老伴儿叨叨这个指标那个指标,喝得克制多了。   为此,梁星灼特地跟杨佩书强调了一嘴:“咖啡没加糖没加奶,周爷爷应该能喝一杯吧?”   “喝吧喝吧,买都买了。”杨佩书看着周忠惟,嗔怪了句,“晚上失眠可别拉着我聊天。”   梁星灼自告奋勇:“不怕!我陪周爷爷唠!”   周忠惟笑:“别听你杨奶奶瞎说,一杯咖啡哪能让我失眠。”   杨佩书上前打量周归与,心疼道:“我瞅着你怎么比过年那阵回来还瘦啊,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   周归与见怪不怪道:“你每回见着我都这么说。”   杨佩书拍了把周归与的肩膀,佯怒:“混小子,奶奶关心你还不对了是吧。”   “没说不对。”周归与看了眼手表,“我订了餐厅,晚高峰路上堵,上车再聊?”   杨佩书不满嘀咕:“又嫌我啰嗦……”   周忠惟笑着打圆场:“好了,孩子招待你吃大餐还不高兴么,走走走,边走边说,别一直杵这儿。”   梁星灼也凑上来,挽着杨佩书的手说:“归与哥知道杨奶奶你爱吃海鲜,特意提前一周定的位,那家餐厅可火爆了,不预定都吃不到的。”   “而且归与哥这半个月确实忙,去京柏参加医学研讨会了,今天才回来的。那个研讨会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参加的,沽南所有三甲医院就去了归与哥一个医生,因为他的科研项目拿专利了……”   一老一少走在前头,周忠惟和周归与跟在后面。   “还是星星会哄人。”周忠惟小声跟周归与说。   周归与的目光落在梁星灼的背影上。   梁星灼会不会哄人,其实全取决他愿不愿意。   要是他不愿意,摆起臭脸来也是有一套的,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种。   梁星灼是五岁那年搬到他们楼上的。   那时,梁星灼的妈妈余妍是他小叔周旭东的女朋友。   余妍住的房子租约到期,他们楼上有住户出租,周旭东两头一合计就让女朋友带着孩子搬过来了,这样平时见面或者有事儿搭把手都方便。   梁星灼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小孩儿,被余妍照顾得好,穿得也干净体面,沽南气候偏干,余妍怕他脸皴,每天雷打不动给他擦宝宝霜,擦得全身香香的。   搬来不到一周,邻居见到他都忍不住停下来逗一逗,他嘴又甜,不认生,说话奶声奶气,有时候光是叫个人就哄得那人眉飞色舞,心都软了。   唯有自己是个例外。   他不喜欢小孩儿。   老家有两个堂弟,跟梁星灼差不多大,一个赛一个不讲理,动不动就哭闹,一哭一闹家长就跳出来无脑护,每次过年回去给他烦得不行。   梁星灼倒不这样,只是他太招人稀罕,有他在地方总少不了热闹。   人一多就聒噪,他嫌吵。   但他从来不是热络的性格,不存在差别待遇,梁星灼一小孩儿也感觉不到自己不喜欢他。   ——至少在梁星灼找上他之前,他一直这么认为。   那是一个周末傍晚。   他打完球回家,在电梯间碰见同栋楼四个玩完滑梯的小孩儿,其中就有梁星灼。   梁星灼搬来没多久,俨然成了小区里的孩子王,同龄人甭管男生女生都爱跟他玩儿,一到放学放假就在楼下喊他名字,星星下来玩呀,星星就等你了,黏糊得不行。   这会儿功夫也嘚吧嘚说个没完,几个萝卜头扎堆就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另外三个小孩儿都住他们楼下,楼层到了,一个接一个跟梁星灼说拜拜,依依不舍的样儿。   最后轿厢里只剩他俩。   小麻雀们挨个飞走,世界安静了。   他刚这么想,梁星灼就跟他搭起话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他有被梁星灼敏锐到,不过亲口承认不喜欢小孩儿也太伤小孩儿自尊了,他选择迂回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还有,你从不主动跟我说话。”梁星灼的思路半点没被他带偏,回答完又奶声奶气地反问,“所以是不是?”   他含糊回答:“我性格就这样。”   “那就是了。”   梁星灼皱起眉头,说:“妈妈让我跟你好好相处,她说,如果她和周叔叔结婚了,你就是我的哥哥,我们会成为一家人。”   “所以我每次都主动找你,跟你说话,但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会再这么讨好你了。”   他听着好笑:“跟我主动说话就是讨好我?”   讨好的门槛是不是太低了点儿。   梁星灼像是听出了他不屑,白皙的圆脸蛋儿往旁边一撇,用更不屑的小奶音说:“不然呢?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主动找我说话,我每天挑都挑不过来。”   他不知道回什么,碰巧楼层也到了,敷衍应了声哦,走出了轿厢。   之后他和梁星灼再打照面,余妍和周旭东不在场,就互不理睬;他们在场,梁星灼当面还是甜甜地叫他哥哥,他们一走,梁星灼脸一扭,白眼一翻,自己玩儿去了,视他如空气。   一阵子下来周旭东还是看出来他俩处得不好,私底下过问,没少数落他这个当哥哥的对弟弟冷淡。   他当时想,你尽看出我对他冷淡了,愣是看不出这小屁孩儿有两幅面孔。   周归与收敛思绪,“嗯”了一声,对周忠惟的评价不置可否。   既然梁星灼的本意是讨好,那得到被讨好方的肯定也是一件好事,他不必多言。   有这个梁星灼这个花蝴蝶在,哪怕周归与少言寡语,整顿饭吃下来也没有冷场的机会,老两口还被哄得开开心心。   吃完饭回到家,周归与让梁星灼去房间写作业,自己去给老两口收拾房间。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周旭东留下的那套两居室,离七中和市医院都不远,通勤方便。   两人都不爱叫朋友来家里玩,平时一人住一间卧室正好,这次老两口来,周归与本打算定附近酒店给他们住,老两口不乐意,没办法,他只能把自己住的主卧腾出来,这三天去跟梁星灼挤一屋。   换四件套的时候,杨佩书进来跟他搭把手。   “要不我们去睡星星那个屋,你睡习惯了,别换个床休息不好。”   周归与一听即否:“不用,他要学习,书和试卷太多了,挪起来麻烦。”   “那你还要上班呢。”   “我跟同事调了班,这三天不上,陪你们。”   “你知道我不止这个意思,你对星星真的太上心了,以前他年纪小就算了,现在马上都成年了,你也该——”好好考虑个人问题了。   “奶奶,松手。”   后面最关键的话还没说到就被打断了。   周归与等杨佩书松了手,抖了抖套好的被子。   铺好床,他拿起收拾好的个人衣物,淡声道:“衣柜腾了一格给你和爷爷用,差什么再跟我说。”   杨佩书重重叹了口气,还是不甘心。   “小与!”   她走到周归与面前,坚持说完:“我知道你不爱听奶奶说这些,但你真的不小了,我们家就剩下你这么个独苗苗,看看你周围的同学朋友,恋爱的恋爱,结婚的结婚,小程,程诉!你发小,人今年都当爸爸了!你却连女朋友都不肯找,我和你爷爷想到这事儿就愁。”   周归与拧眉:“我没遇到喜欢的。”   “你都不去接触,哪里能遇到?我给你介绍女孩子,十次你给我推八次,剩下两次,人姑娘约你,你永远在忙没时间。”   “我确实忙。”   “那也没见做医生的都不结婚啊,你们科主任家里仨孩子呢!”   趁周归与沉默的间隙,杨佩书趁热打铁:“以前住我们隔壁的芳姨你还记得吧?跟你爸是高中同学,她女儿今年博士毕业回国了,比你小一岁,在沽南市政府上班,前阵子他们搬了新家,芳姨邀请我们去吃饭,我已经答应了,明天你跟我们一起。”   周归与刚说了个“我……”,杨佩书就断了他的后路:“你自己说的,调了班,三天都用来陪我们。”   “……”   周归与不乐意地妥协:“午饭还是晚饭?”   “午饭。”   “知道了,我去跟星星说。”   杨佩书拦住他:“不用,星星学习任务重,就让他在家,明天我一早就去市场,做点他爱吃的菜,中午他自己热热就行。”   听到这里,周归与的脸色完全冷下来。   “有必要这样?”   “当然。要是带星星去,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拿他当借口给我吃完饭就开溜啊,正好,他在家学习,你也没后顾之忧了,明天好好跟人姑娘去看个电影逛逛街什么的,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别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弟弟,这俩都陪不了你一辈子。”   “工作有退休那天,星星将来也会恋爱结婚,何况你们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他要不是因为舅舅在国外,一直寄住在咱们家,你俩早没交集了。至于我和爷爷,注定都要走你前头,你不结婚,几十年后难道想变成孤寡老人吗?”   说完,杨佩书没给周归与拒绝的机会,转身离开了卧室。   听杨佩书说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门外的梁星灼闪进了卫生间。   客厅传来杨佩书跟周忠惟商量明天去做客的说话声,梁星灼后背抵着门,目光怔怔望着手里的数学卷。   有道选择题跟答案对不上,他感觉自己解题思路是对的,想来问问周归与,搞不好是答案错了,结果……   试卷一角渐渐被捏出皱褶,往上翘。   镜柜倒映出少年阴郁发白的侧脸。 第3章   老人睡得早,十点不早就进屋休息了。   梁星灼还在学习,升高三后他每晚要学到深夜。   两人都没有每天看电视的习惯,如今梁星灼升高三了,不放假家里电视都不开。   如果周归与不上夜班,平时这个点他们都在自己卧室待着,家里安静得跟自习室一样。   今晚周归与的卧室被占了,他也不想去梁星灼房间打扰他,拿了笔电在客厅看病例报告。   一直看到十一点半,梁星灼的房门还关着,这两个多小时他没出来过一次。   周归与合上笔电,走到次卧门口,抬手叩了两下房门。   “星星,已经十一点半了。”周归与在门外轻声提醒。   过了几秒,房里传来闷闷的一声:“你进来吧。”   周归与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去。   梁星灼现在住的房间以前是他在住。   九年前,周旭东和余妍遭遇意外去世后,梁星灼的舅舅余科,在姐姐葬礼结束的第二天才赶回国。   余家父母十岁那年离的婚,孩子一人一个,房子留给余母。   离婚手续一办完余父就带着余科去了日本打工,余母带着余妍在老家继续生活,刚把余妍供上大学就生病去世了。   平时逢年过节,姐弟俩也少有联系,生疏得很。   余科这二十多年两次回国都是参加葬礼,余妍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接手了余父的中华料理店,娶了日本老婆,在那边有妻儿有家庭有事业,断不会为了没见过面的外甥萌生回国生活的念头。   当然,余科也不想带外甥走。且不说他自己有俩孩子,压力本就不小,再来一个梁星灼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梁星灼身体还不好,隔三差五三病两痛,养他比养一般孩子费钱。   所以余科离开时只带走了外甥的抚养权,以及姐姐这些年攒的二十万存款,至于没了父母的外甥本人,则理直气壮甩给了他们家。   “我姐就是被周旭东害死的,连带着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一尸两命,你们周家欠我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她就留下星星这么一个孩子,于情于理都该由你们周家照顾,要是你们家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大可把星星送到日本来,我等着。”   梁星灼就这么留在了他们家。   可是周旭东和余妍都不在了,他马上要高考,梁星灼才八岁,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老两口打算带梁星灼回老家。   他没同意。   梁星灼是个有天资的聪明小孩儿,身体又不好,沽南的教育和医疗比老家好太多,如果把梁星灼带回老家生活,方方面面都是一种耽误。   他把这些想法跟老两口说完,老两口听完直叹气。   这番苦心老两口是能理解的。   他们学历不高,白手起家,靠做生意在老家拼出一番家业。   因为吃过没读书的苦,导致他们格外重视下一代的教育,卯足劲把两个儿子往大城市送,让他们考好大学,长见识,在大城市扎根。   对儿子是这样,对孙子更是,否则他们不会在大儿子因公殉职后,坚持让小儿子照顾五岁的小孙子,好让小孙子能继续留在沽南读书,享受大城市的教育资源。   但梁星灼毕竟不是他们家的孩子,理解归理解,但缺少一颗真心。   “不把星星带回老家,留在沽南谁照顾他?你马上要高考了,凭你的成绩上京柏医学院肯定没问题,你一直想学医,像你爸妈那样做个医生,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没血缘的弟弟放弃梦想吗?”   他果断回答:“不会。”   “但梁星灼也不能回老家。”   “我已经想好了,请个阿姨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之后我去京柏读大学,周末和节假日会抽空回来,京柏到沽南高铁也就一个多小时,两地跑不麻烦。爷爷奶奶你们年纪大了,再带个孩子消耗精力,身体吃不消,你们就在老家过自己的日子,家里的事情不用操心。”   杨佩书听得只抹泪,十几年里痛丧两子,身心早就饱受摧残。   周忠惟轻拍老伴儿的后背,一边为孙子担忧:“小与,别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没有爸爸妈妈和小叔,你还有爷爷奶奶。”   他还是不改初衷:“那你们先让我试试,如果我管不过来,你们再接手。”   周忠惟不太理解他这份执着:“你就这么在乎那孩子吗?他不是你亲弟弟。”   他强调:“出事那天,小叔和余阿姨是要去民政局的。”   周忠惟开解他:“就算那天他们领了证,梁星灼跟你也只是名义上的兄弟,你不要把责任放这么大。”   “我没有放大,这责任本来就很大。”他停顿片刻,接着说,“小叔生前把梁星灼当亲生儿子,他和余阿姨领证前问过我们的意见,我们都点了头,梁星灼还改了口叫小叔爸爸,就算没有他们那张结婚证,我们也已经是一家人了。”   “余阿姨不在了,余科是个人渣,梁星灼只剩我这么个没有血缘的家人,他这么小,我怎么可能不管他。”   “他在小叔眼皮子底下会怎么长大,我就要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怎么长大,这样我才会安心,你们别劝我了。”   之后梁星灼继续留在沽南读书,从楼上出租屋搬到了楼下,住进了他的房间,而他搬到了周旭东住过的主卧。   他和小叔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从那天起,变成了他们兄弟俩的家。   这房间梁星灼住了快十年,陈设还是当年他住的那样,没有变过。   一张床,一面衣柜,靠窗那块做了书柜书桌。   书柜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奖牌奖杯,一半他的,一半梁星灼的。他大学前拿过的奖项,除了体育类,梁星灼已经拿了个遍。   他知道梁星灼一直在追随自己的成长轨迹。梁星灼聪明又要强,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一遍又一遍向外界证明自己是最优秀的,自己值得被爱。   可是这些用优秀堆砌的安全感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如履薄冰。梁星灼知道不是努力就会被爱,拿再多奖,成绩再好,他的爷爷奶奶也永远不可能拿梁星灼当亲孙子。   梁星灼在周家始终是一个外人。   周归与明白梁星灼在不安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消解。   他是梁星灼安全感的来源,同时又在动摇这份安全感,因为他姓周,也是周家的一部分。   周归与从梁星灼声音判断他有点不对劲儿,走到书桌前,打量了他一眼,神色如常,再看看他正在写的题,字迹工整,计算过程条理清晰。   什么异样都没发现。   周归与只好问:“很晚了,先去洗澡?”   梁星灼“嗯”了一声,没抬头,手里的笔也没停,还在演算题目。   写了两行才回答:“做完这道题就去。”   周归与说好,没催他,在一旁翻他的课本,随口问:“这次放假作业留了很多吗?”   “还好,就平时那个量。”梁星灼做完第二小问停了下笔,抬眸,“怎么了?”   周归与:“看你学得比平时用功,房间都不出。”   梁星灼抿抿唇,含糊回答:“我没注意时间。”   周归与放下课本,没再深问。   “我去给你热牛奶,喝了就洗澡休息吧,明天再学,劳逸结合也很重要。”   “好。”   梁星灼眼见周归与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笔,突然出声叫住他:“哥。”   周归与闻声回头,静等他的后话。   梁星灼好想问问他,你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比如明天要去相亲的事情。   人叫住了,话到嘴边,他又问不出口。   答案是已知的,可他还是害怕从周归与嘴里再听一遍。   真是个胆小鬼。他在心底骂自己。   梁星灼撑出一个笑,换了别的话:“没,我就是想说牛奶里能不能加点糖呀。”   周归与微怔,随后提醒:“晚上不要吃那么多甜的。”   梁星灼心不在焉地应道:“噢……好吧,那不加了。”   本来重点也不是给牛奶加糖。   周归与沉默片刻,却说:“下不为例。”   梁星灼微怔,等周归与离开房间了才回过神。   奇怪,今晚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难道是因为对他隐瞒了相亲的事情,内心有愧?   想到这,梁星灼心情更差了,脸鼓成河豚,提笔对着压轴题一顿爆算。   一直到上床睡觉,关了灯,互道完晚安,梁星灼也没等到周归与跟他提明天相亲的事情。   ……这是真的打算听杨奶奶话,不告诉他了是吧,明天临了直接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美滋滋地去跟那留洋博士逛街看电影!   梁星灼偏过头,盯着躺在旁边的周归与,没一会儿便越看越气,他动作极大地翻了个身,被子被他扯走一大半。   同一时间,后背传来懒懒的一声:“弟弟,我冷。”   梁星灼生他气,又狠不下心真给他冷着,委委屈屈把被子分回去。   “你是不是有心事?”周归与盖好被子,再次试探,“跟哥聊聊?”   梁星灼气他到现在也不跟自己坦白,毫无倾诉欲:“没有,睡了,晚安。”   周归与只能:“……晚安。”   半夜两点,夜深人静。   梁星灼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睛。   他翻回去,从周归与的呼吸声判断他已经睡熟。   思忖片刻,他摸黑起床,拿上手机,蹑手蹑脚离开了房间。   休息日周归与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七点不到就会醒,今天也是。   睁眼的瞬间,入目不是自己房间他还愣了几秒,转而想起昨晚跟梁星灼挤一屋才回神,他偏头一看,又愣住了。   枕边空空,没人。   梁星灼一放假都是睡到自然醒,升高三后有控制自己不睡那么久,最晚九点起。   这个点他是不可能起床的。   周归与摸了摸梁星灼的被窝,已经冷透了。   他翻身起来,刚穿上拖鞋,梁星灼就打着哈欠推门进来,睡眼惺忪,见他醒了,习空见惯问候一句:“又去晨跑?”   周归与“嗯”了一声,问他:“你去哪了?”   “撒尿。”梁星灼上床继续躺,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没什么精神地说,“我再睡会儿,哥你九点叫我,我上午要刷套数学卷。”   “好。”   中午要去芳姨家吃饭的事情还没跟梁星灼提,昨晚不提是怕影响梁星灼睡觉的心情,现在要是再不提,等他睡醒直接知道被撇下的结果,性质就不一样了。   周归与斟酌了一下措辞:“对了,今天中午我和……”   “我好困啊,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行不行。”   刚开了个头就被梁星灼不耐烦打断了。   周归与沉默下来。   梁星灼怕被他看出端倪,装作改变睡姿,翻了身后背朝他,心虚地又催了一次:“帮我关好门,杨奶奶他们问就说我昨晚学太晚,起不来。”   不知道周归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多久,梁星灼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好在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帮他带上房门就离开了。   梁星灼暗中松口气,没一会儿困意席卷而来,他怀揣窃喜和期待睡着了。   周归与晨跑完回家,杨佩书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她想去叫梁星灼起床,被他拦下,用梁星灼自己编的说辞。   “这孩子学习也太用功了,那我把粥温在锅里,他一会儿醒了自己吃。”   杨佩书穿好外套,准备跟周忠惟去市场买菜,临走前问周归与:“星星喜欢吃鱼,我买条鱼回来做吧?”   “买点牛肉就行,我给他做卤牛肉,他昨天说想吃。”   “单吃卤牛肉哪行,还是买条鱼,红烧吧,过年我做过,星星吃了不少。”   说完也没等周归与表态,杨佩书拎上包,拉着老伴儿欢欢喜喜出门了。   吃过早餐,周归与把餐具放进洗碗机,看了会儿书,九点左右去叫梁星灼起床。   一米八的大床,梁星灼裹着被子蜷成一团,只占了一小块地方。   周归与在门口叫了他两声,叫不醒,他走到床边,正要拍他肩膀,注意到他在打冷战,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星星?”   他推了推梁星灼的肩膀,手背贴他额头,好凉,比正常体温低。   是发烧的前奏。   梁星灼免疫力不行,换季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这套流程周归与太清楚不过了。   梁星灼迷迷糊糊睁开眼,脸色呈现苍白的病态,眉心微蹙,声音脆弱得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哥,我难受。”   说着,他有意无意用脸蹭了蹭周归与温热宽厚的掌心,亲昵的小动作自然流露依赖和信任。   他一直觉得周归与身上有种特别的香味,只要靠近了就会闻到,可是他们明明用同款洗衣液,自己身上却闻不到。   周归与眼底闪过一些梁星灼读不懂的情绪,但最终他还是揉了揉自己的头,安慰:“没事儿,哥去给你拿药。”   梁星灼在他的安抚下舒展眉眼,乖乖应道:“好。”   过了两分钟,周归与端着温水进来,手里是家里常备的退烧药。   他把药片放在梁星灼手心,水杯刚递过去就听见他撒娇说:“药好苦哇,哥帮我拿颗奶糖吧。”   周归与看着他:“这是西药,就一片。”   梁星灼哼哼唧唧,不依。   什么西药中药的,不管,就要吃糖,没糖就不肯吃药,都十七岁了还跟小时候那样,一生病就变成不讲理的娇气包。   周归与没辙,只能先把杯子放下,出去给他拿糖。   眼瞅着周归与走了,梁星灼马上把药片往枕头底下一藏,正得意呢,一扭头,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周归与悄无声息杀了个回马枪,此刻正面无表情站在房间门口。 第4章   梁星灼第一反应:装傻糊弄过去。   他藏药也就眨眼间的动作,周归与不一定看到了,没必要自乱阵脚,不打自招。   梁星灼强作镇定,惊讶地问周归与:“这么快就拿回来了?”   周归与的视线落在他枕头上,意有所指:“没你快。”   “……”   还真让他看到了。   事已至此,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唯一让梁星灼顾忌的只有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老两口。   “你先进屋,我们关上门聊。”   周归与站着没动,单凭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顾忌。   “爷爷奶奶出门买菜了。”   梁星灼松口气,“哦”了一声,陷入词穷。   他知道自己应该坦白,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周归与什么都不问,分明故意晾着他。   两人无声僵持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归与重新走到床边,伸手把梁星灼藏在枕头下面的药片拿出来,再次递给他:“先吃药。”   梁星灼理亏,这次不敢讨价还价说要吃糖了,不过……   “……我不吃。”因为心虚,梁星灼声音变得小小的,若非家里安静,周归与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我晚点再吃,现在不吃。”   周归与保持递药的动作,声音淡淡的:“理由。”   梁星灼犯错的时候特别杵周归与。   因为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想起周归与其实是个性子很冷的人,想起小时候刚认识那阵子他是不喜欢自己的。   平时之所以感受不到,还在他面前各种作闹折腾,全依托于他对自己的纵容。   这份纵容在他犯错时,周归与是会回收的。   梁星灼明白这不是一件能随便糊弄过去的事情,只好硬着头皮说实话:“我怕现在吃了,不到中午就退烧了,那我就……我就……”   周归与打断梁星灼的支支吾吾:“你就怎么?”   梁星灼抿抿唇往下说,声若蚊蝇:“我就白洗冷水澡,在阳台吹一晚上冷风了……”   死寂般的沉默。   梁星灼感觉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周归与的一声轻呵更是听得他后背发凉。   “今天要去芳姨家吃饭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周归与问他。   梁星灼挺着僵直的后背,点点头:“嗯……我昨晚本来想去主卧找你问道题,结果刚好听到杨奶奶跟你说……我没忍住就多听了一会儿。”   “你不想让我去相亲,可以直接跟我说。”周归与神色微愠,不可思议地反问,“你为什么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跟我对抗?你是觉得我现在变得独断专行,无法沟通了吗?”   “不不不,没有!”梁星灼连忙否认,并解释,“我没有觉得你独断专行无法沟通,我只是想不到别的办法阻止你……毕竟杨奶奶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你根本没有推脱的余地,我知道你为难,所以我才——”   “梁星灼。”   周归与已经很久不叫他全名了,梁星灼被他叫得脑子短暂空白了一瞬,抬眸对上周归与凌厉的视线时,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狠狠拧了一把。   “亏你还能给伤害自己这个行为冠上理所当然的借口。”周归与把药片放在床头柜,语气透着浓浓的失望,“你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梁星灼这下真的慌了。   他以前考试没拿到年级第一,周归与都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他手忙脚乱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板上,追上去拦住周归与,死死拽住他衣角。   “我没不觉得,我真的知道错了,哥不要生我气。”   “理理我嘛~哥哥~,生气会长纹的,笑一笑。”   梁星灼拽着他衣角来回晃,探出头冲他笑,软乎乎地叫哥哥,一遍又一遍。   结果周归与今天完全不吃这套,一把抽出自己的手,看见他瘦削苍白的脚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脸色愈发难看。   “回去躺好。”   近乎命令的四个字,听得梁星灼的委屈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被周归与惯坏了,根本受不了任何冷言冷语,哪怕只有一丁点儿。   “我不。”梁星灼偏头,咬了咬下唇,执拗道,“你不消气我就一直这么站着。”   周归与耐心耗尽,单手把他腰一搂,毫不费力将人扔回床上。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梁星灼下意识惊呼,懵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刚要掀被子理论,周归与单腿半跪在床边,整个人压上来,健硕的手臂撑出他们之间的距离。   “再动就别再叫我哥哥。”   周归与背朝光,眉眼附着一层阴影,衬得墨瞳发亮且锐利,压迫感直逼他而来。   捏住被角的手被周归与按着,他手臂的肌肉并不紧绷,想来没用多大力气,可梁星灼已经挣脱不开了,渐渐消停下来。   梁星灼平躺在床上,盯着周归与的脸,一副要不哭不哭的可怜样。   周归与这才松开他,往门外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弱弱的一句:“你要去哪里……”   吸吸鼻子,还有一句:“你不要我了吗?”问完到底是压不住委屈,哭哭啼啼叫了声,已经近乎哀求了,“哥哥……”   “……”   周归与一腔郁气无处可撒,被梁星灼搅弄搅弄,又像散了。   他回头看了看两眼通红的“罪魁祸首”,无奈又无语:“我去拿体温计。”   梁星灼“啊”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小题大做,脸“歘”的变通红,立刻往被子里钻,羞耻得要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诡计多端的周归与,拿个体温计不早说,凶完他就走,搞得好像要跟他玩冷暴力一样!!   周归与拿完体温计回来,梁星灼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出来。”周归与蹙眉道。   “……你先说你忘了。”被子把声音闷在里面,周归与反应了片刻才听清。   “忘什么?”周归与不解地问。   “刚才我……”说一半梁星灼就破防,恼羞成怒,“就刚才,全部,你赶紧说你都忘记了!”   话音落下,梁星灼听见被子外面传来一声轻笑。   “行,我都忘了。”   敷衍至极!   梁星灼掀开被子,顶着一张被耻意臊红的脸骂骂咧咧:“周归与你烦死了!”   梁星灼的一头卷毛被自己折腾得凌乱翘起,头顶几撮呆毛竖着,像天线一样,这副呆样生气实在没什么威慑力,还意外地把周归与逗笑了。   他一笑,梁星灼感觉自己出点丑也值了。   周归与上前给梁星灼理了理乱糟糟的小卷毛,把体温计往他胳肢窝塞:“抬手。”   梁星灼乖乖照做。   “自己夹好。”周归与扫了眼床头柜的闹钟,记下时间。   梁星灼夹着体温计自觉躺回床上,周归与拉起被子给他盖好。   时间一到,周归与让梁星灼把体温计拿出来。   他对着光线看温度,看完甩了甩体温计,归零放置一旁。   周归与一边在手机备忘录记录梁星灼的体温,一边问:“还冷不冷?把电热毯给你打开。”   沽南11月份才开始供暖,但9月中旬就开始转凉入秋了。   偶尔天气放晴,白天会暖和点儿,可是早晚温差一大更容易感冒。   每年夏秋换季又没供暖这两个月,梁星灼是最遭罪的。   他怕冷,稍微吹风受凉就生病,所以平时格外注重保暖,家里像热水袋、暖宝宝、电热毯之类猫冬用品应有尽有,供暖前梁星灼都能用上。   余妍去世那年梁星灼才八岁,身心都无法承受丧母之痛,病情反反复复,两个月住院了三次。   虽有请阿姨照料,但他年纪实在太小了,身边又一个亲人没有,周归与不放心做甩手掌柜,每到周末就京柏沽南两地跑。   那阵子又碰上大学刚开学不久,两头跑两头忙,最后梁星灼痊愈了,他精神一松,反而在宿舍大病一场,高烧整整烧了两天,把室友们吓得不行,如果不是他执意阻拦,他们非联系辅导员给老两口打电话不可。   当时老两口本就不乐意把梁星灼留在沽南让他照顾,要是那个节骨眼被他们知道自己因此搞垮了身体,绝对会马上接梁星灼回老家,那他可真的把梁星灼的未来给耽误了。   意识到这层逻辑后,他在老两口面前,尤其是在梁星灼有关的事情上,只报喜不报忧。   幸好梁星灼除了身体不好,方方面面都是一个特别省心的孩子,偶尔作闹一番,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没安全感博关注罢了,不算什么。   “冷。”梁星灼小声回答。   周归与帮他打开了电热毯开关。   梁星灼感觉气氛有所缓和,没什么底气地试探:“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周归与毫不犹豫:“生气。”   梁星灼脸垮下来,如临大敌的表情,没等他说什么,周归与先开了口:“但不会不要你。”   “……”   梁星灼扭扭捏捏:“喂!不是让你——”   “听我说完。”周归与打断他,继续说,“任何事都不该成为你伤害自己身体的理由,如果你想凭此达到某种目的,也是一种愚蠢的选择。因为在乎你的人会因为你的自伤被你伤害,不在乎你的人无所谓你有没有遭受伤害。”   “你的本意不是伤害我,对吗?星星。”   梁星灼连忙:“当然,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那你就不要伤害自己。”   周归与第三次拿起药片,递给他:“现在能吃药了吗?”   梁星灼坐起来,接过药片就着温水一口吞了。   周归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颗奶糖,喂到他嘴边:“很乖,好孩子会得到奖励。”   梁星灼吃着糖,鼻子又开始发酸。   “对不起,哥哥,我太自私了,但我真的好怕你离开我。”梁星灼哽咽道,“我不想你为难,可我好像又一直在为难你,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如果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周归与伸手抱住他,轻拍他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他。   “哥哥不会离开你,我们是一家人。”   “阿姨和小叔都不在了,哥哥会一直照顾你的。”   梁星灼环住周归与的腰,眼泪都流到了他的衣服上。   “我明年就成年了,成年人应该自己照顾自己……”他哭着说。   好奇怪。   明明懂道理,他在道理面前依然手足无措,甚至心生恐惧。   他一点都不想成年,他只想一直做哥哥的小孩儿。这几年生日,他总是偷偷许这样懦弱又自私的愿望。   成熟的大道理被梁星灼用自欺欺人的口吻讲出来,本人边讲边哭鼻子,周归与听得忍俊不禁,带笑反问:“你个生活白痴怎么照顾自己?鸡蛋都不会煎。”   梁星灼一秒哽住。   ……完全无法反驳。   “不过没关系。”周归与捏捏他后颈的软肉,说着与清冷声线不相符合的温柔话语,“有哥哥的生活白痴不需要学会煎鸡蛋。”   梁星灼破涕为笑,头埋在周归与脖颈间蹭蹭,黏黏糊糊叫哥哥,说全世界最爱他。   吃过退烧药,没一会儿药效发作,梁星灼困意上头,又睡着了。   周归与在梁星灼床边坐了好几分钟。   姿势不对坐得腿麻,周归与起身,轻手轻脚带上门,留梁星灼自己在房间好好睡。   回到客厅,重新拿起之前那本书怎么也看不进去,好不容易翻了页,买菜的老两口就回来了。   杨佩书一进门就风风火火跟他说都买了什么,周归与合上书页,去厨房帮忙整理。   “……看这小油菜,可新鲜了,我中午就给星星炒了,加点香菇,他爱吃。还有牛肉我特地多买了点儿,今天卤了,回头没吃完冻冰箱,你们两个吃面切几片放里面,现成的牛肉面,健康又方便。”   “奶奶。”周归与揽过杨佩书手里的活儿,“你去休息,我来整理。”   “不用,你奶奶身体好着呢,这点活儿累不着我。”杨佩书见他还穿着家居服,反而唠叨上他,“你去捯饬捯饬自己,穿件白衬衣吧今天,看起来正式点儿。”   周归与顿了顿,直言:“中午吃饭我不去了,你和爷爷去吧。”   “程诉送过我一套青白瓷的茶具,我一会儿找出来,你中午给芳姨带过去当贺礼,算是我对他们家乔迁之……”   “你说什么?”   杨佩书笑意尽失,把手里的小油菜往洗碗槽一扔:“你再说一遍。”   周归与面色不改:“星星发烧了,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发烧了?”杨佩书气得想笑,“你们哥俩合起伙糊弄我这个老太婆呢!”   “没糊弄你。”周归与解释,“星星身体不好,一到换季就容易发烧感冒,每年都这样。”   “每年都这样?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倒是我一给你安排相亲他就发烧,两件事巧得跟商量好一样,你奶奶我还没老糊涂。”   杨佩书越想越不对,转身往外走:“我非得去看看他发没发烧!”   梁星灼的病程还在寒战期,又吃了药,升温且得等一阵儿,杨佩书眼下这么激动,一摸额头不烫人,肯定觉得他们哥俩在撒谎,解都解释不清。   周归与追上去拦住:“星星吃了退烧药刚睡着,别吵他了。”   “我看一眼怎么就吵他了?你拦着我不让看,怕露馅儿啊?”   杨佩书推开他,火急火燎往梁星灼卧室走。   周归与赶紧跟上去。   正坐在沙发休息的周忠惟听着情况不对,站起来问:“怎么了这是?”   杨佩书火气上头,来一个连坐一个:“瞧瞧你疼的好孙子,为了不相亲已经开始撒谎骗人了!”   周忠惟被老伴儿凶得一脸迷茫。   杨佩书一把推开梁星灼的门,数落的话都到嗓子眼了,入目却看见躺床上烧得脸蛋通红的梁星灼,额头上贴着退烧贴。   她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陷入词穷。   “还、还真发烧了啊……”回想之前激动的情绪,杨佩书在孙子面前有些理亏。   而跟在她身后目睹这一切的周归与脸上也面露疑惑。 第5章   不过周归与的疑惑很快打消了。   他瞥见了床底漏出一角的暖宝宝包装袋。   周归与佯装查看梁星灼状况走到那处,一脚踩住包装袋,趁杨佩书不注意往里一踢,不动声色给某戏精藏好了狐狸尾巴。   杨佩书尴尬地给自己圆场:“星星烧成这样,要、要不赶紧送医院吧。”   周归与本意也不是要老太太难堪,顺势递上台阶:“先看看情况,高热退不下去再说。”   “……好吧。”杨佩书顺着台阶下了,尴尬劲儿过去,又开始内疚,转而说:“我去给你芳姨打个电话,把吃饭的事儿推了,万一星星要送医院什么的,我们也能搭把手。”   “不用,奶奶。”   周归与轻轻拉过杨佩书的胳膊,示意她出去聊。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梁星灼房间,走到客厅周归与才继续说:“你和爷爷还是照常去,临时变卦不好,星星这边只是离不得人,留我在家就行了。”   周忠惟这会儿听了个大概,把事情也差不多听明白了。   “小与,你不要什么都自己大包大揽,有事你得跟家里说。”   周归与对周忠惟笑了笑,宽他心:“真没有,爷爷。”   “什么没有……星星每年换季都这么感冒发烧,你从没跟我们提过。”杨佩书一脸心疼地望着他,“你最开始一个人带着他都怎么过来的,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周归与开始后悔刚才情急多说了一嘴。   老两口越心疼他,越容易怪罪到梁星灼头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边加深芥蒂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周归与安抚道:“不至于,家里一直有阿姨,我就是个甩手掌柜。”   说完,他看了眼客厅的挂钟,转移话题:“我去把茶具找出来,一会儿你们给芳姨带过去。”   杨佩书满面愁容还想说点什么,周忠惟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周归与在储物间把茶具找出来,顺便拿了两盒程诉他们家今年产的新茶,一并用礼品袋装好放在玄关。   杨佩书在厨房处理鱼,考虑到梁星灼生了病,没做红烧,改做鱼片粥。   “牛肉我给你泡上了,血水要多泡几个小时,不然有味儿,其他小菜在冰箱,你中午挑着做……”   杨佩书喋喋不休交待了一番才摘下围裙,失神了几秒,苦笑:“瞧我,又拿你当那个鸡蛋都不会煎的生活白痴了,如今你连卤牛肉都会做了。”   周归与宽慰她:“这不挺好吗,我能照顾好自己。”   “好,挺好。”   杨佩书偏头深呼一口气,撑出一个笑,捏捏周归与的肩膀,慈爱道:“我们小与已经长大了,奶奶也老了。”   “之前的事是奶奶不对,不该胡乱揣测你和星星骗人,奶奶跟你道歉。”   周归与受之有愧:“不用,一点口角而已。”   杨佩书笑了笑,说好。   十点多,杨佩书和周忠惟拎着礼品出了门。   老两口一走,周归与回到梁星灼房间,他脸上的红晕淡下去不少,还保持平躺的姿势睡着。   假睡。   周归与连房门都懒得再关,对他说:“他们走了,别装了。”   梁星灼睁开眼,难掩狡黠,沾沾自喜:“怎么样?我心思够缜密吧,侦探小说不是白看的。”   “是吗?梁侦探。”周归与曲腿伸到床底把“证物”扫出来,再弯腰捡起,两片用过的暖宝宝及包装袋被他夹在两指间,“下次作案记得销毁证物。”   梁星灼惊讶得不行:“真神了你!你怎么知道我把暖宝宝扔床底了?”   周归与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淡然道:“包装袋漏了一角出来。”   “什么!?”梁星灼从惊讶秒变惊恐,心提到嗓子眼:“杨奶奶没看见吧!?”   周归与:“没,我踩住了。”   “幸好幸好。”梁星灼松口气,心有余悸感叹,“还好是你看见了。”顺便展开一些事后复盘,“我应该早点贴暖宝宝的,反应还是慢了点儿,下次我一定——”   “下次?”周归与面无表情反问,“还有下次?”   梁星灼自知失言,立马改口:“没有没有!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周归与盯了他好几秒。   “你最好是。”   梁星灼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哥,我感觉有点热,是不是开始发烧了?”   周归与走上来摸他额头。   “应该是。”他拿起之前用过的体温计,递给梁星灼,“再量量。”   梁星灼接过来,夹在胳肢窝。   他舔舔干巴的嘴唇,望着周归与:“哥,我口渴。”   周归与起身去给他倒水。   梁星灼得寸进尺,冲他背影补充:“要冰的!”   周归与都没说话,单单回头扫了他一眼,梁星灼就老实了:“好吧,不要了。”   没一会儿,周归与给他端进来一杯温水,梁星灼仰头喝了大半杯。   喝完水,周归与问他:“奶奶给你熬了鱼片粥,卤牛肉得晚上才能吃,你中午还想吃什么?”   梁星灼兴致缺缺:“我没胃口,你挑你想吃的做。”   “小油菜清炒香菇?”   “行。”   五分钟一到,周归与朝梁星灼摊开掌心。   梁星灼掏出来体温计给他。   “38.1。”周归与又用手背摸了摸他额头,“是开始发烧了,你睡会儿,我做好饭叫你。”   梁星灼应了声好,乖乖躺下。   周归与炒完菜,收拾好厨房,差不多到饭点。   他正要去房间叫梁星灼起床,结果梁星灼自己醒了,趿着拖鞋走出来,手里握着空水杯,双目无神,脚步悬浮,神游似的。   抬眸看见他,梁星灼小脸一垮,苦兮兮地说:“哥,我嗓子好疼。”   周归与听他声音都哑了,抽走他手里的水杯,说:“你去沙发坐着,我给你看看。”   梁星灼点点头。   周归与先去厨房接了温水。   等梁星灼喝水的间隙,他找出家里的药箱,拿出小手电和医用棉签。   周归与摁亮小手电,光束对着梁星灼的嘴。   “张嘴。”另外一只手从包装袋抽出两根棉签。   梁星灼张开嘴,没等周归与说就自觉发出“啊”的声音。   周归与用棉签头部压了压他的舌苔根部,在梁星灼反胃干呕前结束了操作。   “扁桃体又肿了。”周归与扔掉棉签,一边收药箱一边说,“不过不严重,吃药一周,打针快点儿,你自己选。”   梁星灼想了想,问:“不严重的话打屁针就行了吧?”   “嗯,你扁桃体发炎是发烧引起的,烧退了炎症也就下去了。”周归与合上药箱,临了不忘刺挠他一句,“当然,如果你今晚继续洗冷水吹冷风,另说。”   “……”   梁星灼脸上挂不住又想笑:“喂,你这个医生怎么欺负病人啊。”   周归与淡声:“因为病人作。”   梁星灼理亏,梁星灼无话可说。   吃过午饭,梁星灼温度又升了0.2,见退烧药效果不太好,他当即决定去医院打针。   国庆就三天假,吃药拖一周太影响学习了。   去医院的路上,梁星灼随口问起:“还是找秦彦哥给我看吗?”   秦彦是周归与的高中和大学同学,博士毕业后也回到沽南市医院工作,现在两人是同事,一个在呼吸内科,一个在胸科。   梁星灼这两年进医院,次次都是秦彦给他接的诊。   周归与回答:“找不了,他这几天休假。”   梁星灼“哦”了一声:“好吧。”   到了医院,从门诊楼到科室,一路都是跟周归与打招呼的同事,而且!90%都是年轻女同事!   看完诊医生给开了处方,之后领药,去注射室打针。   给梁星灼打针的是个小护士,一见他是周归与领着来的,态度和语气都热情不少,掰安瓶的时候也不忘跟周归与找话说,哪怕周归与反应冷淡,几句话才往外蹦一两个字。   “好了,弟弟坐过来。”   小护士举着针,笑眯眯地问梁星灼,声音夹得甜腻腻的:“弟弟想打左边还是右边呢?”   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三岁小朋友。   梁星灼坐上高凳,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便。”   他自己选了一边,扯着裤腰往下扒了扒,方便护士注射针剂。   周归与走过来站在他身侧。   梁星灼从小就害怕打针,现在读高中了,打针还是要周归与在旁边陪着。   周归与伸出胳膊给他抱,熟练安慰:“很快就打完了,没事儿。”   小护士夹起棉花给注射部分消毒,搭话还没停:“你们哥俩感情真好,对了周医生,下周末你有空吗?我手里有两张……”   确切点说应该是搭讪。   真是一刻都放松不得!周归与你这个祸水!   “哥。”梁星灼打断小护士的搭讪,找了个借口赶人,“你出去等我,你在这里看我不自在。”   小护士什么话都接,笑着打趣:“弟弟还不好意思了,没关系的,你哥哥是医生,什么没见过呀。”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我又没跟你说!   梁星灼这头都想提起裤子走人了,周归与居然在那头笑,还接小护士的茬儿!   “是啊,我什么没见过。”   “?”   好好好,跟小护士站一边拿他开涮是吧。   梁星灼一脸不爽站起来,什么破针,他不打了!   周归与单手将他按回去坐好。   凑近又退开的一瞬,用只有他们两个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说了一个词。   “小心眼儿。”   近乎气音,声音低沉,笑意没完全褪去,呼吸扑在他耳廓痒痒的。   说完,周归与若无其事揉揉他头,叮嘱:“打完针棉花要多摁会儿,知不知道。”   他凝血功能不行,又没耐心干这事儿,特别是打屁针,总觉得露小半个屁股蛋在注射室呆坐着难为情,每次一打完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提裤子。   然后周归与就会哄着他,帮他摁棉花摁到不流血为止。   梁星灼含混地应了一声“知道”,没看他。   身后的小护士瞥见周归与脸上一闪而过的温柔神色,惊讶他们医院最难攻破的高岭之花,竟然也有这么充满人情味的时刻。   梁星灼失神几秒,抬头用手背碰碰自己的脸,比之前摸着烫。   他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脸红发烫,脑子还晕乎,耳边一直回响那声“小心眼儿”,越听越晕乎。 第6章   小护士一下针梁星灼就清醒了,痛得他一激灵,眉心紧蹙。   习惯使然,他本能想去抱周归与胳膊。   手一抬却抓了把空气,他才想起人已经被自己赶出去了。   针剂里既有退烧的也有消炎的,混在一起打很疼,小护士推得很慢,边推边用棉签在周围轻点,帮他缓解注射过程中的疼痛。   然而效果甚微。   梁星灼止不住倒抽凉气,五官皱得像一盘正在被搅拌的凉菜。   “能不能一下子推完?”梁星灼拧着脸催促,声音都疼飘了。   长痛不如短痛,直接给他一梭子也好过这么被凌迟。   小护士严肃拒绝:“不行,推快了更痛,影响药物吸收不说,还可能造成组织损伤,起硬块。”   再安抚:“再忍忍,快了快了。”   梁星灼死死拽紧衣角,防止自己耐不住疼乱动。   度秒如年。   针管终于推到了底,小护士拔针,用棉花堵住针口:“好了,你自己摁会儿。”   梁星灼反手摁住。   注射室外还有其他病人等着打针,梁星灼摁着针口站起来挪了几步,到旁边椅子上坐着,把打针坐的高凳空出来。   周归与特地交待让他多摁会儿,梁星灼不好敷衍了事,愣是盯着手机时间摁足了三分钟。   时间一到,梁星灼如释重负,把棉花往垃圾桶一扔,懒得看还流不流血,提上裤子麻溜走人。   注射室外面的排椅坐满了病人及其家属,梁星灼一眼扫过去没看见周归与,他正准备掏手机打电话,身后传来一声:“星星。”   周归与端着一个冒热气的纸杯从急诊办公室那边走过来。   梁星灼揉着发疼的屁股蛋上前几步:“你去给我接热水啦。”   周归与“嗯”了一声:“放了梨膏,润肺止咳。”他抽走杯子里用来搅拌的一次性筷子,递过来:“自己拿着喝,我兑了点凉水,不烫。”   梁星灼疑惑:“哪里来的梨膏?”   “出门前捎的。”   梁星灼不爱喝白水,奶茶饮料喝多了又不好,周归与为了让他多喝水,家里长期备着茶包和果味固体膏,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你每天脑子里到底装着多少事儿啊,心这么细。”梁星灼喝了口梨膏水,甜甜的,嗓子疼喝着正好,“我自己都惦记不到这层。”   周归与要笑不笑的:“嗯,就惦记洗冷水澡了。”   “……”   “喂!”梁星灼差点被水呛着,心虚嘀咕,“咋一直说,我都知道错了。”   “希望你长记性。”周归与瞥了瞥他打过针的屁股蛋,“针剂里有消炎成分,疼吧。”   梁星灼表情苦不堪言:“疼死我了,我要打几针哇?”   周归与本想再吓唬吓唬他,说个三五针的,见他苦着张脸,走几步揉一下屁股蛋,心又软了。   “看情况,如果今天烧退了,之后吃药也行。”   梁星灼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现在又不怕生病拖着不好影响学习了?”   “之前是害怕持续发烧嘛,如果只是嗓子疼什么的,问题不大。”提到学习,梁星灼主动催促起来,“走走走,赶紧回家,我今天的学习任务一个都没完成呢。”   梁星灼最不让人操心的地方就是学习了,有天资,还刻苦用功,不过这同时也演化成了过分要强的缺点。   他不允许自己出现失误,偶尔成绩下降一丁点儿,他表面上不在乎,实则会焦虑到失眠,甚至偷偷躲被子里哭,之后不断复盘自己的失分点,增加学习量,直到下次考回第一。   周归与见梁星灼提起学习就劲头十足,完全忘了自己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怎么睡觉,出声提醒:“不差这会儿,你回家先睡一觉。”   梁星灼不怎么情愿:“可是我都不困欸。”   这个周归与倒不担心:“药效发作就困了。”   果然,上车没两分钟,梁星灼眼皮子直打架,还没到家就睡着了,周归与停好车也没叫醒他,直接将他抱回了家。   梁星灼小时候他都是单手抱着,小朋友坐在他臂弯里,两只小手圈着他脖子,跟个洋娃娃挂件似的。   如今梁星灼快成年了,身上还是没几两肉,唯一欣慰的是每年体检结果没有营养不良。   他是有在好好长大的。   梁星灼一觉睡到了傍晚,睡醒烧也退了,整个人轻松不少。   周归与卤好了牛肉,杨佩书下厨炒了几个菜,晚上大家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梁星灼胃口不错,破天荒多吃了半碗饭,周归与做的卤牛肉他吃了不少,一顿饭下来不知道夸了他多少遍。   吃过晚饭,梁星灼陪老两口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聊聊天消消食,吃过药就回房间写作业了。   一直写到晚上九点多,苏漫羽给他打了通电话。   他们班委之间有互留联系方式,不过除此之外大家还加了班级群和微信,所以平时不怎么电联,眼下又是放假期间,梁星灼以为苏漫羽有急事找她,响了没两声就接了,把手头没算完的题暂搁一旁。   他刚“喂”了一声,苏漫羽那边吵吵嚷嚷的,感觉不是在街上就是在商场。   她用闲聊语气问:“梁星灼你在干嘛呀?”   “……?”   梁星灼满头问号,停顿片刻,压下挂电话的冲动,问:“写作业,怎么了?”   苏漫羽调侃他:“你也太爱学习了吧,老何要是知道,肯定欣慰到两泪纵横。”   又来了。   跟那天放学一样,突然叫住他,叫了又不说正题,莫名其妙扯些闲篇儿,以前也没见她有这个毛病啊。   梁星灼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你找我什么事?”   苏漫羽顿了顿,估计听出了他的冷淡,轻声问:“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梁星灼:“没有。”才怪。   “好吧,没有就行。”   苏漫羽总算说到了正题:“我给你发微信你一直没回,明天不是要回学校出黑板报吗?咱们班的水粉颜料用完了,我今晚跟朋友出来玩儿正好路过画材店,我就先买了,小票我发你微信了,给报销一下呗班长。”   班费由梁星灼统一管理,平时班上的开支他会更新在班级群相册,到了月底再拉个财务表扔群文件,这个月班费用了多少、还剩多少,一笔一笔清晰可查。如果有其他同学临时垫了钱,事后拿凭据在他这里报销即可。   不过这也不是特别着急的事情吧,几十块钱而已,等明天见面再说不行吗?   梁星灼还是觉得苏漫羽莫名其妙,但他什么都没说,打开免提,切到微信看她发过来的未读消息,嘴里熟练地:“噢,不好意思,我手机开了免打扰没提醒。”看完小票确认无误,接着说,“颜料钱我现在转你,微信还是支付宝?”   “随便,都行啦。”   “那就微信。”   梁星灼三两下转完账:“过去了,你收一下。”   苏漫羽点了收款,笑着说:“收到啦,谢谢班长。”   梁星灼一心只想挂电话:“不客气,那我先挂……”   可惜如意算盘被打乱了。   “等等,等一下!”苏漫羽抢在他挂电话前开口,“我还想问你作业里留的数学卷做完了吗?最后一道选择道我不会做,答案又没解析,你能不能教教我?”   “还有英语模拟卷的完形填空想跟你对对答案,有几个选项我拿不准。”   语文英语都是梁星灼的强项。总成绩的年级第一他偶尔会拿不到,但是这两科的单科第一,直到最近一次考试他也没失手过。   这两科的作业和考试,大家早就默认他的答案就是准确答案了,有拿不准的题目就找他对。   高一分科大家都以为梁星灼会学文,毕竟撇开两门强项,他在文综的优势比理综明显,学理跟那帮竞赛生竞争,他不一定能拔得头筹,有点泯然众人矣的意思。   学文就不一样了,学文他是有希望冲高考状元的。   没想到他还是学了理。   最开始跟大家预想得差不多。   一分科,文综优势不在,梁星灼的成绩就不像高一那么拔尖儿了,尽管最差他也能保住年级前十。   不过名次这东西,越靠前越是神仙打架,前进一名都难如登天。   就在大家私底下感叹梁星灼做了个错误决定,自己把自己从天才的位置拽下来的时候,分科后的第一次期末考试他就考回了年级第一,反超前面一直压着他那几个拿过奖的竞赛生,甚至甩了年级第二足足28分。   年级大榜一出,校内议论纷纷,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   “梁星灼真不愧是周归与的弟弟。”   周归与也是七中毕业的,他是那一届高考的理科状元。   那一届题难,他还刷新了沽南市理科状元的分数记录。   他毕业到现在十年了,七中作为沽南市top级的重点高中,不说年年出状元,十年里也出了七个。   七个人都没有打破周归与当年的记录。   直到现在,每年新生入学,校长还会在讲话中提起周归与这个优秀毕业生,称他为百年难遇的天才,是七中学子的榜样。   也因此,梁星灼自入学起就身负“周归与弟弟”这份荣光。他成绩好,理所当然,成绩不好,那就差点意思。   按理说,梁星灼顶着这么大压力,应该机灵点,学文绕开天才哥哥的锋芒才对。   可他偏偏头铁学了理,主动把自己跟天才哥哥放在同一个位置,被别人比较。   有人觉得梁星灼自大自负,想超越周归与,所以才头铁学理证明自己的实力。   只有梁星灼自己清楚,他既不自大也不自负,他只是自卑罢了。   因为自卑,所以什么都想做到最好。   他要用最好来向周家人证明,这些年对他的照顾是值得的,就算他不如周归与优秀,起码不比周归与差,更不比跟周归与有血缘关系的堂表兄弟姐妹们差。   大人喜欢优秀的好孩子,爱是有条件的。他从小就知道。   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到,周归与又凭什么爱他这个没血缘的弟弟呢?   苏漫羽提的要求合乎情理,梁星灼没有拒绝的余地。   “完形填空我拍照发你,数学卷……”   苏漫羽不提他都差点忘了,那道题昨晚本来打算问周归与的,结果这事儿那事儿接二连三发生,耽搁到现在还没问。   梁星灼想了想如实说:“那道题我算的结果跟答案对不上,不知道是不是思路错了,等我问问我哥再说。”   “ok。”   “对了,冯植在群里发了解题步骤,他算的结果跟答案一样,你要不先去看一眼?我是完全看不懂啦,他做题老爱用竞赛学过的超纲理论,不像你,解题思路简单易懂,要不说咱们班好多人都爱找你问题呢,你从来不臭显摆,比冯植强多了!”   一不留神又说了好多话,苏漫羽这次自觉打住:“那什么,我挂了,不打扰你学习了,回头你弄明白那道题记得教我噢。”   梁星灼心不在焉地回答:“好。”   冯植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拿过奥赛省二,虽说总成绩排名一直在他后面,但数学经常考满分,论单科成绩是比他好的。   苏漫羽的话让梁星灼的某个想法产生了动摇。   梁星灼拍拍脸,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把那张数学卷找出来,翻开一页崭新的草稿纸,静下心重做。   他这次拿出填高考答题卡的态度打草稿。   字迹工整,排版整齐,大半页草稿算下来,最后一笔落定那刻,他难以置信看着自己计算出来的数字。   跟上次算的结果一样。   反复检查之后,还是找不到思路的错处。   梁星灼懊恼地甩开笔,挫败感像铁块一样压在他身上。   越努力越心酸说的就是他这样吧,绞尽脑汁得到的一个错误答案。   苏漫羽说冯植爱用超纲理论解题,说冯植臭显摆,明明话里话外都在贬冯植夸他,他却完全自豪不起来,反而感觉难堪。   说白了,他解题思路简单易懂,完全是因为他没打过竞赛,根本不懂那些超纲理论,他只会用考纲以内的知识解题,想显摆也显摆不起来。   梁星灼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被同学甩开了差距,还是他追不上的差距,眼前这道选择题就是证据。   他哪来的自信竟然会觉得是答案错了,还想找周归与求证……   周归与平时一有空就辅导他学习,没有周归与,他分科后第一次期末考试根本考不回年级第一。   要是被周归与知道他这么不成器,冯植能做出来的题他做不出来,会不会对他失望,以后都不想辅导他功课了……不行不行!他不能让周归与失望!!   梁星灼手忙脚乱把数学卷折起来塞进手边的课本里,塞完觉得还不够痛快,泄愤般把课本往身后一扔,眼不见为净。   可他对于逃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洒脱,课本落地的一刻,他就在心里骂自己懦夫,唾弃自己的逃兵行为。   梁星灼不甘心地站起来,打算把课本捡回来,想办法再研究研究那道题。   他还就不信了,被周归与辅导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输给区区一个冯植!   一转身,进来送牛奶的周归与先他一步捡起课本,以及那张被甩出来的数学卷。 第7章   梁星灼爱喝牛奶,每天都会来一杯。   周归与不在家他图方便就喝常温的,周归与在家他就比较幸福了,能喝上热的,还给端到房间里,通常是晚上学习累了、饿了来一杯正好的时候。   梁星灼扔的课本差点砸周归与身上。   幸好周归与反应快,第一时间往旁边闪了一步,杯里的牛奶只晃了晃,没洒出来。   缓了缓神,周归与弯腰捡起课本和卷子,抬眸看见梁星灼眼神比他这个刚“逃过一劫”的人还慌乱。   梁星灼的手搓了搓衣角,接着不自然地松开,对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像藏了心事。   “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都没声音。”   但愿周归与没撞见他的破防现场。   周归与把课本和卷子放在书桌上,食指在课本封皮点了点,不紧不慢道:“在它朝我飞过来的时候。”   “……”   梁星灼难堪得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   “留的作业很难?”周归与将牛奶递给他,语气温和,“写累了就休息会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也没那么难……”只是冯植能做对,他做不对而已。   周归与试着问:“哥帮你看看?”   梁星灼面露犹豫。   周归与也不逼他:“那你继续,我在客厅,有事叫我。”走之前叮嘱,“牛奶趁热喝,加了蜂蜜。”   眼瞅着周归与都走到房门口了,梁星灼还是没忍住把他叫住:“哥。”   “你……”梁星灼没脸面全盘托出,他掏出手机点开班级群,换了一种迂回的方式试探,“有道题我同学用奥赛学的理论做出来了,我看不懂这个解法。”   周归与倒回来,熟练拿过书桌旁的凳子坐在梁星灼旁边。   “哪道题?”   梁星灼把数学卷递过去,指了指最后的选择题:“这道。”再点开冯植发在群里的草稿照片,手机也推到卷子旁边,“我同学发的解法。”   周归与“嗯”了一声,凝神看题。   题目扫完一遍,他去看冯植的解法,看到三分之一的地方,问梁星灼要了纸笔。   梁星灼一边喝牛奶,一边暗中观察周归与的表情,试图从中判断冯植到底有没有算对。   可惜他的表情毫无破绽。   周归与不管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认真归认真,却始终能保持一种尽在掌控中的松弛感。   牛奶喝到一半,周归与停下笔,没头没尾问起他:“你这个同学数学成绩很好吗?”   梁星灼脑中顿时警报大响。   要开夸了吗这是!   梁星灼抿抿唇,内心五味杂陈,不是很情愿地陈述事实:“还可以吧,数学课代表,拿过奥赛省二。”   周归与听完,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省二?难怪。”   梁星灼心里的酸水翻得快沸腾了。   周归与当他面夸别人,而这个人实实在在比他厉害,他连没有反驳余地都没有!   虽然也不是不能补充一句“每次考试他总分比我低”,可是他的高自尊不允许自己讲这种自圆场面的话,有种给缺点盖上遮羞布的狼狈感,且不论听的人会怎么想,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梁星灼嫉妒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从嗓子眼憋出一句闷闷的“哦”,放下牛奶,伸手去扯草稿纸,打算用一声“那我自己再看看”打断周归与对冯植更多的夸赞。   “半罐水响叮当。”周归与评价完,察觉到梁星灼在扯草稿纸,用手按住,纳闷地问:“扯什么,我还没跟你讲正确解法。”   “?”   梁星灼愣住,有点跟不上周归与的节奏:“什么正确解法?”他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一脸懵,“这不就是正确解法?”   “谁跟你说这是正确解法?”周归与用笔在冯植的计算结果上点了点,“对过答案没?没对现在对一下,这道题应该选A。”   选A?   他算出来的结果就是A!   “对过了,答案也选C。”梁星灼克制住激动的心情,松开草稿纸,在旁边的书堆里翻出参考答案,“喏,你看。”   周归与扫了眼答案,回头过了遍自己打的草稿,放下笔,断言:“那参考答案也错了。”   梁星灼内心惊呼一声“yes!太好了!”,表面维持淡定,邀功献宝:“其实我算出来也是选A,前一页是我的草稿。”   周归与翻回前一页,低眸的一瞬,被这页草稿不同以往的工整度惊到。   “你这是在填高考答题卡吗。”   梁星灼还在装:“没有吧,我就随便算算。”   周归与都懒得拆穿他,直接检查解题过程。   过了会儿,他如实说:“思路没问题,这是最简便的算法。”   梁星灼嘴角止不住上翘,压都压不住。   周归与无奈道:“想笑就笑,在我面前装什么宠辱不惊。”   梁星灼这才不装了,扑上去笑着抱住周归与,像是在幼儿园拿到今天唯一一朵小红花的小朋友回家求家长表扬。   “你说,我做对了,我拿过省二的同学没做对,是不是代表我比较厉害哇?”   周归与想了想,在扫兴给孩子讲捧高踩低不好的道理和给孩子捧场贯彻鼓励教育之间选了后者。   “你本来就厉害。“停顿片刻,还是委婉补充了一点道理,“不是需要跟别人比较才能被衬托出的那种厉害。”   梁星灼一下子听出深意:“你是想说捧高踩低不好吧。”   周归与未置可否,拿过旁边还剩一半的牛奶转移话题:“喝完,要凉了。”   梁星灼接过来喝掉,用纸擦嘴的时候还在得意:“可是你刚才也说我同学‘半灌水响叮当’了。”   “实话实说又不是捧高踩低。”周归与站起来,端起空杯子准备去厨房洗,“杀鸡用牛刀是很多竞赛生的通病,你同学学艺不精又想在解法上卖弄,如果这是高考,单就这道题而言,他起码要被像你这样用考纲知识解题的同届生多耽误五分钟,而且还算错失分,纯纯徒劳无功。”   说到这,他多问了一嘴:“他这个喜欢用超纲知识解题的习惯很不好,不改过来高考会吃亏,你跟这个同学关系怎么样?还不错就找机会劝劝。”   平时上数学课,如果老师抽了梁星灼回答问题,等他答完冯植都会马上举手说自己有另外一种解法,更别提每次考试完,只要冯植数学单科成绩比他高,一定会拐弯抹角来他面前炫耀八百次。   梁星灼浅浅回想了一下冯植跟他日常较劲的样子,瘪瘪嘴,扯出一个干笑:“不怎么样,我一开口多半会被他视作挑衅。”   “那算了。”周归与问,“还有别的题要问我吗?”   心事解决,梁星灼神清气爽。   “暂时没了。”   周归与:“那你继续学,我出去了。”   “好。”   次日。   吃过早饭,周归与开车,梁星灼作陪,带老两口去沽南周边一个古镇景区逛了逛。   正值国庆黄金周,连冷门景区都人山人海,他们原本打算在景区吃午饭,一看每个特色餐馆都排队,老两口被狠狠劝退,都说不凑这热闹了,回城区随便找个地方吃。   回城吃了午饭,一行人打道回府。   老人有午睡的习惯,等午睡完,杨佩书想去逛商场买衣服,周忠惟想买点特产回老家送朋友。   下午的行程梁星灼就陪不了了,他还要去学校出黑板报,不过承诺今晚在外面请老两口吃铜锅涮肉,京柏老字号在沽南开的分店,位置已经定好了。   跟昨天的咖啡和康乃馨不同,这次不是花周归与钱空占一个请客名头,而是实打实自己掏腰包,用他的奖学金。   老两口大半辈子打拼的产业丰厚,不是差这顿饭钱的人,但现阶段梁星灼只能做到请他们吃顿好的这种程度。   他认为尽力也是一种诚意,而且他的讨好次次做到极致,却从没有哪一次抱着一次性讨好到位的想法。   这是需要积累年月坚持可能也没什么效果的事情,老两口看重血脉,他再怎么讨好也不是周家的一份子,不过他也不求这个,他只求能在周归与身边有个弟弟的位置,大家表面上过得去就够了。   有周归与在,他不需要很多人的爱。   这件事梁星灼没有提前跟周归与商量,在车上他装作无意强调自己是用奖学金请客的时候,周归与深深看了他一眼,眉心微蹙。   梁星灼读懂了他那个眼神的意思,无非跟昨天一样,想说他没必要做这些。   他假装没瞧见,继续笑嘻嘻和老两口聊天。   到了小区停车场,周归与以拿快递要他搭把手为借口把他留了下来,老两口先下车回家。   目送老两口进了电梯,周归与在微信上给梁星灼转了一千块钱。   “晚上用这笔钱买单。”   周归与也不是跟他商量的语气。   梁星灼点了退还转账,嬉皮笑脸犯倔:“我不要,我有钱,你忘了我每年奖学金有三万啦?”   周归与皱眉:“这不是钱的事情。”   梁星灼跟他打太极:“那你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你就没必要请客。”周归与直截了当地说,“你是我弟弟,我弟弟不需要这么讨好我的家人。”   梁星灼见逃不过这一聊,收起玩笑神色,淡声说:“可我不是你亲弟弟,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我妈妈和周叔叔也不在了,他们生前没来得及领证,法律上我们也没关系。”   周归与反问他:“这些外在形式重要吗?感情不好形如陌生人的亲兄弟比比皆是。”   “重要。”梁星灼近乎残忍地道破真相,“对,比比皆是,可是没有血缘的两个人,感情再好也做不了亲兄弟。”   “杨奶奶昨晚也说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舅舅在国外,我一直寄住在周家,我们早没交集了。哥,我们之间赖以维系的纽带就是这么脆弱,但哪怕就这么点儿,我也要死死抓住。我想一直是你弟弟,跟你是一家人,逢年过节,我能名正言顺跟你一起过,而不是各在一处,仅能隔着网络互道一声祝福。”   “你可能觉得我太执着了,无法理解,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一样,不能感同身受是正常的。你没有周叔叔,还有其他家人,你爷爷奶奶都非常爱你,连我都能感受到。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舅舅……”提到余科,梁星灼轻嗤了一声,“跟死了没两样,这些年对我不闻不问,当初拿走我的抚养权无非是图我妈妈留的二十万,如果你们家不收留我,我早就去孤儿院了。”   “我没有道德绑架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你很重要,比世界上所有人都重要,所以我不会放手的,除非……”   后面的话换作往常梁星灼绝不会说,眼下既然聊到这了,他心一横还是说了,哪怕违心。   “……除非你不想要我了,希望我放手。”   周归与微怔,随后揉了把梁星灼脑袋,轻斥也透着安抚意味:“说什么傻话,哥就你这么个弟弟,不会不要你的。”   梁星灼冲他笑,内心无比受用。   没办法,物以稀为贵,周归与性子冷,总是做的比说的多,不像他时刻把这种带黏糊劲儿的话挂在嘴边,听他说一次就感觉赚到一次。   “不止吧,老家你还有俩弟弟呢。”梁星灼得寸进尺,想再骗一两句听听。   周归与一想到老家那俩从小熊到大的堂弟就心生烦躁。   “那俩傻货不算。”毫不掩饰的嫌弃。   梁星灼听得直乐,继续引诱他说:“他俩是傻货,我是什么?”   周归与瞥他一眼,没如他愿。   “你更是。”   “尽干讨好人的事儿。”   梁星灼小脸一垮,不满地“喂”了一声。   周归与解开安全带,下车前补了句:“下个月零花钱多给你一千。”   “别再说不要了,傻货。”   梁星灼美滋滋地下车跟上去,挽着周归与胳膊,跟个软骨动物似的半挂在他身上,左一句“哥哥真好”右一句“星星最爱哥哥了”的没完没了起腻。   周归与让他好好走路,他才不听,一直缠着他腻乎到家门口也没被甩开。   回到家,老两口已经进卧室午睡了。   换上拖鞋,梁星灼回房间开电脑,搜集一会儿去学校出黑板报要用的资料,顺便给手机充电。   忙到一半,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连响好几声微信提示音。   正好周归与进来拿他换下来的衣服去阳台洗,梁星灼顺嘴使唤他:“哥,你帮我看一下微信谁在找我,我懒得动。”   为了方便有时候互相帮忙看消息接电话,他们的手机都录了对方的面容,随时畅通无阻解锁。   周归与被梁星灼使唤惯了,没有一点异议,将脏衣服都挪到一只手上,空出一只手帮他看微信。   未读消息都来自一个备注为苏漫羽的人。   全是语音消息。   周归与实况转播:“苏漫羽找你,都是语音。”   梁星灼头也没回,两眼盯着电脑屏幕,浑不在意地说:“哦,你外放。”   周归与点开语音条。   甜软的少女音在房间里响起。   “梁星灼,我在星巴克,你想喝什么呀?我请你喝。”   “不许说不要哦,上回你请我,我都没拒绝你。”   “我记得你爱喝甜的吧,要不给你买星冰乐好了,你选个口味。”   “嗐,学霸你不会又在学习吧,真是受不了啦。”   “给你五分钟,不回消息别怪我闪电话咯。”   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梁星灼搞不懂苏漫羽为什么这两天要夹着声音跟他说话,用一副跟他很熟的语气。   关键还被周归与撞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怪尴尬的,有种早恋被家长撞破的错觉,简直荒谬。   梁星灼清清嗓,搁下查一半的资料,走过去把充电线扯了,拿过手机。   “那什么,我回她一下。”说完就拿着手机回电脑前了,埋头扣字。   周归与看着他的背影,片刻之后,情绪不明道出一句:“现在倒是不懒得动了。”   梁星灼正在组织语言回绝苏漫羽的请客,没太留神听周归与说话,消息发出去了才理他:“啊?你刚才说什么?”   周归与稍顿,然后面无表情地回答:“问你还有没有衣服要洗。”   梁星灼被他细微的神情变化弄得莫名一怔。   他看了眼搭在周归与胳膊上的脏衣服,老实巴交摇头:“没有。”   周归与抱着衣服直接走了,留下梁星灼在原地思考是不是因为自己没马上搭理周归与,所以他有点不高兴。 第8章   苏漫羽上卫生间也拿着手机刷新微信页面,一回座位坐下就被同行的外校朋友打趣:“漫漫,你对你班长也太热情了吧,从没见你话这么密,我劝你别太上赶着了,有些男生不吃这套。”   另一个同校朋友则说:“可是被漫漫这种校花级的女生上赶着,很难有男生不为所动吧?而且你是没见过漫漫他们班的班长,真的!超绝一帅哥!头发自然卷,皮肤白,长得跟混血儿一样漂亮,成绩还特好……哎呀,反正见一次你就懂了,简直完美。”   外校朋友被勾起好奇心:“这么夸张,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同校朋友掏出手机:“校内网有,你等我给你翻。”   一听是校内网,外校朋友的兴趣立刻没了大半:“不会是那种得奖照片吧?证件照丑得五花八门的,我不看了。”   “你真不看?别后悔啊,他可不是那种高P网红帅哥。”   “那我看看。”   苏漫羽无语地看着两个朋友:“受不了你们这些颜狗了,梁星灼的优点又不只是长得帅,他人也很好的。”   “哎哟喂。”   “哟哟哟~”   苏漫羽被朋友的起哄声臊得脸红,嗔骂一句“烦死了”,与此同时,微信收到了梁星灼的回复。   [心意领了,我不喝,另外,上次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   梁星灼这人平时温和有礼,看着好相处,实则完全相反。   怎么这么难搞啊。   苏漫羽气得鼓了鼓脸,脑筋一转又把自己安慰了。   要是太容易搞定还有什么意思?玩游戏她都喜欢玩最高难度,凡事具备挑战性对她才有吸引力。   苏漫羽拿着手机站起来:“你们聊,我去买杯喝的。”   朋友纳闷:“不是都买好了吗?”   “我去给梁星灼买。”   “他回你了?”   “嗯。”   过了会儿,苏漫羽拎着打包好的星冰乐回来,放在桌上拍了张照片发给梁星灼。   [图片/]   [你回我太慢,我已经买好了,香草味的。吐舌/]   “……”   梁星灼看完消息,直接把那杯星冰乐折现转账给了苏漫羽。   苏漫羽秒点退还。   “…………”   苏漫羽口中上次他请客她没回绝,从结果来说确实如此,过程却是另外一回事。   当时他们都在校门口奶茶店买喝的,苏漫羽排在前面几位,她当时手机没电关机了,身上又没现金,碰上一个不通情达理的店员,苏漫羽都提出压学生证回班上找同学借钱了,店员还是怕她赖账,不让她走,非让她在店里充电,充到能开机把钱付了才行。   两个人在吧台争执不下,他在后面等得不耐烦,加上又是同班同学,便站出来帮她付了钱。   事后苏漫羽说还钱给他,他想着一杯奶茶也不值两个钱,就说算了,不用。   没想到这么件小事儿还能产生后续。   说穿了不过一杯奶茶,拉扯两三个来回梁星灼也烦了。   既然苏漫羽非要还,那就让她还。   梁星灼回了个谢谢,结束这段拉扯。   查完资料,梁星灼关电脑准备出门,一起身,宋嘉航又给他打来一通电话。   “星星你数学卷子写完没?我好几道题不会,下午找个地方一起写呗。”   梁星灼:“写完了,下午我没空,要回学校出黑板报。”   “几点啊?我去找你。”   “就现在,我准备出门了。”   “ok,我也出门,一会儿班里见。”   “好。”   挂断电话,梁星灼寻思要不要跟苏漫羽知会一声宋嘉航也要去,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班级集体事务,多个人搭把手,早点收工皆大欢喜。   梁星灼把作业放进书包里,背上包从房间出来,见周归与在沙发上坐着,正要跟他说一声自己出门了。   “哥……”   “要走了?”   他和周归与同时开口,周归与说话的同时站了起来,手机放回兜里,也往玄关走:“走吧。”   “?”   梁星灼一头雾水跟上去问:“你也要出门?”   他回头看了眼主卧的方向,房门关着,杨佩书和周忠惟午睡还没醒。   更疑惑了。   周归与“嗯”了一声,边换鞋边说:“我开车送你。”   梁星灼怔怔地:“又没多远,我走过去就行,犯不上折腾你。”   周归与闻言很轻地笑了笑:“商超离家更近,每次你都让我开车,现在送你去比商超更远的学校就成折腾我了。”说完,耐人寻味反问,“是真觉得折腾我吗?”   梁星灼越听越糊涂,感觉周归与话里有话。   “不然呢?我这不是想着下午你还要陪他们逛街吗,体贴你还成我不对了?”   “没说你不对。”周归与换好鞋,先推开门出去,“我先去停车场等你。”   梁星灼拉住他,不让他走:“那你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因为刚才我忙着回我同学消息,没搭理你。”   停顿片刻,周归与似笑非笑道:“我会因为这种事不高兴?”   梁星灼一下子被他问住了。   ……确实不会,只有他才会介意这些细枝末节。   在梁星灼沉默的间隙,周归与多说了两句:“你昨天还在发烧,今天上午又出去溜达那么久,我怕你身体吃不消才说送你的,你想哪去了。”   梁星灼倏地了然。   “那你早说不就好了。”说完,喜滋滋地弯腰换鞋,“我就知道,哥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   周归与站在门外等他,没有再说自己先去停车场。   家离七中走路只要十来分钟,开车更短,五分钟都用不了。   车一停稳,梁星灼松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周归与看向空无一人的校门口,问:“你同学到了吗?”   梁星灼抬手看了眼腕表:“可能还没,约的两点,没事儿,我先去教室。”话音落,他开门下车,“你回去吧,慢点开。”   周归与:“晚上……”   梁星灼接过周归与的话头:“晚上我自己打车去吃饭的地方,你们也直接去,不用绕路来接我了。”   周归与顿了顿,应了声好,目送他离开。   梁星灼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周归与注意到对面人行道有个女生迎面走来。   是那天放学跟梁星灼在校门口说话的双马尾。   双马尾一开始在看手机,抬眸注意到梁星灼的身影,立刻小跑起来,招手,笑意盈盈喊他名字。   梁星灼停下脚步,顺着声音看过去。   没几秒,两人在校门口面对面聊上了天。   双马尾把手里的星巴克袋子递给梁星灼,他没拒绝,收下了。   两人并肩往学校里走,身影渐渐消失在周归与的视线里。   “别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弟弟,这俩都陪不了你一辈子。”   “工作有退休那天,星星将来也会恋爱结婚。”   莫名其妙的,周归与脑中闪过杨佩书之前跟他说过的话。   养大一个小孩儿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眼看他一天一天长高、长大,升学、毕业,从一个坐在他手臂上奶声奶气叫哥哥的小娃娃,变成能跟他交换衣服穿的少年。   他接手梁星灼的时候他才成年,如今梁星灼都快成年了。   明明一直养在自己眼皮底下,为什么还是觉得这小孩儿稍不留神就长大了。   梁星灼不一定跟双马尾有什么,只是这个女生的出现忽然让周归与意识到,杨佩书说的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周归与在车里呆坐许久。身心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席卷,情绪怅然若失找不到出口。   直到接到杨佩书打来的电话,问他去哪了,是不是医院临时有事。   周归与没说开车送梁星灼来学校,只说出来办点事马上就回去了,电话挂断才把车从校门口开走。   另一边,梁星灼和苏漫羽一起来到了教室。   苏漫羽一路嘚吧嘚,嘴巴就没停过。   放完包,两人开始干活儿,梁星灼洗抹布擦黑板,苏漫羽拆颜料调色。   梁星灼负责板书写字,他的工作要等苏漫羽排好版、勾完线之后才能开始,他不会画画,这方面帮不上忙,只能帮苏漫羽扶着桌子腿,时不时递个东西。   苏漫羽勾完最后一笔,从桌子上跳下来:“ok了,你去讲台看看排版合不合适。”   “好。”   梁星灼走上讲台打量了一番:“没问题。”   “行,那我准备上色了。”   梁星灼走下讲台。   苏漫羽低头在笔筒里翻翻找找,忽然“呀”了声。   梁星灼在她旁边站定,偏头问:“怎么了?”   “铺底色用的大笔刷忘买了。”苏漫羽拍拍手,爽快道,“我出去买,你先写板书吧。”   梁星灼想起宋嘉航还没到,掏出手机,拦下苏漫羽:“等等,先不用,我问个人。”   苏漫羽疑惑:“问谁?”   “宋嘉航。”梁星灼拨通了宋嘉航的电话,“我问问他到哪了。”   苏漫羽的笑意僵在脸上:“你还叫了其他人啊……”   同一时间,梁星灼拨出去的电话被接起:“你到哪了?”   “校门口?正好,你先别进,去文具店买支笔刷。”   “出黑板报铺底色用的那种,大号的。”   “别的?”说到这,梁星灼问了问苏漫羽,“还有其他东西要买吗?”   苏漫羽垂着眸子,低声说:“……没有了。”   梁星灼转达宋嘉航:“没有,就买笔刷。”   电话挂断,梁星灼收起手机,回答苏漫羽之前的话:“宋嘉航中午约我出去写作业,我要出黑板报没空,他就说来学校找我,我想着班级事务多个人帮忙正好,所以没提前跟你说,不好意思。”   苏漫羽撑出一个笑:“没事儿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多个人帮忙我求之不得呢。”   梁星灼察觉到苏漫羽情绪有异,终究也只是“嗯”了一声,顺着凳子踩上课桌,拿起粉笔开始写板书。   笔刷没到,苏漫羽干不了活儿,去阳台洗了洗手,回座位坐着等笔刷去了。   教室一时安静得只有梁星灼写板书的声音。   写完主标题的大字,梁星灼停下动作,回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苏漫羽。   他好像太迟钝了。这两天只是觉得苏漫羽对他有些反常,完全没去想反常背后的理由。   他又好像没那么迟钝。否则不会感觉当下气氛不对,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摆出了拒绝姿态。   梁星灼收回视线,跳下桌子,移了移位置,重新踩上去,在新的位置继续写板书。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让苏漫羽会错意。   过了会儿,宋嘉航也到了教室,多了个人,沉默自然被打破了。   梁星灼把资料给宋嘉航发了一份,让他帮忙写左边的板书,苏漫羽在中间给勾线图上色。   三个人各自负责黑板的三分之一,有条不紊地忙着。   写到一半,宋嘉航停下笔问:“口好渴,星星你买水没?”   “没买。”梁星灼提醒他,“你抽屉不是有瓶脉动吗?”   “拿回家了。”宋嘉航跳下桌子,“我去小卖部买水,你俩喝什么?我请客。”   苏漫羽淡声说:“我买了喝的,不要了。”   “我要矿……”话说一半,梁星灼想起苏漫羽给她的星冰乐还在桌子上放着,硬改了口,“……不要喝的,帮我带包薯片。”   “不嫌干巴啊你,再给你带瓶水得了。”   “……我有水。”   宋嘉航一下子瞪大眼睛:“你给自己买不给我买!”   他俩平时买吃的喝的都是买两人份,从小学到现在已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了。   梁星灼刚才只想着赶紧把买水这篇儿翻过去,省得徒增尴尬,结果没来得及把借口说圆满点儿,冷不丁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他不好跟宋嘉航掰扯其中的弯弯绕绕,索性认下:“我忘了,不好意思,我陪你去买水吧,我请客赔罪。”   说完,他跳下桌子,拉着宋嘉航就往门口走,回头跟苏漫羽说了声:“我们去买水,你先画。”   苏漫羽握着笔刷应了声好,没有看他们。   “手、手!手还没洗呢!”宋嘉航一头雾水地嚷嚷。   “去厕所洗。”梁星灼压低声音说完,瞪了宋嘉航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一个字。   宋嘉航识趣闭嘴。   穿过走廊时,透过教室窗户看见梁星灼和苏漫羽桌上的星巴克纸袋,宋嘉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冲好友挑了挑眉,神情玩味。   放假时间厕所没人,一进来宋嘉航就毫不避嫌地问:“星巴克是不是苏漫羽给你买的?”   梁星灼拧开水龙头搓洗手上的粉笔灰,没回答。   “靠,还真是啊。”宋嘉航追问,“她该不会跟你表白了吧?你把人拒了?我就说之前一进教室就感觉气氛怪,敢情我到的真是时候哇,今天我要是不来,你俩这一下午不尴尬死。”   梁星灼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要乱讲,没有的事。”   “没有表白还是没给你买星巴克?”   “没表白。”   宋嘉航连声啧啧:“实不相瞒,我老早就觉得苏漫羽对你有意思了,她平时那么傲一女的,你发现没?咱们班这么多男生,她只会主动找你一个人说话,尤其是最近,找得更频繁了。”   “上周三,一天之内她找你问了六次题,其中有道立体几何连我都会做,她一个年级前十犯得上来问你?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梁星灼听得一愣。   他从没留意过这些。   “所以她今天为什么要给你买星巴克啊?她是不是最近打算给你表白……啊!卧槽!”   宋嘉航话没说完,突然被人推搡了一把,趔趄两步,差点摔在地上。 第9章   梁星灼上前扶他,回头看去。   冯植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宋嘉航的鼻子威胁:“宋嘉航你再胡说八道我跟你没完!”   “他妈的……你哪冒出来的,偷听人讲话你还有理了!”   宋嘉航挺腰站直比冯植高出半个头,冯植心虚地扶了扶眼镜,后退一步,冷笑道:“你们在厕所编排女生八卦就有理?”   “少在这里上纲上线,谁不知道你喜欢苏漫羽,你看人家平时搭理你吗?”宋嘉航冷嘲热讽,“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让你破防了,全校喜欢苏漫羽的男生那么多,你怎么不挨个威胁一遍啊?我倒要看看最后谁跟谁没完!”   “你——!”   “我什么?哪个字冤枉你了?”   梁星灼把宋嘉航往洗手池那边推了推,打断两人的争执:“你不是口渴吗?快洗手,洗了去买水。”   冯植冷哼一声走了,走之前狠狠瞪了梁星灼一眼。   宋嘉航洗完手拧上水龙头,没好气道:“冯植真够阴暗的,上完厕所不出来,躲里面偷听。 ”   梁星灼感觉心累:“算了,你不瞎八卦也没这事儿。”   宋嘉航:“你看到他最后那眼神没?绝对恨上你了,瞧着吧,他以前就拿你当假想敌,逮着机会跟你较劲儿,以后指不定怎么作妖呢,你可多留个心眼。”   梁星灼不以为然,只提醒宋嘉航:“别管他了,倒是你,今天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和苏漫羽本来就没什么。”   宋嘉航对他比了“ok”的手势:“知道了。”   两人去小卖部买了水,再回到教室,冯植也在。   三人再次打上照面,谁也没提男厕所的事情。   梁星灼和宋嘉航继续写之前没完成的板书,冯植一会儿帮苏漫羽帮换洗笔水,一会儿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活脱脱一个随时待命专人服务小厮。   苏漫羽被他缠得烦躁,中途给了两三次冷脸也没把冯植赶走,冯植反而给她赔笑脸,让她不要生气,弄得苏漫羽有气没处撒,无语得很。   苏漫羽和冯植从幼儿园就同班,双方父母也认识,两人算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   一个嘘寒问暖,一个冷脸嫌弃,这样的场景从高一入学就在班里上演了。   私底下不知道多少人说冯植是舔狗,对他的倒贴行为嗤之以鼻,同时又隐隐羡慕他跟女神一起长大的情分。   下午四点多,黑板报完工。   梁星灼拍了张照片扔在有何道安在的班级群,算是交差。   没两分钟,何道安跳出来说:[好看!点赞/]   [辛苦了]   [@梁星灼,几个人弄的?我给你们发犒劳红包]   何道安抓学习严格归严格,学习之外是个蛮人性化的班主任,像出黑板报这种班级事务,出力的同学他都给发犒劳红包,金额不大,一杯奶茶钱,总归是个心意,平时过节或者班级活动拿了奖,他也会自掏腰包请学生们吃东西。   梁星灼毫不推辞,挨个艾特人。   [三个人,我和@苏漫羽@宋嘉航]   何道安:[ok/]   [红包]   宋嘉航点开红包,看到金额直呼:“嚯,28.88,老何好大方!”   “估计想着今天放假。”梁星灼笑了笑,发了句“谢谢何老师”在群里。   “你不打算提冯植啊?”宋嘉航凑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梁星灼一脸莫名其妙:“他又没帮忙,提了不是骗老何红包吗?”   “倒也是。”宋嘉航撞了下梁星灼胳膊肘,冲冯植座位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但你信不,他绝对又给你记了一笔。”   梁星灼无所谓:“爱记不记。”   在群里感谢完,宋嘉航翻出这周留的作业:“数学卷你带了没?给我讲讲这几道题。”   梁星灼跟着坐下,掏出卷子和草稿本。   “带了,哪几道?”   “这些,我都勾出来了,按顺序讲吧。”宋嘉航用笔尖点了点最后一道选择题,“这道我尝试算了一下,感觉算下去怎么都不可能选C,我就没接着算,应该是我思路有问题。”   “那道题本来就不选C。”梁星灼翻开昨晚打的草稿,递过去,“选A,解法在这里,你先看看。”   宋嘉航微怔:“啊?参考答案不是C吗?”   梁星灼果断:“答案错了。”   “谁跟你说答案错了?”   冯植突然提高音量横插进他们的对话,语气不善。   梁星灼抬眸看了他一眼,反应淡淡:“我没在跟你说话。”   冯植照样来劲儿:“你自己算出来跟答案不对就说是答案错了?”他好笑地嗤了声,“高考要是都像你这样,人人都能考满分了。”   宋嘉航忍不住怼他:“冯植你一天到晚跟个斗鸡似的有意思?”   冯植反驳:“我难道说错了吗?”   “就不是说没说错的事儿!我们压根没在跟你说话,懂吗?选A选C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真好笑,你俩自欺欺人还不让人说了。”   “他妈的。”宋嘉航把笔一扔,噌的一下站起来:“你今天非要找不自在是不是!”   冯植不屑:“做什么?你还敢动手不成。”   “够了!”   苏漫羽忍无可忍大喊了一声,收好自己的包站起来,瞪着冯植:“不过一道选择题而已,就算你做对了又怎样?山外有山,永远有人比你更优秀,你怎么都占不了一个最字。”   冯植不敢冲苏漫羽横,小心翼翼地说:“可是答案确实选C啊……”   “那你厉害呗,是想听这句话吗?”苏漫羽背上包,把教室钥匙留在课桌上,回头看了梁星灼一眼,“我有事先走了,你记得锁门。”   梁星灼应了声好。   苏漫羽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   冯植着急忙慌收好包追出去:“等等我,漫漫,我送你!”   剑拔弩张的气氛回归平静。   宋嘉航重新坐下,骂骂咧咧道:“冯植真他妈有病!刚才如果不是苏漫羽跳出来,我真想给他一拳。”   梁星灼拆穿他:“嗯,也只是想想。”   “别激我啊你,我回头真冲动了。”   “就算苏漫羽不喊那一嗓子,冯植那句话也已经给你问愣了。”梁星灼拍拍宋嘉航结实的肩膀,“谁不知道你色厉内荏,白长这么大块头,性子软得跟棉花一样,以后这种给自己挖坑的话不要再讲了。”   “……”   一针见血,无从反驳。   宋嘉航拍开他的手,嘟囔:“我还不是为你鸣不平。”   “喏。”梁星灼把刚拆的薯片递过去,笑道:“吃吧,感谢你的。”   宋嘉航气乐了:“不是……今天怎么就我在生气,你都不生气的吗?冯植这么针对你。”   “有点儿,但我不想挂在脸上。”梁星灼顿了顿,补充,“而且我也懒得跟冯植争一道题的对错,没意义,正确答案等老何评奖卷子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真淡定。”宋嘉航拿起笔转了转,挑眉问,“如果最后真的是冯植做对了,你还能这么淡定吗?”   宋嘉航和梁星灼从小学就一起玩儿,认识这么多年,对梁星灼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梁星灼远比看起来要强,特别是在学习上。   冯植是明着跟梁星灼较劲儿,梁星灼是放在心里,且不针对一个人,他跟所有比他优秀的人都暗中较劲儿,卷自己。   在好朋友面前梁星灼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本来不能。”   宋嘉航没听懂:“能就能,不能就不能,什么叫本来不能?”   “如果选A不选C这个结论是我自己得出来的,就不能,我不相信我自己。但是昨晚我哥也说选A,我信他,我心里有底自然能保持淡定了。”   “所以是归与哥说答案错了?”   “嗯。”   宋嘉航了然点头,但也试着提了一个可能性:“万一归与哥算错了怎么办?毕竟他毕业这么多年了。”   “不可能,我哥永远是对的。”梁星灼一口否定,没有任何犹豫。   宋嘉航被他言语间的笃定冲击到,足足愣了好几秒,才:“……靠。”   他做作地推了推梁星灼:“受不了了,你离我远点儿,身上的兄控味儿熏着我了。”   梁星灼垂眸轻笑,当做夸奖照单全收。   宋嘉航问题问到了五点半。   两人在地铁换乘站分路,宋嘉航回家,梁星灼去商场跟周归与他们碰头。   从地铁站出来,梁星灼给周归与打了通电话,问他们具体位置。   “这么快就结束了?”   梁星灼被周归与略显惊讶的语气逗笑:“哪里快,都忙活一下午了。”   周归与说不上来在庆幸什么,语气不由得放松下来,报了个品牌店的位置给梁星灼。   “行,我上去找你们。”   挂断电话,梁星灼往商场走。   品牌店在七楼,节假日等观光电梯的人多,梁星灼改道坐扶梯。   快到七楼的时候,梁星灼手机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苏漫羽,他捏着手机过了半分钟才接。   电话接通,苏漫羽没马上说话。   扶梯到达七楼,梁星灼迈腿跨出扶梯。   苏漫羽还是没出声,他无可奈何,只能打破沉默。   “苏漫羽,你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下午走得太急,忘记跟你对完形填空的答案了。”   苏漫羽声音沙沙哑哑的,好像刚哭过。   梁星灼顿了顿,浅浅呼出一口气,分出一点儿耐心:“我现在拍给你。”   “你回家了吗?”   “没,在外面。”   “啊……那你回家再拍给我吧,我不急。”   苏漫羽吸吸鼻子,感觉又要哭了:“我又打扰你了对不对?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梁星灼感觉气氛越来越不对,尝试往回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是同班同学,日常相处的过程中也没有矛盾。”   又是一阵沉默。   品牌店已经在梁星灼的视线范围内,他没再往前走。   “是吗。”苏漫羽自嘲地笑了笑,“你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吗。”   乍一听是询问,答案又像藏在问题里。   梁星灼没接这句话,开始在脑子里准备拒绝的说辞。   如果苏漫羽要现在挑明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回避,苏漫羽没再继续。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声:“那先这样,回头把选择题的解法也发我一下,冯植的解法我看不懂,还是想看看你的。”   梁星灼语气如常:“好。”   通话结束,梁星灼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从包里拿出英语和数学的卷子,把苏漫羽要看的部分拍照发给她,没等回家再拍。   可能出于一些因为无法回应而产生愧疚,也可能夹杂了一点残忍的小聪明——苏漫羽知道他在外面没空,现在发过去,她不会再接着找话聊。   他没有深入思考哪个分量更重。   果然,照片发送之后,苏漫羽只回了他两条简短消息。   [ok/]   [谢啦]   梁星灼回了个“不客气”,将卷子收好,站起来背上书包,一抬头就看见了周归与。   他站在扶梯另一边,不知道是刚来,还是来了有一会儿。   男人长相优越到仅仅只是站着也引得路人频频回看。   非正式场合,周归与喜欢简约干净的穿搭,风格偏日系。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衣,下面搭浅蓝色牛仔裤,都是他忠爱的宽松版型。   衬衣袖口挽了一节,露出骨骼分明的手腕,指节细长,好看却不秀气,凸起的骨节隐隐透着力量感。   脚上那双白球鞋跟自己今天穿的是同款,只有码数不同。周归与比他高十几公分,脚比他大四个码。   周归与好像从20岁那年就没再变过。   年岁在长,外表还是跟大学生一样,年轻、英俊。一贯的清冷气质,给人感觉极致的理智沉着,又意外地不显老成。   梁星灼不是路人,打量他的目光也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他走过去挽住周归与的胳膊,脸一下就笑开了,没正形地吹了个口哨:“嗨~帅哥,你是特地出来接我的吗?”   “怎么也不叫我,我都没第一时间发现你。”   又是拍照又是回消息的,你当然不可能第一时间发现我了。   脑中一闪而过的话酸得周归与自己都怔了怔,他更不可能宣之于口。   只能面色不改违心道:“我也刚来。” 第10章   “好吧。”   梁星灼转而问:“他们都在店里吗?”说着,他看了眼手表,“差不多该去吃饭了,预定位只保留一个小时,超时就不作数了。”   “都在。”   周归与暗中观察了一下梁星灼的神色。   并未对他的瞎话起疑,想来刚才是真的没有发现他。   既松口气,又感觉心更堵了,莫名的。   他敛住情绪,继续说:“来得及,他们在结账了。”   “那我来得挺是时候。”梁星灼笑道。   周归与“嗯”了一声,过了几秒,尝试探问:“下午过得开心吗?”   梁星灼不以为然:“谈不上开不开心,反正是去做事的。”   苏漫羽和冯植的事情他闭口不提。   前者涉及当事人隐私,不适合拿出来当做谈资,后者纯纯不想提,一个不讨喜的人不值得挂在嘴边。   想来想去就只剩下:“哦对了,老何给我们发了犒劳红包,有28.88呢。”   “哥,你想不想喝什么?我用今天赚的钱给你买。”   梁星灼眼珠漆黑发亮,圆咕隆咚的,一笑眼尾上弯,乖得不行。   周归与单是被他这么注视着,心就不受控制柔软起来。   梁星灼一直很喜欢给周归与花钱。   他尚未成年,每学年的奖学金以及参加一些比赛获得的奖金,是他目前唯一能够靠自己赚到的钱。一年有好几万,跟同龄人相比已经很优秀了,但他总嫌少。   16岁之前,梁星灼这些奖金都是打在周归与的银行卡里。   在被周归与带到银行办理自己账户之前,梁星灼一直以为那些钱都被周归与花掉了,为此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因为他感觉自己也能为周归与做点什么,而不是一味地被给予、被照顾。   银行账户办理完毕,梁星灼看着账单上转入自己账户的一大笔钱,这才知道周归与从没动过他的钱。   他一直帮自己存着。   那天从银行回家,梁星灼跟周归与大闹了一场。问他为什么不花自己的钱,问他是不是这些年一直在心底偷偷跟他划界限,根本没拿他当一家人。   他执着于得到一个答案,也恐惧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周归与逐一否认,梁星灼当时不安到了极点,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只觉得他在哄骗自己。   “是哥哥给你的爱太少了吗?”   面对情绪失控的梁星灼,周归与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梁星灼怔住。   周归与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我要怎么爱你,你才会拥有安全感?”   那是梁星灼第一次在周归与眼中看见迷茫和自责。   他逐渐平静下来。   然后对周归与说:“我是深谷。”   没头没尾的一句,周归与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我是无法被填满的深谷。”   梁星灼把双手放在腿上,握成拳,又张开。   “哥哥你已经给了我很多的爱。”   “比很多亲哥哥给亲弟弟的爱还要多。”   他平静地陈述事实,说到这,转头看向周归与,举起一只张开的手冲他晃了晃。   “可是我永远觉得不够。好比沙子穿过张开的手,手抓不住沙子,但只要有沙子经过,手就能感觉到沙子的存在。”   “一捧沙?一桶沙?一整片沙滩?不,都不够,我不要具体的量,我要一种状态,一种一直有沙子穿过我的手的状态。”   “我要有人永不停歇地爱我,让我随时确认爱是否还在,爱都存在。这样我才会满足,产生你说的安全感。”   梁星灼放下手,他说得抽象,不知道周归与能不能理解。   或者说,接下来会出现更糟糕的情况——周归与理解了,同时也被他的贪欲吓到了。   “所以……迄今为止,你真的做得很好了,哥哥,不要自责。”   不好的是他。   对爱他学不会满足。   梁星灼抿抿唇,心中泛起酸意。   经过这番剖白,他不确定周归与以后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爱他。   梁星灼又想逃了。   他不想面对与期待不符的事实,光是想一想就感觉难过得快要死掉。   梁星灼起身准备躲进卧室,刚有动作就被周归与抓住了手腕。   下一秒,他被周归与圈进怀里。   周归与宽厚的手掌盖住他的后脑勺,温热的暖意通过掌心传递到他身上。   “不,还不够好。我应该一开始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你,而不是觉得你还小,有些事情不需要仔仔细细讲与你听。”   “我不花你的钱的理由只有一个,成年人照顾未成年天经地义,我也心甘情愿。”   梁星灼又活过来了。   埋在周归与肩头蹭蹭撒娇。   对爱他学不会满足,可是得到一点爱就会感觉幸福。   梁星灼怨声反驳:“谁规定的天经地义?未成年就不能心甘情愿了吗?”   周归与轻笑:“那我先收下你的心意。”   梁星灼环住周归与的腰。   少年的情感执拗又热烈。   “什么嘛,我的钱你也收下啊!”他不满抗议。   周归与用未来安抚他:“先攒着,以后给哥养个老什么的。”   可惜不怎么管用。   梁星灼瘪瘪嘴:“给你养老哪轮得上我,你又有养老金又有孩子的,你就是不想花我的钱。”   周归与好笑道:“我哪来的孩子?”   “以后总会有的。”梁星灼感觉吃味,哼了一声,“没孩子也有老伴儿。”   “老伴儿?”周归与挑出某个字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地笑了笑,又重复,“老伴儿。”   梁星灼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老伴儿怎么了吗?”   “没怎么,就是觉得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很不相称。”   “现在当然不相称了,你才26,还没七老八十呢。”梁星灼又哼一声,“说老婆还差不多。”   周归与只笑,没说不是年龄的问题。   “算了,我让一步,大钱你不用,小钱你不许拒绝!”   梁星灼反过来摸了摸周归与的头,学大人的语气:“梁星灼也可以照顾周归与,这是我们家的天经地义。”   周归与抬手揉揉梁星灼的一头卷毛。   “现在没有。”   梁星灼以为是拒绝,鼓了鼓脸,不高兴了。   没想到周归与还有后半句:“之后有想喝的跟你说。”   “这份请客会过期吗?弟弟。”以及反问。   梁星灼立刻阴转晴,笑道:“当然不会!一直有效。”   周归与也笑:“好。”   “谢谢弟弟。”   梁星灼骄傲扬下巴:“不客气。”   国庆七天假,周归与只能跟同事调出三天的班,老两口知道他上班忙,在沽南待了三天就回老家了。   第四天,周归与回医院上班,梁星灼返校上学。   假期留的数学卷何道安半天就批改好了,下午第二节课就是数学,根据何道安以往的上课规律,这节课肯定是讲卷子。   第一节课一结束,冯植就直奔办公室。   宋嘉航留意到他的动向,马上跟梁星灼嘀咕:“他绝对去找老何问正确答案了,看他一会儿回来啥表情就知道你俩谁赢了。”   参考答案错误的事情,梁星灼没跟第三个人说,也让宋嘉航保了密。   要是在班上宣扬起来,他真像跟冯植干上了似的,他才不爱出这种风头。   但是劲儿已经较上了。   暗中较。   “不用看。”梁星灼胜券在握,“肯定我赢。”   周归与怎么可能出错。   宋嘉航好像听见了他心声似的,皱脸拧眉感叹:“天,我真受不了你这个兄控了。”   梁星灼“哦”了一声,伸手拿回自己的小饼干:“那你别吃兄控的零食。”   宋嘉航秒变谄媚:“我错了哥,你们兄控的零食最好吃了。”   梁星灼捏起一块小饼干塞他嘴里,笑骂:“闭嘴吧你!”   上课铃响完,冯植跟何道安前后脚进的教室。   表情……嗯,脸臭得跟黑锅似的。   梁星灼转了圈笔,得意:“我赢了。”   宋嘉航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兄控就是牛。”   梁星灼坐实兄控称号,补充:“家兄更牛。”   “……”   看在小饼干的面子上,宋嘉航压下了翻白眼的冲动。   “假期作业大家完成度都不错,没有一个敷衍了事的,老师很欣慰。”   给完甜枣,何道安话锋一转:“不过这次作业也暴露了很多问题。相信大家都感受到了,这份卷子难度很大,我提前把参考答案发给了你们,有些题目很多同学还是做不出来。”   “基础固然重要,身为重点班的一员,难题也必须攻克,否则重点大学的大门是不会为各位敞开的,我不希望咱们班有安于现状的人,尘埃落定前,每个人都不能停下。”   三言两语间,班上学生的情绪被何道安调动得紧绷起来。   何道安作为从业多年的资深教师,训话节奏可谓是手拿把掐,话音落下又适时给学生松绑:“我要对三个同学提出表扬,不仅算对了题目,还没有盲从答案。”   “最后一道选择题的参考答案印错了,正确答案应该选A,班上只有三个同学做对。”   何道安拿起最上面的三张试卷,依次点名:“梁星灼、宋嘉航、苏漫羽,上来拿你们的卷子,其他人的卷子课代表来拿下去发了。”   冯植之前把解法发在班级群,还明里暗里自夸了好几句,这些班上的人都知道。   他当时肯定坚信自己的正确的,当时的他也想不到这些自夸会演变成当下的难堪。   冯植硬着头皮上讲台拿卷子,分发过程中他感觉每个同学看他的眼神都透着讽刺,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发到第一组末尾,冯植跟拿完卷子回座位的梁星灼打了个照面。   过道宽敞,不存在谁让谁。   梁星灼路过冯植身边的一瞬,听见他咬牙切齿说了句:“梁星灼,你真够虚伪的。”   梁星灼用余光扫了眼讲台,何道安正在调试多媒体,没注意他们这边。   如此,他才回了冯植一句:“我怎么就虚伪了?”   “别装了,明明心里早就得意死了,还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嚯。   他什么都没做也能让冯植破防?   那他何必枉担虚名。   梁星灼干脆认下:“对啊,我得意死了。”   冯植愣住,惊讶于梁星灼的忽然坦诚。   “难道你不想得意一次吗?”问完,没等冯植回答,梁星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你一直没办法得意是因为你不想啊,我还以为是不能呢。”   冯植气急:“梁星灼你——!”   话没说完就被何道安打断了:“你们两个杵那里做什么?”   梁星灼第一时间从冯植手里抽走一部分卷子,满脸乖巧地对何道安说:“冯植说想少耽误点儿大家的上课时间,让我帮他一起发卷子。”   何道安向两人投以肯定的目光:“好,你俩一起发。”   梁星灼还是那副斯文温和的笑脸,冯植的脸色却像活吃了一只苍蝇,难看得不行。   去隔壁组发卷子前,梁星灼轻飘飘地抛下一句:“不用谢。”   冯植直感荒谬:“哈?我有什么可谢你的?”   “顺手往你脸上贴点儿金,是我今天的日行一善。”   “……” 第11章   何道安用一节课讲完了卷子。   一下课,班上同学上厕所的上厕所,接水的接水,补觉的补觉。   何道安见冯植坐在座位上没动,拿起课件和小蜜蜂走到他桌子旁,抬手拍拍他的肩,说:“拿着卷子来我办公室一趟。”   冯植后背僵直,大概猜到何道安会跟自己说什么,情绪愈发阴沉。   过了几秒,冯植拿起卷子站起来,心如死灰般跟着何道安离开了教室。   进入办公室,何道安在自己的工位前坐下,旁边工位的老师今天请假,他把那个老师的转椅拉到自己旁边。   “坐下说。”   冯植面如土色地坐下,双手置于腿上,手指不安蜷缩。   何道安留意他的小动作,笑道:“你紧张什么,我还能把你活吃了啊。”   冯植嘴唇张合两下,轻不可闻吐出一个字音:“……没。”   何道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是让你来挨批评的,这次作业你完成得也很好。”   冯植却敏感地抓住一个字眼。   也。   说明还有别人。   除了梁星灼还有哪个别人。   一想到这,冯植不由得攥紧裤腿,极不情愿又不得不面对事实:“我完成得不好,最后一道选择题没做对。”   何道安在讲卷子的时候提过一句,梁星灼的这套卷子是满分。   这么难的卷子,梁星灼考了满分。   就算有参考答案在手,但答案也不是只发给了他一个人。   机会还是均等的。   冯植有些讨厌自己明白这些道理,他宁可不明白。   明白了有什么用?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道理会随时跳出来嘲笑自己。   “其实你可以做对的。”   既然冯植主动提到了正题,何道安就顺势往下说了,他摊开冯植的卷子。   何道安对班上学生的作业是有要求的,每道题都必须写上解题过程。   选择填空题的卷面没地方写,他就让学生加一张草稿纸贴在卷子上,一起交上来。   冯植的卷子也有这张草稿纸,他拿起红笔圈了圈解题过程中冯植用到的超纲理论。   “你知道自己在学习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不是不够刻苦,而是压不住自己总想卖弄的心思。”   冯植被何道安说得脸色涨红,无从辩驳。   “高考不是竞赛,虽说有压轴难题,但也在考纲范畴以内,你这道题如果老老实实用考纲知识算,你不会算错,也不会耗费这么多时间。”   “我也没怎么花时间……”   “还嘴硬?”   冯植不说话了。   何道安语重心长地劝他:“平时作业和考试,归根结底是为了在高考中拿好成绩,你如果一味跟人较劲,把主次顺序都颠倒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你成绩一直都不错,硬要说也就语文和英语薄弱一点,抓紧时间查缺补漏,重点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   冯植忽然抬头问:“那老师你觉得我能拿省状元吗?”   何道安微怔。   随即鼓励道:“只要你努力,不是没可能。”   冯植暗暗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明面上不露痕迹:“好的,谢谢老师,没事我就先回班里了。”   何道安“嗯”了一声:“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别不当一回事。”   “知道了。”   冯植拿上自己的卷子离开办公室,耳边响起何道安跟其他老师聊天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梁星灼跟他哥一样,都是有天资的学生,这届高三最有希望拿省状元的人就是他。”   评价梁星灼就是有天资,到他这里就是一句只要你努力,不是没可能。   哄骗谁呢,谁要听这种安慰人的虚话。   冯植在垃圾桶旁边停下,把手里的卷子撕成碎片扔了进去。   下午第三节课结束,梁星灼跟往常一样去校门口拿自己的晚饭。   周归与接手梁星灼那年就请了住家阿姨。   他那时在京柏读大学,虽说经常往返两地,但做不到每天陪在梁星灼身边,梁星灼才八岁,太小了,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住家阿姨一直请到了梁星灼升初中,初中后换成了现在的邹姨。   邹姨不住家,只负责做一日三餐,周归与休息的时候她就休息。   七中午休有两个小时,梁星灼走读,家离学校又近,所以中午他都是回家吃,吃完在家午休。   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再回家吃饭就太赶了,晚饭都是邹姨给他送。   其实梁星灼完全可以吃食堂,他主动提过好几次,周归与都没同意,坚持请阿姨做饭。   周归与太了解梁星灼了,不对胃口的饭菜他根本吃不进去多少,本来身体就不好,饭要是还不好好吃,营养更跟不上。   初中那次换阿姨,家政公司前前后后推荐了十几个人来,试菜试了一周才试到做饭对梁星灼胃口的邹姨。   邹姨做饭的口味跟余妍很像,年纪也差不多,三十五六岁,后来一打听,邹姨竟然跟余妍是老乡。为了让孩子在大城市读书,她和丈夫特地从老家来到沽南打拼,她做家政,丈夫开出租。   做饭对梁星灼胃口,人看着也朴实,加上还有一些缘分,周归与当天就跟邹姨签了合同,直到现在都没换过阿姨。   下午放学这个时间段给孩子送饭的家长不少,邹姨通常都在校门口的树下等他。   梁星灼走到树下,邹姨把保温桶递给他。   “咦?”梁星灼接过邹姨递过来保温桶,发现还有一个焖烧杯,“今天怎么有俩?”   “焖烧杯里面装的小吊梨汤,周先生早上说你这两天嗓子不舒服,让我做点润肺的汤水给你喝。”   邹姨长得慈眉善目,做事也仔细。   “知道你爱吃甜的,我多搁了几块冰糖。”   “谢谢邹姨。”梁星灼对她笑了笑,问,“家里还有吗?”   周归与今天大大小小的手术加起来有八台,下班回家肯定特别晚了。   邹姨知道这哥俩感情好,总是彼此记挂。   周归与只要不值夜班,晚上这顿饭她都会做两人份。   “有,今天还做了你们哥俩爱吃芋头炖牛肉,周先生那份我放家里蒸箱了,一直温着呢,他回家就能吃现成的,你放心吧。”   “好。”   梁星灼冲她挥挥手:“那我先走了,邹姨拜拜。”   “好,多吃点儿饭,看你瘦的!”   “知道啦。”   晚自习结束,梁星灼拎着吃空的保温桶放学回家。   一开门,家里黑漆漆一片,周归与果然还没下班。   梁星灼将保温桶放进洗碗机,回卧室第一时间就是看手机。   微信有五条未读,都是周归与给他发的。   08:30   [进手术室了]   14:42   [还剩三台大手术,我去吃个午饭]   15:37   [又进手术室了]   [估计会忙到半夜,你放学回家把门锁好,1 点前要睡觉,别学太晚]   [牛奶记得喝,自己热一下更好]   周归与刚回沽南工作那年,梁星灼不了解他的工作强度,只要他不值夜班就会等他回家再睡觉,而周归与经常做手术做到半夜,梁星灼等他等得好几次在沙发上睡着。   夏天还好,天气一凉就感冒发烧,周归与让他别等,他口头答应,下次还是照样等。   这么折腾了几次,硬是给周归与养成了一有手术就提前给梁星灼报备的习惯。   梁星灼知道他大概会忙到几点回家后,终于不执着等他等到回家才睡觉了。   看完消息,梁星灼也跟着报备:[好]   [我刚回家,我先去洗澡]   洗完澡吹干头发,梁星灼去冰箱拿了盒牛奶,本想直接喝,想到周归与发的消息,还是倒杯子里用微波炉叮了一分钟。   梁星灼把牛奶端到卧室,拍了个照发给周归与:[洗完了,牛奶也热了,开始学习!奋斗/]   写完作业和自己额外布置的练习题,时间差不多到1点,梁星灼拿起手机看,周归与还没回他消息。   [我准备睡觉了,你还没忙完呀]   [我哥好辛苦QAQ]   [你肯定没吃晚饭!邹姨做的饭在蒸箱里温着,你回家拿出来就能吃]   [今晚做的芋头炖牛肉噢,可好吃啦,我都光盘了,还有哥你让邹姨给我做的小吊梨汤,甜甜的,我喝了好多乖巧/]   [所以你别嫌麻烦不吃直接洗澡睡觉啊,我都听你话热牛奶了,你也要听我的话]   [我明早起床要检查的,要是被我发现蒸箱里的食物没动……呵,你给我等着 拳头/]   [提前说晚安 Zzz/]   发完消息,梁星灼去厨房洗了杯子,刷完牙就上床睡觉了。   周归与忙到凌晨两点多才结束最后一台手术。   见完病人家属,他换下手术服回科室。   路上边走边看梁星灼给他发的消息,工作一天的疲惫渐渐得到缓解。   刚走到护士站,还没进办公室,值班护士就把周归与叫住了。   “周医生,有你的外卖。”   周归与看了眼那个印着某五星级酒店烫金Logo的食盒,面露疑惑:“我没点外卖。”   值班护士打趣道:“可能是哪个爱慕者给你点的呢,深夜惊喜,多暖心呀。”   “什么时候送来的?”   “半小时前吧,哦对了,”值班护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硬纸卡片,卡片背面也有烫金 logo,“还有一张卡片,本来是贴在食盒上的,跑腿送来的时候掉了。”   周归与接过那张卡片,正面用钢笔写了一行正楷:[市医院胸外科,周归与医生收]   还真是给他的。   周归与正纳闷是谁点的,手机响了。   深更半夜,他下意识觉得是梁星灼打来的电话,寻思这小兔崽子莫不是又犯轴,等他等到现在还没睡觉。   说教的话都跑到嗓子眼了,结果一看来电显示,竟是秦彦。 第12章   深更半夜打电话,周归与以为秦彦有什么急事,按下接听键。   他这边刚“喂”了一声,秦彦就问:“外卖收到了吗?”   周归与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想起秦彦是这家五星级酒店的VIP客户,享受酒店的24小时外送餐服务,平时吃食堂吃腻了他会订这家酒店的餐。   做了一天手术脑子都迟钝了,刻板地把秦彦正在休假和非上班时间他不会叫酒店送餐画上了等号,否则看见logo那刻就该猜到外卖是秦彦叫的。   “收到了。”   周归与拎起食盒,对值班护士道了声谢,往办公室走。   “你不是回老家给老爷子做寿了吗?”   言外之意,怎么还有闲心掐着他下手术的时间给他点外卖。   秦彦家里的产业是家族式的,他爸跟他几个叔明争暗斗许久,前几年他爷爷退休,终于定下他爸为接班人。   肩上的担子甩给儿子后,秦彦的爷爷奶奶就回老家的祖宅过养老生活了,没有继续住在沽南。   秦彦他们这帮孙辈逢年过节都要回祖宅看望二老,而秦彦在孙辈中年纪最小,他爸又接了老爷子的班,如今更得老爷子疼爱,回去得比其他人更勤快些。   这次老爷子八十大寿,秦彦他爸为了让亲儿子在家族里露个脸,也讨老爷子欢心,直接把做寿的事情全部交给秦彦张罗,他无从推脱,只能把医院这边的年假全休了,空出时间提前回老家安排相关事宜。   秦彦听出周归与的话外音,避重就轻道:“回老家又不是断网了,你的名字每天在医院大群都是高频词,那帮小护士一有空就交流情报,嘀咕你什么时候上班下班,今天门诊还是手术。”   “我看群里说你今天做了八台,有三台都是胸腔镜,累坏了吧。”   “还好。”   周归与从白大褂兜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办公室,顺手把外卖放在了桌子上。   “你这么晚了还不睡。”礼尚往来,他也关心了秦彦一句。   秦彦叹了口气:“今晚陪我爸应酬去了,喝多了点儿,睡不着。”   周归与略感惊讶:“你居然肯去?”   秦彦当初学医就是因为不想接管家里的生意,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既没有做生意的天资,也不爱商业上的应酬往来,这辈子只想背靠金山做个废物富二代。   被问到这,秦彦叫苦不迭:“有什么办法,不去不是给我张罗相亲,就是让我辞职接班,真要了命了,后天老爷子寿宴办完我就回沽南,再待下去非被催死不可。”   “你年假不是有十天?”   “用不完攒着嘛,回头跟你一起休,程诉不是提了好几次泡温泉吗,再叫上大洋他们,今年大家都忙,还没聚过呢。”   周归与想了想,说:“再看吧,星星现在高三了,恐怕没时间去泡温泉。”   秦彦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语气如常:“劳逸结合嘛,也不能一直学。”   “嗯。”周归与还是没把话说死,“找时间我问问他。”   “你早点睡,我也下班了,谢谢你的外卖。”   秦彦不以为然道:“谢什么,这么多年朋友了。”   “你开车注意安全,太累就叫个代驾。”   周归与“嗯”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他脱了白大褂挂衣架上,拿上车钥匙和外卖,锁门,离开了办公室。   医院离家十几分钟的车程。   梁星灼给他留了玄关的灯,半夜回家不至于漆黑一片。   换鞋进屋,周归与把东西放下,洗完手先去梁星灼卧室看了眼。   梁星灼已经睡熟了,蜷成一团缩在一角。   他从小到大睡姿都这样,心理学上说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所以下意识会模仿在母亲肚子里的状态。   周归与给他盖了盖踢开的被子,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下午吃了顿饭,一直到现在都没进食,早饿过劲儿了,其实他什么都不想吃,不过想到梁星灼给他的发的微信,周归与还是走向了厨房。   秦彦点的外卖是海鲜粥,还有三份佐粥小菜,周归与拿出来放进了冰箱,等下顿再吃。   吃完蒸箱里邹姨做的饭,周归与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关灯回卧室,洗澡睡觉。   次日一早,梁星灼起床直奔厨房,检查蒸箱里的食物有没有被吃掉。   结果喜人,食物全都没有了。   已经来家里做早饭的邹姨问梁星灼:“星星起来了,你喝果汁还是奶昔?”   梁星灼看了眼台面,有芒果,马上说:“奶昔,加点儿芒果。”   “行,你快去洗漱,今早吃面条,我买了新鲜蔬菜。”   “好。”走了两步梁星灼想起什么,回头补充,“冰箱里有我哥卤的牛肉,邹姨你给我切几片铺在面上。”   邹姨:“行。”   梁星灼今天提高了洗漱速度,留出一点儿富余时间溜到了周归与房间。   昨晚睡着了都不知道周归与几点回来的,想来也是大半夜了。   梁星灼怕吵醒周归与睡觉,特地把拖鞋脱在了门口,踮着光脚往里走。   房间窗帘紧闭,习惯了外面的亮光,忽然来光线暗的地方不适应,堪比全盲。   梁星灼凭借对这间卧室的熟悉感,抹黑走到了周归与床前。   视线逐渐适应了房间的光线,梁星灼蹲下来能看清周归与的脸部轮廓。   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这么帅。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伟大的脸。   梁星灼放肆欣赏,脑中浮现前阵子网上流行的一个表情包。   头顶配字——“当有人说“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我:”。   字的左下方是个张开双手作安利状的男人,右下方会配上自己喜欢东西的图片。   他来发的话,右下方肯定配周归与的照片。   嗯,要是被宋嘉航读到这段脑电波,又要一脸嫌弃说兄控味儿熏到他了。   他不喜欢同住一个屋檐却因为生活存在时间差导致好几天连个面都碰不着,那样会让他产生周归与离他生活很远甚至不在他生活里的恐慌感。   周归与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偶尔会昼夜颠倒,每当这种时候,他就算像这样来看一眼周归与的睡颜,这天也算跟他见过面了,他会因此感觉踏实。   刷新完今天的见面次数,梁星灼站起来准备出去吃早餐,吃完上学去。   转身的一瞬,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睡意的低哑男音。   “去厨房检查过了吗?”   梁星灼惊喜回头,看见周归与睡眼惺忪那一刻又愧疚起来:“我吵醒你了吗!?”   还犯困,周归与都懒得坐起来:“没,我生物钟就这个点。”   梁星灼松了口气,忍不住倒回去跟他说两句话。   “检查过了,周医生很听话,特此提出表扬。”口吻故作正经。   周归与轻笑一声:“你现在还管上我了。”   梁星灼挑眉反问:“怎么,你不服管啊?”   “服。”周归与捞过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提醒,“你赶紧去吃早饭,一会儿上学来不及了。”   梁星灼点点头:“你昨晚几点回的?”   “三点多。”   梁星灼心疼地蹙了蹙眉:“好晚,今天上午还去医院吗?”   “看情况。”   周归与放下手机,换了个姿势躺,困倦阖眼:“我再睡会儿,早饭就不陪你吃了,充电器帮我拔一下。”   “好,你睡你的。”   梁星灼弯腰帮他拔了充电器,卷好放好,这点功夫周归与又睡着了。   他哥真的好辛苦。   梁星灼再次感叹。   从卧室出来,早餐也做好了。   梁星灼先喝了口奶昔,常温差点意思,他起身去冰箱拿冰块。   一开冰箱门,率先注意到上面那层的叠放的食盒。   不属于家里的餐具。   梁星灼好奇地拿起一个看,在食盒顶部看了见一个烫金 Logo。   他认识这个 Logo,是每次经过市中心商圈附近都能看见一栋五星级酒店,叫什么云淮半岛的,在很多国家都有门店。   前几年周归与带他去冰岛看极光的时候,他们在雷克雅未克住过一次,体验感超好,当然,价格不是那么友好就是了。   这个食盒看起来像外送餐,周归与是不爱吃外卖的,他最近不吃医院食堂开始吃这家酒店的外送餐了吗?还带回家吃?怎么都没听他提过……   周归与身上竟然悄悄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哪怕只是餐食习惯的变更,他也很难不在意。   梁星灼把食盒放回原位,给奶昔加好冰块再回餐桌坐好,看着这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都没什么胃口了。   他吃了两口面,抱着侥幸心理问了邹姨一句:“邹姨,冰箱里的食盒是你买的吗?”   邹姨在厨房择菜,过了几秒才回:“不是,昨晚我走之前还没有呢,我以为是你或者周先生买的。”   梁星灼盯着挑起的面条,目光失焦,近乎自言自语应了声:“……不是我。”   邹姨没听清:“你说什么?”   梁星灼兴趣了了:“没什么。”   说完闷头吃面,胃口差到连周归与亲自做的卤牛肉他嚼着都食不知味。   吃完早餐,梁星灼回屋换上校服,拿上书包离开前,余光瞥见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犹豫片刻,他捞起手机揣进衣兜里,路过厨房跟邹姨吱了声:“邹姨,我上学去了。”   邹姨回头看他:“好,路上慢点儿。”   梁星灼“嗯”了一声,换完鞋从家里出来,掏出手机点开周归与的微信头像。   [周归与你有小秘密了]   编辑完要点发送,临到头又退缩了。   周归与还在睡觉,他看起来好累,不想吵他。   可是他又太好奇了,好奇到烦躁,恨不得下一秒就听到具体缘由。   纠结到出电梯,梁星灼在无人的单元门口“啊啊啊啊”怪叫,引得路过的狗朝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他收起手机往小区门口走,终究没把那条微信发出去。   午休再找你算账!   梁星灼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嘀咕。 第13章   周归与一觉睡了十点多,在床上回了一些工作消息,起床洗了个澡,收拾好,从卧室出来十一点半左右。   邹姨把中午要做的菜都备好了,这点空闲时间也没闲着,在客厅帮他们收衣服叠衣服。   周归与上前搭了把手:“你不用做这些,放那就行。”   邹姨温和地笑笑:“没关系,我闲着也是闲着,你们俩兄弟都忙,一个上学一个上班,我多做点儿你们就能少做点儿。”   周归与叠好梁星灼的T恤放在一旁,真诚道:“家里多亏你了,邹姨。”   邹姨腼腆摆摆手:“没有没有,我也是拿工资办事,再说周先生你给我的工资已经高于市场价不少了,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也是你做事尽心,星星经常夸你做的饭好吃。”   “合你们口就行。”最后一件衣服叠好,邹姨看了眼客厅挂钟,问,“这个点了,要不要给你热点早饭吃?”   “不吃了,中午等星星放学一起吃。”   “好。”   说完,邹姨准备叠好的衣服抱起来拿去衣柜放,周归与比他快一步抱起:“我来吧,你去做饭。”   邹姨“嗯”了一声,等周归与放完衣服出来,问:“冰箱里的海鲜粥要热吗?”   周归与这才想起还有这东西,不吃也浪费了,于是说:“热吧,我吃。”   “难得看你吃外面的东西,星星早上还问呢,他以为是我带的。”   这家五星级酒店是沽南的地标性建筑,邹姨也认识这logo 。   她把食盒从冰箱里拿出来,心想,五星级酒店的餐食肯定也不便宜,自己哪舍得买。   周归与微怔片刻,确认:“星星问了食盒的事情?”   邹姨点头:“对啊,早上他开冰箱看见了。”   她见周归与神色不太对,问:“怎么了吗?”   周归与回过神,语气如常:“没什么,你忙你的。”   邹姨进厨房做饭,周归与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起身来到梁星灼卧室。   梁星灼上学期间手机都不带去学校,会放在床头柜。   今天床头柜上没有手机。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正好到梁星灼的放学时间,他手机立刻响了一声。   周归与解锁一看,一条微信未读。   [周归与你有小秘密了]   周归与无奈失笑。   梁星灼这点小心思真的不要太好懂。   他打字回复:[放学了吗]   梁星灼秒回:[放了]   [你还在家?]   周归与:[嗯]   [吃了午饭再去医院]   梁星灼本想在微信上问周归与外卖的事情,一听他要吃了午饭再走,想法又变了。   不如回家当面问。   梁星灼单回了个“好”,再无后话。   周归与那边则是掐着梁星灼差不多快到家的时间,借拿快递之由下了趟楼。   在单元门外面站了两三分钟,周归与看见了梁星灼的身影。   今儿天气阴沉沉,体感温度偏凉,梁星灼在短袖校服外面穿了件外套。   小风刮过吹起少年的衣角和发丝,少年微微眯了眯眼,抬眸注意到单元门外的周归与,下意识扬起唇角,同时加快脚步朝他走来。   乌云漫天,唯独少年走过的地方短暂放晴。   周归与无端恍惚了片刻,直到被梁星灼一声熟悉的“哥”拉回现实。   “你怎么在这里啊?”   话问完了梁星灼才想起周归与跟以前不一样了,他现在是有小秘密的人,对他有小秘密。   他还不爽着呢!笑什么笑!   梁星灼秒变脸,没等周归与回答,偏头哼了一声,拈酸吃醋,阴阳怪气:“该不会是在等某家五星级酒店的外卖吧。”   “也是呢,家里的饭吃多了早就腻味了,哪有外面的饭香。”   周归与听着不觉刺耳,反倒有被莫名被取悦到,轻笑了一声。   梁星灼:“?”   “你笑一下是什么意思?”梁星灼气不打一处来,眼珠子瞪得老圆,“你难道不觉得应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觉得你可爱。”   周归与伸手掐了把梁星灼的脸,白嫩光滑,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手感还跟小时候一样好。   “你这一上午该不会因为这点事课都没听进去吧。”   梁星灼气呼呼拍开他的手。   “怎么可能,我很爱学习的好吧。”就是课间频繁偷看手机而已,想着万一周归与会主动给他发微信解释一下。   结果什么都没有!   周归与不再逗他,直言道:“外卖是昨晚下班秦彦点的,他以为我还没吃饭。”   梁星灼听完一愣,过了几秒,问:“那你怎么没吃?还带回来。”   “好问题。”   周归与掏出手机,点开两人的微信聊天界面,上滑到梁星灼给他发的那些信息,将屏幕送到他眼前。   “……”   此时无声胜有声。   梁星灼一下子理亏住了。   搞半天是秦彦给点的,他还以为……啊啊啊啊啊啊好丢脸,他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梁星灼都不好意思再直视周归与的眼睛,硬着头皮道歉:“对不起,哥,我擅自揣测,误会你了……”   周归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没事儿,哥都习惯了。”   梁星灼听得更愧疚:“我太烦人了对不对,我总是这样……我也想改的,真的。”   可是根本改不掉。   “我没觉得烦,你不用改。”周归与正色道,“你本来什么样,在我面前就什么样,家人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梁星灼抿抿唇,周归与一句话又把他的黏糊劲儿勾上来了,他努力忍了几秒,宣告失败,下一秒就贴到了周归与身上起腻。   “哥哥你怎么这么好,你这样我更不想把你分给别人了。”   腻着腻着还倒打一耙:“我改不掉都是你惯的,我是主犯你就是帮凶。”   周归与由着他说。   “现在能回家吃饭了吗主犯。”   主犯美滋滋:“能!”   坐上电梯,梁星灼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点:“所以你特地下楼等我,就是为了跟我解释外卖的事情?”   周归与给了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这个点邹姨在家做饭,邹姨倒是不跟他们一起吃,他要问也会等邹姨离开后再问。   他们都不爱在外人面前聊私事。   其实等也等不了多久,但周归与还是下楼了。   梁星灼心口被暖意塞得满满当当,将周归与的胳膊抱得更紧,小声嘀咕:“你好狡猾。”   周归与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更爱你。”梁星灼恃宠而骄,“哼,你成功了。”   周归与心道他能知道什么,他只是实话实说,明明自己才是狐狸,还怪罪别人长尾巴。   算了。   这冤名背了便背了,小狐狸倒打一耙也不是一两天了。   轿厢到达指定楼层。   开门前,周归与脑中倏地闪过梁星灼跟双马尾女生同框的画面,同时,耳边响起梁星灼刚才说那句“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更爱你”。   失神的一瞬,他感觉到一种没缘由的失落。   紧接着嘴先于大脑行动,等他想住口的时候已经反问回去了:“以后谈恋爱了还会这么爱……吗?”   说到主语那里他下意识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语境里自称我或者哥哥都难以启齿。   他只能含糊略过。 第14章   好在听的人全无察觉。   梁星灼脱口而出:“谈什么恋爱?我才不谈。”   他说得真心,周归与也并非存疑,只是他比梁星灼多活十年,更明白人在扬言“绝不会”和“一定要”时,往往只代表当下的真心。   处于眼下过问以后,他也是问得痴。   周归与扫了眼梁星灼的校服裤腿,不着痕迹转移话题:“你这大半年长高不少,裤子都短了。”   闻言,梁星灼低头一瞧,长裤给他穿成了九分裤,脚脖子露一截在外边儿。   “还真是,我都没注意,就说这几天老感觉裤子漏风,我以为是降温降的。”   周归与温声提醒:“当心学成书呆子,梁班长。”   “才不会!”梁星灼挠挠头,笑道,“正好换季班里又要统一补订校服了,我到时候把自己名字加上。”   “就订秋装吧?明年就毕业了,再全部置办一套感觉没必要。”   周归与拿钥匙开门前看了他一眼,蹙眉否定:“都订,冬天露一截脚脖子更冷,正装明年成人礼也要穿,裤子短一截跟精神小伙似的像什么话。”   “可是都订要花不少钱……”要是被周家人知道又要背后嚼舌根了……   后半句梁星灼没说出口,他眼珠子一转,转而提议:“要不我穿你的呗?反正你的校服都还在。”   周归与留意到梁星灼微妙的停顿,故意说:“我高一就 185 了。”   高三才长到175的梁星灼:“……”   梁星灼又气又想笑:“嘿,你这人咋这样,我寻思给你省点钱,居然人身攻击我。”   周归与低头开门。   还在攻击:“嗯,继续熬夜更长不高,保不齐还往回缩,也能给我省钱。”   梁星灼终于恼羞成怒:“周归与!”   周归与收起玩笑,正色道:“行了,你一天到晚少操点心,家里已经有一个大人了。”   周归与打开门,侧身让梁星灼先进,顺手推了把他的背。   “小孩儿只需要负责好好长大,别的不用管。”   动作、言语,都在助力他向前,也给他支撑。   话音落,周归与就放下了手。   周归与向来如此,点到为止,没有过多的言语。   因为他知道听的人会懂。   梁星灼弯腰拆鞋带,声音从低处传来,有些闷:“你真是……我都快成年了还拿我当小孩儿。”   周归与笑:“你八十岁在哥眼里也是小孩儿。”   梁星灼听得耳朵和眼眶一起红了。   每次听周归与说这些带黏糊劲儿的话,他都有种溺水但不窒息的感觉。   爱意化作无边无际的海洋,他是被海洋收留的孤鲸。   我这么幸福是被允许的吗?不会遭天谴吗?   他甚至忍不住这么想。   梁星灼换上拖鞋,余光往厨房的方向扫了扫。   厨房推拉门隔绝了炒菜的油烟,邹姨正在里面忙活,抽油烟机的噪音盖过了连他们进屋的动静,邹姨还不知道他们兄弟俩已经回家了。   所以这个空间目前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梁星灼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搂住周归与的脖子,往身前带。   周归与正在弯腰换鞋,被梁星灼猝不及防的举动弄得差点失去重心,手扶着门框勉强站稳,还没来得及问他突然要做什么,左脸颊感觉被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轻碰了碰。   不过一瞬。   “你八十岁也是我哥,我会一直很爱很爱你。”   就算是日常把爱挂在嘴边的黏人精兄控,说完这话也或多或少感到了难为情。   梁星灼退回原位,踩着拖鞋直往前走,故意用大嗓门掩饰刚才的小插曲:“邹姨我放学啦,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厨房门被推开,邹姨的声音和做饭的动静一起流到外面的空间。   “星星回来啦,饭马上好了,中午有莲藕排骨汤,要不要先喝一碗?”   “要,你忙你的,我自己盛。”   “洗手,先洗手!”   “噢噢。”   ……   周归与跟平时一样换鞋进屋,去卫生间洗手。   他没有上厕所的打算,还是鬼使神差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职业习惯,他日常洗手也洗得仔细,眼下却反常地在敷衍了事,不打肥皂也不交叉搓洗,只任由水流这么冲刷着。   他分不清脑子是宕机了还是在超速运转,行为动作都不受自己驱使。   眼前反复慢放梁星灼亲他的画面,一帧一帧,细节到他能看清梁星灼的眼睫毛,黑亮且翘,漂亮得还是那么像洋娃娃,眨眼煽动如蝴蝶振翅。   梁星灼小时候经常亲他。   他是一旦跟谁熟悉后就会变得特别黏人的小孩儿,擅长表达情感,且不拘泥于一种形式。   他很怕别人不知道被自己爱着,就像害怕自己没有被对方爱着一样,爱与被爱他都缺乏安全感,长年累月下来,二者的关系在他潜意识里渐渐变成一种交换。   梁星灼似乎生下来就知道怎么讨人喜欢,哪怕黏人点儿也不招人烦。   这一套逻辑闭环,对梁星灼而言不知道算天赋还是诅咒。   现在长大了,小时候那股黏糊劲儿还在,撒娇起来也要抱,更亲密的动作倒是不知不觉消失了,都不需要他去特意提醒,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亲哥哥。   偶尔想来还有点失落,明明是情理之中的改变。   周归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用沾满水的指腹摸了摸左脸颊被梁星灼吻过的位置。   心脏开始莫名狂跳,滋生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像四处流窜的逃犯。   逃犯?   逃什么?他又没做亏心事。   周归与在心底厉色否认,身体却像做贼被抓住了现行,猛地缩回手,低头,手捧冷水接连往脸上泼。   他本能认为自己当下需要冷静,又有意识不去思考自己在躁动什么。   周归与冷脸关了水龙头。   平时洗漱都不怎么弄湿盥洗台,现在洗个手还顺便给盥洗台洗了个澡。   水浸湿了衣服领口,裤腿溅上不少水渍,盥洗台更是灾难现场,水顺着台面往下淌,地砖湿了一大块。   周归与双手撑在台面上,亲眼目睹这片狼藉,嘲弄地轻呵一声,拿过手边的洗脸巾开始收拾。   五分钟后,周归与打开了卫生间的门,里面整洁如新,连使用痕迹都看不出来。   梁星灼坐在沙发上等周归与一起吃饭。   这会儿功夫,之前那阵难为情的感觉早就过了。   他又不是没亲过。   梁星灼见周归与终于从卫生间出来了,随口关心一句:“你待了好久,今天不够通畅吗?”   “……”   托这句话的福,周归与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   心如止水。   周归与失语许久才憋出一句:“……马上吃饭了,不要说这些。”   梁星灼惊讶地看他一眼:“你们学医的还忌讳这些啊?秦彦哥说以前你们第一次上解剖课,几十个人就你没吐,中午还照常吃饭。”   周归与干脆不接茬儿了。   “洗手了吗?去盛饭。”   “早就洗了。”梁星灼站起身,存心逗某个洁癖男,恶趣味补充,“在你努力的时候,饭和汤我都盛好了。”   “…………”   洁癖男当即两眼一黑。   转身往卧室走:“我还是直接去医院上班。”   梁星灼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总算不说了:“错了,哥,你好难得工作日中午在家,陪我吃完饭再走嘛。”   话音落,没等周归与回答,梁星灼注意到他身上不寻常的水渍,奇怪地问:“你衣服裤子怎么都弄湿了?”   周归与无从说起,感官还擅自放大手腕处的触感。   他不自在地抽出自己的手,有些答非所问:“你先吃,我去换身衣服。”   梁星灼捕捉到周归与不自然的神情,想再问点什么,人已经进卧室了。   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太反常了。   梁星灼若有所思往餐厅走,经过卫生间时瞥见过分整洁的地砖,脚步停了下来。   他探身细瞧,发现卫生间的地砖有刚刚拖过的痕迹。   周归与是爱干净到了洁癖的程度,但不至于用一次卫生间就要连地都拖一遍,除非地被弄脏了……   弄脏……   梁星灼忽然顿悟!   他瞳孔地震望向周归与紧闭的卧室门,几秒之间,眼神完成了从难以置信到同情心疼的转变。   其实……倒也不必大惊小怪?   想想就明白了,这也算是职业病吧,碰上棘手的大手术,一忙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   他哥工作真的好辛苦,不到三十就尿不准了,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梁星灼回想刚才自己没分寸的玩笑,那些话简直是在周归与的伤口上撒盐……啊啊啊啊啊!   我真该死啊。   梁星灼耷拉脑袋,懊恼得想抽自己一巴掌。 第15章   因为周归与今天在家吃午饭,邹姨把平时的两菜一汤升级成了四菜一汤,菜品丰富,菜量不大,两个人吃一顿正好,摆满一桌本来看着很有食欲的。   周归与还在卧室没出来,梁星灼心事重重,对着一桌佳肴愁眉苦脸。   邹姨收拾好厨房,摘下围裙从厨房出来,见梁星灼还没动筷,碗里的汤不冒热气了他也没喝一口。   学习是脑力劳动,跟体力劳动一样高消耗。   往常梁星灼中午回家都喊好饿好饿,菜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开吃,从没像今天这样过。   邹姨感觉反常,走上前试着问:“星星你怎么不吃?是今天的菜做得不合胃口吗?”   梁星灼回过神,找了个借口:“没有,我等我哥一起吃。”   邹姨松口气,笑着感叹:“你们哥俩感情是真好。”   梁星灼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邹姨:“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有什么要收拾的放着就行,我下午来弄。”   “好,邹姨拜拜。”   邹姨没有久留,交代完就离开了。   盛出来的两碗汤还没动过就都凉了,梁星灼端起来倒回锅里,重新盛了两碗热的出来。   碗刚放下,周归与打开了卧室门,换了身干净的衣裤从里面出来。   梁星灼看过时间,周归与在卧室待了将近十分钟。   肯定是被他的话伤得不轻!   梁星灼内疚感爆棚,站起来手足无措,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哥……你,那个……我……”哎呀!赶紧道歉啊你倒是!   “刚才我……我不知道你……”   话没说完就被周归与淡声打断了:“先吃饭吧。”   他现在听见“刚才”这个字眼就头疼,卫生间的事情不愿再回忆第二遍。   殊不知这些反应在梁星灼眼里都变了味。   梁星灼察觉到周归与言语间的抵触情绪,原本就生涩难言的歉意变得更难表达。   他讪讪应了声好,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先吃饭,心中难安。   两人安静进食了两三分钟。   佳肴入口,皆食不知味。   梁星灼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沉默,硬着头皮找突破口:“那什么……哥,我记得你今年的体检还没做吧?”   市医院的在编员工每年享有一次免费全身体检,时间自选。   梁星灼每年体检都挑寒暑假,周归与工作忙,拖着拖着基本都要年底挤时间做。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梁星灼问完自己都感到了刻意。   他忐忑地偷瞄周归与。   幸好周归与神色无异,甚至比之前自然许多。   “还没,怎么了?”   梁星灼每次做体检都要三催四催才肯去,难得听他主动提体检的话题,周归与一方面感到惊讶,一方面忍不住多想,正色问道:“是不是你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见他误会,梁星灼连忙否认,“我就是随口问问,没有不舒服。”   周归与半信半疑看着他,语气严肃:“有不舒服要马上说,这不是可以任性的事情。”   梁星灼再次表态:“真的没有,我再不爱去医院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你说谎的。”   周归与这才结束盘问。   “没有就好。”   梁星灼暗中揣测,既然周归与全身体检没做的话,那方面的检查不知道做没做……   应该没做吧,他哪有时间和心情……   梁星灼尝试通过借题发挥套话:“讳疾忌医很不对是吧?从小你就这么教我的。”   周归与停下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星灼后背一僵,忐忑感在此刻达到峰值。   “我……就是……额……”   说话跟烫嘴似的,支支吾吾半天,梁星灼自己都烦了,索性心一横,直言道,“我就是想说你不要背心理包袱,尿不准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又这么年轻,肯定能治好的,就算……就算治不好,还有我呢!不要怕!”   “我绝对不会嫌弃你的,不管你是病了还是老了,都有我伺候你,我照顾你一辈子。”   “…………?”   孝心是令人感动,不过。   周归与嘴里没食物,吸入的空气好像都呛了他一嘴,梗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学医对病症更容易以平常心看待,就算如此,听到“尿不准”三个字被冠在自己头上,再经梁星灼的嘴说出来,他还是感觉到了震撼,以及荒唐。   “谁尿不准了?”   梁星灼用一种包容的、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哥,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是你弟弟,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者说这也没什么嘛,谁能一辈子不生病。”   “……”   “不是……”周归与荒谬到想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尿不准了?”   梁星灼老实巴交:“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什么时候?”   “就几分钟前啊,你在卫生间待了好久,出来衣服裤子都湿湿的,卫生间还被你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都拖了一遍,跟我说话也遮遮掩掩的……”梁星灼叹了口气,心疼道,“你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的,难道我还会嫌弃你吗?”   “………”   周归与缓了缓才开口:“就算尿不准,也不可能尿衣服上,你……”他停顿片刻,无语又无奈,“你这都什么脑回路。”   梁星灼自有一套逻辑:“也不一定是尿衣服上了,保不齐你先弄裤子上,然后手忙脚乱用水搓,水又溅衣服上了。”   “我没这么笨手笨脚。”   “那你怎么衣服裤子都湿湿的?”   “……洗手洗的。”   梁星灼似笑非笑望着他,眼里全是了然。   周归与:“……”   还解释不清了。   他索性反问:“如果衣服裤子是被排泄物弄脏的,我可能只换个衣服而不洗澡吗?”   “弄脏的衣服你觉得我还会要?”   梁星灼被问住了。   周归与最后说:“换下来的衣服我已经扔脏衣篓了。”   梁星灼听完直奔阳台。   ——脏衣篓里确实放着周归与刚换下来的衣服。   ……无法反驳。   说服力太强。   梁星灼回到餐桌坐好,尴尬地笑笑:“没有就好,吃饭,吃饭。”   周归与“嗯”了一声。   之后谁也没再提过这茬儿。   国庆假期过后,学校后勤部恢复正常上班,换季补订校服的工作提上日程。   升旗仪式一结束,何道安就让梁星灼去办公室拿登记表。   每个季度补订校服的流程蛮简单,学生到各班班长那里登记款式数量和尺码,再由班长统一上报后勤部。   这活儿梁星灼从高一做到现在,别提多熟练,想来何道安也没什么要交代他的。   “那我先回教室了,何老师。”   梁星灼拿完表正要走,何道安竟叫住他:“等等。”   “嗯?”梁星灼疑惑回头。   何道安掏出手机,在微信上操作了两下。   “我往你微信上推了一个人,你放学回家加他一下。”   “噢,好。”   应下差事,梁星灼忍不住好奇追问:“是什么人啊?” 第16章   “咱们班新来的转学生。”何道安扫了眼梁星灼手里的登记表,意有所指,“你顺便把他的校服尺码也统计了,回头随班里一起上报。”   梁星灼面露惊讶:“这时候来转学生?”   高三才转学的本来就少,算上暑假补课的时间,他们开学已经两个月了,还往重点班转,学习进度能跟上吗?   难道来了个学霸?   梁星灼隐隐嗅到竞争对手的气息,有点期待这个转学生是何方神圣了。   “嗯……是比较少见。”   似乎内有隐情,何道安不好跟他细说,轻咳一声把话题绕开了。   “明天新同学就来报道了,咱们班人数是双数,座位都排好了,不好因为新同学去拆谁的。所以我打算把新同学的位置安排在你和宋嘉航后面,你是班长,宋嘉航性格热情,新同学环境不熟悉,你俩平时带着他点儿。”   梁星灼点点头,没再深问。   “对了还有,今天你找个课间去后勤部搬套新桌椅。”   “好。”   上午的大课间,梁星灼叫上宋嘉航去后勤部跑了一趟。   新桌椅一进教室,明天班上要来转学生的消息就传开了。   一开始讨论来的是男生还是女生,不知道是谁提了句“老何把人安排在俩男的后面肯定不可能是女生啊”,男生一下子没了讨论的兴趣。   女生反而兴趣高涨,猜测转学生帅不帅,成绩好不好之类的。   宋嘉航瞧了眼身后的空桌椅,瘪瘪嘴:“长得帅不帅,成绩好不好这些我都不关心,只祈祷别来个冯植二号。”   梁星灼关注点只在:“成绩估计挺好的。”   “……”   宋嘉航梗了一秒,没好气吐槽:“你脑子里除了你哥跟学习就没别的了吗?”   “有哇。”   梁星灼从桌肚抽出下节课要检查的英语试卷,在宋嘉航眼前晃了晃:“我脑子里还装着这卷子你没写这事儿。”   “啊啊啊啊!”宋嘉航手忙脚乱翻卷子,嘴上催促,“快借我抄一下,被发现开天窗要被骂死。”   梁星灼有意拿乔:“不给,我卷子有兄控味儿,会熏着你呢。”   宋嘉航赔笑殷勤:“瞧你说的,地球要是你没你们这些兄控都自转不了。”   梁星灼笑骂:“宋嘉航你就是个狗腿子。”说着将卷子递了过去。   宋嘉航双手接过,对他狗叫了两声:“谢主隆恩。”   话音落上课铃声就响了。   梁星灼催促他:“别贫了,赶紧抄吧你。”   宋嘉航提笔开抄,不忘庆幸:“还好都是选择题。”   又是题海遨游的一天。   晚自习下课回家,梁星灼早把转学生的事儿抛诸脑后了。   今天留的作业有点多,他写到了一点,自己布置的学习任务动都没动。   梁星灼在学习上的秩序感很强,当天计划没完成,他睡不安生。   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已经一点了,周归与今晚还没来敲门催他睡觉……说不定他白天工作太累已经先睡了?   梁星灼抱着侥幸心理翻开习题册,没写两道题就听见敲门声。   熟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星星,该睡觉了。”   “……”   梁星灼泄气地耷拉眉头,不甘心。   周归与推门进屋,见梁星灼还在写题,走上前关心道:“作业还没写完?”   梁星灼心虚撒谎:“嗯,今天作业多。”   周归与打量他的神色,伸手要去翻习题册的封面,被梁星灼一把压住。   谎言不攻自破。   梁星灼败下阵来,眼巴巴地望着周归与:“写是写完了,但今天作业确实多,我自己安排的小灶还没做,今晚我多学一个小时好不好?”   周归与拿起他的习题册翻了翻,然后替他合上了。   “不好。”   “都是基础题,不差这一天,已经很晚了,赶紧去刷牙睡觉。”   温和但没有商量余地的口吻,一如往常。   梁星灼不太乐意地嘟哝:“……其实我们班好多人都学到两三点。”   言外之意,他每天一点就睡已经算懈怠了。   周归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说话,情绪不明。   梁星灼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没底气道:“怎么了?我……也没说错什么吧。”   周归与问他:“你真这么想吗?”   梁星灼抬眸,茫然:“你指什么?”   “别人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梁星灼忽的一怔,弱弱:“我只是不想落于人后……”   周归与语调平稳地反问:“跟着别人的步调走就不会落于人后了吗?”   梁星灼被周归与问住,心生恐慌,失神“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梁星灼这张一情绪低落就楚楚可怜的脸,周归与还是不忍心说什么重话。   况且梁星灼本来就是很乖很乖的小孩儿,只是在一些方面有些超于常人的执拗,这些执拗在他看来连缺点都算不上。   周归与抬手揉揉梁星灼的脑袋。   成年男性的宽厚手掌几乎能盖住他的头,梁星灼总能从这些触碰中感受到安心。   从小到大,这双手揉他脑袋时看他的眼神、对他说的话,全部都很温柔。   他并非烈焰,冰山却情愿为他消融。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你的节奏,不需要跟别人保持步伐一致。”   “还有就是,人这一生可以追求一个‘最’字,这是浪漫的理想主义,不过没人能成为‘最’字,这是现实的理性主义,别让理想成为自己的枷锁,最终沦为执念的奴隶。”   梁星灼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流露出一种天真的崇拜:“连你也成为不了吗?”   在他眼里,他哥明明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啊。   周归与摇了摇头,冷静客观地回答:“不行。”   “星星,山外有山,世界广袤无垠,远在你想象之外。”   良久。   梁星灼叹了口气,语气像是勉强接受了不愿接受的东西:“好吧。”   周归与帮他关了台灯,问:“很失望吗?”   梁星灼如实回答:“说不上来。”   周归与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小,慢慢习惯,不用着急接纳成年人的世界规则。”   梁星灼“嗯”了一声,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走了几步,他倏地停下,回头对周归与说:“我认可你说的,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人能成为‘最’字。”   随机话锋一转:“不过,在我的世界里,哥,你早就是那个‘最’字了,你存在本身就是我的骄傲,这是我的理想主义。”   说完,梁星灼冲周归与笑了笑,走出卧室洗漱去了,全然不知自己这番有些孩子气的夸赞,在一个成年人心里掀起了怎样的风暴。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   卫生间传来的洗漱动静,跟他错乱的心跳一样清晰。   周归与站在梁星灼书桌旁像一尊静默的雕像,双目失焦,于虚空处看见了盛开的花。   梁星灼洗漱完回房间周归与已经不在了,他回了自己卧室,房门紧闭。   还没说晚安呢。   梁星灼遗憾嘀咕,上床拿过手机,在微信上给周归与发了个晚安表情包。   周归与没有回复。   估计睡了。   梁星灼没在意这个,返回主页面看见何道安白天给他发的名片消息还是未读,终于想起转学生这事儿,去把人加了。   申请好友时他写了自己的班级姓名,并说明是何道安让他加的,免得对方不明所以给他直接拒掉。   弄完这些已经一点半了,梁星灼放下手机准备睡觉,微信又响了一声。   好友申请被秒通过了。   果然是个学霸!这么晚还没睡!   虽然周归与才跟他讲了道理,梁星灼还是按捺不住对竞争对手的好奇心,点进聊天框发了消息过去试探。   [新同学你好]   [今天作业有点多,睡前才得空加你,不好意思,校服尺码你现在发我或者明天来班里找我登记都可以]   发完梁星灼就暗暗决定,如果对方五分钟没回,他就不等了,马上睡觉。   竟然还是秒回。   [没什么,我睡得晚]   梁星灼有被卷到。   没来得及回复,对方又发来一条:[我身高 185,体重137,偏瘦,尺码你看着填]   ……再次被卷到。   偏瘦你还长这么高!   梁星灼正在扣字,还没扣完,那边又:[对了]   [所有校服款式我都要四套]   校服每天都要穿,为了方便换洗,订复数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梁星灼统一回复:[好,我记下了]   发出去的同一时间,他这边又收到一条新的。   是对上一条的补充。   [两套男装,两套女装]   “……”   梁星灼:?   啥装?? 第17章   梁星灼把最后那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十遍。   确认无误。   新同学确实说了女装。   所以新同学是女生?   可是新同学也说了男装啊。   ……新同学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炸裂。   梁星灼的沉默,震耳欲聋。   最后他还是只回复了一个好,别的什么都没问没说。   反正明天要见面,到时候再面对面确认一次。   保不齐是学霸半夜三更学入了魔,扣错字还不自知。   嗯,对,肯定是这样。   梁星灼成功说服自己,放下手机安然入睡。   次日一早。   梁星灼比平时起得晚,着急忙慌收拾好,人都坐下吃早餐了才想起这一早上都没见着周归与。   他以为周归与还在睡,放下三明治往他房间跑,想着跟平时周归与上了夜班那样在床前打个照面道个早安,结果房门大开,走进去一瞧,窗帘拉开了,被子叠好了,哪有人睡着。   梁星灼跑到厨房问邹姨:“邹姨,我哥呢?”   邹姨回答:“早就出门了。”   “什么时候?”   “我来的时候,六点左右吧,早餐都没吃,说今天科室大查房,去医院食堂吃。”   梁星灼“哦”了一声,坐下接着吃早餐,空出一只手翻手机。   微信没有未读,周归与什么消息都没给他发。   奇了怪了。   他记得周归与所在的科室是每周一大查房来着,今天周三,时间对不上。   科室临时改了工作安排?   也说不通,往常有这种突发情况,周归与就算头天晚上不跟他说,第二天也会在微信上跟他报备。   难道一大早才收到医院通知?怎么可能。   这种日常事务变动,最迟也必须头天晚上通知到位。   梁星灼想着想着走了神,捏着三明治好久没吃下一口。   邹姨出来拿东西,注意到梁星灼在发愣,惊呼:“哎哟小祖宗欸!你怎么还慢吞吞的,马上7点20了!”   七中7点30上早读。   听到时间,梁星灼猛地回过神,手机往桌上一搁,三明治也不吃了,扯了张卫生纸擦嘴擦手,捞起书包就往玄关冲。   “啊啊啊啊啊来不及了,邹姨,我不吃了!”   “手机帮我放床头柜充电。”   梁星灼偶尔会赖床,一赖床早上风风火火就跟打仗一样,邹姨早已见怪不怪。   她飞快且熟练地将没吃完的三明治打包,还放了盒热牛奶和新鲜果切,在梁星灼出门的前一刻把纸袋递过去:“哪就至于不吃早饭了,拿着,课间吃。”   梁星灼接过,先去按了电梯,再回头点赞:“谢谢邹姨,你简直是我的超人!”   “就你嘴甜。”邹姨站在玄关,探出头叮嘱:“你慢点儿跑,看路!”   “知道啦知道啦。”   嘴上连声答应,轿厢门打开,梁星灼还是立刻闪了进去,跟旋风小陀螺似的,明显不愿意迟到。   邹姨瞧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心道这孩子实在太乖太要强了,哪怕偶尔迟到一次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错,他也不允许自己犯。   七中的教导主任每天会在校门口抓迟到,迟到的学生站成一排统一挨批。   既然决定了要做好学生,梁星灼是不会出这种洋相的。   小区地处学区,每天早上都有出租车停在外面揽客,梁星灼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就近挑了辆出租坐上去:“师傅,七中,开快点儿。”   “没问题。”话音落,师傅挂挡给油,梁星灼安全带没系好车就上路了。   今天也不会迟到了。   梁星灼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   刚才那一路跑得比体测还拼,感觉血沫子都要从嘴里喷出来了,这会儿坐下来,他降下车窗,吹着清晨的小风,慢慢调匀呼吸。   还差一个路口到目的地的时候堵车了,梁星灼没耐心等,马上付钱下车。   又是一阵小跑,幸好这次没多远。   校门进入视线时,梁星灼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   lucky,不仅赶上了,时间还有富余。   梁星灼放慢脚步,随人流不疾不徐前进。   正当他暗暗为今早的踩点沾沾自喜时,旁边传来一声陌生男音,语气不太确定:“梁星灼?”   梁星灼循声看去,神情莫名。   来人进入视线的第一眼,梁星灼直接看愣了。   他以为来的是什么明星。   长相出众,鲻鱼头绑了个马尾在脑后,微卷刘海下是一双过目难忘的桃花眼。   打扮潮气另类,粉色背带裤只系了一边的肩带,另外一边随意垂落在胸前,露出内搭T恤上的玉桂狗图案。   雌雄难辨。   等人走近了,梁星灼被高个子投下的阴影罩住,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哦,这人是男生。   还有他书包居然也是粉色的,拉链上也有玉桂狗的玩偶挂件。   好小众的审美。   梁星灼对这个人毫无印象,甚至觉得这人这个点出现在七中门口都无比违和。   他这身闪耀夺目的气质,跟片场啊演播厅之类的才搭吧,怎么都不该是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   七中是不允许学生穿私服的。   高个子也在打量他,语气比刚才确定不少:“你是梁星灼吧?我在车里瞅着像,应该没认错。”   梁星灼一脸懵:“我是。”   “不过我们认识吗?”   高个子理所当然道:“不认识啊。”   “……”   梁星灼短暂失语。   下一秒,高个子话锋一转:“现在不就认识了。”   高个子凑近,弯腰平视梁星灼,眼神毫不掩饰在他身上游离,笑意渐深,透着明目张胆的欣赏,好像得到了垂涎已久的艺术品。   他凑近的一瞬,梁星灼闻到了一丝清新的栀子香水味,一下子把他拉回夏日蝉鸣的午后。   高个子说的话也如盛夏般热烈。   “真漂亮啊混血宝贝,你本人比证件照还好看。”   “我都有点喜欢你了,班长。” 第18章   “…………”   这炸裂感竟然该死的熟悉。   梁星灼刹那间笃定了一件事。   眼前这个高个子就是昨晚跟他说要定女装校服的转学生,而且!他绝对没有扣错字!   这人有女装癖?或者患有性别认知障碍?   还说有点喜欢他了……所以这人还是个同性恋?   ……成分好复杂。   沉默许久,梁星灼才勉强接上他的话:“……我不是混血。”   “哦?是吗。”听他否认了自己的猜测,高个子也没表露出失望,反而又夸了他一次,“那也漂亮。”   梁星灼又是短暂的失语。   他看了眼手表,上课铃马上就要响了。   “快迟到了,我先走了。”   说完,梁星灼转身就走,结果没两步人又跟了上来。   “一起啊,班长。”调笑的语气。   梁星灼淡淡“嗯”了声,没多余的话。   然而这份冷淡丝毫没浇灭高个子对他的热情。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哪有问的必要,同班迟早会知道。梁星灼心道。   但嘴上还是应付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柳应白。”   “哦。”   过了几秒,柳应白追问:“不问我是哪三个字吗?”   “……”没完没了还。   梁星灼耐心耗尽,与此同时上课铃也响了,他们才走到升旗台附近。   其实铃声响完之前进了校门就不算迟到,眼下已经不用再着急,但梁星灼还是借题发挥:“再慢吞吞的早自习都结束了。”   说完梁星灼便小跑起来,柳应白顿了顿,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他个高腿长,一步顶梁星灼三步。   等到教室门口时,梁星灼这个本就运动细神经不发达的人已经小喘了,柳应白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呼吸都没乱。   梁星灼想起昨晚柳应白在微信上给他报的身高,好像是185来着。   真好啊185。   他要是也有185就好了,腿脚快,连新校服都省了,可以直接穿周归与的……   梁星灼的胡思乱想被班级里的讨论声打断。   嗯,全冲他身后气质不凡的新同学。   何道安还没来班上,他作为班长理应关照新同学。   梁星灼只能回头对柳应白说:“第四组最后空着的座位是你的。”   柳应白无所谓地“嗯”了一声,比起自己,他更关心:“你座位在哪?”   “……在你前面。”梁星灼不是很情愿地回答。   果然,柳应白听完挑挑眉,来劲儿了:“我们真有缘啊班长。”   有个鬼。   梁星灼无语腹诽。   “都是何老师安排的。”   梁星灼先一步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宋嘉航已经到了,一见他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面孔,好奇地端详他,顺便低声跟梁星灼确认:“这就是那个转学生?”   梁星灼点了点头,放下书包坐下。   “真……真……有个性啊哈哈哈。”宋嘉航干笑了两声。   凭他对宋嘉航的了解,宋嘉航更想说的形容词应该是异类。   不止宋嘉航这么想,班上其他人打量柳应白的目光也差不多如此。   但是柳应白毫不在乎,只跟梁星灼一个人说话,问东问西的,梁星灼再不情愿,十句里也要回个一两句。   这些落在别人眼里,他们倒像早就认识似的。   过了会儿,何道安走进教室,议论声才暂告一段落。   宋嘉航趁这间隙飞快跟梁星灼耳语了一句:“你认识新来的?”   纳闷的口吻。   他俩对彼此朋友圈都门清,宋嘉航不记得梁星灼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类型的朋友。   “不认识。”   梁星灼一口否认。至于柳应白在校门口和昨晚微信里说的那些怪话,他都没提。   何道安占用了早自习几分钟的时间,跟大家说了转来一名新同学的事情,再让柳应白上台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一切安排照旧。   早自习结束,梁星灼上讲台打开麦克风说:“换季需要补订校服的同学来我这里登记。”   说完就有几个同学围了过来,梁星灼挨个给他们在表格上登记,一直到上课铃响才回座位。   刚一坐下,身后的柳应白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班长,我的尺码和件数还要再给你报一次吗?”   他主动提,梁星灼正好再确认一次:“你确定按昨晚说的来?”   柳应白点点头:“对啊。”   梁星灼委婉提醒:“这个表格之后要往上报的。”   柳应白却没能会意:“所以?”   梁星灼瞧了眼旁边的宋嘉航,他还在趴着补觉,这才压低声音继续说:“我们学校没有男生订过女生校服。”   “违反校规?”   “倒也不违反,只是……”   这种另类的事情注定纸包不住火,回头难免被他人指指点点。   柳应白这次总算听出了梁星灼的话外音,停顿片刻,笑道:“人美心善啊你,真够贴心的。”   梁星灼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柳应白还是无所谓的语气:“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该怎么报怎么报。”   既如此,梁星灼也只能:“行。”   柳应白见他这样就没后话了,饶有趣味地问:“没别的想问我?”   梁星灼知道他在指什么,仍然态度淡淡的:“这是你的私事。”   柳应白“哇”了一声,若有所思:“怎么办,一方面觉得你是个好人,另一方面看你对我这么没探索欲又怪失望的。”   任课老师已经进教室了,梁星灼没再搭理他的闲话。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柳应白又黏上梁星灼:“中午一起吃饭吧,班长。”   梁星灼把卷子收进桌肚,淡声道:“不了,我回家吃。”   宋嘉航以为柳应白初来乍到没饭搭子,顺势邀请他:“你跟我一块儿呗,我不回家,我吃食堂。”   柳应白遗憾道:“行吧。”   梁星灼回到家,邹姨已经把饭做好了。   周归与的拖鞋还放在早上出门前的位置。   他没回家。   “星星回来了,洗个手吃饭吧。”邹姨从厨房探出头说。   “好。”   梁星灼换上拖鞋,先回房间看手机。   周归与只要没手术,中午也会回家吃饭。   今天中午既没回家,也没在微信上给他报备有手术,太反常了。   梁星灼给周归与打了一通电话。   响了五六声,周归与接了。   梁星灼开门见山问道:“哥,你中午不回来吃饭吗?”   周归与大概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打电话,过了几秒才回答他:“不回。”   “有手术吗?”   “没有。”   “邹姨说你早上大查房,我起床你都走了。”   周归与听出梁星灼的试探意味,片刻之后,说:“没有大查房,我瞎说的。”   梁星灼惊讶于周归与的坦诚,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   “有个病人情况不好,早上临时接到同事电话,走得急,没功夫跟邹姨多说。”   一切异常都变得合理起来。   梁星灼松口气:“这样啊。”   “你中午不回家也是因为那个病人吗?”   周归与“嗯”了一声。   “那个病人情况有好转吗?”   “好点了。”   梁星灼笑道:“那就好。”还不忘夸夸,“我哥真厉害。”   周归与轻笑一声,催他:“好了,你快去吃饭,吃完午睡。”   “好,你也去吃,对了,今晚几点下班?”   “还不确定,有手术我跟你发微信。”   “好噢。”   电话挂断,周归与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出神,连秦彦走到身后也没察觉。   “难得见你跟星星说谎。”   周归与回过神,看他一眼,收起了手机。   秦彦怔了怔,以为他有所误会,解释道:“他们在点外卖,我来问问你吃什么,不是故意偷听的。”   周归与神色莫名:“我没这么想。”   秦彦笑了笑:“没有就好,是我想多了。”   周归与看了看时间,说:“我去食堂吃,外卖不用点我的。”   “那我也吃食堂,正好不知道点什么外卖。”   两人往电梯间走。   周归与向来话少,今天不知道因为什么,整个人更加沉默寡言。   秦彦尝试跟他搭话:“你和星星是不是吵架了?”   电话里周归与说的病人根本不存在。今天上午他跟自己一样,都在门诊,否则中午根本碰不到一块儿吃饭。   周归与摁了下楼的按钮,回答:“没有。”   明显不想深聊。   秦彦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电梯抵达楼层,门打开,两人前后脚进去。   轿厢里没有其他人。   周归与摁了食堂所在的楼层,手刚放下就听见秦彦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跟星星的关系太亲密了,他以前是小朋友,需要你事事为他操心,可是现在他都高三了,你没想过放手吗?”   “毕竟亲兄弟各自成年以后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你们甚至都不算亲……”   “秦彦。”   没说话的话被周归与冷声打断,秦彦顿时感觉不妙,后背下意识绷得僵直。   果然下一秒他听见了更冷漠的语气:“这是我的家务事。” 第19章   秦彦跟周归与认识已经有十年了。   高一下学期,秦彦他爸被老爷子调到沽南管理分公司,他也着父母转到这边读书,跟周归与做了同班同学。   那时排球社经理因病休学,职位空缺没人顶,周归与他们那帮正式队员在高一高二问了个遍,没人对这个职位有兴趣。   毕竟时间节点太尴尬,学年中段,想加社团的早就加了。   就在他们打算让几个替补队员轮流做经理的时候,程诉随口一句“归与你们班那个转学生还没进社团吧”,周归与找到秦彦随口一问“有没有兴趣来排球社做经理”,秦彦第二天就进了排球社。   高考结束,周归与和秦彦都考上了京柏医学院,博士毕业后都回到沽南市医院工作,从求学到工作一直在同个地方,又都单身,而且梁星灼是呼吸内科的常客,诸多契机之下,秦彦成了跟周归与来往最密切的朋友。   别说争执吵架,这十年里他们连口角也没有过。   周归与这句话说完,轿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沉默。   无边的沉默。   明明两人都有说声对不起的涵养,可是谁都没说,任由气氛这么僵着。   电梯抵达指定楼层,轿厢门打开,周归与先迈了出去,站定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秦彦还在原地,没有动作。   哪怕视线没有交汇,秦彦也能感受到周归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周归与定定看了他好几秒,眼神无声,像是在给他递台阶。   ——只要他现在、立刻,走出去,按原先说的那样一起去食堂吃饭,当下的不愉快便就此翻篇。   秦彦明白理智上他应该识时务照办。   然而事实是,他摁下了电梯关门键。   情绪上头,面对周归与,他难得摆出了拒绝姿态。   轿厢门缓缓闭合,在门完全闭合前,他抬眸朝外边看了眼。   只看到了周归与离开的背影。   大概看他按关门键的那一刻,周归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意料之中,高傲者哪会向他低头。   稍一越界,稍不知趣,他们看似稳固的关系就会出现裂痕。   想到这些,秦彦抿紧唇,渐渐红了眼眶。   -   梁星灼用两天时间完成了补订校服的登记工作,上交表格没多久,他们班新来的转学生订了女装校服这件事就在年级里传开了。   七中有自己的校内论坛,周末不知道是谁去论坛发了个帖,内涵柳应白有女装癖,还附上了“实锤”——他们班的补订校服登记表。   柳应白名字后面写着他的尺码,以及备注男女装各两套。   帖子很快被顶到首页,校内议论纷纷。   第二周上课,每个课间都有人来他们班门口晃悠,或猎奇或看戏,心怀鬼胎各有各的花样,目的倒是都一样,都想亲眼瞧瞧女装癖本尊长啥样。   晚自习前,梁星灼接完水回教室,听见走在前面的冯植跟平行班一刺儿头男嚼舌根。   这刺头儿男经常在办公室挨训,梁星灼去办公室,十次里能碰见他七次,所以对他有点印象,名字好像叫……哦,郭峰阳。   “写什么题啊还写题,你没瞧见一到课间走廊那股热闹劲儿吗,托某些人的福,我们班都快成5A景区了。”   郭峰阳跟冯植一样嘴贱:“景区可不展出女装癖,红灯区才养这种下三路。”   冯植对他竖了个大拇指:“损人还是你牛逼。”   “难听的我还没说呢,我跟你说,暑假我爸带我去澳门玩,成人秀你知道吗?好家伙,那玩意儿——啊!我靠!”   郭峰阳说得正起劲,冷不丁被热水浇了一胳膊,烫得他原地蹦起来,一边甩手一边看向“作案元凶”,骂道:“操你妈的谁啊,走路不看路,烫死老子了!”   一看是梁星灼正举着保温杯,满脸无辜,气焰顿时下去一半:“是、是你啊……你他……你接了水杯子也不知道拧紧点儿!”   从校长到老师,梁星灼在他们面前都是顶顶的大红人,除了顶着周归与这个天才的弟弟光环,他本人的实力也无可指摘,能考进七中的学生,随便拎一个放在普高那也是优等生,越是强者云集的地方越是慕强。   冯植这种明着跟梁星灼较劲儿,处处与他对着干的是极少数,学校里大部分认识梁星灼的,就算是郭峰阳这种刺头儿,见了他都会收敛几分。   梁星灼慢条斯理地把杯子重新拧好,口不对心地说:“抱歉啊,我不是有意的。”   “有意的我早揍你了。”郭峰阳抬起胳膊打量自己有没有被烫伤。   梁星灼也看了眼他胳膊,轻飘飘地评价:“应该不要紧,我装的温水。”   “哦。”   过了两秒,郭峰阳听着话不太对,抬头,好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还该谢谢你一样。”   结果梁星灼早走远了,压根没听见这句。   冯植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梁星灼绝对是故意的,你别被他骗了,他这人最会装了。”   郭峰阳甩了甩胳膊的水,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我又没得罪他。”   冯植本想多编排梁星灼两句,奈何郭峰阳不给面子,一时气不过,偷偷翻了个白眼,不耐道:“你爱信不信。”   梁星灼回教室刚坐下,身后就传来拉椅子的声音。   下一秒,柳应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凑上来低声说:“我都看见了。”   “什么?”梁星灼一头雾水转过去看他。   柳应白挑眉笑道:“你杯子本来都拧好了,你是故意把盖子拧开浇那人胳膊上的。”   “……”   这人什么时候走在他后面的,鬼一样。   梁星灼怔愣片刻,神色恢复正常,淡声反问:“所以呢?你要去告状?”   “怎么会,我可不是好赖不分的人。”柳应白冲梁星灼眨眨眼,“班长为我惩恶扬善,我感动都来不及呢。”   梁星灼语塞了几秒,有些别扭地否认:“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他们说话难听脏了我耳朵。”   “原来你还有傲娇属性,真可爱。”   “别擅自给我下定义。”   “好好好。”   “……”   一听就是敷衍。   梁星灼无语,不想跟他继续说了,正要转回去,柳应白又叫住他:“不管怎么说,谢了。”   “其实我不在乎这些背地议论,我长这么好看又这么特别,遭人嫉妒是我的命运,我知道。”   梁星灼词穷了好一会儿,说不上佩服还是吐槽:“……你心态真好。”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柳应白又冲着梁星灼那张脸露出欣赏艺术品的表情,“宝贝你不会美而不自知吧!天杀的,你必须知道自己长得有多漂亮,需要我展开说说吗?”   梁星灼听得直皱眉:“不需要,还有,不要再叫我宝贝。”   “那我可以叫你星星吗?我听宋嘉航就这么叫你。”   “不可以。”   柳应白叹口气:“我还以为我们关系已经很好了。”   说实话,梁星灼不擅长跟柳应白这样的人相处。   柳应白总没什么正形,对他一会儿宝贝一会儿喜欢的,看似不设防,实则真真假假猜不透。   “你一直都这样吗?”梁星灼好奇问道。   柳应白没听明白:“哪样?”   “就对我这套,整天把轻浮玩笑话挂嘴边,以撩拨人为乐。”   “冤枉啊宝——”宝贝还没说完,遭梁星灼一瞪,他只好委屈咽回去,“你冤枉我了班长,我们颜狗很挑剔的,没漂亮到我心尖尖上的人我才不舔呢。”   梁星灼又词穷了。   顿了顿,如实说:“我不喜欢男的,也不想谈恋爱。”   柳应白听完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过了几秒,见梁星灼没后话了,反倒莫名起来:“然后呢?”   梁星灼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傻,索性说个明白:“你别浪费时间了。”   柳应白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我没觉得在浪费时间啊。”   “你喜不喜欢男的,想不想谈恋爱,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下轮到梁星灼莫名其妙了。   柳应白笑着挑明:“行吧,给你翻译一下,简单来说就是,我现在还没喜欢你喜欢到想追你的地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要说无欲无求也不可能,毕竟我也是个人。”   梁星灼心生警觉:“那你求什么?” 第20章   柳应白全盘托出:“我呢,想跟你搞好关系,然后邀请你跟我一起拍写真。”   梁星灼疑惑:“拍写真?”   柳应白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把屏幕倒过去给梁星灼看。   “我自己有在做短视频账号,主拍变装。”   课间时间教室没老师,但没有敢像柳应白这样明目张胆玩手机的。   梁星灼有好学生的人设包袱,虽不是自己的手机,他还是捞了一本书挡着,接着才低头看屏幕。   目睹梁星灼这些小动作的柳应白忍不住调侃:“你要不要这么乖,我的手机我都不在乎。”   梁星灼直言:“我在乎,我从不违反校规。”偶尔违反一次也会藏好首尾,不被人发现。   柳应白追问:“你这么爱惜羽毛有什么理由吗?”   “虚荣心作祟。”梁星灼半真半假地回答。   柳应白似乎也半信半疑:“是吗?”   “是。”   梁星灼大概看了眼柳应白的账号。   变装视频前后他都是女生打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柳应白的账号,他绝对看不出来视频里的人是谁。   他每条作品都带了“男娘”“女装大佬”“男装女”这些tag,随便打开一条作品,评论区都是清一色的吃惊。   【你看起来比我更像来大姨妈的】   【好漂亮,但感觉受众不是我】   【推给我这种无机物干什么,推给185黑皮体育生啊】   【这女人我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   ……   柳应白的视频风格内容多样,各种风格的服饰和妆容都有涉猎,且没有一个难看的。   怎么说呢,在他一个纯外行人眼里也不得不承认一句,柳应白穿女装确实漂亮,用评论区的泛滥的话来说就是,很伟大的一张脸。   “怎么样?看完有兴趣跟我拍写真了吗?”   梁星灼指着其中一个照片作品问:“就是这种?”   “对。”   梁星灼把手机给他推回去,收起课本,表情还是淡淡的:“你女装挺好看的,不过我对这方面没兴趣。”   柳应白借题发挥:“相信我,你穿女装一样好看。”   梁星灼不为所动:“我现在也好看。”   “女装是不同类型的好看!你不想尝试吗?不想挖掘自己更多的可能性吗?你底子真的特别好,我眼光很毒辣的。”柳应白迫切劝诱,“我有长期合作的专业团队,从服化道到摄影剪辑,业务水平全员在线,肯定不会把你拍丑的。”   “而且有偿,我不白嫖,你开价吧,多少我都给。不瞒你说,那天来参观学校,我在校门口玻璃展板看见你的照片就走不动道了,我当时就想好了,我一定要邀请你跟我一起拍写真,我这段时间已经想好十几个主题了……”   一说到自己的爱好柳应白就滔滔不绝,听得梁星灼一个头两个大,好在这时候上课铃响了,他得以解脱。   “我真没兴趣,你找别人吧。”   说完便转回去,拿出卷子开始写题。   柳应白在他后面唉声叹气,失望地趴在桌子上嘟哝:“别人又不是你。”   从小卖部回来的宋嘉航正好听见这么一句半句,坐下顺口一问:“说啥呢?什么别人?”   “没什么。”柳应白注意到宋嘉航买了糖,伸手管他要,“糖给我吃一颗。”   宋嘉航递给他一颗,趁何道安没来,见缝插针问:“张池在约人晚自习下课吃烧烤,你们去不?”   柳应白问回去:“谁是张池?”   宋嘉航一脸无语:“就体委!昨天你才给人家取了四眼寸头的外号!”   柳应白回忆了几秒,对上号:“哦,他啊。”   一副下次听见名字还是对不上人脸的不走心语气。   “服了,半个月了你还认不全班里人?”   颜狗表示:“好看的都认识。”   宋嘉航忽然福至心灵:“嘿嘿,原来我也在好看的范畴里啊。”   柳应白:“……”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坐我前面。”   宋嘉航:“…………”   “你其实不用说出来。”   “sorry,下次一定。”虽然柳应白看起来一点也不sorry。   宋嘉航意识到聊偏了题,马上拉回来:“别废话了,到底去不,张池等我回话呢,那家店生意好要提前订位置。”   “都谁去?”   “目前就张池跟他对象赵艺璇,赵艺璇估计会把苏漫羽叫上……不是,这重要吗?反正你也不认识几个人。”   “校花还是认识的。”柳应白无所谓地表态:“我参加,算我一个。”   上次出完黑板报之后,苏漫羽这段时间再也没来找他问过题,梁星灼本来有点想参加,一听苏漫羽估计也去,陷入了犹豫。   宋嘉航看向他:“星星你也去呗,全是熟人,柳应白都参加了。”   梁星灼还是决定不去了,找借口拒绝:“你俩去吧,我想早点回家写作业。”   宋嘉航哪里肯,抓住他胳膊来回晃,不消停:“别啊,今天作业又不多,你一天到晚都在学,哪就差吃顿烧烤的功夫了。再说了,归与哥平时都不让你吃这些路边摊,你不馋?”   ……问得好。   他当然馋。   一日三餐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吃,邹姨和周归与的厨艺都不错,平时也换着花样做,不过健康的东西吃多了,总想换个口,尝尝不那么健康的东西。   周归与时不时也带他下馆子,只是从来不会去夜市大排档之类的地方,周归与认为那些地方卫生状况堪忧,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会生病。   梁星灼倒不存在任何不满,他哥对他事无巨细的关心,他一直很享受。   只是会馋而已。   “你不说话就是馋了,就这么说定了啊,一块儿去!”   ……人在食欲面前就是会心智不坚定。   他接着在脑子里琢磨了一下,今早出门前周归与说了会晚回家,所以……他吃个烧烤再回去也不会被发现?   天时地利人和。   梁星灼没再推脱。   晚上七点。   周归与提前结束了今天最后一台手术,换下手术服,去自己管辖的病区查了房,做完交班工作,回办公室一看时间,才八点。   梁星灼爱吃的那家蛋糕店还没关门,现在去买个冰淇淋慕斯接他放学正好,没提前跟梁星灼打招呼,也算得上惊喜了。   计划到这里,周归与都能脑补梁星灼抱着他说“哥哥对我最好了”的黏糊样儿了,眼底氤氲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周归与脱下白大褂,拿上手机和车钥匙,锁门离开。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周归与被同事叫住:“下班了周医生,我们打算去吃火锅,要一起吗?”   “不了,我还有事。”他干脆拒绝。   同事其实也只是问一嘴,没觉得周归与会去。   除了出众的业务能力,周归与身上另一个人尽皆知的标签就是弟控,别人都是什么老婆奴女儿奴,他活脱脱一个弟弟奴。   同事习以为常,了然道:“又是去接弟弟放学吧。”   周归与“嗯”了一声。   另外一个同事打趣他:“真是的,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好的哥哥呀,做你弟弟太幸福了。”   周归与没接话,只说:“我先走了。”   “好。”   等电梯的间隙,周归与回想同事打趣他的话。   做他弟弟太幸福了?   他不这么认为。   幸福的人明明是他才对。   买完蛋糕,开到七中校门口,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六分钟。   周归与把车停在平时的老位置,梁星灼一出校门往左边走两步就能看见。   下课铃声响完,寂静的校园渐渐喧闹起来,没一会儿就有学生背着书包从里面出来。   在车里也能看见校门口的情况,周归与却坐不住,下车站在车边等。   等了将近十分钟,周归与在一群蓝白校服中看见了梁星灼的身影。 第21章   梁星灼左边的是宋嘉航,他认识的,右边的高个男生瞧着眼生,没见过,单手插兜跟梁星灼说说笑笑的,没怎么被搭理,感觉像自嗨话痨。   三个人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停下了,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然,没多久,又有三个蓝白校服跟上来,其中又有一个周归与眼熟的人。   双马尾女生。   六个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在路口拦了两辆出租车。   宋嘉航、高个男,还有一男一女上了前面那辆,梁星灼和双马尾女生上了后面那辆。   从看见梁星灼到目睹他和女生上出租车,这期间周归与有无数次可以叫住他的机会,可是嗓子像是被棉花糊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开车跟上那辆出租的过程中,周归与反复问自己,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跟那些抓孩子早恋的极端家长有什么区别?   ……他无话可说。   一边唾弃自己的行为,一边又不愿停止。   行驶半小时,出租车停在了夜市街的入口。   六个人陆续下车,结伴往里走,一看就是去吃宵夜的。   周归与没有疯到下车继续跟,他熄了火,坐在车里,看着副驾上放着的蛋糕发呆,脑子里跳出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梁星灼经常跟朋友结伴来吃宵夜吗?在他上夜班不回家的日子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次都是这些人吗?还是偶尔也会跟那个女生单独来吃……每次都是吃宵夜吗?会有其他安排吗?   以前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无论事情大小,他都会回家说,为什么现在不跟他说了……是因为长大了吗?还是觉得跟他产生代沟了,比起跟他交流,还是与同龄人交流更有意思?   连轴转做几台大手术都没这么耗费心神。   以往都是梁星灼对他恋爱结婚的事情应激,如今角色对换,他也谈不上冷静。   何况梁星灼还没有恋爱,只是跟一个女生走得近,至于结婚……还没成年结什么婚。   周归与忍不住苦笑。   不过是偶然碰见梁星灼放学没马上回家,而是跟同学结伴来吃宵夜,结伴的人里恰好有跟他走得近的女生而已,他就这么自乱阵脚……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开明家长吧,挺神经的。   另一边。   从被张池和赵艺璇轮番起哄,让他跟苏漫羽单独坐一个车开始,梁星灼就开始后悔来吃这顿烧烤了。   退一步说,他真馋了,他就不能回家点外卖吗?何苦自作自受,上赶着来面对尴尬。   张池和赵艺璇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商量好了,撮合他和苏漫羽撮合得不要太明显,打车撺掇,进店了也不消停。   他们订位置订晚了,只剩下一张四人位的方桌,老板给他们加了两张独凳,把桌子拉出来,硬生生多凑出两个座位来。   赵艺璇自发安排起来:“漫漫你跟班长坐对面吧,宋嘉航和柳应白你俩坐独凳。”   张池也在旁边帮腔:“坐吧,都坐,饿死了,快点单,我要吃肉,先来肉串儿!”   宋嘉航面露难色看向梁星灼。   梁星灼很不爽赵艺璇和张池自作主张的撮合,但都是同班同学,也不好当众下别人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忍了。   “坐吧,吃完还要回去写作业。”梁星灼抽了两张纸,把面前的桌子和长凳都擦了擦。   当事人之一表了态,宋嘉航和柳应白更没立场再说什么,一一坐下。   桌子和长凳都不是独立的,梁星灼不好只擦自己用的那部分,顺手全擦了,苏漫羽坐下前笑着跟他道了声谢。   他回不用谢,语气脸色都淡淡的。   苏漫羽的笑意有些挂不住。   赵艺璇及时为好友圆场:“班长你真讲究,张池你也不知道帮我擦一下,直接一屁股就坐下来了。”   梁星灼听完立刻在心底回了一声冷笑。   话术有够高明的,潜移默化把自己跟男朋友的关系类比到他和苏漫羽身上。   再不想下同学面子,这茬儿梁星灼也不想接了。   倒是宋嘉航把话茬儿接了过去:“你也别数落张池了,像我们星星这么讲究的极少数,他跟他哥一样,洁癖一个,我和他出去吃饭,每回都是他擦桌子,擦自己的不够,还要擦我的。”   要不是不合时宜,梁星灼真想把宋嘉航爆夸一句。   难为他那颗笨蛋脑袋突然变得这么灵光!   赵艺璇被宋嘉航的话噎住,干笑两声,催促大家点菜,岔开了话题。   店里生意好,烤的速度赶不上吃的速度,一顿烧烤吃了将近两小时才吃完。   吃饱喝足的一行人结完账从店里出来,在路口打车回家。   有些晚了,女生肯定要送一下的。   赵艺璇当然由张池送,至于苏漫羽,问了一圈就梁星灼跟她顺路,柳应白和宋嘉航住的地方都要绕路绕很远。   有饭桌上的小插曲在前,张池和赵艺璇都不好再擅自做主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微妙。   柳应白率先打破沉默:“我来送苏漫羽好了,反正回家也不会学习,绕路当兜风了。”   苏漫羽摆手拒绝:“我不用谁送,自己打个车就行。”   赵艺璇皱眉道:“那怎么行,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女孩子坐车我可不放心,这样,你跟我一起,我和张池先送你回去。”   “你家跟我家两个方向,太耽误时间了,回头你又要挨你妈骂。”   “无所谓啊,骂就骂呗,她天天骂我八百次,我又不怕。”   “还是算了……”   前方正好有一辆空车开过来,梁星灼招手拦下,回头打断俩女生的对话:“我顺路我送,走吧,车来了。”   苏漫羽微怔,被赵艺璇搡了把肩膀才回神。   “快去呀,发什么愣,梁星灼都答应送你了。”低声对苏漫羽说完,赵艺璇抬高音量对梁星灼嘱咐道,“谢了班长,那我们漫漫就拜托你了,你务必把她安全送到家噢。”   梁星灼“嗯”了一声,打开后座车门,示意苏漫羽先上。   苏漫羽压住上翘的嘴角,跟梁星灼道了声谢,弯腰上了车。   梁星灼回头跟其他人道了个别:“那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好,明儿见。”   等他们的车一走,张池在原地揶揄了句:“我看星星也不是对苏漫羽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赵艺璇微抬下巴,引好友为傲的语气:“废话,哪个男生能拒绝美女。”   柳应白听完轻笑了声,意味不明的。   赵艺璇听着不怎么舒服,问他:“柳应白你笑什么?”   “笑你俩恋爱谈上了还是不懂什么叫喜欢。”   “那你懂?”   柳应白没回答,他提前在手机上叫的车也到了,上车前最后跟赵艺璇说了句:“你要真跟校花关系好就劝劝她,别执着梁星灼了,白费功夫。”   赵艺璇被柳应白傲慢的态度搞得火大:“什么嘛,你刚转来才多久,搞得跟梁星灼关系很好一样,宋嘉航还没吱声呢!”   柳应白回了她一车尾气。   宋嘉航轻咳两声,眼看着等的公交车来了,开溜之前也为好兄弟发了声:“那什么……我也觉得是白费功夫。”   凭他对梁星灼的了解,他要真喜欢的一个人不会是这种反应。   这么类比可能不太对,但梁星灼对他哥都比对苏漫羽腻歪一百倍,经常把他哥挂嘴边,提起这人就有说不完的话,他要真喜欢哪个女孩儿,至少也该到这个程度才对吧。   可是他和梁星灼认识这么久了,也只见他对他哥这样,他甚至怀疑梁星灼根本没开窍,别看快18 了,脑子还纯洁得跟白纸一样,连片儿都不爱看,一天到晚不是学习就是他哥。   赵艺璇:“……”   “宋嘉航!!!你给我再说一遍!”随即一声暴呵。   “我们漫漫到底不好了?梁星灼眼睛长天上啦,校花都入不了眼,我真服了,他装什么啊。”   “额,也没谁规定是校花就必须人人喜欢吧……”宋嘉航本来还想多说两句,瞥见张池已经在合掌对他拜托状了,只好住口,“嗐,你就当他眼瞎吧!我走了啊,明儿见。”   赵艺璇激动道:“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傻子才留这里挨骂呢。   宋嘉航惹不起躲得起,脚底抹油直接溜了,苦了张池一个人在原地哄半天。   送完苏漫羽,打车回家已经零点了。   梁星灼拿钥匙开门,正要抬手开玄关的灯,灯却亮着。   他顿时心里发毛,各种社会新闻涌入脑海,没敢踏进屋,而是在门口警觉地问:“哥?”   回答他的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梁星灼听见动静,人直接闪到了电梯前,摁了下楼键。   电梯门打开,脚步声也停了,借着玄关和楼道的光,梁星灼看清那人不是什么歹徒,而是周归与,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他捂着胸口心有余悸:“是你啊,吓死我了,我以为家里进贼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晚回家吗?”   梁星灼重新走到家门口,踩在入户地垫上,准备换鞋。   “零点了还早?”周归与淡声反问。   梁星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放学就回家的,正愁怎么跟周归与解释,他就问上了:“你去哪了?” 第22章   如果实话实话,肯定会挨训的。   周归与向来不喜欢他在外面乱吃东西。   他工作一天已经很累了,自己就不要给他添堵了吧。   梁星灼仗着自己在周归与那里信誉值爆棚,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起疑,随手拈来找了个理由:“去自习室了,跟宋嘉航一起,今天留的作业有点难,他想跟我一起写。”   面对面站着,不需要用力呼吸就能闻到梁星灼身上残留的烧烤味。   撒谎的人完全没意识自己的谎言有多拙劣。   周归与要拆穿他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   等梁星灼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是没设想过梁星灼回家会对他撒谎,但心底总保佑一丝期待,期待梁星灼不会这么做。   弟弟长大了,弟弟有秘密了,但弟弟不会对他撒谎。   期待落空的这一刻,不管是拆穿还是追问,周归与忽然觉得都失去了意义,都不重要了。   梁星灼见周归与一直不说话,只是情绪不明地看着他,越来越心虚,弯腰借换鞋掩饰,顺便用别的事转移话题。   “对了,哥,这周我的奖学金下来了,明天周六你不上班吧?我们晚上出去吃饭好不好?老规矩,我请客。”   梁星灼每年拿到奖学金都会叫上周归与出去吃顿饭,必须他来请客,吃完还要再逛逛街,给周归与买两套衣服。   用完剩下的钱他才会存起来,年年如此,周归与再不想花他钱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周归与收敛思绪,如常回答:“好,我明天不上班。”   “行,那你下午在家等我放学。”   周归与“嗯”了一声:“去洗澡吧,洗完早点休息。”   “好。”   梁星灼踩上拖鞋,进屋前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归与的脸色,不像对他起疑的样子,这才放心去洗澡了。   周归与去厨房给梁星灼热牛奶。   别的家长发现孩子晚归还撒谎,多半会担心孩子是不是学坏了,害怕孩子不走正路。   梁星灼一直都是知分寸的孩子,就算……就算这个节骨眼跟那个女生谈恋爱了,他也相信梁星灼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更别提什么学坏不走正路了。   雪平锅里的牛奶烧开了,咕噜咕噜冒泡泡。   热气升腾,浮在周归与面前,他的眼睛也好像起了雾。   周归与拧上燃气灶开关,往牛奶里加了一勺蜂蜜。   耳边响起梁星灼以前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我舅舅在国外,我一直寄住在周家,我们早没交集了。哥,我们之间赖以维系的纽带就是这么脆弱,但哪怕就这么点儿,我也要死死抓住。”   “我想一直是你弟弟,跟你是一家人,逢年过节,我能名正言顺跟你一起过,而不是各在一处,仅能隔着网络互道一声祝福。”   当时听不以为然,如今再听只觉得在照镜子。   他不怕梁星灼学坏。   不会发生的事情,不会引发人的恐惧。   人只恐惧有可能发生的未知。   他怕梁星灼离开。   -   次日。   下午四点半放学后,梁星灼回家写了会儿作业,写到六点跟周归与出门吃饭。   晚上气温降低,还没入冬,风刮在脸上已经有些刺骨了,两人就近在商场里的海底捞解决了晚饭。   吃过晚饭又去买衣服。   梁星灼很喜欢给周归与买衣服,他哥就是行走的衣架子,披麻袋都帅,一开始说只买两套,没逛两家店,周归与已经试穿了十几身,每一身梁星灼都夸好看,买!全没了理智。   好在周归与不上头,最后只挑了两身让梁星灼买单。   从店里出来,梁星灼注意到对面一家运动品牌上新了冲锋衣,款式相同的黑白两色分别穿在两个模特身上。   “再看看那个!”梁星灼拉着周归与就往对面走。   周归与拎着刚买好的衣服,一脸无奈:“再买你就破产了,弟弟。”   “小瞧我?”梁星灼翻了下吊牌,自信满满地说,“不贵,消费能力之内。”   店员走过来招呼他们:“这是我们店刚上的新款,喜欢的话可以试穿,买两件打八五折哦。”   梁星灼更得意了,冲周归与挑眉:“看吧,还打折,更是洒洒水啦。”   周归与轻笑:“去试试吧,喜欢我给你买。”   “不要,我买,咱俩一人一件。”梁星灼问他,“你要什么颜色?”   梁星灼执意要买,周归与不好在这里跟他争来争去,只能先由着他,随便了挑了个:“黑的吧。”   “那我要白色的。”   梁星灼对店员报了他和周归与的码,店员从衣架上取下来递给他们试穿。   外套本来在店里就能试,梁星灼左右看看的功夫又相中一条裤子,让店员拿了自己的码,抱着衣服裤子进了试衣间。   周归与在外边坐着等他,冲锋衣被他搁在一旁,没动。   “先生你不试试吗?”店员奇怪地询问。   周归与:“他不一定要这身,等他试完我再试。”   梁星灼的审美变来变去,好多衣服乍一看喜欢,一试穿就不满意了。   他穿什么都行,梁星灼喜欢什么他就穿什么。   店员愣了愣,随后一副磕到的表情,嘴角比ak 还难压,笑眯眯地打趣:“你和你男朋友感情真好,没关系,如果他不喜欢这一款,我们店还有其他款式,也可以当情侣装穿。”   周归与怔住。   男朋友?   情侣?   他和……梁星灼?   三个关键词在脑子一过,身体里好像窜出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剥夺他思考了的能力。   与此同时,试衣间的门被推开了,换完衣服的梁星灼从里面走出来。   周归与下意识抬眸望去。   店里明亮的灯光打在少年身上,他整个人白得发亮。冲锋衣版型宽松,他人虽瘦,但身材挺直,拉链拉到头,领口立挺,脖颈之上是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他们出门前梁星灼换下了校服,他已经快成年了,少年初长成,脱下校服穿一身休闲装,学生气还是有,只是难以分辨是高中还是大学。   “怎么样?好看吗?”   梁星灼在周归与面前转了一圈,自己也对着穿衣镜打量:“还不错,版型挺好的,不显矮也不显胖。”   周归与视线落在梁星灼身上,有点失神。   过了几秒他才说:“你本来就不矮不胖。”   梁星灼被夸得直乐。   他回过头注意到周归与还没换衣服,催促道:“你也试试呀,看合不合适。”   周归与捞过一旁的冲锋衣站起来:“好。”   脱下现在穿的,换上新的。   没等他穿好,梁星灼便凑上前捏住他衣角的拉链:“我帮你。”   “我自己……”   “哎呀就让我帮你嘛。”   拒绝刚开了个头就梁星灼打断了。   梁星灼手上动作没停,嘴里撒娇似的说着:“我想帮你穿,你不许动。”   这也不是梁星灼第一次冲他起腻了,明明从小到大就是个黏人的小孩儿,明明……他应该习以为常,不该有什么不自在的。   周归与的余光注意到店员一直看着他们这边,还冲另外一个女同事挤眉弄眼,两人都是意味深长的神情。   店员刚才的话再次在他脑中闪过,他这才后知后觉顿悟。   原来自己也困在了惯性思维里,以至于这么久了都没意识到一件事。   时至今日,梁星灼的年岁和外貌都趋近于向成年人,与之而来的,他们之间的亲密在外人眼里已经会被解读成另外一种意思。   时代进步,同性恋这个群体渐为人知,两个同性走在路上,偶尔不经意的一个互动就会招来别有意味的打量,何况他和梁星灼没有血缘关系,长得一点也不像,先入为主很容易排除掉兄弟这个选项。   梁星灼帮周归与拉好拉链,又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自然流露的亲昵,没有任何故意做作的痕迹,然后才退后两步打量他。   满眼的欣赏,没有遮掩分毫。   “太帅了!你穿黑色好合适!”   店员颇有眼力见地附和:“这款冲锋衣你们两位穿着都特别帅,真是太般配啦。”   梁星灼微怔,奇怪反问:“般配?”   店员笑道:“对呀,你们二位感情真好,刚刚这个先生还说您不一定要这身,要等您试完他才试呢。”   这次梁星灼听明白了。   他脸上肉眼可见流露出惊讶和不解,像是被店员的猜测荒谬到了,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周归与将梁星灼的神色逐一收入眼底,垂在裤缝边的手悄悄收紧,不知道是想隐藏什么还是抓住什么,没几秒又松开了。   他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澄清:“你误会了。”神色和语气一样淡,又平静,“他是我弟弟。”   店员闻言立刻尴尬了起来,忙道歉:“啊……对不起,我看二位长得不像还以为你们是……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   周归与拉下拉链,把身上的冲锋衣脱下来,递过去:“两件都要,包起来吧。”   “好、好好好。”店员双手接过衣服,“这边买单。”   周归与拍了拍梁星灼的肩膀,提醒他回神:“把衣服换回来,我先去买单。”   梁星灼本能应了一声“嗯”,脑子钝钝走进试衣间。   般配……   情侣才说般配吧。   所以刚才那个店员是觉得他和周归与像情侣?   两个男的,情侣……那岂不就是同性恋……吗……   这些字眼只要不跟他和周归与的名字放在一起,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比如柳应白又是女装癖又是同性恋的,他对这人也没产生异类看法。   可是放在自己和周归与身上咋就这么……嗯……怎么形容呢?别扭?不对。抵触?恶心?也不是……他自己也琢磨不透,没法形容。   或许是自己从未有过如此设想,冷不丁被人扣在头上,有些手足无措吧。   梁星灼换回自己的衣服,抱着要买单的冲锋衣和长裤走出试衣间,这才想起应该买单的人是自己才对。   他快步走到收银台,掏出手机,忙说:“还有这两件没扫码是吧,我来买单,刷我的码。”   店员看了眼周归与,周归与表态:“刷他的吧。”   “好。”   买完单从店里出来,周归与就接到了医院同事的电话,他在一边接,梁星灼在旁边等。   商铺玻璃窗上映出他们的身影。   梁星灼耳边响起店员说的般配,不自觉以打量情侣的目光来审视他和周归与。   他对同性恋这个群体的了解也仅仅停留于字面上,实际上同性情侣是什么样子,他一点都不知道,从没接触过。   店员说他和周归与般配,他们这样就算般配了吗?   他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啊。   不过他哥确实帅,这玻璃窗不知道多久没擦了,脏脏的,就算这样,他哥映在窗上的倒影还是好看的。   梁星灼的颜控和兄控同时发作,欣赏得专心致志,都没注意到周归与已经打完了电话,叫他,他也没听见,直到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看什么这么入神?”   带着男人身上独有气息的呼吸扑到耳廓和脸颊,梁星灼后背莫名酥麻了一瞬。   脑子发懵,一扭头,没来得及留意周归与离他多近,动作大了些,嘴唇似乎扫到了什么。   四目相对。   从周归与逐渐错愕的眼神里,梁星灼的感官似乎有了魔力,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眼前开始闪回几秒前的慢动作,超清4k版。   他的嘴唇不是似乎扫到了什么,而是确实扫到了什么。   扫到了周归与的唇。 第23章   梁星灼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猛地瞪圆了眼睛,语无伦次解释:“那个……我刚才……你……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   神经!不就是嘴唇被嘴唇碰……不, 都算不上是碰,是扫!只是扫了一下!就跟走在外面皮肤被风扫一样, 周归与的嘴唇也被他的嘴唇扫了一下!   这能有什么事!嘴唇是肉长的,又不是纸糊的!   周归与还没从错愕中缓过来, 一开口声音都是飘的:“……没事。”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   这话梁星灼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往外秃噜,毕竟场面已经够尴尬了。   “没事就好……没事那就、就走吧。”   梁星灼干笑两声, 有意避开周归与的视线, 率先走到了他前面:“我感觉逛得差不多了, 你还想逛逛吗?”   “不想。”周归与哑声道,“回吧。”   “好、好好好, 回家、回家。”   人在感觉尴尬的时候就会表现得很忙。梁星灼一会儿抬手摸摸脑袋, 一会儿揉揉鼻子,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扶梯, 周归与站在梁星灼后面两梯, 目光垂落,落在他头顶的发旋上。   梁星灼皮肤白, 一点不同寻常的变化放在他身上都会更加明显。   他的两个耳朵通红,一直蔓延到纤细的脖颈,渐变成粉红, 商场明亮的灯光打下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毛绒绒的边。   周归与心口发紧, 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不过一瞬。   不过一个意外。   不过轻轻一扫。   他的感官好像把那一瞬间的信息锁在了大脑里,再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味, 以至于到现在,那一瞬间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唇上。   湿润而柔软,分不清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的香气,裹挟呼吸间的暖意扑在他脸上。   理智上他明白这只是一个意外,根本算不上接吻。   情感上……   光是跟梁星灼接了个吻这个结果就足以让他逃避了,逃避剖析自己的内心,好比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情侣、般配、接吻……突发事件一件接一件,抛开不敢剖析的内心,更为清晰的是,理智那边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这一切都是错误的。   年长者理应承担纠错的义务。   说不上是理智拽着他,还是他拽着理智。   从扶梯下来,走上平地,再到停车场,两人一路无话。   快到车前时,周归与按了下车钥匙,车门解锁,梁星灼先一步打开副驾车门坐了上去。   周归与把手里拎的购物袋放在后座才上的车。   车门一关,周归与既没有系安全带,也没有发动车子,只这么坐着,仿佛放空了。   梁星灼静等了片刻。   架不住气氛诡异,他实在是难以忍受这好似没终点的沉默,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怎么不开车?”   同一时间,周归与也下定了决心。   “我有话跟你说。”   梁星灼顿时惴惴不安,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你说。”他从嗓子眼挤出三个字。   “你现在长大了,以后我们在外面适当保持距离,以免引起误会。”   周归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是这句话的重量就在那摆着,不管怎么说,对梁星灼而言都是迎头一击。   只有在梁星灼犯错的时候,他才会说重话。   果然,话音落下的一秒,梁星灼表情就变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他:“什么叫适当保持距离?又能引起什么误会?”   周归与:“之前那个店员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那又怎么了?”   梁星灼情绪激动,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周归与没有陪他装傻,而是点明:“如果我们以后再在公共场合有亲密举止,还会像今天一样被误会成情侣。”   “两个男性,情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梁星灼没能马上吐露只言片语,周归与也没在等他答案,直截了当地揭露事实:“意味着我们是同性恋,喜欢男人,只想跟男人牵手接吻,发生性关系。”   车内一片死寂。   梁星灼被周归与这话轰得脑瓜子嗡嗡的。   初中就有生物课了,人类如何繁衍,男女之间怎么回事儿,梁星灼在理论层面都是清楚的。   青春期的男生私底下聊天经常奔着下三路去,更露骨的话梁星灼也听过,可是都没有周归与这番话炸裂。   他们哥俩一起生活快十年了,两性话题还是第一次提及。   第一次提就这么直白,一下子就聊到性关系了……   周归与见梁星灼一副被他吓到的表情,点到为止,没再深说。   “你会被吓到就证明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想被人误会成同性恋,以后在公共场合就收敛一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周归与说的什么保持距离、收敛,他听着还是刺耳,膈应。   梁星灼开始变得有攻击性:“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外人的眼光了?别人要误会就误会呗,我们还能因为误会变成同性恋啊!”   “刚才我还不小心亲你了呢,你都被男人亲了,你现在变成同性恋了吗?”   真够坦然的。   周归与都有些羡慕梁星灼的坦然了。   他拉过安全带系上,淡声说:“我现在开始在意了,不行吗?”   油盐不进的态度。   梁星灼从没见过周归与这样,委屈伴着恼意,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为什么在意?你恐同啊?觉得同性恋恶心?”   周归与看起来并不在意。   发动车子前还扫了梁星灼一眼,提醒他:“安全带系上。”   梁星灼扯过来系上,又马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周归与一脚油门踩下去,转动方向盘,车开出了停车位。   他两眼目视前方,脸上情绪不明,说的话也淡淡的:“你说是就是。”   梁星灼硬生生被他气笑了:“我说是就是?行。周归与,你真行。”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我是同性恋,你也觉得我恶心?”   一脚急刹。   得亏有安全带挡着,惯性才没把两人甩多狠。   周归与开车向来稳当,何况这才刚开出去几百米,梁星灼正反思自己不应该在周归与开车的时候跟他吵架,周归与就一记凌厉的眼风扫过来,近乎命令:“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点伴随反思产生的愧疚感一扫而空,梁星灼反骨顿生,瞪着周归与重复:“我说,如果我是同性恋,你也觉——”   没等他说完,周归与就厉声打断:“你是吗?”   “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是……”   周归与再次打断,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是吗?”   梁星灼被周归与盯得后背发凉。   眼前这个周归与突然变得很陌生,哪怕是最开始,周归与还不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没用这种语气和表情对他说过话。   梁星灼下意识拽紧安全带,人往座椅里躲,像小动物感知到危险,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   “我当然不是了。”梁星灼老实回答,看一眼周归与的脸,还是好可怕!又马上移开了,闷声闷气,委委屈屈,“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啊……”   周归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敛了敛情绪,重新开口:“对不起,是哥不好。”   道完歉又郑重说了一次:“以后不要把同性恋这个名号安在自己头上。”   梁星灼尝试纠正他的说辞:“我只是假设……”   周归与依然严肃:“假设也不行。”   好、好严格啊……   梁星灼“哦”了一声,有些怯怯地问:“所以……哥,你真的恐同吗?”   “你刚才表情好吓人,从没见你这样过……”   周归与握紧方向盘,手背青筋凸起,梁星灼于无声中感受到了气氛的紧绷。   他感觉自己又说错了话。   “算了……当我没问。”自觉打退堂鼓。   周归与换了一只手握方向盘,说着与拧紧眉心不相符合的安慰话语:“没关系,可以问。”   “我不恐同,我只是不希望你走上同性恋这条路,既然你不是,那就不要跟这个东西扯上关系,仅此而已。”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还是怪怪的,但这不是一个适合深聊的话题,他点点头,回答:“知道了。”   周归与继续开车:“那回家了。”   “好。”   梁星灼随便开了一个车载电台,舒缓的音乐给气氛松了绑。   周归与虽然否认了自己恐同,可是结合他这一系列反常行为,梁星灼在心底还是认定,他对同性恋是有看法的。   幸好自己不是同性恋,如果是,说不定会被周归与讨厌。   梁星灼暗中庆幸。   十月下旬两下了两场雨,气温骤降,十一月全市开始供暖,沽南迎来了冬天。   这个月七中有个大日子,百年校庆。   全校放假两天,高一高二年级,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在校庆晚会上表演。   至于高三年级,方方面面皆不作要求,不管是在家自主学习,还是留校自习,都可以。   放假这天正好赶上周五周六,高三年级要上课的日子,算上本该休息的周日,加起来足足三天,相当于一个国庆假期了。   周一放假通知一下来,班里就开始蠢蠢欲动。   课间休息,宋嘉航跟梁星灼提议:“星星,环球影城开新园区了,我们坐高铁去京柏玩两天怎么样?”   梁星灼叹口气:“去京柏?拜托,是放三天假,不是三十天假。”   宋嘉航自信道:“三天假也够了啊!沽南到京柏两小时不到,近得很。”   梁星灼发出灵魂一问:“你这三天是打算全用来玩吗?作业不写了?”   宋嘉航秒变心虚:“路、路上写嘛……”   梁星灼回他一声轻笑。   写个鬼。   “当心放假回来月考没考好,老何又找你谈话。”他慢悠悠提醒。   宋嘉航听完就蔫吧了,趴在桌子上像晒干的咸鱼。   “生活好没意思啊!天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我都快抑郁了。”   梁星灼翻开练习册,打算利用课间时间刷一篇完型填空。   “高考要是考砸了,你更抑郁,别抱怨了,昨天你还说要跟我一起刷题的,题呢?”   宋嘉航又开始唱明日歌:“明天再开始吧……”   梁星灼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不再劝学,拿起笔自己做起来。   宋嘉航转过头,对柳应白怒努嘴:“你看他,天天学习也不嫌腻。”   柳应白翻着手里的时尚杂志,漫不经心道:“你天天玩儿不也不嫌腻,追求不同,正常。”   宋嘉航:“嘿,你考班级倒数还教育上我了。”   “我又志不在此。”柳应白无所谓地说,“反正我成绩上个一本没问题,能跟家里交差就行,多学一点都是浪费。”   “你家里对你要求就一本?那为什么还要把你送到七中来?”   七中的学生个个都奔着重点大学去的。   柳应白轻笑:“想着用名校的学习气氛熏陶一下我呗,老头儿就是天真。”   宋嘉航想到自己的老父亲,考试退步就是一顿胖揍,心有余悸地问柳应白:“你成绩没提升,家里人没意见?”   “没有啊,他们一个个成绩还不如我呢,我是我们家读书最厉害的,我那些什么表弟表妹,不是出国混日子就是学个艺术特长烧钱。”   宋嘉航想到每天接送柳应白上下学的那辆劳斯莱斯,一下子没话说了。   “……家里有矿真好。”   柳应白“嗯”了一声,心安理得接下这声羡慕:“下辈子你也投个好胎吧。”   “……”   宋嘉航笑骂:“靠,你他妈说话真欠揍。”   柳应白笑了笑,凭着人道主义精神说了句人话:“你要实在想去京柏玩儿,我陪你去。”   宋嘉航看了眼沉迷学习的梁星灼,撇撇嘴:“不去,好兄弟都不在,没意思。”   “哟,你俩一天天跟连体婴一样,谈恋爱呢。”说着,柳应白还拍了拍梁星灼的背,不满道,“班长你不公平啊,怎么只跟宋嘉航谈不跟我谈,我可比宋嘉航帅多了。”   没等宋嘉航说什么,梁星灼先扭过头来,皱眉道:“你不要乱说,我不是同性恋。”   柳应白感觉梁星灼真的有点不高兴了,没再继续玩笑。   “好,我嘴欠,别生气。”   梁星灼抛下一声“没关系”,转过头继续写题。   柳应白意味深长地在后面感叹:“是我的错觉吗?你怎么突然对同性恋应激了,之前明明面对我女装癖和同性恋都无感的。”   宋嘉航轻哼一声,帮腔:“谁让你把名号安在他头上,哪个直男受得了。”   “是吗。”   柳应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梁星灼:“是这样吗?”   梁星灼悄无声息捏紧了笔,一动不动,也没吭声。   他因为什么应激,他自己心里清楚。   好在下一秒宋嘉航跟柳应白聊起别的,话题被绕开了,他偷偷松了一口气。   柳应白实在太敏锐了,似乎任何端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以后他得注意点儿。   晚自习放学回家,洗个澡的功夫,周归与也下班回来了。   梁星灼擦着头发,站在玄关看周归与换鞋,一边问:“你晚饭吃了没?”   周归与换上拖鞋,脸色难掩疲倦:“没吃,今天三个连台手术。”   “好辛苦。”梁星灼走过去锤了锤周归与的背,体贴道,“那你先去换衣服,我把邹姨留的饭给你端出来,一直放蒸箱温着呢。”   周归与拦住他:“不用,我自己拿,你赶紧写作业。”   梁星灼冲他笑笑:“我在学校写了很多了,不差这会儿。”   说完就跑厨房去了,不给周归与再拒绝的机会。   等周归与换完家居服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   “哥,你先吃,我给你切点水果,邹姨今天买的梨水分可足了。”   一听梁星灼在切东西,周归与马上就坐不住了,几步踏进厨房,接过他手里的水果刀。   “我自己来,你去坐着。”   梁星灼哭笑不得,奋力争取:“我会弄!我不会再弄着手了。”   自从初中有一次梁星灼非要学做饭,切个土豆丝把指甲切掉一块后,周归与就再也不让他碰刀了。   “下次再让你发挥。”周归与握着刀熟练地削皮,不走心地敷衍道。   梁星灼抗议:“你上次也这么说的!”   周归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   梁星灼无奈:“你之前才说我已经长大了。”   一颗梨被周归与从削到尾,皮没断,且厚度均匀,最后一刀结束,梨皮顺着刀刃滑落,掉进水槽里。   “你是长大了。”   周归与先给予肯定。   “但跟削水果是两码事。”   再否定。   梁星灼看着周归与不用菜板,直接捏着梨在手上切块儿,操作毫不费劲,游刃有余。   要是换做自己来,那颗梨估计已经变成血梨了……   “那你不在我怎么办?”   梁星灼突然发问。   周归与没跟上他思路:“什么我不在?”   “我明年高考完就要上大学了,大学要住校吧,你还能每天跑我宿舍来给我削水果吃吗?”   好问题。   一句话就给周归与问住了。   周归与切完最后一块梨,扔掉果核,洗了刀洗了手,才说:“怎么不能。”   “如果你在本地上大学,你要吃什么水果,我在家切好给你送过去就行。”   梁星灼接着追问:“如果我在外地上学呢?”   周归与沉默几秒,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那你连皮儿一起吃了。”   “我不爱吃皮儿。”   “那就买果切。”   “你说过外面果切不卫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切的,用什么切的。”   话赶话的说了几句,周归与听出一些异样。   他抛出一个办法,梁星灼就堵死一个办法,好像在引诱他说出自己想听的那个答案。   周归与隐约猜到那个答案是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还早,临到头再想解决办法也不迟。”   含糊应付完,他从碗柜里拿了两个银叉,端起盘子走出厨房。   梁星灼跟在周归与身后,等他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周归与盛汤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你要不要再吃点儿?”   梁星灼摇头:“我吃饱了的,不饿。”   周归与没勉强,只盛自己的。   梁星灼撑着头望着他,叹口气,问:“哥,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那你别去外地上大学不就得了’?你应该知道,只要你说,我就不会去。”   周归与抬眸看他:“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说。”   梁星灼不明白:“为什么啊?”   “你是自由的。”   梁星灼微怔。   “我当然希望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活,我能随时照顾你,但这只是一种希望。你长大了,你以后想去什么地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你的自由,哥不会干涉你。”   周归与并非有意煽情,他如同闲聊般说完了这番话。   梁星灼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既幸福又伤感。   幸福自己被爱着,伤感他们可能不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那要是我想过的生活就是你希望的那样呢?”   周归与听完笑了笑:“不可能。”   梁星灼难以置信:“你不相信我?”   周归与摇头:“相信,我相信你是出于真心的。”   梁星灼不解:“那你还说不可能。”   “因为你这是意气用事的真心,而非理智选择的结果。”   周归与用一种极骄傲又欣慰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廊下栖息的雨燕,你有你想飞往的天。”   “不要因为害怕跟我分开,就放弃探索自己的人生课题。”   “我接手你那年,我也面临人生分岔口,星星,我当年没有为你留在沽南,你之后也不要为我偏安一隅。”   周归与放下汤勺,伸出手去握住梁星灼的手。   梁星灼的手被他宽厚的手掌牢牢包裹,随之而来的是热烘烘的暖意。   “你是我弟,我是你哥,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家。你跟其他人一样,选择的时候也有底气,别觉得自己抓了这头就丢了那头,知道吗?”   梁星灼快被他说哭了。   吸吸鼻子,俩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哽咽道:“你对我这么好,以后赶我走,我都舍不得走,我会赖上你的。”   周归与笑道:“少被害妄想了,我可从来没说过赶你走。”   “我就假设嘛……”   “别假设了。”周归与用另外一只手抽了一张纸,塞到梁星灼手心,“擦擦吧,多大了还是个哭包。”   梁星灼鼻音带着哭腔,哼了一声:“还不是你惹我哭。”   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   周归与无奈认了:“好,是我不对。”随后话锋微转,“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这周末带你出去玩玩儿?赏脸吗弟弟。”   梁星灼擦掉眼泪,声音还哑哑的,红着眼睛问:“去哪玩儿啊?看电影吗?”   “泡温泉,想不想去?”   梁星灼喜欢玩水,加之天气入冬了,在热乎乎的水里泡一泡别提多惬意。   “想!去哪泡?就我们两个吗?”梁星灼兴奋地问。   周归与见他兴趣浓厚,或多或少被带动了情绪,对这场原本寻常的出游多了一些期待。   “小南山附近新开的温泉山庄,不止我们,还有程诉大洋和秦彦他们,一共七个人。”   这些人都是周归与的高中同学,经常一起玩的朋友,梁星灼全认识,自然不怕生,满脸喜滋滋:“行啊,我都好久没泡温泉了。”   “我们周六出发吗?住一晚周日回?”   周归与回答:“周五下了班就走,周六回来,周日你还要上晚自习。”   梁星灼担忧道:“下班还开车,你不会很累吗?”   “不累,又没多远。”   “那好吧。”   答应完,梁星灼想起今天宋嘉航约过他去京柏玩儿,他给推了,眼下自己又有了出游安排,虽不是有意为之,情理上还是感觉辜负了宋嘉航的盛情,于是问:“我能邀请宋嘉航一起去吗?”   周归与没意见,心想着俩小孩儿关系还真是好。   “可以,你问问他,确定要去我就给他爸打个电话,好让他家长放心。”   “好。”梁星灼叉了块儿梨递到周归与嘴边,笑眯眯地,“我哥真好,什么都依着我。”   周归与张嘴吃下,评价他:“油嘴滑舌。”   梁星灼冲他做了个鬼脸:“乱讲,明明是真情流露。”   周归与低头吃饭,不跟他争辩。   第二天上课,梁星灼就把泡温泉的事情跟宋嘉航说了。一听可以出去玩儿,宋嘉航一点儿犹豫,连声答应。   柳应白在后面听到,问了句:“你们什么时候去?”   梁星灼回答:“周五下午去,周六回。”顺便也邀请了他,“你要一起吗?”   柳应白叹气:“我很想答应,但是很遗憾,家里有安排了,周五周六都要陪我爸出去应酬。”   宋嘉航纳闷:“你有安排了之前还说陪我去京柏玩儿。”   柳应白反问:“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宋嘉航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原来你是真打算陪我去啊。”   “不然呢?我难道是什么只会口嗨的伪君子吗?”   “嘿嘿,没有,没有。”宋嘉航抬手锤锤胸口,“情义在心中,兄弟我记着了。”   柳应白回他一个白眼。   “晚了。”   宋嘉航赶紧找补:“别介啊,哪就晚了,不晚不晚,兄弟我请你喝奶茶赔罪怎么样?”   柳应白不领情:“不喝,戒糖呢。”   宋嘉航见招拆招:“那就喝无糖的,我给你买无糖奶茶。”   “无糖奶茶还能叫奶茶吗?”   “那就无糖可乐!”   柳应白扯出一个笑:“合着兄弟在你心里就值一瓶无糖可乐啊。”   宋嘉航头都大了:“哎哟我去……祖宗你到底要怎么样你直说吧。”   ……   这俩人一天斗嘴八百次,梁星灼都见怪不怪了,拿起杯子去走廊接水,顺便躲清静。   周四下午上完课就放校庆假了。   周五白天周归与还要上班,梁星灼跟平时上课一样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去学校上自习。   宋嘉航上午没能起来,下午两点才拖拖拉拉地赶过来。   两人学到五点左右,收拾东西一起回家。   只外宿一晚,不需要带什么行李,梁星灼自带了一次性内裤以及他和周归与的泳裤。   六点多,周归与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打电话让梁星灼他们下楼。   梁星灼一走出小区就看见了周归与的车,习惯使然去开副驾的车门,一只脚都在踏板上了,抬眸看见座位上居然有人。   “……秦彦哥。”梁星灼乖乖叫人,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自己的脚,“你也坐我哥的车啊。”   秦彦冲梁星灼笑了笑:“嗯,我的车送去保养了。”眼风扫了眼脚踏板,低头去扯安全带,“星星你想坐副驾是吧,我让你。”   梁星灼抿抿唇,有外人在,且这人又是周归与朋友,他勉强自己懂事,违心地说:“不用,秦彦哥你坐吧,我和我朋友坐后面。”   说完,他对宋嘉航介绍道:“这是我哥的朋友,秦彦哥。”   宋嘉航跟着梁星灼叫了声秦彦哥,又看向周归与,熟悉程度不同,跟周归与说话他就随便多了:“归与哥,我来蹭吃蹭玩了,嘿嘿。”   周归与笑道:“欢迎,上车吧。”   “好嘞。”   两人前后脚坐上后座,车门一关,宋嘉航又说:“对了归与哥,我爸让我跟你说,回头他要请你和星星吃饭,礼尚往来一下。”   周归与发动车子,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回答:“你爸太客气了,这又没什么,我们都是老熟人了。”   宋嘉航直乐,贫起来没完:“对嘛,我也觉得不用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在我眼里跟亲哥没差别了都,咱关系多近哪。”   梁星灼忍不住插话:“哥,听见没,他这样的才叫油嘴滑舌!”   周归与只笑,没说话。   车开过路口,他说:“塑料袋里有秦彦买的零食,你俩要是饿了就先垫吧点儿。”   秦彦转过头,看着他俩说:“不知道你们两个喜欢吃什么,我随便买了一些。”   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声谢谢。   宋嘉航先打开塑料袋扒拉起来,找到梁星灼爱吃的威化饼干,抛给他:“喏,你喜欢的。”   梁星灼拿在手里,没有拆包装。   宋嘉航开了一个果冻,都吸溜上了,发现梁星灼动也没动,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啊?出门前不还说饿了。”   车内就这么点儿空间,谁说点什么大家都能听着,宋嘉航的话音一落,梁星灼明显感觉秦彦的视线透过后视镜落在了他身上。   莫名感觉烦躁。   是因为秦彦一言不发占了本该是他坐的副驾?   以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周归与下班来接他,秦彦顺便蹭了个车,可以前他都是坐后座的,今天怎么……   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梁星灼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小心眼儿了。   这些心思梁星灼不愿暴露于人前,眼下被宋嘉航贴脸问,他只能胡说八道:“没有啊,喊饿的人明明是你,你多吃点儿吧。”   说着,他把手里的威化饼干又抛给了宋嘉航。   宋嘉航一脸懵,下意识想反驳,被梁星灼瞪了一下,讪讪地把话咽了回去。   “……”又搞什么名堂。   这一路气氛还算和谐。   秦彦一直在跟周归与聊天,中途也会递话过来,让他们两个参与其中。   服务区休息的时候,上车前,宋嘉航还跟梁星灼嘀咕:“你哥这朋友情商挺高的,在单位肯定是特别会来事儿那种。”   秦彦性格温和,周归与都说他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本来梁星灼也这么认为,直到今天因为座位的事情被微妙了一下,好像连带着对秦彦的印象都不好了。   梁星灼不愿意承认自己小心眼儿,短时间里又无法对秦彦改观,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嗯”,没多余的话。   宋嘉航作为跟梁星灼从小学玩到现在的铁瓷,敏锐察觉到梁星灼情绪不太对,凑近,小声问道:“你跟那个秦彦有过节?感觉你挺不喜欢他的。”   梁星灼惊讶:“这么明显?”   宋嘉航分析得头头是道:“倒也不明显,可能我比较了解你?你在车里说谎,又把饼干扔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对劲儿,想多问问还被你瞪,这一瞪直接实锤了,你小子就是不对劲儿。”   梁星灼更惊讶了,感叹:“你学习的时候,脑袋有这么灵光就好了。”   “……”   宋嘉航气笑:“你怎么做到一个脏字不说骂人还这么脏的。”   梁星灼轻咳一声:“不好意思。”   “行了,别废话,你跟那个秦彦到底咋了?他不是你哥朋友嘛,又是同事,你俩能有什么过节。”   梁星灼犹豫片刻,把座位的事情跟宋嘉航说了一遍。   宋嘉航听完,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着他:“我再也不说你是兄控了。”   梁星灼眼前一亮:“你也觉得微妙吗?所以真不是我小心眼儿,是他……”   宋嘉航暴言:“你这已经是恋哥癖了!病入膏肓!”   梁星灼:“……”   宋嘉航还在输出:“你的墓志铭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写‘此人有恋哥癖,一个月发作32次’。”   梁星灼一脸黑线,扔给他一句“你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先走前面去了。   宋嘉航贱嗖嗖地追上去:“等等我啊恋哥癖——”   梁星灼冲他下达最后通牒,一字一顿:“再、说、绝、交。”   宋嘉航这才恢复正常:“开个玩笑嘛,不过说真的,你是不是敏感过头了,坐哪不是坐,不就一个座位嘛,秦彦坐一下副驾也不可能变成你啊。”   梁星灼已经放弃寻求理解了,没好气道:“当我没说。”   “嗐,你对他有意见就有意见吧,不过今天别挂脸,不然你哥夹中间难做,难得出来玩一趟,结果搞得不欢而散。”   “我知道。”梁星灼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嘟囔,“我没这么不懂事。”   晚上七点多,抵达小南山温泉山庄。   程诉和大洋来得更早,一个带了老婆,一个带了女朋友,一帮人在酒店大厅汇合。   “嚯,大半年不见,星星长这么高了。”程诉揽了揽梁星灼的肩膀,“哥给你带了套乐高,放你房间了。”   梁星灼乖巧道:“谢谢程诉哥。”   程诉:“不说这些。”   大洋也凑过来稀罕小孩儿:“咱星星越长越帅了,跟哥透个底,学校是不是好多小女生喜欢你。”   梁星灼笑了笑:“没有的事,都忙着学习呢。”   大洋大笑:“瞧给咱孩儿谦虚的。”   他对象在旁边调侃了句:“你以为谁都像你呀,一天到晚臭显摆。”   “我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可不得显摆么。”大洋搂着对象得意道。   一群人聊着闲天儿往自助餐厅走。   吃饱喝足,男女各走一边,领了手牌,换上泳裤去汤池泡温泉。   泡完汤,周归与他们这帮大人还另有节目,喝酒。   许久没聚,老友见面必然要喝顿大的。   山庄有单独的娱乐室,程诉提前订了最大的包间,还从家里拿了几瓶好酒。   在汤池分手前,周归与嘱咐梁星灼:“你跟小航别玩太晚,房间门记得反锁,有事给我打电话。”   梁星灼一想到房间安排胸口就发闷:“我不能跟你一个屋吗?”   程诉和大洋都带了对象,肯定一对睡一屋,剩下的四个,周归与和秦彦一屋,他和宋嘉航一屋。   安排挺合理的,让梁星灼来安排也安排不出更合理的。总不能让宋嘉航跟秦彦睡一屋,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压根不熟,何况宋嘉航是他带来的朋友,理应跟他一起住。   周归与揉揉他头,安抚道:“今晚不知道喝到几点,回头哥吵着你睡觉。”   梁星灼压根没被说服,但他不想扫周归与的兴,佯装被说服了,点头道:“好吧,你别喝太多了,胃会难受的。”   “好。”   梁星灼和宋嘉航在公共娱乐区玩了会儿电动,玩到十一点多,被隔壁开黑的大学生吵到,提前回了房间。   洗完澡两人都没睡意,索性把程诉送的乐高拆了,玩起乐高来。   两人合力拼完最后一个零件,大功告成,一看挂钟都三点半了。   “靠,这么晚了,睡了睡了。”   宋嘉航跳下床去刷了牙,睡前打算玩玩手机,拿起来一看,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在自己包里翻了个底朝天,抬头求助:“星星,你充电器借我用用,我忘了带。”   梁星灼收拾好乐高,想去包里拿,这才记起包被周归与顺手带去房间了,到现在还没拿过来。   估摸这个点周归与他们也喝完了。   梁星灼踩上拖鞋,对宋嘉航说:“充电器在我哥那个屋,我去拿,你记得给我开门。”   宋嘉航对他比了个“ok”:“没问题。”   周归与和秦彦的房间他们楼上,梁星灼坐电梯上去,跟着房号指示牌找房间。   “1707、1709、1711……找到了。”   梁星灼在 1711 房间门口停下,再次核对房号,确认没错,视线往下,房间门竟然只虚掩着,不需要推动就能走进去。   梁星灼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门的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酒店标间的房型都是一样的,卫生间就在进门的位置。   透过敞开的门,在暖色灯光下,磨砂玻璃映出两个成年男性的身影。   “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加入排球社啊……你一邀请我,我就答应你了……我明明对排球毫无兴趣……”   秦彦再次开口,声音含混,透着醉意。   周归与打断他:“你喝醉了,早点休息。”   “这里又没外人,你怕什么?”   秦彦轻呵一声,撑着盥洗台站起来:“我都敢说,你还不敢听吗?”   “秦彦。”   周归与冷声叫他的名字,听起来像一种警告。   秦彦不为所动,甚至豁出去了!一把勾住周归与的脖子。   “我偏要说!我憋了十年了,我今晚必须说个明白。”   “听好了周归与,我不仅喜欢男人,我他妈还喜欢你!”   秦彦踮脚凑近,去吻他的唇。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周归与躲之不及,只能用手先捂住秦彦的嘴,偏头,再将他推开。   秦彦脚步虚浮,被周归与猛地一推,后背撞在盥洗台上,没着力点,人顺着盥洗台跌坐在地。   这时,走廊传来两个醉汉的说话声,声音清晰,变相提醒着两人房门还没关。   周归与看着坐地不起的秦彦,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索性先去关门。   从卫生间出来,一抬头,周归与的视线跟站在门口的梁星灼迎面相撞。 第24章   梁星灼双目失焦, 木然站在那里,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动也不动。   同一时间, 周归与心底响起一道绝望的声音:完了。   全完了。   走廊两个醉汉勾肩搭背吹大牛,也不看路, 晃晃悠悠从梁星灼身边走过去,撞了他一个趔趄。   梁星灼毫无防备被撞到, 人在走神,也没意识用手撑住门框维持平衡,活生生被撞到在地, 膝盖跟铺了地毯的地面碰出一声闷响。   周归与看得心惊, 三步并作一步冲上去, 蹲下来扶他,语气急切:“没事吧星星?还摔哪了?”   梁星灼不知道是摔懵了还是没回过神, 一声不吭, 只抽走了自己的手,不让周归与扶, 试着自己站起来。   周归与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很快消失不见,留意着梁星灼的一举一动, 却没再上手扶他。   撞人的醉汉走出两三步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回头一看,人还在地上趴着, 狞笑一声:“没长眼的崽种,挡什么道, 看不见你爹走过来了吗。”   跟他同行的壮汉瞧过来,打了个酒嗝, 轻蔑道:“一傻逼理他做什么,走,回屋接着喝!”   两人说完要走,周归与站起来,冷声叫住他们:“站住。”   接着走过去,质问:“撞了人不道歉就想走?”   撞人那个极不屑地把周归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谁啊你,臭傻逼,轮得到你多管闲事,给我滚。”   壮汉扬起拳头上前,说不清是酒壮怂人胆,还是平时就仗着块头大动惯了粗,压根没把周归与放在眼里。   “你跟他废什么话啊,小白脸一个。”   说完冲着周归与抬了抬下巴:“小子,你现在认个怂还来得及,否则我这拳头可就……”   话没说完,周归与一把抓住了壮汉的手。   “啊!”   伴随一声惨叫,壮汉的胳膊已经被周归与拧到了身后。   撞人的一看自己这边落了下风,挥着拳头朝周归与冲过来,周归与一只手拧着壮汉胳膊,侧身躲过,撞人的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周归与朝他后背就是一脚。   男人被这一脚踹得重心不稳,往前趔趄几步,双手什么都没抓到,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爬也爬不起来。   “你他妈的——啊啊啊啊!!我胳膊!胳膊!!”   壮汉发出一声更惨烈的叫喊,梁星灼站起来拍拍灰,听着都替他感觉痛。   周归与力道没松,问他:“道不道歉?”   壮汉一改之前的蛮横,认怂赔笑:“道道道!!我、我们道歉!你别拧了哥们儿,我胳膊快折了!”   周归与这才松开手。   壮汉揉着差点骨折的胳膊,一抬头,房门口哪里还有人。   他指着梁星灼摔跤的地方,对周归与说:“都没人了,我跟你道歉行不,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人了?   周归与顺着方向看过去。   房门依然大开着,只是门前哪里还有梁星灼的身影。   不让他扶,又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眼瞅着周归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壮汉心有余悸连后几步,生怕这位爷再不高兴把自己另外一边的胳膊也拧了。   “我没骗你吧……你看这……”   周归与冷眼一扫:“滚!”   “好好好,马上滚,这就滚。”   壮汉一副得救了的表情,走过去把狗啃泥那个扶起来,两个人灰溜溜地走了。   经这么一闹,周归与反倒从事发突然的无措中抽离出来,渐渐恢复了冷静。   房间内传来秦彦呕吐的声音。   喝醉的人呕吐容易引起反流,周归与以前在急诊轮转实习的时候,见过不少反流引起窒息,半夜送医抢救的例子。   周归与返回房间,等秦彦吐完帮他拍背顺气,再把他扶到床上躺好。   大概是酒意上头,没两分钟秦彦就睡着了。   安顿好秦彦,周归与掏出手机给梁星灼打电话。   铃声响完了也没人接。   第二次再打过去已经提示用户已关机了。   梁星灼在躲他。   周归与转而给宋嘉航打,没想到宋嘉航的电话也提示关机。   烦躁顿生。   他不明白出来泡个温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认识十来年的好友,喝大了突然在他面前出柜,说喜欢他,这头没捋清楚,在局面最混乱的时候还被梁星灼撞见了,乱上加乱。   前几天他还理直气壮教育过梁星灼,不要跟同性恋扯上关系,结果今晚就来这么一出……梁星灼会怎么想他?万一再因为今晚的事情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不行。   纵然烦躁,周归与怎么想都要立刻创造一次沟通的机会,事儿不能过夜。   周归与拿上备用房卡,准备去楼下找梁星灼。   关门前,他注意到玄关的包,是梁星灼的,没记错的话里面还有充电器。   周归与翻了翻包,果然有。   现成的借口。   周归与拿上充电器,离开房间,坐电梯到楼下。   1611。   确认完房号,周归与抬手敲门。   敲了两声,里面传来宋嘉航的声音。   他扯着嗓子冲门喊:“谁啊?”   “我,周归与。”   俩小孩儿不知道在房间里嘀嘀咕咕了什么,过了两三分钟,脚步声由远及近,宋嘉航给他打开了门。   “归与哥。”宋嘉航心虚搓搓手,问,“这么晚了有啥事吗?”   周归与从门口往里看,床被墙挡了,瞧不见。   他不答反问:“星星睡了没?”   “睡了、睡了。”宋嘉航按照提前对好的“口供”说,为了看起来逼真,还故意打了哈欠,捂着嘴做出很困的样子,“这么晚了咋可能还没睡。”   演技拙劣到周归与一眼看破。   他信不过宋嘉航的话,抬腿要往里走:“我进去看看。”   宋嘉航拦着他:“哥、哥!有事你直说吧,真睡了,我困不行了都。”   周归与看了他一眼。   宋嘉航被这一眼看得后背发凉,愣个神的功夫,人已经在房间里了。   梁星灼原本就在床上躺着,瞥见周归与进来,拉高被子盖过顶,把自己完全藏在了被子里。   周归与松了口气。   至少人没乱跑,真的在房间里。   周归与走到梁星灼床前,把手里的充电器放在床头柜上,用借口充当来意:“你充电器落我那里了,我给你送过来。”   被子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你放那吧,我睡了。”   周归与蹲下来,伸手拉了拉他的被子,梁星灼察觉到外力,裹得更紧。   “都说我睡了,你也……”   梁星灼本想说‘你也回去睡’,转念想到周归与房里还有一个要强吻他的秦彦,普普通通一句话竟然染上些许成全意味,他气闷地憋了回去,不说了!   话说一半没了后续,周归与耐心追问:“我也什么?”   “……没什么,你走吧。”   “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被子外传来一声轻笑。   梁星灼感觉羞恼,不爽地蹬了蹬被子,赶客。   “你赶紧走吧,我都说我要睡了。”   “星星。”   周归与的手隔着被子搭在梁星灼的肩上。   梁星灼被他这一声叫得心都软了,鼻子也酸,想哭。   他真的拿周归与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人好像总知道怎么哄他。   梁星灼硬起心肠,没理他。   周归与轻不可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我们出去聊聊好吗?哥有话想跟你说。”   梁星灼满脑子都是秦彦强吻周归与的画面,视觉冲击带来的荒谬感已经散了,现在留给他的是无穷的不安,还有压不下去的愤怒。   他讨厌每个有可能把周归与从自己身边抢走的人。   讨厌的人要强吻他最在乎的人,他当然会愤怒。   秦彦凭什么?   他以为他是谁?   周归与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这个念头一冒头,就会有声音反问他。   所以这辈子你都不允许周归与谈恋爱了吗?   他对你那么好,你却要剥夺他获得幸福的权利?   你擅自把周归与据为己有,你就用这份自私来回应他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问得他无地自容。   两种矛盾的情感交织,梁星灼又陷入痛苦中,他本能想逃避一切,包括周归与。   “我不想听。”   梁星灼吸吸鼻子,一脸难过:“我今天很累了,什么都不想听,改天再聊吧。”   面对梁星灼向他竖起的隔绝高墙,周归与根本无计可施。   为难梁星灼的事情,他一件都不想做。   周归与站起来,在床边看了梁星灼好一会儿,连不知状况的宋嘉航见了都觉得他落寞。   “好。”   周归与到底还是妥协了,临走前不忘叮嘱:“不要一直捂着睡,不透气会缺氧。”   梁星灼回了他一声“嗯”。   等周归与走了,房门关上,梁星灼才掀开被子大口呼吸,这会儿功夫,他脸都捂红了,跟发高烧似的。   宋嘉航捞过充电器给自己手机充上电,关心道:“你和归与哥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梁星灼没法宋嘉航说实话,只能回答:“我不想说,你别问了。”   “好吧,不想说就不说。”   “我看归与哥还是很关心你的,平时没见他对谁有这种耐心,你们要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要沟通,很多东西不说出来,对方是没办法明白的。”   宋嘉航挠挠头,掀开被子躺下:“嗐,我也不是要对你说教,总之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就尽管说,虽然我经常调侃你是兄控啊恋哥癖什么的,其实心里可羡慕你了,能有个这么疼你的哥哥。”   梁星灼听得感动,对他笑了笑,由衷道:“谢谢你,小航。”   宋嘉航翻个身,冲他摆摆手:“谢啥啊,都兄弟。”   “你关灯啊,我真困不行了,睡了,晚安。”   “好,晚安。”   关了灯,梁星灼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看着窗外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梁星灼捞过手机一看时间,马上快中午了。   微信有几条未读。   四条来自宋嘉航。   9:43   [饿醒了,我去吃个末班车早饭]   10:13   [娱乐区的电脑有空位了!我去打两把lol,你醒了来找我]   11:04   [归与哥他们在隔壁喝茶聊天,我瞅着咋少了一个人呢]   11:07   [噢噢!我细看了,确实少了,那个姓秦的不在]   秦彦不在?   估计喝大了还没醒吧。   梁星灼想到他就烦,回到主页面看另外的未读。   剩下的两条都是周归与发的。   8:02   [醒了吗?要不要吃早餐,我打包送你房间来]   10:46   [我和程诉他们在楼下喝茶,醒了给我说一声]   梁星灼不知道回什么,心情复杂。   光看消息有种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的错乱感。   盯着手机发呆的间隙,周归与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11:39   [还在睡?]   梁星灼犹豫片刻,打字回复:[刚醒]   周归与秒回:[洗漱一下,东西收拾好,吃完午饭我们回家了]   梁星灼回了一个“ok”的emoji。   周归与:[洗漱完来楼下找我们,小航也在这]   梁星灼:[知道了]   对话结束。   梁星灼给手机充上电,下床去洗漱。   另一边的周归与,对着手机把这段对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感觉怅然若失。   弟弟对他好冷淡。   “……归与?归与!”   听到程诉叫自己名字,周归与才把手机息屏,应道:“怎么了?”   程诉奇怪地看他:“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周归与随便找了个理由:“昨晚没休息好,有点累。”   “得了吧你,咱们这群人就你酒量最好,昨晚喝了那么多,你跟没事人一样。”   大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后悔得不行:“下次绝对不这么喝了,我这酒劲儿现在还没解,回去只能我老婆开车了。”   他对象在旁边轻哼一声:“你每回都这么说,哪回也没少喝。”   大洋嬉皮笑脸:“错了媳妇儿,我这次是认真的。”   “我信你个鬼。”   眼见这两人聊开了,没外人插话的余地,程诉趁机低声问周归与:“秦彦怎么自己先回去了?我问过前台,天不亮就叫了辆车。”   “昨晚喝酒感觉他情绪就不太对,你俩后面回房间是不是吵架了?”   周归与顿了顿,没说实话。   “不知道,他回房就吐了,安顿好他我洗个澡也睡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程诉半信半疑:“你俩真没事儿?”   周归与故作玩笑:“我俩能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好,咱们四个都这么多年朋友了,还能聚一起玩玩儿不容易。”   程诉喝了口茶,继续说:“前几天秦彦约我喝了顿酒,没喝多少,感觉他整个人挺失意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说,你们两个天天在一个地方上班,他有没有跟你提过最近发生了什么?别是他家里又催婚了吧,哎……”   程诉能这么问他,说明秦彦只对他一个人交了实底。   他门清有什么用,没有一个字是能往外说的。   只能违心装傻:“没有,他什么都没提。”   “行吧,那估计没多大事儿,那小子,有事儿也兜不住,早秃噜了。”程诉笑了笑。   周归与没表态。   昨晚之前,秦彦在他这里也是这么个人。兜不住事儿,藏不住秘密,性格温和,好相处,却也有些软弱。   昨晚之后……只能说他从来没真正理解过秦彦吧,哪怕认识十来年了。   他这人其实挺能藏事儿的,一藏还藏个大的。   梁星灼洗漱完下楼差不多 12 点。   程诉看了眼时间,起身说:“行了,人都到齐了,吃饭去吧。”   梁星灼看了一圈,秦彦果然不在,程诉又说人都到齐了……什么情况。   周归与捕捉到梁星灼脸上闪过的疑惑,低头与他耳语:“秦彦早上先走了。”   梁星灼微怔,随后有些不自在地嘀咕:“……我又没问。”   比起毫不在意,梁星灼这样口不对心反而叫他心安。   周归与没拆穿他,“嗯”了一声,递上台阶:“是我想说。”   “……”   梁星灼瞪了他一眼,走到前面跟宋嘉航说话,不理他了。   周归与嘴角漾开一抹很淡的笑。   吃过午饭,一行人收拾好东西,退房结账,打道回府。   在停车场上车的时候,宋嘉航跟来时一样坐的后排,等他坐上车,梁星灼也要跟着坐上去。   “星星你坐前面来。”   周归与系上安全带,出声叫住他。   梁星灼单脚踩在踏板上,不上也不下,站在那里犹豫。   宋嘉航顺势帮腔:“对啊对啊,你坐前面去,两个人坐一排挤死了。”   梁星灼没好气道:“挤个头,后排三个人都坐得下。”   宋嘉航不惜自黑:“你瘦你当然觉得不挤了。”   周归与转过身,看向后排的梁星灼:“你坐前面来陪我聊聊天,免得我开车打瞌睡。”   事关行车安全,梁星灼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能关上后座车门,坐上了副驾。   周归与说是让他陪自己聊聊天,实则这一路都是他在制造话题,引他多说两句。   出了高速,三辆车在出口道了个别,各回各家,约好下次找时间再聚。   周归与先把宋嘉航送回了家。   宋嘉航一走,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归与终于可以说正题了。   “现在能跟我聊聊了吗?”   梁星灼窝在座椅里,偏头看窗外的景色,仍然逃避:“你先专心开车吧,都说一路了。”   周归与沉默了几秒,让步:“好。”   “那回家聊。”   梁星灼转过头看他,眉心微蹙:“你……”   “你非要今天聊吗?我都说了改天再——”   “对,非要今天。”周归与态度坚决,一瞬不瞬看着梁星灼的眼睛,“我昨晚就想跟你聊,我已经妥协过一次了,星星。”   “我没办法忍受太久。”   梁星灼反问:“忍受?我让你忍受什么了?”   周归与看着他说:“从昨晚你躲我开始,我就在忍受被你讨厌的感觉。”   梁星灼大感冤枉:“我哪有讨厌你?”   “你躲着我。”周归与敛了敛眸,语气低落,“也一直拒绝跟我沟通。”   “我……我那是……”   梁星灼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周归与的语气更加低落:“你就是讨厌我了。”   “我没有!”   梁星灼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回家就聊,我不躲你了,这总行了吧。”   周归与抬眸,立刻笑道:“好。”   梁星灼:“?”   “你刚才是在跟我演戏吗?”   周归与发动车子,继续开车,似笑非笑地问回去:“刚才是谁让我专心开车来着?”   “……”   老!奸!巨!猾!   梁星灼哼了一声,打开了车载电台。   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家。   拖鞋一换,梁星灼深呼一口气,开始兑现承诺。   他先一步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周归与紧随其后,手里拿着梁星灼的包。   “包放下,你也坐。”   梁星灼冲旁边的单人沙发抬了抬下巴。   难得看他这么严肃,周归与配合照做,努力没笑。   梁星灼认真地说:“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许说谎,不许不回答,能做到我们就聊,做不到就算了。”   周归与点点头,说好。   “秦彦昨晚有没有真的亲到你?”   周归与怔住,没料到第一次问题竟然是这个。   梁星灼见周归与没马上回答,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第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啊?”   周归与轻笑一声:“不是,是我惊讶你居然会先问这个。”   梁星灼眼神微眯:“你什么意思?是觉得就算被秦彦亲到了也不要紧吗?”   “我没这么觉得。”周归与说回问题本身,“他没亲到我,我躲开了。”   梁星灼这才稍稍满意,接着问:“那昨晚你回去之后,你们还有没有说别的?”   周归与如实说:“没有,我把那两个醉汉教训一顿之后就发现你走了,紧接着我把秦彦安顿好,看他睡着我就下楼找你了。”   “然后呢?”   “没然后了,我回房间洗了个澡就睡了,一觉醒来秦彦已经走了。”   “他没给你发微信或者打电话吗?”   周归与掏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没有,不信你自己看。”   梁星灼没接。   “不看了,我相信你。”   转而问:“所以秦彦真的一直都……喜欢你?”   周归与想了想,表态:“应该是。”   “我看他昨晚没少喝,万一是醉话呢?”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周归与顿了顿,继续说,“我更倾向于酒后吐真言。”   昨晚的事情梁星灼有亲眼目睹,说实话,他也不觉得那是秦彦酒后说的胡话,更像是借着酒劲儿壮了胆,把清醒时不敢说的、不敢做的,全说了、全做了。   梁星灼抿抿唇,试着问:“你们认识这么久,你一直没有感觉到他喜欢你吗?”   周归与利索地否认。   “没有,我不知道他是同性恋,没往爱情那方面想过。”   梁星灼垂下头,悄悄握紧沙发扶手,忽然轻着嗓子喊了他一声:“哥。”   周归与没说话,心里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问什么。   外面刮起北风,邻居阳台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到他们家阳台上,搁着落地窗也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从进屋到现在,家里还没开灯,今儿天气不好,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南北通透的户型,没阳光屋里光线也沉暗,下午三点多看起来像即将入夜似的,莫名的压抑。   静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梁星灼阖了阖眼,又睁开,他抬起头,直白地望向周归与。   他开门见山地问:“那你呢?”   “你是不是?” 第25章   “是。”   周归与没有半点犹豫和逃避, 完整重复了一遍:“我也是同性恋。”   梁星灼愣住。   猜到答案和亲耳亲到还是两码事。   “你觉得恶心吗?”周归与看着他,没等他回答已经为他想好了对策,“我可以搬出去住, 邹姨留给你,她还跟之前那样照顾你起居, 你什么都不用管。”   说完,周归与站起来往主卧走。   “等等, 站住。”   梁星灼来不及多想,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有些恼:“我什么都还没说, 你就跟个机关枪似的突突突, 突突完再擅自给自己审判了, 干嘛呢!”   周归与的视线落在梁星灼的手上,眉心微蹙,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一直以来都是梁星灼缺乏安全感, 患得患失,没想到周归与也会这样的时刻。   哪怕光线晦暗, 梁星灼也能看出周归与神情里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却表现得像个被抓住现行的罪犯。   梁星灼心里怪不是滋味,握住周归与的手, 捏了捏。   “我不觉得你恶心,别胡思乱想。”   周归与视线上移,望着梁星灼黑黑亮亮的眼睛。   “你不需要勉强自己。”他还在替他考虑。   梁星灼又心疼又生气, 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好笑道:“我要真觉得你恶心, 还会这么握着你?”   周归与大概没从梁星灼眼睛里捕捉到说谎的痕迹,身上的紧绷感这才有所缓解。   梁星灼牵着他到沙发上重新坐下。   这次他们都坐在了同一张沙发上, 腿挨着腿。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还是有些局促,有意使唤起他来:“我渴了,哥,你帮我拿罐可乐。”   周归与立马起身去拿。   “给。”   可乐刚从冰箱拿出来,跟20多度的室温接触直冒冷气。   男人三根手指捏着易拉罐,指腹挑起拉环,食指扣进去,单手一拉,“啪”的一声响,拉环挂在了他食指上,罐口传来细微的气泡爆炸声。   梁星灼握住罐身接过。   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周归与单手开易拉罐,他到现在还是没看会,十次模仿十次翻车,白瞎了可乐,现在他都老老实实用两只手开了。   一罐可乐卖三块钱,喝进嘴里的第一口就值二块五。   气泡充盈的一口可乐下肚,梁星灼满足地眯了眯眼。   喝完,梁星灼把易拉罐递给周归与:“你也喝一口?”   周归与没动作:“你喝吧。”   梁星灼就知道周归与不会喝,他不爱喝饮料。   不过自己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你们同性恋一出柜就开始跟同性避嫌啊?”   梁星灼刻意用夸张的语气调侃。   周归与愣了好几秒,忽然笑了。   梁星灼目的达成,也跟着笑。   彼此心知肚明,至此,周归与才真正地变回平时那个周归与。   “这才对嘛,老绷着干啥,我又不恐同。”梁星灼冲周归与笑了笑,认真道,“不管你什么样,你都是我哥,我接受你的一切。”   周归与抬了抬嘴角,没说什么,伸手拿过那罐可乐,仰头喝了一口。   梁星灼好奇地问:“你上次跟人出柜也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自卑的人,刚才看你一下子过渡到搬出去住,真给我吓一跳。”   周归与把易拉罐放回茶几上,回答:“我没出过柜,你是第一个。”   梁星灼惊讶不已,两眼直直地看着他:“程诉哥他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   周归与跟他交实底:“我根本没有出柜的打算,如果不是秦彦突然跳出来,这件事情会被我带进棺材里。”   梁星灼怔怔。   他想起一些以前从没当回事的细枝末节。   比如16岁那年,因为办银行卡自己存钱的事情,他跟周归与闹,闹完聊到什么养老啊孩子老伴儿之类的,周归与说,老伴儿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很不相称。   他当时以为是年龄问题,现在同样的话拿出来再琢磨,原来周归与说的不相称,是觉得自己很难拥有厮守一生的伴侣。   最近发生的也有。   前几天去商场买衣服,他们被店员误认为是一对,回家前在车上那番争吵,他还质问周归与是不是恐同……周归与之所以那么严肃要求他收敛,竟是在变相保护他。   他自己身处其中,更明白同性恋这三个字背负在一个人身上意味着什么。   同一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日日相处,他竟然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但凡他能细心一点,周归与是不是就不用独自背负这么多了……   梁星灼太心疼周归与了,心疼到开始替他难过。   “对不起……”   梁星灼愧疚地说:“前几天我还跟你吵架,说你恐同……对不起,哥,我说话太伤人了。”   周归与冲他笑笑,不以为然:“有什么好道歉的,且不说你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你当时说的话也不伤人啊。”   梁星灼“嗯”了一声,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接着问。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谨慎逗乐,主动说:“你不要瞎揣测了,看这一脸纠结样,我没那么苦大仇深。”   “我只是没有出柜的打算,同性恋对我而言是一种性向选择,而不是不能触碰的伤疤,你想问什么就问。”   梁星灼跃跃欲试:“那我真问了?”   周归与:“问。”   “就……你是怎么发现你喜欢男人的……”问完,梁星灼连忙补充,“这是不是太隐私了?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我不是非知道不可。”   周归与嘴角翘了翘,逗他:“是吗?那我不回答了。”   梁星灼“啊”了一声,语气透着失望,但又碍于这真的会冒犯他,不敢再追问半个字。   “……好,没事。”   周归与轻笑出声。   梁星灼一头雾水望着他:“你笑什么?”   “笑你一下子变得这么老实。”   “啊?”   周归与清清嗓,人往后仰,靠坐在沙发里,盯着客厅的灯瞧了会儿,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是初二暑假发现自己性取向跟别人不一样的。”   梁星灼反应了几秒才跟上周归与的频道。   失望被欣喜替代,好奇心又归于原位。   “初二暑假?这么早。”   周归与“嗯”了声,继续往下说。   “那个暑假学校统一安排了课外实践,每个年级内容不一样,二年级是参观海洋馆。当时给我们班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是个大学生,海洋科学专业的,在海洋馆做兼职。”   梁星灼眨眨眼:“是男生……吗?”   周归与反问:“不然呢?”   初二暑假……周归与当时才多大点儿啊,大学生,就算大一也满18了,这……成年人和未成年???   梁星灼眉头紧皱,差点儿站起来:“他对你做什么了?你一个初中生他居然也下——”得去手。   话没说完就被周归与打断了:“想哪去了你。”   他无奈道:“人什么都没对我做。”   梁星灼懵着个脸:“那你说你发现了……”   周归与:“我还没说完。”   “噢噢!”梁星灼乖乖坐好,“你继续。”   “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那天课外实践结束,我们连话都没单独说一句。”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周归与回想了一会儿又说:“他的出现就是让我意识到,他不一样,我和别人也不一样。”   时间过去太久了,很多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周归与连他的长相都无法准确描述。   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睫毛长还是短、有没有酒窝,这些都不记得了,唯一清晰的都是一些意识流层面的感觉,比如温柔,斯文,平易近人。   他在讲解过程没有卖弄学识的痕迹,擅长把枯燥的知识变成绘声绘色的描述,幽默风趣,爱笑,特别招小孩儿喜欢。   海洋馆的工作制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有型,衬衣扎进收紧的裤腰中,人看着清瘦,蹲下给他们讲解的时候,后背布料收紧绷直,又会隐隐浮现背肌轮廓。   听完周归与的描述,梁星灼脑中闪过秦彦的脸。   这不就秦彦吗?   ——他险些脱口而出。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梁星灼把话咽回去了,换成一句没有任何指向性的:“原来你喜欢这一款啊。”   周归与很确定地否认:“谈不上喜欢。”   梁星灼又不懂了:“不是喜欢是什么?你不都说他不一样了吗?”   “也仅此而已。就像其他男生到了年纪,生理器官发育,情窦初开,自然而然对女生有兴趣一样,我也只是自然而然对男生产生了兴趣。”   梁星灼回忆成年轨迹中接触过的同龄男生,确实是周归与说的这样。早熟一点的,小学就开始私底下聊女生了,哪个班的谁谁谁长得漂亮,哪个又腰细腿长,哪个声音好听有气质。   以此类推,梁星灼问:“那他肯定有吸引你的地方吧,具体的,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周归与笑道:“有啊,我刚才不说了么。”   “什么?”   “背肌啊。”周归与抬起一条胳膊枕在后脑勺下,笑容里透着点儿漫不经心,“他背肌线条挺漂亮的,练得不错。”   梁星灼莫名被这一笑晃了眼,失神了片刻。   刚才那瞬间,他好像瞥见了周归与在自己这里从未展露过的一面。   不同于前几天发生争执,周归与对他凶,让他产生负面情绪,眼下带给他的是一种……新奇感?   周归与在他面前做了快十年的哥哥,第一次以周归与的身份与他交谈。   此时此刻,他没有多余的身份,他只是他自己,是一个有情欲的成年男人。   梁星灼回过神,低喃似的问:“他应该长得很帅吧。”   拿掉哥哥的身份,以审视普通男人的标准审视周归与,他无疑还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而且他见过周归与小时候的照片,远在他们认识之前,周归与就是一个很好看很优秀的人了。   所以即便是初中的周归与眼光也不可能差。能入他眼,被他注意到,还让他意识到自己性取向与别不同的男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呢。   周归与试着回忆了一下,跟之前一样,记忆全是模糊的。   他如实说:“想不起来了,当时关注点也不是帅不帅这些。”   梁星灼打趣他一句:“嗯,尽关注人背肌去了。”   周归与听乐了:“你小子,学会拿我开涮了。”   “事实嘛。”   梁星灼想了想,又问:“那你察觉自己性取向跟别人一样之后,有烦恼过吗?”   周归与回答:“当然有。”   “最开始觉得自己是异类。人或多或少带些从众心理,与周围人同处一个阵营无疑会滋生出安全感,反之则不安,产生自我怀疑。我那段时间以为自己喜欢男人是得了精神疾病,想去医院挂心理门诊,可是未成年必须要有监护人陪同,不管是我小叔还是我爷奶,我都做不到坦诚相告,没办法,我只能私底下去查同性恋的资料。认知拓展之后,我明白这不是疾病,我的‘不正常’也是‘正常’,才打消了看医生的念头。”   “但到这里只是心理上的自我接纳,一旦把自己这个主体放置在社会中就不行了。现在说起来都有点可笑,我也做贼心虚过,我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又害怕被人发现,每当周围的男生在讨论女生时,问到我,我也会违心说两句。其实现在跳出来看,当时顺心而为也无妨,别人不会因为我不讨论女生就觉得我喜欢男生,是我自己心里有鬼,草木皆兵,我才是最介意自己是同性恋的人。你前几天说我恐同也没完全说错,我确实恐同,恐我自己。”   听周归与说这么多,梁星灼又开始心疼难过。   同样的事情如果放在他身上,他肯定更加措手不及。   周归与当时一个人捂着这个秘密有多无助,远不是他这几句话能够承载的。   梁星灼抬手搓了搓周归与的手:“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周归与对他笑笑:“我知道。我不责怪自己,我只是无法自洽,这个课题太复杂了,一生可能也完成不了。”   梁星灼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周归与。   周家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   老两口的两个亲生儿子在十几年间接连去世,全家上下就剩周归与这么个独苗苗,可以说,周归与就是老两口的命。   他们一直盼着周归与结婚生子,要是有一天知道周归与是同性恋……难以想象那会是什么场面,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他是周归与他也会选择一辈子死守这个秘密,根本不可能出柜。   “完成不了那就不完成,这又不是非要完成的事情。”   梁星灼张开双臂抱住周归与,坚定地说:“从今天起,我做你的树洞。你知道的,树洞只会倾听,不会说话。”   周归与低头看他,内心被暖意充盈。   他抬起手,手掌覆在梁星灼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也说点儿话吧,树洞。”他轻笑着说,目光温柔,“别把咱们家的话痨闷坏了。”   梁星灼扬起白净的脸,不满控诉:“说谁话痨呢!”   周归与一脸笑意。   看他笑,梁星灼没两秒也跟着笑起来。   他由衷希望周归与幸福。   可是世俗定义里是幸福不止亲情,还有爱情、友情。   周归与说要把秘密带进棺材,这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把幸福中爱情那部分舍弃掉了呢?   如果是,那么他有信心给周归与百分百的幸福,而不只是希望他会幸福。   校庆假结束,学校恢复正常行课。   月底照例考试,成绩一出,梁星灼这次又稳坐第一宝座,除了以前语文和英语的单科第一,这次月考连数学的单科第一都拿到了。   宋嘉航最近被梁星灼带着卷学习,名次也进步不少,考进了年级前100。   何道安在课上着重表扬了他,他暗中用手机录了音,说要回家给他爸听,看能不能涨点零花钱,过年加上压岁钱,争取给自己换双新球鞋。   梁星灼听完甩给他两个字,出息。   不过经这一提醒,梁星灼想起宋嘉航生日快到了,不如就送他一双球鞋,省得他抠抠搜搜攒到明年。   梁星灼不动声色套了宋嘉航的话,知道他想要的款式后,当晚回家就在官网下了单。   现货不用等,球鞋正好赶在宋嘉航生日前一天到了沽南。   晚自习放学,宋嘉航走上讲台,拿起麦克风,清清嗓,故作正经地说:“打扰大家一分钟时间,通知一个事儿。”   “明天!周六!是本人的生日,在年满18岁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哥几个,特别是姓梁的、姓张的、还有姓柳的,你们懂的。”   张池在讲台下吐槽:“还姓张的,显眼包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得了。”   宋嘉航抬手压了压,领导范儿十足:“这位同学莫吵闹,稍安勿躁。”   “本人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那就是明早一到教室,我能看见礼物在我桌子上堆成了山。以上,通知完毕。”   说完,宋嘉航放好麦克风,走下讲台的时候,张池方向飞过来一本书,他一把接住,贱兮兮地冲张池笑:“嘿,没打着~手真臭啊你。”   张池笑骂:“行,你手香,那就是你的生日礼物了。”   “靠,兄弟还做不做了?”   “不做也罢,没你这傻逼兄弟。”   “张池你给我站着别动!”   “我特么傻啊,站着不动被你砸。”   ……   柳应白拎起书包,打了个哈欠,看着打闹的张池和宋嘉航,懒洋洋地说:“宋嘉航真能闹腾,上一天课也不嫌累。”   梁星灼把最后一本练习册放进书包,站起身,见怪不怪道:“他一直都这样,精力旺盛,体力怪物。”   “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柳应白同频吐槽。   梁星灼笑了笑,未置可否。   柳应白又问起:“对了,你给他准备什么生日礼物了?”   “球鞋。”梁星灼背上书包,顺口问回去,“你呢?”   柳应白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保密。”   梁星灼也没多好奇,他不想说也没再问。   “我哥来接我,我先走了。”   “好,明儿见。”   “明天见。”   周归与今晚下班时间跟他晚自习放学差不多,早上就说了晚上会来接他放学,为此梁星灼一整天心情都特好。   走到校门口,他发现周归与居然没在老位置等他,而是跟那波接孩子放学的家长站在一起。   周归与个子高,长相又出众,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   梁星灼快步走上前,满眼雀跃地叫了声哥。   “你怎么没在车里等我啊?”   按他本意,这时候要么扑周归与怀里,要么挽着他手当人形挂件,可是周归与上次说了,以后在公众场合要收敛一点,免得招人误会。   他自己并不在意,但周归与可能会吧,毕竟他都没有出柜的打算,同性恋这件事是他的秘密。   既然决定了要做周归与的树洞,他在外面可以乖一点,反正回了家有的是机会冲他起腻。   上次眼睁睁看梁星灼跟同学打车走了,压根没往老地方看一眼,这次怕历史重演,周归与才特意来显眼的位置等着他。   这些不好跟梁星灼说,周归与转而道:“车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不冷吗?”说着,梁星灼伸手捏了捏周归与的手心,还好,温热的。   “没等多久。”周归与顺手拎起他的书包,“走吧,上车。”   “好。”   上车坐好,周归与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忽然问起:“你饿吗?”   梁星灼愣了一秒,回答:“还好,你没吃晚饭?”   周归与:“吃了两块同事给的饼干。”   梁星灼“啊”了一声,立马上了心:“今天邹姨没给你留饭,要不找个饭店吃点儿吧,饿着入睡对胃不好。”   “你吃吗?”周归与问他。   梁星灼想了想,摸摸肚子:“可以陪你吃点儿。”   周归与拉下手刹,转动方向盘开出停车位,好像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等他这句:“那我们去吃烧烤吧。”   梁星灼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不可思议看向他:“你说吃什么?”   “烧烤。”周归与看了他一眼,“你不想吃?”   梁星灼纳闷:“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吧……你不是一直不乐意我吃这些吗?说不健康。”   “偶尔吃一次没事。”管太严你就跑去跟别人吃了。   周归与又问了一次:“你就说想不想吃。”   梁星灼果断点头:“想!”接着问,“我们去哪吃?”   周归与不动声色提议:“附近好像有个夜市,去那边?”   梁星灼“哇”了一声,感觉意外:“你居然还知道附近有夜市。”   话赶话他险些说漏嘴,夸那个夜市烧烤味道不错。   周归与也藏着事儿,含糊回答:“嗯,等你的时候app上现查的。”   两人想法一拍即合,周归与开车到上次梁星灼去过的夜市。   停好车,梁星灼本想引周归与去之前吃过的那家,结果生意爆满,根本没座位,只好另外选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   夜市街道,蓝红幕布错落连成一片,烧烤架支在店门外,炭火伴着食物的香气飘满整条街。   店里位置已经满了,服务员给他们在外面找了个座位,他麻溜儿收拾好上桌吃过的残羹剩菜,用抹布简单擦了两下,递过来一张覆过塑料膜但已经飞边儿的菜单。   “你们先看看要吃啥,选好了叫我。”   生意火爆忙不开,话音刚落他就被隔壁桌的客人叫走了。   梁星灼见周归与站在那里,想坐下又不知道怎么坐下的别扭样,体谅道:“要不我们打包回家吃?这外面就罩了层塑料布,暖气感觉都不足,坐着肯定齁冷。”   周归与没异议:“好,那带回家吃。”   “哥,你想吃什么?”梁星灼拿起菜单跟周归与一起看。   本来吃烧烤就是为了满足梁星灼,他自己没兴趣,更是发自内心说:“我都行,你点你想吃的。”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对这些路边摊兴致缺缺,今晚会来都是为了将就他,没有一直追着问,难为他,而是顺他意:“那我看着点了。”   周归与轻“嗯”一声,没来得及说别的手机就响了。   听铃声是微信语音通话。   两人靠得近,梁星灼的余光轻而易举就扫到了周归与的手机屏幕。   通知上面显示:余科发起语音通话   不过一瞬,周归与就把手机翻了个面,屏幕贴着自己外套,留给他一个手机背壳。   再神色如常地对他说:“工作电话,我接一下,你先点菜。”   说完,没等梁星灼回答,周归与已经握着手机走到了一旁,分明有意避着他。 第26章   从血缘上来说, 余科是梁星灼如今在世上最亲的亲人了。   不过也仅仅是血缘罢了。   就像周归与之前问过他的,外在形式重要吗?感情不好形如陌生人的亲兄弟比比皆是。他和余科都论不上感情好或不好,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   余科大晚上突然来电话, 不可能是来问候近况的,绝对有什么事儿。   周归与多半也这么想, 所以还没接电话就做起了他和余科之间的隔离墙,不管余科要做什么都不让他沾手。   这通电话周归与全程背朝他接的, 梁星灼不仅听不到说话内容,连他的表情都看不见。   他点了一些周归与估计能吃两口的菜,菜单拿给服务员后, 隔几秒就往周归与的方向看一看。   等周归与打完电话, 他一收手机, 梁星灼马上收回打量的目光,跑到烧烤摊前看老板烤串儿, 装作很感兴趣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的样子。   “这烤茄子太香了, 老板你们是不是有独家秘方?”   说着,梁星灼吸了一口气, 一脸陶醉在食物香气中的表情。   这对厨子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肯定。   老板翻串儿的劲头感觉都足了不少, 笑呵呵地说:“没啥独家秘方,都是一些常见的调料, 小兄弟你爱吃就多来,咱们家这摊儿开好多年了!”   梁星灼十分捧场:“好哇,肯定还来光顾, 老板你这手法看起来就专业,这串儿绝对好吃。”   老板被梁星灼夸得眉飞色舞, 爽快道:“小兄弟你第一次来吧?这样,下次来我给你打八折, 再送你五串烤五花。”   “真的吗?谢谢老板,老板你人太好了,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哈哈哈哈一般一般。”   周归与一向不喜欢这些重口味食物,单单这么听了几句梁星灼跟老板的闲聊,他竟然也想尝尝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他出声加入对话:“点烤茄子了吗?喜欢就点一份。”   梁星灼转头看向周归与,点点头:“点了。”顺势用手指着老板正在烤的这份,“这份应该就是我们的。”   说完又不太确定,转回去跟老板确认:“老板这份是我们的吗?”   “是,撒点料就好了,你们能吃辣不?”老板拿过一旁用塑料瓶改的调料瓶。   梁星灼回答:“不太能,少来点儿,花椒也少放,不爱吃麻味儿。”   老板把瓶子倒过来抖辣椒面,三两下就收了手。   “好嘞。”   应完又周到地问:“还有其他忌口不?葱和香菜加不加?”   梁星灼:“没有了,都加点儿。”   “行。烤苕皮里要折耳根不?”   “要,折耳根是灵魂!”   “哈哈哈哈小兄弟一听就会吃。”   梁星灼不好在周归与面前暴露自己私下偷吃的嫌疑,心虚道:“没有没有,我是看美食博主这么说的。”   “那就是行家发言了。”   肉串儿的油脂被烤出来,滴在下面红透的黑炭上,烟熏火燎都有点迷眼睛了。   老板偏头避开,也提醒他们:“这烟太熏人了,你们去旁边等着吧,串儿还有一会儿。”   “好。”   他们的烧烤打包带走,店里生意又好,这会儿功夫之前的座位已经坐上新的客人了。   不过也没关系,按周归与的洁癖程度,那个桌子凳子他根本就坐不下去,有座肯定也站着。   两人往烟飘的反方向走了几步,站在一个既不挡道又能听见老板叫他们的地方。   梁星灼看了眼手表时间,用随便问问的口吻试探周归与:“刚刚是医院给你打电话吗?”   周归与“嗯”了一声。   “啊……不会又有急症病人,打电话叫你会诊吧?”为了避免周归与起疑,梁星灼眉心微蹙,配合语气摆出了马上就要失望的脸。   “不是。”周归与一点没起疑,马上安抚上了,揉揉他头,“要是有急诊病人,我还能陪你在这等烧烤?”   梁星灼露出松口气的表情:“也对噢。”   之后再没多问。   周归与暗中也松口气。   想来他藏得快,梁星灼没来得及看见来电显示是余科。   这次也成功瞒过去了。   “小兄弟,你们的串儿好啦!”   老板扯着嗓子往他们这边喊。   梁星灼一听就跑了过去:“来了来了!”   周归与紧随其后,掏出手机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拿起单子看了眼:“112,给你们抹个零,110 就行。”   “好,谢谢。”周归与扫码支付,“转过去了。”   梁星灼拎着打包袋,也对老板道了声谢。   老板热情道:“不客气,下次再来啊!”   梁星灼对他笑了笑:“好,肯定来。”   买完烧烤,两人开车回家。   外面天儿冷,到家烧烤有些凉了,周归与让梁星灼先去洗澡,他把食物挪到烤盘,放进烤箱加热了两三分钟,等梁星灼洗完澡出来一起吃。   本来在烧烤摊跟老板说的都是不过脑的客套话,目的只是为了在周归与面前演戏,没想到这家烧烤味道真的特别好,食材能吃出来都是新鲜的,肉腌制入味,碳烤的火候刚刚好,把每种食材的香味都激发了出来,而且这顿烧烤是按照他和周归与的口味放的调味料,麻辣适中。   上次跟宋嘉航他们一起吃,人多,兼顾的是大众口味,对他来说有点太辣了,最后烧烤没吃多少,解辣的甜牛奶反而装了一肚子。   梁星灼吃得香,带动了周归与的食欲,他竟然也吃了不少。   一烤盘的东西,被他们哥俩风云残卷吃了精光。   吃完最后一口烤茄子,梁星灼放下筷子,由衷感叹:“好吃!”   他抽了张卫生纸擦嘴,补充:“就是吃撑了,我今晚1点肯定睡不着。”   梁星灼把卫生纸团成团放在餐桌上,人往后仰,背靠椅子,掌心揉着微鼓的小肚子,跟周归与打商量:“哥,我能多学一个小时再睡吗?正好把吃宵夜用掉的时间补上。”   周归与站起来收拾残局:“我来收拾,你快去写作业,别忙太晚。”   难得模凌两可,听着也不是很反对。   梁星灼起身,嘴甜甜地说:“好,那就辛苦你了,我的好哥哥~”   “对了,不要帮我热牛奶了,胃没地方装了。”   周归与轻笑:“好。”   “别贫了,赶紧去。”   梁星灼双腿合拢,笔挺站直,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放在太阳穴,冲周归与点了下,佯装正经,实则皮得不行。   “遵命,周sir!”   周归与想笑又无奈。   梁星灼回到自己的房间,门一关,不再面对周归与,他脸上维持到这一秒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拿起床头柜的手机在书桌前坐下,开始写作业前,他先打开了微信。   联系人列表拉到“y”字母,这个分类里只有余科一个好友。   就连在备注上,梁星灼也不愿意称呼他一声舅舅。   梁星灼点开余科的名片,进入聊天界面。   他们上次聊天还是今年4月份,余妍忌日的前一天。   余科今年也自称店里事多忙不开,没办法回国为亲姐扫墓。   跟往年一样,发了条微信给梁星灼,让他明天去的时候,帮自己稍束余妍喜欢的百合花,聊表哀思。   梁星灼只看到假模假式的消息,直到晚上睡前,也没看见余科把百合花的钱转过来。   他所谓的哀思,甚至不值一束花钱。   简直可笑。   连这份可笑也跟往年一样。   往年梁星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忍了,他懒得跟余科这个人渣多说一个字,一束花的钱也不是承担不起。   隔日扫墓,他都买两束百合花,在余妍墓前也说,一束是自己送的,一束是舅舅托他带的,舅舅太忙了,走不开,没能回国给你扫墓,但心里还是惦念你的,希望你在下面一切都好。   今年不知道是碰上情绪不好,还是往年积累的愤懑爆发了,他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睡前在微信上给了余科一个难堪,没有铺垫,没有寒暄,只问他一句,买花的钱呢?你的哀思难道每年都靠白嫖吗?   余科没回他,第二天给他转了一百块钱,什么都没说。   当天扫墓,梁星灼把那束替余科捎的百合花放在余妍墓前。   他看着墓碑上余妍的黑白照片,可悲又可笑地想,今年他终于不用帮余科说谎了,毕竟余科今年真给了钱,只是不知道价值一百块钱的哀思,余妍在下面能感受到几块钱的。   梁星灼本来打算直接问余科找周归与做什么,转念一想,这货不一定会跟他说实话,万一再多嘴多舌传到周归与那里,他今晚的演戏就没意义了。   他不想让周归与知道,自己知道今晚打电话的人是余科。   他哥要做隔离墙保护他,他得让他哥认为自己有被保护到,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在余科的事情上沾手。   他现在长大了,他不想一直被他哥保护,他也想保护他哥。   梁星灼放下手机,一边写作业,一边留意门外周归与的动静。   一直等到厨房传来热水器启动的声音,他放下笔,又等了一分钟,悄摸声走到周归与的卧室探看。   卫生间的门关着,隔着门能听见水声。   周归与正在里面洗澡,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梁星灼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机会。   卧室大灯没开,他也不敢开,怕周归与在卫生间里瞧见外面光线突然变亮了起疑心,只能摸黑往里走。   走到床边,一抬头,周归与的手机果然放在床头柜充电。   梁星灼拿起来刷脸解锁,点进微信。   聊天界面置顶只有他一个人,往下都是最新消息的聊天框。   前两个是医院群聊和科室群聊,余科在第三个。   梁星灼点进去,入目是之前通话结束的提示,下面是半小时前的消息。   余科给周归与发了一个定位,位置是沽南的一家咖啡厅,在市区,餐厅环境挺好的,去年周忠惟和杨佩书来沽南玩,他和周归与带老两口去店里喝过下午茶。   定位后面还有一条文字消息。   [明天下午四点,见面聊]   周归与没有回复。   梁星灼反复看了三遍,确认这消息是余科发给周归与的之后,倍感吃惊。   见面?   余科回国了?   余妍忌日他都不回国祭扫,眼下不年不节的,他跑回来干什么?   而且余科回国了怎么不联系他?还有周归与,接完电话到现在,这么久了,也没告诉他余科回国的事情。   余科回国的事情,他们似乎都不想让他知道。   为什么?   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必须要瞒着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梁星灼越想越奇怪,记下时间和见面地点,把手机放回原位,悄悄离开了周归与的卧室。 第27章   次日一早。   梁星灼比平时早半小时起床, 洗漱完,邹姨的早餐还没做好。   “星星你今天值日吗?”邹姨在厨房忙活,回忆了一下, 不确定追问,“你昨天跟我说过没?人上年纪记性就是不行了……”   梁星灼解释:“我没说, 不是你记性差。”   邹姨面露疑惑:“那你怎么起这么早?”   “朋友过生日,想早点去教室把礼物放他桌上。”   邹姨恍然, 夸他:“你真有心。”   “还好啦。”   趁早餐还没好,梁星灼去把球鞋的快递拆了,再回房间写了张贺卡, 拿出来跟放进鞋盒里, 用商家送的礼品袋装好, 放在玄关,方便一会儿出门直接拎走。   早餐上桌, 周归与也晨跑回家了。   他习惯先洗澡再吃饭, 平时梁星灼起床正好赶上周归与洗完澡,两人能一起吃早餐。   今天梁星灼赶时间, 主动说:“哥, 我先吃不等你了,着急走。”   “好。”   跑完步一身汗, 周归与站在餐桌旁,没坐。   刚才进屋他就看见了玄关的礼品袋,知道今天宋嘉航生日, 没问梁星灼缘由,只问:“你的零花钱还够花吗?”   那双球鞋不便宜, 好几千,顶梁星灼三个月零花了。   “够, 我用奖学金买的。”   梁星灼朝周归与咧嘴一笑:“我有钱着呢,甭操心。”   周归与失笑。   “省着点儿花吧,散财童子。”   “知道啦,我心里有数,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梁星灼喝了口牛奶,话锋一转:“对了,中午我不回家吃,宋嘉航要请客吃火锅。”   周归与:“好。”   “那你呢?”梁星灼问。   周归与想了想,回答:“我也吃食堂吧,邹姨省得做了。”   余科在微信里提到的见面时间是下午四点,周归与今天要上班,他会去见余科吗?   梁星灼尝试探他口风:“你今天几点下班?”   周归与没把话说死:“说不好,看忙不忙,怎么了?”   梁星灼迟疑片刻,笑着圆过去:“没事,我是想着如果你下班早,我们晚上出去吃,顺便再看个电影。”   “好,能早下班我给你发微信。”说完,周归与抬腿往卫生间走:“我洗澡去了,你上学路上慢点儿。”   梁星灼吃着三明治,囫囵应了一声好。   吃完早饭,梁星灼出门上学。   等周归与洗完澡再出来,梁星灼已经走了。   路过梁星灼房间时,周归与习惯性往里面瞧了眼。   ——床头柜上面没有手机。   周归与停下来,走进去细瞧,确实没有。   本觉着反常,转念一想,今天宋嘉航过生日,梁星灼说不定要在外面花钱,带手机扫码方便些,现在很多地方都不用现金了。   餐桌上,邹姨已经为他摆好了早餐。   周归与拉开椅子坐下,喝了口咖啡,跟邹姨说:“邹姨,今天中午不用做饭,我和星星都不在家吃。”   邹姨从厨房走出来问:“好,那晚饭要做吗?”   “不做,我们出去吃。”   邹姨点头:“行。”   梁星灼到教室的时候,只有值日生和两个住校生在。   他走到座位坐下,书包一放,把礼品袋摆在宋嘉航课桌上。   去走廊接个热水的功夫,柳应白和张池也到了。   他俩不知道送的什么,都用单独的包装纸包过,不像他用的原袋。   张池瞄到球鞋的品牌logo,眼睛一下子瞪老圆。   他震惊道:“我靠???大手笔啊星星,你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梁星灼放下杯子,有意轻描淡写:“要不是奖学金到账了,我也买不起。”   “宋嘉航绝对得疯!前两天打球还在跟我叨叨想要这个鞋。”   张池也是一个球鞋发烧友,绕着球鞋包装袋前前后后打量,眼里流露羡慕的光:“回头攒攒钱我也要买一双。”   梁星灼坐下来,拿出单词书,随意问了张池一声:“你送的什么?”   有梁星灼送的“珠玉”在前,张池感觉自己透支这个月零花钱送的玩意儿,竟然有些拿不出手。   他挠挠头,不怎么好意思地说:“就……两个游戏卡带,哈哈哈哈哈,不值多少钱。”   梁星灼却莫名看向他:“怎么不值?”   张池愣住。   “我觉得你送的很有心,小航绝对也得疯。”梁星灼还有种学到了的感觉,嘀咕,“明年我也送这个好了,难得还有没送过的东西。”   听他这么说,张池刚才那股难为情的情绪全散了,他笑起来,恢复之前的轻松:“可以啊,明年说不定我也能送小航球鞋了,大学生可以做兼职哈哈哈哈。”   梁星灼笑道:“他要是知道你做兼职给他买球鞋,更得疯。”   这时,外班有两个跟宋嘉航玩得好的男生也拿着礼物进来。   梁星灼跟他们也认识,顺便聊了两句。   等俩男生一走,柳应白才找到机会跟梁星灼搭话:“没想到宋嘉航人缘这么好。”   梁星灼虽然经常嫌宋嘉航笨,但该夸的时候还是不吝啬:“他性格好,很多人喜欢跟他玩儿。”   柳应白总跟宋嘉航斗嘴,眼下也难得肯定了一把:“确实,感觉他像头熊,憨实。”   梁星灼还没听过这么夸人的。   “你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当然是夸。”柳应白理所当然地说,“还没人被我这么夸过。”   梁星灼瞥见宋嘉航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似笑非笑地对柳应白说:“喏,人来了,你当面再夸一次呢。”   柳应白表示婉拒。   “那还是算了,人今儿是寿星,得供着。”   憨实的寿星从走廊晃进来,还没坐下神情已经非常眉飞色舞了。   “嚯!这么多礼物!”   宋嘉航书包都没空摘,站在课桌前挨个瞧他的礼物,嘴角咧上了天。   “哥几个太讲究了嘿嘿嘿,我怎么这么幸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球鞋!!!”   宋嘉航双手颤抖把鞋盒取出来,一副要哭的表情看向梁星灼,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   梁星灼冲他笑道:“生日快乐,小航。”   宋嘉航放下鞋盒,一把将梁星灼抱住,猛男落泪。   “呜呜呜呜星星,我的好兄弟,哥们太爱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想这双鞋,你居然不声不响直接送我了,靠,我真的是……啊啊啊啊啊啊星星!”   宋嘉航块头大,激动起来没个手轻脚重的,梁星灼这二两肉被他一抱,差点闷死在他壮硕的胸肌里。   梁星灼用手捶打宋嘉航的胳膊,从缝隙里努力呼吸:“放、放手……喘不上、上来气了……”   “噢噢!!”   宋嘉航松开手,这会儿功夫梁星灼脸都闷红了,大口呼吸了几秒新鲜空气,无语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宋嘉航你真是个熊,受不了你了。”   “嘿嘿嘿,对不住,我太高兴了。”宋嘉航冲他傻乐。   激动劲儿过去,宋嘉航开始坐下拆其他礼物。   他拆了多久就惊呼了多久,几分钟下来,梁星灼感觉自己耳膜有点超负荷。   最后一件礼物是柳应白送的,宋嘉航刚要拆丝带,身后传来慢悠悠地一声:“温馨提示,回家再拆。”   宋嘉航停下动作,扭头问:“你送的啥?”   柳应白懒洋洋的:“你拆了就知道了。”   宋嘉航好奇心更旺盛了:“那我现在拆。”   “随你,反正我提醒过你了。”柳应白勾唇一笑,“后果自负。”   梁星灼尝试猜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柳应白模凌两可地回答:“对我来说不是,大众眼里应该是。”   然后看向宋嘉航:“你自己决定拆不拆。”   宋嘉航被他这几句说得心里发毛,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丝带。   “好吧,我回家再拆。”   柳应白“嗯”了一声,意味不明给出祝福:“成年快乐,小宋,希望这份礼物能让你enjoy。”   宋嘉航耸耸肩膀,眉心微蹙:“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梁星灼最后看了那个包装盒一眼,好奇心也被柳应白勾得老高。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拆了告诉我一声。”他跟宋嘉航说。   宋嘉航把礼物都挪到座位中间的地面放好。   忙中应了梁星灼一声:“好。”   中午宋嘉航请客,叫了平时玩得好那帮朋友吃火锅。   乌泱泱打了四辆车,在火锅店开了两桌才坐下。   下午还要上课,酒是不敢碰,只能喝喝饮料。   一顿饭吃下来,宋嘉航又收了一堆礼物,根本拿不走,只好叫了个同城闪送先捎回家了。   吃饱喝足的一帮人,赶在两点半上课前回了学校。   半节课不到,向来专注的梁星灼难得在上课时间看起了手机。   微信都是历史消息,周归与没给他发新的。   距离余科说的四点已经不足两小时,周归与会在上班时间去见他一面吗?   梁星灼凭直觉猜测,周归与见和不见的可能性各占一半。   但是他如果不亲自去看看,再想知道余科为什么回国找周归与的可能性就基本为零了。   他必须跑一趟,并且还不能踩着四点到咖啡厅,他要提前到,否则很容易被余科和可能出现的周归与发现。   要走只能趁现在,等这节课下课再走就来不及了。   梁星灼不动声色把书包收拾好,拉好拉链,将手机揣进衣兜里,然后跟宋嘉航说:“小航,帮我个忙。”   梁星灼很少在上课时间跟他说话,一开口还是帮忙,宋嘉航简直不要太意外,他凝神小声问:“什么忙?”   “我马上要装病去医务室,你配合我一下,说我从上午就开始不舒服了。”   “啊?你为什么要装病?”   宋嘉航刚问完,梁星灼已经举起了手。   科任老师注意到他,停下讲课,奇怪地问:“梁星灼你有什么事?”   梁星灼揉着太阳穴,手撑着课桌站起来,虚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   他用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回答:“老师,我头疼得厉害,想去一趟医务室。”   科任老师朝他走过来,关心道:“怎么头疼?是不是感冒了?”   梁星灼朝宋嘉航递了个眼色,宋嘉航会意,立刻开口:“应该是,他从上午就开始不舒服了。”   并站起来扶着梁星灼,主动说:“我送他去医务室吧。”   梁星灼在每个老师心里的印象都好,老师完全没怀疑他是装的,反而催促道:“好好好,你赶紧送他去,有事让校医给你们何老师打电话。”   宋嘉航:“好,知道了。”   紧接着,他扶着梁星灼离开了教室。   一直装到楼梯口,确认从教室里看不到这边了,梁星灼推开宋嘉航,用正常声音说:“好了,不用扶了。”   宋嘉航纳闷地问:“不是,什么情况?这也太突然了,我差点没跟上你的演技。”   “我赶时间,回头再跟你解释,现在你就记好两点。”   梁星灼一边脱校服外套,一边跟宋嘉航交待:“我去跟老何请病假,你回教室上课,老师问起,你就说我临时改主意,找老何开了假条回家休息了。”   “我应该不会回学校了,校服塞我储物柜里,书包我都收拾好了,你放学帮我一起带回家,晚上我去找你拿。”   梁星灼把校服外套塞宋嘉航手里,从他臂弯拿过自己的羽绒服套穿上,动作快得像按了二倍速。   “就这样,我先走了。”   宋嘉航一把按住梁星灼的肩膀,神色严肃地问:“多的我不问,就问一句,你一个人能不能行?不行我逃课跟你走。”   他不是球鞋爱好者,宋嘉航也没送他球鞋,但梁星灼一瞬间共情了宋嘉航早上收到球鞋,差点把他抱窒息的感动。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也想那么抱宋嘉航一下。   梁星灼对宋嘉航笑了笑:“谢谢你,小航,但是这件事我自己去比较好。”   宋嘉航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行,有事跟我打电话。”   “好。”   梁星灼跟宋嘉航分开后,去办公室找何道安开了病假条。   凭借在老师那里的好印象,何道安对他没有疑心只有关心,写病假条的时候还问他要不要联系家长,梁星灼哪能让周归与知道这件事,回答说不用,他哥今天手术多,忙不过来,他不想打扰他哥的工作,何道安一脸欣慰夸他懂事。   假条开完,何道安不放心他一个人,硬是把他送到校门口,眼看他上了出租车才离开。   等出租车快开到路口的时候,梁星灼让司机掉头,重新报了咖啡厅的地址。   他提前十分钟进了咖啡厅。   周六店里生意好,靠窗的卡座除了预定的位置都坐满了,梁星灼挑了个能看见店门口的角落二位人坐下。   他在学校把校服换成了私服,这个点坐在这里并不突兀,跟其他来这里喝下午茶的大学生没两样。   点餐的时候,梁星灼有意套服务员的话:“我看第二个卡座还空着,我能坐那里吗?”   服务员回头看了眼,对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那个卡座已经被预定了。”   梁星灼继续追问:“预定的几点啊?我可能就待一个小时。”   服务员在平板上查询了一下,回答:“四点,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您可以提前在我们门店公众号上面预约卡座。”   梁星灼感觉那个位置就是余科定的。   “好的,谢谢你。”他对服务员笑道。   服务员:“不客气,跟你确认一下,这边只要一杯金桔玫瑰气泡水,七分糖加冰,对吗?”   “是的。”   “好的,请稍等。”   梁星灼正愁这个位置听不到余科和周归与说话,已经在思考趁他们还没来,偷偷去把手机放卡座抱枕后面当录音笔的可行性了,好巧不巧,这时第三个卡座,就是紧挨着余科预定位置的卡座,那桌客人结账离开了。   梁星灼在心底直呼老天助我!   他赶紧叫住没走远的服务员,问:“那桌客人走了,我能坐吗?”   服务员看了看那边,说:“可以。”   梁星灼起身拿起羽绒服,等服务员收好桌子就坐了进去。   卡座外面只有门帘遮挡,卡座与卡座之间用木制栏杆做了装饰隔断,只在视觉上完成了独立空间分隔,根本不隔音,前后两桌在说什么,彼此都能听见。   梁星灼坐在背朝后面卡座的那一方沙发上,他有意往下坐,利用椅背挡住自己,保证自己在后面卡座的视线盲区里待着。   服务员给他上完气泡水,还贴心地放下一个不锈钢香槟桶,里面装着方方正正的冰块儿,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往上冒着冷气。   “冰块儿不够您可以自己加。”   梁星灼跟她道了声谢,服务员刚把门帘给他放下离开,后面卡座就传来了声音。   “余先生,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男人不耐烦地问:“你们家最便宜的是什么?”   是余科的声音!   梁星灼转过身,小幅度探出头往后面看。   十年不见,余科老了不少,法令纹和川字纹都很重,显得一脸苦相,他以前就瘦,现在瘦脱了相,看着尖嘴猴腮的,一副精于算计的市井小人模样。   服务员愣了几秒,笑着回答:“柠檬水。”   余科:“那就来杯柠檬水。”   “另外一位先生呢?”   “等他来了再点。”   “好的。”   服务员一走,余科把外套脱了随手扔在一旁,从兜里掏出烟想抽,不知道是没摸到打火机还是别的原因,又给放回去了,拿起旁边的菜单翻了翻。   看了几页爆粗口骂道:“操你妈的,好几把贵,怎么不去抢。”   骂完合上菜单随手扔在桌上,拿出手机听微信,公放。   是他那个日本老婆的声音,声音尖尖的,说的全是日语,叽里呱啦一长串,梁星灼就听懂了一个阿娜达干巴爹,老公加油,也不知道她让余科为什么东西干巴爹。   余科按着语音条回复,说的也是日语,内容听不懂,神情倒是一眼看透,眉飞色舞,似乎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胜券在握。   梁星灼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见到余科的第一眼观感就特别差。   周归与是在十分钟之后到的。   他的车就停在路边,梁星灼通过落地窗先看到他,怕被发现,第一时间钻到了桌子下藏着,等周归与进店才钻出来坐好。   余科见周归与终于来了,赶紧起身谄媚地迎上去:“哎呀,这不是我大外甥嘛,好久不见还是这么英俊。”   说还不够,抬起手还想去拍周归与的胳膊,显得他们之间亲近熟悉。   结果没碰着周归与的呢子大衣,余科就受到一记冷眼。   黑衣大衣跟周归与身上清冷凛然的气质自然契合,他看余科的眼神,跟余科说话的语气,全都没有温度。   “你叫我什么?” 第28章   余科就一米七出头, 周归与身高直逼一米九,常年健身,光是体格和身高的压迫感都让余科心生畏惧, 何况周归与完全不给他好脸。   余科有求于人,如此更加处于下风。   他不敢再乱攀亲戚, 老实改口:“周先生。”   接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请坐, 我们坐下再聊。”   周归与走进卡座,脱了大衣,简单对折放置一旁, 在余科对面的沙发坐下。   “您喝点什么?”余科抬手要招服务员过来, 却被周归与制止, “不用,不喝。”   周归与面无表情直奔主题:“说吧, 找我什么事。”   余科讪讪地搓了搓手, 切入正题:“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那边的隔壁店铺正在转让, 我打算盘下来明年扩充店面, 不过手头资金不够,还差二十万左右……周先生, 我想拜托您帮帮忙。”   周归与直直盯着他,盯得余科后背都冒冷汗了,他才事不关己一般问了句:“怎么帮?”   余科暗骂, 你他妈装什么傻,老子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   明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地求人:“这二十万的空缺, 希望您能帮我补上。您看您家大业大的,二老在老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您自己又是大城市三甲医院的外科医生,科研专利拿到手软,二十万对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我而言却是燃眉之急,我们两家这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您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吧?”   “这些年我帮你的还少吗?”周归与淡声问。   余科连忙点头,做舔狗他最擅长了。   “当然不少,我们一家都感您的恩呢,还有您那个姓程的朋友,多亏他们家在东京的关系,我的两个女儿才进了私立女高。前年买一户建他也帮了大忙,让我们家拿到了地产商的内部折扣,活活省了好几十万,这些恩情我们家都一笔一笔记着,绝对忘不了的,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周归与好笑反问:“既然都记得,为什么还有脸朝我开口?”   “看您这话说的,若不是火烧眉毛,实在没辙了,我也不可能专门回国来打扰您……”   周归与慢条斯理打断他的废话:“余科,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帮你一次又一次?”   余科屁颠颠儿地巴结:“当然是看在我姐姐和星星的面子上。”   “你错了。”周归与一口否定,“余阿姨和星星都不会同意我这么帮你,尤其是星星,他有多厌恶你,远远超过你的想象,所以我帮你,其实是在违背他们的意愿。”   余科越发听不懂:“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是一条喂不饱的狗,还会乱咬人。”   周归与冷呵,极尽讽刺意味:“我不爱跟腌臜烂事纠缠,其次你跟星星有难以割舍的血缘,他还是个孩子,我们这些大人撕破脸,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舍不得。这些年你明里暗里表示我们周家愧对你们余家,打着为亲姐鸣不平的幌子,朝我张口谋私利,我全当野狗冲我乱吠,索性给你一根骨头,换我们一阵清净。”   说到这,周归与话锋一转:“可是你不要会错意了,从当年同意抚养星星,到后来一次又一次出手帮你,掌握主动权的都是我。骨头给不给、给多少、给到什么时候,我说了算。你如果知趣,就该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趁早夹起尾巴滚远点,而不是还特地飞回国,跑到我面前来得寸进尺。”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立刻滚回日本,从此在我们面前消失,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过去给你那些小恩小惠,我也当喂狗了,既往不咎。”   这番话周归与说得毫不留情面,余科听到后面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他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直呼其名:“周归与,你威胁我?”   周归与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轻飘飘地说一些拿捏余科七寸命脉的话。   “是,你如果还蹬鼻子上脸,我保证,你怎么吃进去的就让你怎么吐出来,而且加倍。”   余科再也没办法继续装出那副伏低做小的卑微嘴脸,将本性的丑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一脸狞笑,如同伥鬼:“你在我面前拽什么?叫你一声周先生给你脸了,老子才是你长辈!还威胁我,你搞清楚,只有我威胁你们周家的份!”   “你不给我,我难道不能找其他人要吗?比如你家那两个好面子的老东西,他们不给,我就在你家楼下闹,把当年周旭东怎么害死我姐的事情大肆宣扬一番,我看到时候谁没脸,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哦对了,找我亲外甥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你们这对假兄弟不是感情好吗?你说他会不会为了免你烦恼,去想办法搞钱给我?我在七中官网查过,那小子成绩好年年拿奖学金,一年三万,有钱着呢哈哈哈哈哈!”   余科笑得正欢,头顶忽然感觉一阵刺骨的寒冷。   接二连三的冰块自他头顶倾泻而下,砸他的头、砸他的脸。冰水顺着领口往下淌,冻得他整个人原地跳起来破口大骂,边骂边哆嗦,还没等看清怎么回事,一个硬邦邦地东西又朝他扔过来,给他脑门重重一击。   余科一瞬间眼冒金星,被砸得天旋地转,踉跄两步跌坐在沙发上,手往下扫时带翻了水杯,柠檬水全淋在了他裤|裆上,看着像小便失禁。   不锈钢香槟桶和玻璃水接连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动静大得咖啡厅里的人全朝卡座这边看过来。   “始作俑者”梁星灼甩了甩倒冰桶时手上沾上的水珠,迈上卡座的台阶,站在周归与面前。   梁星灼死死瞪着狼狈不堪的余科,眼神饱含泼天的怒意,白皙的皮肤因为愤怒的情绪泛起红潮。   他像面对伤害亲人的仇家,露出獠牙的狼崽,伺机待发,只等时机一到扑上去撕咬仇家的血肉,将其生吞活剥。   “你再威胁我哥试试。”   面对外甥那张与亲姐高度相似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余科仿佛看见亡故的魂魄化作七窍流血的厉鬼,正冲过来要来索他的命。   余科吓得分不清幻影和现实,惊声尖叫,瑟缩成一团,发抖求饶:“姐,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杀我!”   周归与垂眸看着身高只到他肩膀的梁星灼。   他人瘦,骨架也小,身体不好容易生病,精心养着也养不出几两肉,没什么力气,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他圈在怀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才是被保护的那一方。 第29章   梁星灼从来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愤怒。   家人是周归与的软肋, 余科竟然敢趾高气昂用周归与的软肋威胁他,还口出恶言。   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火气自丹田以燎原之势冲上脑门, 梁星灼捞起桌上冰桶站起来那刻,愤怒吞噬了他的理性,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余科怎么不去死。   他早就该死了。   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周归与从桌上的纸巾盒抽了两张纸, 握住梁星灼的手腕,用纸巾一点一点擦去他手上残留的水珠。   动作轻柔,神情只有关心没有责备。   “你怎么会在这里?”周归与轻声问梁星灼。   梁星灼被周归与的声音拉回现实。   他一把反握住周归与的手, 急切问他:“这么多事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一想到这么多年, 周归与一直隔三差五被余科骚扰, 接二连三应付余科的无理要求,梁星灼就自责得快死掉了。   如果没有他, 周归与根本不用面对这些。   原来长久以来, 周归与除了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还要帮他清扫余科这种烂人带来的烂事。   他得多累啊。   他这么累, 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还经常因为私心作祟跟他闹别扭,而这些也被他照单全收, 一并安抚,不曾对自己有过一丝一毫厌倦和不耐心。   想到这些,负罪感如同一座大山朝梁星灼压过来。   他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一直给他哥带来麻烦。   梁星灼握紧周归与的手,鼻子控制不住发酸,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揉捏,疼痛不由己。   “你应该告诉我的, 我不是孩子了,哥,不要一直把我当成孩子……”   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啊,你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周归与抽出手抚摸梁星灼的脸。   少年的一滴泪掉在男人的指腹,被他轻轻抹去。   “好,哥不拿你当孩子了。”   周归与的指腹在梁星灼脸上摩梭了几下,类似于一种无声安抚。   动作停下,他收回手,把梁星灼手上剩下的水珠擦干,用过的纸巾团成团,被搁在桌上。   梁星灼碰过冰桶的手冰冷没血色,周归与握着搓了搓,再捧起来放在嘴边吹气,用摩擦和呼吸帮他回暖。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了无数次,跟他接下来说的话一样满含珍惜。   “但你永远是哥的宝贝。”   梁星灼嘴唇微颤,酸意翻涌,眼泪不受控制,一滴一滴夺眶而出。   周归与又抽了两张纸巾帮他擦眼泪,有些无奈:“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哭鼻子的,这么孩子气还说不是孩子。”   梁星灼哭得抽抽嗒嗒,还不忘为自己正名:“就不是,不许再说。”   周归与失笑,依他:“好,不是,不是。”   被梁星灼用冰桶砸懵的余科也回过了神。   他定眼细瞧,这里哪有什么七窍流血的厉鬼,明明只有对他动粗的病秧子梁星灼!   杀千刀的小畜生,居然敢用冰桶砸他,害他在公共场合出这么大的丑。   余科越想越忍不下这口恶气,手脚并用爬起来,抄起旁边的冰桶往梁星灼那边扔过去,嘴上骂着:“小兔崽子,敢阴我,我他妈弄死你!”   周归与留意到的时候,躲已经来不及了,他把梁星灼往怀里一扯,转身的一瞬,冰桶砸到了他背上。   余科本来是冲梁星灼去的,结果砸到了周归与,他自己都愣了几秒,本能发怵。   转而一想,一个破不锈钢做的玩意儿,他脑门挨了一下都没怎么样,何况只砸到了周归与背上,这还是冬天,脱了外套里面还有毛衣,更砸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又嚣张起来,对两人冷嘲热讽:“你俩还真是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哥?”梁星灼没想到余科敢还手,紧张地去瞧周归与的后背,“你没事吧?痛不痛?”   周归与安抚他:“不痛,一个小东西,又不是刀,别紧张。”   “是刀还得了!”光是听字眼都心惊。   梁星灼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手攥成拳,准备冲上去揍余科一顿。   周归与伸手拦住他:“星星,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不行,我必须揍他一顿,我忍不了这臭傻逼。”   店长这时带着两个男服务员,着急忙慌赶过来劝架:“三位先生冷静一下,有事我们坐下来谈。”   余科冲店长呸了一声:“冷静个屁,你没看见他拿冰桶往我头上倒啊!”   店长皱眉退后一步,看向梁星灼和周归与,感觉他们比较像讲理的人。   试着问:“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如果是我们店里服务不周到,我代表门店向三位道歉。”   周归与站出来解释:“跟你们没关系,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他扫了眼卡座这一片狼藉,掏出手机,“打扰你们做生意了,损害的物件我们照价赔偿,你们核算一下,我现在付。”   余科指着自己脑门被冰桶砸出来的大包,借题发挥:“还有我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你们别想赖账。”   梁星灼骂回去:“你是不是没被砸爽啊!”   周归与冷淡地看了眼余科,说:“那你报警,我会让律师来对接。”   又说警察又是律师的,余科一下子被唬住了。   他这次回国就是为了要钱,日本店里还一堆事情,不能耽误太久,要是惹上官司岂不是自找麻烦。   余科装腔作势:“不用那么麻烦,我接受私了。”   周归与冷漠道:“我不接受。”   这时店长也核算完损失了,跟周归与报了个总数,周归与扫码支付完毕,跟梁星灼说:“去把外套穿上,我们回家。”   梁星灼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余科:“可是他——”   周归与打断他,语气严肃了一些:“快去,听话。”   梁星灼抿抿唇,隐约感觉周归与另有打算,不再坚持,乖乖回后面卡座把自己的羽绒服穿上。   周归与也拿起呢子大衣穿上,离开咖啡厅之前,他最后跟余科说了一句:“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余科根本没把周归与说的话当一回事,以为他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在口头吹吹牛逼放放狠话了。   但是他就不一样了,他拿捏住了周归与的软肋,周归与不可能不顺他心意。   所以余科理直气壮下达最后通牒:“我也给你三天时间,二十万不到账,你们家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梁星灼想到余科之前威胁周归与说的话。   跑去老家闹……余科还真做得出来。   梁星灼光是脑补一下那个场景就感觉眼前一黑。   周忠惟和杨佩书一辈子好面子,在老家又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这把岁数了要是晚节不保,气病进医院都有可能。   梁星灼倍感焦急,要回去跟余科理论,周归与察觉到他的意图,牵着他,几乎把他强行带出了咖啡厅。   回到车上。   梁星灼着急上火地跟周归与说:“哥,不能放着他不管啊!余科这种人什么做不出来,要是闹到你爷爷奶奶那里,他们怎么受得了。”   周归与扯过安全带帮他系上。   然后才开口:“谁说我不管了。”   梁星灼一怔,随即问道:“你打算怎么管?”   “这个先不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周归与启动车子,车载显示屏亮起,默认显示北京时间。   他用食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不紧不慢地说:“这个点你应该在学校上课才对。”   “……”   梁星灼目光游移:“那你还应该在医院上班呢……”没什么底气。   “不要转移重点,是我在问你。”周归与拆穿他的小聪明,“你为什么不上课跑来这家咖啡厅?又为什么会在我和余科谈话的时候突然跳出来?”   梁星灼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老实交代。   “昨晚余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看见来电显示了,我感觉不对劲,就在你洗澡的时候去偷偷看了你手机……你们有事瞒着我,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所以我就提前过来了,在你们后面那个卡座待着,偷听你们说话……”   周归与沉默了一分钟。   梁星灼以为他生了气,马上道歉:“对不起,哥,我不该偷看你手机。”   周归与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合着你从昨晚我打完电话就在跟我演戏了。”   梁星灼小声承认:“……是的。”   “……”   周归与似笑非笑地评价:“我应该培养你往娱乐圈发展的,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影帝他哥。”   梁星灼被他拐弯抹角损得羞愤欲死。   “哥!”   周归与被他逗笑,点到为止。   不过心里也着实为梁星灼的敏感吃了一惊,亏他昨晚还以为瞒过了梁星灼,没成想自己才是被瞒住的那个。   “好了,我不生气,本来也是我先瞒着你,这次算我们扯平,好吗?”   梁星灼点头:“好。”   他本来也不生周归与的气,只是心疼他,责怪自己。   梁星灼还惦记余科的事情,赶紧把话题拉回去:“所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不会真的要给余科二十万吧?”   周归与好笑道:“怎么可能。”   梁星灼松了口气,但悬着的石头还没落下去:“可是不给钱他会去老家闹的……”   周归与轻巧地说:“把他弄回日本,他就闹不了了。”   梁星灼叹气:“你说得容易,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就去哪,难不成你还能找人把他捆了软禁吗。”   周归与本本分分:“那自然不能,法治社会得依法办事。”   梁星灼简直快被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急死了:“你赶紧说吧,火烧屁股就不要卖关子了!”   “不至于。”   周归与笑了笑,跟他交了实底。   “程诉他们家在日本有分公司,这些年余科找我办的事,我都是找程诉帮的忙。”   “前阵子去小南山泡温泉,程诉私底下跟我说过一个事。余科开的料理店,食材供货商有问题,已经被厚生劳动省盯上了,正在私下走访调查,估计年底就会被连锅端,他问我要不要托分公司负责人跟余科提个醒,让他换个进货渠道,免得到时候亏预付款,影响现金流。”   梁星灼渐渐猜出一些苗头:“你怎么跟程诉哥说的?”   “我说没必要。”事不关己的口吻。   “然后呢?”   “程诉说,按照余科那个贪小便宜的性格,在不知道供货商降价清库存是为了跑路的情况下,一定会认为是自己运气好捡了大便宜,然后大量购入食材囤货,导致亏一两个季度的营业额。”   梁星灼似懂非懂:“这跟把余科弄回日本有关系吗?”   “单单这样肯定没关系,这个麻烦还不够大。”   周归与意味深长地说:“只要把麻烦再弄大一些就可以了,大得他在国内待不住,必须回日本收拾烂摊子。” 第30章   梁星灼追问:“怎么把麻烦弄大?”   周归与没有马上回答, 看起来在犹豫什么,比如,犹豫该不该让他在这件事里知道太多。   梁星灼想到周归与一贯拿他当孩子护着的行事作风, 搬出他刚才在店里说过的话:“哥,你才答应过不拿我当孩子了。”   周归与不想让梁星灼触碰这些烂人腌臜事, 他情愿梁星灼活在一个简单纯粹的世界,所以一直让自己成为二者之间的隔离墙。   直到今天, 梁星灼毫无预兆出现在他和余科面前。   现实明明白白告诉他,你的情愿只是一种理想主义。以及,你正在不知不觉中自以为是。   梁星灼想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不该由他定义, 他也定义不了, 他自以为坚固的隔离墙,不也只是梁星灼有意配合的结果吗?   这个由自己呵护长大的孩子, 确实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一天一天长大,迟早会变成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他不会更不该一直活在自己的庇佑之下。   无可指摘的正理, 接受起来却这么令人难过。   周归与可悲意识到,其实根本不是梁星灼脆弱, 只是他不愿放手,宁可梁星灼脆弱,他需要被梁星灼需要, 依赖被梁星灼依赖。   他也有超越理智范畴的荒唐私心。   周归与压下情绪,让自己做模范家长, 如实说:“目前只有初步想法,具体怎么实施, 我还要约程诉面谈。”   梁星灼如他预料中那样提出要求:“什么时候谈?能带我一起吗?”   周归与:“越快越好,争取今晚。”   梁星灼握住他的手指,目光恳切:“带我一起吧哥,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我不想再什么都不知道了。”   理智上不该拒绝,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看,周归与说不出拒绝的话,导致在感性上也开始倾倒。   他“嗯”了一声,答应了。   梁星灼笑开:“我哥最好了。”接着催促,“那你赶紧给程诉哥打电话约时间吧!争取今晚就见上,免得夜长梦多,我真的害怕余科不守信,没到三天就杀到老家去了……”   担心老两口无法承受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梁星灼没有说出来,是他的私心。   他害怕余科闹到老家,闹得不可收场,老两口也气病,等那时候他在周家要怎么自处。   周归与当然不可能责怪他,可是其他人呢?其他人不会连坐他吗?他本来就不是周家的一份子,外界的声音一旦喧闹起来,不是等于让周归与夹在他和自己家人之前左右为难吗?   他不想周归与为难。   能维持当下的平静,让周家人对他这个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最好的,这么些年,他努力讨好小心维系,也是这个目的。   他要的不多,只要一个跟周归与一起生活的位置。   但是现在余科突然跳出来,让这个位置变得摇摇晃晃。   他可能比周归与还着急让余科赶紧消失,但他能力有限,更多的是干着急,只能催促周归与……他太没用了,什么都为他哥做不了。   挫败感又涌上来,梁星灼垂眸,又忍不住道歉:“对不起,哥,都是因为我,你才麻烦不断。”   周归与揉揉他头:“这不是你的错,别往自己身上揽。”转而掏出手机,“我现在问问程诉。”   梁星灼应了声好,在旁边安静等着。   电话接通,周归与问程诉今晚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见一面,幸运的是,程诉今晚没安排,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吃饭了,他还正想约人玩玩儿呢。   “别玩儿了,有急事找你。”周归与报了个他们总去的餐厅,“七点见。”   程诉一听是急事,语气也正经起来:“什么急事?”   三两句说不清楚,周归与只说:“余科回国了,我刚跟他见了一面,具体的晚上见面再聊。”   程诉爽快道:“行。”   挂断电话,周归与看了眼梁星灼:“约好了,晚上带你一起。”   梁星灼笑道:“好。”   距离吃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梁星灼问:“你要回医院上班吗?”   周归与:“请过假,不回了。”又说回他,“你也不会回学校了吧。”   周六下午放学早又没晚自习,他现在往回赶,到学校也已经放学了。   “不回。”   “你书包呢?”   “让小航帮我带回去了,晚上我去找他拿。”   周归与手指在方向盘敲了敲,拉下手刹:“那先回家。”   梁星灼没意见。   晚上七点,他们跟程诉在餐厅见上了面。   程诉一进包间,看见梁星灼也在,肉眼可见意外了几秒,不过什么都没说。   等菜上齐,一边吃,周归与一边把事情跟程诉说了一遍。   说完,他开始陈述自己的计划,也是梁星灼跟过来最想听的一部分。   “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供货商被厚生劳动省盯上是因为食品质量问题,那我们可以从这个点开始做文章。”   “余科的店开在东大附近,上了团购和外卖,食客以大学生为主,这个群体的消息传播速度快、范围广。我的想法是找一批人,不同时间去余科店里吃饭,给他们找茬儿,重点质疑他们的原材料来源,比如说食材不新鲜,口感有问题,让他们给个说法。”   “这个说法他们不管给不给、怎么给,接下来都可以方便我们再做文章,因为源头问题确实存在。餐饮店最注重食材品质,一旦这个名声搞臭了,通过大学生一传播,生意肯定受影响,而且是立竿见影的。”   “另外,我有几个本科同学正在东大医学院读博,他们的社交网络也可以帮忙传播一部分。”   程诉听完后评价:“你小子够损的。”   周归与喝了一口茶,未置可否。   梁星灼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几秒,问:“可是余科老婆还在日本,要是余科委托他老婆处理这个麻烦,他在国内纠缠不休呢?”   程诉轻笑:“那也要他老婆有能力处理。星星,你对他们家可能不了解,余科他老婆是个全职主妇,非常传统的日本女人,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是余科做主,余科说了算。”   “他们一家都靠这个料理店维系生活,客人骤减,营业额低于每天成本,这么大的事情,余科他老婆肯定慌得六神无主,一天八百个电话催他回去处理。”   周归与开口补充:“到这里还不算完,一旦形成舆论就会引起社会关注,到时候一封匿名举报信送相关部门领导的办公桌,政府介入调查,余科的店短时间别想再开门营业。”   梁星灼后知后觉:“所以你除了想把余科弄回日本,还想借此断了他们家的收入来源。”   “是。”周归与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他今天只是找我要钱,懂得见好就收,我不会断他活路。”   说到这,他看向梁星灼,语气果决:“可是他得寸进尺,拿家人来威胁我,触犯我的底线了,我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梁星灼被他看着,忽然感觉世界一片寂静,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心脏倒是跳得很快。   咚咚咚。   脸也生起一股热意,他低头拿起鲜榨果汁喝了一大口。   程诉听完方案大感痛快,拿出手机,说:“我这就跟分公司负责人打电话,让他着手安排,你本科同学那边你自己联系吧,省得我绕弯子搭线。”   周归与说好,也拿起手机联系同学。   过了几分钟,周归与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程诉正在跟负责人打电话,以免互相打扰,周归与拿着电话起身,离开前跟梁星灼说:“我去外面接,你吃你的,不等我们。”   梁星灼乖乖点头。   程诉这边结束通话的时候,周归与还没回来。   他说得口干舌燥,灌了大半杯果汁下去。   梁星灼放下筷子,抓住机会跟他道谢:“程诉哥,我都听我哥说了,这些年你帮了不少忙,谢谢你。”   程诉跟周归与是发小,初中随父母来到沽南读书,又跟周归与同校。   高中梁星灼和余妍搬到周归与楼下那天,他和周归与在附近打球,打完回家正好碰见梁星灼他们。   可以说,梁星灼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程诉拍了拍梁星灼的肩膀,也是哥哥对弟弟那种态度:“谢什么,哥也拿你当亲弟弟,咱们之间不说这么生分的话。”   梁星灼冲他笑了笑,“嗯”了一声,内心感激感动,表情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程诉看穿他心思,夹了块排骨吃,语气轻松地鼓励他:“有话就说,咱哥俩有什么不能聊的。”   “程诉哥。”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先铺垫了一下。   “这话我问我哥,他不会跟我说实话,他太护着我了,余科的事情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今天要不是我软磨硬泡,他是不愿意带我来吃饭的。所以我只能问问你了,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程诉不好盲目答应,迂回道:“你先问。”   “我想知道,这些年在余科的事情上,我哥除了找你帮忙,有没有在金钱上贴补他,如果有的话,贴补了多少。”   程诉轻咳一声,答得含糊:“怎么会这么问?今天余科找你哥要二十万,他不是没给吗。”   梁星灼没被她糊弄过去,再次点明重点:“今天是今天,以前是以前,我想知道以前给没给。”   程诉干笑,明显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梁星灼变相知道了一半答案:“那就是给过,程诉哥,我想知道具体数额。”   程诉叹了口气,安慰宽他心:“星星,你哥不会跟你计较这些,这些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做的事都是他自己情愿,你别有心理负担。”   “你知道的,他很爱你。”   梁星灼对此表示肯定:“是的,我知道。”然后再绕回去,“我也很爱他,他是我现在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想了解他的一切,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以后的日子,不是只有他站在我面前。”   程诉听得动容。   这两兄弟的感情实在太好了。   停顿片刻,程诉给梁星灼报了个数字。   梁星灼暗暗记在心里,跟程诉道了谢,并且拜托他不要让周归与知道,他已经告诉了自己。   程诉怕他乱来,先给他打了一记预防针:“你不会打算找余科要吧?别傻了孩子,他就是无赖,要不回来的,回头你再惹身腥,属于好心办坏事了。”   梁星灼摇头:“不会,我没这么天真,宁可帮不上忙,我也不会帮倒忙。”   这是实话。   “放心吧程诉哥,我只是想知道具体多少钱,没有多余的想法。”   这是谎话。 第31章   余科跟周归与见完面的第二天。   他在网吧混了一天, 傍晚从网吧出来找了家苍蝇馆子吃晚饭,一份小炒,一碟花生米, 一瓶老白干。   吃饱喝足,酒意上脸, 他悠悠哉哉打着酒嗝回了旅馆。   房门一关,电视一开, 人往床上一躺,摸了一根烟点上,抽到一半手机响了。   余科叼着烟, 拿过手机一看, 是老婆杏香。   这个点店里生意正好, 应该是忙的时候,余科接起电话, 不悦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店里忙, 跟我打什么电话。”   杏香连忙道歉,怕惹他不高兴。   余科听得烦, 打断她:“行了, 你赶紧说什么事。”   杏香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公,今天店里来了好几波客人找茬儿, 非说我们店的食材有问题,让我跟他们说供货商名字,他们要去查, 下午围观的人太多了,还有人录了视频, 刚才加绘里跟我说,视频都发到ins和推特上了, 晚上店里都没什么客人,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视频的缘故……”   加绘里是两人的大女儿,已经读高中了。   余科一听不对,人坐起来,把烟掐了。   “都是些什么人?咱们店的进货渠道都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有问题!”   杏香也发愁:“是呀,你不在我跟三个店员根本应付不来。老公现在怎么办啊?今天营业额连成本都没赚回来,明天生意要是还不好,我们越亏越多,这个月店员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余科不耐烦打断:“行了行了,闭嘴!尽说一些屁话,家里财运都让你说没了。”   杏香吓得不敢吭声。   余科:“你把那些视频发我看看。”   又问:“他们问你供货商的事情,你怎么回答的?”   杏香唯唯诺诺:“我能怎么回答,当然实话实说了。他们听了之后说要去查,如果查到有问题,还要来店里要说法。”   余科冷笑:“听他们吹牛逼,花三瓜两枣吃个饭真拿自己当祖宗了,去他妈的。”   杏香十分不安:“老公,我们的供货商不会真出问题了吧……现在想想之前进货价降那么多挺可疑的,你把咱们家存款都搭了进去,现在店里的食材全是囤货……”   余科语气恶劣地数落她:“可疑什么?那是你老公我有远见!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一个家庭妇女懂什么,别他妈叽歪了,赶紧把视频发给我,一天天的,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你。”   杏香讷讷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是一连串对不起。   余科直接把电话挂了,听着烦。   没两分钟,杏香把视频发到了微信上,余科看完感觉不太妙,打开爬墙软件,上外网看了看评论。   评论区更加不乐观。   有不少自称是他们家熟客的周边大学生跳出来回踩,说最近来他们家吃饭都感觉菜品质量下降了。   还有说吃完当天回去拉肚子的,因为无法完全确定是吃了他们家东西导致的,就没去找店家理论,现在看见这么多人反馈,他感觉多半是这个原因……   “妈的!”   余科把手机往床上一甩,气得直骂娘。   供货商……   余科仔细琢磨来龙去脉,这会儿心里也开始发毛。   这家供货商是他爸还在世的时候就合作的,这么多年进货价一直没什么折扣,好端端突然降价那么多,这里头会不会真有猫腻?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余科脑中突然闪过周归与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此刻越想背后越发凉……   余科手忙脚乱捞起手机,拨通周归与的电话。   铃声快响完周归与才接。   余科开口就是一句暴呵:“周归与!老子店里是不是你搞的鬼!”   周归与轻笑一声:“这就坐不住了,开胃小菜而已。”   还真是!   余科气得要命,阴狠放话:“你他妈的当老子逗你玩呢,老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周归与竟然对他后半句表示肯定:“嗯,我也这么认为。”   “……”   “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去你老家!”   周归与:“随你。”   余科被周归与无所谓的态度搞得心里没底,提高音量给自己壮大声势:“全你自找的,你逼我的,准备给俩老东西叫救护车吧!”   “用不着,他们不在家。”   “你把他们支出去也没用,我不信他们一辈子不回来,到时候丑闻满天飞,我看他们有脸没脸。”   周归与好笑道:“怎么没脸?你所谓的丑闻不过是谣言而已,当年我小叔和余阿姨车祸的卷宗还在警察局,全部有据可查,真要追求起来,我光是告你诽谤和不履行抚养义务就够你喝一壶了,你到时候想回日本收拾烂摊子都回不去。”   “余科,你怎么到现在都看不清形势,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跟我硬碰硬的资本。”   说完周归与就把电话挂了。   余科握着手机好久回过神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一直被自己掌控的摇钱树已经飞走的实感。   周归与之前跟他说的话并不是嘴上逞强,而是认真的。   他确实有给他制造麻烦的能力。   隔天,程诉让分公司的负责人走了走关系,赶在下班前,把余科店里原材料存在问题的举报信和证据,送到了相关部门负责人的手上。   供货商那边本来就处于调查中,这条信息一递上去,两案并案调查,第二天余科的料理店就被停业整顿了。   这一停业,变相坐实了网上的舆论,有些回头客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扬言要追究老板的法律责任。   余科当天晚上就赶回了日本。   在这期间,余科分别给周归与和梁星灼发了咒骂信息,第一条发完,第二条就发不过去了。   他被拉黑了。   后来的几天,周归与和梁星灼断断续续接到不少陌生电话,不用猜也知道是余科,手机进来一通,他们拉黑一通,没给半点回应。   不到半个月,余科债务缠身,官司不断,分公司负责人也传来他变卖房产还债的消息,说一家四口在东京待不下去,已经打算回余科老婆老家躲风头了。   周归与接程诉电话的时候,梁星灼也在旁边。   听到这,梁星灼忍不住插嘴问道:“余科如果在日本混不下去,会不会回国啊?”   程诉不以为然地回答:“他回国做什么?家底都在日本,他老婆家开粮食店的,再不济还能供他们一家四口吃喝,他要是回国什么都没有,还得遭人为难,他又不傻,这点权衡利弊还是拎得清的。”   梁星灼奇怪道:“遭人为难?”他看了看周归与,“是说我哥吗?”   程诉笑道:“对啊,你哥现在在余科心里可是个活阎王。你想,你哥的手都能伸到日本去,余科要是回国,这不是主动送上门被你哥整吗?他吃饱了撑的。”   梁星灼听不得他哥一句坏话:“那也是他活该,自作孽,跟我哥没关系,我哥才不是活阎王。”   程诉“啧”了一声,打趣道:“瞧瞧,归与,你弟这短护的,平时真没白疼哈。”   梁星灼挠挠头:“实话实说嘛。”   周归与笑了笑,转回正题,跟程诉说:“日本那边你再帮我盯着点儿,余科有什么小动作随时告诉我。”   程诉“嗯”了一声:“放心吧,那先这样,女儿还等着我说睡前故事。”   “好,回头请你吃饭。”   “客气。”   电话结束,周归与看向梁星灼,叮嘱他:“之后如果还有陌生电话进来,你也不要接。”   余科这个人早就不该在梁星灼的生活里出现了。   梁星灼乖乖点头:“我知道,我不会搭理余科的。”   周归与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欣慰称赞:“好孩子。”   梁星灼冲他笑,偏了偏头,撒娇:“那好孩子有奖励吗?”   周归与惯着他:“想要什么奖励?”   梁星灼冲茶几上的果盘抬抬下巴:“哥给我剥个橘子吃。”   “好。”   周归与起身再果盘里挑了个最大的,冲他晃了晃,跟哄小孩儿似的:“哥给我们星星剥个最大的。”   梁星灼听得直乐。   他感觉自己特别幸福。   一个橘子两个人分着吃了,水分足,很甜。   擦手的时候,梁星灼又问:“哥,你说,这么一闹,余科算是把家底都赔进去了吗?”   “算。”周归与接过梁星灼用过的卫生纸,顺手扔进垃圾桶,“他卖的那套一户建还有房贷,债一时半会还不清的。”   梁星灼想起程诉之前跟他说的二十万,周归与补贴余科买房的首付。   那这份钱也被余科赔进去了。   梁星灼不能提自己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只能说:“可是他欠你的也还不清了。”不甘心的口吻。   周归与听出他的话外音,反过来安慰他:“我原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再说,我现在让他成倍地吐出来,赔得家底不剩,这不比让他原价偿还更划算吗?”   “是这个道理,不过……”   “别不过了,没有不过。”   周归与认真跟他说:“这件事从头到尾跟你没有关系,余科是余科,你是你,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梁星灼顿了顿,嘴角漾开笑意,对周归与点了点头:“好,我明白。”   周归与拍拍他的背:“好了,去洗澡,明天还要上学。”   “好。”   梁星灼起身,回房间拿换洗衣服。   关灯之后,梁星灼迟迟没有睡意。   他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自己手头有的钱。   存奖学金那张卡上还剩六万多。   周归与早几年给他存钱的卡里还有一笔钱,是他初二出版小说拿到的稿费。   出版时他还没办自己的卡,走合同只能留周归与的卡号,稿费打款后他懒得转到新卡,索性就在那张卡上买了笔理财,如今粗略算算,加上利息,估计有四万。   这些全部加起来算十万。   还差十万……整整一半呢,太多了。   梁星灼想把那二十万还给周归与。   哪怕一厢情愿,他也想为周归与做点什么,至少在余科的事情,弥补周归与一部分财产损失。   周归与缺不缺这笔钱是一回事,表不表达他的心意是另外一回事。   他想表达,想证明他也有能力保护周归与。   可是还差十万他要怎么凑呢……   他还是个学生,收入来源只有奖学金。但是他已经高三了,奖学金只剩一个学年,前阵子已经到了账,如此一来,他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有收入了。   难道要等高考毕业出去打工?那还要等多久才能凑齐十万,他等不了那么久,他想尽快。   梁星灼活到现在,第一次为钱发愁。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去学校,爬楼梯的时候也在走神。   教室在三楼,都走到五楼了梁星灼才意识到走过了,又下楼往回走。   在三楼的楼梯口正正碰上柳应白。   柳应白见他从楼上下来,奇怪地问:“一大早你去楼上做什么?”   梁星灼含糊道:“走过了。”   柳应白凑近打量他,过了几秒,慢悠悠地问:“你怎么一脑子门子官司的样子,有事儿?”   自从上次闲聊,柳应白隐约发觉他对同性恋有些微妙的变化,梁星灼就已经有点怕了他的敏锐。   柳应白这人虚虚实实不易看透,但反过来,他看别人倒像明镜似的。   平时无所谓,眼下他真有不好言说的秘密,面对柳应白很难不心虚。   梁星灼推开他,维持淡定,避重就轻:“我能有什么事儿,没睡好而已。”   “哦?”柳应白半信半疑。   梁星灼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幸好柳应白没继续问,只打趣了他一句:“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啊卷王。”   梁星灼悄悄松口气,嘴上“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宋嘉航今天来得迟,早自习快结束了才出现。   他在教室门口被何道安抓个正着,挨训挨了好一会儿,一直到第一节课响铃才被放进教室。   平时挨了训,宋嘉航怎么都要哭丧着脸抱怨两句,今天倒是安静,闷声坐下一个字也没往外蹦,眉心皱成山路十八弯,脸色铁青,很是凝重。   上次在宋嘉航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还是去年他们班上公开课,他一大早喝了冰牛奶肠胃不舒服,硬生生憋了一节课。   梁星灼碰了碰他胳膊,好心提醒:“这节不是公开课,你不用憋着,赶紧去吧。”   宋嘉航回过神,竟然没听懂他说的,拧眉问:“去哪?”   “厕所啊,你这表情难道不是又窜了吗?”梁星灼无语叹气,“现在又不是夏天,大早上你就别喝冰的了,肠胃受不了的。”   “……”   听到这里,宋嘉航这才接上他的频道。   他看了梁星灼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低头在桌肚里找课本,话特少:“我没有。”   “那你怎么一副窜了还硬憋的表情?”梁星灼关心他,“老何骂你什么了?给你骂成这样。”   “……没骂什么,就那些车轱辘话。”   宋嘉航说得含糊,明显在敷衍他。   梁星灼一头雾水,视线往下,注意到宋嘉航今天穿了一双从没穿过的鞋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换鞋穿。”   他送给宋嘉航的生日礼物,宋嘉航第二天就穿上了,天天穿,到处显摆好兄弟送了他一双名贵球鞋。   宋嘉航这人就这样,有了新鞋起码要连着穿一个月,等显摆够了才会换别的鞋穿。   眼下还不到半个月就换了,实在反常。   听到梁星灼说的话,宋嘉航找书的动作一顿,干笑两声,又继续找。   嘴上回答:“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怕弄脏鞋就没穿。”   下雨?   邹姨有每天早上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如果碰上下雨下雪,出门前都会嘱咐他拿伞。   可是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邹姨只像平时那样跟他说了一声路上慢点儿,没让他拿伞啊……   梁星灼瞬间产生一种套娃的感觉。   柳应白看他有事儿,他看宋嘉航有事儿。 第32章   一天下来, 梁星灼变着法儿套宋嘉航的话。   以往守口如盆的宋嘉航,今天嘴上大概封印了拉链,竟然变得守口如瓶起来, 任凭他怎么套都不多说半个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头绝对有事儿。   梁星灼愁上加愁。   不过睡了一觉起来他又想通了。   宋嘉航这个扛不住事儿的温吞性子, 真有什么泼天大事哪能忍得住不说,还能忍住说明事情也不大, 不说就不说吧,谁还没点儿小秘密了。   梁星灼这两天把自己手头能折现的东西盘算了一遍,初步圈定两个方向。   第一, 游戏账号。   第二, 学习资料。   游戏账号四年没登过了, 不过那款游戏现在还很火。   他当初被宋嘉航拉着玩的时候,游戏才刚刚公测, 一放假就玩, 加上周归与一直不在物质上亏待他,他的零花钱很多, 那阵儿没少给游戏氪金。   去年宋嘉航看上一双鞋, 咬咬牙把游戏账号卖了,卖了五千, 他这个号比宋嘉航的装备多,估计能卖小一万?   至于学习资料,线上线下都能卖。   不过线上app的流量是个玄学, 不推流没曝光就没人花钱付费下载,线下稳妥点儿, 校门口的文具店老板就在收购,按年级排名给钱, 只是他从没卖过,不了解具体价格,得到店里问问。   梁星灼打算先把游戏账号整理一下,放二手平台挂着。   周归与房间有电脑,不过游戏好久没玩了,早就卸载了,重新安装耗时间不说,被周归与发现也不好解释。   一番斟酌过后,梁星灼决定利用午休时间去一趟网吧。   宋嘉航他爸管他管得严,非放假时间,电视电脑都不让玩儿,他偶尔手痒了想娱乐一把只能偷偷上网吧。   梁星灼跟他去过几次,知道地方,离学校不远,缺点就是年龄不够的话,上网会涨价。   中午放学回家,邹姨跟往常一样已经把饭摆上了餐桌。   她收拾好厨房,问过他晚上想吃什么就走了。   梁星灼自己吃好饭,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往常这时候都是回房间午睡,今天是睡不成了,他拿上手机穿好羽绒服就出了门,直奔网吧。   到达网吧,他让老板给开了一台靠角落的机子,越没存在感越好。   一个人来这里,没宋嘉航作伴,里面还穿着七中校服,做贼感更强了。   直到在座位坐下,梁星灼才把外面的羽绒服脱了,室内暖气足,短短几分钟已经给他热得冒汗。   中午上网的人不算多,不过对面的大叔一直在抽烟,空气浑浊,熏得慌,梁星灼登录游戏账号,决定速战速决。   忙活四十来分钟,梁星灼终于把游戏账号整理好了,手机这边也在二手平台挂上了链接,他按照市价挂了一万,先挂几天看看情况,不行再调整价格。   两点半还要上课,梁星灼只开了一个小时的号,眼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他也不打算上完,退了游戏准备走人,余光里一个蓝白身影从晃了过去。   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大概是一种同类吸引,梁星灼抬眸看去,这一看竟然看到了熟人!   是宋嘉航!   这小子……大中午都跑来上网,网瘾这么大,成绩不想要了吗?   梁星灼站起来正要叫人,结果宋嘉航脚底跟抹油了似的,走得飞快,很快消失在他视线里,蹭蹭上了楼,气势汹汹的。   梁星灼感觉不太对,宋嘉航看起来是特别着急,不过不是着急上网,而是着急去找什么人。   心里毛毛的,像要出事儿。   梁星灼捞起羽绒服穿上,顺着宋嘉航离开的方向追上去。   网吧分两层,梁星灼在一楼上的网,宋嘉航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以包间为主,中午生意一般,大部分包间都没人用,门大敞着。   梁星灼本来以为要沿着一间一间找,刚走过两间,走廊尽头那间突然传来宋嘉航的声音。   一声愤怒的暴呵:“你他妈说了穿一天就还我的!”   梁星灼快步走过去。   包间的门半开不开,站在门口能一眼望到头。   里面烟雾缭绕,加上宋嘉航一共有八个人,四个穿人了校服,四个人没穿。   除了宋嘉航,另外三个穿校服的梁星灼也认识。   全是他们年级的体特生,一个赛一个的能惹是生非,升旗仪式念检讨的常客。   跟宋嘉航面对面,坐在椅子上那个黑皮男是他们这帮体特生的头头儿,叫钱竞。   钱竞身后那个胖子,人高块头也大,往那一杵跟一座山似的,叫孙武明。   孙武明旁边的倒不是体特生,是上回被他泼过水的郭峰阳。   他和孙武明都是跟着钱竞混的,郭峰阳这狗腿子提起钱竞成天大哥长大哥短的,弄得跟□□一样,听着就烦。   其他四个没穿校服的看起来更流里流气,多半是钱竞的狐朋狗友,要么职高体校的,要么社会闲散人员,总之一屋子都不是善茬儿。   梁星灼不记得宋嘉航跟这帮人有来往。   “你他妈冲谁他妈的,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孙武明抬手推了宋嘉航一下,宋嘉航一米八的个头,爱打球爱健身,也挺壮实一人,竟然被推得趔趄两步,差点站不稳。   钱竞抬手冲孙武明压了压,大哥范儿十足,装模作样的:“行了明子,都同学,和气点儿。”   然后睨了宋嘉航一眼,语气不善:“你们学霸火气都这么大吗,没说两句就给我喊一嗓子,挺横啊。”   宋嘉航到底是个好学生,不是混社会的,生气归生气,面对这么一些人心里也发怵。   “你赶紧把鞋还我,我也不想多事。”他闷声说。   鞋?   梁星灼听到关键词,视线移到钱竞脚上——这不是他送给宋嘉航的生日礼物吗?   微怔片刻,梁星灼就把事儿串起来了。   难怪宋嘉航昨天没穿新鞋,看来是穿到学校还没进教室就碰上钱竞了。   钱竞这野蛮人豪强霸占惯了,宋嘉航又是个软柿子,鞋子绝对是从他那里抢来穿的。   宋嘉航也真是,这种事情直接告诉老师不就好了,还一个人闯到别人的地盘来,以为自己是什么孤胆英雄吗?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钱竞太low了,人高马大,说出去也是快成年的人了,还干这么小学生的行径。   什么狗屁大哥,不就是一装逼男吗,带着一帮跟他一样傻逼的二货,整天拽得三五八万的。   梁星灼怕事情闹大,也怕情况对他们不利,悄悄退到墙边,拿出手机编辑短信报警。   “大家都同学,何必这么小气呢,有福同享嘛。”   钱竞抬起腿,把脚放在电脑桌上,得瑟地冲宋嘉航晃了晃球鞋:“学霸真有钱啊,啧。你说你又不练体育,穿这么贵的鞋不纯纯浪费吗,这样,我那双鞋送你了,这双鞋你也别要了,我平时穿着它训练这不算白瞎了这双好鞋,你说是吧。”   “不行。”   宋嘉航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他深呼一口气,压住火,硬着头皮把装着钱竞那双破山寨鞋的鞋盒放在桌子上。   “这双鞋是朋友送我的,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不能送给你,请你现在还给我。这鞋盒里面是你的鞋,我送去洗鞋的地方洗过了。”   郭峰阳轻咳一声,想着平时都在一栋楼上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心提醒宋嘉航:“行了你,别他妈磨磨唧唧的,我大哥有商有量已经给你脸了,别给脸不要脸,赶紧滚蛋。”   宋嘉航还想说什么,其他人凶神恶煞地朝他看过来,下一秒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梁星灼一边编辑短信,一边留意里面的动静,听见里头安静下来,他以为宋嘉航认怂了,要就此罢休,于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如果是这样就没必要报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回学校找老师就行。   宋嘉航确实如他所料,不敢硬碰硬,人都识趣地走到门口了,脑子里不知道转过什么念头,突然间变了眼神!   梁星灼看见了他,他没看见梁星灼,离得近,在这一瞬间,梁星灼在宋嘉航眼神里读到了豁出去的意思。   上次看到宋嘉航露出这种眼神,还是六年级的时候。   当时班里有个嘴贱的,跟宋嘉航起了口角,竟然把宋嘉航爸妈离婚的事情拿出来说,说他有妈生没妈养,一下子把宋嘉航激怒了,将人按在地上,俩人直接撕打起来。   记忆重叠,梁星灼顿时大感不妙,伸手要拽住宋嘉航,让他别冲动,今时不同往日,对面可不是什么势均力敌的同级生,他们寡不敌众,不能硬碰硬,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操你妈的二百五把鞋还给我!”   宋嘉航破口大骂完,一股脑朝着钱竞冲过去,大庭广众之下把钱竞放在桌上那只脚的球鞋给扒了!   “……”   思路倒是……令人意外又出奇的合理。   扒完一只,宋嘉航还想蹲下来扒另外一只,可是周围的跟班门已经回过神来了,骂骂咧咧涌上来把宋嘉航轻松拉开。   孙武明还想去抢他手上的鞋,宋嘉航直接把鞋捂在怀里,双手死死抱住。   “这傻逼要鞋不要命啊,好,老子今天满足你。”   孙武明挥起拳头往宋嘉航背上就是一拳。   练举重的力气,这一拳打得宋嘉航差点喷血,五脏六腑都好像移动了位置,他抱着鞋,弓着背狂咳不止。   “还护着?我看你能经得住我几下!”   孙武明狞笑,说着又扬起一拳,梁星灼顾不上什么短信不短信了,凭着本能跳出去,站在宋嘉航面前,冷眼看着这帮人,把手机举起来,威胁道:“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你们想把事情闹大就来!”   “哟,这不我们年级第一吗。”   钱竞少了一只鞋站着都高矮不一,脸臭得跟铁黑锅一样,笑得人背后发凉。   “小白脸自己没几两肉还想逞英雄?你们连他一起揍,我他妈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小白脸。”   钱竞一声令下,六个人乌泱泱地朝他们冲过来。   梁星灼只在电视里见过这阵仗,别说1v6了,他1v1也干不过这帮成天打架斗殴的土匪!   他扯住宋嘉航的帽兜,把人往门口拉:“跑!跑啊!!”   宋嘉航受了孙武明一拳还没缓过劲,一动全身哪哪都扯着疼,看着梁星灼都快哭了,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感动的:“我跑不动,你跑吧兄弟……别管我了……”   “你演什么苦情戏啊!起来!”   梁星灼弯腰把宋嘉航架起来,勉强挪出包间,准备关门拖他们几秒,一伸手这帮人已经追上来了,他顾不上关门,只能架着宋嘉航跑。   可是他自己都是个体力废物,眼下还负重一百多斤,眨眼间的功夫就被钱竞的人堵在了走廊。   “不是要跑吗?再跑一个看看。”   孙武明活动着手腕,冷笑道。   “警察什么时候来啊……”宋嘉航虚弱地跟梁星灼耳语。   梁星灼都不忍心告诉他实话,事发突然,他的报警短信根本没来得及发。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刚看到来电显示写着“哥”,郭峰阳上来就把他手机抢了,扔了好几米远。   铃声戛然而止。   郭峰阳好笑道:“好心提醒你们不听劝,找事儿也不知道摇人,你们学霸脑子也有不灵光的时候嘛。”   梁星灼扫了眼钱竞脚上的鞋,冷声说:“是你们先抢东西,不是我们找事儿。”   “行了别跟他俩废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孙武明挽起袖子就要动手,钱竞往后退了两步,一副“这么俩还不值得我动手”的装逼样。   梁星灼挡在宋嘉航身前,脸色冷漠,不肯服输,脑子却已经在琢磨怎么找机会踢这傻逼的裤/裆了。   孙武明的重拳撕破空气朝他挥来。   同一时间,梁星灼看见有什么东西的残影从他面前闪过,紧接着就听见了孙武明惨痛的尖叫。   砸中孙武明右脸的罐装可乐掉在地上,“砰”地炸开,可乐四处飞溅。   “白瞎我一罐可乐,你们得赔啊。”   柳应白悠哉哉地出现在走廊,揣兜站着,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顺的铁棍子。   他扫了眼在场的人,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铁棍立在墙角,抬起手腕,张嘴叼住上面的皮筋,手伸到脑后拢了拢头发,用皮筋绑住。   柳应白平常懒散惯了,入冬后头发披着从不好好扎,说这样暖和,眼下冷不丁扎起来显得格外利索,他心情不美丽,人也透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戾气。   柳应白重新拿起铁棍,走上前,看完时间就把手上那块百达翡丽摘了,顺手抛给梁星灼。   梁星灼手忙脚乱地接住,人在状况外,手里捧着几百万也没实感。   “一起上呗,赶时间,我们学霸两点半还上课呢。”   他听见柳应白似笑非笑地说。 第33章   一帮人沉默了好几秒。   钱竞嗤笑一声打破沉默, 不屑地打量柳应白:“前阵子论坛说的女装癖就你吧?咱们这不是名校吗?怎么连变态都往里招啊。”   郭峰阳在旁边煽风点火:“大哥,你不知道,人天天坐劳斯莱斯上下学, 家里可有钱,想进什么学校进不了。”   钱竞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难怪又养成一小白脸。”   孙武明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柳应白身上, 他活动活动手腕,朝柳应白走过去, 一脸自信狂妄。   “他妈的这里又没女的,你个娘炮跳出来装帅给谁看。”   旁边贼眉鼠眼一男的猥琐笑道:“都女装癖了还能喜欢女人啊。”   说到这,他看向梁星灼, 意有所指:“年级第一, 你俩是他搞你, 还是你搞他啊。”   话音一落,引得一帮混混发笑, 看梁星灼和柳应白的眼神透着赤/裸的下流玩味。   梁星灼立刻感觉生理性反胃。   宋嘉航忍着痛指着他们骂:“臭傻逼, 你们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孙武明被宋嘉航的话激到,马上转身, 准备先揍他, 嘴上也嚣张:“你刚才没被我揍爽是不是。”   柳应白快步上前,猛的一棍子抽在孙武明脖子上。   孙武明脸上的横肉像水波纹那样抖动, 整个人倒在地上,两眼翻白,被抽懵了。   “小宋, 只有傻子才跟畜生打嘴炮。”   柳应白不紧不慢地冲宋嘉航说话,实则指桑骂槐。   宋嘉航也懵, 被柳应白的武力值吓懵的。   柳应白看着瘦瘦高高,平时不是戒糖就是减脂, 居然这么有劲儿,一棍子就把练举重的孙武明给撂倒了?   孙武明可是有小二百斤啊!   宋嘉航发自内心感叹:“我靠……猛男你谁?”   “不必见外,叫爹即可。”   柳应白没正形接完他茬儿,颠了颠手里的铁棍,又正经地指挥梁星灼:“扶他去楼下等我。”   梁星灼听完,身体先于脑子反应,架着宋嘉航就往楼下闪,中途顺便把自己的碎屏手机捡了。   柳应白看起来真的有两下子,就像动画片里一出场就给观众安全感拉满的角色,要知道一边打怪一边保护友军难免束手束脚,无法发挥100%实力。   类比现在的情况,他和宋嘉航两个菜逼远离战场就是给柳应白帮忙了。   他只问了柳应白一句:“要报警吗?”   柳应白回答也利落:“不用。”   梁星灼扶着宋嘉航才到一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面又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叫。   接二连三的动静,惊动了网吧老板和其他上网的客人。   “什么情况!?”老板见宋嘉航都需要人扶着走了,脸色发白,掏出手机紧张地说,“我马上报警!”   “要不要叫救护车?”   梁星灼按住老板的手,正色道:“老板,你这地方有这么多未成年上网,警察来了你怎么说?”   老板迟疑片刻,陷入为难。   “不用报警,我朋友很快就解决了。”   梁星灼这边说完,楼上又是一声惨叫。   老板放下手机,不放心地打量宋嘉航:“同学,你没事吧?”   宋嘉航稍微缓过劲儿来,对老板摆摆手:“不用,我啥事没有。”   老板叹了口气,愁得要命,让他们先下楼,自己上去偷偷看一眼情况。   网吧二楼。   七个人已经撂倒两个,柳应白冷眼看着剩下的五个人,棍子直指这帮人的头儿,钱竞。   “把鞋脱了,你不配穿。”   钱竞冲他呸一声:“你算个几把。”再冲周围的跟班使了个眼色,三个人同时朝柳应白冲过来。   柳应白也懒得跟他废话,抬手又是三棍子。   有一个抗打的,挨了一棍马上坐起来去抓柳应白的腿,想把他绊倒。   柳应白抬腿给了他一脚,人被踹到墙角,后脑勺磕着墙,晕了。   郭峰阳扑上去抢柳应白的铁棍,柳应白迎面给他下巴一拳,再擒住他的手臂往后折,拿棍那只手的手肘对他后脖颈又是扎扎实实的两下,揍得郭峰阳直叫唤,柳应白一松手,他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倒在地上趴着,动也动不了。   只剩下两个人。   最后的跟班看着倒下去的“兄弟们”,还没跟柳应白过招已经怂得不行了,颤巍巍地去扯钱竞的袖子,说话都磕巴:“老……老大,咱……咱还是跑、跑吧……”   话刚说完,钱竞嫌恶地给了他一拳,骂道:“没种的孬货!”   跟着吃痛地捂着脸,缩在角落不敢再吱声。   经过这么一轮1v5,钱竞看柳应白的眼神都变了,满脸忌惮。   一群人被打趴了一地,个个鼻青脸肿,柳应白却连呼吸都没乱,看着跟玩儿似的。   钱竞想了想,弯腰把鞋脱了,扔到柳应白脚边。   “还你,赶紧滚。”   柳应白看了眼那鞋,只说了两个字。   “晚了。”   说完就拿着铁棍朝钱竞走过去,钱竞见逃不过,握紧拳头朝他扑上来。   柳应白侧头躲过一拳,拳头擦着他额前的碎发挥过,没等钱竞收拳,他扬起棍子朝他膝盖后窝抡。   钱竞双膝跪在了地上,膝盖骨跟地板发出一声脆响,听着就痛。   这还不算完,柳应白把铁棍一扔,一只手扯住钱竞的衣领,一手朝他脸上狠狠招呼了三拳。   三拳结束,钱竞的脸起了乌青,眼睛被揍得一大一小,鼻血从两个鼻孔流出来。   柳应白松手把他扔在地上,看着手上沾的鼻血,嫌弃地在钱竞袖子上擦了擦。   梁星灼和宋嘉航在楼下等了五六分钟,柳应白跟之前出现时一样,只是手上拿的东西从铁棍变成了球鞋。   他把球鞋递给宋嘉航,“啧”了声表示嫌弃:“你洗洗再穿吧,也不知道那黑皮有没有脚气。”   宋嘉航现在哪顾得上这个,接过鞋子,愣愣地问他:“他们人呢?”   “地上趴着呢。”柳应白左右看看,发现了卫生间的标识,“我去洗个手,再等我两分钟。”   梁星灼“嗯”了一声。   他看向宋嘉航:“你能自己站稳吗?”   宋嘉航点点头。   梁星灼松开他,去问了问老板,店里有没有损坏了需要赔偿的东西。   老板去二楼看了圈,除了趴一地的人,什么都没事,于是说没有,让他们赶紧回学校上课去,以后别再来店里惹事。   梁星灼对老板道了个歉,再回去,柳应白也洗完手了,三人一起离开了网吧。   从网吧出来,柳应白把皮筋解了,松开头发,再重新戴上表,看了眼时间,一副无事发生的口吻跟他们报时:“两点十分,学霸们,我们慢慢走也不会迟到。”   路过一家便利店,柳应白一拍脑门,突然:“遭了!”   梁星灼和宋嘉航神色紧张地望向他。   结果柳应白跟错亿了一样懊恼:“可乐钱忘记问黑皮要了。”   “……”   “……”   梁星灼叹了口气,无奈:“我请你喝,喝十罐都行。”   柳应白打趣他:“救命之恩就用十罐可乐来报答啊?”   梁星灼一怔,正经问回去:“那你想怎么报答?”   宋嘉航插话:“你俩都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来报答,你们随便开口!”   柳应白笑了笑,没回答,扫了眼宋嘉航被揍的地方,问:“你怎么样?要不要上医院瞧瞧?”   “不用,我皮实着呢,现在缓过来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宋嘉航还扭了扭腰,活动什么的都不耽误。   “没事就行。”   梁星灼好奇地问柳应白:“你怎么会在网吧?”   柳应白如实说:“跟着宋嘉航来的。中午吃了饭回教室,我看他从储物格里拿了个纸盒子,鬼鬼祟祟地走了,感觉不对劲儿就偷偷跟着他,一路跟到了这。”   梁星灼心有余悸。   今天要是柳应白不出现,现在趴在二楼动弹不得的人就是他和宋嘉航了。   他发自内心地对柳应白说了声谢谢。   柳应白挑眉问:“真的打算感谢我?”   梁星灼点头:“当然是真的。”   宋嘉航在一旁补充:“我也是。”   柳应白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过,吐出一个字:“行。”   “让我想想,等想好了告诉你们。”   “好。”梁星灼和宋嘉航异口同声。   问完柳应白,梁星灼又问宋嘉航:“钱竞抢你鞋的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宋嘉航惭愧道:“怕你觉得我懦弱,他抢我就给了,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我连保护一双鞋都做不到……”   梁星灼气骂道:“谁会这么想,你犯神经了吧。”   宋嘉航的头垂得更低了:“对不起星星,我知道我没用,你打我骂我都行,不要跟我绝交……”   “停,你闭嘴。”   梁星灼顿了顿,想压压火,结果根本压不住,噼里啪啦全说了。   “钱竞是什么人?一个打架斗殴的混混,我们跟他这样的人硬碰硬,能有赢面?”   “他抢了你的鞋,你第一时间就应该告诉老师、告诉家长,或者告诉我,而不是今天一个人来网吧找他。你想过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万一我和小白今天都不在网吧呢?万一他们冲动起来,下手不留情,你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些你想过没有?”   “说出去也是18岁的成年人了,我看你比小学生都笨!宋嘉航你是不是有中二病,真拿自己当热血漫画男主角了?你冲上去扒钱竞鞋的时候,是以为自己会突然神力附体吗?”   宋嘉航被梁星灼骂得眼睛都红了,抬头跟他解释:“我没有那么想!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我就是觉得不能这么算了,那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被他抢了还不反抗,我他妈也太孬种了,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梁星灼气得快冒烟了:“所以你就无脑冲?你就为了一双鞋跟他们拼命?宋嘉航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宋嘉航也较真:“什么叫就为了一双鞋?那是你送我的,是我最好的朋友送我的18岁生日礼物!意义非凡!而且那双鞋还那么贵,我更不……”   “贵?难道贵得过你的命吗!”   两人话赶话都说红了眼睛,眼看要吵起来,柳应白赶紧挤到两人中间,把他们隔开。   “行了行了,别吵吵,多大点事儿啊,说两句得了,哪至于急赤白脸的。”   柳应白跟梁星灼说:“知道你关心他,他本来就胆子小,今天吓得够呛,你再这么一骂,他心头更不好受了,消消气。”   梁星灼吸吸鼻子,偏过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说话了。   接着他又劝宋嘉航:“你也别钻牛角尖,鞋已经要回来了,这事儿到此为止。但是,下次如果再有人欺负你,别闷着不说,你这样大家都很担心你。”   宋嘉航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把眼泪,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   柳应白无奈笑道:“真有意思,我跟你俩家长似的,这心操的。”   俩“孩子”无话可说。   三人走到红绿灯路口时,已经有不少学生了,大部分都是回家午休的走读生。   赵艺璇挽着苏漫羽,一抬眸就看见了他们三个,稀奇道:“嘿,这个点能碰见你们仨真少见啊,宋嘉航、柳应白,你俩中午不都吃食堂吗?”   宋嘉航心虚反驳:“吃食堂就不能出来晃悠了?”   “你们去哪晃悠了?”赵艺璇注意到宋嘉航脸色不太好,问,“你生病了?”   柳应白将就她的话往下编:“对,他头疼,我们去了趟药店。”   赵艺璇“哦”了一声。   倒是苏漫羽追问了一句:“梁星灼,你也不舒服吗?”   梁星灼平时从家里出发不会走这边,苏漫羽许是想到了这一点感觉奇怪才有此一问。   梁星灼也跟柳应白一样,顺着台阶现编:“嗯,我也头疼。”   苏漫羽眉心微蹙:“你们是不是感染流感了?有没有发烧呀?”   赵艺璇在旁边促狭地学她说话,苏漫羽嗔笑地撞了下她胳膊,骂她烦人。   女生间的小动作隐隐约约给气氛增加了些许微妙。   梁星灼装作不知,淡声回答:“没有。”   正好绿灯也亮了,他紧接着说:“走吧,灯亮了。”   然后率先走在了前头,柳应白和宋嘉航抬步跟上去。   两个女生大概察觉到梁星灼有意保持距离,只走在他们两三步之后,没有跟上来并排走。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梁星灼忽然被人叫住。   “星星。”   一听就是周归与。   梁星灼惊讶抬头,周归与已经主动走了过来。   看见梁星灼的那刻,周归与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梁星灼这才想起,他的手机被郭峰阳抢过去之前,周归与给他打过电话。   “哥。”梁星灼走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周归与这个时间应该在医院上班才对,否则他也不会挑今天中午溜出来上网吧。   周归与扫了眼跟梁星灼同路的人。   跟上次吃宵夜那帮人是同一拨,少了一个男生,但是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双马尾女生都在。   周归与心头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敛了敛情绪,神色如常地回答:“找你有点事情,你手机打不通,我就来学校等你了。”   周归与说得含糊,估计人多不方便细聊,梁星灼领会到他的意思,回头跟宋嘉航和柳应白说:“你们先去教室,我跟我哥说点事情。”   “行。”宋嘉航跟周归与打了个招呼,“那归与哥我们先走了。”   周归与:“好。”   眼看着梁星灼和他哥往停车位那边走去,柳应白越打量越纳闷:“梁星灼跟他哥长得一点也不像啊,他们是堂表兄弟吗?”   宋嘉航见怪不怪地说:“什么堂表兄弟,他俩压根没血缘关系,当然长得不像了。”   刚说完,柳应白就看见梁星灼他哥停了下来,把他拉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下,紧接着在梁星灼面前蹲下了。   细瞧才瞧见,原来是帮梁星灼系鞋带。   梁星灼先愣了愣,然后习以为常看着他哥,不知道在跟他哥嘀咕什么。   举手投足透着股撒娇的劲儿,是他在学校从没有过的感觉。   压根没血缘关系?   柳应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地发出一声轻笑,耐人寻味。   宋嘉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柳应白收回视线,没头没尾地感叹:“这下校花更没戏咯。”   “你小点声!”   宋嘉航回头望了望,幸好苏漫羽没注意他们这边,正在跟其他人说说笑笑的。   他松口气,转过头,压低声音提醒柳应白:“校花还在后面呢,别说了。”   柳应白打了个哈欠,一脸漫不经心。 第34章   梁星灼和周归与往他停车的地方走。   周围学生来来往往, 谁都没开口说话。   梁星灼脑子转得飞快,琢磨怎么应对周归与接下来的问题。   他大中午没在家午睡,电话打不通, 手机还摔烂了,这一切在周归与那里需要一个合理解释。   完全撒谎的话……那就编自己去自习室学习了, 手机是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烂的?   不行不行。   动机和巧合都太生硬了,不符合他一贯的行动轨迹, 他和周归与太了解彼此,这种生硬的谎言无法说服对方,盘问两三句准露馅儿。   还是得半真半假掺着说。   梁星灼想得专注, 根本没留意到鞋带散了, 还是周归与突然拉他胳膊, 一股力里把他拉到树下,刚站稳就听见周归与说:“别动。”   声音竟然不是从头顶传来的。   梁星灼顺着声音往下看, 瞧见了周归与头顶的发旋。   从第一次见面, 周归与就比他高,一起生活这么久, 他面对周归与难得还有新奇的视角。   “鞋带散了没感觉吗?”   周归与的手太好看了, 细长且骨节分明,手背青筋随动作起伏, 普普通通系个蝴蝶结也那么赏心悦目。   梁星灼盯着周归与的手,不走心地“嗯”了一声。   “都差点踩到了,还没感觉。”   周归与对梁星灼的马虎劲儿感到无奈, 特地把蝴蝶结系紧了些。   梁星灼被周归与照顾得太舒服了,在他准备站起来前, 把另外一只脚伸过去,晃了晃一点没松的鞋带, 使唤他:“这边也帮我系一下。”   周归与似笑非笑的:“你倒是不客气。”   梁星灼偏头,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客气?”   周归与捏住鞋带往外一扯,重新给他系,笑得没脾气。   “你怎么不说话?”梁星灼明知故问,还动了动脚,原本快系上的蝴蝶结被他这么一动全松了。   周归与抬头扫了他一眼。   梁星灼立马卖乖:“我不动了,我保证。”   周归与低下头,重新给他系上。   系完鞋带,他注意到梁星灼裤腿上的浅棕色水点子,奇怪问道:“你裤腿上弄的什么?”   梁星灼顺着往下看,瞥见那些水点子时,内心暗叫不好。   柳应白在网吧砸的那罐可乐溅了一地,当时情况太混乱,哪顾得上注意裤腿有没有受波及。   梁星灼犹豫的功夫,周归与已经站起来了。   周归与见梁星灼这点事儿都犹豫半天,迟迟解释不出来,更加笃定他今天没在家午睡是别有名堂。   两人又走了几步,来到车前。   “车里聊。”   说完,周归与已经绕过车头,先坐进了驾驶座。   梁星灼没得选,只能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跟着坐进去。   车门一关,隔绝掉外面的熙攘,车内形成一个封闭安静的私人空间。   周归与开门见山:“说吧,中午干什么去了。”   梁星灼顿时如坐针毡,掌心在裤腿上不安地搓了搓。   “我……”   梁星灼捏住裤腿的一角,挣扎全写在脸上。   周归与感觉到他有难言之隐,放轻了语气,先坦白自己,不带一丝家长逼问孩子的压迫感。   “我U盘落家里了,这才回去了一趟。到家后我看你不在,手机也带走了,想着打电话问问你去了哪,结果电话也打不通。”   “星星,这样突然不知你去向,也联系不到你,我很担心。”   饱含关心的两句,听得梁星灼心变软软,同时也涌上一股欺骗这份关心的负罪感。   他哥真心一片,他却即将对他哥说谎。   梁星灼经过艰难的思想挣扎,迂回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否则就提前告诉你一声了。”   周归与不赞同这个做法:“我回不回来你都应该告诉我。”   并直言:“别说假设性的话了,我只想知道,你需要瞒着我去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跟智商高的人撒谎好费脑细胞。   糊弄周归与比糊弄宋嘉航难多了。   真假掺着说,不用刻意为之,梁星灼也不敢直视周归与的眼睛。   “我……我跟宋嘉航去网吧打游戏了……”他也怕周归与听了生气,赶紧叠甲补充,“我们就玩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天天去,就今天去了,我以后不会去了……”   周归与听到他说去网吧打游戏那刻,神情竟然松了一口气,没流露出一点怒意。   梁星灼微怔。   周归与问他:“怎么不在家玩?”   家里有两台电脑,台式放在周归与房间,另外还有一台笔记本,周归与用得比较多。   这两台电脑配置都高,能带得动市面上的各种游戏,宋嘉航他爸管得严,以前都是来他家玩儿,他们一人一台正好。   有此前例,用“宋嘉航他爸不让他玩电脑”这个理由肯定说不过去。   梁星灼换了个理由:“我怕你发现我在电脑下载游戏会觉得我不务正业,所以偷偷跑网吧玩了……我没有天天去的打算,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周归与看他这么小心翼翼,无奈道:“我哪有那么苛刻。”   梁星灼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你裤腿上的水点子也是在网吧弄的?”   “嗯。”梁星灼不看他眼睛,接着编,“我旁边的人把可乐打翻了,溅到了我裤子上,我起来整理的时候又碰到了手机。”说着,他把摔得能看见电池的手机掏出来周归与看,“手机也摔成这样了。”   最后总结:“我今天真的好倒霉噢。”   ——这句是大实话。   周归与接过他的手机看了看,还给他时说:“周末去买个新的。”   梁星灼不乐意多花钱,摇头拒绝:“不用,先拿去修修,修不好家里还有旧手机呢。”   “摔成这样没必要修了。”周归与不听他的,单方面决定了,“你凑合用两天旧的,周末去买新的。”   梁星灼没再跟他争,不是当下的事情,提早争了没意义。   比起手机他更关心:“你不生气吗?”   周归与莫名:“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都瞒着你偷偷上网吧打游戏了,手机也摔成这样……”还有我对你撒谎了。   三重因素之下,角色对换,他如果是周归与,他都要生气了。   周归与却还是那副好脾气:“首先手机摔了是意外,我为什么要因为意外生气?”   “其次你瞒着我上网吧打游戏,当然,我希望下次有类似的情况你可以直接跟我说,而不是隐瞒。但是去网吧打游戏这件事本身,我认为没有生气的必要,相反,我还因为这件事安心了一点。”   梁星灼一头雾水:“安心什么?”   “安心你学习之余还有想要放松的欲望。”   梁星灼更不懂了:“这有什么可安心的,难道不是令人不安吗?宋嘉航他爸每次发现他搞有的没的都很生气,特别是升高三后,他爸觉得他不务正业,心思没有全部放在学习上。”   周归与直白道:“你和他不一样。”   “你太要强了,尤其是在学习上,专注学习到了一种我经常担心你为此魔怔的程度。人不管处于哪个阶段都要有生活,我老让你放松,劳逸结合,其实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会自发性寻求放松,这让我很意外,也很欣慰,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每天都有这种自发性。”   周归与这番话说得太真诚了,真诚到梁星灼为之感动,同时也惭愧不已。   如果周归与知道他说的话里掺了一半的谎言,肯定会对他失望吧……   梁星灼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乖乖地说:“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周归与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轻声说:“哥不是在教育你,别有负担。”   “我明白。”   “不过网吧那个地方鱼龙混杂的,以后还是不要去了,要玩游戏叫小航去家里玩吧,也不用瞒着我,我不会为这个事情生气。”   “好。”   事情聊完,离上课也不剩几分钟了,周归与收回手,提醒梁星灼:“行了,你先回学校上课,我也回医院了。”   梁星灼点点头,打开车门。   “你开车慢点儿。”   “好。”   梁星灼下车,带上车门冲周归与挥了挥手,转身往学校走去。   周归与一直目送到梁星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才系上安全带,开车离开。   回医院的一路,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梁星灼的叙述里只有宋嘉航一个人?明明当时跟他同行的还有三个人。   难道梁星灼跟另外三个人都是临时碰见的?   如果不是临时碰见,梁星灼就是有意在隐瞒,那为什么要隐瞒呢?因为谁而隐瞒……   周归与烦躁地蹙眉,降下车窗让外面的冷风灌进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梁星灼踩着上课铃走进了教室。   一坐下,趁老师还没来,他先跟宋嘉航对口供:“我哥如果问你今天中午我们干嘛去了,你就说上网吧玩游戏了。”   不过他感觉周归与多半不会问,对口供只是以防万一。   宋嘉航别别扭扭哼了一声,没表态。   梁星灼都快忘了他们之前吵过架,被宋嘉航这一哼又想了起来。   他好笑地说:“还记仇呢你。”   宋嘉航又哼一声:“我这个笨蛋记得住什么,笨蛋什么都记不住。”   梁星灼没忍住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小气鬼。”   宋嘉航被他猛的一夸,不好意思继续哼哼了,鼓了鼓腮帮子,把哼憋了回去。   “记不住那我再说一遍”?”梁星灼主动递上台阶。   “用不着。”宋嘉航不再拿乔。   梁星灼笑了笑,对他说:“谢了。”   “谢啥谢……”宋嘉航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起,“小白是跟我去的网吧,你又为什么会在那里?”   “……”   按宋嘉航的性格,如果知道了他卖号凑钱的原委,肯定要跟他一起凑这笔钱。   他不想把朋友牵扯到这件事情里。   于是,梁星灼沿用了面对周归与的说辞:“最近学得累,想玩游戏放松一下。”   宋嘉航惊讶:“你居然也会感觉累?”随后,“那你不叫我一起!”   梁星灼继续给自己找补:“我吃完饭临时决定的,下次一定叫你。”   宋嘉航没起疑心:“这还差不多。”   老师走进教室,聊天暂告一段落。   上课上到一半,老师转过身写解题步骤的时候,柳应白从后排扔了个纸条到梁星灼桌子上,动作快得宋嘉航都没注意到。   梁星灼不明其意,转头看了眼柳应白。   柳应白单手撑着头,用口型对他说了三个字:偷偷看。 第35章   ……搞什么名堂。   传个纸条还弄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   梁星灼转回去。   老师还在写解题步骤, 宋嘉航也在忙,低着头捋刚刚讲完的那道题的思路,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谁也没注意到他和柳应白这点小动作。   梁星灼不动声色把小纸条打开, 上面写着三行字。   [你不是要感谢我吗?我想好要什么谢礼了]   [陪我拍写真吧星星,真诚邀请你]   [ps:你之前已经叫我小白了, 我现在总能叫你星星了吧]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如果他不愁钱, 他肯定跟上次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柳应白。   穿女装拍写真什么的……他虽然没偏见,但也完全没兴趣, 不想尝试。   给钱也不想。   可是, 现在情况已经跟上次不一样了。   梁星灼看完这三行字, 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不是怎么拒绝,而是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不知道女装写真是什么行价, 不过总归是一笔钱, 就算游戏账号能卖一万,他都还差九万, 学习资料再怎么卖也不可能卖九万, 要凑齐十万,他必须额外再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他目前的情况, 游戏账号和学习资料是他最后能折现的东西了。   柳应白递过来的橄榄枝,对他而言是救命稻草,何况他今天还救了自己和宋嘉航, 这份人情也不可忽视。   于情于理,梁星灼都找不到拒绝柳应白的理由。   “来, 接着看压轴题。这道题的考点又是很多同学的老大难,如图所示, 电荷量为q(q>0)的粒子自电场中某种以大小为V0的速度水平向右发射,恰好从p点处摄入磁场……”   老师上课的声音打断了梁星灼的思绪。   他把纸条团成团放进衣兜里,重新拿起笔,先认真听课。   柳应白没再扔新的纸条过来。   他不着急梁星灼马上表态,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先告诉他。   下午的课上完,梁星灼跟平时一样去校门口拿晚饭。   半天过去,孙武明揍在宋嘉航身上那一拳开始发功,一下课他就趴在课桌上叫唤,说自己腰酸背痛,不想动弹,也没胃口,不想吃饭。   梁星灼怕他被揍出内伤,说要领他去医务室看看,宋嘉航嫌老师问起来不好解释,硬是不去,说趴会儿就好。   眼看两人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柳应白在一旁提议:“要不我们上药店给你买盒膏药贴贴?”   宋嘉航立马附和:“可以可以,贴膏药行!”   梁星灼半信半疑:“买哪种膏药?随便用药不好吧……还是直接去医务室看看。”   宋嘉航头一偏,留给两人一个后脑勺表示抗议:“我不去医务室!哎呀,你不要啰嗦了,我的身体我了解,没啥事儿。”   梁星灼还想劝,柳应白已经推着他肩膀往教室门口走了。   “走吧走吧,你不是还要拿饭吗,别让你家阿姨久等。”   拧不过两个人,梁星灼只好罢休。   “行吧,那你在教室休息会儿,我们很快回来。”   宋嘉航抬起手跟他们挥了挥,没精打采的。   走出教室,走过人来人来的走廊和楼道,跨出教学楼的第一步,柳应白掐点似的问他:“考虑好了吗?”   梁星灼脚步一顿,过了几秒,不解地看向他:“你怎么这么执着这件事?你完全可以找爱好相同的人一起拍。”   柳应白两只手掌交叠放在后脑勺,神色悠哉地说:“原因我上次说过了啊,你的长相对我胃口,见到你真人前我就想跟你拍写真了。”   “哪怕我对穿女装毫无兴趣?”   “哪怕你对穿女装毫无兴趣。”   “……”   梁星灼无话可说。   柳应白还在劝诱:“你就当增加人生体验了呗,还能赚笔钱。除非你觉得男人穿女装是一种耻辱?不过我感觉你不是顺直男,应该没这种想法吧。”   梁星灼摇头:“我没这么觉得,我只是没兴趣。”   “那不就得了。”   梁星灼一脸纠结陷入沉默。   柳应白没催他,给时间让他纠结。   两人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梁星灼内心终于有了决断。   他先问柳应白:“你之前说是有偿陪你拍,这个还作数吗?”   柳应白爽快道:“当然作数,我可不是白嫖怪。”   梁星灼追问:“具体价格是多少?”   柳应白一脸无所谓:“你开呗,多少我都给得起。”   梁星灼摇摇头:“我对这个没有概念,不知道要怎么开,还是你来吧。”想了想,又补充,“下午你救了我和宋嘉航,我欠你个人情,我无偿陪你拍一次,你开价的时候别算这一次的钱。”   “那不行,我从不白嫖,下午那个事情我也不是带着目的做的。”柳应白坦然道,“现在这么说可能有点虚伪?因为我多多少少是在挟恩图报,嗯……我确实太想跟你一起拍写真了,没法高风亮节拒绝你主动递过来的台阶。”   梁星灼怔了怔,笑道:“你能说这番话已经很高风亮节了。”   “是吗?”柳应白顺杆儿爬,反问,“那看在我这么高风亮节的份上,能答应我的请求了吗?”   梁星灼“嗯”了一声,不再犹豫:“可以。”   “太好了!”   柳应白的喜悦溢于言表。   等梁星灼从邹姨手里拿完晚饭,两人往药店去的路上,柳应白已经想好了价格。   “一万一套,一套就是一个主题,拍一次结一次的款,你随时可以喊停,我不会纠缠你。”   梁星灼差点被空气呛到。   他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应白:“你说多少?!一万??”   柳应白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啊。”   停顿片刻,他反过味来,纠正:“一万是不是太少了?也对,你怎么能跟我以前约的那些普通模特一个价,你这么好看……三万?五万?不够你再加,多少我都行。”   梁星灼已经听傻了。   这就是富二代的世界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富二代表示疑惑。   “……”   梁星灼把自己从震惊中拽出来,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一万我都觉得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拍写真。”   柳应白并不这么认为。   “这有什么,我到时候会教你的,再说这些根本不重要,你长了这么一张伟大的脸,什么都不干,光坐在那里就能出片。”   “……”   梁星灼无语:“你不要这么夸张。”   柳应白反驳:“是你对自己的颜值缺乏客观判断。”   眼下也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柳应白把话题拉回来:“那就一万,不能更便宜了,再便宜就是我在欺负你不懂行价了。”   话说到这份上,梁星灼也只能接受:“行吧。”   “什么时候拍?”   柳应白:“我要回去想想,想好通知你。”   “好。”   “我先预付你一半,五千转你微信行吗?”   “可以。”   晚自习放学回家,梁星灼先把旧手机翻了出来,换卡开机,除了有点卡顿,各种功能都能正常使用。   他先登录微信看未读消息。   今晚周归与上夜班。   圈圈转了三四分钟,历史消息才跳完,接着跳未读。   未读不多,跳出四条,有三条是周归与给他发的。   14:48   [我到医院了]   19:06   [临时来了台手术,不知道几点能结束,我准备进去了]   19:07   [放学回家跟我发条消息]   梁星灼看完就给他回了两条:[我回家了,手机卡换到旧手机了]   [你那边结束也跟我说一声]   周归与没有回复,应该还在手术台上。   还有一条是柳应白发的。   五千的转账气泡。   梁星灼点了收款,回了句收到,给手机充上电,洗澡去了。   00:42,周归与结束了手术。   器械护士在检查清点器械,巡回护士清理手术台,周归与没着急走,而是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坐着。   不确定还有没有下一台手术,他不敢完全放松神经。   过了几分钟,值班医生回来,跟他说:“急诊说暂时没有要手术的了,周医生你回办公室休息会儿吧。”   周归与这才起身,点了点头:“好,辛苦了。”   他去更衣室换下手术服,拿出手机一看,已经过了1点。   看完梁星灼的未读消息,他在打电话和发微信之间犹豫了几秒,最终选了后者。   [结束了,我准备回办公室]   “晚安”刚按了个“w”,手机就响了。   是梁星灼打来的电话。   周归与接起来,一边往办公室走。   梁星灼掀开被子躺下,问他:“手术顺利吗?”   “顺利。”周归与问回去,“你还不睡?”   “准备睡呢,我刚躺下。”   “门窗关好没?”   “关好啦。”梁星灼也日常关心他,“你吃晚饭没?”   “吃了。”周归与问,“旧手机用着怎么样?”   梁星灼违心道:“挺好用的,没啥问题。”   周归与轻笑:“不卡吗?那手机才64g。”   梁星灼继续违心:“不卡呀,流畅得很。”   “这么好用?”   “对啊。”   周归与反套路出牌:“行,明天咱俩换换,我也试试有多流畅。”   “……”   梁星灼真是败给他了:“唉,你真是……反正我没必要买新的,凑合用吧。”   周归与语重心长:“你才是少操点心,这种小事跟我争什么……”   “周医生,周医生——”   周归与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收起话头,回头看去。   手术室的值班护士着急忙慌跑过来,没等她开口,周归与已经条件反射问上了:“有急诊手术?”   “不、不是……”护士调匀呼吸,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是普外的值班医生来了个电话,说秦医生突发急性阑尾炎,已经安排半小时后做手术了。” 第36章   周归与脸色微变, 跟她确认:“呼吸内科的秦彦?”   护士:“对,秦医生坚持不通知家属,自己签的手术同意书, 普外那边想着你们是老同学,所以跟你说一声。”   “好, 谢谢你。”   “不客气,你快去瞧瞧吧, 人还在急诊,一会儿就该往手术室送了。”   值班护士还有工作,通知到位就回岗位了。   周归与转道往急诊的方向走, 一看手机, 电话还没挂。   他刚开了头:“星星, 你……”梁星灼就抢过他的话,主动说, “我都听见了, 你赶紧去吧,明天再说。”   周归与顿了顿, 叮嘱他:“好, 你也睡觉,已经很晚了。”   “嗯, 好。”   电话挂断,梁星灼设置好闹钟,关了台灯, 闭眼睡觉。   急性阑尾炎,还要手术……   温泉之行后, 梁星灼对秦彦的看法已经不似从前,不过一码归一码, 听见认识的人生病,还是免不了担忧。   肯定没事的。   梁星灼默默在心里祈祷。   医院这边。   周归与一进急诊,还没走到护士站,路过的同事一见到他就说:“周医生,你来看秦医生的吧,他在二病区32号床。”   其实泡温泉那晚,秦彦一大早离开后,大半个月过去,他们都没见过面。   虽说在一个医院上班,但科室不同,再加上一些人为,不碰面并不是难事。   秦彦有意躲他,他也没主动找秦彦。   他们都不知道跟对方说些什么,索性冷着,躲着。   这些微妙变化别人自然察觉不到,这不,秦彦一生病,作为医院里跟秦彦私交最深的朋友,大家第一反应还是马上联系他。   将近十年的交情摆在这,今晚事发突然,似乎也在间接提醒他们,变化已经存在了,躲是躲不掉的,变化也不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变回去,他们迟早要面对这一切。   周归与按照同事说的,在二病区找到秦彦的床位。   急性阑尾炎确定手术后,在手术前可以用一些止痛药,药效大概已经发作了,秦彦只是看起来虚弱,没有疼得身体蜷缩,虚汗连连。   “感觉怎么样?”   周归与拿过秦彦床头的病历本翻看,指标数据挨个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秦彦怔愣片刻,垂眸道:“还好,没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我没让他们叫你过来。”   周归与把病历本放回原位,单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看着他问:“我知道,普外那边说你坚持不通知家属,为什么?”   “我爸妈去国外谈生意了,再说就一小手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彦身体虚弱,说话声音也小,周归与留神细听才听清他说了什么,同时理解了他为什么不让通知。   秦彦家里一直希望他继承家业,对他做医生这个事情很不支持。   急性阑尾炎跟做医生之间本身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个事情要是被秦彦父母知道了,肯定会用来借题发挥,劝他辞职。   周归与转而问:“那程诉他们要不要说?”   秦彦摇头:“不了,大家都挺忙的。”提到朋友,他抿抿唇,也对周归与说,“你也去忙吧,我让他们帮我找护工了。”   周归与自有打算:“我暂时不忙,一会儿送你进了手术室我在再回科室。”   秦彦欲言又止,看了他好几秒,最终只说了句:“……随便你。”   没两分钟,秦彦的管床医生过来做术前问询,问询结束就准备进手术室了。   周归与按照自己说的那样,把秦彦送到了手术室门口。   他不负责这台手术,只能止步于此。   周归与松开病床的扶手,宽慰秦彦:“进去吧,睡一觉就结束了。”   秦彦没什么力气地扯扯嘴角:“我也是医生,不用跟我走流程。”   “也对。”   周归与目送秦彦进了手术室,等门上的提示灯亮起红光,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记了个时,回科室接着上班。   秦彦的手术做了两个小时,凌晨三点多被送到了普外病房。   周归与手上有工作,等早上查完房、交了班才去病房看他。   四点多麻药劲儿就过了,秦彦清醒了四五十分钟,精神不振又睡了过去。   周归与问了问管床医生他的情况,得知一切正常后,跟秦彦的护工交待了几句,下班回家了。   中午放学回家,周归与还在卧室补觉,梁星灼没叫他起来吃饭,让邹姨把饭菜留了一份,放蒸箱保温,方便他睡醒吃。   午饭吃完,梁星灼也回卧室午睡。   两点闹钟一响,他翻了个身摁掉,没马上动弹。   两点零五分和两点十分还有两个闹钟要响,他一般要赖床赖到两点十分那个闹钟响完再起,火烧屁股洗个脸,匆匆忙忙出门,踩着铃声进教室。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周归与在家的时候。   “还不起,要迟到了。”   周归与走进梁星灼的卧室,弯腰,推了推他的肩膀,把他叫醒。   梁星灼艰难地睁开眼睛,睡意惺忪跟他说:“你醒了,饭在蒸箱,去吃……”   自己都半梦半醒的,他还没吃饭这事儿倒记得清楚。   周归与笑了笑。   下一秒,眼看梁星灼又要睡过去,周归与无奈地把他拉起来。   一只手托着他的背不让他再往回倒,一只手捏了把他的脸,轻声叫他:“你起床我就去吃,快起。”   结果梁星灼跟软骨动物似的往他胸膛倒。   周归与有健身的习惯,肌肉练得漂亮紧实,尤其是胸肌,手感别提多舒服,梁星灼趁机蹭蹭,边蹭还像小狗一样嗅嗅。   周归与补觉前洗过澡,身上还残留沐浴露的香味,干净清爽。   “你洗澡了。”   梁星灼吸吸鼻子,脸颊在他胸肌上蹭来蹭去,舒服地眯起眼,像吃饱喝足在窝窝里晒太阳的小猫。   他慵懒评价:“我哥真香。”   周归与顿时从尾骨涌上一阵酥麻,似电流以光速般窜过,喉咙收紧,心跳加快,怀里的梁星灼宛如烫手山芋,他慌乱地将他推开。   “别闹了赶紧起来洗把脸你该去上学了。”语速也飞快。   说完这句话,周归与站起来,脚步匆匆离开了梁星灼的卧室,近乎落荒而逃。   梁星灼瞌睡劲儿还没散完,坐那愣了半分钟才慢吞吞下床,根本没注意到周归与的狼狈,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脸。   而周归与,从餐桌拿了个玻璃杯,打开冰箱,用小冰铲舀了足足半杯的冰块,去厨房就着这些冰块灌了两大杯水,仍然感觉口干舌燥。   周归与捏着杯子,失神望着虚空处,丢了魂儿似的,视线没有焦点,眼前全是梁星灼蹭他时那张脸。   皮肤白里透红,眼神天真,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唯一的欲望就是靠近你,享受与你靠近的每一秒。   这还不够,画面还在放大,不断放大……画面细致到能看清他的眼睫毛,浓黑,上翘。嘴唇红润饱满,舌尖舔舔,唇瓣泛起水光。   我哥真香。   经这张嘴说出来的话,也在耳边反复回响。   听觉视觉双重冲击,无名邪火在他身体了胡乱打窜,直逼下腹。   受欲望驱使,周归与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兴奋,随即理智横插而入,强势地带着他追溯源头,意识到源头是谁那刻,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荒唐瞬间取代了兴奋。   他的脑子乱成一滩浆糊,没法思考,湿淋淋站在迷雾中,无措感远远超过初二暑假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   梁星灼洗完脸,来厨房接水,见周归与站在这里发愣,手里拿的杯子里竟然还放了好几个冰块。   “好哇,被我发现了吧!你平时还说我呢,结果自己加冰块加得比我还多!”梁星灼借机指指点点,反向教育。   周归与回过神,怔怔地“嗯”了一声,一个算不上回答的回答。   接着把冰块倒进了水池,打开水龙头冲洗杯子。   看似寻常的动作,隐约透着刻板僵硬。   梁星灼以为周归与被他当场抓住小辫子,面子上挂不住,马上见好就收。   贴心的小孩儿是不会让家长下不来台的。   梁星灼接了半杯温水喝掉,转而问起秦彦的情况:“秦彦哥怎么样了?”   周归与关掉水龙头,抽了张厨房纸巾擦杯子上的水珠,有意不看他。   “手术很顺利,住院观察几天就没事了。”   梁星灼听完松口气:“那就好。”随后征求周归与的意见,“要不然我明天中午去医院看看他?”   周归与想了想,回答:“不用,一个小手术,他连父母都没通知。”   梁星灼惊讶:“啊?为什么?他父母不是也在沽南吗?”   “最近不在,去国外了。”   “那程诉哥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合着就周归与一个人知道……   梁星灼心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个念头,感觉挺微妙,就跟之前一开副驾车门发现秦彦坐在上面一样。   梁星灼努力忽视这份微妙感,他不想跟病人计较这些,也自己跟自己讲道理,秦彦跟周归与是同事,在工作的地方做手术,不可能瞒得过对方,周归与知道太正常不过了。   既然程诉他们都不知道,梁星灼便不执着亲自去探病了,只不过心意还是要表示的,毕竟是周归与的朋友。   跟周归与相关的一切人和事,他都习惯了面面俱到。   梁星灼退而求次:“那我订一束花,回头你去医院帮我带给他吧。”   周归与知道梁星灼在人情世故上向来周到,做了比不做更让他舒服,他也选择尊重,非必要不会干涉。   “好。”   梁星灼探头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马上放下杯子。   “那我上学去了,你记得吃饭。”   周归与跟着梁星灼走到玄关,顺口叮嘱:“嗯,你慢点儿,下了雪路滑。”   梁星灼穿好鞋,跨出门:“知道啦。”   周归与眼见他进了电梯才关上家门。   回到厨房,周归与把梁星灼喝过水的玻璃杯也洗了,擦干水分,一并放回餐桌。   梁星灼一走家里就显得冷清,空空荡荡没有人气。   周归与把邹姨留的饭菜从蒸箱里拿出来。   两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明明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进食,周归与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他心里有事儿,一个不敢仔细琢磨又无法将其抹去的事儿。   这事儿像石头悬在心上,沉甸甸的,摇摇欲坠,每分每秒牵扯他的情绪和道德。   周归与食不知味地吃了个虾仁,余光注意到旁边放杯子的托盘。   四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放在一起,都透亮干净,连他也辨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用过的,哪个是梁星灼用过的。   如果人类的情感也能这么清洗、抹去、回归原位,那该有多好。   他下意识这么想。 第37章   次日上班, 早上查完房回办公室,梁星灼给秦彦订的花已经送到了。   上午周归与有两台手术,没时间去普外看秦彦, 花一直在办公室放到了中午一点,幸好店家包装得不错, 花没枯萎的迹象,看起来还很新鲜。   周归与吃了块早上出门梁星灼塞他兜里的巧克力, 垫吧垫吧,拿着花先去了普外。   一到病区问过同事才知道,秦彦今天早上嫌四人间吵得慌, 加钱转vip病房去了。   vip病房跟普通病房不在同一栋楼, 周归与转道去门诊东边的vip病区。   秦彦挑了个套间, 配备私人厨房,陪护人员可以自己做饭。   病房门没关, 大敞着, 周归与还是抬手敲了敲。   护工在医院工作很多年了,每个科室的医生护士都认识, 听见声音, 他从厨房走出来,一看是周归与, 笑着打招呼:“周医生,中午好。”   随后往主卧方向喊了声:“秦医生,周医生来看你了。”   过了两秒, 秦彦的声音从主卧传来:“进来吧。”   护工问周归与:“周医生你吃饭没?我给秦医生煮了粥,厨房还有。”   秦彦现在只能吃流食, 清淡得不能再清淡的食物,没油没盐的, 想想就提不起食欲。   周归与撒了个谎婉拒:“不用,我吃过了。”他留意到厨房的锅碗瓢盆还在水槽,“你忙你的,我进去看看。”   护工点头:“好。”   周归与走进主卧,秦彦正拿着汤勺有一下没一下舀粥玩儿,愣是一口没往自己嘴里喂。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病房里没看见花瓶,周归与把鲜花先放在床头柜:“星星托我送你的花,他说祝你早日康复。”   听到梁星灼的名字,秦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轻“嗯”一声,说:“替我谢谢他。”   放好花,周归与打量了一番秦彦,瞧着比昨天精神一点,脸有了些许血色,病气没那么重了。   “你怎么样?”他又问了一遍。   秦彦放下勺子,淡声说:“还行,挺好的。”   “那就好。”周归与叮嘱他,“你还是尽量下地活动活动,让护工扶着你走一走,免得伤口粘连。”   秦彦闻言失笑:“原来医生对着医生也会犯职业病。”   周归与摸不准他的言外之意,收起话头,没有再接着说。   相顾无言。   周归与看了眼床头柜的花,借此打破尴尬:“你吃饭吧,我去护士站问问有没有花瓶。”   刚一转身就听见秦彦说:“清汤寡水的……太难吃了,我吃不下。”   从昨天到现在,这还是秦彦跟他说的第一句非客套话。   周归与生出些许感慨,如果没有发生之前的事情,他和秦彦从最开始就该这么说话。   不到两天时间,感觉快把十年份的客套话讲完了。   周归与回过头,面对秦彦碗里连米粒儿都不怎么见得着的清粥,也实在夸不出违心话,只能宽慰他:“等出院就好了,坚持几天。”   秦彦破罐破摔道:“坚持不了,回头我让他们给我输营养液算了。”   秦彦家境好,从小锦衣玉食惯了,吃穿用度都追求品质,平时就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眼下让他吃这种清汤寡水,吃不进也是情理之中。   医院食堂的病号餐跟这个差不多,周归与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人。   “要不我让邹姨熬点鸡汤给你送过来?”   秦彦去家里吃过几次邹姨做的饭,每次都胃口大开,直夸好吃。   听到邹姨熬的鸡汤,秦彦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馋了。   他犹犹豫豫地说:“太麻烦就算了。”   周归与已经在掏手机了:“不麻烦,我现在跟她说。”   秦彦放在被子上的手悄悄收紧,表面上神色如常应了声好,内心却在努力克制疯长的妄想。   不到三分钟,周归与挂断了电话。   “说好了,邹姨晚上给你送过来。”   熬鸡汤需要时间,再怎么赶时间中午这顿也吃不上了,周归与想了想,给了个折中办法:“食堂有鲜榨果汁,这会儿应该还有,你选一个吧,中午喝粥还是果汁。”   秦彦毫不犹豫:“果汁。”   周归与本来也要去食堂吃饭,顺口说:“行,我一会儿给你带过来。”   秦彦把那句“我让护工去买”咽了回去。   多见周归与一次正合他意,他舍不得拒绝。   “好。”秦彦对他笑了笑,“那你快去吃饭。”   周归与点点头,先走了。   下午两点的闹钟还没响,梁星灼破天荒自然醒。   今天的午觉睡得稀碎。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儿一直哭,断断续续,快要睡过去又突然魔音贯耳,反复几次之后,神经都快衰弱了。   梁星灼从床上坐起来,一看时间,离两点还有十几分钟。   倒回去睡也睡不了多久,梁星灼干脆不睡了,起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他前脚从卫生间出来,后脚就听见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梁星灼以为是周归与临时有事回来了,走过去一瞧,竟然是邹姨。   “邹姨,你落下东西了吗?”梁星灼奇怪地问。   邹姨向来做了午饭,收拾完厨房就走,晚饭要等下午四点左右才来做,她在家里干这么久了,梁星灼还是第一次这个点碰见她来家里。   邹姨带上门,看见他醒了也惊讶:“闹钟没响你就起来了啊。”   然后说自己:“没有落东西,是周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今天要临时加了点活儿。”   梁星灼追问:“加什么活儿?”   邹姨换好鞋,先把手上的食材拎进厨房。   出来才说:“就是周先生那个朋友,姓秦的,昨天阑尾炎做了手术,现在住院呢,周先生说他吃不惯医院的病号餐,让我这几天给做点流食、炖点汤什么的,送到医院去。”   梁星灼愣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邹姨以为他刚睡醒还迷糊着,手里有活儿也顾不上跟他多聊:“我先去忙了,这只鸡买的老,且得炖会儿,星星你自己看着时间啊,到点上学去。”   梁星灼应了声好,心不在焉走回房间。   秦彦不是请了护工吗?他平时点外卖都点五星级酒店的,现下生病吃不惯医院的病号餐,反而不能让五星级酒店给做了?   邹姨厨艺是不错,但五星级酒店的厨师不可能比邹姨差吧。   秦彦要么是故意的,要么是周归与主动提了,他顺水推舟没拒绝。   若是前者,这么简单的逻辑,他光是在脑子里捋捋就能察觉到秦彦是故意的,周归与跟他面对面,又是老朋友,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察觉到了还是如了秦彦的意,说明周归与也情愿。   若是后者……那更说明他情愿了!   可是他明明已经知道秦彦的心意了……还像以前一样照顾他,不怕秦彦多想吗?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一道不一样的声音跳出来问他:所以呢?你是希望周归与跟秦彦绝交,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梁星灼被问住,还没开口,这道声音又说:怎么可能,他们也认识十年了。   ……是啊。   秦彦可不是周归与的普通朋友、普通同事,他和自己一样,是同一年认识周归与的,单论时间,他和秦彦等价。   十年的朋友怎么可能说断就断……秦彦只是喜欢周归与而已,他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背负失去朋友的惩罚?   况且……   梁星灼想起上次听周归与提过的那个海洋馆大学生。   周归与对那个人的描述,什么温柔,斯文,平易近人……这些不也是秦彦吗?   当然了,秦彦有没有漂亮的背肌他就不知道了,大概也有吧,他跟周归与在同一家健身房办的会员卡,去得也勤快。   两点的闹钟响起,打断了梁星灼胡乱的思绪。   他拿起外套穿好,心事重重出门上学。   秦彦住了五天院,邹姨一顿不落给他送了五天的饭,变着花样做一些汤汤水水给他补充营养,每天查房,连管床医生都夸秦彦气色好。   出院那天是周日,梁星灼和周归与都休息在家。   梁星灼睡到九点才起床,周归与起得早,早饭已经吃过了。   “早饭想吃什么?”周归与站在卫生间外,问正在刷牙的梁星灼。   梁星灼想了想,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沫,跟他说:“鸡蛋面,用白菜炝一下锅那种。”   “行。”   问完周归与就去厨房做饭了,梁星灼继续洗漱。   洗漱完早饭还没好,梁星灼利用碎片时间背了100个单词。   “星星,来吃饭。”   听到周归与在外面叫他,梁星灼放下单词书起身:“来啦。”   除了面,周归与还给梁星灼配了一小碟邹姨做的小咸菜,香辣爽口,佐面吃正好。   梁星灼刚吃第一口,周归与的手机就响了。   手机放在餐桌上,屏幕一亮,梁星灼余光扫了来电显示。   秦彦。   一口面吸溜到一半被梁星灼下意识咬断,剩下半截掉进汤里。   周归与一看是秦彦打来的电话,为他这个点会给自己打电话惊讶了一瞬,随后当着梁星灼的面接起来。   梁星灼继续吃面,看似不感兴趣,实则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凝神听两个人的通话内容。   嗯,秦彦说护工去给自己办出院手续,办完就能出院了。   周归与听完回答:“嗯,你回家休息两天再上班。”   秦彦又说自己的车没油了,住院五天东西有点多。   这话外音……傻子都听得出来。   梁星灼忍不住在心底反驳他:你难道会没钱打车吗?   周归与停顿了半分钟,不知道这半分钟里都想了些什么,最后竟然说:“我一会儿去医院接你。”   秦彦在电话那头假装客气:“啊……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今天休息没有安排吗?”   周归与只是淡淡的:“没事。”   “到了跟你打电话。”   秦彦笑道:“好。”   通话结束。   梁星灼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归与,一言不发,等他先跟自己说点什么。   他不信周归与察觉不到秦彦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归与收起手机,只跟他说了一句:“我出去一趟,你吃完放那,我回来收拾。”   梁星灼捏紧筷子,有一肚子话想问,想拦着周归与不要去,马上开口跟他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像以往感觉到有人要从他身边抢走周归与时,用尽全力拽住他,不许他走。   可是梁星灼终究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问,只是“嗯”了一声,说好,然后继续低头吃面,看起来毫不在意,很平静。   因为他害怕周归与真的对秦彦有好感。   如同三年前知道周归与拿到京柏肿瘤医院的offer时,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不能做他的绊脚石”一样,这次他也不能阻止周归与追求幸福。 第38章   周归与到病房的时候, 秦彦在跟护工结算工资。   他给护工多开了两千,护工乐得合不拢嘴,直说感谢。   周归与在客厅坐了会儿, 等护工走了才进主卧问:“出院手续都办完了?”   秦彦收起手机:“办完了。”   周归与的视线在主卧扫了一圈。   秦彦在电话里说住院五天东西有点多,实际也就放在沙发上的两个手提帆布袋。   周归与走过去拎起, 都不重,一个装的衣服, 一个装的生活用品。   “还有别的吗?”   秦彦心虚地笑了笑,找借口:“没有了,我怕太重, 吃的我都拿去护士站给他们分了。”   周归与的视线在秦彦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短短几秒, 秦彦感觉度秒如年, 他硬着头皮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周归与收回视线,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有, 走吧。”   秦彦松了一口气, 点点头,说好, 心里忍不住暗喜, 感觉自己并不是毫无希望。   十年的朋友情分不也是情分吗?周归与又不是冷血动物。   两人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周归与来的时候把车停在电梯间附近, 没走两步就到了。   快走到车面前的时候,周归与掏出钥匙摁了一下,解锁, 车门咔哒一声。   他对秦彦说:“你先上车,我放东西。”   秦彦“嗯”了一声, 打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周归与把东西放在后排,车门一带, 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   “你爸妈回国没?”周归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秦彦。   前两天,秦彦生病住院的事情还是被他家里知道了,父母碍于公事在国外不能马上赶回来,不过承诺了这周之内一定回国。   今天已经周日了。   秦彦点头,回答:“回了,七点多跟我打过电话,说已经到香港了,中午转机到沽南。”   “挺好。”周归与发动车子,问,“那你回哪个家?”   “我爸妈家,上次你送过我一次,导航上应该有记录……”说着,秦彦在车载导航上点了点,结果历史纪录只有一项,荷巷夜市。   秦彦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干笑道:“你居然会去夜市啊。”   周归与的洁癖贯彻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饮食上他只吃干净健康的食物,夜市这种路边摊,他碰都不会碰。   大学的时候,每次刷夜赶作业,大家会叫一些外卖吃。   半夜三更,营业最多的就是烧烤。大家叫了,周归与从来不吃,饿了就去便利店买面包和便当。   第二天作业一交,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被烧烤熏了大半夜,他嫌身上有味儿。   现在工作了也一样。   外科工作,忙起来没有固定的点,经常错过吃饭时间。   医院食堂为了方便在职员工就餐,除了早中午三顿,还另设了下午茶和宵夜,宵夜会营业到半夜三点。不过正餐之外的两顿,菜品比较单一,很多医生护士还是更愿意自己叫外卖。   周归与是例外,他只有在食堂什么都没得卖的时候,才会吃一次外卖,而且中午如果有时间,他都回家吃。   这么讲究一个人,导航记录里居然有夜市这种地方。   太匪夷所思了。   周归与闻言,抬眸看了眼,不以为然地说:“嗯,前阵子星星要吃烧烤,去过一次。”   跟自己的惊讶相比,周归与淡然得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这么说不够准确,应该说,只要做一件事的动机是梁星灼,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对周归与而言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秦彦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原本因为病气而苍白的脸更缺乏血色。   周归与留意到他的小动作,不得不出声提醒:“纪录没了你再输一下,地址我忘了。”   说完,周归与转动方向盘,先把车开出停车场。   秦彦轻“哦”一声,手指缩了缩,过了几秒,重新抬起手在导航输入父母家的地址,再点出发。   导航提示音在车内响起。   预计车程五十分钟。   一路两人没怎么说话,导航声音隔几秒响一次,冲淡了气氛里的尴尬。   离目的地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秦彦打破沉默。   “快中午了,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吧。”语气随意地邀请。   前面转弯,周归与踩了脚刹车,减缓车速。   同时婉拒:“不了,你跟你爸妈好好聚聚,我在场难免打扰。”   秦彦却不拿他的客套话当客套话:“怎么会打扰?我爸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跟他们说住院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我,他们还想当面感谢你呢。”   周归与眉心微蹙,主动撇开秦彦扣在他头上的功劳:“不至于,我只是让邹姨做了几顿饭。”   “哪里才几顿?送了五天好吧,一顿不落,邹姨每天做你家的饭都够忙了,你肯定给她加了工资,还叮嘱她做清淡流食,而且你每天都有看我啊,明明你工作那么忙。”   秦彦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都不带喘气的。   话音落下,秦彦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分寸,琢磨说点什么往回拉,周归与竟然先开口了。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疏离,一字一句都透着冷静,冷静到秦彦甚至觉得有些刻薄。   “如果住院的是程诉或者大洋,我也会这样,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泡温泉那晚捅破的窗户纸,在两人心照不宣搁置到现在之后,总算被摆在了明面上。   秦彦不甘心地追问:“是吗?如果是程诉或者大洋让你来接他们出院,你也会来吗?”   他不信周归与看不透自己拙劣的借口。   他看透了,他还是来了。   自己怎么能不心存妄想?   秦彦以为周归与会否认,如同刚才把他跟程诉和大洋归为一类那样,否认他朋友之外的全部感情。   结果周归与却说:“不会。”   秦彦眸光微晃,用理智压制死灰复燃的妄想。   “因为他们不会跟我开这个口。”   果然。   秦彦发出一声自嘲般的轻笑。   “那你直接拒绝我不就好了。”   周归与靠边把车停下。   不需要看路后,他可以看着秦彦说话了。   秦彦要的东西他统统给不了,那么认真且有礼貌的拒绝也算一种诚意。   “我想借此机会跟你说清楚。”   周归与目光坦荡看着秦彦,没有迷茫纠结,也没有为难。   “秦彦,我只拿你当朋友,过去是,现在也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亲耳听到还是这么让人难过。   秦彦苦笑:“所以你是同性恋吗?”   周归与干脆承认:“是。”   “喜欢男人,但是不喜欢我,是吗?”   “是。”   秦彦轻呵出声:“我真是自取其辱,非要问到底。”   周归与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想了想,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嘴上嫌弃自己自取其辱,还是无法甘心,秦彦又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以前你不知道我是同性恋,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只拿我当朋友,我接受。但上次我喝醉,你什么都知道了,这段时间以来,你有没有重新审视过我?”   周归与如实说:“有。”   秦彦迫不及待:“那为什么你还是——”   “你已经是朋友了,秦彦。”   周归与轻声打断他,言语间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是能打破现有既定关系的人,何况我们已经维持朋友关系十年了,我没办法对你产生朋友之外的感情。”   秦彦气笑了,他再喜欢周归与也有他的骄傲啊,情绪上头忍不住话赶话堵周归与:“那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能拿你当朋友,因为你从开始就是我喜欢的人。”   周归与怔愣片刻,再开口依然冷静:“可以,我尊重你的感受。”   “你——”   秦彦气到失语,没办法再跟他同处一个空间,低头三两下解了安全带,握上车把发现车门上了锁,冷冷地跟周归与说:“开门,我要下车。”   还有两个路口就到目的地了,周归与尝试劝他:“我把你送回家。”   秦彦并不领情,冷声重复:“不用了,麻烦你打开车门,我要下车。”   周归与不再多言,开了中控锁。   秦彦立刻开门下车,拿了后排的个人物品,带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上人行道,离开了。   泡温泉那次程诉感叹过,他们四个这么多年朋友了,还能聚一起玩玩儿不容易。   以后恐怕再难聚齐四个人了。   周归与叹了口气,接受这个遗憾,重新发动车子,在前面路口掉了头,往回开。   路上经过商场,周归与想起梁星灼那部摔烂的手机,变道下立交桥,去商场的专卖店买了个新款手机,从进店消费到付款离开,花了不到十分钟。   开车回家,进电梯的时候,周归与看了眼时间,还在中午饭点。   午饭现做是来不及了,他开始琢磨带梁星灼去哪家餐厅吃。   前阵子梁星灼说过想看电影,午饭吃完可以安排上,如果他作业写完了的话。   电梯到达楼层,从轿厢出来那刻,周归与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计划,只等询问过梁星灼的意见进一步完善,最后按照计划实施。   刚走两步,周归与听见防盗门关上的声音。   抬头一看,视线正正跟刚从家里出来的梁星灼撞上。   彼此都很惊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对方。   “你怎么回来了?”   “你要出门?”   两人同时开口。   短暂的沉默。   周归与先开口回答:“我去接秦彦出院了,把他送回家我就回来了。”接着又问他,“你要去哪?”   “我……”   梁星灼不能告诉他,自己接到了柳应白电话,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拍写真,现在正要去约好的地点跟柳应白见面。   柳应白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家一想到周归与跟秦彦独处就烦得要死,学也学不进去,想问问周归与什么时候回来,又怕打扰他的好事。   还不如出门赚钱。他破罐破摔地想。   最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柳应白,说自己有空,问在哪里见面。   谁能想到刚换好衣服,一出门,周归与反而回来了。   梁星灼脑筋一转,再次启用自己的金牌借口:“去自习室,小航在那里等我。”   周归与把梁星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两手空空。   “去自习室不背书包?”   梁星灼反应还是快,神色自然找补:“我作业写完了,上次留了习题册在自习室,不用背书包。”   周归与回想自己脑中的初步计划,还有被留在车里,打算当作惊喜礼物送给梁星灼的新手机。   他难得在尊重梁星灼行程安排和让他改变安排适应自己意愿之间,选择了后者。   “晚上还有晚自习,学习也不差这半天,倒是你,一周就休息一天,下午我们出去逛逛怎么样?”   老实说,梁星灼听周归与说完就心动了。   升入高三之后,他的休息时间大打折扣,周归与工作还是那么忙。   以前可以跟周归与休息日碰上的时间,现在他都在上课,像今天这样,他们同时休息的机会实在难得。   毕竟医院的紧急情况是不分时间和场合的,就算周日这天周归与没排班,也不代表他绝对不会突然被叫回医院。   梁星灼很珍惜每次像这样能跟周归与外出的日子,哪怕只是吃顿外食,看部电影,或者饭后去公园散散步,逛逛商场。   周归与总叮嘱他劳逸结合,要有意识放松,可是对他来说,最放松的方式就是跟周归与单独相处,他在周归与面前可以肆意做自己,被照顾被疼爱。   可是眼下柳应白那边已经答应了,更重要的一点,这不仅是普通邀约,柳应白要给他钱的,他甚至都收了一半了,说去打工也不为过。   拿人钱财,怎么可以没有契约精神。   梁星灼只能咬牙拒绝周归与:“我已经答应小航了,要不我们下周日再去逛吧?”   周归与看着他好几秒没说话。   就在梁星灼以为周归与生气的时候,周归与对他笑了笑,说:“好,你去吧。”   并问:“晚饭回家吃吗?”   梁星灼拿不准写真要拍多久,不好把话说死了:“看情况吧,要回来我提前跟你发微信。”   周归与没意见:“行。”   这时正好有电梯往下,周归与离电梯更近,还帮梁星灼按了下楼键。   轿厢门打开,梁星灼走进点开,跟周归与挥手拜拜。   “记得吃午饭。”轿厢门完全合上前,周归与在楼道嘱咐他。   梁星灼应了一声好,尾音连同人一起留在了轿厢里。   电梯 led屏幕上面的数字逐一减少,最终停在了“1”。   箭头由下变成上,等上完人,电梯上行,led屏的数字逐一增加。   上上下下了好几波,梁星灼离开好一会儿了,周归与还是没有迈步进家门。   电梯不知道第几次往下,周归与鬼使神差按了下楼键,乘电梯前往地下停车场。   从电梯间出来,周归与径直朝自己的停车位走去。   解锁,开门,上车。   周归与驱车前往梁星灼常去的那家自习室。   自习室离七中和市医院都不远,环境安静且干净,前两年开业之后,他和梁星灼再也没有去过其他自习室,办的会员卡共用。   没多久,梁星灼把自习室安利给了宋嘉航,宋嘉航去过几次之后感觉不错,也办了卡。   在那之后,每逢放假,只要两人约着写作业,不是去各自家里,就是去这家自习室。   开车比赶地铁快得多。   周归与先一步到达,却没下车,他找了个自习室附近的停车位停车。   位置不显眼,但他在车里能看见自习室的大门,进进出出什么人,都清楚。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本该在半小时前就出现在这里的梁星灼,迟迟不见人影。 第39章   柳应白给梁星灼的地址看起来像小区名字。   等打车到目的地附近的时候, 他看见的不是高层居民楼,而是分布错落的独栋别墅。   司机把车停在别墅区的入口,扭头对梁星灼说:“这里有门禁, 非登记车辆进不去。”   “好,没关系。”   梁星灼开门下车, 在app上支付了车费。   他抬头打量别墅入口,不管是园艺景观还是建筑风格, 都不是繁复奢华的设计,简单大方不落俗套,冷色调为主, 让人一眼瞧过去就感觉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既然非登记车辆进不去, 那非业主住户应该也进不去。   梁星灼打算先去门岗亭问问, 如果进不去再给柳应白打电话。   没走两步,视线里出现一个黑色长发齐刘海的人。   梁星灼以为是个女生, 等人走近了, 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他一瞬间产生了错乱感。   柳应白弯腰与他平视, 神色揶揄:“干嘛?我还没化妆就不认识了?”   梁星灼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 惊讶地问:“这是假发还是真发?”   “当然是假的了,我头发多长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应白挺腰站直, 挽了挽耳发,动作自然。   “我好看吗?”他问梁星灼。   柳应白身上穿了件长款黑色羽绒服,只看脖子以下, 他就是个男生,可是打量整体, 他更像女扮男装。   梁星灼点点头,由衷称赞:“好看, 你真厉害,可以自由切换不同性别的气质。”   柳应白没谦虚:“没办法,老天爷追着喂饭。”同时也夸了梁星灼一把,“你更是。”   梁星灼不以为然,没接茬儿。   柳应白没一直说,领着他往里走:“走吧,其他人都到了。”   梁星灼跟上他,疑惑道:“其他人?”   “对啊,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拍。”   柳应白一看他就没把自己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于是又说了一遍:“我有长期合作的专业团队,从服化道到摄影剪辑,每个岗位都有专业的人负责。”   梁星灼感觉这话耳熟,柳应白似乎提过。   他“哦”了一声,本想感叹一句,那这得花多少钱,转念一想,柳应白哪里是差钱的人,便把话咽了回去。   梁星灼不知道第几次跟柳应白打预防针:“我真的是门外汉,希望不要给你们拖后腿。”   柳应白也不知道第几次对他自信爆棚:“行了,都长这么漂亮了,怎么可能还拖后腿。”   梁星灼默默叹气。   走到门岗亭,柳应白领他进去录了个人脸识别。   “下次来你直接进,不会有人拦你。”   梁星灼应了声好,心里消极嘀咕,有没有下次还难说呢。   如果今天拍摄不顺利,他打算把定金退给柳应白,不能白占便宜。   别墅区占地面积大,为了方便住户出行,物业在固定地点安排了球车。   门岗亭出来就有一个上车点,柳应白带着梁星灼上了车,然后跟开车的物业人员报了自己门牌号,物业人员发动球车,往目的地开。   “走路要走半小时,累挺,下次你来就在门岗亭外面坐车,门牌号回头我发你微信,你存一个。”   今天之前,梁星灼只在景区和高尔夫球场坐过这种车,没想到居民住宅区内部也有用车需求。   物业还是贴心,考虑冬天气温低,给球车四周上了防风罩,坐着不冷。   梁星灼问:“你父母今天不在家吗?”   “他们不住这。”柳应白随意地说,“这里也不是我家,我爸买来给我当工作室的,有拍摄的时候我才来,平时团队的人住得比较多,每个月给我交点租金。”   梁星灼震惊了几秒,追问:“那你的短视频账号是盈利性质的吗?”   柳应白:“不啊,我没接广告,目前只是纯爱好。”   “……”   梁星灼失语片刻,最后道出一句:“……你爸很爱你。”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七八分钟后,球车停在了一栋白色外墙的欧式别墅外。   院门虚掩着,柳应白推开门,侧身:“请进。”   梁星灼道了声谢,抬步进入院中。   别墅地下两层,上面两层,坐北朝南,大落地窗,屋内装饰以白色为主,北欧风,整洁敞亮。   柳应白带着他直接上了三楼最大的房间。   一进屋,里面有五六个人在说说笑笑,男女都有,其中有两个男人背朝着他们。   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穿着工装裤,腿很长,稍微矮一些的打扮比较学生气,穿着一件白色卫衣。   两个人挨得很近,穿卫衣的手里抱着一台笔电,在跟工装裤说着什么。   工装裤时不时说两句,目光一直停留在穿卫衣的身上。   梁星灼正觉得二人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工装裤的左手手掌覆在穿卫衣的屁股上,摩梭两下,掐了一把。   梁星灼脑中有根弦啪地一下断了,目光闪躲看向别处,脸发热,臊得慌。   穿卫衣的赧然地往旁边躲了躲,拍了把工装裤的肩膀,瞪着他:“你别起腻啊,还在工作呢。”   语气却没什么威慑力。   “不工作就能起了?”工装裤凑近问他。   从梁星灼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个人下一秒就要接吻了。   柳应白拍了拍手,声音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来,介绍一下,这我同学,梁星灼。”说完,他看向打情骂俏二人组,调侃道,“那边搞基的先别搞了,要搞下班回去搞,回头给直男整恐同了,咱们这是正经工作场合。”   梁星灼硬着头皮解释:“没,我没事……”   柳应白补充道:“看见了吧,我同学脸皮可薄了。”   “……”   工装裤笑起来,胳膊搭在穿卫衣的肩膀上:“不好意思,我以后控制点儿。”   柳应白顺势给梁星灼介绍:“这是摄影师,阿成,他旁边的是化妆师,小年,我们这都是称呼名字,不用叫哥姐之类的。”   梁星灼对他们笑了笑:“你们好,我叫梁星灼。”   “你好。”小年毫不吝啬称赞,“总听小白提起你,今天可算见到真人了,你长得好漂亮呀,真的不是混血吗?”   梁星灼:“不是。”   小年:“不是混血也漂亮。”   好熟悉的对话。   梁星灼怀疑柳应白私底下是个复读机,把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复述过给工作室的人听。   接下来柳应白把剩下的人也介绍给梁星灼,大家互相认识之后,进入今天的工作,拍照。   柳应白今天要拍的是天使与恶魔主题,梁星灼扮演的角色是天使。   小年和服装师带着他去隔壁换衣服。   柳应白考虑到梁星灼第一次穿女装,并没有给他安排很难驾驭的款式。   梁星灼今天要穿的是一条白色吊带连衣裙,道具是白色翅膀,鞋不用穿,光脚即可。   服装师是女生,给梁星灼胳膊和腿脱毛的工作交给了小年。   梁星灼先去更衣室把连衣裙换了。   平时去泡温泉或者游泳,明明只穿一条泳裤,今天上半身还有布料遮着,他却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儿,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扭扭捏捏,因为难为情,耳根和脸颊都泛起潮红。   小年把梁星灼的小动作都看在眼底,起身上前,笑着安慰他:“放轻松,你穿上很好看。”   梁星灼叹气:“我在里面照过镜子了,感觉好怪。”   “是你自己不习惯,真的很好看。”小年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抬起他右手胳膊打量,“你毛发也不旺盛欸,要不是小□□益求精,其实后期p一p也行,不用脱的。”   梁星灼秉持拿人钱财就要尽职的原则,主动说:“还是脱了吧,免得镜头前穿帮。”   “好。”小年拿过拆过包装的脱毛仪,用之前跟他说了一嘴,“这是新的,小白吩咐专门买来给你用的。”   梁星灼失笑:“要是今天拍摄不顺利,他可亏本了。”   小年并不这么认为:“怎么会,你肯定很上镜。”   梁星灼:“但愿吧。”   他不想这么多人跟着白忙活一场。   脱毛完毕,小年开始给梁星灼化妆。   最后一步,给梁星灼戴上天使光环的道具,小年满意地说:“好啦,你看看。”   梁星灼拿过镜子,愣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不太能认出自己,但不可否认,镜子里的人确实不像男生。   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别人如果在网上看到肯定也认不出他。梁星灼为这一点感到安心。   小年在旁边连声称赞:“怎么样?好看吧,我跟你说实话哦,我都没怎么下功夫,给你和小白这种天生好看的人化妆,简直不要太轻松。”   梁星灼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哪有,是你技术好。”   “才不是呢,算啦,好不好看出去让大家瞧瞧就知道了。”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提着裙边站起来。   走到隔壁,他又收获了满满当当的称赞,特别是柳应白,看他的眼神冒着精光,要不是知道他什么德行,梁星灼此刻已经拿他当变态了。   “我眼光果然不会错,星星,你穿女装太好看了!”柳应白激动地说。   梁星灼看了眼时间,化妆加上吃午饭,耽搁了好一会儿,眼下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他无奈地提醒柳应白:“你淡定点儿,抓紧时间拍吧,晚上还要返校上课。”   柳应白站起来:“好好好,我们去楼上,楼上房间布好景了。”   角色需要,柳应白穿了一双黑色高跟鞋,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比他赤脚踩地还稳当。   这才是适合穿女装的。梁星灼心想。   拍摄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比梁星灼想象中顺利。   负责拍摄的阿成很专业,跟柳应白一起指导他摆动作,完全不嫌弃他是第一次拍写真的外行,渐渐地,梁星灼跟上了大家的节奏。   拍完最后一个场景,柳应白在笔电里看过原片,满意宣布:“ok,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收工。”   大家直呼好耶。   梁星灼由衷松了一口气。   已经快六点了,梁星灼和柳应白去隔壁换下衣服,卸了妆,收拾收拾往学校赶。   坐上车,梁星灼才有空看手机。   五点左右周归与给他发了一条微信,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饭,他当时在拍摄,没顾上回。   都这个点了,吃饭肯定来不及,但家必须回一趟,他的书包和作业都没拿。   梁星灼在微信上回复周归与:[不在家吃了,我回家拿了书包和作业就走。]   “今天拍摄感觉怎么样?”柳应白在一旁问。   梁星灼想了想,如实说:“还行,大家都很专业。”   “还想拍吗?”柳应白兴致高昂与他分享,“如果你不抵触的话,我们可以一直合作下去,今天拍摄带给我很多灵感,我又有好几个主题想跟你一起拍了。”   如果不需要凑钱的话,高三学习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梁星灼肯定不拍了。   今天尝试过女装,他想法没有变化,依然不喜欢不讨厌。   不过都说是如果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如果你觉得我可以,我没问题。”   柳应白:“你简直不要太可以,等成片出来我发给你看,你绝对自我陶醉。”   梁星灼干笑两声。   闲聊途中,梁星灼手机响了一声。   周归与回了他微信。   [跟小航在外面吃吗?]   看见宋嘉航的名字,梁星灼还愣了愣,然后想起出门前拿他当了挡箭牌。   事已至此,梁星灼只能继续圆谎:[嗯,路过便利店随便买点对付一顿]   周归与回:[那别买了,别对付]   [我给你们做三明治,你回家带走]   梁星灼:[太麻烦了哥,我们随便吃点就行]   周归与没再回,估计已经去做了。   梁星灼又幸福又无奈,给周归与发了个比心的表情包,变相领情。   “你饿没?我们找个地方吃晚饭吧。”柳应白揉着肚子提议。   梁星灼正好跟他说:“我要回家拿书包和作业,我哥做了三明治给我当晚饭,你吃吗?”   周归与以为他跟宋嘉航一起,做了两份,他为了圆谎肯定也要带两份走。   他都想好了,如果柳应白不吃,到了教室分给其他同学吃。   “吃。”   柳应白似笑非笑地说:“你哥还给你做饭呢,这么好。”   一提到周归与,梁星灼就像开屏的孔雀。   “对呀,我哥天下第一好,才不只是给我做饭呢。”   柳应白没头没尾地问:“你哥有对象没?”   梁星灼:“没有,怎么了?”   柳应白接着问:“你也没?”   梁星灼好笑道:“我有没有你不知道?”   “喜欢的人呢?”   “没有。”   柳应白忽然笑了。   梁星灼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柳应白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懒懒地说:“困了,眯会儿,到了叫我。”   “……”   “哦。”   莫名其妙。梁星灼在心底吐槽。 第40章   司机先把梁星灼送到了小区门口。   他要回家拿东西, 不想柳应白在这里干等。   下车前,梁星灼主动跟他说:“你先去学校,不用等我了。”   柳应白摁亮手机屏幕, 扫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才打铃。   他干脆地说:“时间来得及, 我等你,你赶紧去。”   客气来客气去的更浪费时间, 梁星灼道了声谢,说自己尽快回来,下车走了。   柳应白在打车app上点开司机的头像, 给他打赏了一百块钱。   “师傅, 我朋友回家拿东西, 等他几分钟。”   司机收了一大笔打赏,别说等几分钟了, 等一小时都没问题。   “好好好。”他喜上眉梢, 连声答应。   梁星灼快走加小跑赶回了家,从电梯出来按门铃的时候, 呼吸还没喘匀, 上气不接下气的,脸有点红。   有人等, 要是还像平时那么慢慢走就太不礼貌了。   周归与给他打开门。   梁星灼进屋,匆匆叫了一声哥,球鞋一蹬, 拖鞋都懒得穿,人直奔卧室, 火急火燎的。   像一阵风从周归与身边吹过。   有香味的风。   周归与看了眼客厅时钟,时间还来得及, 需要抓点紧,到还不至于这么着急忙慌。   他弯腰拿起梁星灼的拖鞋,走到他房间,放在他脚边。   “鞋穿上。”   梁星灼在一堆书里翻今晚要交的试卷:“没事儿,有暖气不凉。”   嘴上这么说,还是挪了挪脚把拖鞋穿上了。   对于周归与的关心,他一向领情。   “时间还够,不用急。”周归与帮他把找出来的作业放进书包,轻声安抚。   “我朋……小航在小区门口等我,我不想让他等太久了。”   好险,差点说漏嘴。   梁星灼暗中用余光观察周归与的神情,不像察觉到他嘴瓢的样子,小小庆幸了一下。   周归与“嗯”了一声,没有拆穿梁星灼,而是问他:“卷子找到了吗?”   梁星灼翻到最下面,抽出一张卷子,翻过来一看,笑了:“找到了,就这张。”   说完往书包里一放,拉上拉链,背好。   “那我走了,哥,三明治呢?”   “装好了,在玄关放着。”   梁星灼冲周归与笑笑,甜甜的:“谢谢哥。”   穿鞋的时候,梁星灼不忘关心周归与:“你晚饭吃什么?”   从梁星灼一进屋,周归与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   清淡的水果味儿,偏甜,女性/爱用的香型。   说话这会儿功夫,闻着闻着,陌生感褪去,周归与倒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了。   科室有个快出院的的女病人,一个大学生,比梁星灼大不了两岁,小姑娘每天没事就化妆玩儿,查房总能在她床位闻到这股香味。   查房就几分钟,香味闻过就过,梁星灼出门了大半天,几个小时身上沾点味道其实很正常。   “……哥?”   梁星灼鞋都穿好了,准备走了,还是没听见周归与吱声,一回头发现他在发愣,梁星灼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周归与这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不理。”梁星灼奇怪地问。   周归与把装着三明治的袋子递给他:“没事,拿着吧,里面我还放了两盒牛奶,路上慢点儿。”   梁星灼接过,应了声好,没多想。   关门前,梁星灼探头问了声:“哥,晚上能来接我放学吗?”   周归与笑了笑,有求必应:“可以。”   梁星灼直呼太好啦,带上门,欢天喜地地走了。   家里又只剩下周归与一个人。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脑子里过了很多念头,该有的、不该有的,也有许多想问梁星灼但没问出口的话。   最后他一并清除,安慰了自己一句——至少他现在还期待你接他放学。   你在他的世界里不是完全失去了一席之地。   距离晚自习打铃还有三分钟,梁星灼和柳应白一起进了教室。   宋嘉航早就到了,正在跟前桌闲聊天。   梁星灼从他身后走过,宋嘉航一下子就闻到一股好香的味道。   他凑近梁星灼,嗅了嗅,惊讶道:“你喷香水啦?好香啊身上。”   梁星灼浑然不觉,经宋嘉航这么一提,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还真是。   下午在工作室有人不小心把香水打翻了,洒了些在他外套上,小年拿到卫生间帮他搓洗了一下,又用吹风吹过,他以为没什么味道来着。   看来是闻习惯了。   梁星灼含糊回答:“没,不小心弄上的。”   宋嘉航没被糊弄过去:“这香味是女生用的吧?你家又没女的。”   梁星灼一时被他问住,卡了壳。   柳应白及时帮他解了围,拍拍宋嘉航的肩膀,问他:“小宋,有糖没?”   宋嘉航的注意力被转移,摸摸兜:“口香糖要不要?”   “要。”柳应白朝他伸出手。   宋嘉航掏出一片递给他:“你又不戒糖啦?”   柳应白接过来,拆了包装扔嘴里,嚼一嚼,懒懒散散地说:“不戒了,糖分是快乐源泉,再说我已经这么完美了,给普通人留点活路吧。”   宋嘉航无语:“如果自恋要判刑,你已经牢底坐穿。”   柳应白轻笑。   两人闲聊几句,话题渐渐被扯开了,宋嘉航不再关注他身上的香水味。   梁星灼暗暗朝柳应白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柳应白冲他笑了笑,示意没关系。   跟柳应白一起拍女装写真这件事本身,对梁星灼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丑事,告诉宋嘉航也无妨,之所以瞒着,是他不想让宋嘉航知道自己在凑钱。   一旦宋嘉航知道了,肯定会想办法帮他的,唯独这件事,他不想让人帮忙。   周归与花在余科身上的二十万,他要靠自己的能力还给周归与。   这是他的诚意,更是自己长大了,也有能力保护哥哥的小小证明。   上课前,梁星灼又闻了闻自己身上,换了一个环境,香味是挺明显的。   他不禁开始揣摩周归与之前有没有闻到。   应该没有吧?闻到肯定早就问他了,就像宋嘉航一样。   梁星灼松口气。   周归与远没有宋嘉航好糊弄,如果他也问起来,自己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梁星灼收到一条周归与发来的微信。   [医院有病人叫会诊,我得去一趟,晚上不能接你放学了,抱歉]   梁星灼见怪不怪,懂事回复:[没关系,我自己回家,你晚饭吃了没?]   周归与再回复他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吃了]   [有手术,别等我,门窗关好,按时睡觉]   梁星灼回了他一个好。   放学走进小区,梁星灼余光注意到公布栏贴了新的东西,他以为是什么停水停电通知,特地看了眼。   原来是附近几个社区合办了一个流浪小动物救助协会,正在面向社会募捐善款。   梁星灼掏出手机关注了海报上的公众号,本来只想着回头捐点儿,走了几步忽然灵光一现!   周归与卡里那笔钱要挪出来,肯定得惊动他本人,银行卡绑的他手机,回头扣款短信也要发他手机上。   眼下这不是现成的借口吗?   梁星灼连忙走回去,对着海报拍了张照,然后打开微信,编辑好现想的说辞,选中照片,一起发给了周归与。   [图片.jpg]   [哥,我想给这个救助协会捐款]   [正好你给我的那张卡上还有一笔钱,我准备全捐了]   周归与在做手术,梁星灼没等他回,收起手机回了家,该干嘛干嘛。   另一边,市医院。   傍晚沽南绕城高速发生了连环车祸,伤亡惨重,伤者分别送往最近的几家三甲医院救治。   市医院规模大,接的病人最多,急诊和几个外科忙得连轴转。   周归与刚吃完晚饭就接到急诊电话,说有患者情况特别紧急棘手,让他马上回医院。   他赶到急诊的时候,神经外科和妇产科的主任也在,两人皆一脸凝重。   周归与挨个打了招呼。   “小周来了。”   妇产科的廖主任是行业内德高望重的前辈,见周归与来,凝重的神色多了一丝希望。   “你先看看患者吧。”   “好。”   周归与走上前,亲眼目睹病人情况那刻,脑中一片空白,呼吸骤停,紧接着是泄洪般朝他涌来的记忆碎片。   两名患者被侧身放置于病床上,男在后女在前,女患者腹部凸起,是名孕妇,连接两人是一根钢管。   钢管牵扯两名患者诸多动脉血管,急诊只能做最基础的消毒止血处理,不敢擅动钢管分离患者,怕损害脏器或者动脉,造成大出血死亡。   接诊医生已经在旁边为他说明起病人基本情况。   “两名患者是夫妻,男患者37岁,女患者33岁,两人都没有基础病,女患者妊娠已经32周。”   “两人在车祸中被钢筋贯穿胸腔,男患者脑部还受过重击,脑ct显示有血块,需要手术,这是片子。”   ”女患者这边胎儿胎心较弱,随时可能胎停,廖主任的建议是终止妊娠,剖宫产先取出胎儿,再做胸腔修复。”   周归与强行赶走那些记忆碎片,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接过同事递过来片子和病例,快速过完一遍,看着两位科主任说:“两个患者都需要开胸,我可以做这两台胸腔修复,但他们身上的两种手术都要连着做,除了妇产科和神经外科,还要叫上心外,患者伤口的位置离心脏太近了。”   接诊医生补充:“打过电话了,心外马上就来人。”   说完,神经外科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男患者的脑部手术我亲自做,胸腔修复这边,周医生,我希望由你主刀。去年跳楼自杀,最后挂树上,胸腹被树枝贯穿的病人,创伤面积比这个还大,伤情更复杂,当时你们科主任看了都说没辙,是你坚持要做,那个病人才捡回一条命,那台手术视频我也看过,你虽然年轻,但技术值得信赖。”   周归与谦逊道:“您过誉了,谢谢吴主任。”   旁边的廖主任听完立刻就不依了:“吴主任你这话说的,女患者这边情况一样紧急,没有技术优秀的胸外大夫配合我做剖宫产,孕妇胎儿都保不住。”接着不容商量地指定周归与,“小周,你来做女患者的胸腔修复,一会儿跟我上手术台。”   吴主任皱眉:“廖主任,话是我先说的,病情都一样紧急,你不好这么跳出来抢人吧,胸外科不止周医生一个大夫。”   “什么叫抢人?人命关天,胸外是不止小周一个大夫,但除了小周没人有这技术。”   “廖主任你……”   “两位主任。”周归与出声打断两人的争执,想了个折中办法,“两个患者的手术我都可以做,给我提供一个时间差就行。”   吴主任不解:“什么时间差?”   廖主任思索片刻反应过来,试着问:“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患者的胸腔修复一个先做一个后做?”   周归与“嗯”了一声:“是的。”   “比如男患者那边先做脑部手术,女患者这边先做胸腔修复,或者反过来,具体办法还得由二位商量决定。”   不失为一种思路。   这时心外的医生也来了,几个人快速商量之后,认为周归与的建议可行,第一时间联系手术室安排手术。   最后定的方案是女患者先做剖宫产,男患者先做胸腔修复。   不管先做哪边,第一步都要先分离患者,把连接两人的钢管从中间锯掉,为此,特地找了两个体格壮、手又稳的外科医生来扶钢管,确保操作过程中的稳定。   术前刷手。   吴主任刷完先进了手术室,留下周归与和廖主任两个人。   廖主任冲洗完最后一步,手从水龙头移开,水流中断,同一时间,她叫了周归与一声。   “小周。”停顿几秒,她有些担忧地关心,“这两台手术,你……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儿来完成吗?” 第41章   十年前, 周旭东和余妍那场车祸,廖主任参与过救治。   同样的年龄,同样是夫妻且女方怀有身孕, 同样是钢管造成的双人贯穿伤……可惜钢管伤到了周旭东和余妍的心脏,最终抢救无效双双死亡。   于情理上, 今天不该叫周归与来会诊,可是人命大过天, 这么棘手的情况,不找胸外最好的大夫过来,岂不是见死不救?   廖主任的心情很复杂。   十年前周归与还是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小孩儿, 十年后周归与已经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优秀外科医生, 他救过很多人, 往后还会有更多人在他这里重获新生,然而遗憾的是, 离开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作为旁观者尚且这么想, 何况身处其中的周归与呢。他看见这两个患者那刻是什么感受,脑子里都闪过了什么画面和念头, 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周归与当然知道廖主任说的那道坎儿是指什么。   他看着廖主任, 冷静得一如平常:“我能。”   “我现在先是医生,然后才是病人家属, 廖主任您放心,我不会在专业上感情用事。”   廖主任向他投以欣赏的目光:“好,我也相信你做得到。”   两台手术一直到天亮才结束, 都很成功,胎儿也没问题, 只是早产需要住一段时间保温箱。   见完病人家属,周归与回更衣室换下手术服。   长时间精力高强度集中, 一松懈,疲惫感成倍增加压在身上,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天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   手术明明很成功,病人家属对他感激涕零,同事和前辈也对他赞许有加……明明方方面面接收的都是积极情绪,他却愈发感觉挫败。   周归与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脑子放空,仰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白织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显得凉凉的,没有温度。   精神一松散,那些被有意驱赶的记忆碎片就像没了闸门阻挡,疯了似的开始往回倒。   灯光晃得眼睛发酸,他垂下头,捞出兜里的手机,一看这个点梁星灼估计也起床了,直接给他拨过去一通电话。   他好想立刻听到梁星灼的声音,说什么都好。   梁星灼洗漱完,刚打开卫生间的门就听见手机在响。   他跑进卧室,一看来电显示是他哥,开心接起:“你忙完啦?”   “嗯。”周归与撑出一个笑,问他,“你在做什么?”   “刚洗漱完,今天起得早,邹姨早餐都没做好呢。”   梁星灼开了免提,带上卧室的门,一边换衣服一边跟他说话:“手术顺利吗?我睡前看你都没回我,就知道你还在忙。”   周归与:“顺利。”   “那就好,我哥最棒了。”对梁星灼来说,夸他哥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梁星灼心里惦记钱的事儿,装作随意问起:“那我发给你的消息,你看了吗?”   “现在看。”   周归与也打开免提,切到聊天页面。   几秒看完,他回想那张卡的余额,提醒梁星灼:“那张卡上估计有四万,你要捐这么多吗?”   梁星灼硬着头皮编:“我感觉那些流浪小动物太可怜了……我不能都捐给他们吗?”   周归与笑了笑:“当然能,那笔钱本来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并以实际行动表示支持,“回头我也捐点儿。”   梁星灼感觉这应该算糊弄过去了,明面上傻乐两声,赶紧扯开话题:“你今天还有手术吗?”   周归与正准备回答:“暂时——”   梁星灼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赶紧出声制止:“啊啊啊啊停停停!你不要回答我!我也什么都没问!”   这个点还不到交班时间,没交班那就还算夜班。   医院有个无法考究但经常发生的玄学现象,那就是上夜班的时候,绝对不能问或者说“今晚没有手术/病人了(吗)”,否则当天晚上会忙得不行。   前两年周归与刚入职,他不知道的时候总这么问。   后来偶然被周归与同事科普了,他想到自己以前问了那么多,得把他哥忙成什么样,愧疚地冲周归与说了好多声对不起,心疼他哥疼得眼睛都红了。   周归与揉着他头笑他傻,说自己不信这些,也没有因为他的关心变得忙碌过。   他只感觉到了幸福。   上夜班也被人挂念惦记的幸福。   梁星灼虽没再自责,不过自那以后有意不问不说。   刚刚真是心虚过了头,连一直习惯的避谶都忘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蛮差劲。   不止对他哥说谎,关心也不够,一整天只想着凑钱。   “对不起,哥……”梁星灼愧疚极了。   周归与微怔,随即轻笑:“道什么歉,傻不傻。”   “以前就跟你说过,我不信这些。”他问起别的转移梁星灼注意力,“三明治好吃吗?”   梁星灼“嗯”了一声:“好吃,我都吃完了。”   “回头再给你做。”   “好呀。”梁星灼套上卫衣,问,“你今天还上班吗?”   “上,下午有门诊。”   “啊……”梁星灼担忧道,“可是你一晚上都没睡。”   “我回办公室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好吧。”梁星灼心疼他,“我哥好辛苦。”   周归与看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视线好像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星星。”他忽然轻轻地叫梁星灼小名。   梁星灼:“怎么了?”   周归与没说话。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情绪不太对,凝神问:“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周归与阖了阖眼,再开口声音有点哑:“没事儿,就是今天……有点想小叔和余阿姨了,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一晃马上就十年了。”   他们差一点就能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一个完整的家。   有人做母亲,有人做父亲,他做哥哥,梁星灼做弟弟,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新成员,每个人都很期待ta的到来,为ta准备了满满当当的爱。   就差那么一点点,所有人都能幸福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们两个就不会变成被抛下的人了。   每次一想到这,不止梁星灼,连周归与都会产生一种既庆幸又痛苦的感觉,庆幸不止剩下自己,痛苦于对方而言,只剩下了自己。   互为遗物的两个人,拥抱取暖也难免互揭伤疤。   所以除了清明、周旭东和余妍的祭日,他和梁星灼平时很少提起他们。   周归与今晚是情绪失控了,他说完就开始后悔,清清嗓想往回拉,没想到梁星灼先开了口。   “是啊,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快得令人难过。”他先肯定了周归与的情绪。   再用心安抚。   “哥,我教你一个办法吧。每次你想到他们,像现在这样难过的时候,你就告诉自己,他们现在也是十岁的小朋友了,他们也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只是跟我们不在同一个家了。”   “因为我发现,比起接受跟他们不是一家人,我更难接受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我还活着,每天可以呼吸到空气,吃到好吃的东西,闻到花香,感受风和雨,可以反复度过四季,我希望他们也能这样活着,我不希望只有我在幸福,我希望他们也在幸福,哪怕这份幸福没有我的参与。”   说到这,梁星灼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又故作轻松笑起来,认真地表达。   “你可能会惊讶,想着‘哇,梁星灼这个小自私鬼怎么突然这么变得这么无私’,其实我还是一个自私鬼,我之所以能说出这么无私的话,是因为我还有你呀。”   “哥哥,因为我还有你,所以我不是那么害怕活在没有他们的世界里。”   他说得字字真心,但哪怕只退回到三年前,他都没办法说出这番话。   三年前,周归与即将博士毕业,面临就业选择。   当时全国最好的肿瘤医院——京柏肿瘤医院,院长直接联系了周归与的导师,希望他毕业之后能到本院的肿瘤外科工作。   薪资、福利待遇、人才培养、科研资金等方面都给出了非常可观的条件。   周归与跟他提完这件事,当天他就上网查了这个医院的相关资料,这一查他才明白了这份offer的含金量。   他一直知道周归与优秀,可是时不时发生一些事,总让他产生一种对周归与了解仍然太流于表面的感觉。   在他不了解的领域,周归与已经是金字塔上层的人物了,而这远远不是他最后抵挡的终点。   我不能做他的绊脚石。   ——这是梁星灼脑子里跳出来的一个念头。   紧接着,他不受控制陷入一种无望里。   年龄的鸿沟,才学的差异,以及没有血缘维系的纽带,这些都让他感觉始终没办法追上周归与的脚步。   他们早晚会分道扬镳。   不过……本来从八岁那年他就该独自生活了,已经赚到了好几年,他很满足了。   梁星灼如此安慰自己,并以此遏制心中疯长的私心。   第二天,梁星灼主动跟周归与说:“哥,我昨天查了那个肿瘤医院的资料,这家医院也太牛了吧!肿瘤外科跟你的研究方向也吻合,你一定要去,以你的能力肯定能为现代医学做出贡献,实现人生价值。”   周归与听完他慷慨激昂的发言,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在这半分钟里,梁星灼全凭知恩图报的道德感拽着,才没有说出“但我不想你留在京柏”这句话。   意志本来就不坚定,哪里经得起沉默的消磨,梁星灼自顾自往下说:“哈哈哈哈,我已经在脑补以后你拿了科研大奖,我要怎么跟别人吹牛了,哥,我能借你的光往自己脸上贴金吗?这么厉害的人居然是我哥,我也太有面儿了!”   不知道哪个字眼惹了周归与不快,他突然变得很严肃:“别说这种话。” 第42章   梁星灼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难道分道扬镳之后, 连口头上都不能再言明他们是兄弟了吗……要划清界限到如此地步?   梁星灼抿抿唇,犯起倔来,非要问个明白, 哪怕丢失体面,哪怕自找难堪。   “哪种话?”   “捧高我踩低你自己的话。”回答完, 周归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跟他说:“星星, 你很优秀,一点不比我差,谁的光你都不必借, 你本身就很明亮, 可是你为什么总在否定自己?”   梁星灼思绪出现短暂的停滞, 人懵懵的。   “你只是指这个?”语气难以置信,仿佛周归与说了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只是?”周归与快被他气笑了, “难道你认为, 还有比这个更需要我同你严肃讲明的东西?”   “……没。”   梁星灼为自己对周归与的曲解感到惭愧,同时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连声音都带上了喜悦:“我明白你说的意思, 以后不会这样了。”   周归与隔着电话都能想象梁星灼此刻嬉皮笑脸的样子,偏偏又对他狠不下心说重话, 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万般无奈。   “你就糊弄我吧。”   梁星灼认真道:“没糊弄你,我真的明白了。”   还明白就算我们分道扬镳,你也没有要跟我划清界限。   如此, 周归与才“嗯”了一声,勉强翻篇。   紧接着说:“正好, 你刚才不提我也打算跟你说,肿瘤医院的offer我已经推掉了。”   梁星灼一听, 震惊得好几秒没说出来话。   再开口音量都高了一度:“你说什么!?”   “天哪,你怎么能推掉!多好的机会啊,那么多人挤破头都挤不进去,你居然推了?”   不想周归与留在京柏是一回事,眼看着他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又是另外一回事。   爱就是这么矛盾。   相较于梁星灼的激动,周归与竟然还笑得出来,轻声安抚他:“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   梁星灼简直恨铁不成钢:“好,你说,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天大的理由,大到值得你放弃这个offer!”   “天大的理由吗……”周归与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思索片刻,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天大的理由,但这是我遵从自己内心的决定。”   “我的求学之路马上就告一段落了,十几岁我想出去看看的世界,我看了,我想学的专业,我学了,这一路我没有遗憾,我做到了顺心而为。”   “我一直不想活在世俗价值定义的成功里,接受这个offer是世俗认知里的正确,但不在我的认知里,所以我没有选择它。”   梁星灼在周归与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也听得动容,听他说完,好奇发问:“那在你认知里的正确是什么?”   周归与的语气没有一点迷惘和犹豫,有的只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冷静:“我想回沽南工作,跟你一起生活。”   一瞬间,有人托住了他惶惶不安的心,他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安稳。   从昨天得知周归与拿到offer那刻,在他世界里又下起来的雨,又让他以为永远不会停下来的雨,又一次因为同一个人停了下来。   他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余妍刚去世的时候。   从出生起,余妍就是他的依靠,他的全世界。   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得癌症走了,余妍一个人生下他,再亲力亲为把他拉扯大。   他的成长过程中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他对父亲的了解也只能通过一些照片,哦,原来我爸长这样,我爸头发也是浅棕色,我爸也是双眼皮……诸如此类很表面的了解,再无更多,感情更是聊胜于无。   没有爸爸对他来说没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毕竟从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谈不上失去。   但余妍就不一样了。   从得知余妍和周旭东死讯那刻起,他一直活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前一天晚上,余妍和周旭东还在饭桌上向他们宣布了第二天去领证的消息,他改口叫了周旭东爸爸,睡前他都还在高兴,自己终于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了,明天之后周归与会变成他真正的哥哥。   出事后,家里亲戚从老家赶来为余妍处理后事,他也随着余妍的骨灰一起回了老家。周家的一切,在短短几天内从他世界烟消云散。   那时年纪太小,没了母亲这个依靠,没了即将拥有的爸爸和哥哥,没了家,他满脑子都在想,妈妈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他也想跟妈妈一起走,他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葬礼那天,从半夜就开始下雨,天亮了也乌云密布,周围的景色在他眼里都是灰暗的,人却是聒噪的、刺耳的。   亲戚们在葬礼上因为他的抚养权问题扯皮不断。   有人说他已经记事了,养不熟。   也有人说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养他注定是笔赔本买卖。   总之谁都不想接手他,他就像个烂皮球,被人踢来踢去。   大人的争吵跟淅沥沥的雨声混在一起。   他双手抱膝躲在屋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心想,这场雨永远都不会停了。   直到一双白球鞋走进他的视线,在他面前停下。   隔着朦胧雨雾,他看了好几眼才看清来人的脸。   周归与扔开黑伞,这一路许是步履匆匆,风尘仆仆,泥点子弄脏了他的裤腿,头发也被山风吹得凌乱。   他蹲下与自己平视,眉心微蹙,眼神像攥在手里的橘子皮,一拧就淌一手的酸汁。   耳朵被周归与捂住前,梁星灼听见他说:“星星不听这些。”   还说:“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发颤,失而复得,自责又庆幸。   少年胸膛还不宽厚,但是为他挡住了世界的风风雨雨。   记忆回笼,梁星灼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的泪。   八岁的时候,周归与把他带回之前生活过的家,他问过为什么要来找他,周归与回答他,因为责任。   家里的大人不在了,他作为哥哥理应照顾年幼的弟弟。   梁星灼哽咽道:“可是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前途,我现在大了,我可以去住校,照顾自己没问题,生活费我有奖学金……”   周归与打断他:“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梁星灼愣愣看着他:“我听懂了呀。”   “你哪里听懂了?”周归与反问他,“我说想跟你一起生活,是为你放弃前途的意思吗?你如果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你大可以跟我明说,而不是自以为是曲解我的意思,还说一些感觉已经不需要我的话……”   周归与叹了口气,到底舍不得对梁星灼说重话,最后也只是无奈评价他:“……小白眼狼。”   梁星灼喜极而泣。   又哭又笑地跟他说实话:“我当然也想了,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和你一起生活!其实我根本不想你留在京柏,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周归与一本正经纠正他的想法:“你可以提出任何你想要的,我不愿意我会拒绝,我不拒绝就是我情愿。”   “小叔和余阿姨都不在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梁星灼被他问住,想起一个被他遗忘的事情。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期盼过余妍来带他走了。   从周归与把他带回家那天起,这份期盼逐日减少,时至今日,他不再那么害怕活在没有妈妈的世界里。   他以为只有自己才会遗忘这件事,没想到周归与也会。   三年前周归与态度坚定地提醒过他,如今角色对换,他也可以成为他的支柱,告诉他,你也不用害怕。   周归与大概在调整情绪,过了好久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梁星灼笃定地说:“你在医院绝对发生了什么事。”   周归与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要聊聊吗?”   “会耽误你上学。”周归与了解梁星灼在学习上的秩序感,不想影响他,“改天再聊吧,我没事了,你快去吃早饭。”   梁星灼却干脆拒绝:“我不要。”   他打开卧室门,探头往外瞧了瞧。   邹姨还在厨房忙活,早餐没做好。   又看了眼时间,也充裕,如果不打电话,这点碎片时间他也用来背单词了。   梁星灼对周归与说:“早饭还没好呢,时间也够,你不是总让我劳逸结合吗?如果现在挂电话,我可就去背单词咯,你了解我的。”   周归与无奈道:“你啊你。”   梁星灼轻声安慰:“跟我聊聊吧,哥,通宵做手术已经够辛苦了,我不想你还带着心事,接下来一整天都不开心。”   周归与想了想,把今天那对夫妻的事情跟梁星灼讲了一遍。   梁星灼听完,由衷评价:“你太强大了,换成我,我看到患者那一刻就傻了,更别提上手术台了……”   周归与自嘲感叹:“我真的强大就不会情绪失控了。”   梁星灼蹙眉:“干嘛对自己这么苛刻,你是人又不是神,不要用神的标准要求自己,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魅力的本质就是人情味’。”   他说得一脸认真:“我哥就是一个贼有魅力的人,一直都是。”   周归与终于被他逗笑了。   “好了。”周归与站起来,看了眼时间,“我该去交班了,你也去吃早饭,吃完上学去。”   “行,你忙完就回办公室补觉啊,别一直不休息。”   周归与笑着说好。   年底最后一个月,沽南接连下了三场大雪,进入深冬。   元旦假期结束,临近学期末,班上学习气氛紧张浓厚,下课时间走廊都没什么人,大家都在教室猫着刷题。   高考一天一天逼近,寒假一放又是过年,亲朋聚会高峰期,谁也不想期末考砸,影响过年的心情。   与此同时,梁星灼的十八岁生日也快到了。 第43章   “星星, 今年生日你想怎么过?”   生日前一周,周四清晨,吃早饭的时候周归与突然提起。   梁星灼最近一心扑在学习上, 冷不丁听到周归与提起过生日,愣了半分钟才回过神。   “啊……我生日快到了吗?”状况之外的语气。   周归与提醒他:“对, 下周四就是。”   结果梁星灼听到下周四,本能反应竟然是:“天, 还有六天就要期末考试了!”   梁星灼是大寒出生的,今年大寒正好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   周归与哭笑不得,无奈道:“星星。”   梁星灼意识到自己抓错了重点, 不好意思笑笑:“抱歉, 我学得有点神经了。”   “你还知道啊。”周归与往梁星灼碗里夹了一个鲜肉小笼包, “只是一次普通的期末考试而已,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梁星灼点点头, 嘴上说好, 实则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不了一点。   大概是个人私心吧,梁星灼一直觉得上学期的期末考比下学期的重要, 因为上学期考完就是过年, 而下学期考完只是暑假。   暑假处于一年的中段,不像过年, 辞旧迎新,要见亲戚,要聚会。   亲朋一聚会, 读书的学生难免被关心学业。   梁星灼无法接受自己在这种节骨眼交不出一份完美的结果。   从前他是余妍的骄傲,八岁到周家生活之后, 他是周归与的骄傲。   他必须足够好,他才值得被爱, 周家的人也不会说这些年周归与对他的照顾是枉然。   今年他高三了,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期末考,尤为重要,等过年回了老家,周家人一定会凭借他的分数猜测他能不能考上重点大学。   有周归与这个满分答卷在前,他无法将其超越,但也不能差周归与太多。   这次期末考他一定要考好,当作高考那样去考。   至于十八岁生日,梁星灼反而不怎么看重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考试之外的事情上。   梁星灼吃了口包子,如实回答:“生日我没什么特别想法,跟往年一样,早上吃一碗哥做的长寿面,晚上一起吹个蛋糕就行。”   周归与微怔。   “这么简单。”   周归与其实也是一个对生日不热衷的人,不过他都是大人了,梁星灼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儿一个。   他也是从十几岁过来的,知道这年纪大多喜欢热热闹闹,生日过节爱跟朋友凑一块儿。   梁星灼小时候还老跟小区那帮小孩儿到处玩儿,自从余妍走后,他一下子收了性子,一心学习读书,闲暇时间若不是碰上推不掉的朋友邀约,他都更愿意自己待着学习看书。   每次去学校跟梁星灼开家长会,总听老师们反馈,梁星灼在学校人缘好的,可是这些年下来,梁星灼经常往家里带的朋友也就宋嘉航一个。   说梁星灼书呆子不至于,但周归与总觉得梁星灼现在太乖了,乖得有点自我封闭。   梁星灼似乎有意把自己的世界缩小,小到只能装下那么几个人。   所以周归与有时候希望梁星灼别那么乖,去做一些出格但无伤大雅的事情,比如上次瞒着他偷偷去网吧打游戏。   梁星灼有学习之外的欲望,并且为之付诸行动,周归与觉得是好事。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肆意张扬的阶段,一旦进入社会,一步一步走向真正的大人,便再难有这时候意气风发的心气了。   周归与试着提议:“不请朋友同学出去吃个饭玩一玩吗?正好期末考完了,放松一下。”他了解梁星灼向来不爱多用自己的钱,又补充道,“哥给报销,生日一年一次,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梁星灼听完兴致缺缺。   “不想请。”   主要一请客就要请一堆,除了宋嘉航和柳应白,梁星灼跟其他人的交情都差不多,请了这个不请那个纯纯得罪人,都请吧,他又嫌吵,一个生日过得跟应酬似的,没意思。   梁星灼喝了一口粥,补充道:“等放假我请小航吃个饭就行了,派对什么的不想搞。”   意料之中的答案。   周归与感叹:“我们星星长大了,小时候过生日,恨不得把整个小区的小孩儿都叫到家里开趴。”   梁星灼“哎呀”一声,有些难为情:“你都说了是小时候嘛,人会变的,我现在不喜欢那样过生日了。”   “现在喜欢怎么过?”   “跟你一起过,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说完,梁星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补充,“每年我都想这么过。”   周归与的心好像被什么击中了,停顿片刻才缓过来。   “好。”他对梁星灼笑了笑,重复,也是许诺,“每年都这么过。”   过了两天,周六放学的时候,宋嘉航也问起梁星灼过生日的事情。   梁星灼给了宋嘉航同样的答案,说自己不想开趴请客,等考完试请他跟柳应白吃顿饭就行。   宋嘉航听完,凑近梁星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他:“你不请客是不是因为苏漫羽?”   不知道是学业繁重,还是他有意释放的拒绝信息对苏漫羽起了作用,除非有班务上的交流,最近他们私底下都没说过话。   要不是宋嘉航这会儿提起来,梁星灼都快忘记这茬儿了。   “怎么可能,你想哪去了。”梁星灼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宋嘉航自有一套逻辑:“咋不可能,你要是请客,班里好多人都得请,你和苏漫羽都是班委,你难道不请她吗?可是你请了她,又让她会错意怎么办?左右不是人,所以你索性谁都不请了,我分析得有道理吧。”   梁星灼无语:“有道理个头,我才没想这么多,就是纯粹不想请客,嫌闹挺。”   宋嘉航这个朋友多又爱热闹的人表示不能理解。   “那你生日就这么过啦?这可是十八岁欸,人这辈子就这一个,平平淡淡过了也太没意思了。”   宋嘉航憋憋嘴,为梁星灼感到惋惜。   梁星灼却不以为然,好笑道:“说的好像其他年龄还有第二个似的。”   宋嘉航附和:“对哇,都没有第二个了,所以每年生日都要有仪式感地过。”   梁星灼背上书包,笑了笑:“谁说我没仪式感了?”   宋嘉航问:“那你仪式感是什么?客你都不请,跟我和小白吃饭也是生日过后再找时间。”   梁星灼理所当然地说:“跟我哥一起过就是我的仪式感。”   “……”   这久违的兄控味竟然该死的熟悉。   宋嘉航一副受不了了的表情,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恋哥癖赶紧走吧,不送。”   梁星灼欣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号:“走了,后天见。”   “后天见。”   梁星灼生日这天。   天没亮,闹钟没响,梁星灼在睡梦中听见了一些异响,迷迷糊糊从床头柜捞过手机,摁亮屏幕。   屏幕光线刺得他眼睛睁不开,好一会儿才看清上面的时间。   4:56   太早了。   梁星灼困得不行,精神不足以支撑他去思考那些异响是什么。   可能是周归与起夜上厕所吧,再次陷入昏睡前他如此猜测。   六点多闹钟响完,周归与也来房间叫梁星灼起床。   梁星灼昏昏沉沉慢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脚步虚浮,像幽灵似的飘到卫生间洗漱。   浸过冷水的毛巾盖在脸上,冻梁星灼一激灵,人总算开机成功。   今天周归与早上没让邹姨来做饭,跟往年一样,他亲手给梁星灼做了一碗长寿面。   “生日快乐,星星。”周归与把面放在梁星灼面前,笑着说,“从今天开始是大人了。”   “谢谢哥。”   梁星灼用手机给这张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拍了张照,拍完他突然来了兴致,把摄像头换成前置,对着他和周归与。   “哥,咱俩也拍一张吧,这是我十八岁的第一张照片,我想跟你一起拍。”   周归与看了看两人身上的家居服:“不换个正式点的衣服吗?”   “不用,记录当下就讲究一个真实。”   梁星灼站起来,站在周归与前面,一手高举手机,确定他和周归与都在镜头里后,展颜一笑,按下快门。   外面天还没亮,飘着小雪,室内暖黄的灯光打在少年和男人脸上,照片里的两张脸俊俏得各不相同,都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笑意盈盈,眼尾上弯,眼神清澈明亮。   男人嘴角微扬,视线落在少年身上,没有看镜头,笑意并非直接挂在脸上,如一层轻纱,风一吹就吹到少年身上,与他贴近、相拥。   梁星灼跟周归与一起拍过很多照片,这张跟以往拍过的感觉都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难道是生日效应?   梁星灼没多想,重新坐下吃面。   “照片发我一张。”   周归与忽然说。   梁星灼“嗯”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操作两下,用隔空投送发到了周归与手机上。   “过去了。”   “好。”   梁星灼拿起筷子吃面,挑起几根,放在嘴边吹吹,吸溜。   一口咽下,他竖起大拇指给周归与点了个赞:“好好吃,这个面好筋道啊。”   “你爱吃就行。”   周归与给自己煎了土司配咖啡,端出来,坐在梁星灼对面吃。   梁星灼吃第二口的时候,福至心灵般想起四点多听到的异响。   他看看碗里筋道的面条,再回忆回忆那段异响……   往年周归与给他做长寿面的面条都是在外面买的,口感和今年的不一样。   今年的口感像在外面吃的那种手工手擀面。   所以天不亮他听到的异响,应该是周归与在厨房揉面。   手里夹起的这一筷子面忽然变得沉甸甸。   周归与见梁星灼盯着面发呆,轻声催促:“赶紧吃吧,一会儿考试赶不上了。”   梁星灼回过神,怔怔应了声好,低头继续吃面。   吃得更细嚼慢咽。   趁着吃饭的功夫,周归与跟他说今天的安排:“下午考完试我去学校接你,我订了餐厅,晚上在外面吃,吃完再去看场电影。”   梁星灼光听着就期待,不过:“我下午四点半就考完了,你不上班吗?”   “请了半天假。”   周归与笑着看向他:“等你忙完,今天我的时间都是你的,小寿星。”   说这话的时候,周归与眼睛里好像有小火苗,被他注视着,仿佛不知不觉坐在了火堆旁边,周遭热意升腾。   梁星灼不敢跟周归与对视太久,他怕自己被烤化。   “……好。”梁星灼低头继续吃面,含糊应了一声。   没几秒,耳根红透了。   他浑然不知,只感觉热。 第44章   吃完早饭, 周归与把梁星灼送到学校就上班去了。   期末考试期间,各年级的教室打乱分配考场,三十人一个考场, 按年级排名安排座次。   为了方便,教务处将教学楼最顶层最右边的教室设为第一考场, 以此为起点,呈“z”字型依次往下。   平时上课只需要爬三楼, 这两天考试需要爬七楼,对梁星灼这个体力废物来说,无疑是一种考前拉练。   为什么教务处不从底楼往上排?   为什么上次要考年级第一?   为什么七层层高还不装电梯?   为什么世界上存在重力?   每迈上一级楼梯, 这些质问就像弹幕一样在梁星灼脑子里飘过。   走到考场门口, 梁星灼已经有点双腿发软了。   幸好他的位置就是进门第一个, 梁星灼书包都懒得摘,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趴在课桌上动也不想动了。   挺尸没多久, 梁星灼突然感觉视线一暗,门口的采光被阴影挡住。   柳应白和宋嘉航一左一右倚在教室门口, 看梁星灼这副被七层楼梯干废的蔫吧样, 毫不留情笑出声。   宋嘉航:“知道的你是爬楼累屁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学了一个通宵。”   柳应白:“他学一通宵也没爬七楼累。”   宋嘉航:“……倒也是哈。”   梁星灼有气无力地扫了两人一眼:“请你们不要当面说我坏话。”   宋嘉航极有原则:“不行, 背后说岂不是显得我们很缺德。”   梁星灼无语:“当面说更缺。”   宋嘉航欠登儿的:“哦是吗,那你忍着吧。”   “……”   “好了,不逗你了, 今天你可是寿星。”   宋嘉航自己给自己配bgm,酱酱酱酱地把藏在身后的礼品盒递给梁星灼:“生日快乐, 星星,从今天开始, 你也进入我们成年人的世界了。”   梁星灼挺腰坐直,好笑道:“少来,你也就比我早进入几个月。”   “那我也是你前辈。”宋嘉航嘿嘿笑。   梁星灼打量了一番礼品盒,看不出是什么。   一会儿要考试,教室里不能放个人物品,所有东西都在堆在教室外面的桌子上,梁星灼怕拆了不好收纳,只能忍住好奇心,对宋嘉航说:“那就谢谢前辈,礼物我回家再拆。”   “随你,什么时候拆都行,我不像某些人,尽送些乱七八糟的。”某些人和乱七八糟这两个字眼,宋嘉航咬得很重。   说完,宋嘉航还表情复杂剜了柳应白一眼。   前阵子宋嘉航生日,柳应白神神秘秘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飞机杯和避孕套。   柳应白似笑非笑:“你就说是不是刚需吧。”   宋嘉航无话可说,憋了几秒憋出三个字:“不、害、臊!”   “有什么可害臊的,食色性也。”柳应白意有所指打趣,“你知不知道一生内敛的中国人创造了14亿人口,你爸妈如果害臊还有你吗?”   宋嘉航简直想抱头尖叫。   “……别说了大哥,这是公众场合。”   柳应白好笑道:“怎么了?生孩子涉黄啊?”   “啊啊啊啊啊啊!”宋嘉航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捂柳应白的嘴,脸色涨红,“我真受不了你了!闭嘴!”   柳应白被他的反应逗乐,笑得不行。   梁星灼叹气。   他这是都交了两个什么朋友啊。   打闹结束,柳应白开始说正经的,也把身后藏的礼品盒掏出来,递给梁星灼。   送出之前对宋嘉航说过的祝福:“成年快乐,星星,希望这份礼物能让你enjoy。”   梁星灼眉毛抖了抖,问:“礼物不会也是同款吧?”   柳应白不回答:“你拆开就知道了。”   梁星灼已经默认这是一箱成人用品了。   “谢谢小白,虽然不太想拆。”他一言难尽地收下。   柳应白并不这么认为:“你会拆的。”   梁星灼怕反驳下去,柳应白又要来一段虎狼之词,干脆承认:“嗯,我拆。”   宋嘉航探头瞧了瞧,关注点却在:“怎么你送星星的箱子更大啊,是我错觉吗?”   柳应白没直接回答:“要不你拿回去比比?”   “……”   宋嘉航:“我比个头。”   梁星灼把两个礼品盒放在一起,站起来,抱到外面桌子上。   “你们两个每天有空吗?要不明天请你们吃饭吧。”梁星灼摘了书包,放在礼物旁边,顺便问他们。   柳应白:“有。”   宋嘉航:“放假当然有空了。”   梁星灼拍板决定:“那就明天。”   三人闲聊了几句,柳应白和宋嘉航跟梁星灼不在同一个考场,赶在响铃前走了。   下午考完试,回班里开了个放假前班会,何道安再三叮嘱寒假期间也不能松懈,啰嗦了半小时才放人。   其实高三寒假放不了几天,跟上班族一样,初七一过就返校上课。   半个月不在教室,桌肚里的东西要么搬回家,要么锁储物柜里,梁星灼着急跟周归与去过生日,快速收拾好,往柜子里搬。   锁柜门的时候,苏漫羽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走到梁星灼旁边。   “梁星灼。”   梁星灼取下柜门钥匙,抬眸看见是她,顿了顿,问:“有事吗?”   苏漫羽“嗯”了一声,把盒子递过去:“祝你生日快乐。”   梁星灼面露迟疑:“谢谢,礼物我就……”   苏漫羽抢在他说完之前开口:“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对于送礼的人来说,对方接受这份礼物就是回礼了。”   梁星灼词穷。   过了几秒,梁星灼伸手接过这份礼物,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   苏漫羽笑道:“不客气,开学见啦。”   梁星灼:“开学见。”   收拾完东西,梁星灼抱着今天收的生日礼物,一路小跑到校门口。   在周归与面前站定后,梁星灼已经累得不行了:“等、等久了吧,老何唠……唠叨了好、好久。”   周归与顺手接过梁星灼手里抱的生日礼物,见他累得说话都结巴,无奈道:“跑什么,我又不会走。”   梁星灼调匀呼吸才开口。   “我心急嘛,想快点见到你。”   脱口而出的一句,周归与知道梁星灼就是字面意思。   他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强作镇定:“先上车吧。”   梁星灼说好。   上车后,梁星灼喝了两口车,休息了几分钟,总算缓过劲儿来。   “哥,我们去哪吃饭?”   周归与报了个地名。   梁星灼眼睛一亮:“法餐吗?”   周归与:“对。”   梁星灼微怔。   他这个月提过两次想吃法餐,不过嫌耽误时间,周归与说要带他去吃,他都拒绝了。   两次都是在饭桌上闲聊时提了一嘴,欲求并不强烈,如果不是周归与刚才报出地名,他自己都想不起这茬儿了。   周归与照顾他向来无微不至的,这样随口一提的东西被周归与放在心上,在某个时刻被落实,也不是头一遭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梁星灼竟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脑回路。   ——如果周归与有喜欢的人,或者谈恋爱了结婚了,也会这么无微不至照顾对方吗?   于凭空的幻想中,梁星灼生出了嫉妒。   他想,他终究是自私的。   对周归与喜欢的人根本做不到爱屋及乌,只有讨厌,讨厌这个人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车都开过一个路口了,周归与也没听到梁星灼吱声。   他看了梁星灼一眼。   梁星灼不知道在想什么,圆润的红唇紧抿,眉心微蹙,如临大敌的神情。   周归与心生疑惑。   “是不是不想吃法餐?”周归与问。   周归与的声音打断了梁星灼的思绪,他回过神,忙说:“没有不想,想吃的。”   “心情不好?”   “没有。”   梁星灼扯出一个笑,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在复盘今天考试的一道题,拿不准做没做对。”   听到他在放松时间又在研究学习,周归与叹了口气:“考完就别想了,换换脑子,想想一会儿要吃的菜吧。”   梁星灼应了声好,开始思考。   过了几秒,他说:“鹅肝,好久没吃了,还有卡酥来砂锅和勃艮第牛肉,哦哦!洋葱汤也要!”   周归与一一记下,嘴上还说:“好,一会儿你点菜。”   “还要吃甜品……对了,哥,你是不是买蛋糕啦?”   “买了,配送地址写的餐厅,他们会代收。”   “那就不要甜品了。”   气氛正好,梁星灼暂时放下那些令人不快的假设性脑回路,只专注当下。   当下的时间没有别人,只属于他和周归与两个人,这就够了。   法餐厅位于商贸中心楼顶,分为室内和室外,室外露台冬季会升起全景拱形玻璃,保暖防风。   周归与订了一个能俯瞰街景的位置。   来的路上飘起雪,这会儿下大了,玻璃窗外大雪纷飞,窗内萦舒缓的钢琴声,环境清幽放松,暖光灯下享受美食,别有一番风味。   法式鹅肝刚上没两分钟,勃艮第牛肉就来了。   梁星灼对鹅肝赞不绝口,顺便问了上菜的服务生一句:“你们家是换主厨了吗?鹅肝比以前做得更好吃了。”   服务生笑道:“是的,现任主厨Gabriel是我们老板从法国米其林餐厅请来的。”   梁星灼再次:“特别好吃,我很喜欢。”   “谢谢先生。”服务生微微躬身,“菜上齐了,二位请慢用。”   周归与见梁星灼爱吃鹅肝,问:“再给你点一份?”   梁星灼咽下食物,摆摆手:“不要了,再好吃吃多了也腻味。”   “好。”周归与冲他笑笑,“爱吃下次又来。”   梁星灼笑着点头。   快吃完的时候,服务生推着插好蜡烛的蛋糕过来,放在餐桌上。   周归与点燃蜡烛,唱生日歌陪梁星灼许了愿。   靠人为能做到的事情他从不祈求神明,比如考多少分,上什么大学。   梁星灼每年愿望都只有一个,如果愿力真的存在,他愿意把三份愿望的愿力击中在这一个愿望上。   -希望明年也跟哥哥一起生活   梁星灼默念三遍,睁眼跟周归与一起吹灭蜡烛。   他们这边刚结束,两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拿着小提琴走向隔壁桌。   餐厅弹钢琴的停了下来,露台灯光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周围黯淡,隔壁桌明亮。   琴声响起,男人站起来,手捧服务生送过来的鲜花钻戒,单膝跪地,请对面的女人嫁给她。   从女人的表情来看,显然没料到男人会来这一出。   男人意图被其他就餐的客人看破后,不少人跟着起哄,不知道谁先开了个头,喊了句“嫁给他”,话音落得到一声、两声、三声、很多声效仿,开始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摄影。   现场顿时变得像演唱会的安可环节。   女人尴尬地握着刀叉,放下了,手又局促得不知道该往哪放。   现场一边倒的气氛像忽然袭来的高浪,而她只是一个穿着背漂水性不好的玩耍者。   一下子给梁星灼看难受了,他跟着坐立难安。   饮品还剩半杯,梁星灼本来想喝完再走,眼下没了胃口,他压低声音对周归与说:“哥,咱走了吧。”   周归与扫了眼他剩半杯的饮品:“不喝了?”   梁星灼捞过旁边的羽绒服,站起来:“没胃口了,走吧。”   周归与说好,拿过大衣,跟梁星灼一起离开。   下楼前周归与回头瞧了眼求婚现场,女人借口去卫生间,起身仓皇离开,朝他们这边走来。   她走得很急,没有看路,越过周归与,下一步踩楼梯踩空,穿着高跟鞋重心不稳,眼看要摔,前面梁星灼反应快扶住了他,搭在手腕的羽绒服滑落在楼梯上。   女人惊魂未定,梁星灼等她站稳后才松手,关心道:“姐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女人挽了挽跑乱的头发,神情恍惚跟梁星灼道谢,“谢谢你。”   梁星灼:“没关系。”   女人走了两步,想起自己的包和外套还在座位没拿走,转身往回走,一转念想到上面的阵仗,又产生了畏惧,站在原地不敢再走。   梁星灼看出女人的纠结,斟酌片刻后,主动说:“姐姐,你去楼下卫生间等着吧,你的个人物品,我找个女服务生给你送过去。”   女人惊讶,随即朝梁星灼投以感激的眼神:“可以吗?太感谢你了!”   “可以。”梁星灼笑了笑,多说了一句,“看见你逃走了,我还挺为你高兴的,你很勇敢。”   女人苦笑:“都逃走了还勇敢什么呀。”   梁星灼正色道:“怎么不勇敢了?刚才那个气氛你压力多大啊,我看着都受不了了,这不,拉着我哥提前走了。”   谈笑间,周归与把捡起来的羽绒服递给梁星灼。   “拿着。”   梁星灼“哦”了一声接过,被周归与一打岔,女人也终止话题:“那我去卫生间等着,麻烦你了,弟弟。”   “没事儿,你去吧。”梁星灼想到女人刚才差点摔跤,多提醒了一句,“小心台阶。”   女人又道了声谢,先走了。   梁星灼和周归与也跟着下楼,周归与去买单,梁星灼去找女服务员送东西。   买单的时候,除了本身的服务费以外,周归与额外给了一笔小费,因为:“给Gabriel的,我弟弟很喜欢他做的鹅肝。”   前台:“好的,周先生,我会向Gabriel转达。”   买完单,梁星灼也回来了,两人一起离开餐厅。   电影院在楼下那层,离开场还有半小时,时间充裕,梁星灼提议随便逛逛再去楼下,周归与没有异议。   事情刚过,梁星灼忍不住跟周归与讨论:“刚刚那个姐姐幸好逃走了,如果她硬着头皮答应,那也太委屈了。”   周归与问:“你是觉得她无形之间被逼迫了吗?”   “对啊。”梁星灼停下来,吃惊看他,“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那些人一起哄我都难受死了,多待不了一秒,赶紧叫你走。”   “感觉到了。”   周归与抬手揉揉梁星灼的头,夸他:“我们星星是个心思细腻又很善良的小孩儿。”   梁星灼捉住某个字眼:“我都成年了还小孩儿啊。”   你成年了也比我小十岁,在我眼里你当然是小孩儿了。周归与心道。   不过他知道梁星灼不怎么喜欢自己拿他当小孩儿,于是顺着寿星喜好改了口:“好吧,是个心思细腻又很善良的男人。”   第一次听周归与把这么成熟的字眼扣在自己头上,梁星灼眨眨眼,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往上翘的嘴角又暴露了他内心的窃喜。   “哎呀……你这话说的……”梁星灼眼神飘忽,扭扭捏捏夸回去,“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嘛,你也是这种男人啦。”   周归与轻笑:“是吗,谢谢弟弟。”   一会儿男人一会儿弟弟的,梁星灼凭空生出些许错乱感,身体里有一股邪火在乱窜,搅扰他的思绪。   在周归与眼里,他先是弟弟还是先是男人呢?   ——梁星灼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疑惑。   肯定是弟弟啊,在你哥眼里你不是弟弟是什么。   左边一道声音回答他。   你读没读题,他问的是周归与,不是他哥。   右边一道声音反驳左边的。   左边反问:有区别?   右边无语:当然有,单论周归与,周归与就是周归与,如果加上哥哥,哥哥身份就凌驾于周归与之上了。   左边:……被你绕晕了。   右边:直白点也有,不如让他反过来问问自己。   左边:什么?   在你眼里,周归与先是哥哥还是先是男人?   问题猛地迎面砸过来,梁星灼被砸懵了。   左右两道声音也消失了,他的世界忽然变得寂静一片。   周归与一直都是哥哥,什么先后次序,他从没思考过。   所以他为什么要疑惑他在周归与那里的先后次序?   梁星灼越想越糊涂,似乎抓住了什么,可是摊手一看,两手空空,分明什么都没有。   周归与看了眼腕表,提醒:“时间差不多了,去电影院吧。”   梁星灼飘远的思绪被周归与的声音拉回来。   他怔怔应了声好,心不在焉地跟着周归与乘上扶梯。   今天是他生日不假,但老实说,他没有成为成年人的实感,反而是经周归与之口说出的“男人”两个字,让他意识到,自己总算在一个类别里,可以跟周归与归为同类。   从今天起,他和周归与都是成年男性了。   乍一听,他好像不再需要追逐也可以站在周归与身边。   梁星灼低头打量他和周归与站的位置。   不在同一级楼梯,周归与在他前面一级。   梁星灼抬腿迈下一级楼梯,周归与站在楼梯偏中间的位置,楼梯本就那么点儿地方,哪怕梁星灼瘦瘦小小,周归与还是被挤了一下。   周归与莫名看向梁星灼,不明白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梁星灼笑眯眯地,语气却很执拗:“我要跟你站在一起。”   说完他惊讶自己下意识没叫哥,不过也就惊讶了一瞬。   听完这话,周归与失笑,只当他孩子心性。   电影十点多散场,开车回家十一点半了。   梁星灼是放寒假了,明天起不用早起上学,但周归与还要照常上班。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梁星灼就主动说:“哥,你先洗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换上拖鞋,梁星灼又补充:“今天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周归与“哦”了一声,有些耐人寻味地问:“我没送你礼物都很开心了吗?”   梁星灼微怔,随后:“又是法餐又是电影的,这些还不算礼物?”   他每天跟周归与生活在一起,周归与工作有多忙,他是最清楚的。   周归与能在这么忙碌的工作里,挤出一个下午和晚上来给他过生日,梁星灼觉得这已经是特别奢侈也足够有诚意的礼物了。   结果周归与说:“当然不算。”   “这些是过生日应该有的行程,行程跟礼物是两回事。”周归与都有些无奈了,“你怎么会觉得这些就算礼物了?我从没这么敷衍过你。”   梁星灼被周归与问住。   思索片刻,他不好意思地解释:“抱歉啊,我今年注意力都放在期末考上了,自己不看重,所以今天这些在我眼里已经足够隆重了,是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周归与叹气。   劳逸结合这些话他都快说烂了,今天梁星灼生日他不想啰嗦,最后只能说一句:“你啊你。”   梁星灼卖乖凑上来:“所以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周归与没回答,领着他往客厅走。   茶几上放着两个包装好的盒子。   “都是你的,拆开看看吧。”   梁星灼“哇”了一声,盘腿坐地下,看着这两个盒子感叹:“这算是两个礼物了吧,哥你也太好了。”   周归与不以为然:“我觉得还是算一个。”   梁星灼满怀期待拆礼物。   两份盒子的包装纸一撕开,原来是两个鞋盒。   一个盒子上面有logo,是梁星灼常买的球鞋牌子,之前宋嘉航过生日,他也送过。   另一个盒子的logo梁星灼不认识,不过盒子质感不错,想来里面的东西也不便宜。   “是鞋子呀,不过为什么送两双?”   梁星灼抬头问周归与。   周归与还是没回答:“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盒子里面还有玄机,让他自己发现的意思。   他哥心思可真多。梁星灼偷乐。   梁星灼先打开了球鞋的盒子,款式一眼看过去就是他喜欢的类型。   鞋子上面放着一张卡片。   这应该就是盒子里面的玄机了。   梁星灼拿起来看。   几行手写字,是周归与的笔记。   [成年快乐,星星   成年人世界的条条框框太多,沉闷无风的时候就穿上它跑一跑吧   祝我的少年永远自由自在]   梁星灼眼眶发热,说不出话。   他沉默着打开另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里面也是一双鞋。   一双皮鞋。   鞋面发亮,皮料捏着柔软,款式没有繁琐的设计,可以搭配任何款式的西装。   同样的,这双鞋子上面也放着一张卡片,一样的字迹,不一样的内容。   [成年快乐,梁先生   称呼是不是感觉有些陌生?没关系,以后你会经常听见别人如此称呼你   初出茅庐,希望它能为你托底,保证你每一步都不踩空   祝梁先生在成年人的世界也一往无前]   梁星灼的眼泪夺眶而出。   边哭边怪周归与:“你好烦啊,送礼物就算了怎么还写小纸条啊,我受不了了呜呜呜呜呜……”   周归与抽了一张卫生纸递给他。   “可能我应该让你自己一个人拆。”周归与笑道,“下次我回避。”   梁星灼擦着眼泪,听到这里又哭又笑。   “这是重点吗!”   周归与无辜:“重点是什么?”   梁星灼红着眼睛:“是你写的话太惹人哭了。”   周归与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顺着他的话说:“好,是哥不对,下次不写了。”   “那不行!”梁星灼表示抗议,“不能不写,要写,每年都写一张。”   周归与顿了顿,直言:“……感情倒也没那么充沛。”   梁星灼没绷住笑出声。   “你怎么装都不装一下。”   周归与好脾气:“行,你重问一次,我装一下。”   “哄小孩儿呢你。”   “这是你自己说的。”   “周归与!”   煽情的气氛完全被打破了。   梁星灼把擦过眼泪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深呼吸两三次,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重新看了一遍那两张卡片,发现些许端倪。   也可能是他咬文嚼字吧。   周归与已经起身准备去洗澡了,突然被梁星灼叫住:“哥。”   语气严肃,有事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周归与又坐回去,凝神等待梁星灼的后话。   梁星灼拿起放在皮鞋里的那张卡片,指着最后一行,问他:“为什么这里只写了‘梁先生’,而不是‘我的梁先生’?”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无缘无故发问,又拿起球鞋那张卡片,指着最后一行:“这张就有‘我的’。”   周归与眼神微变,开口有些避而不谈的意味:“一个不起眼的字眼,应该是写的时候忘记了。”   梁星灼敏锐察觉,立马拆穿他:“说谎。”   周归与语塞。   梁星灼放下卡片,低眉,看起来竟有些失落:“你是不是心里想着,我成年了,我们就应该分开生活了……”   所以你不再是我的,我也不再是你的。   周归与一怔,果断否认:“当然不是,我没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不写?”梁星灼非要问个清楚。   周归与又一次被梁星灼的敏锐惊讶到。   在梁星灼面前,自己好像越要隐藏,越无处可藏,总会被梁星灼洞悉到,然后像这样放在台面上来问他。   周归与有些无计可施。   “你怎么不说话?”梁星灼全然不知道周归与的为难,只在他的沉默里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你可以承认的,我不会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事实。”   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事实。   周归与在心里悲哀地想。   梁星灼要问到底,周归与不可能全部如实交代,斟酌之后只能挑挑拣拣地说:“称呼你为‘梁先生’的时候,你是独立个体,是你自己,而不是谁的弟弟,我认为只有你的伴侣才有资格在‘梁先生’前面加上‘我的’,而我,”停顿了一下,周归与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完,“我只是你哥,这么称呼不合适。”   周归与这番话跟梁星灼几个小时前有过的疑惑几乎重合,并且周归与也算间接回答了他的疑惑。   没有先是弟弟还是先是男人这个先后顺序,他在周归与那里只是弟弟。   这个答案如此理所当然,在这之前,梁星灼竟然完全没有想过还存在这样一种答案。   为什么他只纠结于先后顺序,而不认为这二者非此即彼?   潜意识里难道他希望二者共存吗?   共存岂不是意味着他不仅仅只满足做周归与的弟弟,而是……   梁星灼被自己的逻辑荒唐到,来不及进行表情管理,或多或少展露在了脸上。   周归与在梁星灼的脸上读到了难以置信,以及更复杂的他无法解读的情绪。   他心里有鬼,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草木皆兵。   周归与佯作无事,随意问道:“怎么这副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   梁星灼心慌否认:“没、没有。”他干笑两声,站起来把鞋盒盖好,看起来很忙,“是我太敏感了,没事了,你快去洗澡吧,很晚了。”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有些奇怪,纵然心虚,还是多关心了一句:“你真的没事?”   梁星灼把两个盒子叠放,双手抱起来准备往房间里搬:“我能有什么事,今天生日过得太开心了,哥,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这就回房间试穿一下,迫不及待了。”   周归与挑不出破绽,只能:“好,那我去洗澡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抱着鞋盒回自己房间了。   两手不空,他只能用脚带了下房门,房门大范围关上了,留着一道缝。   不过梁星灼现在没空在意房门关没关严实,手里的鞋盒往地上一放,跟今天在学习收到的生日礼物摆在一起,人就躺上床了,眼神放空虚虚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满脑子荒唐念头。   不满足于做周归与的弟弟……   上次拿了奖学金,他和周归与去买衣服,他们的亲密举止引起店员误会,店员说他们般配。   离开商场后,周归与在车里跟他说,以后他们在公共场合要适当保持距离,以免再引起误会。   他不以为然,周归与接着说了更直白的话。   “两个男性,情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是同性恋,喜欢男人,只想跟男人牵手接吻,发生性关系。”   梁星灼尝试把他和周归与代入那句话的场景里。   牵手,没什么啊经常牵。   接吻,嗯……也不是没碰到过。   性关系,说起来两个男人发生性关系好像是……梁星灼的屁股蛋猛地收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荒谬了!你在用你哥脑补什么鬼东西啊!   梁星灼从床上坐起来,打算把其他礼物拆掉,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莫名其妙开始意淫自己的哥也太变态了。   说干就干,梁星灼下床,把一堆礼物拿到床边放着,这边空间大,他可以坐在地上拆。   宋嘉航送了他一台最新款的游戏机,张池送的蓝牙音箱,苏漫羽送了他一支钢笔。   梁星灼认得这个钢笔的牌子,不便宜。   得还礼。   梁星灼记不住苏漫羽什么时候生日,又怕忘记这茬儿,打开手机写了个提醒事项,设置一个月提醒一次。   拆到最后只剩下柳应白送的礼物。   没任何悬念,里面肯定全是成人用品。   梁星灼本来不想打开,准备直接放到柜子里压箱底,可是鬼使神差的,念头一转,等回过神的时候,包装已经被他拆开了。   我也是个男人。   我成年了。   我对性存在好奇心很正常。   我只是看看。   我又不用。   梁星灼默默在心里念叨了两三分钟,也不知道念叨给谁听的,念完他都觉得自己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讪讪轻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开始满足自己好奇心。   飞机杯,避孕套,这些梁星灼都认识,实物是第一次接触,他拿起来看了几眼就放下了,拿在手里跟烫手山芋似的。   剩下的梁星灼就不认识了,得看包装上面的产品名字。   润滑油、情趣香水、肛塞、前列腺按摩器,锁精环……有些看了名字他也不知道怎么用。   再往下翻还有皮鞭手铐,甚至……梁星灼拎起一块跟破布一样的东西,黑丝连体裤袜,还有兔耳朵、猫耳朵……   梁星灼把所有的东西翻了个遍,箱子最下面还有一张卡片。   梁星灼脸色红得发青,拿起来看。   [我猜你翻到这里已经羞愤欲死了   这也是成年人世界的一部分哦宝贝   希望有一天你用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能让你……哦不,你们enjoy~   生日快乐,星星。   ——来自你的性启蒙老师,mr.liu]   “……”   梁星灼把卡片往空纸箱里一甩,气鼓鼓拿过手机,点开柳应白的头像,发了十几个暴揍人的表情包过去。   [柳!应!白!!!]   [我真的受不了你了!!!]   [你迟早被扫黄大队抓走!!!]   柳应白正玩手机呢,被梁星灼的信息轰炸完,发来一长串“哈哈哈哈哈哈哈”,梁星灼隔着网线朝他大翻白眼。   笑够了,柳应白正经回复:[行了,你都成年了就别性压抑了,有你感谢我的一天]   梁星灼噼里啪啦打字:[我谢你个头]   [你都送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没眼看]   柳应白:[是不知道怎么用吗?哪个不知道拍照发我,本老师逐一说明]   梁星灼给他发了个再见。   过了一两分钟,柳应白给他发了十几张图片过来。   梁星灼打开一看,是他们上次拍的天使恶魔主题写真,原片都精修过了,背景加了特效,氛围感拉满。   他第一眼都没认出照片里的人是自己和柳应白。   怎么说呢,太女了。   梁星灼回忆自己拍片的时候那些动作表情,他也没刻意扮女,没想到拍出来会有这样的效果。   柳应白:[好看吧,现在知道自己长得多漂亮了吗?跟我同框,不被我颜值压下去的,你是第一个]   [明晚这组写真发新作品绝对破百万赞]   梁星灼想了想,回复:[我觉得是你团队后期太厉害了]   柳应白大概忙别的去了,没有回他。   梁星灼自己又把柳应白发过来的照片点开看了一遍。   太有新奇感了,原来他在镜头里还有这样的一面。   梁星灼看得专注,周归与在外面叫他洗澡都没听见。   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周归与以为梁星灼睡着了,擦了擦头发,从卫生间走到梁星灼房间。   门没关,周归与推开门往里瞧。   梁星灼坐在地上,握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周围很乱,各种盒子。   “你在做什么?”周归与一边走近,一边问。   梁星灼听到周归与的声音,慌乱地退出微信后台,把手机往兜里一揣。   如果被周归与看见这些女装写真,他根本解释不清楚。   梁星灼转过头,正准备回答“在拆礼物”,视线落在周归与手上拿的飞机杯时,笑意僵住,如遭雷劈。 第45章   梁星灼感觉自己肉身还在尘世, 其实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   社死的。   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气息,让两个人足足一分钟没有说出话来。   最后还是梁星灼更沉不住气,坐起来, 硬生生把飞机杯从周归与手里抽走,接着二话不说扔进空纸箱里。   飞机杯自身有重量, 被梁星灼带着情绪扔在空纸箱里,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还带着空纸箱滑移了几十厘米。   这会儿功夫,梁星灼已经紧张出一手汗,他在裤腿上搓了搓, 硬着头皮开口解释:“我、那什么, 同学送的生日礼物, 我拆开看看…就恶趣味,男生之间的恶趣味, 你懂的, 你懂的吧?你肯定懂!”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快碎了。   他“嗯”了一声,顺应梁星灼的说辞:“我懂。”   “……”   不知道为什么, 梁星灼感觉更尴尬了。   他闷头开始收拾这一地的成人用品, 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红。   说是收拾,其实就是拿起来直接往纸箱里扔, 手法粗暴,全然不顾物品死活。   周归与本想搭把手,怕梁星灼更尴尬, 忍住了。   这一地的成人用品固然令人吃惊,但是周归与更在意的不是这些, 而是余光瞥见的梁星灼之前看得专注的照片。   只是余光一瞥,没有看得特别仔细,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女生的照片,写真那种。   不管是女生发给梁星灼看的,还是梁星灼从女生的朋友圈看到的,光是专注这个结果已经让周归与很难不多想。   怀疑的种子早就埋好了,从他第一次看见梁星灼跟双马尾同框起,之后每发现一次梁星灼的异样,种子就生根发芽一点。   这个种子迟早会长成一棵树,长得比他还高,高到他再也无法无视其存在。   梁星灼把最后一个兔耳朵扔进纸箱,折回纸箱封口,将其他礼物包装垒在上面,一并踢到墙边角落。   家里暖气足,这堆破玩意儿又让他臊得慌,这么几分钟,给梁星灼热出一头汗。   正好借此逃离社死现场。   梁星灼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充电,背对着周归与说:“那个,我也洗澡去了,哥你早点休息,明天还上班呢。”   周归与回了一声好。   对话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在这里结束,梁星灼的尴尬就到此为止。   周归与理智上明白,可是眼看梁星灼快走出房间,受感性趋势,还是出声叫住了他,问了一个在此刻会让梁星灼尴尬度直线飙升的问题。   “星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星灼愣在原地。   回过头看周归与的时候,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快从树上掉下来了。   “我没谈!”   梁星灼简直羞愤欲死,慌忙解释:“你真误会了,哥,那些东西不是我买的,真的是我同学送我的,我没那些心思……”   周归与第一时间感到了后悔,怕因此给梁星灼留下心理阴影,立刻转移重点:“别紧张,星星,这不是需要羞耻的事情,人都有欲望。”   梁星灼尴尬得想死,哪里听得进道理,只是执拗地自证:“你还是不信我,这样,我马上给我同学打电话,让他跟你说!”   说着,他走回去要拿床头柜的手机。   周归与见他情绪实在激动,走上去拦住他,温声道:“哥没不信,哥信,你冷静一下。”   梁星灼这才泄了劲儿,怔怔地看向周归与:“真的吗?”   “真的。”   周归与一脸认真地跟他说:“生理发育自然伴随生理欲望,不必为此感到羞耻,这跟食欲一样正常,知道吗?”   梁星灼轻“嗯”一声,小声说:“我就是太尴尬了……”   “是哥不好,该敲门的。”   “没……我自己反应过度了……”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没事,洗澡去吧,明天不上学也别熬夜。”   梁星灼点点头,跟他道了晚安,去卫生间洗澡了。   周归与回了自己房间,吹干头发,关灯躺下。   迟迟没有睡意。   问梁星灼是不是谈恋爱那句,只是给梁星灼增加了尴尬,与他而言没有任何改变。   种子没有被拔除。   周归与翻了个身,有些悲哀地想,就算被拔除了又如何,或早或晚还会有新的种子出现。   次日。   梁星灼请宋嘉航和柳应白吃饭,在外面玩了一天。   周归与放假前忙得脚不沾地,梁星灼自己在家学习,也趁这个时间,去柳应白工作室拍了两次写真,赚点钱。   大年二十九,周归与上完年前最后一天班,次日天不亮,起了个大早,带着梁星灼开车回老家过年。   返程高峰,平时八个小时的车程,堵车走走停停,硬是开了快十三个小时。   周家这几年过年都在老两口名下那套城郊度假别墅,地方大,宽敞,大人孩子都玩得开,晚上喝多了,十几个房间也能安置不少人。   因为是城郊,烟花也能放,孩子们喜欢,每年都各家都会买一些。   早上出发的时候天没亮,晚上七点多到别墅,天也黑透了。的   年夜饭早就摆上了桌,亲戚们都到了好一会儿,全家都在等他们两个人开饭。   周归与是周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而周忠惟和杨佩书又是家里资产最丰厚的,就连不是自家孩子的梁星灼也比同龄人优秀,他们这一脉在整个家族里随便拎个人出来都是人物,逢年过年聚在一起,话题也基本绕着他们家里人展开。   周忠惟和杨佩书现在上了年纪了,基本处于退休状态,家里生意都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亲戚们无非关心关心他们身体,话题重心还是在年轻一辈身上,也就是周归与的事业和梁星灼的学业。   客厅的大电视放着春晚,热场的歌舞节目结束,第一个相声节目开始的时候,年夜饭的话题从周归与身上转移到了梁星灼这里。   先是有人问起梁星灼期末考试的成绩。   梁星灼报了个7开头的分数。   饭桌上大家大吸一口凉气,有个舅公率先打破沉默:“好小子,跟你哥一样厉害,我记得归与当年高考也是差不多的分数吧?拿了当年的理科状元。”   周归与不紧不慢地开口,替梁星灼回答:“比我高六分。”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有意给自己脸上增光,还是谦虚道:“期末考试的题没有你当年高考那么难。”   周归与没跟他争论,只是对着亲戚们说:“这孩子脸皮薄,大家别这么夸他了。”   舅公跟杨佩书是亲姐弟,两家关系一向亲近,梁星灼勉强也算自家孩子,下面晚辈争气,上面做长辈的脸上也有光。   舅公大笑道:“好就是好,成绩好就得挨夸,星星,支棱点儿!”   梁星灼笑得腼腆:“谢谢舅公。”   不忘借机讨好:“我能安心学习,都是托周爷爷、杨奶奶还有归与的福,如果没有他们这些年的照顾和关心,我的人生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一番话听得周忠惟和杨佩书眉开眼笑,老两口嘴上嗔怪梁星灼说客气话,脸上的笑容又间接表明,这些客套话他们是很受用的。   梁星灼趁热打铁,往自己的空酒杯里倒了白酒,刚拿起来就被周归与按住手。   “你做什么?”周归与把装饮料的杯子推过去,“喝这个。”   周归与说话声音压得低,近乎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   而梁星灼一开口,声音有意提高,让全桌人都听见。   他无辜地看着周归与:“哥,我都十八岁了,大过年的喝点酒敬长辈们应该没事吧。”   周归与一瞬不瞬盯着他,像一种无声的施压。   梁星灼承认自己有借别人的势来跟周归与的好意做对抗的意思,他知道这样不好,但他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借的势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舅公豪爽地劝周归与:“就是,星星都成年人了,归与你可不兴还这么护着啊,男人哪能不会喝酒。”   在哪都有的酒桌文化也开始发挥作用,其他亲戚们也纷纷开口,鼓励梁星灼喝两杯。   周归与倒不是没有可以与之反驳的话,只是这会儿功夫,梁星灼都用白酒把周忠惟和杨佩书敬了一轮了,他那些话只能咽回肚子里。   梁星灼自己想这么喝,他不知道要怎么阻止。   大家见周归与都不反对,舅公更是热情地拿出自己酿的酒,亲自给梁星灼倒了一杯,请他品尝。   梁星灼当然领情,就着这杯酒和一堆吉利话把舅公哄得直乐。   一桌子都是长辈,梁星灼明白不可厚此薄彼的道理,挨个敬了一圈,亲戚们也轮番夸他好酒量,会来事儿,以后在社会上肯定吃得开,夸他们家的孩子个顶个的有出息。   敬到最后只剩下周归与。   梁星灼倒酒的时候手已经有点晃了,刚端起酒杯要敬周归与,周归与就用手按在了杯口上,不让他敬。   桌上其他人聊别的聊开了,没人注意他们哥俩这点小插曲。   梁星灼不明白周归与为什么这么做,委委屈屈叫了声哥。   周归与拿起梁星灼的酒杯,仰头把里面的酒喝了,至于酒杯,顺手放在了自己这边,不让梁星灼再碰。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周归与盯着梁星灼,声音很沉。   梁星灼听出周归与言语间的微愠,佯作不知,装傻,嬉皮笑脸地说:“我哪里不知道了,我知道呀。”   说完还想伸手去够自己的酒杯,还想倒酒敬他,还想喝。   周归与半点没惯着他,冷着脸,抬手朝他手背就是一掌。   拍得不重,架不住梁星灼皮肤白,又嫩,一掌下去,手背就起了个红印。   梁星灼憋憋嘴,看起来要哭。   他把手收回来,自己揉手背上的红印,嘟囔:“哥好凶,还打人。”   周归与睨他一眼,淡声问:“还敬吗?”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是真的生他气了,哪里还敢造次,老实巴交地回答:“不敬了,我喝饮料。”   “饮料也没得喝了。”   梁星灼“啊”了一声,想说什么,被周归与的眼神吓了回去。   他哥生气的时候好可怕。   冷冰冰的,跟最开始认识时不喜欢他那副样子一模一样。   周归与去厨房拿了个新杯子,拿勺子挖了点蜂蜜,现冲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端出来放在梁星灼面前。   “喝这个。”周归与把勺子拿出来搁在一旁,免得梁星灼喝起来不方便,戳眼睛。   梁星灼脑子越来越晕,周归与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双手握着杯子,先抿了一口,唱着甜甜的,他笑起来,冲周归与傻乐:“好喝,甜的,星星喜欢。”   梁星灼喝酒上脸,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被酒气熏得通红,眼睛却亮,跟嘴唇一样,水灵灵的。   周归与的喉结滚动两下,撇开眼,拿过旁边的常温饮料喝了一大口,眼神晦暗不明。   梁星灼在旁边浑然不觉,捧着蜂蜜水喝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冒出两句傻话,撒娇似的,听得周归与耳朵痒,心更痒。   年夜饭吃到了十点多,大人打牌,小孩儿们扎堆去院子里放烟花玩。   周家的孩子王是周归与那两个堂弟,跟梁星灼差不多大,也读高三了。   不过两个人都不是读书的料,成天在学校惹是生非被请家长,跟梁星灼简直两个极端。   因为老被长辈们当作梁星灼的对照组比来比去,这俩堂弟一直不待见梁星灼,在长辈们面前还装一下,一离了长辈的眼,话都不跟梁星灼说一句,更被提带着梁星灼一起玩了。   退回去好几年前过年吧,梁星灼才十一二岁的样子,那年过年不是在这栋别墅过的,是在城区的一家酒店。   晚上年夜饭吃完,大人们去茶楼打牌,一帮孩子,大孩子带着小孩子要去看电影,梁星灼也被带着去。   可是那部电影实在太无聊了,大家看得哈欠连天的,两个堂弟率先溜出观影厅,去外面玩投币游戏机。   梁星灼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没跟着去,继续在观影厅看无聊电影,看着看着困意上头,睡着了。   最后他是被清场打扫卫生的阿姨叫醒的。   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起来的那帮人不知道去哪了。   梁星灼跟阿姨道了声谢,自己离开观影厅,在电影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其他人。   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被扔下了。   周归与的老家对梁星灼来说是个陌生的城市,只有每年过年才会来这里待几天,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周归与家附近活动,看电影的这个商场是年前才开业的,在新城区,梁星灼从没来过,商场有几道门他都不清楚。   梁星灼害怕得直掉眼泪。   幸好电影院有工作人员注意到他落了单,过来问他缘由,幸好他记得周归与的电话号码,借工作人员的手机给周归与打了电话。   电话结束半个小时左右,周归与火急火燎地出现在电影院门口,看见梁星灼在椅子上坐着等他,忙跑过去,蹲下来安慰他。   梁星灼本来只是抽抽泣泣,不怎么掉眼泪了,只是害怕难过,一看见周归与来,眼泪跟开了闸似的,扑上去搂着周归与的脖子哇哇大哭。   周归与抱着他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好。   自那以后,每次过年回家,周归与再也没让梁星灼单独跟家里那帮小的出过门。   这两年梁星灼大了,可以一个人出门了,周归与没有强加干涉,但梁星灼自己也不乐意跟家里那帮小孩儿一起玩,大人们打牌,他就自己玩玩手机,或者回房间写作业。   为此俩堂弟背后没少说梁星灼爱装逼,大过年的大家都在玩,显着他了,他要自己在房间写作业。   梁星灼无所谓他们怎么说。   今晚喝了酒,梁星灼脑子晕乎乎的,作业是写不了一点,手机屏幕看着也烟花,坐客厅看春晚,听家里那帮小孩儿在院子放烟花玩得热闹,竟也生出几分向往来。   可是他不想热脸贴冷屁股。   人都摆明讨厌他了,他才不要凑上去主动说烟花能不能给我放一点,我也想玩儿。   忒没面子了,丢脸。   虽然他总是讨好周家人,但平辈之间没必要。   周归与陪长辈们玩了两圈牌,找借口离了席,下楼来客厅看梁星灼。   结果一下楼就看见梁星灼眼巴巴地望着落地窗。   周归与顺着梁星灼的视线瞧过去,窗外院子里,家里一帮小孩儿在放烟花玩儿,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夹杂着嬉笑打闹,很有年味儿,很热闹。   跟梁星灼落寞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   周归与的心一下子被人掐了一把,生疼,直反酸劲儿。   “想玩儿就出去跟他们一起玩玩儿?”   周归与走过去,在梁星灼的旁边坐下。   听到周归与的声音,梁星灼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笑着问:“你打完牌啦?”   周归与“嗯”了一声:“他们三家也能玩儿,我下来看看你。”   说着,周归与抬手在梁星灼额头上贴了贴。   不发烧。   “难受吗?你今晚可没少喝。”   梁星灼心虚道:“我这不是想着大过年让大家高兴一下嘛。”然后才回答,“不难受,就是头有点晕,睡一觉就好了。”   周归与眉心微蹙:“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梁星灼挽上周归与的胳膊,靠着他,有点求饶的意思:“今天过年呢,哥哥。”   言外之意,过年我们就不要产生争执了。   这件事上,这么多年了,他们两个互相理解彼此,同时也互相说服不了彼此,是一道无解题。   周归与也不想做扫兴的人,无奈地捏了捏梁星灼的脸,妥协了。   “就喝这一次,明天别再喝了。”   梁星灼点点头,乖乖地说:“我都听你的。”   周归与失笑:“少哄我,不吃这套。”   “没哄你,我认真的。”梁星灼喝了酒比平时还能起腻,脸在周归与肩膀上蹭蹭,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你知道的,我最爱你了。”   周归与以前就对这些话没抵抗力,现在更没有。   他装作自然地转移话题:“想不想放烟花?”   梁星灼被成功转移,回答:“想。”   因为面对的人是周归与,梁星灼没有防备地实话实说:“不过不想跟他们一起放,我也不喜欢他们。”说着说着又绕回去,开始腻乎他哥,“这家里我只喜欢你,也只有你是真的喜欢我。”   绕是周归与酒量好,也经不住这一句一句的。   比酒还醉人。   周归与强行把话题拉回烟花上:“没关系,我们自己也可以放。”   梁星灼听得两眼放光。   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周归与拉开他,先站起来,“我买了一些烟花放车里,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别墅的停车位在后院,都停满了车,怕炸着车,每年烟花都是在前院放的。   梁星灼眨巴眨巴眼睛,期待:“我们开车去其他地方放吗?”   周归与:“我也喝了酒,不能开车。”   梁星灼有点失望,“哦”了一声:“那我们只能等他们放完再去了。”   可是各家买的烟花加起来好多好多,放到春晚结束都放不完。   周归与失笑:“傻不傻,干嘛等他们,我们去楼顶放。”   梁星灼后知后觉,恍然道:“对哦!楼顶还可以放烟花!”   接着他也兴奋起来,推着周归与赶紧去后院,拿上烟花,上楼顶放。   楼顶风大,周归与怕梁星灼着凉,从衣架上取了羽绒服,非等他穿严实才肯去。   梁星灼喝了酒,周归与没让他沾手拿烟花,只让梁星灼在电梯口摁着开门键,他自己多跑了几趟,把烟花都拿到了电梯里。   别墅一共有六层,最顶层一共两个房间,一个主卧一个次卧,主卧是周归与住的,次卧太小,没人爱住,这两年已经变成杂物间了。   天冷了也没什么人爱上楼顶,这层楼显得格外清净。   从电梯里出来,还是一样的办法,梁星灼帮忙按着开门键,周归与把烟火一个一个搬出来,搬到楼顶。   天气冷,室外零下十几二十度,楼顶花坛都是一些枯枝,等开了年花匠才会来打理。   放烟花要四周黑黑的才好看,周归与没开楼顶最亮的照明灯,就开了个氛围灯,保证楼顶有光线,但又不会特别亮。   周归与把一箱蓝色烟花放在空地上,拆了包装,招手让梁星灼过去。   梁星灼穿的白色羽绒服,周归与又给他裹了围巾,远远瞧着,好像一头小熊朝自己跑过来了。   怎么这么可爱。   周归与忍不住笑。   小熊乖乖靠着周归与蹲下,两眼期待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周归与把打火机递给梁星灼:“你来点吧。”   梁星灼好几年没玩过烟花了,上次玩的时候年纪还小,他自己怕,周归与也不让他点火。   “我可以吗?”梁星灼感觉新奇又有点不敢上手,他扒拉了一下引信,回想自己平时的跑步速度,有些没底,“我跑得很慢,会不会炸到我……”   周归与鼓励他:“不会的,它燃烧得没那么快。”   “好,那我来点!”   梁星灼点燃打火机,火苗升起,还没靠近引信的时候,他就紧张兮兮地催周归与:“哥,你先跑,离我远点儿。”   周归与退后一步,意思了一下:“嗯,我已经离你很远了,点吧。”   这时刮来一阵风,把打火机的火苗吹灭了。   梁星灼重新打,又灭了。   周归与换了个位置站着,用身体帮他挡风。   “再试试。”   梁星灼再次尝试,这次没灭,他握着打火机靠近引信,火苗接触线头,没两秒就点燃了。   火星子噼里啪啦燃烧线头,速度看起来很快。   “啊啊啊啊啊燃了燃了,哥,快跑!!”   梁星灼怕极了,回头拉着周归与就往屋檐下跑。   梁星灼身上的酒气,常用的蜂蜜味沐浴露的香味,被风一吹卷入空气,变成周归与呼吸的一部分。   牵住他的那只手温温热热,触感软腻。   周归与被梁星灼带着跑,脚步随着他的脚步,心似乎也被他牵着走,跳动频率全都不受自己控制。   砰砰砰。   心脏跳得又快又重,耳边撕裂的疾风也无法将其掩盖。   短短几秒间,周归与认清了自己的心。   梁星灼远比自己想象中跑得快,都到屋檐下了,引信还没烧到头。   他呼吸微喘,探头探脑往前面瞧:“咦?怎么还不爆啊,是不是被风吹熄……”   话没说完,“咻”地一声,第一发烟花从箱子里窜向夜空,在“砰”地炸开。   蓝色烟花刹那间照亮夜空,一束接一束烟花相继炸开,在夜空中绽放成一片绚丽繁花,如海底梦幻世界。   “好漂亮,蓝色的!”梁星灼激动地晃周归与胳膊,“我第一次看见全是蓝色的烟花。”   周归与这才回过神,怔怔地跟着夸了句好看,实则根本无心欣赏。   “哥。”   听到梁星灼叫他,周归与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梁星灼踮起脚,在他左脸颊落下一吻。   “谢谢你。”   “生日礼物和烟花我都很喜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梁星灼笑意盈盈,说得真心实意。   蓝色烟花在两人头顶的夜空炸开。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梁星灼也在周归与心里放了一场烟花,经久不散。   楼顶的动静吸引了楼下院子那帮小孩儿,看见周归与买了这么稀有的烟火,纷纷跑上楼顶,抢着要玩儿。   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了,梁星灼这会儿酒意上头,晕得厉害,想吐。   周归与把他扶回自己房间,刚掀开马桶盖,梁星灼就蹲下来吐了。   周归与打开卫生间的换气扇,摁下马桶冲水键,抽了两张卫生纸给梁星灼擦嘴,帮他拍背顺气。   吐了好一会儿,梁星灼失力地瘫坐地上,背靠马桶,虚弱地说口渴,想喝水。   房间里没有水,周归与只能去楼下拿。   周归与先把梁星灼从地上扶起来,怕他还想吐,就近让他坐在了马桶上。   “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拿水,很快就回来。”   梁星灼迷迷糊糊说了声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周归与快步离开房间。   家里那帮小孩儿还在楼顶玩儿,吵得不行,坐电梯下楼前,周归与先去楼顶赶人,让他们把烟火拿到楼下去放。   俩堂弟不太乐意,但不敢跟周归与叫板,憋着嘴带着其他小孩儿走了。   周归与去厨房拿了好几瓶矿泉水,顺便把楼下房间里梁星灼的行李箱拖了上来。   梁星灼醉成这样,周归与打算让他今晚就睡自己房间了。   周归与前脚把门带上,东西一放,捏着瓶打开的矿泉水走近卫生间。   “水来了,星星,喝……”水吧。   后面两个字在看见把自己脱得几乎只剩内裤的梁星灼时,自动消音了。   不止脸,梁星灼全身的皮肤都泛着红,人虽然瘦,但是被养得精细,皮肤像一层薄薄的软肉。   少年的骨架还没张开,褪去衣物的包裹,四肢暴露在空气中,显得更加瘦小。   梁星灼喜欢玩水,温泉、游泳池以及海边,他们都没少去,彼此只穿泳裤的样子早就见过了。   可是……   不对劲。   以前的每一次都跟这次不一样。   周归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视觉冲击。   他喉咙发紧,别开了眼,不敢多看。   梁星灼感觉好热,热得快要死掉了。   想喝冰水,想跟冰块拥抱,想住进冰屋里,想光溜溜地睡在冰床上。   这种热不同于盛夏那种烈日炙烤皮肤的炎热,而是一种有人在他身体里点燃了篝火,烘烤他的五脏六腑,他热得无处可逃,而那把篝火还在不断被人添柴加火,越烧越旺。   地砖是凉的,梁星灼便扑在地砖上。   可是他身体的温度很快就把地砖烘热了,他又开始去贴墙面、贴淋浴间的玻璃门……贴一切他感觉有凉意的东西。   然而这些凉意对他而言太不够了,他还是觉得热,越来越热,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火种,他意识混沌,一件一件地脱掉,脱掉最后一件还是热。   口干舌燥,嘴巴里像是住进了一个沙漠。   梁星灼想爬起来去冲淋浴的冷水,但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撑着地板,努力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坐起来。   他委屈地哭起来。   为什么他会变得这么难受?   这么难受的时候,周归与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酒生气了?   可是他都陪自己放蓝色烟花了啊……   梁星灼脑子晕晕的,已经分不太清现实和幻想了,周归与真的陪他放蓝色烟花了吗?他甚至开始怀疑几分钟前才经历过的事情。   周归与避开视线没半分钟,自己的情绪还没压下去,耳边又听见了啜泣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梁星灼手脚蜷缩,躺在冰冷的地砖上,不知道因为什么在难过地哭泣。   “星星?”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不对劲,把矿泉水放在盥洗台上,先把梁星灼从地上拉起来。   梁星灼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周归与怀里嗅了嗅,确定是他后,可怜巴巴地叫他:“哥,你去哪了,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   梁星灼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周归与身上,喝醉的人跟软骨动物似的,周归与想把梁星灼直接抱起来,他身上的毛衣让梁星灼很不舒服,热得要命,他不停地扭动表示抵抗,很不配合。   周归与暂时作罢,伸手把盥洗台的矿泉水拿过来,瓶口对准梁星灼的嘴。   “喝点水。”   梁星灼小小的抿了一口,感觉是水之后,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直接喝了大半瓶,扁平的肚子都边鼓了一些。   留意这点细微变化的周归与,再次移开了视线。   光喝不够,剩下的水被梁星灼倒在了自己身上。   周归与抱着他,他身上的衣服也难逃一劫。   发热的皮肤被凉水一泼,梁星灼舒服地哼出一声,在周归与听来跟喘娇没两样,绮念充斥大脑,勾得他心浮气躁。   “不够……还要……”   梁星灼在周归与怀里乱动,渴望更多的冷水泼在自己身上。   周归与几乎是在用职业操守保持理性思考。   按理说,喝醉了会晕会吐,发热也有,但远没有梁星灼这么夸张的地步。   周归与回想梁星灼今晚喝的酒,想着想着有了一点眉目。   除了白酒,梁星灼今晚还喝了舅公自己酿的酒。   自酿酒度数是个迷,除此之外,舅公酿酒还会加一些所谓的偏方,一直自诩男人喝了有奇效。   “……”   竟然不是吹牛吗。   周归与神情复杂。   怀里的梁星灼迟迟得不到回应,已经开始生气了。   周归与身上穿的衣服弄得他好热,水也不给他,哥哥坏!   梁星灼推开周归与,浑身无力站不起来,他索性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往淋浴间爬。   冷水澡、冷水澡、冷水澡……   梁星灼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全然不知道自己撅着屁股,穿着内裤和白袜子在地上爬行的样子多像一种勾引。   周归与走上去,拦腰把梁星灼从地上抱起来,抱到淋浴间的喷头下。   他把水温调试到不冷不热的温度才往梁星灼身上冲。   梁星灼没力气,根本站不稳,周归与托着他的腰,让他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一手举着喷头,用水流冲洗他的皮肤。   “有没有好一点?”   周归与的声音又低又哑。   梁星灼难受得已经带上了哭腔:“没有……好热……又痛……”   “痛?”   周归与还没问他具体哪里痛,梁星灼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梁星灼握着周归与的手腕,往下,置位个那在摁。   “哥哥……”梁星灼眉心紧蹙,痛苦地向他求助。   通红的巴掌脸努力仰着,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开,舌尖被津液浸润得发亮,在洁白的牙齿下伸缩,若隐若现。   他的痛苦和欲望都是如此明显,有种强烈的割裂感。   周归与忍得眼睛都红了,他像一头马上就要冲破牢笼的困兽。   他的猎物还在不知死活替他打开牢笼的铁锁。   “这里好痛……哥哥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梁星灼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如同教人写字一般,一笔一划,都让他跟随。   他是个很会教的老师。   学生却在一笔一划中迷失了理智,开始明知故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就这样啊,揉一揉、搓一搓。”   隔着一层纯棉外物,梁星灼带着他的手面上在摁,按压,打圈。   教学一遍后,梁星灼嫌那外物碍事,带着周归与的手,去进钻部当从。   梁星灼舒服地眯了眯眼,双眸迷离地哑声问:“你学会没?”   周归与的理性全线崩盘。   “弟弟。”   周归与一手捏着他,一手捏着他的下巴,灼热的呼吸密密扑在梁星灼脸上。   “知道我是谁吗?”   梁星灼不满足于只被他掌握,动耸前向要挺,幅度有些大,部头跟周归与根那面下隔着裤子接了个吻。   他声音含糊,不知道是在回答,还是本能呼喊。   “哥哥……哥哥救我……”   周归与低头吻住了梁星灼的唇。   淡淡的酒味儿钻进口腔,梁星灼从鼻腔泄出一道软绵的呼吸。   周归与亲得很凶,舌尖抵着梁星灼的上颚,往下舔到喉咙口,梁星灼喉结猛地滚动,仿佛打了个惊颤。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的气息越来越重,嘴上霸道,手上也不温柔。   在梁星灼快要窒息的时候,周归与才退开。   梁星灼大口呼吸,唇瓣被亲得红肿,胸膛上下起伏。   “怎么哭了?”   周归与似笑非笑地问。   梁星灼一脸迷茫,眨眨眼睛,干的。   “我没有哭。”梁星灼不明白只是接了个吻自己嗓子怎么就沙成了这样。   周归与松开他,手抬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细长的指节分开会拉出纤细的、透明的丝,在灯下反光。   “撒谎。”周归与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梁星灼脸色涨红,没想好怎么回嘴反驳,周归与又吻了上来,续继去下放也手。   淋浴的热气渐渐弥漫卫生间,玻璃水起了一层水雾。   周归与拿起淋浴喷头冲洗自己的手。   梁星灼低头埋在他的胸前,摸着他小声抱怨:“你怎么还没好啊……”   他手都酸了。   “你都不用心我怎么能好?”   梁星灼张张唇,表情像是在说,我还要怎么用心?   周归与关掉淋浴,轻笑一声。   像他之前教自己一样,握着他的手。   “握紧一点。”   “快一点。”   “重一点。”   每说一句,周归与就实际教学一次。   教学完,周归与松开他,让学生自由发挥。   “你试试。”   梁星灼认真照做,让他苦恼的是,教具还在变大,他越来越握不住。   周归与忽然发狠,在他手里递了一下。   “不许走神。”   梁星灼这边刚完事,被周归与这一撞又冒出一些残金,他双肩发抖,眼眶红红的,这次真的哭了。   “哭包。”   罪魁祸首一边用他,还一边嘲笑他。   梁星灼气不过,骂他是坏东西。 第46章   梁星灼体力不支, 澡没洗完就睡了过去。   周归与由着他睡,帮他洗了澡,擦干身体, 换上干净的睡衣,把头发吹干, 再把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这套流程对周归与来说并不陌生, 小时候梁星灼生病,身体虚弱没办法自理,他就是这么照顾梁星灼的。   可小时候是生病, 今晚算什么?   周归与回答不上来, 梁星灼尚且可以用喝醉来解释, 可是他呢?   他清醒地记得每个细节。   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经历了几次, 谁引诱谁迎合,谁得寸进尺, 谁意犹未尽, 一切一切全都在他脑子里,自欺欺人不了一点。   ——毕竟, 他如果对梁星灼没有丝毫情动,只是想帮他解除痛苦,他应该送梁星灼去医院, 而不是在卫生间半推半就跟他荒唐到后半夜。   他本应该是守住底线的人。   周归与给梁星灼掖了掖被角,下床去卫生间收拾狼藉。   内裤和袜子需要手洗, 深色衣服和裤子也没办法直接丢脏衣篓。   上面沾的那些东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周归与全用清水搓洗了一边,确定看不出任何端倪后才往脏衣篓丢。   卫生间的地板和墙壁,周归与也打扫了一遍,最后洗澡洗头,沐浴露洗发水的香味冲散了空气中浊重的腥味。   全部收拾完上床躺下,周归与给手机充电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快早上六点了。   旁边的梁星灼睡得很沉,正面朝他这边,身体蜷成一团,小小的。   梁星灼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个睡姿,不知道是不是总缺乏安全感的缘故。   梁星灼上初中之后,他们就很少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上次这么睡在一起还是几年去冰岛旅游。   梁星灼不想让他多花钱在住宿上,订房间坚持只订一个。   有时候能碰到标间,碰不到只能订大床房,梁星灼就挨着他睡。   每次碰到只有大床房的情况,梁星灼都很开心,腻腻乎乎抱着他,说今晚又可以跟哥哥一起睡了。   周归与纵容地说,每天订大床房也没问题。   梁星灼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说如果那样就显得他太黏人了,每天睡觉都要跟哥哥在一起了,他需要一个台阶,像这样正好,可不是我非要跟哥哥一起睡的,是因为只剩下大床房了,这是天意。   周归与听得一脸无奈。   当时那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梁星灼都需要一个台阶。   上次被他撞见在房间拆同学送的成人用品,梁星灼更是尴尬得要命,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今晚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明天醒过来,梁星灼会有多难接受。   他该怎么给梁星灼递台阶?   周归与毫无头绪。   脑中一团乱麻,直到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困意压过烦闷,周归与才睡了过去。   除夕夜大家都睡得晚,上午十点多了才起来忙活中午饭。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小孩儿们也陆陆续续起床洗漱。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杨佩书也没看见周归与和梁星灼下楼来。   她在厨房包饺子不得空,正好双胞胎,也就是周归与那俩堂弟,跟梁星灼差不多大的,俩小子进厨房找饮料喝。   杨佩书顺嘴使唤他俩:“大周小周,你俩去叫你大哥和星星起床,这俩人都中午了还不起。”   大周喝了口可乐,懒懒散散的:“他们饿了就起了。”   小周附和:“就是,伯婆,饺子什么时候好啊,我都饿了。”   他们奶奶在旁边擀皮儿,见俩孙子都犯懒,抄起擀面杖吓唬人:“两个混账玩意儿,长辈还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不是,赶紧去,否则中午没饺子吃!”   双胞胎瘪着嘴走了。   “唉。”俩孙子一走,他奶奶直叹气,跟杨佩书说,“嫂子,还是你家孩子省心,又有出息,看看我家这俩,简直是鬼见愁。”   杨佩书笑道:“不至于,玩心太重而已,等收了心就好了。”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收心啊,学习成绩一个比一个差,他爸妈每个月工资大部分都养补课班了,补这不那,成绩也没见好多少,要说我当年就不该读普高,不如去技校学个修车美发的,还方便找工作。”   说到学习成绩,免不了又绕到梁星灼身上:“归与毕业这么久了就不说了,看你们家星星,跟我们家两小子一样大,次次考年级第一,我昨天问归与,说也没给他报补习班,就跟学校上课,你说这孩子读书咋就这么厉害呢。”   杨佩书包好一个饺子,放在盖帘上,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可能随他妈妈,我听旭东提过,余妍也是京柏医学院毕业的,跟归与同一个大学,只不过学的护理专业。”   双胞胎奶奶惊讶道:“嚯!跟归与一个大学啊,那可了不得,余妍读书真够厉害的。”   提到故人,杨佩书脸色有些惆怅:“嗯,她一个人把星星拉扯大也不容易,要不是当年……”话说一半,杨佩书停了下来,最后苦笑一声,“都是我对不起她,偏要去信什么算命的。”   “别这么说,嫂子,你本意也是为了孩子好,全怪那个杀千刀的,都是他做的孽。”   双胞胎奶奶安慰杨佩书:“再说你们家这些年照顾星星,好吃好穿地给他养着,眼瞅着都要供上名牌大学了,余妍在天有灵肯定会欣慰的。”   “还有归与,快三十岁了连个女朋友都不谈,天天围着弟弟转,要我说,亲兄弟都做不到这份上,真的,嫂子,别自责了,你们家对星星够好了。”   提到周归与,杨佩书愁得直摇头:“归与真是……我跟他爷爷愁得不行,就盼着今年星星上大学之后,他能不能多放点心思在交女朋友上面。”   双胞胎奶奶问:“星星要留在沽南本地上大学吗?”   杨佩书思索片刻,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他成绩这么好,不上京大可惜了。”   双胞胎奶奶愣了愣,随后附和道:“确实,回头大学毕业直接在京柏定居,这孩子绝对有大出息。”   杨佩书笑了笑,没说话。   另一边,双胞胎拖拖沓沓上楼叫人起床。   “梁星灼睡的哪个房间啊?”小周问他哥。   大周没好气:“我知道个屁。”   “那咋叫他?”   “去叫大哥,大哥自会去叫他。”   “行。”   双胞胎直奔六楼,周归与的房间。   都是男的,双胞胎门都懒得敲,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窗帘紧闭,灯也关着,光线暗得跟晚上一样。   还没走到床边,大周就开始说话:“大哥,伯婆叫你下楼吃午——”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小周奇怪地凑上来:“哥你怎么不叫……哎哟卧槽!”   一米八的大床上,两个成年男性相拥而眠。   梁星灼的头枕在周归与胳膊上,面对他侧睡,手脚向内蜷缩。   周归与另一只手搭在梁星灼的腰上,梁星灼的上衣衣角往上跑了跑,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被周归与的手掌盖住了一大半。   房间里暖气足,把空气烘得热热的,被子被两人踢到床脚,要掉不掉,垂着一角。   两人明明穿着整齐,却因为亲昵的睡姿显现出一种事后的暧昧。   青春期的男生一脑子黄色废料,没几秒钟,双胞胎瞧他俩的眼神都变了。   小周撞了撞大周胳膊,挤眉弄眼:“哥,你说他俩关系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大周掏出手机,意有所指:“不好能抱着睡吗?”   话音落,大周打开手机相机,对着床上的两人拍了好几张照片。   两人的动静先吵醒了周归与。   大周瞧着不对马上收起了手机,跟小周说:“别提我拍照了,知道不。”   小周会意:“懂。”   周归与迷迷糊糊醒来,见梁星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了自己怀里,他愣了几秒。   “大哥,伯婆叫你下楼吃午饭了。”   周归与寻声看去,双胞胎脸上要笑不笑的,他当即觉得不怎么舒服:“进房间不知道先敲门吗?”   大周嬉皮笑脸:“都男的,敲什么门啊,难道大哥你在房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周归与坐起来,冷声赶人:“出去。”   “这就走。”大周走了两步,回头,“伯婆还让我们叫梁星灼,既然他在大哥床上,他就由大哥负责叫吧。”   小周补充:“大哥,你和梁星灼感情也太好了,我和我哥都不抱着睡了。”   双胞胎贱嗖嗖地笑起来。   周归与一记眼风扫过去,双胞胎立马吓得静音,颠颠儿走了,小周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这俩堂弟的尿性,周归与最清楚不过了。   小气、记仇、爱搬弄是非。   没影儿的事情经他们的嘴一说都能冒出一撇来。   周归与发愣的时候,梁星灼也醒了。   宿醉一宿,头疼得厉害,梁星灼哼唧了两声,缓缓睁开眼睛。   周归与回过神,试着叫了他一声:“星星,你醒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问:“几点了?”   刚睡醒,梁星灼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听得周归与耳朵一阵酥麻。   周归与回答:“中午了,奶奶叫我们下楼吃饭。”   梁星灼没动静了,还迷糊着。   周归与没催他,自己先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传来的水流声跟记忆里一些片段重合,梁星灼逐渐清醒,脑子像过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闪过昨晚在这个房间发生过的画面。   倏地。   梁星灼脸色涨红从床上坐起来,表情跟见了鬼似的望向卫生间。   他花了两三分钟来接受这一切都不是梦。   梁星灼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连内裤都不是昨天穿的那条。   “……”   好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都对周归与做了什么!!!   周归与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梁星灼正坐在床上,扯开自己的睡裤松紧腰带,对着里面的内裤沉思。   “星星。”   周归与叫了他一声。   梁星灼像受惊的雏鸟,慌乱放开腰带,松紧腰带弹回腰间,发出“啪”地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来昨晚在卫生间的一些画面。   梁星灼扭扭屁股,被周归与打过巴掌的地方此刻隐隐发烫,令他如坐针毡。   “昨晚我们……”   周归与尝试开了个头,被梁星灼羞愤欲死地打断:“那个!你洗漱完了是吧,我去洗漱!”   慌乱之间,拖鞋都只穿了一只,梁星灼踉踉跄跄从周归与身边经过,钻进卫生间,“砰”地带上了门。   梁星灼打开水龙头,捧着冷水往自己脸上浇了好几下,以此驱散热意。   他双手撑着台面,镜子里除了自己的脸,还映照出身后的淋浴间。   回忆又涌上来。   梁星灼双手捂脸,靠着墙蹲下来,脸在几秒之间红到了脖子根,心脏突突狂跳。   他真的、好想、现在、立刻、马上、去死、啊! 第47章   梁星灼在卫生间待了十来分钟还是不敢出去。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周归与。   “星星, 你还没好吗?”   周归与轻叩两下门,在外面问他。   梁星灼神游天外的思绪被拉回来,又下意识慌乱起来, 手根本不脏,还是打开水龙头洗手, 一边洗一边回答门外:“快好了,马上。”   门外沉默了几秒。   梁星灼调小了水流, 放慢洗手速度,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周归与再开口,声音沉了些, 透着妥协意味。   “如果你不想下楼吃饭, 我一会儿把饭给你端上来。”   “……别洗手了, 再洗皮肤都要变皱了。”   指腹已经开始起褶子的梁星灼:“……”   他心虚地关掉了水龙头。   紧接着,梁星灼听见脚步声渐渐从门外消失。   周归与真走了?   梁星灼咬咬牙, 终究抵不过愧疚, 硬着头皮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周归与的身影正正从房间看一闪而过。   梁星灼追上去叫住他:“哥!”   周归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梁星灼还穿着一身睡衣, 对上周归与视线的一瞬间好像触碰到什么滚烫的物件, 立刻撇开了,手也局促地搓着裤腿的布料, 从头到脚流露明明白白的尴尬。   绕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周归与的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就算喝醉了,昨晚的事对梁星灼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   不管是出于弟弟的角度, 还是直男的角度,都是。   周归与敛了敛情绪, 尽己所能给梁星灼递台阶:“你慢慢收拾,不下楼吃也没关系, 爷爷奶奶那边我会解释好。”   梁星灼陷入纠结。   他现在脑子很乱,确实很想在房间一个人躲一躲,谁都不见。   可是……周归与呢?他会不会也是这样?   他却没有躲,甚至成全他的逃避。   想到这,梁星灼心一横,迈过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看着周归与说:“不用,我也想下楼吃,大年初一还没给长辈拜年呢。”   周归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没等他反应过来,梁星灼已经回头往房间走了,同时:“哥你等等我,三分钟,我换个衣服跟你一起下去。”   不断下沉的心忽然就托住了,平稳悬于半空。   周归与嘴角漾开一抹笑,说好。   等梁星灼换衣服的间隙,周归与去卫生间把脏衣篓拿到了阳台。   他这间房间的阳台算是一个简单的洗衣房,有洗衣机和烘干机。   冬天室外气温低,阳台用玻璃封死了,留了一道门可以打开,门推开,出去就是楼顶。   梁星灼从行李箱里翻了身衣服换上,换完拉开了窗帘。   隔着两扇玻璃门,梁星灼看见周归与在洗衣机前忙活。   梁星灼拉开门,等走近了才发现,周归与往洗衣机里面放的衣服,是他们昨天穿的那一身。   梁星灼隐约记得周归与那条黑裤子上面被他……   “哥。”梁星灼臊着脸,上前按住周归与的手,低声说,“裤子别直接放洗衣机,先搓一下吧……”说到这,他想起还有毛衣,“毛衣也是……”   周归与微怔,为梁星灼连这些细节都记得清楚而感到意外。   过了几秒,他尽量语气自然地说:“我都搓过了。”   “啊……”   梁星灼松开周归与的手,脸色发烫,说话也磕巴了一下:“好、好的,那没事了。”   一抬眼,晾衣杆上并排挂着的两条男士内裤进入视线,旁边还有两双白袜子。   “……”   梁星灼又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了。   同时又忍不住脑补,昨晚他睡着后,周归与一个人在卫生间洗内裤的样子。   估计冷着一张脸?可能还有点无语?   不知道有没有脸红……   想着想着,梁星灼竟然觉得不是那么尴尬了,心头像突然打翻了一个蜜罐,淌出一丝丝甜。   梁星灼抿抿唇,想把笑意压下去,结果适得其反,反而笑出了声。   周归与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眸,神情莫名:“你笑什么?”   梁星灼双手背在后面,佯装欣赏四周风景,眼珠子滴溜滴溜转。   “开心呗,开心就想笑。”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周归与明显感觉到梁星灼周围的气场放松了下来,潜移默化也影响了他。   周归与也轻笑了一声,继续干活儿。   梁星灼被他笑声吸引,也问:“你在笑什么?”   周归与学他:“开心呗,开心就想笑。”   “……”   梁星灼怔了怔,失笑。   评价他:“学人精。”   最后一件衣服放完,周归与合上门盖,挺腰站直,偏头看他:“不给学吗?”   又来了。   正值凛冬,外面冰天雪地,可是他一跟周归与对视,不到三秒就感觉进入了盛夏。   烈日当头,蝉鸣不绝,热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无处可逃。   梁星灼垂眸,小声嘟哝:“学都学了还问……”   周归与又是一声轻笑。   如羽毛在梁星灼心上扫过,刚觉得痒,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感觉就散了,余下淡淡的意犹未尽,以及似有若无的怅然。   周归与往洗涤剂格子里倒了洗衣液,按下启动键,让洗衣机自己在这里工作,他跟梁星灼说:“走吧,下楼吃饭了。”   梁星灼点点头,说好。   走到电梯间,梁星灼想起这都中午了,有句话还没跟周归与说。   “哥。”   梁星灼叫了周归与一声。   电梯门打开,两人前后脚走进轿厢。   等周归与按了楼层键,朝他看过来,梁星灼才把后半句说完:“新年快乐。”   周归与顿了顿,也对他笑道:“新年快乐,星星。”   电梯抵达一楼。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煮水饺的香味。   梁星灼本来不觉得饿,一闻到这股香味,肚子咕咕叫起来。   昨晚吃的年夜饭半夜吐干净了,他的胃已经空了好久。   第一锅饺子出锅有一会儿了,亲戚们都吃上了,没等他俩。   杨佩书注意到哥俩从电梯里出来,嘴上数落道:“你俩昨晚抓贼去啦,睡到这么晚才起,都不饿啊。”   却又第一时间放下了筷子,起身去厨房给哥俩下饺子。   提到昨晚,哥俩表情都有些许微妙。   周归与扫过双胞胎一脸揶揄的表情,与其被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的坏水泼一身脏,不如主动说开。   “星星昨晚不舒服,一直吐,我们都没怎么睡。”   周归与拉开椅子让梁星灼先坐,人跟着杨佩书进了厨房,问:“还有牛奶吗?我热一杯给星星喝。”   “有,不过这马上煮饺子了,还喝什么牛奶呀。”杨佩书一边给他拿牛奶一边问,“星星怎么吐了?”   “喝酒喝的。”   周归与从橱柜拿了一个干净碗,接过牛奶,用剪刀剪了一道口,把牛奶倒进碗里,放微波炉加热两分钟。   等热牛奶的间隙,他解释了一嘴:“面食太扎实了,直接吃胃受不了,一会儿又得吐,先喝点牛奶垫垫。”   祖孙俩说话都没避着人,其他亲戚听到,纷纷关心起梁星灼。   “罪魁祸首”舅公也在其中:“星星你这酒量不行啊,舅公跟你说,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多喝就能喝了。”   梁星灼现在听到酒这个字都脑瓜仁疼,他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还是您厉害。”   双胞胎奶奶凑上来问:“还难受不,星星?要不给你熬点稀饭吧,今天中午吃饺子就拌了点凉菜,没啥吃的。”   梁星灼摆手婉拒:“不用了张婆婆,我跟着吃饺子就行,闻着可香了,我也怪馋的。”   “行,那给你煮软乎点儿。”   说完,她也去厨房帮忙煮饺子了。   周归与端着热好的牛奶出来,放在梁星灼面前:“烫,吹着喝。”   梁星灼仰头冲他笑了笑:“谢谢归与哥。”   周家人都在,他便改了称呼。   周归与五味杂陈地“嗯”了一声。   梁星灼在周家人面前始终绷着一根弦,片刻放松不下来。   周归与拉开椅子在梁星灼身边坐下,舅公在还大肆宣传自己的“酒量学”。   趁着舅公喝饺子汤的功夫,周归与趁机插话,问:“舅公,你昨晚给星星喝的酒是什么酒?”   “那酒可是好东西。”舅公挑眉,“咱们男人喝了最好,怎么,你也想尝尝?”   周归与:“没有,我好奇成分。”   舅公调侃他:“嘿,你这小子,还成分,做医生做出职业病来了,整些洋词。”   周归与无奈:“舅公。”   “好了,不扯闲了。”舅公放下筷子,掏出手机,虚着眼睛看屏幕,“成分我记不住,太多了,是棋友给我的偏方,我照着酿的,方子我发给你。”   “好。”   “发过去了。”   “收到了。”   舅公收起手机,笑得意味深长:“你是不是想回家自己试试?”   周归与更无奈了:“我没兴趣,我是怕你这个酒不安全,喝了伤身。”   “怎么会,我那个棋友酿酒好多年了,还拿到外面卖。”   “有营业执照吗?”周归与认真地说,“很多自酿酒度数非常高,远远超过人体可以饮用的标准,还有一些酿酒成分相克,人喝了对身体有伤害。喝酒最好买商品酒,至少商品酒是经过严格审批才在市场上流通的,度数也明确。”   周归与是家里的高材生,如今又是三甲医院的医生,他说话在家里素来有信服力,三言两语,舅公就变口风了,紧张兮兮地问:“啊……这么严重,那归与我不会有事儿吧?那个酒我喝了好一阵了。”   “你不要再喝了,等我回头拿方子问问在中医院上班的同学。”保险起见,周归与还提议,“你那个酒还有吗?我带点回沽南,托朋友找机构检验一下。”   “好好好!”   “还有,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啊。”   说完,舅公着急忙慌站起来,饺子都不吃了,上楼回房间拿酒。   舅婆在旁边无语,跟周归与说:“归与,还是你说话管用,我们平时跟他好说歹说不要整那玩意儿,他根本不听。”   周归与笑道:“人上了年纪容易固执,正常的。”   舅婆歉意满满看向梁星灼:“星星多半就是喝那个破玩意儿喝吐的,遭罪了孩子,这大过年的,唉。”   如果真的只是喝吐就好了……   梁星灼偷偷在心里说。   明面上:“不至于啦,是我自己酒量不好,昨天过年高兴一下子喝太多了。”   舅婆愧疚叹气。   “饺子来咯。”   杨佩书和双胞胎奶奶端着刚出锅的饺子出来,放在周归与和梁星灼跟前儿。   “星星,你面前那盘煮得软些,你吃那盘。”   梁星灼懂事道:“好,谢谢张婆婆,你和杨奶奶也坐下来吃吧。”   “我们吃得差不多了,你俩趁热吃。”   牛奶这会儿不烫了,梁星灼咕噜咕噜喝完,拿起筷子吃饺子。   吃完午饭,大人们开始发压岁钱,小孩儿们拜年。   梁星灼名义上算周家的小孩儿,自然也有他一份。   拜完年,梁星灼的荷包被塞得鼓鼓囊囊。   他偷偷在心里合计,回头把这些钱都存起来,算作之后还给周归与那二十万的其中一小部分。   “我那份回房间给你。”周归与凑近,跟他耳语。   梁星灼说:“我都成年了,哥你今年就不给我了吧。”   他是不想多花周归与的钱才这么说,这话听到周归与心里却变了味,特别是经过昨晚之后。   “成年了什么都变了吗?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弟了?”周归与情绪不明地问。   梁星灼怔怔,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多……”   “给到你结婚吧。”周归与淡声打断,“等你结婚了,我就不给你压岁钱了。” 第48章   梁星灼被周归与这句话冲得失语好几秒。   脑子懵了。   稍缓片刻, 梁星灼尝试开口:“你干嘛突然提什么结婚不结婚的,我才多大啊就结婚……”   “男性法定结婚年龄是22岁。”周归与看着他,“你18岁了。”   周归与冷不丁回他这么一句, 乍一听答非所问,细琢磨何尝不是问什么答什么。   只是语气很冲罢了。   周归与两句话堵得梁星灼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里莫名难受,具体难受哪个点, 一时说不上来。   他有种被周归与推远的感觉。   哥俩之间的奇怪气氛无人察觉,客厅倒是热闹。   大人小孩儿坐着扯闲,双胞胎奶奶聊起自己老同学家一个孙女, 夸得天花乱坠。   杨佩书笑着把她的茬儿接过来, 安在周归与头上:“姑娘条件这么好呢, 谈对象了吗?没谈给咱们家归与介绍一下,过年他正好有空见面。”   “没谈, 现在年轻人眼光高。”双胞胎奶奶像是才想起有周归与这么个人似的, 演技些许拙劣,“对哦, 瞧我这脑子, 介绍给归与正合适啊,那姑娘也在沽南上班, 市政府的公职人员,父母给买了车和房,条件也不差。”   杨佩书颇有兴趣:“有照片吗?”   双胞胎奶奶掏出手机:“有, 我手机里存了。”   杨佩书凑过去,瞧见照片后, 称赞道:“真漂亮啊,这姑娘长得水灵, 一看就有福相。”   “是吧,她妈找人给她算命……”双胞胎奶奶说到兴头上,意识到梁星灼还在,及时打断,话锋一转,“总之这姑娘挺不错,我看跟你家归与般配得很。”   “我也觉得。”杨佩书冲周归与招手,“归与你过来看看。”   周归与坐着动也不动,冷声拒绝:“不看,没兴趣。”   当这么多亲戚面,杨佩书笑意变的有些僵硬。   周忠惟蹙眉,不悦地扫了周归与一眼:“你奶奶让你看看,你看一眼又能如何。”   亲戚在旁边打圆场:“就是,归与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爷奶就剩你这么个独苗,成天为你的个人问题着急,你工作忙也得体谅一下老人的心嘛。”   从周归与回沽南工作那年起,每次过年都要来这么一回。   介绍相亲,催婚。   回回结果都不怎么愉快。   梁星灼瞅着气氛微妙,顾不上他和周归与这头的不愉快,暗中扯了扯周归与的袖口,示意他态度和软一些。   周归与一个人坐的左侧的单人沙发,客厅位置有限,梁星灼凑合坐在沙发扶手上,扯袖口这点小动作其他人看不见。   往年梁星灼这么暗示一下,周归与多多少少会收敛一些脾气,至少表面上不会继续让老两口下不来台。   今年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在老两口来这一出前,周归与心情就欠佳,梁星灼扯了袖口,他还是冷着一张脸,反问周忠惟:“你们是打算只让我看一眼吗?”   周忠惟两眼瞪直,火气一下子被周归与勾起来,眼看要发作,被杨佩书拦下。   她替周忠惟回答周归与:“还想让你们见个面,这有什么问题吗?”   周归与直直看着杨佩书:“我不看,也不见,你们不要擅作主张。”   双胞胎奶奶插话道:“归与,你爷爷奶奶也是一番良苦用心……”   “催婚就是良苦用心?”周归与问回去,“哪条法律规定人必须要结婚生子,你们这么爱说媒,应该去婚介所工作。”   “周归与!”中气十足的一声,吓得梁星灼天灵盖发麻。   周忠惟一掌拍响沙发扶手,气得当即站起来:“你这是跟长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梁星灼已经快把周归与的袖口扯得冒火星子了,周归与却反过来将他的手按住,不准他再动。   嘴上不卑不亢:“我态度很平和,是您老的情绪比较激动。”   “行了,归与你少说两句!”舅公从旁劝阻。   客厅战火一触即发,大部分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沦为爷孙之间的炮灰。   大周倒跟大多数人不同,勇敢无畏地站出来,宽慰周忠惟:“伯公您消消气,大哥他不是有意跟您起争执的,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周忠惟听出重点:“什么苦衷?”   大周慢悠悠掏出手机,点开早就准备好的照片,递到周忠惟面前。   “伯公您看,大哥跟梁星灼关系好成这样,怎么还会想找女、朋、友呢。”   “女”这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小周紧接着帮腔,重复之前在周归与房间说过的那句:“对啊伯公,我跟我哥还是双生子,我们现在都不会抱着睡觉了。”   两兄弟一唱一和。   “好像一直都没听大哥提过交什么女朋友。”   “是哇,真是太奇怪了,大哥难不成真是神仙,对世俗情爱毫无兴趣。”   大周半开玩笑地说:“哈哈哈哈哈说不定大哥偷偷交了男朋友,只是不敢带回……啊!”   话没说话,大周就被冲上来的梁星灼攥住衣领口,摁在了后面的墙上。   后脑勺和后背撞到墙,实打实地磕了一下,大周疼得“嘶”了一声。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梁星灼警告他,眼神冷得像外面冻了一夜寒树,手臂发劲儿,冷白的皮肤下青筋凸起,仿佛要冲破血肉。   大周比梁星灼高大壮实,他完全没料到梁星灼这个病秧子会突然冲过来跟自己动手。   等他反应过来,一使劲儿,梁星灼自然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大周扯开梁星灼的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梁星灼及时偏了偏头,这才没有磕到沙发腿上,只是屁股摔疼了。   “你算哪根葱,一个外姓人,少来掺和我们周家的家务事!”   说还不够解气,大周走上去还想给梁星灼一拳。   拳头扬起来,还没落下去,周归与上前单手捏住大周的手腕,反手扣到后背。   他有意冲关节发力,单单一个动作就疼得大周直喊妈。   “疼疼疼疼,大哥,松手!”   周归与一点没松,冷眼盯着他,吐出四个字:“缺管少教。”   大周动弹不得,哀嚎连天:“我错了大哥,疼啊啊啊啊!爸妈你们救救我啊,要断了,手要断了!!”   大周的父母冲上来拉周归与的手,心疼坏了。   “归与你赶紧松开你弟弟,大过年的,干什么呀这是!”   “哪有哥哥对弟弟动手的,你弟还是个孩子,你一个大人跟他计较什么,归与你这样简直不像话!”   周归与不理不睬,用身体和另外一只手挡着两个人护犊子,嘴上只说:“道歉。”   大周立马认怂:“对不起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周归与:“不是跟我道。”   大周面露疑惑:“那跟谁?”   周归与:“你说谁外姓人?”   大周小声嘀咕:“他本来就是外姓人……”   周归与手上继续发力。   大周疼得眼睛都红了,毫不犹豫改口:“对不起,我不该说梁星灼是外姓人!”   周归与这才松了手。   大周父母赶紧上来护着,搀扶大周,忌惮地后退好几步,生怕周归与再动手伤害他们儿子。   小周吓得站在远处,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归与走到梁星灼身边,看见他已经自己站起来了,关心道:“有没有摔到哪里?”   梁星灼摇头,忽略屁股的痛感,息事宁人说没事。   可是这场面,怎么也不算没事了吧……   周忠惟出声对大周说:“大周,照片再给我看看。”   大周满眼畏惧望着周归与,没动作。   “给我。”周忠惟厉声重复了一看。   大周这才把手机递过去,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的还是周归与和梁星灼抱着睡觉的照片。   周忠惟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杨佩书也走过来瞧。   她脸色发白,嘴唇微动,欲言难止。   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难以接受这是真实的存在。   “怎么回事?”   周忠惟把屏幕倒过去,质问周归与。   梁星灼后背发凉,有种天要塌了的绝望感。   如果大周只是造谣,他大可不会心虚成这样。   偏偏歪打正着,说的全是事实。   如果周归与是同性恋的事情,还有他俩昨晚做过什么,这些都被周家人知道的话……梁星灼都不敢想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这时,周归与瞧瞧捏了捏梁星灼冰冷的手,无声安抚。   梁星灼手心润润的,全是冷汗。   下一秒,周归与语气平常地回答:“什么怎么回事?”   “你们两个怎么睡在一张床上,还抱着睡!”周忠惟脸色发青,直接把手机甩在了沙发上。   周归与淡定自若:“之前我不就说了吗,星星吐了大半宿,我不放心他一个人睡。”   “至于你说抱着,睡着了人要怎么动谁能控制,再说了,两个男的睡一起又怎么了?”   周归与的语气太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大家被大周先入为主带偏的思维,渐渐回到正轨。   是啊。   两个男的睡一张床怎么了?   又不是赤身裸体睡的,只是挨得近了点。   杨佩书接着问:“那你说,这么多年不交女朋友到底是为什么?”   周归与好笑道:“能有为什么,没有喜欢的,所以不交。”   “是没有喜欢的,还是不喜欢……女的?”杨佩书说到最后两个时,声音开始颤抖。   梁星灼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周归与下一秒直接出柜,他可能都不会太惊讶。   幸好周归与说的是:“没有喜欢的。”   杨佩书沉默许久,劫后余生般道了一声:“……好。”   周忠惟一脸严肃地命令周归与:“行,你说是没有喜欢的,那刚才说的姑娘,这两天安排一个时间,你去跟人见一面。”   周归与反问:“如果我不去呢?”   “不去你说的话就没有可信度。”   周归与轻呵一声。   一脸无所谓:“那便没有。”   “爷爷你如果觉得我不去跟女人相亲,我就是同性恋,好,那我就是。”   周归与颇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接受你孙子是个同性恋了。”   周忠惟扬起手,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周归与右脸上。   “混账!”   “哥!”   梁星灼第一时间冲上替周归与挡,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耳光扎扎实实落在了周归与脸上,梁星灼眼前扫过被巴掌划破空气带起的风。   周忠惟指着家门口,手气得发抖,怒斥:“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老周,你冷静一点!”杨佩书冲上来帮周忠惟拍背顺气,想抬头跟周归与说点什么,周归与抢先开口,“好。”   话音落,人径直往电梯走,没再多说一个字,也没多看谁一眼。   梁星灼心疼坏了,顾不上替周归与圆场说和,抬脚追了上去,叫着哥,声音哽咽。 第49章   一回房间周归与就开始收拾行李。   梁星灼在卫生间扯了条毛巾, 浸湿冷水,稍微拧了拧,拿到外面想给周归与冷敷一下脸。   “哥, 你别收了,坐下来我给你敷敷。”   周归与跟没听见一样, 继续手上的活儿。   说他动作带着气吧,衣服又是整齐叠好放进行李箱的, 说他心情平静吧,梁星灼拿着毛巾往他脸上够,他却一直躲。   三番五次后, 梁星灼受不了了, 扔下毛巾, 按住周归与的手。   “哥!”   周归与终于停了下来。   梁星灼一脸心疼看着他,眼眶发红, 泪水充盈眼睛。   反观周归与, 神色冷淡,瞧不出半点情绪, 右脸上发红的巴掌印显得触目惊心。   梁星灼一眨眼,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顾不上擦, 而是抽泣着拿过旁边的湿毛巾,小心翼翼触碰周归与的右脸。   “是不是很疼,哥, 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梁星灼凑近, 往周归与脸上小口小口吹气,一边吹, 一边用湿毛巾在他脸上轻点。   挨打的人面无表情,看着他被打的人反而哭得停不下来。   周归与的心渐渐平静,甚至因为梁星灼边哭边给他敷脸吹气的样子笑了笑。   “……笑什么?”   梁星灼吸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把眼泪,担忧他哥是不是已经气疯了。   周归与抬手帮他抹去没擦干净的眼泪,指腹摩梭几下,上面的泪水便蒸发了。   “你哭什么?”周归与不答反问。   “我难过。”梁星灼给毛巾换了个面,把更冷的那边贴在周归与脸上,“再怎么也不能动手打人……下手还这么重……”   说着说着梁星灼的眼泪又下来了。   “明明是他们先逼你的,每年都这样,知道你会不高兴还是要这么做……大周也是个傻逼,你爷爷怎么不打他反而打你!你做错什么了!”   越说越哭,梁星灼擦眼泪的速度赶不上流眼泪的速度,擦两下索性不擦了,由着它流。   骂着骂着又反思上了:“都怪我,我不该冲上去跟大周动手的,是我不对。”   反思着反思着又心疼上了:“可是他说话太难听了,我受不了别人那么说你,谁都不能那么说你……”   周归与又笑,明晃晃的笑意挂在脸上,不像装出来宽他心的。   梁星灼原本哭得正伤心,眼瞅周归与这么笑,害得他也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你还笑!”梁星灼又哭又笑地,毛巾也被周归与的体温烘暖了,他凑合给自己擦了把哭花的脸,擦完周归与还在那里笑。   梁星灼无语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是不是气傻了,怪吓人的别笑了。”梁星灼蹙眉道。   “笑你。”周归与抬手给梁星灼理了理被毛巾擦脸的刘海,“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哭包。”   昨晚周归与也这么评价过他。   一些片段在脑中一晃而过,梁星灼立刻脸红耳热,他不太自在地拉开周归与的手,低眉道:“……我才不是。”   接着起身:“我去洗一下毛巾,都不凉了。”   周归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等梁星灼回过神时已经在周归与怀里了。   突然贴这么近,梁星灼的脸更红了,他感觉难为情,本能推开周归与,结果却被周归与抱得更紧。   “别动。”   周归与的脸埋在梁星灼的肩上,呼吸和说话的气息扑在梁星灼的锁骨,往上也往下蔓延。   “让我抱会儿。”   周归与声音沉沉的,声带振动,喉结周围好似石子入水,在水面泛起波纹,梁星灼脖颈间的肌肤被波纹轻拂,一寸一寸,都没有逃脱。   梁星灼的心脏跳得又快又重,耳膜像是鼓面,正在被心跳声敲打。   他不确定周归与会不会听见,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个。   梁星灼回抱住周归与,学他平时安抚自己那样,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无声表达,难过没关系,有我在你身边。   “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周归与抱着他问。   梁星灼“嗯”了一声,也说:“你爷爷更吓人。”   周忠惟在梁星灼记忆里一直是个慈祥和蔼的人,杨佩书性格要泼辣一些,爱絮叨,容易上火。   没想到今天更激动的人是周忠惟,激动到甚至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扇了亲孙子一耳光,全然不顾自己和周归与的颜面。   周归与轻呵一声,淡声:“如果我说这个反应在我意料之中,你信吗?”   梁星灼微怔。   意料之中?   他反应了几秒,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故意的?故意在那个节骨眼说自己……”是同性恋。   “嗯。”周归与顿了顿,补充,“机会难得,正好试探试探他们的底线。”   梁星灼挺腰坐直,拉开两人的距离,正色问:“试探底线?”   周归与情绪似乎也好一些了,没有拉着他还要抱,松开梁星灼,说:“想试试他们对同性恋的接受度有多少。”   梁星灼:“有多少?”   周归与自嘲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巴掌印:“你觉得呢?”   梁星灼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接受度大概是0吧,后面连小数点都没有。   周归与看梁星灼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心里有数了,没回答只是不想打击自己。   “是0。”   周归与替梁星灼回答了,抽走他手里的毛巾站起来,语气和表情都似寻常:“没什么,这也在我意料之中。”   他抬步往卫生间走,一边说:“我没事了,不用担心,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回家。”   梁星灼追上去,跟他确认:“我们真的要回沽南啊?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欸……”   周归与把毛巾搓了搓,拧干,挂在杆子上。   “你不想回吗?”周归与拧开水龙头洗手,在镜子里看身后的梁星灼。   梁星灼摇摇头:“没不想,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都是过年。”   周归与手上顿了顿,垂眸低笑,倍感雀跃。   梁星灼的直球不知道接多少次,每次都像是在他心里放一次烟火,噼里啪啦,明亮灿烂。   “那不就得了。”周归与关上水龙头,用墙上挂的擦手巾擦了擦手。   梁星灼犹犹豫豫:“我是无所谓,可是你……他们是你的家人,大年初一回沽南是不是不太好……”   周归与淡声:“是他叫我滚的。”   “也是气话。”梁星灼怕周归与不高兴,往回找补,“我没有帮他们说话不理解你的意思,我是怕你现在不冷静,做了决定会后悔。”   梁星灼上前握住周归与的手:“总之我跟你是一边的,你留我就留,你走我跟你走。”   周归与反握住他的手,果断地说:“那就跟我走。”   梁星灼沉默了几秒,也不再犹豫,点头说:“好。”   两人分头收拾。   吃饭前放进洗衣机的衣服已经洗完了,没怎么烘干,周归与找了个袋子一并装上,等回沽南再洗一次。   梁星灼把拿出来的生活用品归类放好。   才住一晚,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没完全拿出来,没几分钟就收拾完毕。   往年过完年回沽南,吃的用的要塞满后备箱,今年难得,来的时候怎么来,走的时候后备箱比来时还空,因为年货卸下了。   车停在后院,从电梯出来不用经过客厅。   不过行李箱滚轮的声音还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在楼上房间停留的半个多小时,别墅里的亲戚已经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平时走动频繁的,俗称自己人。   今天这事儿有一大半是双胞胎挑起来的,他们一家还在,但是理亏,全都龟缩不敢再吭声。   周忠惟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也不可能拉下脸过来挽留。   最后还是杨佩书和舅婆舅公过来留人。   周归与冷着一张脸,一看就是不好啃的硬骨头,他们专挑梁星灼这个软柿子下手。   这时候不是自家孩子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梁星灼跟周家人拉不下来脸,场面再难看言语间也总留有余地。   “星星,好孩子,快劝劝你哥,大过年的别使性子的。”   舅婆扯住梁星灼握着的行李箱拉杆,往自己这边带。   梁星灼不好跟她在这里上演拔河,只能握着不松手,没使大劲儿,脸上干笑敷衍:“我劝过了……”   舅婆:“你再劝劝嘛!你哥平时多疼你呀,你也不想看他大过年跟亲爷爷搞得跟仇人一样吧。”   舅公:“你哥最听你的,舅公教你,你就说你一定要留下来过年,我看这臭小子能不能撇下你一个人回沽南去!”   杨佩书:“星星,你周爷爷年纪大了,刚才动手是他不对,可他说的都是气话,你们哪能捡着他的气话照办哪,快劝劝你哥,你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奶奶知道的。”   梁星灼被三个人话里话外带的情感绑架意味牢牢捆死,为难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已然变成如果他还不当场跟周归与站在对立面,帮着他们劝周归与留下来,他就变成了今天这场闹剧的元凶。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哥最疼你,最听你的话,你真为你哥着想,你就按我们说的做。   忽然之间这么一顶高帽扣过来,梁星灼哪里戴得住,顿时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嘴唇微张,脑子里过一句话否认一句,全都不合时宜,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两全。   舅婆还在使劲扯他的行李箱,梁星灼收着劲儿,拉扯之间渐渐落入下风。   眼看行李箱就要被她扯走……   忽然,梁星灼感觉往外扯的那股劲儿消失了。   他低头看去。   周归与的手也握住了行李箱拉杆,梁星灼不敢用的劲儿,周归与用了,行李箱被生生扯回他们这边,以一种强硬的方式。   舅婆没料到周归与会插手,她整个人都顺着行李箱的拉力往前带了带,手里抓了一把空气。   周归与松手,拍拍梁星灼的背,然后轻推他一把。   通往后院停车场的门就在他们身后。   “去车上等我。”周归与把车钥匙放在梁星灼手心。   捆在梁星灼身上令他窒息的枷锁就这么被周归与解开了,他被周归与放置在安全区。   唯独在周归与面前,他可以不被要求懂事乖顺。   周归与说他是自由的,周归与也给他自由。   做自己的自由。   酸意和暖意同时将梁星灼包裹。   梁星灼抿紧唇,低低应了一声好,拉着行李箱转身先走。   被爱推着向前的小孩儿,这次可以挺直腰杆。   同一时间,在梁星灼身后,他不敢说的话,周归与也说了。   “对,我弟懂事,宁可自己讨好每个人,也不让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好笑的是,大家被他讨好久了,还真忘了这家里到底是谁欠谁了。”   “平时没人拿他当自家孩子,要训话说教,要拿人当枪使了,开始一口一个自家孩子了,请问谁会这么糟践自家孩子?” 第50章   周归与这番话说得不留情面。   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弟弟, 一边是沾亲带故的亲戚,谁也没料到周归与会站出来说这么一嘴,明显护着梁星灼, 指责自家人。   舅婆荒谬地笑了一声:“归与你没事吧?我们才是一家人,胳膊往外拐也要有个限度, 你奶奶老说你快三十了,年纪不小了, 可我看你这心性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遇事拎不清呢。”   周归与都懒得跟她争辩:“你怎么看我,是你的事。”   舅婆脸上挂不住:“归与你——”   “归与你今天打算把家里人挨个顶撞一遍吗?”   杨佩书同时开口, 脸色跟舅婆一样难看。   周归与态度冷淡:“没那闲心, 我这就走了。”   杨佩书看着他:“今天是大年初一, 你要撇下爷爷奶奶走?”   周归与轻呵,好笑道:“奶奶,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用情感绑架的口吻来表达需求。”   杨佩书莫名:“我什么时候情感绑架你了?”   “刚才不就是情感绑架吗?你想让我留下过年, 大可以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扯什么大年初一。”   “大过年你执意为了一个外人撇下爷爷奶奶, 还要我来留你?”杨佩书气笑, “你舅婆真没说错,遇事拎不清。”   周归与重点却在于:“你总算把真心话说出口了。”   杨佩书:“什么真心话?”   周归与点明:“星星是外人。”   杨佩书词穷了几秒, 索性把话说明白了:“难道他不是外人吗?我说句难听的,就算余妍当年跟你小叔领了证,余妍肚子里的才是我们周家的孩子, 梁星灼永远是余妍跟他前夫生的,不是我们周家的血脉, 我们永远没办法打心底认可他是自家孩子,这是人之常情。”   周归与听完竟然只“嗯”了一声。   杨佩书正为他平淡的反应感到意外, 下一秒就听到了后话:“是有够难听的。”   寻常陈述的口吻,没有愤怒,更不存在与她辨明是非对错的锐利,只是单方面评价了杨佩书这番话。   有时候没有情绪比暴烈的情绪更令人恼怒。   前者会无形之间带给你一种对方姿态凌驾于你之上的感觉,你是被动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对方身上,连你的情绪起伏都不由自己做主。   杨佩书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在这之后黑得跟锅底一样。   周归与还在输出:“而且,你的个人想法不用强行加上人之常情这个借口,至少我和小叔都不曾这么想。”   “当然,我没有要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的意思,同样,你们的想法也不会变成我的。”   杨佩书气得无话可说,扭头走了。   舅婆后脚追上去,劝她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舅公留在原地,尴尬地摸了两把自己的光头。   他实在感觉没什么好说的,轻轻嗓,冒出一句:“那什么,酒的方子和检验结果出来了告诉我一声。”   周归与沉默几秒,说好,又说自己先走了,拉着行李箱转身。   没走两步,舅公追上来,叫住他:“归与。”   周归与停下脚步,神情疑惑看向他。   舅公笑了笑,语气却是难得的严肃:“你爷奶上年纪了,就剩你这么个独苗,单看这一点,不管你打算做什么,听舅公一句劝,止步于不婚不育就够了,别再往前,往前你爷奶承受不住,会要了他们的命。”   周归与心中平静的锚点好像被什么击中了,轻晃起来。   他下意识握紧行李箱拉杆,面上强作镇定:“舅公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话音落,舅公一改严肃,又恢复成平时没正形的样子,拍拍周归与的肩膀:“到沽南了给舅公发个微信,开车注意安全,走吧。”   周归与多打量了舅公两眼,毫无破绽,看不透。   他只能应声好,先走了。   走到门口,周归与回头看了眼,舅公已经离开了。   周归与在脑子复盘对话的每个细节,没从舅公身上感觉到敌意,暂时放下了猜疑。   他本来就不打算做什么。   周归与走到后院,发现梁星灼没上车,而是在车边来回踱步,时不时神情焦灼朝这边看。   梁星灼也第一时间看见了他,走上前,留意他身后无人,第一时间关心:“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我们还回沽南吗?”   “说教训话。”周归与含糊回答,从身后揽住梁星灼的肩,带他往车边走,“回,这就回了。”   边走边问:“怎么不在车里等我?”   “我坐不住。”   梁星灼的心思全挂在脸上,一个字,愁。   “哥,他们是不是真的怀疑你是……”说到关键处梁星灼自动消音,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补全后小半截,“同性恋了。”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谨慎逗乐,捏了捏梁星灼的后颈帮他放松。   “没怀疑,你不要疑神疑鬼吓自己,我都不觉得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这还不严重啊?”梁星灼眉心皱得都能拧出水来了,“很严重了,被你家里人知道了还得了,山崩海啸都不为过。”   “你害怕山崩海啸吗?”周归与忽然问。   梁星灼不假思索,条件反射般答道:“当然怕了,没人不害怕吧。”   尤其一想到昨晚他和周归与做过什么,面对山崩海啸,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意识觉得自己死在里面好像活该一样。   周归与微怔。   走到后备箱放行李的时候,周归与对梁星灼说:“不会发生的。”   梁星灼“啊”了一声,没跟上周归与的脑回路。   “你害怕的事情,山崩海啸。”周归与指明后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许诺,“不会发生的。”   梁星灼被周归与认真的语气唬住,愣了好几秒,怔怔回答:“……好,那就好。”   “不到非做不可的时候,还是不要出柜了。”   提到出柜这两个字,梁星灼就想起之前在客厅那一出,想起周忠惟扇在周归与脸上的巴掌。   心惊,也心疼。   “我觉得陌生人的眼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家里人的不理解和反对,因为没人能做到不在意家人,一旦在意,就会痛苦。”   梁星灼看着周归与,担忧道:“那些东西太沉重了,我不想你背负那些。”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想法跟之前一样,不会出柜的。”   梁星灼仰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认真地说:“我想法也是,哥,我会一直做你的树洞。”   周归与笑了笑,收回手,关上后备箱。   “上车吧。”周归与对梁星灼说。   梁星灼“嗯”了一声,转身走向副驾,打开车门先坐了进去。   梁星灼一走,周归与脸上笑意尽褪。   他用了十几秒收束暗涌的情绪,深呼一口气,绕过车头,坐上了驾驶座。   今天才大年初一,返程路上车流量小,傍晚时分,周归与已经开过了一半的路程。   再有四个小时就到沽南了,到家估计零点左右。   周归与和梁星灼在服务区商量过后,决定还是开夜路回家,不下高速找酒店停留一晚了。   他们都不喜欢睡酒店。   重新出发前,周归与去便利店买了一杯咖啡,提神喝。   梁星灼也要想一杯,周归与没让他买。   理由是:“你又不开车,困了睡你的。”   梁星灼叹气:“可是我想陪你说话嘛,有人说话不容易犯困。”   周归与失笑:“我习惯熬夜了,比起做手术这不算什么。”   “话是如此……”梁星灼又是一声叹息,“我会开车就好了,这样你也能眯会儿。”   周归与放好咖啡,系上安全带。   “想开车还不简单么,高考完就给你报驾校,等你拿到驾照,哥再给你买辆车。”   “不,我给哥买。”梁星灼自有打算,“我算过账,高考如果拿到省状元,各种奖金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万,跟哥你当年拿的数额差不多。”   周归与挑眉:“这么有自信,都在惦记省状元的奖金了。”   梁星灼微扬下巴:“当然,也不看我是谁弟弟。”   周归与不这么想:“你自信不是因为你是谁弟弟,而是因为你是梁星灼。”   梁星灼不好意思垂下头:“瞧你夸的……”   “实话实说。”   周归与发动车子开出服务区。   一过十点半,梁星灼就开始犯困了,他硬撑着不睡,要陪聊,结果没撑足半小时,头越来越往旁边歪,很快睡了过去。   周归与没叫他,由着他睡。   他自己没有困意,就算不开车,没喝咖啡也是如此。   自己心里有多乱,自己清楚。   车里放着轻缓的音乐,怕吵着梁星灼睡觉,周归与调低了音量。   开过下一个服务区,周归与听见梁星灼开始断断续续说梦话。   一开始还听不清梁星灼在说什么,后来声音变大了,咬字也清晰了,甚至还能听出不安恐惧的情绪。   “我哥不是……你们不要说他……”   “我……我也不是,我们……没有……哥,哥……”   “不要……别打他……是我,我的错……”   “别打我哥!”   梁星灼情绪越来越激动,周归与刚靠边停车,梁星灼大喊一声“不要!”,陡然睁开了眼睛,身体颤抖了一下,蹭地坐直。   满眼惊惧,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周归与伸手拍梁星灼的肩膀,试着叫他:“星星,没事吧?”   梁星灼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心有余悸靠回椅背。   “……原来是梦。”嘴上喃喃,劫后余生似的,“是梦,幸好是梦,不是真的……不是……”   周归与拧开矿泉水给他递过去:“喝点水。”   梁星灼失神接过,喝了一口,呆呆地看着矿泉水瓶,人还沉溺在梦里的情绪中,没有抽离出来。   “梦见什么了?”   其实周归与大概猜到了那是一个怎样的梦,但他还是问了。   梁星灼想了想,只回答:“忘了。”   “是个噩梦,忘了也好。”   哪怕知道只是一场梦,梁星灼也畏惧将其宣之于口,畏惧那微乎其微的一语成谶的可能性。   说完,梁星灼又喝了一大口水,好像指望这水有魔力,能替他抹去想忘记却无法忘记的糟糕记忆。   周归与垂眸。   轻音乐在车厢里流淌,静谧持续了许久。   从车窗往外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暗,高速上零星有车飞驰而过,带起短促粗粝的风声,唰唰的。   周归与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   “嗯,忘了也好。”他肯定了梁星灼的自欺欺人。   也变相提醒自己,不要把梁星灼拽到一个见不得光的世界来。   只做哥哥也好。   好过成为梁星灼的噩梦。 第51章   后面这一路梁星灼没有再睡觉了。   睡不着。   心慌, 心乱。一闭眼,梦里歇斯底里的争吵都在耳边回响。   骂声、哭声,撕心裂肺。哭声有他的, 也有杨佩书的。   在梦里,他和周归与被盯在名为同性恋的耻辱柱上, 被周家人人唾骂,世界上那些肮脏难听的语言都用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好像应该被千刀万剐。   不孝和白眼狼参杂其中,反倒成了最温柔的骂名。   可能梦里有夸张的成分,但梁星灼忍不住去想, 如果周归与是同性恋的事情被他家里人知道了, 梦境是不是就要变成现实了。   大周今天拿出来的照片, 或多或少会在周家人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他和周归与不一定只是兄弟关系。   换做以前,梁星灼大可以理直气壮与之辩驳, 骂这么想的人思想龌龊。   可是现在不可以了。   现在他立身不正。   他和周归与做了兄弟之间不可能更不可以做的事情。   “星星。”   周归与说过, 他没有出柜的打算,要把同性恋的秘密带进棺材。   然而周归与的打算一次一次被他打乱。   上次无意间秦彦跟周归与表白, 他知道了周归与是同性恋。   这次他喝醉后跟周归与厮混, 第二天抱在一起睡觉,被周归与堂弟拍下照片, 公布于人前,让周归与的家人开始怀疑他的性向,也怀疑他们的关系。   梁星灼太害怕了, 他害怕再这样下去,周归与会因为自己跟家里人分崩离析, 名声扫地。   他宁可自己承受这一切,也不愿意这些事情发生在周归与身上。   “……星星?”   梁星灼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才能杜绝噩梦成真的可能性。   他后悔除夕夜为什么要为了讨好周家人去喝那些酒,如果他没有喝酒,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都是他害得周归与不能在老家过个好年,是他的错……   “梁星灼!”   周归与减缓车速变道至慢车道,换了一只手握方向盘,直呼梁星灼姓名,又伸手推了把他胳膊,梁星灼这才回过神,听见周归与在叫自己。   梁星灼“啊”了一声,声音都是飘的:“怎么了?”   “在想什么?叫你好几声都听不见。”   梁星灼低眉,含糊回答:“没什么,就有点累,放空呢。”转而问,“叫我做什么?”   一听就没说实话。   不过周归与也不追问了,当作没察觉。   “问你饿不饿,快到收费站了。”   两人的晚饭是在服务区便利店解决的,吃了点关东煮和饭团,胃口都欠佳,对付两口又上路了。   算下来今天正经吃的饭就中午那顿饺子。   梁星灼恹恹摇头:“不饿,你饿吗?饿就找个地方吃宵夜,我陪你。”   周归与也没胃口:“我也不饿,那直接回家了。”   “好。”   到家的时间跟计划中差不多。   才离开一天,家里都闻不到空气长期不流通的沉闷味道。   周归与让梁星灼先去洗澡,他把两人的行李拿出来归置原位,没烘干那包衣服再次扔进了洗衣机,等明天白天再洗。   梁星灼洗完澡出来,周归与问他:“喝牛奶吗?”   梁星灼还是摇头:“早上喝过,不喝了。”并说,“你去洗吧,哥,我吹干头发就睡了,好困。”   往常这种第二天不用上学上班的情况,梁星灼怎么都要拉着他聊上半小时的天。   不过想想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这点反常也是正常。   周归与不着急跟梁星灼马上沟通,顺着他:“好,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吹干头发躺下,关了灯,梁星灼闭上眼睛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辗转反侧,换了好几种睡姿,依然毫无睡意。   夜深人静,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好像来到了更利于生长的环境,在脑中兴奋活跃,压都压不下去。   心乱如麻。   说不上来的焦虑和烦躁。   不知道叹了多少声气,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梁星灼终于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一大早被楼下鞭炮声吵醒,梁星灼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   睡了几个小时感觉没睡一样,脑子没消停过,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都不是什么可以回味的美梦。   梁星灼头疼得很,拿过静音耳塞戴好,被子盖过半个头,翻身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中午了。   饥肠辘辘,口干舌燥。   梁星灼翻身下床,一打开房间门,扑面而来的炖牛肉香味馋得他肚子狂叫。   梁星灼揉着肚子往香味源头走去。   厨房推拉门没关,周归与在里面忙碌。   家里有暖气,周归与穿着款式简单的白t和黑裤,弓着背切菜的时候,肩胛骨在T恤上顶出好看的弧度,窄腰长腿。   灶上的炖牛肉缓缓升腾热气,飘在厨房半空中,玻璃窗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比起昨晚推杯换盏的热闹年夜饭,此时此刻,一个平淡平凡的正午,更让梁星灼深刻感受到什么是年味,什么叫幸福。   梁星灼很想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周归与,双手环住他的腰,埋头贴在他的后背,狠狠吸几口他身上的气息,黏黏糊糊叫哥,说哥,我饿了,问他给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   平时做惯了事,今天头一次变得难为情。   梁星灼摸摸鼻子,走上前,叫了周归与一声哥,然后问:“在做什么好吃的?”   周归与停下切菜的动作,回头看他:“你醒了,洗漱没?”   “我做了白萝卜红烧牛肉,再炒两个菜煮个汤就能吃饭了。”   “没呢。”梁星灼走到灶台,打开砂锅盖子闻了闻,眯眼称赞,“哇,好香呀。”   因为他们要回老家待好几天,食材放那么久等回来再吃都不新鲜了,   邹姨除夕前两天就着手清空冰箱,昨天离开的时候,冰箱里除了鸡蛋调料和一些速食品什么都没了。   眼下,厨房台面上放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一看就是周归与早上去现买的。   虽说最近的商超走路也只需要几分钟,可是买这么多一个人也够难拎的。   梁星灼把盖子放回去,愧疚地说:“你买菜应该叫我一起去的。”   周归与不以为然:“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就去买了。”   他的手切了菜,不好直接摸梁星灼,周归与只能用手肘碰了碰梁星灼的胳膊:“去洗漱吧,饿了的话,茶几上我买了零食,你吃两口垫垫。”   梁星灼回答:“好。”不过,“我才不吃零食浪费肚子,这么多好吃的,我中午要吃两碗饭!”   周归与笑了笑:“你最好真的吃得下。”   梁星灼超捧场:“我没问题!”   说完一溜烟儿跑到卫生间洗漱去了。   周归与加快了做饭的速度,梁星灼洗漱完到厨房帮忙拿碗筷,盛牛肉盛饭。   “饭先别盛了,碗给我。”周归与炒好青菜,扭头对梁星灼说。   梁星灼一头雾水把碗递过去。   周归与拿起汤勺,给他盛了一碗刚煮好的番茄鸡蛋汤。   “十几个小时没正经吃饭了,先喝汤胃比较舒服。”周归与解释。   梁星灼伸手要去接,周归与没让:“烫。”   周归与直接把碗放到了外面餐桌上,放完又回厨房拿了小勺子给梁星灼:“你先吃,我端菜。”   恍惚之间,梁星灼觉得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周归与还是那个无微不至照顾他的好哥哥,细心,妥帖,不求回报。   自己还是享受这一切,将哥哥视为全世界的不太成熟的小孩儿,黏人,没安全感,恋哥癖,无可救药的兄控。   可惜那晚发生的事情又是如此真实,一个画面晃过,自欺欺人的滤镜就会立刻被击碎。   梁星灼又想叹气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用勺子舀了点汤,走神忘记这是刚煮好的汤,吹都不吹就往嘴里送。   周归与在厨房刚把菜端起来,外面餐厅就传来梁星灼“啊啊啊”的尖叫,勺子掉在地上,又是清脆的一声。   陶瓷制品,勺和把分了家,地板上还洒了心些勺子上的汤水、鸡蛋花、番茄粒粒,以及零星的小碎瓷片。   周归与放下盘子冲出去,看见梁星灼伸着舌头用手直扇风,眉心一蹙,问:“烫着了?”   梁星灼烫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点头。   周归与转身给他倒了杯凉水出来,梁星灼接过,仰头咕噜咕噜狂喝,一杯水很快见了底。   水喝完,周归与又递过来一个装着冰块的碟子,梁星灼往嘴里扔了两块,含着。   如此才缓了过来。   这一通折腾,梁星灼眼睛和脸都红了。   他皮肤白,绯红衬得明显,双眼被烫出眼泪,湿漉漉的。   仰着一张脸望着人,有种脆弱的破碎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周归与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轻咳两声,问:“好点没?”   梁星灼“嗯”了一声,把冰块嚼碎咽下去,声音哑哑的:“好点了,不过舌头和喉咙好痛噢,好像烫掉皮了。”   周归与神情又严肃起来,顾不上别的,拉着梁星灼的手,走到光线更好阳台。   周归与单手捏住梁星灼的下巴,正色道:“张嘴,我看看。”   梁星灼熟练地张嘴,像平时感冒了给周归与看扁桃体一样,还配合地“啊”了一声。   周归与低头细瞧。   “上颚烫破了一点皮,其他地方没事,等吃了饭弄个口腔溃疡贴敷上。”   梁星灼张着嘴说不了话,只能从嗓子眼发出一声怪怪的“好”。   粉嫩的舌头动了动,舌尖打卷儿,扫过唇瓣,扫过的地方也变得水润,刚被烫过,唇瓣的血色比平时明显。   梁星灼很轻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扫到周归与高挺的鼻梁,余光里,周归与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两下。   周归与抬眸,正正撞上梁星灼的视线。   呼吸交缠,空气升温。   离得太近了。   梁星灼心跳加速,忽然,周归与的指腹轻轻抹了一下他的唇角。   梁星灼大脑仿佛停滞,被周归与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神经像触电了一样。   周归与松开梁星灼的下巴,梁星灼下意识抿了抿唇。   一低头看见周归与指腹上粘的淡黄色小鸡蛋花时,梁星灼脸“歘”地一下涨红,臊得别开了眼。   周归与留意到梁星灼的微妙变化,轻笑一声,转身拧开洗衣盆的水龙头,冲了冲手。   “十八岁了吃饭还吃到脸上。”   被嘲笑了!   梁星灼本来就不好意思,周归与一说直接恼羞成怒了,不满地拍了下他的背:“烦人!我都被烫破皮了还笑话我!”   周归与关掉水龙头,哄他:“好,我不对,不笑你了。”   梁星灼扭头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先进屋了。   周归与后脚跟上去,不忘提醒:“我来收拾,你别动,一会儿划伤手。”   梁星灼反驳:“我哪有那么笨。”   周归与揉揉他头,动作和语气一样温柔:“不是你笨,是我多虑,我来吧。”   梁星灼这下感觉心都跟着麻了,不止是被周归与碰过的唇角。   他不再跟周归与抢活儿,自己去药箱找口腔溃疡贴。   周归与抽了两张厨房湿巾,先把摔碎的勺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再用湿巾将弄脏的地板擦干净。   收拾完,周归与回厨房洗了个手,拿出一个新勺子放在梁星灼的碗边,再次:“可以了,来吃饭吧。”   “来了。”   梁星灼收好药箱,顺手把口腔溃疡贴放在了茶几上,方便一会儿吃完饭就贴。   烫破一点皮怪疼,梁星灼又怕疼,哪怕是舌头不小心扫过,他都会“嘶”一声,眉头紧锁。   一顿饭吃得比平时费劲儿,梁星灼餐前承诺的两碗饭,周归与一碗都吃完了,他半碗还没进肚子里。   不过幸好周归与做的饭菜很好吃,对梁星灼胃口,哪怕吃着费劲儿,他也还在坚持吃。   周归与已经饱了,饭是吃不下第二碗了,汤还可以来点儿,他盛了半碗汤陪梁星灼,时不时喝一口。   一没人说话家里就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微妙。   梁星灼咽下牛肉,提议:“哥,你去把电视打开吧,我想看。”   有别的声音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周归与起身去开电视。   家里电视好久不开,遥控器摆在茶几上都沾灰了,周归与看不过眼,用湿巾擦干净后才用。   电视随便调了个频道,音量适中,周归与放下遥控器,坐回餐桌。   喝了一口汤,周归与也尝试找话题:“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早上我起床后去你房间看了眼,你戴着耳塞睡的。”   梁星灼点点头。   “是没怎么睡好,一直能听见鞭炮声,早上被吵醒一次后我就戴上了。”   半真半假,没睡好的理由稍微撒了那么一点谎。   周归与没有马上搭腔。   梁星灼夹了几根青菜,就着米饭,低头往嘴里送了一口。   沉默片刻,周归与反问梁星灼:“只是因为鞭炮声吗?”   梁星灼握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过了几秒,梁星灼往碗里夹了块萝卜,干笑道:“对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过年就是这一点不好,不过没人放鞭炮又感觉差点意思了哈哈哈哈哈,挺矛盾的是吧。”   周归与听出梁星灼有意说一些有的没的打岔,但他并没有满足梁星灼转移话题的诉求,而是再次把话题拉回去。   “不是因为做噩梦吗?”   梁星灼笑意凝固。   否认的话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   梁星灼埋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萝卜,含糊道:“过两天就好了,没什么。”   周归与没说话,而是拿过一旁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再把手机递给梁星灼:“你先看看这个。”   梁星灼不明所以接过来,屏幕上是周归与跟别人的微信聊天界面。   周归与一大早发了条消息给这人,拜托人有空帮自己看一个酿酒方子。   这人上午九点多回复周归与。   [嚯,这是壮阳酒的方子啊]   [有几味用料剂量不合理,别照着这个弄,喝了劲儿大得搞不好要上医院,尤其是酒量不行的]   后面那两条就比较揶揄了。   [归与,你不是吧,对象都没谈一个都需要大补了啊]   [回头我给你开个好方子/doge]   “除夕那晚舅公不是给你喝了他的自酿酒吗?我把方子要来问了我一个在中医院上班的同学。”周归与简单说明完前情,继续,“结果你也看到了。”   梁星灼意识到周归与是想跟他说开那晚的事情,他把手机还回去,低着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周归与拿回手机,息了屏,停顿片刻,明说:“所以你不用把那天晚上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必羞耻,那只是……药物作祟的结果。”   梁星灼瞳孔微张。   周归与明明向他递来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他只要顺着台阶走下去就好了,走下去他就没有心理负担了,走下去就轻松了。   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梁星灼心里堵得慌。   他失神地重复某几个字眼:“……只是药物作祟……吗……”   这个说法对周归与来说有撇清自己之嫌,但他也只能这么说。   谁叫他的私心不是能放在台面上的东西,稍稍失控就把梁星灼吓到接连做噩梦。   周归与再次:“是的,那晚如果我不帮你纾解,只能送你去医院了。”   很容易变成颜色玩笑的话,经周归与这个医生的嘴巴说出来,自然而然携带看病问诊的正经感。   梁星灼确实没那么难为情了,但心里越来越堵,堵得他没过脑子就问出一句:“那你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呢?”   原本被电视音冲淡的微妙氛围又卷土重来。   梁星灼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不合时宜的话,但他不想打岔,也不后悔问了。   他想知道一个答案。   周归与全然不知道梁星灼的想法,往下追问的这份执拗,在周归与看来倾向于一种……责怪?   毕竟事情一步一步发展到现在,追溯源头都在那晚。   他那晚如果选择送梁星灼去医院,梁星灼也就不会做噩梦了吧。   周归与无意为自己找借口,说了一部分实话:“是我色欲熏心,没有守住底线。”   “对不起,星星。”   梁星灼怔怔,有些理解不了周归与的话,更贴切的是,不太能接受这个话:“色欲熏心?”   周归与轻“嗯”一声,难以启齿道:“你知道的,我是同性恋。”   梁星灼好笑地放下筷子,顿生出一股无名火:“你们同性恋是个男的都行啊,还真不挑食。”   周归与的心被梁星灼这话狠狠刺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低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梁星灼的无名火越烧越旺:“都不反驳我一下吗?这么难听的话,你不反驳一下?”   周归与沉默。   梁星灼瞪着他。   周归与抬眸看他,脸上难得流露出无措,这节骨眼上,梁星灼明摆着生了大气,他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让梁星灼消气。   可能他存在本身就让梁星灼感觉火大。   周归与尝试开口:“我知道道歉没什么用,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搬出去住。”   这话周归与在跟梁星灼坦白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说过一次,那次梁星灼没让,这次也没让,不仅不让,还骂人:“谁他妈需要你搬走了?我说了吗?”   “行了周归与,你今天别跟我说话,我现在一听见你声音就想揍你。”   哥也不叫了,直呼名字。   周归与坐在那里,垂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被家长训话的孩子。   角色意外对换还没人感觉违和。   梁星灼看周归与被自己训成这副鸟样,一下子又心软,一心软更生气了。   他径直往房间走,走一半觉得这么冷战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吵一架。   梁星灼又怒气冲冲倒回来,情绪上头,能说的不能说的、气话实话、平时不敢说的但心里想过的,他一口气全说了。   “色欲熏心是吧,行,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我原谅你了,谁让你是我哥呢。”   “仔细想想我又没损失,那晚你弄得我挺爽的,而且我也弄你了,论占便宜你一半我一半呗,没什么可计较的。”   一两分钟没人吭声。   梁星灼看起来洒脱无所谓,实则被拖鞋包裹的脚趾已经抠出三室一厅了。   话都说出去了,眼下再尴尬、头皮再发麻也要硬撑住,否则周归与都在那里色欲熏心了,明里暗里表明那晚只是自己欲望上头一时冲动了,他还在这里难为情过去难为情过来,显得他也太逊了吧!   呵呵……色欲熏心……这话说的,那他还喝断片了,还喝的壮阳酒!他难道不比周归与理直气壮吗?难道他还有真情实感不成?   笑话!   他又不是同性恋!   周归与这个同性恋都没有,他能有?   他一点没有!   梁星灼越想越理直气壮,他看了眼自己没吃完的饭,气性上来,走回去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吃。   周归与都吃饱了,他凭什么饿肚子?   在奇怪的胜负欲趋势下,梁星灼连口腔上颚烫破皮的痛感都抛诸脑后了,一口接一口,不仅把剩下的半碗饭吃了,还去厨房添了第二碗,坐下来继续吃。   梁星灼刚要夹牛肉,周归与站起来,把装着牛肉的盘子端了起来。   梁星灼瞪他,气冲冲地说:“干嘛?不理人,肉也不给吃了啊。”   周归与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有点冷了,重新给你盛碗热的。”   额。   这体贴的,显得他也太凶了。   但梁星灼还生气呢,梁星灼是不会示弱的!   梁星灼眼神飘忽,故作冷酷,回他了一个:“哦。”   周归与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没两分钟,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烧牛肉。   牛肉比萝卜多。   梁星灼继续进食,这次长教训了,记得吹一吹再往嘴里送。   周归与没有再接着吃的意思,拿起自己吃过的碗,仰头两三口把里面剩的番茄鸡蛋汤喝了,收筷子收碗,进厨房收拾灶台去了。   沉默寡言,埋头苦干,毫无怨言。   仿佛是上帝派来伺候梁星灼的忠仆。   梁星灼本来就心软,周归与这么任骂任怼,任劳任怨的,他更不是滋味了,觉得自己过分。   同时心里也堵得慌,隐隐委屈,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毕竟周归与从头到尾都把姿态放得很低,跟他一直道歉,也坦诚。   挨骂的是周归与,说难听话的是他,被激怒,委屈的竟然还是他。   梁星灼单单这么捋下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在欺负人。   他草草把饭吃完,把碗筷餐盘往厨房收。   灶台已经被周归与收拾干净了,他正在清洗不能进洗碗机的砂锅。   周归与见梁星灼在往洗碗机里放碗筷,出声打断:“我来收拾,你玩去吧。”   梁星灼没听他的,继续收拾,像平时休息吃完饭帮忙善后那样。   周归与拦了一次,见梁星灼不听就没接着说了,由着他。   两人各忙各的,等周归与把砂锅洗好,洗碗机也已经开始工作。   梁星灼洗了手先离开厨房。   吃了一顿饭,嘴巴里破皮的地方更痛了。   梁星灼拿起茶几上的口腔溃疡贴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给自己贴上。   溃疡贴化开,嘴巴里苦苦的,梁星灼皱着眉从卫生间出来。   周归与在沙发上坐着看手机,等梁星灼坐下后,问他:“过年这几天你想不想去哪里玩?”   梁星灼现在哪有心情,想都没想:“没有。”   周归与似乎料到了会是这个回答,接着说:“那我就跟医院销假了。”   梁星灼微怔,停顿几秒,问:“你要回去上班?”   “在家也没事。”周归与再一次,“你想出门玩的话,我就不销假。”   冷不丁的,梁星灼想不到要去哪,他又不愿意周归与回医院上班,于是绕着弯子挽留:“你回去上班的话,我吃饭怎么办?邹姨要初七才回来。”   没想到周归与早有考量,对答如流:“我问过了,云淮半岛的餐厅过年不歇业,三餐都做,邹姨回来之前可以订他们家的餐。”   梁星灼短暂失语,转念想到云淮半岛不就是秦彦喜欢订餐那个五星级酒店吗?   去年周归与半夜加班,秦彦还给周归与订过餐,周归与没吃带回了家,隔了夜第二天他也吃掉了!   问过了……   他贴个口腔溃疡贴的功夫,就跟秦彦问过了是吧!   梁星灼气得牙痒痒,硬生生忍着没发作,口是心非地说:“哦,可以啊,那我没问题了,你想上班就上吧。”   周归与低眉,回了一声好。   梁星灼站起来,淡声说:“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周归与又是一声好。   梁星灼有种拳头都落在棉花上的感觉,他看了周归与好几秒,周归与一直在看手机,梁星灼渐渐泄气,扭头走了。   房间门一关,梁星灼仰头倒在了床上。   那晚的事情说开了,可是他和周归与之间的嫌隙更深了。   梁星灼抱紧被子,忽然有种强烈的失落感。   药物作祟。   色欲熏心。   原来拿掉弟弟这个身份,他对周归与来说跟其他人没有区别。   都一样,就一个男的。   如果不再跟周归与一起生活了,不再是周归与的弟弟了,周归与对他的爱也会随之消失吗?   如果周归与谈恋爱了,有了喜欢的人,他还是周归与的第一顺位吗?   梁星灼控制不住这么想,也控制不住揣测答案。   他心情太差了,脑中呼之欲出的答案都是与期待违背的。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在被自己的想象力杀死前,梁星灼翻身坐起来,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业,用学习转移注意力。   过几天就好了,过几天他们之间就会恢复如常的。   梁星灼不断用这句话安慰自己,抚平惴惴不安的心绪。   周归与第二天就销了假回医院上班去了。   年关里,医护人员轮休的轮休,请假的请假,可是病是不挑时候的,周归与比平时还忙,有三天甚至没有回家,直接睡在了办公室。   一开始周归与还跟之前那样给梁星灼报备上下手术的时间,后面实在太忙了,忙到报备不过来,这一断就没再续上过。   梁星灼主动问过几次,问周归与下手术没,有没有吃饭,忙不忙,问一次周归与回一次,几次下来,梁星灼发现如果他不主动找周归与,周归与就不主动找他,他便有一天故意一整套没给周归与发消息,结果他们那一天都没联系。   开学前这段日子,梁星灼自己在家睡觉吃饭学习,学累了就玩玩游戏、看看电视,每天下楼就是扔外卖垃圾,如果天气好,扔完垃圾就在小区走走。   他和周归与没怎么打过照面。   分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的生活却没了交集。   梁星灼最恐惧的事情悄无声息变成了一半的现实。   中间有一天,梁星灼心里憋闷得厉害,想约宋嘉航出去玩玩儿,无奈宋嘉航都还在外地过年,不在沽南,只好作罢。   宋嘉航惊讶梁星灼这么早就回了沽南,梁星灼不愿提起过年的事情,含糊说周归与要值班就提前回了。   挂电话前,宋嘉航给梁星灼提议:“要不你问问小白吧,他好像在沽南过年来着。”   梁星灼:“好。”   电话一挂,梁星灼给柳应白发了条微信:[下午有空吗?出来玩儿]   柳应白过了几分钟回他:[有啊,你回来了?]   梁星灼:[嗯]   柳应白:[我下午想去逛街买衣服,你有兴趣不?没有就换别的]   梁星灼:[我都行,主要是想出门,在家待得无聊]   柳应白:[你哥呢?]   梁星灼:[上班]   柳应白:[难怪兄控无聊/坏笑]   “……”   算了,也没说错。   好在柳应白没有一直调侃他,发来的新信息话题已经说回去了:[我如果穿女装你介意吗?]   梁星灼惊讶:[你穿女装出门?]   柳应白:[对啊,我经常穿,如果你介意我今天就不穿了]   梁星灼:[不介意,又不是我穿]   柳应白:[行]   之后柳应白发了个见面地点过来,两人约好一个小时后见。   见面地点离梁星灼家有点远,他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柳应白比梁星灼到得早,买了两杯咖啡站在路口等他。   车拐过路口,还隔着一段距离,梁星灼就看见了柳应白。   柳应白平时拍视频和写真的服装都比较夸张,不适合穿出门,他今天这身跟那些衣服都不一样。   黑长及腰的卷发,斜着编了一个松散的鱼骨辫,搭在左肩。   头顶戴了一顶白色圆顶法式小礼帽,身上穿着同色系的羊毛呢子套装,长裙一直到脚踝上方,白色袜子配低跟皮鞋,鞋头是浅棕色,跟脖子上格子围巾颜色相呼应,除了咖啡纸袋,手上还拎着一个奶白色的手提包。   要不是认识柳应白,见过柳应白穿女装的样子,梁星灼绝对想象不到这是一个男生。   柳应白站在繁华商圈街道边,身后是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人来人往,唯独他抓人眼球,气质像民国时期留洋回京的二小姐,富家千金,温婉矜贵。   车挺稳后,梁星灼开门下车,没等他夸,柳应白先问上了:“怎么样?我今天是不是贼漂亮?”   问完做作撩了把耳边碎发。   好吧,连这个动作都漂亮。   梁星灼如实评价:“漂亮,完全不像男生。”   柳应白自信道:“当然,我打扮了三个小时,连香水都挑了二十多瓶。”   梁星灼佩服:“……讲究。”   “可惜身高没办法,可以垫高但是没办法变矮。”柳应白遗憾叹气。   梁星灼补了一刀:“声音也没办法。”   “……”   柳应白:“你好烦。”   说归说,他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梁星灼:“还是热的,捧着暖手。”   梁星灼接过,道了一声谢,并问他:“你想去哪里逛?”   “对面这个商场,开了几个新的名牌女装店,我想去看看。”   “走吧。”   梁星灼提前给柳应白打预防针:“别让我试,我不试,只是陪你逛逛打发时间。”   柳应白的如意算盘被打乱,嘀咕:“你只在学习上当学霸就好了,其他方面可以做笨蛋的。”   梁星灼撇他一眼:“让你失望了不好意思。”   柳应白软磨硬泡顺杆爬:“不好意思就陪我试穿。”   梁星灼立马改口:“我客套一下你还当真了。”   “……”   柳应白无奈:“服了你了!算了,你能陪我逛已经很好了。”   两人聊着天往商场走。   期间柳应白问了梁星灼为什么提前回沽南的事情,梁星灼的回答一样,他哥要值班。   柳应白“哦”了一声,随口道:“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梁星灼笑了笑,没说话。   心想他们还不如吵一架,周归与根本不跟他吵,他们吵都吵不起来。   周归与好像用棉花把自己的心包裹了起来,没有攻击性,但不再让他窥探。   而他又能责怪周归与什么呢,周归与只是给自己的心包上了棉花而已。   逛完三家店,梁星灼感觉有些累,提议去楼下甜品店坐坐,柳应白没有异议,让他先去点餐,自己去一下洗手间。   跟梁星灼意料中差不多,路人眼瞅着女装打扮的柳应白走进男洗手间,眼神瞬间变了。   等柳应白上完洗手间,进甜品店找他的时候,梁星灼留意了一下柳应白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梁星灼不禁惊讶:“你心理素质太好了,怎么扛住别人议论你的?”   柳应白莫名:“我没觉得自己在扛,他们议论跟我有关系吗?”   “这就是你心理素质好的体现了。”经过大年初一周家那场闹剧后,梁星灼感触更加深刻了,“人很难做到不在乎他人眼光的,尤其是亲近的人、在乎的人。”   “是吗,可能我家里人都比较开明,一直都是我想做什么,他们就支持我做什么。”   “包括你是同性恋吗?”   “包括。”   梁星灼停顿片刻,试着问:“他们对你没抱有结婚生子传宗接待的期待吗?”   柳应白:“有,但是不强求,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梁星灼眼底流露出羡慕。   替周归与羡慕。   “你家里人真好。”   柳应白感觉梁星灼话里有话:“你家里人不好吗?”   梁星灼脱口而出:“好,也很好。”   他家里人只有周归与了,他哥怎么会不好。   柳应白打量他:“你过年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感觉你不怎么开心,心事重重的。”   梁星灼微怔,没一味否认。   “是有点事,过段时间就好了,没关系。”   柳应白听出他不想聊,不再追问。   他挖了一口面前还没动的草莓奶油塔,递到梁星灼嘴边,喂他:“不开心就吃点甜的。”   梁星灼不好意思被他喂,想上手自己吃,柳应白拉开他的手,往他嘴边怼近了一些:“张嘴,我一个男同都不磨叽,你一个直男磨叽啥。”   “……行。”   单冲这句话,梁星灼也就着柳应白的手把蛋糕吃了。   吃完,梁星灼把自己餐碟旁还没用过的甜品勺跟柳应白的换了一下:“你用我的,我也还没吃。”   柳应白不以为然地笑笑:“直男就是讲究。”   梁星灼纠正:“这样卫生,跟性取向没关系。”   “你说啥就啥吧。”柳应白把甜品勺给梁星灼,自己用梁星灼的勺子挖了一颗草莓吃。   与此同时。   不远处,陪老婆孩子出来逛街的程诉,不动声色将柳应白喂梁星灼吃甜品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程诉点开周归与的微信头像,选中刚才偷拍的视频和照片,点击发送。   一脸揶揄编辑文字。   [看看我出门碰见谁了]   [咱弟弟绝对谈恋爱了吧,还谈了个大美女,这漂亮的]   [该说不说男才女貌真般配啊,对我眼睛很友好] 第52章   周归与去icu看了三个重症病人的情况, 回办公室刚带上门,白大褂里的手机就接连响了好几声。   经常这样给他一口气发好几条消息的人,只有梁星灼一个。   他的微信已经两三天没有这样响过了。   周归与站在原地掏出手机, 在点开聊天框之前,嘴角弧度都是上扬的。   看见程诉头像右上角的红色数字, 嘴角唰地抿成了直线。   周归与将手机息屏放回口袋,面无表情走到办公桌前, 拿起水杯喝了口已经冷透的茶水。   手机又响了一声。   看与不看都烦躁,周归与把水杯放在一旁,倚着办公桌, 再次掏出手机, 点开程诉发过来的未读消息。   ……看完更烦躁了。   烦得周归与把那段喂甜品的小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试图从里面找出那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的蛛丝马迹。   反复看反复找,怎么都找不到, 反而随着观看次数上升的, 他也开始认可程诉的评价。   确实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不是之前他以为的双马尾。   确实郎才女貌, 在程诉没有技术可言的瞎拍瞎录里, 两个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登对般配。   从视频和照片不难看出,相较于之前那个双马尾女生, 梁星灼跟这个漂亮女生的行为举止更加熟络亲昵。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后面还程诉还偷拍到他们互相挖对方餐碟里的甜品吃。   梁星灼养在他身边这十年,从小学到高中, 他没见梁星灼跟哪个女生的关系这么好过,就算是关系最好的宋嘉航, 梁星灼也不跟宋嘉航喝同一瓶水。   周归与悲哀地意识到,越是了解梁星灼的人, 越能感受他和这个女生非比寻常的关系。   程诉无所谓周归与回不回,当他在忙,还在那头发表围观感言。   [这大美女星星跟你提过没?打扮挺成熟的,应该是个大学生了]   [咱弟弟还谈姐弟恋呢,臭小子]   [你说我要不要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哈哈哈哈哈哈哈星星估计见我跟见了鬼一样,你信不信]   看到最新这一条,周归与打字回复:[别去]   程诉秒回:[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凑上去,人小情侣气氛正好呢,咱做哥的干不出那欠登儿事儿]   [怎么样,兄弟,对你这个未来弟妹感觉如何?]   那两字刺眼得很,周归与冷呵,字里行间带了些许情绪:[怎么就弟妹了?]   程诉贱嗖的:[哟,弟控这就醋上了,这味儿酸的]   周归与不想回了,手机搁在一旁,拿起水杯离开了办公室,去洗手间把茶水倒了,杯子洗了,再回来重新接水。   这三四分钟的时间,程诉又发了好几条。   [你还真别不信,我和我老婆不就是高中谈到结婚的吗?现身说法在此]   [不过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要是我家宝贝儿长大了往家里领回一个人,本老父亲也是心情复杂]   [兄弟我没啥好建议,只能跟你说提前开始适应吧,孩子长大了,这都没办法的事]   [话又说回来,星星都谈上了,你这个当哥的还单着算怎么回事,我老婆又想给你介绍对象了,说真的,咱见见呗,你还真打算单一辈子啊]   程诉今天莫不是老天爷派来给他添堵的。   周归与草草回复:[不见,别整]   [不聊了,忙去了]   程诉发了个叹气的emoji。   [算了,你以后跟秦彦作伴住养老院去吧]   [你俩出生的时候应该都被抽情丝了]   周归与心想他俩可不是被抽情丝了,非要说,算是情丝长歪了。   程诉最后这两句吐槽周归与没再回。   眼下无事,暂得清闲。   忙起来求都不求来的清闲,此刻却让周归与坐立难安。   前几天在家把梁星灼惹生气之后,周归与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状态。   梁星灼的心结似乎因为那番药物作祟的说法解开了。   他的心结却因为梁星灼解开心结变成了死结。   ……能把人绕晕的说法。   周归与自己也晕,更烦。   说起来他控制不住回想那晚的细节,色欲熏心四个字也没冤枉他。   尝过甜头就渴望更多,人是很难得到满足的生物。   同时人跟动物的区别是人有理性思维,人拥有跟本能情感对抗的武器。   时而本能胜利,时而理性胜利。   敌对方随时随地在周归与脑子里交战,硝烟弥漫,他愈发迷茫。   周归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和梁星灼的关系。   梁星灼心结解开,已然恢复以往的坦荡。   他越来越无法坦荡。   他迟早要在梁星灼身上把贪嗔痴全犯一遍。   要是再像以前借着兄弟之名亲密靠近,脆弱的底线绝对又要失守一次。   梁星灼是弟弟,是直男,甚至……已经有了喜欢或者交往的对象。   周归与背靠椅背,阖上眼睛,理性和本能在脑中激烈冲撞。   程诉说得对。   他是该提前适应了。   梁星灼会恋爱,会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是迟早的事。   梁星灼是自由的,你亲口说过。   你怎么可以不让他自由,周归与。   周归与睁开眼睛,盯着白色天花板。   拢共就几句话,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如下咒一般。   初八开学,进入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梁星灼也变得忙碌起来。   高三下学期,三四五月各有一次大考,俗称一模二模三模,是全省统考,方方面面都会按照高考的标准来。   通常情况,模拟考分数跟高考分数出入不大,极具参考性,高三老师、学生以及学生家长都很看重这三次考试。   眼下距离三月底的一模只剩一个月。   一开学,何道安就在班会上花了二十分钟强调一模的重要性,让他们收心、用心、专心迎接这次考试。   班会结束,班上原本就分秒必争的学习气氛又绷紧了一根弦,下课时间都没几个人离开教室,一眼看过去都在座位上刷题。   宋嘉航直呼受不了,拽着梁星灼和柳应白去走廊接水,透透气。   “这样下去我非抑郁不可,一个个搞什么,又不是明天就高考了。”宋嘉航拧上瓶盖,从教室出来,嘴巴就嘚吧嘚个不停。   梁星灼淡声说:“如果明天高考,大家就不会紧绷成这样了。”   宋嘉航“啊”了一声,不解:“为什么?”   “没有冲刺的余地,脚步反而会慢下来。”   水接得差不多,梁星灼碰了下出水键,停止出水后还要流一会儿,他没着急把杯子拿走,等水流完,杯子正好接满。   “我们现在就像生活在跑步机的履带上,不往前跑就会掉队,掉队到一定距离就会摔下去,不过……”话没说完,梁星灼余光留意到宋嘉航的表情,轻笑出声,“你干嘛,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   宋嘉航脸如菜色:“阁下真是太会安慰人了,听君一席话,不想死的人都要去跳个楼。”   梁星灼:“……”   柳应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星灼白了爆笑的柳应白一眼,跟宋嘉航强调:“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还有转折呢!”   柳应白笑得不行:“你可赶紧转吧,回头人都跳楼了你开始伸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   梁星灼:“柳应白你的笑声吵到我了,请你闭嘴。”   柳应白一边笑一边sorry。   梁星灼无语!   想跳楼那个还保留一丝生存欲望,追问梁星灼:“不过什么?”   “不过,履带旁边有防滑边条,觉得累了不是只有停下掉队这个选择。”梁星灼对宋嘉航挑了挑眉,“你也可以站着看别人跑一会儿啊,还是俯视,爽吧。”   宋嘉航的焦虑一下子被梁星灼抚平了。   “爽!”   宋嘉航冲梁星灼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出过书的,大作家说话就是有水平!”   柳应白这会儿终于不笑了,听到这话,看向梁星灼,惊讶:“你出过书?”   宋嘉航与有荣焉,抢先帮梁星灼回答上了:“出过,星星可厉害了,初二写的第一本小说就在网站火了,连载期有好几家图书公司联系他出版!”   “可惜他那时候不懂行情,如果等完结再签约,稿费还要翻好几倍。”   柳应白:“我靠,初二?天才吧你!什么小说,我去看看。”   “悬疑小说。”宋嘉航报了个文名给柳应白。   柳应白听完愣了愣,想在回想什么,片刻后恍然道:“原来这书是星星写的啊,我表弟给我推荐过,他爱看悬疑,说这书的案子设计得特别牛逼,结局给他看哭了。”   想着想着又是一声“我靠”,笑道:“如果他知道是初二学生写的,不知道要吃惊成啥样。”   宋嘉航点头如捣蒜:“是很牛逼,你去看吧,写得特好!”   “马上下单。”说完柳应白就要掏手机,被宋嘉航眼疾手快按了回去,“疯了你!走廊有摄像头。”   柳应白遗憾松手:“那回教室下单。”   梁星灼听两人这么夸,不好意思地插嘴:“你不用买实体,我回头把全文文档发你,用手机就能看。”   柳应白不干:“那不是看盗文吗?我从不白嫖。”   梁星灼无所谓:“没事,你不外传就行。”   “不要,我要正版付费观看,这是对你基本的尊重。”柳应白扭头问宋嘉航,“首发哪个网站?”   宋嘉航报了个网站名。   柳应白记下:“那网站能打赏吗?就像短视频平台给主播打赏那种。”   宋嘉航点头:“可以投雷,便宜的一块,最贵的一百。”   梁星灼出声制止:“别给我打赏,浪费钱。”   柳应白自有打算,转而问:“你还在写小说吗?”   梁星灼摇头:“上高中就没写了。”   宋嘉航可惜道:“我过年翻你专栏,预收下面还有读者哀嚎呢,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开新文。”   柳应白更好奇了:“是学习太忙还是没兴趣了?”   梁星灼却回答:“不想让自己分心,我没办法同时做好两件事,初二写完第一本文,我学习成绩降了很多。”   柳应白本来以为问题是挺严重,结果宋嘉航悠悠补充:“冷知识,很多是指从年级第一掉到年级第十。”   梁星灼莫名:“这还不多?”并反思,“我哥高一高二在排球社的时候,每天下午放学都要训练,时不时还请假去外地参加比赛,哪怕这样,他都从没考过年级第一以外的名次。我只是课后写个小说而已,名次就掉了这么多,跟他比,我差远了。”   从没考进过年级前十的两人:“……”   宋嘉航:“谢谢,又想跳楼了。”   柳应白:“陪一个。”   梁星灼以为被误会了,赶紧解释:“我真的不是在凡尔赛,你们可能不了解我哥,他是那种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满分的人,我不是……”   宋嘉航拍拍两梁星灼的肩膀,打断:“你紧张什么,我开玩笑的,谁会觉得你在凡尔赛,不了解你哥还不了解你吗?你不一直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柳应白也说:“我也习惯了,虽然没认识多久。”并评价,“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活得最用力的一个。”   宋嘉航“哇”了一声,附和:“好贴切的评价!你也可以出书了!”   被评价的本人却似懂非懂:“什么叫活得用力?”   柳应白解释:“高自尊高要求,同时低认同感。别人完成一个目标收获成就感,觉得自己很棒,你完成一个目标获得落差感,因为你只会往上看,而这个世界永远人外有人,比如你的上面永远有你哥在,你哥是不可超越的,你一直追逐,一直追不上,你一直没认可过自己。”   “梁星灼,除了你自己,没人会把‘差’这个字眼放在你身上。”   “你看你在学习上这么拼,可我见你每次考了第一也不高兴。你总是马上去看自己丢了哪些分,复盘怎么丢的,看其他人丢没丢,你总是在责怪自己,别人是被外力pua,你是自己pua自己,就这么问吧,迄今为止,你有为自己感觉骄傲过吗?哪怕一次。”   柳应白说完这些,上课铃也响了,三人顾不上闲聊,匆匆回班。   这些话倒是在梁星灼脑中回响了一整天,让他产生了些许迷茫。   他在回忆里找了翻找了一天,最后得出答案,没有。   迄今为止,他一次也没有为自己骄傲过。   初二写小说,成绩远超预期,签订出版合同那天他也开心过。   可是第二天期末成绩下来,看见名次居然后退到年级第十,那份开心立刻被懊恼自责取代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活在名次后退的紧绷感里,哪怕后来考回年级第一也因为那次后退产生了一份质疑,直到现在还存在着。   ——这次考第一了又怎么样?你下次还是第一吗?你又不是没后退过。   而他确实做不到次次考第一,每失误一次,这份质疑就会加重一点,日积月累,变成压在他身上的一块石头。   柳应白说他活得用力确实没说错,他不敢不用力。   用力才这么个结果,不用力他会是什么样子,他想都不敢想。   至少周归与为他用力的结果骄傲。   比起让自己骄傲,他显然更渴望得到这个。   捋顺逻辑后,梁星灼的迷茫感消失,第二天继续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市医院。   年后第一次大查房结束,周归与被科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单独谈话。   科主任跟周归与扯了三分钟的闲天,切入正题:“归与啊,医院今年上半年的医疗援助项目开始筹办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吧。”   周归与放下纸杯,回答:“知道。”   市医院每半年就会成立一个医疗队,前往帮扶的各个贫困县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医疗援助。   援助期间条件艰苦,很少有医生愿意主动去,院方考虑到这点,在选定成员的时候也是尽量挑有晋升需求的医护。   医院晋升考核有一项硬性条件,要求该人员至少三年内参与过一次医疗援助工作。   “你上次参加医疗队是刚来医院那年吧,我记得。”   “是的。”   “归与,你是咱们医院特别优秀的人才。”科主任笑着说,“当初你拒绝京柏肿瘤医院的offer,到咱们医院来任职,又进了咱们科室,我那时候就想,这可是个好苗子,必须好好培养。”   周归与客气道:“主任您过誉了。”   “优秀就是优秀,不必谦虚。”科主任绕一圈又说回正题,“这三年你的工作成绩和科研成果,全院都有目共睹,再过两年,不出意外你一定是咱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你自己的前途你也得上心哪,我昨天看了咱们科室这次参加医疗队的申请表,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周归与:“主任,我打算下半年或者明年再参加。”   “但现在你手里没有科研项目,是最合适的时机。”科主任不紧不慢地问,“你推迟到下半年才参加,难道是觉得离晋升还有两年不必着急吗?”   话里话外有指责周归与对自己前途不上心的意味。   周归与并非如此,他思索片刻,实话实说:“主任,我弟弟今年六月份就高考了,我家的情况您也清楚,这个关键时期我不想留在他一个人备考,前往外地工作。”   科主任顿了顿,在这之前倒是忘了考虑这一层。   他面露了然,试着跟周归与出主意:“家里没有其他长辈可以暂时来照顾三个月吗?你弟弟高考固然重要,但你也有你的事业。”   “没有。”周归与态度坚决,“主任您说得对,但是在紧迫性这一点上,我认为我弟弟高考才是第一顺位。”同时也领情,“谢谢主任对我的关心,工作方面我会继续全力以赴,不辜负院方对我的栽培。”   一番话说得圆满周到,又没留出可商量的余地,绕是科主任还想再游说两句也找不到地方开口了。   最后只能叹口气:“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周归与再次:“谢谢主任。”   一周后,医疗队成员名单面向全院公示,公示一周会正式确认。   领队是胸外科的一名年轻医生,比周归与大五岁,也是科室重点培养的人才,这两年能往上晋升。   胸外科的人见名单上没有周归与的名字,纷纷感到惊讶。   大家想法跟科主任一样,凭周归与的工作水平和科研成果,两年后晋升副主任医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就是走个流程,而流程中最重要的一项,医疗救援经验,今年上半年是最好的参加时间。   如果等之后手里又来科研项目了,再去外地参加医疗救援,属于两头忙、两头耽误还两头丢不开。   人群中不知道谁先提了一句“周医生弟弟六月份就高考了吧”,大家一下子又理解了。   难怪不参加。   弟控嘛,天大的事情当然也没弟弟的事情重要啦。   一时之间,这件事情又变成医院工作人员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中午周归与去食堂吃饭,吃完出来,在架空层碰见秦彦,他在贩卖机前面买水。   视线正正撞上,周归与正准备开口打招呼,没料到秦彦竟然先开了口:“这次医疗队你不参加?”   去年接秦彦出院,两人在车上不欢而散后,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周归与不确定秦彦有没有对之前的事情释怀。   姑且当作以前闲聊那样回答:“嗯,不参加。”也主动说了一句,算是礼尚往来,“我在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了,挺意外的。”   秦彦问:“意外什么?”   “这次援助去平邑县,周边乡镇是靠海渔村,气候挺潮湿的,开春了蚊虫也多。”   秦彦自嘲:“你是想说我娇气吧。”   周归与想不到他会这样曲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想着你一贯害怕虫子,去平邑县应该很不适应。”   这下轮到秦彦意外了。   他沉默了好几秒,倏地轻笑。   “真受不了,你怎么就不是一个人渣呢。”   周归与没听懂:“什么?”   秦彦心知肚明,周归与只是在乎朋友,在乎朋友,所以记得朋友一贯害怕虫子,而不是拿他当什么特别的人。   周归与只是人好而已。   是他自作多情,忍不住拿这种不具备特定意义的好,作为自己万一是特别的一种依凭。   直到现在还会一闪而过这种念头。   已经被明确拒绝过了,秦彦不可能再舔狗到自爆,而是高傲道:“没什么,你不必知道。”   周归与一时词穷。   秦彦紧接着问:“你不参加是因为你弟要高考?”   窗户纸都没有了,人都被拒了,他现在也懒得再爱屋及乌,跟着周归与叫梁星灼的小名。   他的情况秦彦都清楚,周归与没什么好装的,直接承认:“是。”   “你是不是……”   秦彦才问了个开头就停下来,顿了几秒也不继续往下问,到此打住:“算了。”   周归与又一头雾水:“我是不是什么?”   “不想问了,没什么。”   秦彦捏着水转身离开,不知道是说给周归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最后来了句:“我才懒得管你的事。”   周归与搞不懂秦彦突如其来的情绪,思考了几秒,没头绪便作罢,转身往反方向走,也回科室了。   变动发生在名单公示期的第五天,周四。   被任命为领队的年轻医生,他怀孕六个月的妻子突然腹痛进了急诊,在妇产科检查后说母体和胎儿情况都不太好,建议生产前住院保胎。   年轻医生当天向科室说明了情况。   他和妻子家里只有自己的母亲可以照顾妻子,其他至亲要么身体不好,要么已经不在人世,母亲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眼下他没办法撇下家人去外地工作,提出退出这次医疗援助。   科室和院方了解情况后,于情于理都不好再让他参加了,从医疗队名单上划掉了他的名字。   可是这么一来,领队的职位就悬空了,剩下的成员没有能够胜任领队的。   退出的成员的胸外科的,这个空缺自然由胸外来补。   科主任在科室里挑了一天,周五下班前也没物色到周归与以外的合适人选。   资历够格的不必去更不想去,想去的不够资历,两头难全。   实在没办法,科主任又找上了周归与。   不同于上次,周归与这次再拒绝就只能科主任自己顶上了。   但科主任都五十了,平邑县那个环境,五十岁的人怎么吃得消。   周归与只好答应。   心里琢磨着,平邑县离沽南三个小时车程,大不了像以前在京柏读大学那样,周末往返,生活上有邹姨照料,梁星灼年龄也比那时大,更不成问题。   好好跟梁星灼说明情况,他会理解的。   周归与这边一松口,科主任欣慰到不行,火速上报,连夜出了新名单,第二天重新公示。   这种公益性质有利于医院形象的消息,向来是官网官博公众号视频号各发一遍,充分曝光,医院各个展板也会粘贴。   考虑到梁星灼周六还要上课,周归与打算周六下了夜班,周日回家再跟梁星灼说医疗援助的事儿,免得影响他上课的心情。   一模将近,周六只上半天课,下午的两节课全部换成了自习,课表上的科任老师会到教室守自习,方便学生随时上去问题。   第一节自习结束,宋嘉航神神秘秘凑到梁星灼旁边,问他:“有个八卦,想听不想听?”   梁星灼似笑非笑:“我如果说不想,你是不是会憋出内伤?”   宋嘉航骂了一声靠,命令他:“那就赶紧说想!”   梁星灼顺着他:“好好好,想听。”   “最近到处都在传,只要冯植一模考过你,苏漫羽就跟他交往。”   梁星灼听着荒谬:“假的吧,谁说的?”   “我也觉得假,不过昨天有人去问了苏漫羽,你猜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苏漫羽说‘你还真觉得他能考过啊’。”宋嘉航连声“啧啧”,“这话说的,攻击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梁星灼没做评价。   宋嘉航又说:“不过冯植这次搞不好真有东西,听说他整个寒假都在一对一补课,找的培训机构的特级教师,押高考题很牛的。”   “还有你没发现他每节自习课都去问题吗?咖啡每天也喝老多,他是不是都不睡觉啊。”   柳应白在后排听着,忍不住插话:“小宋你再说下去,咱们梁班长也不想睡觉了。”   小宋捂嘴,连忙住嘴,改口:“梁班长我没有刺激你的意思,你莫要再卷自己了,请珍惜生命!”   “……”   梁星灼无语:“我没那么容易被刺激吧。”   柳应白和宋嘉航同时看向他,一字未说,但怀疑的眼神仿佛都写着一句话:你没有吗?   “……好吧,我是挺爱跟人较劲儿的。”梁星灼承认,不过!   “但我不会走极端,该一点睡觉还是一点睡觉,他努力我也没闲着,没什么好不安的,各凭本事呗。”   宋嘉航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柳应白持保留态度:“你别偷着卷然后哪天突然晕倒了。”   梁星灼:“……我不至于如此。”   柳应白:“你最好是。”   梁星灼:“我就是!”   这个八卦梁星灼原本听过即过,没太放在心上。   下午放学,梁星灼帮何道安去教务处跑了个腿,再回教室,班上的人都走完了。   梁星灼收拾好书包也准备走。   周归与今天上夜班,一般六点多才从家里走,现在回去还能见他一面。   过年到现在,他和周归与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不尴不尬的,话也说,也互相关心,但经常说几句就沉默了。   忽然之间,他们除了日常的关心,开始不知道该跟对方再说些什么。   但尽管如此,他也想每天见周归与一面。   见过面,至少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他们的生活还有重复的部分,而不是只靠干巴巴的心理安慰。   梁星灼现在就盼着一模结束,他考个好成绩,让周归与开心开心。   说不定周归与一开心,家里的气氛就缓和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梁星灼走到楼梯口,迎面跟回教室取东西的苏漫羽碰上。   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梁星灼继续上楼,苏漫羽继续下楼。   擦肩而过后几秒,苏漫羽停下脚步,转身叫住梁星灼。   梁星灼闻声停下,回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苏漫羽抿抿唇,心一横,问他:“一模你肯定能考过冯植,对吧?”   梁星灼当然是这么打算的。   但他没有考前立flag的习惯,何况还是对关系一般甚至有点微妙的人。   “分数没下来前,谁考过谁都说不准。”   苏漫羽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说法有点强人所难,可是又很想在梁星灼这里要一颗定心丸:“冯植从来都没有考过你,上学期期末,总分也比你低27呢。”   梁星灼想起宋嘉航下午说的八卦。   试着问:“所以你真的答应了冯植……”   “我没有答应!”苏漫羽连忙否定,解释,“我没有答应他!是他自己到处瞎说……”   如此,梁星灼更奇怪了:“那你怎么不阻止他?如果你因此苦恼的话,比起指望我,阻止他更有效不是吗?。”   “我……”苏漫羽犹豫了一会儿,如实说,“寒假我的狗差点在大马路上被车撞,是冯植救了它一命,我欠他个人情,他说实在想还就不要否认这个赌约……”   梁星灼消化了几秒:“如果他真的考过我,你……”   苏漫羽:“考过你,我也不可能跟他交往啊!我根本不喜欢他!我只是答应不否认,可没真跟他打赌。”   梁星灼顿时感觉这个事情没那么荒谬了。   “既然结果都是不会交往,冯植搞这么一出图什么?”   苏漫羽烦得很,没好气道:“鬼知道他的,神经病一个,图个嘴瘾吧可能。”   梁星灼中肯评价:“是挺神经的。”   苏漫羽再次:“所以你一模一定要考过冯植!我不想他一直拿这个事说个没完,很烦……”   梁星灼想了想,也只能说:“我会全力以赴的。”   苏漫羽感激道:“谢谢你。”   梁星灼:“不用谢我,我本来就会全力以赴。”想了想,补充,“倒是你,如果实在困扰,也不必受制于那份人情,本来就是冯植挟恩图报为难你。”   苏漫羽顿了顿,对梁星灼笑了笑:“好。”   “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苏漫羽走了两步,停下来,悄悄趴在楼梯栏杆往下看。   梁星灼一层一层往下,在她视线里晃过一下又一下,直至底楼,再也看不见。   苏漫羽垂眸,怅然出神。   这个人哪哪都好,非要说哪里不好,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苏漫羽苦笑,下一秒就在心底反驳了。   ——那点不好也算不上不好,只是没如她所愿罢了。   梁星灼紧赶慢赶回到家,一开门,低头瞧见鞋柜旁边整齐放好的周归与穿的拖鞋,整个人愣住。   再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半。   周归与这就上班去了?这么早?   “邹姨。”梁星灼匆忙蹬掉球鞋,只穿着袜子进屋,书包没摘直奔厨房,问邹姨,“我哥呢?”   听见梁星灼声音,邹姨眼睛一亮:“星星你回来了,回来得正好!”   梁星灼正纳闷,邹姨把旁边的饭盒往他手机一塞:“周先生上班去了,他接到医院电话说有病人,这不,出门着急忙慌的,我给他装好了饭,放在玄关呢,他都忘了带。”   “正好,星星你跑一趟给他送去吧,灶上炖着汤,我走不开。”   “好,我去送。”   给周归与跑腿,梁星灼乐意至极。   他把书包摘下来往客厅沙发一扔,回卧室拿了手机揣兜里,拎着饭盒又出门了。   周归与这时候估计还在忙,没时间马上吃饭,梁星灼还是着急给他送到,在小区门口打了个车。   坐车的时间,梁星灼翻了翻手机的未读消息。   自从他和周归与不互相报备后,他放学回家收到的未读消息都变少了。   消息没两条,翻完后,梁星灼见关注的公众号有新消息推送,闲着无聊点进去瞧了眼。   快翻完的时候,翻到市医院昨天发布的一条推送。   医院推送没什么好看的,梁星灼完全因为这是周归与的工作单位才时不时留意一下。   标题是什么医疗援助项目公示名单,梁星灼点进去草草翻了翻,在呼吸内科那一栏看见了秦彦的名字,他手指一顿。   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头——梁星灼好奇胸外科有没有周归与的名字。   转念一想,梁星灼感觉不可能有。   去年要出差半个月,周归与都是提前一周告诉他的,这什么援助项目,上面写着一去就是三个月,时间这么久,周归与不可能不打招呼就报名。   不至于不至于。   他们只是最近关系怪怪的,在周归与那里,他还不至于变成外人呢,哪能跟他先斩后奏。   梁星灼一边这么想,一边又往下翻。   翻到胸外科那一栏,看见周归与这个名字排在第一个,前面还有一个领队头衔时,梁星灼感觉忽然天将一道雷把他劈了。   整个人是懵的。   难以置信。   无法理解。   梁星灼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每确认一遍,心就变凉一点,直到司机提醒他该下车了,到市医院了。   梁星灼“哦”了一声,打开车门下车,拎着饭盒,脑子空白往医院里走。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特别不真实。   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从医院门口到胸外科这一路,梁星灼一共在三个展板上看见了同样的公示,上面都有周归与的名字。   梁星灼甚至在门诊咨询台假装患者问了在岗的护士一嘴。   “你好,打扰一下,我看见外面展板上的公示了,胸外科的周归与周医生最近要外派是吗?想问问他的门诊什么时候截止预约。”   护士回答:“目前是暂定周医生要带医疗队去外地援助三个月,不过名单还在公示中,具体出发日期没定,门诊您现在还可以在平台预约。”   梁星灼捏紧饭盒提手,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他对护士笑笑,表面不动声色:“好,谢谢。”   护士:“不客气。”   梁星灼怔怔往电梯口走。   他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   事实明摆着还不愿意接受,还执着认为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电梯口还没走到,倒是又被路过的路人提醒手机在响,他走神到恍然未觉。   梁星灼掏出手机,垂眸一看,来电显示一个字。   哥。 第53章   梁星灼木然地按下通话键, 把手机放在耳边的同一瞬间,听见电话那头叫他:“星星。”   连周归与叫他的这一声,梁星灼都觉得不真实, 跟梦一样,虚虚的, 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邹姨说你来给我送饭了,你到哪了?”没听见回答, 周归与又问他。   梁星灼开口想回答,张嘴竟然发不出声音,喉咙涩得仿佛灌满了沙子。   “星星?”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 缓了缓, 终于能发出声音, 只是很沙哑:“我在门诊大厅。”   周归与听出梁星灼声音不对,马上问:“声音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梁星灼体质弱, 容易感冒, 每次一感冒就折腾大半个月,痊愈了人也瘦一圈。   感冒不是大病, 不过周归与这些年也被折腾怕了。   哪怕因为职业的关系经常面对生死, 只要梁星灼身上稍有不对,他还是控制不住紧张, 做不到习以为常。   “没感冒,只是口渴。”梁星灼注意前方电梯快到一楼了,加快脚步往前走, “电梯来了,你在办公室吗?”   周归与:“在, 你直接过来吧。”   梁星灼:“嗯。”   周归与原本还想问梁星灼是不是不舒服,还没开口, 电话就被挂断了。   周归与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看了好几秒。   梁星灼从没这么果断挂过他的电话,虽说马上就会见面。   周归与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办公室走,有意克制自己不要多想。   平常心平常心。   从电梯口到周归与办公室,中间需要经过胸外科的护士站。   梁星灼经常来医院,胸外科的大部分医护人员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周归与的弟弟。   一看梁星灼拎着饭盒,护士站的人纷纷关心梁星灼是不是来给周归与送饭的,又感叹他好久没来了,高三学业是不是很忙呀,夸他真懂事还来给哥哥送饭,最后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收尾。   以往听着美滋滋的话,今天听着五味杂陈。   梁星灼跟周归与的同事们寒暄几句后,得以脱身,拎着饭盒往周归与办公室走。   周归与办公室的门没关,大开着,应该是知道他马上要来,特意给他留的。   梁星灼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走进去。   他急于知道真相,又害怕真相并不如自己所愿。   周归与正低着头,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没注意到梁星灼来。   梁星灼就这样拎着饭盒站在门口,无声注视了周归与好一会儿,直到周归与找到东西,抬起头。   四目相对。   周归与顿了顿,纳闷问:“怎么不进来?”   话音落,周归与起身朝梁星灼走过来。   离得近了,梁星灼看见周归与手上拿着润喉糖。   是刚才他在抽屉里找的东西。   每次梁星灼嗓子不舒服,周归与都会让梁星灼吃这个润喉糖,药味儿不重,是梁星灼难得愿意吃的辅助药物,医院和家里都常备。   梁星灼垂眸,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他有意不看周归与,低声回答:“刚来。”   刚才梁星灼那样,分明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不过周归与没有细究这个事情,而是先:“进来坐。”   周归与顺手接过梁星灼手里的饭盒,把润喉糖递给他:“电话里听着你声音不对,吃一颗。”   梁星灼看着手心里的润喉糖,心情特别矛盾。   周归与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饭盒往办公桌上一放,周归与又去给梁星灼倒水。   办公室有梁星灼专用的水杯,梁星灼有一阵子没来这里,水杯在柜子里闲置久了,周归与瞧了瞧,还是觉得要洗洗再给他用。   “你等我两分钟,我去洗个杯子。”   梁星灼“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发呆。   周归与洗完杯子回来,用温水给梁星灼冲了一支梨膏。   “喝点儿,水不烫。”   梁星灼态度淡淡的,说谢谢哥。   周归与在梁星灼对面坐下,明显感觉他情绪不对,直接问怕他不回答,于是绕着弯先关心:“你饿不饿?一起吃点儿?”   梁星灼干脆拒绝:“不饿。”   润喉糖和梨膏水放在梁星灼面前,他都没动。   周归与隐约察觉到梁星灼对他的推拒。   周归与不再绕弯子,直接问:“星星,今天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星灼终于抬眸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梁星灼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眼眶通红,写满难过。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眼泪吓到,连抽几张卫生纸,站起来要给梁星灼擦眼泪,结果一伸手就被他躲开了,留周归与的手悬在半空中,看起来有些僵硬无措。   梁星灼想体面冷静地问周归与医疗援助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忍。可是他根本不是擅长隐忍的性格,越忍就越想哭,越没办法维持什么体面冷静。   最终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爆发了。   梁星灼哭得双肩微抖,情绪激动地问周归与:“你参加医疗队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名单都公示了,我居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周归与被梁星灼问得愣住了几秒,随即解释:“我没有要瞒着你,我是打算今天下了夜班跟你说,免得影响你上课的心情。”   “你还知道会影响我心情啊,真体贴。”眼泪顺着脸滴在办公桌上,梁星灼好笑道,“你根本没想过跟我商量,只是通知我。”   梁星灼失望透了,站起来,扭头往外走。   周归与冲上来拦住梁星灼。   “你误会我了,星星,我原本不打算去,中间出了一些意外状况才导致这个结果,听我跟你解释,好吗?”   梁星灼越哭越凶,摇头,听不进去。   “你不用跟我解释……”他哭着说。   周归与弯腰与梁星灼平视,用卫生纸帮他擦眼泪,同时安抚:“怎么不用,我最该跟你解释,是哥不好,哥这次考虑不周,让星星伤心了。”   “别哭了宝贝,对不起。”   ……   在周归与一声又一声的安抚中,梁星灼渐渐平静下来。   周归与揽着梁星灼的肩膀,把他重新带到椅子上坐下。   “喝点水,嗓子都哭哑了。”周归与将梨膏水再次递给梁星灼。   梁星灼怔怔,这次接过喝了。   小口小口抿着喝。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现在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了,慢慢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这次实在是情况特殊,哥答应你,每周末只要有时间就会回来一趟,别担心,哥不会撇下你三个月不闻不问的。”   梁星灼抿抿唇,低声问:“你参加医疗队,只是这些原因吗?”   “是啊。”周归与耐心反问,“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梁星灼犹豫了片刻,别别扭扭提起:“我在名单上还看见秦彦了……”   周归与“嗯”了一声,面色坦荡:“是,他也要去。”   “你不是因为他要去才去的吗?”   周归与莫名:“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去?”   梁星灼憋憋嘴,不说话。   周归与思索几秒,会意:“我和秦彦没什么,你多想了。”   梁星灼半信半疑,心道,你最好是。   嘴上却也不再问了,答案没什么用,是与不是,总归都要跟秦彦同行。   没人可以为未来的事情打包票。   梁星灼把用过的纸巾团好,捏在手心里,人站起来。   “你吃饭吧,我回家了。”   周归与叫住他:“星星。”   梁星灼:“我没事了,你解释得很清楚,事情原委我都了解了。”   周归与直言:“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没事。”   “理解归理解,你马上要走三个月,我总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个信息吧。”梁星灼选择性说了一部分心里话,接着对周归与笑了笑,“放心吧,哥,我都成年了,再说还有邹姨照顾我,我生活上没问题的。”   滴水不漏的懂事发言,听得周归与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梁星灼再次:“我走了,你慢慢吃。”   周归与起身:“我送你。”   “不用,没两步路。”   “送你到电梯口。”   梁星灼拗不过周归与,由着他送。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电梯口。   电梯下行,等待的过程中,周归与再次跟梁星灼沟通:“星星,如果你心里还有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梁星灼很淡地笑了一声:“说了就有用吗。”   周归与微怔。   梁星灼自知失言,转了话锋:“逗你的,我没有不舒服,就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你突然走这么久,过两天就好了。”   周归与的歉意又涌上来:“对不起,这次是哥不好。”   “怎么会,你又没做错什么,这都没办法的事情。”梁星灼笑了笑,反过来安慰他, “而且这也间接说明我哥很厉害啊,有些事没你不行,我特别为你骄傲。”   周归与眉心微蹙:“星星,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故意懂事。”   他宁可梁星灼像以前那样,作一点、闹腾一点,至少,他可以从中知道梁星灼的真实想法。   梁星灼却说:“我没有故意,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电梯抵达楼层,轿厢门打开,梁星灼走进去,对周归与挥了挥手:“你回去吃饭吧,我走了,拜拜,哥。”   周归与轻轻吐出一口气,只好说:“路上慢点儿,回家跟我发条微信。”   梁星灼点头:“好。”   轿厢门合上,周归与消失在视线里,梁星灼不再刻意展露笑容,两眼无神望着led屏上面变化的红色数字。   电梯抵达一楼,轿厢门打开,梁星灼跟着人流走出电梯。   回家这一路,梁星灼没有打车,而是慢吞吞地步行。   太阳落山,天这会儿已经黑透了,路灯照亮街道,泊油路上行驶的汽车亮起车灯。   零下十几度的凛冽寒风刮在脸上生疼,路上行人匆匆,呼吸化成白色的雾,升腾到半空,又消散。   冬日黑夜,冷清萧索。   梁星灼还有一些心里话没跟周归与说。   刚才的气氛说出来像是气话,周归与会继续哄他,哄到他消气为止。   没必要。   梁星灼感觉有种名为不可抗力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拉开他和周归与的距离。   谁都没错。   谁也无能为力。 第54章   三月底。   一模考试结束的第二天, 周归与随医疗队离开了沽南,前往平邑县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医疗援助。   三天后出成绩,梁星灼不负众望, 又考了年级第一。   至于冯植,也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年级第三。   何道安让他俩准备准备,周六在家长会上分享一下学习方法。   梁星灼放学回家把考第一和周六开家长会的事情, 一并告诉了周归与。   可是一整晚都没有收到周归与的回复。   一直到次日中午,梁星灼放学回家,接到周归与打来的电话。   周归与在电话里解释说他们驻扎的第一个渔村条件太差了, 断水断电不说, 手机信号也差得不行, 这通电话是他坐船到临镇才打通的。   梁星灼顿时心疼上了,替周归与感到辛苦:“怎么安排你们去那么偏的地方……”   周归与笑道:“基层工作是这样的, 其实除了生活不方便, 其他都还行,每顿饭都能吃到海鲜, 天气也好, 而且这里没高反。”   上次医疗援助,周归与跟随医疗队进了藏区, 还是下半年去的,去了没多久藏区就开始下雪。   跟上次比,这次条件算好的。   “家长会是上午还是下午?”周归与问。   梁星灼回答:“下午两点。”   打电话之前, 梁星灼不知道周归与援助的地方条件这么艰苦,听他说完, 梁星灼想法也变了。   “家长会你就不来了吧,跑一趟怪折腾人的。”又是坐船又是开车。   周归与却不介意:“不折腾, 我周六回去一趟。”   还说:“不是每个家长都有一个次次考第一的孩子,我有此殊荣还不珍惜,会遭天谴的。”   梁星灼听得直乐。   “行,那你回来挨夸。”   周六天不亮,周归与就从渔村出发了,紧赶慢赶,在中午饭点回到了家。   不过几天,梁星灼感觉跟周归与分开了好久。   周归与瘦了,也黑了,梁星灼不用细问也能想象他每天有多累,得知他今天为了赶回来给自己开家长会,天不亮就出发,更是愧疚感动。   吃过午饭,睡了午觉,梁星灼跟周归与一起去学校。   梁星灼除了要在家长会上发言,身为班委,还要给家长会做一些服务工作。   忙忙碌碌的一下午。   梁星灼和周归与就像两个大明星,被老师和学生家长围着夸,一下午下来,梁星灼感觉自己脸都笑僵了。   散会时,冯植从梁星灼身边路过,狠狠白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我走着瞧。   梁星灼没理他,全当他是个神经病。   家长会结束,周归与陪梁星灼在外面吃了一顿火锅。   难得相聚,两个人之间有说不完的话,好像回到了除夕之前。   周归与在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离开了。   周日梁星灼不用上学,周归与离开的时候没有叫他起来,等梁星灼睡醒,看着周归与给他留的字条,自己在卧室哭了一通。   戒断反应带来的劲儿太大了,接连好几天,梁星灼都总觉得周归与还在家里。   有一天邹姨叫他吃饭,他坐下看见餐桌上只有自己的碗筷,还纳闷问邹姨怎么不放他哥的,问完自己愣了,邹姨也愣了。   梁星灼患上了严重的分离焦虑。   最开始只是食欲减退,后来开始失眠,晚上睡不着觉,白天起不来。   四月初。   梁星灼在市医院公众号上看见新推送,关于上半年医疗援助的相关报道。   有周归与出现的照片,梁星灼都看了好久,然后保存在手机里。   翻到后面有一张照片,同时把周归与和秦彦都拍了进去。   大概是抓拍的,周归与和秦彦正在说话,靠得挺近,露天,阳光正好。   怎么说呢,两个帅哥同框,赏心悦目。   照片本来没什么,是梁星灼自己有什么。   擅自揣测,擅自脑补,最后被自己的想象力杀死。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思维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梁星灼的失眠和厌食更严重了。   严重到邹姨都发现他不对劲,背地里给周归与打电话了提了这个事。   后来一次通话中,周归与问起梁星灼,梁星灼只说学习有点累,更关心他下次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   周归与抱歉地说,最近很忙,周末可能挤不出时间回去,争取五一长假回来一趟,让他好好吃饭睡觉,照顾好身体。   梁星灼说好。   在第三次因为上课打瞌睡被老师点名,课后叫到办公室谈话后,梁星灼感觉自己不能这么下去,偷偷去别的医院看了一次睡眠门诊。   医生给他开了一些助眠的药物,叮嘱梁星灼按剂量服用,一旦睡眠调整过来就不要继续服药了。   梁星灼当晚回家就吃了一次药。   不知道是副作用太大,还是他身体不耐受,第二天他都困得要命,晚自习回到家又精神了。   睡不着躺着也浪费时间,加上白天瞌睡连天,基本没怎么学,梁星灼自己暗暗着急,睡不着索性起来学习。   没有周归与监督他,梁星灼自己熬夜没个头,一学就学到了天亮,他感觉困倦的时候,已经又该去上学了。   恶性循环开了头就很难结束。   二模在即,然而最近一次考试,梁星灼的总成绩竟然跌倒了年级五十名之外。   科任老师轮番找梁星灼谈话,也向班主任何道安反应梁星灼最近上课老是瞌睡,经常迟到,作业时不时还完不成,学习态度很不好。   梁星灼本来就着急,被老师们轮番教育关心,焦虑得更吃不下睡不着,人肉眼可见的消瘦。   “你真的不要紧吗?最近上课你比我还爱睡。”   宋嘉航私下忧心忡忡地关心梁星灼。   梁星灼没什么精神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提不起劲头,明明已经四月份了。”   宋嘉航提议:“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周?”   梁星灼苦笑:“我哪里休息得了,每晚烦得睡不着,算了没事,焦虑的又不止我一个。”   ……可是成绩后退得这么厉害的,重点班没有几个。   宋嘉航不敢说这话,怕再增加梁星灼的心理负担。   二模结束,四月进入尾声。   梁星灼成绩再创新低,跌到年级93名。   最后一堂英语考试,听力没结束梁星灼就睡着了,中途被监考老师叫过两次,人昏昏沉沉,整张卷子都没怎么写,卷面分只有40多分。   英语老师看见梁星灼试卷时,据说脸都气绿了。   伴随二模成绩单出现在何道安办公桌上的,还有一封匿名举报信。   何道安左思右想,当天下午给周归与打了一通电话,在电话里简单说明了梁星灼最近一个月的学习情况,以及匿名信的事情,最后请周归与这周之内务必来学校一趟。   周归与听完后立刻答应了。   二模结束的当周周六。   下午放学。   宋嘉航和柳应白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拍了拍梁星灼的肩膀,笑着说:“星星,咱们晚上去吃烤肉吧,吃完再去电玩城玩玩儿,小白说城西新开了一家,项目多,蛮有意思的。”   柳应白附和道:“去我家打游戏也行,我爸妈最近出国了,就我自己在家。”   梁星灼没有兴趣,埋头收拾书包:“你们玩吧,我要去自习室。”   宋嘉航跟着改口:“那我也去。”   听到自习室三个字柳应白就皱眉头,心一横,还是说:“……我也去。”   梁星灼抬眸看向两人:“我想自己去,你们不用陪我,我没事。”   说完继续收拾。   宋嘉航愁得不行。   梁星灼已经好几天这样了,不跟人说话,上下课都在座位上刷题,饭也吃得很少,咖啡当水喝。   简直变成了冯植2.0。   宋嘉航还想再劝劝梁星灼,张池这时从门外冲进教室,跑到梁星灼跟前,说:“星星,你哥来了!”   梁星灼身体一僵,随后恢复正常,头也没抬,淡声道:“别拿这个逗我玩儿。”   张池:“谁逗你了,你哥真来了,就在老何办公室,我刚才路过都看见了!”   梁星灼抬起头,满眼错愕:“你说真的?”   “不信你自己看去,不过我劝你别去,去了等于主动……”送上门当炮灰,老何绝对跟你哥告状呢。   话才说一半,梁星灼已经扔下书包跑了。   宋嘉航叹气,莫名奇妙有些欣慰:“让他去吧,他现在这状态,感觉被他哥臭骂一顿都会傻笑。”   柳应白:“同意。”   张池一头雾水:“为啥?”   宋嘉航&柳应白:“你对兄控一无所知。”   张池:“……”   梁星灼一口气跑到办公室门口。   日思夜想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梁星灼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这也是自己梦里的场景。   办公室里,何道安和周归与聊了四十来分钟,谈话也进入尾声。   周归与起身说:“好,我回家会跟他好好聊聊,这段时间麻烦您了,何老师。”   何道安语重心长:“哪里的话,这是身为老师应尽之责,不过我能做的有限,梁星灼是个好苗子,眼下离高考就临门一脚了,千万不能让他自毁前程。”   “嗯,我明白,学校这边还麻烦您多费心,有情况我们随时沟通。”   “应该的,应该的。”   何道安先注意到门口的梁星灼,叫了他一声:“梁星灼。”   梁星灼局促地应了一声,没有往里进。   周归与及时说:“何老师,那我先带他回家了。”   何道安:“好。”   周归与走到办公室门口,抬手揉了揉梁星灼的头,语气一如每次来接他放学那样,耐心且温柔:“去收拾一下书包,跟哥回家。” 第55章   梁星灼听到最后四个字, 情绪就有些绷不住了。   他垂着头,低声说:“对不起,哥……我让你失望了……”   周归与轻声说:“哥没有失望, 不用道歉。”   “是你对自己失望了,所以你才这么难受。”   梁星灼控制不住眼泪, 啪啪往下砸。   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擦。   周归与捏捏梁星灼的后颈, 帮他平复情绪。   “还有时间,不着急,一次考试能证明什么?我们只是太累了, 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你应该允许自己休息的, 不是吗?”   梁星灼说不出话,死死抿住嘴, 拼命擦眼泪。   放学时间, 走廊人来人往,他无法接受自己在外人面前哭。   周归与用身体挡住了大半个梁星灼, 肩膀搭在梁星灼肩上, 两人身体朝外,在外人看来, 他们俩不过是站在聊天而已,没人发现梁星灼其实在哭。   几分钟过去。   梁星灼终于平静下来。   周归与陪他往教室走,到了门口, 周归与轻拍了拍梁星灼的背:“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梁星灼冲周归与“嗯”了一声, 低头走进教室。   周归与看着梁星灼的背影,轻轻吸入一口气, 又缓缓吐出来。   如此反复,平复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的思考。   他心里也乱,远没有看起来这么淡然。   何道安在办公室给他看了那封匿名举报信的内容。   内容是打印机打印的,无法通过字体看出举报人是谁,就简简单单一行字,说梁星灼跟本班的女同学苏漫羽正在谈恋爱,两人平时举止亲密,来往频繁。   举报信里还附带了十几张照片,都是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或是走廊或是楼道,亦或是食堂、校门口,诸如此类,一看就是偷拍。   平心而论,很难从照片里看出二人行为有亲密之处,非要说更像是偶然碰到的正常交流,只是被有心人刻意拍成了独处的感觉。   这一点周归与在看完举报信内容后,跟何道安进行了交流。   何道安对此持保留意见。他还认为比起照片,梁星灼猛降的学习成绩更具备早恋的说服力,身为老师和家长,不能不引起重视。   周归与心里其实有其他怀疑对象,比起照片上这个女同学,上次程诉撞见那个“女大学生”显然八字更有一撇。   不过周归与选择了保密,不管梁星灼是否早恋,也不管他跟谁早恋,周归与都不认为那是造成梁星灼学习成绩下降的原因。   要说这一个多月以来梁星灼的生活存在什么变数,只有他自己的工作调动了。   是他影响了梁星灼。   周归与收回视线,捻捻指腹,梁星灼的眼泪好像还在。   宋嘉航和柳应白担心梁星灼,一直在教室没走,眼瞅他进来,眼眶还红红的,马上凑上去:“靠?怎么哭了,你哥真骂你了?”   柳应白从桌肚里掏出湿巾,拿了两张递给梁星灼:“擦擦,脸都哭花了。”   梁星灼接过,但没拆。   “谢谢。”   再看了眼宋嘉航:“我哥没骂我。”   宋嘉航追问:“那你怎么哭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梁星灼三两下收拾好,顾不上解释了,背起书包:“回头再跟你们说,我先走了,我哥等我呢,拜拜。”   “欸,你等——”   宋嘉航话没说完,梁星灼已经跑远了。   柳应白“啧”了一声,跟宋嘉航说:“你就多余问。”   望着渐渐消失在教室外面走廊的兄弟二人组,宋嘉航:“……我也这么觉得。”   柳应白评价:“他就算哭也是喜极而泣。”   宋嘉航抬手给他点了个赞:“你是懂兄控的。”   柳应白轻笑:“我懂的可不只这个。”   宋嘉航没懂:“那还有什么?”   “没什么。”柳应白垮上包,转而问,“烤肉还吃么?就剩咱俩了。”   宋嘉航:“吃啊,位置都定了为什么不吃,走走走。”   周归与今天回沽南前给邹姨打过电话,让她不用做晚上的饭。   上车后,周归与先开车去了趟附近的商超,买晚上做饭的食材,也给梁星灼买了不少零食。   尽管问他想吃什么,梁星灼回答都是,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周归与只能按照梁星灼平时的喜好买了些东西。   买完单,拎着三个购物袋,两人开车回家。   邹姨没来,回家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梁星灼把书包一放,随时准备接受周归与的训话,结果周归与回房间换了家居服直奔厨房,做晚饭前,还用才买的水果给他做了一杯鲜榨果汁。   “要喝冰的自己加冰块,别加多了。”   梁星灼讷讷接过,又讷讷地看着周归与,欲言又止。   周归与笑道:“怎么了?有话就说。”   梁星灼握紧杯子,忐忑都挂在脸上:“你怎么不教育我?我二模考这么差,这两天老师们找我谈的话,比三年加起来都多……”   周归与没有直接回答梁星灼的疑问,而是说:“你看起来很累。”   梁星灼微怔。   “你看起来很累,星星。”周归与又重复了一遍,轻叹一口气,“该说的话老师们都跟你说了,而且你自己也并非不明白道理和当下的紧迫性,比起那些,我现在更希望你能好好吃一顿饭,再好好睡一觉。”   “高考不是你全部的人生,充其量也就占据你一生中的两天,可是宝贝,人生有三万天啊。”   梁星灼又想哭了。   这段时间安慰的话、指责的话,他都听了很多,他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人生马上就要完蛋了。   可是只有周归与跟他说,高考不是你全部的人生。   这个被无数人视为头等大事的东西,周归与却告诉他只占据了一生中短短两天,仅仅是个三万分之二。   压在他身上,快要把他压垮的大山,原来轻于鸿毛。   梁星灼声音哽咽,通过有些极端的询问来确认自己真的得救了。   “你不害怕自己是在溺爱我吗?如果我就此放弃,不高考不上大学了,现在告诉你,我要无所事事当一辈子闲散无业游民,你也不收回对我的这些话吗?”   “不收回。”周归与毫不犹豫,语气也认真,不是哄小孩儿的口吻,“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我也支持你,养你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星星,自始至终,我对你的期待只有健康平安和快乐,其他成就都是附带的,有没有,哥都一直爱你,一样爱你。”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苦笑道:“可是你总是不相信,你总觉得被爱是有条件的,这让我感觉很无奈。”   梁星灼吸吸鼻子:“可能是我太贪心了。”   周归与疑惑:“贪心?”   梁星灼“嗯”了一声:“我跟你说过的,我是无法被填满的深谷。”   周归与回想几秒,想起来了:“记得。”   “你要有人永不停歇地爱你,让你随时确认爱是否还在,爱都存在。”周归与跟梁星灼确认,“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梁星灼:“没错,所以是我太贪心了,不怪哥,是我的问题……”   “那你随时确认不就好了。”周归与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认为你贪心,假如你不确认就感受不到,那你就确认。”   梁星灼小声说:“那我会很麻烦的。”   “比如?”   “比如,我还是想让你跟我报备,像以前一样,什么时候在做什么。”   周归与愣了愣,随后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没问题。”   梁星灼趁机问:“没问题那你之前怎么不给我报备了?”   “我以为你不需要了。”   “谁说我不需要了?”   周归与被问住。   倒是也没人说,只是那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太别扭了。   周归与不想翻旧账,索性认下:“……我自己以为的,抱歉。”   梁星灼也好哄:“没关系,原谅你了。”   周归与接着问:“还有其他的吗?”   当然有。   梁星灼还希望周归与一直待在沽南,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每天见面,一起吃饭,而不是联系一次都要隔好几天。   不过他说不出口。   周归与本来去条件那么差的地方参加医疗援助已经很累很辛苦了,他应该体谅的,而不是还一味要求。   梁星灼想了想,说:“暂时没想到,想到再说吧。”   周归与:“好。”   “你休息会儿,我去做饭,晚上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你进厨房我心惊肉跳的。”   梁星灼不满:“喂!”   周归与笑了笑:“行了,没两个菜,不用你帮忙。”   “好吧。”   梁星灼去冰箱加了两块冰放进果汁里,搅一搅,尝了一口,好喝。   他端进厨房找了根吸管,插上,递到周归与嘴边,跟他分享:“哥也喝。”   周归与喝了一口,便说:“哥不喝了,你自己喝。”   梁星灼应了一声好,但是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走。   周归与以为他还有什么事,主动问:“怎么了?”   梁星灼摇头,看着周归与:“我想跟你待一会儿,好久没看见你了,多看看。”   不知道周归与什么时候又要走,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   他想一次性把周归与看够,分量足以支撑到下次再见面之前。   这些话往外说别人可能都觉得矫情,拢共就三个月,一个季节变换的时间,何至于此。   但梁星灼至于。   只不过跟周归与分开一个月,联系困难一个月,见不到面一个月,他就像被海洋抛弃的孤鲸,搁浅到岸边,一复一日,等待他的死亡。   大概是感知到了梁星灼的情绪,周归与思忖片刻,把手边一包待处理的油麦菜放到水池里。   “那你来把油麦菜洗了,洗完择一下。”   被分配任务的梁星灼眼睛一亮,顿时笑开了:“好!交给我吧!”   放下水杯,挽起袖子,梁星灼一脸笑意站在周归与旁边,帮忙处理油麦菜。   梁星灼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周归与都忍不住发问:“傻乐什么,洗个油麦菜跟捡着黄金似的。”   “捡着黄金都没这么开心。”   “洗油麦菜就开心了?”   “开心,只要跟哥在一起,干什么我都开心。”说着说着,梁星灼又笑了,眼尾上弯,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周归与手上的动作一顿,过了几秒,他失笑道:“傻不傻。”   梁星灼乐呵呵地回答:“就傻就傻。”   看着梁星灼的笑容,周归与忽然意识到,真正需要他、必须是他的地方不在远方,而在眼前。   原本在心中只有一个雏形的念头,悄悄变成了非做不可的决定。 第56章   吃完晚饭, 梁星灼跟周归与一起收拾完厨房,准备回屋学习。   “休息吧今天,别学了。”   周归与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一边说:“找部电影一起看,我今晚也不工作。”   “好。”   梁星灼嘴上这么答应, 内心暗暗琢磨,今晚熬夜多学会儿, 把时间补回来。   周归与一眼洞悉梁星灼的想法,打破他的如意算盘:“看完电影就洗澡睡觉,不准熬夜。”   “……”   梁星灼小声嘟囔:“你会读心术吗, 真神了。”   周归与耳朵尖, 还是听到了:“我不会, 只是太了解你了。”   梁星灼惊讶捂住嘴。   周归与笑道:“所以要不要看电影?”   梁星灼点头。   “你来挑。”周归与把遥控器递给梁星灼。   梁星灼松开捂嘴的手,接过遥控器, 在视频app上面挑选。   趁这个时间, 周归与去切了些水果,方便看电影的时候吃。   梁星灼挑了一部悬疑恐怖片, 口碑不错, 他和周归与一直没看,快三小时的时长, 看完洗澡睡觉差不多。   周归与把家里窗帘都拉上了,灯只留了玄关和走廊的,这样观影效果比较好。   这电影前面基调轻松, 喜剧似的,随着第一个受害人的死亡, 惊悚感顿生。   梁星灼一开始还跟周归与各坐一个沙发垫,还有心情吃水果和零食, 跟着剧情乐乐呵呵,看到后面,案子越来越扑朔迷离,恐怖镜头一个接一个猝不及防跳出,吓得梁星灼一点一点往周归与身边挤。   电影过半,梁星灼已经一手抱抱枕,一手抱周归与胳膊,人缩成小小一团。   周归与一直对这类惊悚恐怖片无感,学医之后更是,见梁星灼怕得这么厉害,他失笑道:“要不别看了,换一部。”   梁星灼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摇头:“不换,我要看,我要知道凶手是谁,看我猜没猜对。”   一副又害怕又爱看的样子。   周归与问:“你猜的谁?”   “卖油条那个大爷。”   要不是梁星灼提到这人,周归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角色。   周归与:“他戏份有没有两分钟?”   梁星灼不以为然:“这跟戏份没关系。”   周归与来了好奇心:“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直觉,还有他的眼神,感觉背了八条人命,这男的绝对不只是一个卖油条的。”梁星灼反问周归与,“你觉得是谁?”   周归与回答:“主角那个女房客。”   梁星灼:“为什么?”   周归与:“案发那晚,只有她没给不在场证明。”   梁星灼听完了然笑笑:“这种刻意给的引导性信息一般都是烟雾弹,悬疑小说的惯用伎俩。”   周归与调侃他:“还是火勺老师聪明。”   梁星灼写小说的笔名取得随便,直接用的真名拆解,叫日生火勺,以前的连载期的时候,被追更读者叫火勺大大。   三次里知道梁星灼写小说的,只有周归与和宋嘉航,现在再加上柳应白。   梁星灼好久不写了,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都没能马上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还愣了几秒,随即笑道:“我也是乱猜的,别这么捧场,一会儿猜错了可丢脸。”   周归与不知道为什么很笃定:“不会丢脸,我觉得你是对的。”   梁星灼眯眼瞧他:“你是不是偷偷搜剧透了?”   周归与摊开双手,无辜道:“天地良心,我手机在卧室充电。”   梁星灼不管,擅自决定:“你这么相信我,我猜错了你也要跟我一起丢脸。”   周归与“嗯”了一声,配合他:“以后咱们家要用脸的时候,就上外边儿借。”   梁星灼笑出声。   “你咋这么能贫。”   周归与视线落回电视上,提醒他:“再不看剧情跟不上了。”   梁星灼“啊”了一声,回神去捞遥控器:“倒回去倒回去,每秒钟都是线索。”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真的太可爱了。   看个电影都这么一板一眼的认真。   周归与抬手揉了揉梁星灼的一头蓬松小卷毛。   梁星灼不明所以看过来,像是在问,干嘛突然摸我头?   周归与佯装看电影,口是心非地回答:“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梁星灼“哦”了一声,头转回去继续看电影了。   十一点左右,电影放完。   杀人凶手果然跟梁星灼猜的一样,是那个卖油条的大爷,但也正因为中途交流过,猜中了凶手,后面剧情的反转没有带给他们太多惊喜。   周归与看完评价:“剧情还没有你写的那本小说精彩。”   梁星灼受不起:“你太抬举我了,这电影拿过大奖的。”   “那又如何。”周归与理所当然地说,“你也可以拿奖。”   梁星灼听得直摇头:“我都不写了,还拿奖。”   “以后也不写了吗?”周归与看向梁星灼,认真道,“你说过喜欢写小说,是因为学习才暂时搁置,那等考完试就可以捡起来了。”   梁星灼迟疑片刻,变相否定:“再说吧,大学感觉也没那么多精力分给爱好,哥你那时候那么忙。”   周归与:“学医是比较忙,有些专业还是挺轻松的。”   梁星灼:“那不就得了。”   周归与后知后觉听出梁星灼的潜台词:“你打算学医?”   梁星灼点头。   周归与委婉劝他:“理科能报考的专业挺多的,你不用只考虑重理的专业。”   梁星灼只回答:“你和妈妈的母校,如果我能考上,我感觉也挺不错的。”   “星星。”   周归与忽然叫他。   梁星灼内心微颤。   随后听见周归与说:“你不用沿着我们的轨道前进,没有人在这样要求你,你更不要这样要求自己。”   “如果余阿姨还在世,我相信她会跟我说一样的话,让你去做自己喜欢的做的事。”   梁星灼垂眸不说话。   周归与拍了拍梁星灼的肩膀,轻声说:“还早,你不用现在做决定,先去洗澡。”   梁星灼低低应了一声好。   洗完澡出来,梁星灼跟这一个月来那样,在床头柜拿了助眠的药,去厨房接水,准备吃。   周归与正在厨房给梁星灼热牛奶,见他手上拿了药片,问了一嘴,一听是安眠药,神色严肃地关了火,像平时询问患者病情似的,把梁星灼为什么吃药,在哪开的药,检查单药方全部问了个清楚。   最后,梁星灼的安眠药全部被周归与没收了。   没收完,周归与跟梁星灼确认:“药都在这里了吗?”   梁星灼老实巴交点头:“都在。”   周归与严肃道:“你如果偷偷藏药,偷着吃,哥会生气的。”   梁星灼只差举手发誓了:“我没有,你不要我吃,我肯定不吃了。”   “好。”周归与语重心长地跟他说,“睡眠不能依赖药物,失眠这个事你也不要有心理压力,哥会想办法帮你的。”   梁星灼乖乖说好。   “去吹头发,喝了牛奶再刷牙。”   梁星灼对周归与笑:“谢谢哥。”   周归与:“谢什么。”   “全部。”梁星灼发自内心地说,“有哥真好。”   周归与竟然回答:“有弟更好。”   如果是“也好”就罢了,他说的是“更好”,这让梁星灼不免好奇,追问了句:“为什么是更好?”   周归与轻笑,用“这还用问?”的语气说:“因为我弟是梁星灼。”   梁星灼听得脸好热。   “……我去吹头发。”随便找个了借口跑了。   一进卫生间,梁星灼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了好几捧冷水。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   脸不仅没降温,连耳朵都泛着红。   都怪周归与,梁星灼心想。   平时不爱说腻乎话的人,突然来这么一句,杀伤力可太大了。   梁星灼又往脸上浇了两捧水,想到周归与刚才说的话,自顾自笑起来,好像有一百只蝴蝶在他心里煽动翅膀。   喝完牛奶梁星灼就回屋睡觉了。   今晚没吃安眠药,入睡更加困难。   睡不着也就罢了,看了惊悚片的后遗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爆发了。   梁星灼感觉四周危机四伏,怕得打开了台灯,有光亮,恐惧感减弱不少,可是更难睡着了。   一直折腾到半夜一点多,困意没来尿意反倒来了,梁星灼掀开被子,起来上厕所。   从卫生间出来,梁星灼往周归与的卧室看了眼,门缝下竟然还透着光。   周归与还没睡?   梁星灼走过去敲了敲门。   下一秒果然听见里面传来:“星星?”   梁星灼推开门,往里走。   周归与抱着笔电半躺在床上,台灯亮着。   这可让梁星灼抓住小辫子了:“让我不熬夜,结果你自己偷偷在熬。”   周归与理亏,只好说:“有点工作没处理完。”然后问,“你睡不着吗?”   梁星灼:“嗯,看了恐怖片东想西想的。”   周归与笑他:“成年了胆子还这么小。”   梁星灼无奈:“我有什么办法嘛。”说到这,他灵光一现,“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小时候怕黑睡不着,梁星灼都会跑到周归与卧室跟他一起睡。   周归与没料到梁星灼会突然提这个要求,愣了几秒,还是同意了。   “可以。”   “太好了!”   说着,梁星灼走过来,掀开被子就要躺下去。   周归与及时拦住他:“你去把你自己的被子抱过来。”   梁星灼纳闷:“为什么?你被子很大啊,两个人盖没问题。”   “不行。”周归与态度意外的坚决。   有除夕夜的前车之鉴,周归与再也不敢放任自己跟梁星灼亲密接触。   他的自制力在梁星灼面前,就如同雷暴天里的茅草屋,都不用雷劈,风一吹就散架了。   梁星灼乖乖服从,转身去自己房间拿被子。   走到一半,梁星灼忽然福至心灵般懂了他哥。   哒哒哒踩着拖鞋走回来,开门见山问他哥:“哥,难道你们男同跟男的盖同一床被子都会硬啊?” 第57章   “……”   直男直起来真有种不顾男同死活的爽朗。   周归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梁星灼。   梁星灼也因为周归与没能马上回答, 在沉默中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冒昧。   原本已经快遗忘的回忆画面又涌上来,梁星灼后知后觉意识到尴尬,连忙:“抱歉。”   “当、当我没问。”   留下这么一句话, 梁星灼脚底抹油逃了。   拿个被子拿了五分钟。   等梁星灼做好心理建设,抱着扭扭捏捏回到周归与房间的时候, 他已经没有在工作了。   笔电收好放在电脑桌上,电热水袋正在充电, 咔哒一声,电充满了,提示音熄灭。   站在旁边守着充电的周归与也一下子回神, 拔了充电器, 把电热水袋装进毛绒绒的外袋里。   做完这些, 周归与抬眸,见梁星灼抱着被子在门外傻站着不进来。   周归与出声叫他:“进来睡觉了, 很晚了。”   梁星灼讷讷“嗯”了一声, 梗着脖子走到床边,把自己的被子铺好。   周归与把电热水袋放进梁星灼的被窝里。   “冷就抱着。”周归与对梁星灼说。   马上就五月份了,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穿短袖, 梁星灼体质弱,夜里感觉凉时不时还会开电热毯。   周归与是穿短袖那批人, 他不怕冷,电热毯这种取暖设备在他房间是没有的。   半夜三更去把梁星灼房间的电热毯扯过来铺上太麻烦了,幸好家里还有电热水袋, 效果差不多,可以代替一晚。   梁星灼又被周归与的细心触动到了。   同一时间, 周归与白天跟他说的话在耳边回响。   说会一直爱他,一样爱他。   梁星灼“嗯”了一声, 掀开被子上床躺下。   热水袋被梁星灼抱在怀里,而梁星灼感受到的暖意,远远超过了热水袋本身带给他的。   周归与也掀开被子躺下,留着台灯还没关,他问梁星灼:“要不要开着灯睡?”   梁星灼:“关了吧,晃眼睛。”   “好。”   周归与伸长手,“啪”地一声,台灯灭了。   入目一片黑暗,眼睛没能马上适应环境,视觉跟盲人一样。   梁星灼有些害怕,在黑暗里叫哥。   下一秒,周归与的左手穿过梁星灼的被子,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不怕,睡不着我们就聊聊天。”除了言语上的安慰,周归与还捏了捏梁星灼的手。   梁星灼侧身,面朝周归与那边,又叫了他一声哥。   周归与也侧身面对他,回答他时,呼吸似有若无扑在梁星灼脸上,无比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哥在。”   “哥。”   “嗯。”   “哥哥。”   “嗯。”   ……   梁星灼重复叫了周归与十几声,周归与就应答了他十几声。   不厌其烦。   十几声哥哥叫得梁星灼心里暖暖的,鼻子酸酸的。   他悄悄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问了一个幸福到冒傻气时才会问的问题。   “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什么还能像妈妈一样爱我?”   梁星灼很轻地笑了一声:“说一句你可能又要教育我的话,有时候我都觉得我不配你这么爱我,我没那么好,妈妈爱我因为我是她生的,你爱我又是为什么呢?”   “我很烦人对不对?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就好像你跟我说八百次爱我,我还是问你第八百零一次,哥哥爱我吗?哥哥会一直爱我吗?”   周归与:“我也很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没安全感?”   梁星灼想不出所以然来,开始卖惨:“不知道,可能我是个孤儿吧,孤儿就是比较患得患失敏感多疑啦。”   “你是孤儿那我是什么?”周归与阴恻恻地吓唬他,“你牵的是鬼的手吗?”   要不是怕扰民,梁星灼已经在尖叫了。   他在黑暗中瞪了周归与一眼:“大晚上不要说这些!吓死人了!”   周归与不背这个锅,甩回去:“不知道是谁先说的。”   “……”   梁星灼理亏,但梁星灼不想承认。   “坏人。”梁星灼还倒打一耙。   周归与轻呵,手往外抽:“那别牵坏人的手了。”   刚发力就被梁星灼抓住,两手抓住,牢牢抓住,生怕周归与真把手抽走了。   胆小鬼可怜巴巴地认怂:“我坏,我是坏人,你是大好人。”   周归与不动了。   梁星灼松口气,心有余悸:“别吓我了,你知道的,我最怕这些了。”   周归与借题发挥:“那你也不要再说什么不配的话,我不爱听。”   梁星灼只能答应:“好嘛,不说了。”弱弱反问,“不过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   周归与无奈了:“哪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们是一家人,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可是我们最开始不是一家人啊。”   “对啊,所以我也不是最开始就爱你。”周归与轻呵,“你不会忘了吧,我是个不喜欢小孩子的人。”   梁星灼哼唧唧:“我才不会忘,某些人一开始可不喜欢我了。”   认识的第一年,周归与和梁星灼互相不喜欢的状态,持续了大半个暑假。   打破僵局是暑假尾声的一次意外。   那天,余妍和周旭东都有各自的工作,走不开,梁星灼被交给周归与照顾。   周归与接到周旭东电话的时候,正在学校体育馆打球。   正在兴头上,被长辈叫回去照顾一个小孩儿,周归与那时自己还是个半大小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贪玩儿,放个暑假谁愿意给小孩儿当保姆啊。   周归与非常不乐意地回了家。   梁星灼看动画片,他在房间玩游戏,各不理睬。   快到晚饭点的时候,周归与接到程诉电话,说球队有聚会,让他过去,周归与推了几句推不掉,还是去了。   临走前给梁星灼叫了外卖,叮嘱他一些安全事项。   梁星灼倒也不烦人,随便他走不走,一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结果当天晚上,梁星灼发高烧,烧到高热惊厥,幸好周旭东工作提前结束回了家,发现得及时,把梁星灼送到了医院。   这件事没人怪周归与,余妍和周旭东都认为是自己做大人的照顾不当。   但周归与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愧疚难当。   事后周归与主动提出陪床照顾梁星灼,这一照顾就照顾到了现在。   也是那次意外,让两个人对彼此的看法产生了改变。   如今回想当年的事情,周归与感觉他改变的只是对梁星灼的看法,而不是对小孩子的看法。   周归与如实说:“其实我现在也不喜欢小孩子。”   “是吗?”梁星灼挺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周归与好像确实是这样。   之前程诉的老婆生了孩子,他和周归与一起去家里探望,程诉和他老婆都让周归与这个干爹抱抱小宝贝,周归与愣是没下手抱。   他说自己不会抱,看一看就足够了。   别人不会抱那可能是真的,周归与可是学医的,轮转期各个科室都去过,包括妇产科,抱婴儿这种基本操作,周归与怎么可能不会。   好在程诉和他老婆都了解周归与,知道他什么性格,不抱也没有不高兴。   想到这,梁星灼忍不住感叹:“这么看来,你不喜欢小孩子跟你是同性恋,这两件事还挺互相成全的。”   这个说法新鲜,周归与第一次听。   “好像是。不过就算我不是同性恋,我也可以选择丁克,不喜欢小孩子跟性向不冲突。”   梁星灼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小孩子呢?”   “首先,养小孩儿的乐趣我已经在你身上体验过了,体验一次足够了。”   周归与笑着说:“其次,我不认为自己的生命有多特别,需要一个新的生命来延续。最后就是因为学医会比一般人更了解一个生命诞生的辛苦,既然我无法替我的妻子承担这份辛苦,这份辛苦又是可以避免的,那为什么还要当作人生必做课题来完成?”   “当然,这是我的主观想法,并非一种主张,喜不喜欢孩子,要不要生孩子,都是个人自由。”   梁星灼听完沉默了半分钟。   “你居然会这么想。”梁星灼感叹道。   周归与:“觉得异类?”   梁星灼否认:“没有,我就是感觉你这样的想法,反而能做个好父亲。”   并以身说法:“你也确实做到了,虽然你是我哥,辈分对不上,但你为我做的,跟一个父亲对孩子做的也没什么两样。”   周归与笑了笑,接受了梁星灼的夸奖:“被你肯定还挺有成就感的。”   梁星灼还想聊一聊,可惜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   周归与察觉到:“困了?”   梁星灼:“一点点。”   “那睡吧。”   “不聊天了吗?”梁星灼意犹未尽。   “有的是机会聊,困了先睡觉。”   周归与用另外一只手轻拍梁星灼的胳膊,语速缓缓,也轻:“数羊吧,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哥帮你数。”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周归与声音低低沉沉,富有磁性。   拍胳膊的节奏跟缓慢的语速意外协调,让梁星灼有种回到幼崽时期的感觉。   或许是妈妈的怀抱,或许是柔软的小床,窗外时不时吹进来一缕小风,耳边是妈妈哼唱的摇篮曲。   那是一个跟现在一样静谧舒适的夜晚。   被爱的小孩儿一夜好眠。 第58章   第二天, 周归与和梁星灼都睡了个懒觉。   周归与九点多醒的,梁星灼还在熟睡,周归与让他睡, 没叫他,自己先悄悄起了床。   今天周归与也没让邹姨来, 洗漱完,他给自己煎了两片吐司配咖啡, 简单解决早餐。   昨天买的菜还有,时间也早,周归与不打算现在做午饭, 等梁星灼醒了, 问问他想吃什么再看着做。   趁这个时间, 周归与把昨晚没写完的工作报告写了,再把下周工作安排的文件发到了医疗队工作群。   医疗队的援助工作还有两个月才结束, 经此一事, 周归与不放心再把梁星灼一个人留在沽南备考。   中途要退出的医疗队,他至少要找个能接自己领队职位的人顶上去, 否则医疗队的日常工作无法开展。   从前几天接到何道安电话, 让他抽时间回来一趟的时候,周归与就在琢磨这个人选, 但直到现在都没想到能找谁,也就不知道怎么跟医院开这个口。   周归与用职工号登录医院官网,在后台下载了一个主治职称以上的职员名单。   他打算一个一个查一遍, 看谁近期需要晋升还没满足医疗援助条件的,这是最有希望答应接替他工作、并且符合领队任职要求的群体。   周归与刚查三个人, 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秦彦。   周归与一个人在客厅, 卧室门关着,吵不着梁星灼。   他不想耽误手上的事情,接起电话开了免提,音量适中,手机搁在旁边,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对表,查人。   电话接通,周归与先问了那边一声:“秦彦,什么事?”   平时工作中公事公办的口吻。   秦彦愣了几秒,也用这样的口吻问周归与:“你是不是打算退出医疗队?”   周归与停顿片刻,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手机屏幕。   “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只是他脑中一个想法,直到昨天才真正下定决心去落实,他连梁星灼都还没说,怕最后办不成让梁星灼空欢喜一场。   秦彦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工位上的照片不见了,猜的。”秦彦轻呵一声,情绪不明,“我还猜得挺准。”   周归与三月底离开沽南的时候,带走了一张他和梁星灼的合照,是他们几年前去冰岛旅游,背对极光拍的。   当时天气太冷,两个人裹得跟熊似的,头顶戴着厚厚的保暖绒帽,拍照的时候把防风镜摘了挂脖子上,周归与搂着梁星灼的肩膀,两人都在笑。   周归与不知道回答什么,转而问:“今天忙吗?”   “不忙,下暴雨呢,没什么人来医院看病。”   “嗯,正好休息休息。”   秦彦打电话也不是为了来跟周归与扯闲的,又把话题转回去:“退医疗队的事情,你跟医院说了吗?”   周归与:“还没有。”   认识太久了,秦彦念头一转又猜到周归与的想法:“你打算找到接替你的人再跟医院说?”   周归与“嗯”了一声。   “怎么找啊?”秦彦叹气,“愿意来的之前就报名了,现在都开始一个月了,谁会愿意来接替你,光是履历上是否算一次完整的援助经历都无法保证,这种情况下,接手你的位置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你说得对。”周归与的视线又移回电脑屏幕上,“不过我还是要试试,实在找不到再说。”   秦彦过了几秒开口:“这真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周归与没接话。   秦彦追问:“你着急回沽南,是不是你弟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不管成绩下降还是早恋,周归与感觉都是梁星灼的隐私,没必要跟秦彦提及,他含糊回答,“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我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备考,得陪着才安心。”   秦彦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说出来都是会惹周归与不高兴的。   他全咽了回去,回归问题本身:“你打算试到什么时候?明天工作日你不在岗,其他同事问起来,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对此,周归与早有考虑:“下班前无论找没找到代替我的人选,我都会向院方提交退出医疗队的申请,你照情况如实说就行。”   秦彦沉默了一会儿,笑得有些僵硬:“你还真是铁了心,不管什么情况,你弟都是你的第一顺位吗?”   周归与毫不犹豫:“当然。”   “哪怕把他跟你事业放在一起?”   “是。”周归与回答补充,“你问的是极端情况,他们大部分时候不是对立面。”   “现在不就是对立面吗?你舍了自己成全了你弟。”   “没那么严重。”周归与态度淡淡的,“我晚两年升副高对我个人没什么影响,这算不上舍了我自己。”   秦彦隔了很久都没说话。   周归与忙着对表查人,没看手机那边,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秦彦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找别人代替你,肯定要欠人情吧。”   “周归与,你明明最不喜欢欠人情了。”   周归与感觉秦彦话里有话。   气氛变得微妙前,秦彦一句话把微妙感冲散了。   “真服了,原来你这个天才的脑子也有转不过来的时候啊,有我这个现成的朋友不拜托,跑去欠外人的人情做什么。”   上次挑明说开后,不管是周归与还是秦彦,都没有再在对方以朋友自称过。   秦彦冷不丁自称朋友,周归与恍惚间回到了从前,一时没能接上话。   “我资历跟你差不多,职称也够,顶你的领队职位绰绰有余,之前院方听说你不参加这次援助的时候,托我们科主任来问过我的意思,要不要当这个援助的领队,我嫌麻烦推了,现在你要退出,我顶上,院方应该也没什么意见。”   秦彦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但因为之前发生了不愉快,周归与一开始就把秦彦排除在了人选之外,现在秦彦主动提起,对周归与而言,无疑是解决难题的捷径。   周归与想了想,试着说:“领队挺忙的,是一个麻烦差事,要不我还是再……”   “看看别人”四个字没说完,话就被秦彦打断了:“给你台阶你下了得了,这么推三阻四的显得我很舔欸,我都说了是朋友,朋、友,这两个字你听不懂吗?”   周归与怔住。   秦彦还在输出:“给你三秒,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我可不是什么菩萨,随时随时善心大发。”   “三。”   “二。”   “一。”   “好。”   秦彦数到一的时候,周归与跟他同时开口。   “好。”周归与又说了一遍,他拿起手机,“朋友帮忙就不算欠人情了,那我就欠你一顿饭吧,等援助结束了,你回沽南我请你吃饭。”   秦彦递过来的与其说是台阶,不如说是重新做回朋友的邀请。   周归与自始至终都在朋友的位置站着,秦彦想向前一步,周归与不想,所以他们的关系变得不尴不尬。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秦彦放弃,只要秦彦也不再向前,退回朋友的位置,如此即可。   去年被周归与拒绝的时候,秦彦没想过,自己会有放弃的一天。   他以为自己最少也落个跟周归与不来往。   放下喜欢了十年的人,这种事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到。   秦彦想,可能他没想象中那么喜欢周归与,只是习惯了喜欢他的感觉,所以放弃也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   也可能他比想象中还要喜欢周归与,喜欢到了一种无私的地步,想要成全他的愿望。   怎么都好。   不重要了。   他邀请了,周归与接受了。   他不回头看。   秦彦笑着说:“行啊,我可不会帮你省钱的。”   周归与:“不用,你想吃什么我都请。”   秦彦:”“好,那我可得认真想想怎么宰你一顿。”   周归与:“躺平任宰。”   挂电话前,周归与郑重地跟秦彦说了一声谢谢。   秦彦听得心情复杂,但最后还是笑了。   “朋友一场,不用谢。”   说完,秦彦挂断了电话。   周归与放下手机,有了合适的人选,他也就不用继续对表找人了。   周归与在微信上找到负责医疗援建的领导,点开头像,整理措辞说明自己退队的事情。   他忙得专注,没注意到主卧的门已经打开了好一会儿。   梁星灼是被尿憋醒的。   上完厕所回到床上,躺了两分钟,渐渐恢复清醒。   周归与已经起床了,旁边的床单是凉的,睡过的被子叠好放在了枕头下面。   床头柜的手机充满电,周归与也给他拔了。   梁星灼拿过手机,一看时间都11点了。   粗略算算,他竟然睡了快八个小时。   要知道,他这个月失眠严重到每天能睡三个小时,都算睡了个好觉。   梁星灼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起床,一推开门准备叫哥,就听见了秦彦的声音。   秦彦不知道在跟周归与聊什么,在倒数三二一,数到一的时候,梁星灼听见周归与说了声好。   第一声听得不太真切,没两秒周归与又重复了一声,这声听真切了,哪怕没看见周归与的脸,梁星灼也能听出周归与在笑。   心情蛮愉悦的。   后面周归与跟秦彦的对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周归与要请秦彦吃饭,两人说说笑笑的,周归与还说自己躺平任宰。   那个语气……   以前周归与好像不是这么跟秦彦说话。   昨天周归与突然回来,不仅没责怪他成绩下降的事情,还花时间开导他,陪他看电影,陪他睡觉,还帮他数羊。   梁星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开心到有些忘乎所以,忘了周归与不止是他的哥哥,他在其他人那里,可能还有其他的身份。   眼下秦彦这通电话,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来提醒他的。   梁星灼难免感觉失落。   他特别依赖周归与,想一直跟他一起生活。   他讨厌每个有可能把周归与从自己身边抢走的人。   同时又觉得自己这样耽误了周归与的幸福。   这份矛盾的心情,他迟早要与之做个和解。   或许……周归与追求自己的幸福,周归与一直爱他,一样爱他,二者是可以共存的。   他如果从现在开始试着这么相信,是不是就会多一些安全感,少一些私心。   梁星灼顶着难过这么劝说自己。   周归与一直在电脑前忙,梁星灼站在门口发了十分钟的呆,最后缓缓吸入一口气,再轻轻吐出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   如果事情注定要发生,在事情发生之前,他不要再透支焦虑。   本来跟周归与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很珍贵,他更不应该浪费在胡思乱想上。   梁星灼整理好情绪,摆出刚睡醒起床的样子,虚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往客厅走,嘴里懒懒地叫:“哥。”   周归与停下打字,头从电脑屏幕前抬起来,看向梁星灼:“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特别好,我好久没睡这么舒服了,连梦都没有做。”梁星灼嘿嘿笑,揉着肚子问,“哥,我们中午吃什么?”   周归与:“菜在冰箱里,你看看吧,饿的话我先给你做个三明治?”   梁星灼摇头:“不用,我吃点零食就行了,吃多了午饭吃不下。”   他走到冰箱前看了看,然后点菜:“好多蔬菜啊,那中午做麻辣香锅吧哥……咦?还有鸡翅,可乐鸡翅也想吃。”   周归与的信息差不多编辑好了,眼看着要到中午,他怕做饭耽误恢复,先把草稿保存到备忘录,准备吃完午饭再发给负责人。   “行,想吃都做。”   周归与合上笔记本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厨房走,中途拍了拍梁星灼的背:“去洗漱,我做饭。”   梁星灼帮周归与把中午要用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跟昨天一样,说:“我洗漱完来帮你打下手。”   周归与知道梁星灼黏人,由着他黏。   “好。”   在梁星灼洗漱的时候,周归与有意把不需要动刀,只需要洗一下、用手掰一掰择一择的活儿留着没做,自己去做别的。   梁星灼洗漱完就来帮周归与准备午饭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有梁星灼帮忙,省了些备菜时间。   起锅烧油的时候,梁星灼被周归与赶出厨房了,怕油溅着他。   在家两个人吃饭,周归与一般做三菜一汤,品类多,梁星灼会多吃一点,营养摄入更均衡。   午饭摆上桌,每道菜梁星灼都夸好吃。   吃饭的人捧场,做饭的人也会有成就感。   饭吃得差不多,喝汤的时候,梁星灼问起周归与:“哥,你下午是不是就要走了?”   事情还没落定,周归与打算缓缓再跟梁星灼说退出医疗队的事情,于是回答:“不用,我请了假,多待两天。”   梁星灼眼睛一亮,肉眼可见的欣喜,语气雀跃:“真的吗?!医疗队还可以请假的啊,太好了!”   周归与含糊道:“都是工作,当然可以请假。”   “真好。”梁星灼笑眯眯地看着周归与,“我还可以多吃两天你做的饭,想想就幸福。”   周归与失笑:“怎么了?邹姨最近做的饭不合你胃口?”   梁星灼摇头:“这倒没有,只是我最喜欢哥做的饭,哥做的饭跟妈妈做的饭一样好吃。”   周归与:“就你会哄人。”   “什么哄人,我实话实说嘛。”梁星灼喝完碗里的汤,眨巴眨巴眼睛,继续提要求,“哥,那你这两天可不可以送我上下学啊?”   周归与知道梁星灼黏人,没想到这么黏人,都有些无奈了:“你是三岁小朋友吗?不怕同学笑话你啊,高三了还要家长接送。”   “爱笑不笑,我不在乎。”梁星灼伸出脚,脚趾钻进周归与的裤脚腿,在桌子下面蹭他的腿,闹他,“行不行嘛,我想让你送我。”   梁星灼的脚趾灵活,好像有手在摸周归与的脚踝,轻轻缓缓,痒痒的勾人,一路往上。   周归与后背似有静电穿过,带起一阵酥麻。   几乎第一时间,周归与就把自己的腿缩回了椅子下面,不让梁星灼再碰。   嘴上也制止:“不要闹,好好吃饭。”   梁星灼轻哼一声,恃宠而骄:“你答应我,我就不闹你了。”   周归与克制自己不要去回味刚才的触感,表面还要装作无事,“嗯”了一声,妥协:“行,送你。”   梁星灼直呼好耶,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   周归与难得坐着没动,让梁星灼自己收拾忙活,他拿过手机假装回复未读信息,多坐了十来分钟才起身。   起来后,周归与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下腹。   家居服宽松,这会儿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周归与吐出一口气,这才进厨房收拾。   吃过午饭,梁星灼回房间写作业,周归与在客厅办公。   下午上班时间,负责人看完周归与的消息,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怕打扰梁星灼学习,周归与去阳台接的。   电话打了十多分钟,中途负责人挂了两分钟,去联系秦彦,确认秦彦真的愿意顶领队职位后,同意了周归与退出医疗队的申请。   同时也告诉周归与,因为他中途退出,之前一个月的援助经历不会计入履历,以后他要晋升,需要参加新的援助项目,从头开始。   周归与表示了解,没有异议。   过了一个小时,科主任又给周归与打了一通电话,说的内容和负责人差不多,都是劝他慎重考虑,见周归与态度坚决后,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周归与顺便在电话里科主任请了两天带薪假,称家里有事,周三再回医院上班。   科主任批了。   傍晚送梁星灼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周归与把退出医疗队的事情告诉了梁星灼。   梁星灼听完跟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周归与逐一耐心回答。   这给梁星灼高兴的,到了校门口还抱着周归与不撒手,反反复复说哥哥真好,星星最爱哥哥了。   要不是快迟到了,周归与都不知道梁星灼要抱着他腻乎多久。   黏人精一走,车里恢复安静。   周归与回想刚才梁星灼那副激动的傻样,自顾自地也笑起来。   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段关键时期,梁星灼离不开他的陪伴,他也因为梁星灼对自己的需要而感觉幸福。   且有且珍惜吧。   毕竟,梁星灼会恋爱,会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是迟早的事。   他不会一直这么需要自己。   另一边,教室里。   宋嘉航比平时早到半小时,他周末给梁星灼发了好几条微信,关心他情况,梁星灼隔天才回复,就两个字,没事。   这哪里像没事的!别是回家被周归与训自闭了吧!   梁星灼那么兄控,周归与要是对他说了什么重话……天,梁星灼绝对要碎一地。   宋嘉航提心吊胆等了半小时,结果当事人踩着上课铃进的教室,脚步轻盈,春风满面。   “?”   宋嘉航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神情复杂问后座的柳应白:“他瞧着怪渗人,已经疯了吗这是?”   柳应白勾唇一笑:“嗯,乐疯的。”   “卷王跌落神坛还有心情乐?”宋嘉航感觉柳应白/精神状态也堪忧。   柳应白慢悠悠:“可是卷王他哥也回来了。”   两人嘀咕间,卷王本人已经走到了座位前,并且颇有兴致跟他们打招呼:“晚上好哇,我亲爱的朋友们。”   “……”   毫不夸张,宋嘉航被梁星灼这一出吓得脸都白了,后背无端起阴风。   柳应白则是一脸揶揄:“看来你跟你哥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   梁星灼拉开椅子坐下,大方承认:“嗯!非常愉快!”   宋嘉航恍惚回神,问:“你哥没说你?”   “没有。”梁星灼嘿嘿笑了一声,“而且我哥不走了。”   宋嘉航一愣:“你哥不是参加了医疗队,不去了?”   梁星灼点头:“他退出了,医院已经批了,过两天就跟之前一样正常上班,不会去外地了。”   柳应白调侃:“啧,你哥对你真没得说。”   梁星灼骄傲:“当然,我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   宋嘉航这会儿也羡慕上了:“你哥真好,要是换成我爸,皮带都要抽断两根。”   宋嘉航他爸是个暴脾气,年轻时练过拳击,武力值杠杠的。   梁星灼拍拍宋嘉航的肩膀,语重心长:“那就好好学习吧兄弟,免遭劫难。”   柳应白在后面开了句两人的地狱玩笑:“不要紧,小宋不具备从第一跌到九十三名的基本条件。”   “……”   “……”   梁星灼和宋嘉航同时给了他一个白眼:“考七百多名的就不要说话了。”   柳应白一脸无所谓。   周归与陪了梁星灼两天。   上下学接送,做早中晚餐,晚上额外陪梁星灼写一个小时作业,最后这一项,周归与说只要他不上夜班,会一直陪到高考前。   梁星灼明白周归与是想帮他找回学习的节奏和状态,周归与这份心无疑给梁星灼增加了动力,一周的时间,梁星灼的精神面貌相较于前一个月好了很多。   周五小测,梁星灼成绩回升不少,没有到最好的水平,但也进步斐然。   何道安欣慰得特别把梁星灼叫到办公室夸了一通,让他再接再厉,争取三模考回好成绩,梁星灼说好。   这次并非口头上敷衍,梁星灼确确实实有自信自己可以考回第一。   好像舍弃“优秀才会被爱”这个想法之后,他在学习上的劲头有所消减,但又正因为这份消减,他多了一些从前没有松弛感,反倒觉得眼下的困境只是一时,他迟早能走出去。   梁星灼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状态不错,高考的重压似乎化成他的翅膀,助力他飞往想去的地方。   五一假期高三只放两天假,高考近在眼前,班上已经没人因为放假时间缩水而抱怨了,每天时间根本不够用,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过。   周归与五一休息的时间跟梁星灼放假时间正正错开,两人取消了出行计划,上班的上班,在家学习的学习。   梁星灼放假的第二天,柳应白一大早问他来不来工作室拍照,全当减负放松。   距离梁星灼想还给周归与的二十万,还差三万块钱。   周归与六月中旬生日,梁星灼想把这二十万当作生日礼物之一送给他。   梁星灼看了眼昨晚睡前列好的to do list,今晚返校上晚自习还能做不少事情,挤出半天去工作室拍一套写真还是没问题的。   [来,几点?我直接去工作室找你?]   梁星灼回复柳应白。   柳应白秒回:[吃完午饭吧?一点?我打车来接你,你在小区门口等我]   梁星灼回复了他一个emoji的ok。   转念想到今天周归与是下夜班,中午回家,下午补觉,一直到明天早上才会上班了,梁星灼赶紧问柳应白:[五点前能拍完吗?我想回家跟我哥吃个晚饭再去学校]   柳应白也好说话:[你都这么说了,这饭我高低要让你吃上啊]   梁星灼喜滋滋:[多谢老板]   柳应白:[没事,还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你老板又是个没原则的颜狗]   真能贫。   梁星灼贫不过他,回了句下午见,打开卷子写题去了。   周归与十点多交完班,十一点半到的家,洗个澡的时间,邹姨也把饭做好了。   周归与本来不想吃午饭,想直接去睡觉,梁星灼一打听,听周归与说昨晚晚饭没怎么吃,粗略一算胃都空了十几个小时了,非拽着他把午饭吃了再去睡。   梁星灼也借着吃午饭的时间跟周归与说了下午要出门的事情。   还是老借口和老演员:“哥,下午我跟小航去自习室学习,晚饭回家吃。”   一句话一下子触碰到周归与的敏感神经。   上次梁星灼也是这么跟他说,接着梁星灼回家,他就在梁星灼身上闻到了女人的香水味。   这次……   周归与想起过年期间,程诉撞见跟梁星灼在甜品店的女大学生。   梁星灼见周归与一直不说话,筷子上还夹着菜,整个人就这么愣在那里,奇怪地叫了声:“哥?”   周归与回过神,应了一声“哦”,筷子上的菜没夹稳,又掉回盘子里。   “发什么愣,人都傻住了。”梁星灼眉心微蹙,问,“你是不是太累了?吃完饭就去睡吧,睡到自然醒,别设闹钟了。”   周归与顺着梁星灼的话说:“嗯,是有点累。”   接着把掉回盘子的那根菜重新夹起来,放进嘴里吃掉了。   梁星灼没做他想,往周归与碗里加了一块牛柳:“那你快吃,吃完去睡觉。”   周归与说好,牛柳做得很嫩,本身好吃的东西,周归与却吃着味同嚼蜡。   吃完午饭,梁星灼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门。   等周归与刷牙从卫生间出来,梁星灼拔了手机充电线,手机揣兜里,跟他说:“哥,我出去了,你快去睡觉。”   周归与明知道梁星灼不是去自习室,不想拆穿他,可是眼睁睁看他走,去跟一个女生见面约会,心里止不住发酸。   周归与跟着梁星灼走到玄关,看他换鞋。   梁星灼无奈道:“不用送我,你快去睡!”   “不差这会儿,我看你进电梯。”   周归与顿了顿,看着梁星灼空空如也的背,还是问了句:“去自习室又不背书包?”   梁星灼敏锐捕捉到“又”这个字眼。   去年也有这么一回,他跟周归与说自己去自习室,出门跟周归与碰上,他也没背书包。   梁星灼懊恼于自己马虎,为了避免周归与生疑,用了跟上回一样的理由;“不用,我作业写完了,去刷自习室留的卷子。”   对周归与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对自己有些无语。   何苦一问。问了又能得到什么?   既然不想阻止,就应该管好自己的心,什么都不要做。   周归与“嗯”了一声,停止探问,像平时那样嘱咐梁星灼:“路上慢点儿,不赶趟就跟小航在外面吃吧,别耽误上晚自习。”   梁星灼穿好鞋,挺腰站直,回头冲周归与笑:“赶趟,我要回来吃。”   “走了,哥,快去睡觉!”   周归与说好。   站在门口,等梁星灼进了电梯他才带上门。   邹姨收拾好厨房也走了,家里只剩下周归与一个人,冷清且安静。   周归与回卧室补觉,精神疲倦但脑子清醒,反反复复都是梁星灼和女大学生同框的画面。   忍不住猜测他们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会不会牵手,会不会……接吻。   周归与感觉头都快炸了。   翻来覆去一个小时,最后实在受不了,他起床找到之前没收的梁星灼的安眠药,按照剂量服用,重新躺下去,这才渐渐有了睡意。   他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   明明要求梁星灼不要依赖要是睡觉的,自己却做不到。   周归与苦笑一声,在完全睡过去之前,给手机设置了一个五点半的闹钟,到时候起床陪梁星灼吃晚饭。   五一过后,高考的体检工作也陆续开展,紧接着是成人礼、三模考试。   三模梁星灼考了年级第六。   对于梁星灼没能在高考前考回年级第一这件事,老师们看法不一,但高考近在眼前,多以鼓励教育为主,毕竟这个成绩已经是重点大学随便挑着上了。   三模之后的家长会是高中阶段一次家长会,会后,何道安跟周归与私下交流了十分钟,重心就一个,别给梁星灼压力,鼓励为主,不过还是希望梁星灼能再往上够够。   周归与对此没要求,只说梁星灼是个有野心的孩子,不用人催着走,他自己也会跑。   五月底,学校组织高三年级拍了毕业照。   周末梁星灼又借口跟宋嘉航去自习室出去了一次,这次梁星灼背上了书包。   可是在周归与看来这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周归与跟上次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梁星灼去,左右没因为这件事影响成绩。   总能习惯的。   周归与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遏制自己疯长的嫉妒,阻止自己做越过家长底线的事情。   六月初,高三学生离校,回家自行备考。   梁星灼被分到师大附中参加考试,附中离家距离一个多小时,周归与知道梁星灼考场信息后,开始在周边订酒店。   高考期间,标间太难订了,周归与又注重环境,不是五星级不住,挑来挑去直接订了总统套房。   周归与早在半个月前就请了6-8号这三天假,这三天他只做一件事——围着梁星灼转,给高考生做好后勤工作。   酒店早中晚都可以叫餐,周归与怕考试期间突然给梁星灼换餐食,他的肠胃会不习惯,询问梁星灼意见后,还是决定买菜自己做。   6月6号,学校统一组织应届考生看考场,看完再统一返回学校。   何道安再三叮嘱明天考试必须带的用品,强调考试时间,最后祝大家金榜题名。   今天也是苏漫羽的生日,梁星灼在散场后叫住她,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   “生日快乐,也祝你考个好成绩。”   苏漫羽接过礼物,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我猜到你会回礼。”   梁星灼避重就轻:“同学一场,应该的。”   “谢谢你。”苏漫羽犹豫几秒,问,“梁星灼,你打算考哪所大学?会留在沽南吗?”   梁星灼如实说:“我还没想好。”出于礼貌,他也问了一声,“你呢?”   苏漫羽早有计划:“京柏医学院。”   梁星灼微怔:“你要学医?”   苏漫羽笑道:“是啊,这是我的梦想,我一直想当医生。”   “你哥哥也是医生,梁星灼你想学医吗?”   换做之前,梁星灼会果断回答,他想。   可是现在梁星灼开始摇摆不一定了,因为周归与说过,他不比沿着别人的轨迹前进,希望自己去做喜欢的事情。   梁星灼暂时想不到答案,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苏漫羽倒是惊讶,不过很快消失了,也祝福他:“那就先考个好成绩吧,志愿可以慢慢想。”   “好,谢谢。”   一直到梁星灼消失在苏漫羽的视线中,她也没有将他叫住。   马上就毕业了,以后各奔东西,苏漫羽也想像其他人一样,跟喜欢的人表个白,给自己青春画上句号。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感觉不必说了。   梁星灼不是愚笨之人,梁星灼什么都知道。   但梁星灼什么都没做。   这就是答案。   她何必再亲耳听一声拒绝呢。   体面的句号也是句号。   梁星灼回家后,周归与已经把这两天住酒店要用的行李收拾好了,在家吃完晚饭,两人开车前往考场附近的酒店。   套房有两个卧室一个书房,周归与让梁星灼住主卧,他住次卧。   梁星灼早早洗了澡,明天第一堂考语文,这个节骨眼梁星灼已经不刷题了,他把课文和作文素材之类的东西过了一遍,差不多十点,周归与给他端来牛奶。   “今晚就不要学到一点了,喝了牛奶就去刷牙,早点休息。”   梁星灼说好,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牛奶。   喝了第一口,他惊喜抬头:“今晚放蜂蜜啦。”   梁星灼嘴边有圈奶沫沫,周归与忍住用手给他擦掉的冲动,说:“嗯,这三天都给加,奖励你。”   牛奶是晾凉了一会儿,温温热热,喝着不烫嘴,梁星灼咕噜咕噜几口喝完了,舔舔嘴边的奶沫沫,满足道:“加了蜂蜜的牛奶就是好喝。”   又问:“不过我还没开始考呢,怎么就奖励上了?”   “谁说要有结果了才能被奖励?”   周归与抬手揉揉梁星灼的头,弯腰与他平视,笑着说:“这些年读书这么用功认真,我们家的小学霸怎么不值得一个奖励呢。”   梁星灼听得心口发热,视线飘忽,左顾而言他:“别人家这个时候都是让小孩儿戒骄戒躁什么的,你怎么反着来……”   “因为你既不骄傲也不浮躁,还戒什么?”   周归与挺腰站直,顺手把梁星灼看过的资料和书本收拾了,同时说:“保持平常心,就当做一次普通考试,在我看来你已经做足了准备,凡事尽力而为就不会留有遗憾。”   梁星灼确实有些紧张,他忍不住问:“哥,你当年高考前一晚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回想往事,周归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玩游戏,玩到十二点才睡,第二天要不是爷爷叫我起床,我都醒不了。”   “至于想什么……睡前在想等考试完,一定要约程诉他们打球,打个痛快。”   “还在想毕业旅行去哪里玩,看海还是爬山,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梁星灼震惊。   随后感叹:“这就是状元心态吗,这该死的松弛感。”   周归与却说:“不是什么状元心态,是我跟你一样,已经做足了准备,我有自信不会搞砸,所以提前畅想之后的事情。”   还说:“星星,你不比我差什么,不管结果如何,考完那天,你都可以理直气壮跟自己说一声‘这十八年辛苦你了,你尽力了,你很棒,你没有放弃过’。”   梁星灼被周归与说得想哭,站起来一把抱住周归与,头埋在他胸前。   周归与失笑,轻声问:“怎么了哭包?”   梁星灼哼唧,嘴硬:“没哭,不是哭包。”   周归与有意忽略胸口的湿意,不拆穿某人。   “哥哥。”   “嗯?”   梁星灼抱紧周归与的腰,学他说话:“这十年辛苦你了,正因为有你的辛苦,我才能只在学业上辛苦,而避免了生活上的辛苦。”   “哥哥你很好,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是孤儿了。”   周归与笑着“哎哟”一声,听梁星灼说这些,情绪也有点绷不住了。   “……谢什么,别说傻话。”   “说完了,我就说这一次。”   梁星灼吸吸鼻子,松开周归与,许是觉得有些难为情,脚步飞快钻进了卫生间,关门洗漱。   周归与深呼一口气平复情绪。   低头垂眸,看见自己T恤上面的点点泪痕,刚平复的情绪更激烈地翻涌。   周归与的眼眶也红了。 第59章   6月7号, 高考第一天。   天不亮周归与就醒了,昨晚督促梁星灼早睡,他自己也睡得比平时早。   周归与拿过手机看时间, 比设定的闹钟还提前了半小时。   他躺了五分钟,无法再酝酿出睡意, 把手机闹钟关了,提前起床。   起床也没事干, 时间实在太早了,周归与去厨房看了圈昨天购买的食材,拟定了一个吉利的菜单。   是的, 继梁星灼去年生日那顿长寿面后, 周归与又一大早和上了面。   这次是做油条。   教程是现搜的, 做法是现学的。   有上次长寿面的成功经验,周归与对自己做面食的手艺多了一些自信。   按照教程揉好面团, 周归与用保鲜膜把面团包好, 放进冰箱低温发酵。   紧接着,开始洗豆子, 洗好泡上。   豆浆机哪怕有静音罩运行起来还是有点吵, 周归与打算等梁星灼起床了再打豆浆。   早餐的准备工作做好,还不到七点。   周归与先去洗漱, 洗漱完,又把梁星灼今天的考试用品和证件全部检查了一遍。   书写用具除了确认是否有墨水之外,还找了一张纸, 一支一支试写,连备用的笔芯也没落下。   要带进考场的矿泉水, 周归与也提前撕掉了标签,跟考试专用笔袋放在一起。   周归与看着这堆东西, 脑子里同时也在过物品清单。   两头都能对上,再无遗漏。   自己当年高考都没这么谨慎过,当考生和当家长的心还真是不一样。周归与在心底感叹。   无事可做,周归与又闲不下来,索性把梁星灼今天要穿的校服熨了一遍。   熨到校裤的时候,主卧的门打开了。   梁星灼睡眼惺忪从主卧走出来,眼睛还没适应客厅的光线,半睁不睁的。   “哥,你起好早啊。”   刚睡醒声音磁磁的,一声哥叫得比平时更腻乎,听得周归与很轻的笑了一下。   “没多早,我也刚起。”周归与把熨斗放在架子上,给校裤翻了个面,“闹钟还没响,还可以再睡会儿。”   “睡不着,不睡了。”   梁星灼摇摇头,眼睛可以全部睁开了,这才看清周归与正在做什么。   他惊讶道:“太讲究了,哥,我这校服不值得这么高规格的待遇。”   周归与跟他开玩笑:“你这话校服听了会伤心的,人每天陪你上下学,风雨无阻。”   梁星灼被周归与逗笑,还是说:“我哥真讲究。”   哪里是讲究,紧张罢了。   闲不下来,总想找点事情做。   不过这些话周归与没跟梁星灼说,他不想让自己的紧张影响到梁星灼。   谈笑间,校裤也熨好了。   周归与放好熨斗,将两件衣服展开看了看,都没有皱痕后,递给梁星灼:“衣服上有熨斗的余温,过会儿再换吧,免得热。”   梁星灼双手接过,捧着放在鼻子前,用力吸了一口,眯眼感叹:“好好闻,衣服上有哥哥的味道。”   周归与理智上知道梁星灼说话就这样,情感上还是控制不住发散,随随便便一句感叹也听得他耳热。   “是洗衣液的味道。”周归与弯腰拔了熨斗的电源,较真否认。   梁星灼也较真:“对呀,家里一直用这个味道的洗衣液,所以也是你的味道。”   “跟你一个味儿。”   梁星灼想了想,说:“还是跟你一个味儿,你刚刚熨过。”   再说下去没完没了,听得心痒痒的人还是他自己。   周归与岔开话题:“不睡就去洗漱吧,我去做早餐。”   梁星灼“嗯”了一声,好奇问:“早餐吃什么?”   “做好你就知道了。”   梁星灼保留好奇心,捧着衣服走了两步,又回头跟周归与说:“哥,有你陪我考试真好。”   周归与笑了笑:“快去洗漱。”   “好嘞~”   梁星灼捧着校服进了主卧,把校服规整地放在床上,欣赏了几秒,满怀幸福地洗漱去了。   有哥的孩子是个宝。   连校服都有人给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名贵西装呢。   嘿嘿嘿。   有哥真好。   好爱哥哥。   梁星灼幸福得刷牙都在对着镜子傻笑。   他自己都感觉神奇,明明昨晚还紧张不安,觉得自己很多东西没准备好,结果跟周归与聊了天睡了一觉,这些情绪都没有了。   一大早还看见他哥在给他熨校服。   嘿嘿。   怎么说呢,现在感觉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状态很好,有种不管怎么考都能轻松拿下的自信。   洗漱完更是神清气爽。   从卫生间出来,一呼吸,梁星灼闻到好香的面团味道,寻着味道走到厨房,周归与正在揉面。   “哇,你大早上又要现做面食吗?”梁星灼凑近问。   去年长寿面的味道,梁星灼到现在还记得。   很美味的一碗面,现在想起那碗面,心里都是暖的。   平板被周归与放在支架上,屏幕上面是油条教程。   周归与做完第五步,拿过擀面杖开始擀面。   “嗯,一会儿就好。”   豆浆机里在打豆浆,电蒸锅也在运行中,梁星灼往里看了眼,蒸的是鸡蛋。   不用问周归与,梁星灼也把早餐猜到了。   “哥你还信这个呀。”梁星灼有些意外。   一个油条两个鸡蛋,寓意考一百分,小时候每到考试,余妍也会这么给他安排早餐。   不过余妍工作忙,每次都是去楼下早餐店买现成的。   有妈妈的心意在,梁星灼平时不爱吃白煮蛋,但是到了那天也会全部吃完。   余妍去世后,周归与和他都不讲究这些,没有在考试这天特意做过,邹姨当天做什么就吃什么,偶尔一次会碰到是油条鸡蛋,梁星灼每次都感觉怀念。   这份早餐带着关于妈妈的回忆。   周归与回答:“也不是信,好兆头,顺手做一做,反正有时间。”   说着,他还有点抱歉:“昨晚没想到做这个,否则就做茶叶蛋了,早上现做来不及,今天只能将就吃白煮蛋了,要不我给你煎荷包蛋?”   他哥周到至此,梁星灼哪可能还会挑三拣四,他感动都来不及。   梁星灼笑着说:“怎么会将就,已经这么有心了,没事,我就吃白煮蛋,好兆头当然要吃整蛋啦。”   “好。”   周归与擀好面,用菜刀切割好,按照教程上说的,每两个条状叠加在一起,中间用清水刷一下放置粘连。   面团的量掌握得刚刚好,叠完正正四根,够两个人吃了。   最后就是起锅烧油,炸至金黄并膨胀起来即可。   这没什么技术含量了,周归与洗干净手,把平板息屏,连带着支架一起交给梁星灼。   “把平板拿出去,炸东西有油烟,会熏你身上,不好闻。”   梁星灼留在厨房也帮不上忙,乖乖出去了。   等饭的功夫,梁星灼也没有再利用碎片时间看书,考试之前,他一般会让大脑放松、放空。   梁星灼拿起手机玩了会儿,在微信上各给宋嘉航和柳应白发了一条[考试加油,顺顺利利超常发挥]的祝福。   宋嘉航没有回,估计考试期间手机被他爸没收了。   柳应白倒是秒回。   [考试加油,你就不用超常发挥了,正常发挥吧]   [毕竟高考天花板只有状元]   梁星灼看得一乐,跟他说了声谢谢。   柳应白估计也闲得很,问他:[吃早餐没?]   梁星灼:[我哥在做]   柳应白发了个坏笑的表情包。   [又幸福了星]   梁星灼大方承认:[是的!]   顺便炫耀了一番:[我哥一大早起来给我做油条,榨豆浆,羡慕吧!]   柳应白也捧场:[羡慕死咯,谁让我没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呢]   [谢谢恋哥癖为我得红眼病添砖加瓦]   梁星灼笑出声。   这时,他听见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消失了,估摸油条已经炸好了,梁星灼在微信上跟柳应白说:[我去吃早餐了,你也去吃吧,早点出门,别迟到]   [祝你考个好成绩,小白]   柳应白回复他:[好]   [祝你金榜提名,高中状元,星星]   梁星灼放下手机,起身去厨房,帮忙拿碗筷。   周归与在餐盘下面先垫了吸油纸,再把油条夹出来放在上面。   梁星灼等他装好盘,先端到了餐桌上。   白煮蛋周归与捞起来放在了冷水里,梁星灼要上手剥,周归与没让。   “烫手,等下我弄。”   梁星灼又争着要盛豆浆,周归与还是说:“豆浆也烫。”   以及赶人:“出去等吧,高考生。”   梁星灼气笑:“干嘛呀!拿我当大熊猫啦,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   两个空碗,周归与拿过白糖,往其中一个碗里放了一勺。   周归与学梁星灼说话:“你是客人吗?这也抢着干那也抢着干,跟我客套上了。”   梁星灼说不过他,只能笑。   “没跟你客套,就是想帮忙做点什么。”这是实话。   周归与握住豆浆机的把手,往空碗里倒豆浆,热气扑上来,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梁星灼听见周归与笑了一声。   “什么都不用你帮忙,你坐着等吃就好了,高考期间我为你专人专门服务。”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阳光透着厨房的窗户照进来,明亮柔和的朝阳打在周归与身上,泛着金色的边。   不刺眼,但温暖。   晨光。   水雾。   周归与。   梁星灼一时看晃了眼,片刻回过神,耳边尽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怔怔地对周归与说了一声:“好吧,那我出去等。”   周归与忙着倒豆浆,没看他,只应了一声“嗯”。   梁星灼从厨房出来,恍惚拉开餐椅,再恍惚坐下,对着眼前这盘金灿灿又蓬松的油条发愣。   心脏还是跳得很快,突突的。   梁星灼莫名脸热,用手心贴着双颊,没几秒,手心也变得温热,再换手背,再过几秒,手背也温热。   感觉躁躁的,又不明白具体在躁什么。   梁星灼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脸,洗了好几次,那股躁动劲儿终于下去了。   从卫生间出来,周归与已经在餐桌前坐下了,手里在剥冷却过的白煮蛋。   “怎么又去洗脸?”周归与问他。   梁星灼拉开餐椅,在周归与对面坐下,视线有点闪躲,瞎说:“之前洗漱的时候忘记洗了。”   周归与笑他:“这也能忘,快别犯迷糊了,九点还要考试。”   “你才犯迷糊。”   梁星灼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豆浆,碗底的白糖已经化了,他舀起一口,吹了吹,喝掉。   周归与除了豆子还放了核桃仁和花生仁,豆浆喝起来醇香微甜,不是很浓稠,是梁星灼喜欢的口感。   “豆浆好喝。”梁星灼开夸了。   周归与把油条往梁星灼面前推了推:“尝尝油条,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吃油条梁星灼就懒得用筷子了,他直接上手拿了一根,对半撕开。   他先扯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冲周归与竖大拇指:“跟外面买的一个味儿。”   “好吃就行。”没翻车,周归与放心了。   梁星灼捏着油条后半部分,把前半部分往豆浆里泡了泡,泡软了往嘴里送。   这一口比上一口更好吃!   梁星灼吃得赞不绝口,一直夸周归与,说他连做饭都是天才级别。   面对梁星灼的浮夸式捧场,周归与十句夸奖接一句,接多了亏心。   梁星灼今天早上食欲好,不仅吃完了两根油条,连两个白煮蛋都吃完了,加上一碗豆浆,肚子吃得饱饱的。   八点左右,两人收拾好东西,从酒店出发,前往考场。   酒店离附中近,走路就五分钟,路上行人大多是送考的家长和应届考生,车流量少,但热闹。   校门口拉了警戒线,有交警在维持秩序,也有救护车停靠,送考家长只能送到警戒线之外。   提前半小时入考场,他们到的有点早。   这时太阳已经有点晃眼晒人了,两人找了一块树荫等着。   周归与不知道第几次拿过梁星灼的笔袋检查。   梁星灼无奈笑道:“哥,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周归与轻咳一声,视线还在笔袋里,逐一扫过考试用品,确认无遗漏,又还给梁星灼。   “我不紧张,我是怕你丢三落四。”   梁星灼:“出门前检查了,路上又检查,现在还要检查,这还能丢三落四?”   周归与顿了顿,问:“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梁星灼摆手:“完全没有,我就是觉得有意思,很少看你这样。”   周归与:“哪样?”   “谨慎过头,对一件事悬着心,你平时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周归与失笑:“我害怕耽误你,你说得对,我谨慎过头了,之后调整一下。”   梁星灼拍拍周归与的肩膀,像平时他安慰自己那样:“你做得够好了,怎么会耽误我。”   “我今天起床就感觉状态特别好,这都是因为有你陪着我呀。”   又说这么扰乱心绪的话……   周归与视线游离,嘴上说:“我们星星真的长大了,看起来比哥更可靠。”   好在梁星灼没察觉到异样,自豪地接下这句夸奖:“那是,我也是成年人了好不好。”   两人聊了会儿天,一晃就到了八点半。   学校广播响起,通知考生可以依次进入考场。   周归与不能再往前了,之后的路要梁星灼一个人走。   最后,周归与替梁星灼整理了一下衣领。   “好好考,哥在外面等你。”   梁星灼认真点头,再张开双臂,抱了周归与一下。   他不想立flag,但也想说点什么。   “太阳晒人,你回酒店吧,睡一觉,踩着点过来就行。”   周归与逗他:“这么乖,那不来接你是不是也行?”   梁星灼果断摇头。   “不行,你要来接我。”   “考试结束我想看见你。”   本来周归与就是逗他的,他怎么可能不来接。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   “好。”   “进去吧,加油星星。”   梁星灼:“我走了,你也回酒店,说好了啊,别在校门口等。”   周归与:“我知道,放心吧。”   梁星灼跟周归与挥了挥手,跟着人流进入考场。   人头涌动,考生都穿着款式差不多的校服,没一会儿,梁星灼就淹没在人海里了,周归与无法再锁定哪个是他。   就算这样,周归与还是在校门口等到了九点。   等到广播里说现在开始考试,四周变得寂静,周围等孩子的家长都不再大声喧哗后,周归与才离开,一个人先回了酒店。   梁星灼让他回酒店睡一觉,他哪里睡得着。   周归与开了电视,让房间里有点声音,不然安静得他坐立难安。   听着电视里的节目,周归与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个小时的文献资料,十点多去厨房准备午饭。   还是三餐一汤的配置,份量不多,一顿能吃完,晚上再现做。   周归与想让梁星灼吃新鲜的食物,考试期间的食谱他提前一周就列好了,主要照顾梁星灼的口味,菜式偏清淡,免得吃了肠胃不适,耽误考试。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来,有条不紊地进行。   十一点左右,周归与备好了中午的菜。   莲藕排骨汤在电压力锅里炖着,剩下的菜等接梁星灼回来直接炒就行。   周归与洗了个手,换了身衣服,见外面太阳大,出门前又拿了把太阳伞。   到了校门口,周归与才意识到他的计划还是有所疏漏。   纵然提前了十五分钟到校门口,但今天可是高考啊,考点警戒线外已经被接考生的家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挤不到前面了。   太阳晒着,汗水留着,然而这些家长们毫不介意,依然站在烈日下等候自己的孩子。   周归与打算下午提前一个小时来,至于现在,还是找个阴凉地方站着吧,反正显眼的地方也没位置了。   十一点半,第一场语文考试结束。   过了几分钟,考生一批一批出现在校门口。   维持了两个半小时的寂静被打破。   梁星灼不想让周归与久等,等监考老师说可以离开了,立马脚底抹油往校门口赶。   结果校门口全是人。   梁星灼好不容易走出人群,左右张望正找周归与呢,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去,立刻笑了。   “哥!”   周归与半点不问他考得怎么样,考得如何,只撑开了太阳伞,揽了揽梁星灼的肩膀,说:“走吧,回去吃饭。”   梁星灼自己倒是叽里咕噜分享考试体会:“作文题跟考前老师押的题目好像!还有诗词默写,都是我背得滚瓜烂熟的,阅读题的原文我之前也读过,哎呀,总之真的太幸运了,我感觉我们班的人都要开心死!”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这么棒啊我们星星。”   梁星灼挠挠头,想自夸又不好把话说满了,只能保守给了个总结:“我感觉挺好的,跟平时考试没什么区别。”   “这样就对了,继续保持。”   “嗯!”   伞的面积有限,周归与撑伞基本顾着梁星灼那边,自己只差没直接站在太阳下了。   梁星灼不想让他哥也挨晒,想了想,凑近挽住他哥的手臂,贴着走。   “破例一次。”梁星灼先斩后奏。   周归与想了几秒才明白梁星灼这句话的意思。   去年在商场被店员误会是情侣后,他曾跟梁星灼说过,公众场合要避免亲密举止。   梁星灼自那以后遵守得很好,没有在外面有人的地方对他起过腻、撒过娇。   怎么这么乖。   周归与心发软,主动说:“这两天都可以破例。”   梁星灼眼睛一亮,抬眸看他:“真的吗?我牵你的手也可以吗?”   周归与:“可以。”   梁星灼直呼好耶。   周归与说他是黏人精。   梁星灼说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了,所以你要保密,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周归与听得直乐。   不过也间接感受到梁星灼心情确实很好,高考没有带给他负面情绪,这让周归与悄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三场考试跟第一场一样,周归与接送,周归与给做饭,晚上催睡觉,早上叫起床。   考了两天,周归与就无微不至照顾了梁星灼两天。   虽然平时也生活在一起,但周归与这样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分给自己,是第一次。   梁星灼完全没有高考的紧绷感,度过了非常惬意放松的两天。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很多考生欢呼着、奔跑着离开。   梁星灼倒没有想要高声宣泄的欲望,只是感觉自己的一个人生阶段结束了,但同时新的阶段也开始了。   校门口附近有不少记者,各大媒体在采集高考生的素材。   梁星灼因为长相优越,被记者叫住了好几次,问他考试感觉怎么样,考完想做什么,打算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梁星灼被问得一头雾水,答得也模凌两可。   感觉还不错。   考完想出门玩一趟。   想考的大学……没想好,想学什么专业……还是没想好。   梁星灼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答得很呆,祈祷他这一pa被剪掉,不要播出。   被记者拦了好几次,到校门口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一些了,周归与老远就看见了梁星灼,刚要叫他,他又被一个记者拦住。   周归与等梁星灼采访结束才迎上去。   “大帅哥很受欢迎啊。”   梁星灼叹气:“别提了,尽问我一些答不上来的问题。”   周归与隐约猜到:“大学和专业?”   梁星灼:“嗯。”   周归与没催他:“慢慢想,现在考完有的是时间想了。”   接着从兜里掏出梁星灼的手机,递给他:“微信有几条消息,可能是同学给你发的。”   梁星灼解锁点开,全是宋嘉航发的。   这货隔着网线在发疯,说自己解放了。   “是小航。”梁星灼给周归与看了眼屏幕,展现宋嘉航的发疯实录。   周归与轻笑:“你考完倒是淡定。”   “当然,我可是稳重的成年人。”梁星灼顺杆儿爬。   周归与问:“今晚聚餐在哪里?我一会儿送你过去。”   梁星灼:“不着急,我跟你先回家,换身衣服,考完了不想穿校服了。”   周归与:“行。”   两人先回了酒店。   周归与已经提前退好了房,两人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开车回家。   路上梁星灼微信响个不停,都是相熟的同学发的,互相问候考试情况。   一到家,宋嘉航就给梁星灼闪了通电话,约他在外面见面,时间还早,找个地方玩玩儿,晚上再去班级聚餐的地方吃饭。   梁星灼答应下来,换了身衣服,走之前看向周归与。   嗯……突然有种把人用完就抛弃的罪恶感。   梁星灼冲周归与干笑:“哥,我争取早点回来……”   周归与看穿梁星灼的心思,说:“玩你的,今晚应该放开玩玩儿。”   还说:“如果不回家跟我说一声,需要我接你就打电话,多晚都可以打,知道吗?”   梁星灼说好,换上鞋子,跟周归与拜了个拜,乐呵呵出门了。   班级聚餐玩到了半夜两点多才散场。   有除夕喝酒断片儿的前科,梁星灼怕自己喝醉了在外面闹笑话,今晚没碰酒。   柳应白和宋嘉航倒是没少喝,从ktv出来的时候,两个都摇摇晃晃了。   梁星灼不放心他们两个人自己回去,挨个送回了家,等他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四点了。   周归与给梁星灼留了玄关的灯。   梁星灼轻手轻脚换鞋进屋,在主卧门口看了眼,门缝暗的,没有光亮。   想来也是,四点了,周归与怎么可能还不睡,再有三个小时他都要起床上班了。   梁星灼也困得不行,赶紧洗了个澡,回屋睡觉去了。   没有闹钟,不用上学,难得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梁星灼放假了,邹姨那边周归与暂时没让她来,后续要不要继续请她做饭,周归与还要跟梁星灼商量一下。   大概率是不用了,梁星灼眼看着要上大学,在家的时间只剩假期,周归与平时上班忙,更不需要做饭阿姨。   梁星灼自己点了个外卖吃。   一闲下来感觉无所事事,说是考完要放松,可是怎么才叫放松,已经有点不知道了。   梁星灼打开电视,决定先补这一年想看但碍于没时间看的电影。   看两部一下午也就过去了,晚上周归与下班回家,梁星灼才感觉没那么无聊。   隔天,宋嘉航和柳应白约梁星灼出门,商量毕业旅行的事情。   柳应白过两天就要出国玩,跟他以前在外地上学的那帮朋友。   至于梁星灼,这个13号是周归与的生日,没几天了,他想给周归与过完生日再出去。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时间定在了20号左右,等柳应白回国,正好跟他们去玩第二轮。   时间定下来,旅行地点又商量半天,大夏天的,还是想往凉快的地方走,初步圈定了几个适合避暑的城市,今天就先到这了。   宋嘉航晚上家里有聚会,先走了一步。   梁星灼和柳应白慢悠悠离开咖啡厅,去路口打车。   “对了,你出国前能抽时间把最后一套写真拍了吗?”   梁星灼之前跟柳应白商量过,写真就拍到六月份结束。   他不热衷于此,凑齐给周归与的二十万,就不想继续拍了。   柳应白想了想日程安排,说可以。   梁星灼提议:“那就明天?”   柳应白:“行。”说完,他又补充,“最后一次陪我拍写真了,上午再陪我逛个街?”   梁星灼秒懂:“又买女装?”   “聪明。”   “行吧。”   “几点?”   “也不用太早,十点吧,见面地点我回头发你。”   “好。”   两人在路口分别,各自打了车回家。   周归与今天是夜班,梁星灼在外面解决了晚饭,回家打打游戏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梁星灼九点左右起的床,洗漱好,叫了个早餐吃。   吃一半的时候,柳应白给他打来电话。   一个人在家,梁星灼接通后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竟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星星,你起床没?”   梁星灼正在嗦粉,听到这声音差点呛到,咳了两声,把粉咽下去,再看了眼来电人备注,确实是柳应白没错。   他一头雾水地问:“你哪位?”   再开口又是柳应白的声音了:“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我试了下才买的变声器效果,看来挺好的,把你都骗住了。”   “……”   梁星灼无语:“你买变声器做什么?”   “玩儿啊。”柳应白打电话另外有事,“开个视频,你帮我挑一下哪身衣服好看,我选择困难症了。”   “好。”   电话挂断,柳应白发出视频通话邀请。   梁星灼把手机放在支架上,一边吃饭一边帮柳应白参谋。   柳应白又开了那个变声器。   “……你能不能别整这个死动静?”梁星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眼看着一个大男人在视频里换女装就算了,一开口还是激萌萝莉的声音,简直不要太割裂!   柳应白却乐在其中:“不行,要整,我觉得好有意思,对了,还可以调御姐音,要听吗?”   梁星灼:“不了,谢谢。”   “不懂欣赏。”   “那你自己欣赏吧,我挂了。”   “啊啊啊啊别!快帮我看看,别一直埋头吃。”   梁星灼嗦粉的间隙瞄了眼手机屏幕。   柳应白穿了套水手服,戴着假发,妆容也化好了,镜头里活脱脱一个女生样。   梁星灼如实评价:“好看,我可以挂了吗?”   柳应白拦下他:“还有一套呢,你等着,我换一下。”   梁星灼嗦粉等待。   柳应白换的第二套也是jk,款式不太一样,梁星灼看不出门道,只说都好看,随便穿吧。   同一时间,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周归与下班回家,门一开就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生声音。   “哎呀你不能说都好看,这是敷衍我!”语气也娇。   “我没有敷衍你啊,确实都好看。”为了证明不是敷衍,梁星灼还补充,“你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这话给柳应白听美了:“就你嘴甜。”   “行了,你吃饭吧,一会儿见,地点发你微信了。”   梁星灼:“好,一会儿见。”   视频一挂,梁星灼马上朝玄关那边打招呼:“哥,你下班啦。”   玄关传来低低的一声:“嗯。”   声音听着没什么精神,梁星灼吃完最后一口粉,起身问:“上夜班累了吧,你吃早饭没?”   周归与脸上闪过一丝梁星灼看不懂的神情。   “在医院吃了。”   梁星灼多看了周归与两秒,神情又没有异样了,转而说:“好,那你去洗澡吧,洗完睡觉。”   “我要出门一趟,晚饭会回来吃的。”   周归与没忍住,问了声:“出去做什么?”   梁星灼跟柳应白的日程安排不好细说,他只能含糊回答:“跟朋友玩玩儿。”   “哪个朋友?”   “就小航张池他们。”   周归与盯着梁星灼看。   梁星灼被周归与看得更心虚,硬着头皮反问:“怎么了?”   周归与垂眸,声音比刚进门的时候更低了,听起来特别疲惫。   “没事。”   “去玩吧,玩得开心。”   梁星灼怔怔应了一声“哦”。   感觉周归与怪怪的。   周归与:“我去洗澡了,你走的时候关好门。”   梁星灼:“好。”   说完,周归与往房间走,没几秒,梁星灼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   梁星灼看了眼时间,他也确实该出门了。   梁星灼拎上外卖垃圾,换鞋出门。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梁星灼给周归与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出门了,让他洗完澡就休息。   一上午过去,周归与都没有回复他。   大概是上夜班太累了。梁星灼心想。   下午五点多,拍摄结束。   卸妆的时候,梁星灼拿起手机正想给周归与打电话,一亮屏,通知显示,一个小时前周归与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医院有事,我去一趟]   梁星灼回复:[有手术?]   卸完妆,从柳应白的工作室出来,周归与回了他消息:[不是,有个icu病人情况不好,我来看看]   梁星灼:[现在怎么样了?]   周归与:[再观察一小时,没事就回家]   梁星灼:[好,我也准备回家了]   周归与:[嗯]   一坐上车,梁星灼想法就变了。   他让司机转道去市医院。   从这里过去四十多分钟,接周归与下班正好。   邹姨不在,在家吃饭只能周归与做,可是周归与今天看起来好累,梁星灼不想让他回家还要做饭。   正好今天拿了最后一笔拍摄收入,抛开给周归与的二十万,还有一些零头,够请他在外面吃一顿好的了。   梁星灼下了车直奔门诊大厅,坐电梯去胸外科找周归与。   三部电梯都要等,这个点门诊下班了,没有病人,等电梯的除了他,还有两个白大褂,正在闲聊。   “奇了怪了,你说下个月去香港学习的名单,胸外科怎么没派周归与?”   玩着玩着手机,梁星灼听到周归与的名字,翻屏幕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得罪领导了呗。”看好戏的语气。   “得罪领导?”   “你忘了他之前擅自退医疗队的事情了?”   “噢噢,这倒是,他那事儿给办的……不过我听说是为了他弟?”   “管他为了谁,这事儿办的就是得罪领导,要不是他技术好,院里哪会给他这个面子。”   “有技术就是牛啊,高材生嘛。”   “高材生怎么了?得罪领导一样,否则这次学习怎么不派他去?往常这种培养人才的机会,胸外科十次有九次都给周归与。”   “照这样看,我看他过两年升副高的事情也悬咯。”   “医院说到底也是讲人情的地方,他当医院是自己开的,想干嘛干嘛,狂得没章法了还,迟早摔跟头,瞧着吧。”   他们等的是向下的电梯,左边那部一开门,两人就走了进去,一直到电梯关门都没停止嘴周归与。   梁星灼等的是向上的电梯,跟他们不是同一部。   他多等了半分钟,电梯才下来。   梁星灼恍恍惚惚走进轿厢,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俩白大褂说的话。   酸周归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透露出一个信息——周归与因为上次退医疗队的事情得罪了领导,现在院里有培养人才的机会都不安排他去了。   周归与什么都不跟他说。   难怪今天下夜班回家怪怪的,出了这种事,周归与心情怎么可能好。   负罪感像大山一样压在梁星灼身上。   如果不是因为他学习成绩下降,周归与担心他影响高考,上次也不可能中途退出医疗队,回沽南陪考。   回想三年前,周归与拒绝京柏肿瘤医院的offer,也是类似的情况。   尽管周归与嘴上说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想回来跟自己一起生活,可是如果没有他呢?没有他周归与是不可能回沽南的,他那么优秀,当然要留在最好的地方。   梁星灼心事重重地走出电梯,到周归与办公室门口时,正好碰见他出来。   “你怎么来了?”周归与看见他,惊讶地问。   梁星灼撑出一个笑容:“来接你下班。”   周归与愣了几秒,锁了办公室的门,说:“走吧。”   梁星灼点点头。   去停车场这一路,两人都很沉默。   上了车,开车停车场,周归与打破沉默,问了梁星灼一句:“今天玩得开心吗?”   梁星灼心不在焉地回答:“挺开心的。”   周归与没了后话。   梁星灼拐着弯跟周归与确认:“哥,你七月份有外出计划吗?”   周归与回答:“没有。”   看来那两个白大褂说的是真的。   科室真的没有安排周归与去香港参加学习。   梁星灼心口堵得慌,降了些车窗,吹着风,对着窗外发呆。   周归与不明白梁星灼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个问题,尝试猜测:“你七月份想出去旅游?”   梁星灼:“没有,我随便问问。”   不愿多言的样子。   周归与今天心情也差,专心开车,没再说什么。   一路无话回了家。   这一路梁星灼想了很多,他悄悄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如果周归与跟他说实话,他就不着急下决心,缓一阵……缓到大学开学再说。   反之,他就趁此机会痛下决心,舍弃自己对周归与的私心。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耽误周归与了。   开门进屋,换上拖鞋,两人往屋里走。   梁星灼叫住走在前面的周归与:“哥。”   周归与回头看他。   “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梁星灼暗暗攥紧了拳头。   内心自私的祈求周归与跟他说实话。   可惜没有心软的神明听见他的愿望。   听完他的话,周归与眉心微蹙,看起来很疑惑:“什么事情?”   梁星灼的希望全部落空。   他在心底苦笑,果然,周归与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他。   梁星灼一想到今后可能还会有无数这样,周归与牺牲自己来成全他的情况,他就觉得难过,并且控制不住讨厌自己。   为什么他已经成年了,不仅没办法保护周归与,还在做他的负累。   梁星灼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很轻松。   语气也随意:“没什么,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周归与喉咙发紧,莫名有种梁星灼要跟他摊牌,聊聊那个女大学生的预感。   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周归与停顿片刻,选择面对,沉声道:“你说。”   梁星灼笑了笑:“其实也不算一个事情,应该说是我的一种想法?”   “就……我已经成年了,该独立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哥,你以后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别像现在这样总为我操心了。”   这些话无异于主动把周归与往外推,梁星灼牙根都快咬烂了,才勉强稳住自己没当场反悔。   结果周归与竟然摆出一张掉冰碴儿的冷脸问他:“你就这么喜欢她?”   梁星灼:“?”   谁? 第60章   这下轮到梁星灼眉心微蹙, 看起来很疑惑了。   “我喜欢谁?”   疯长的嫉妒吞噬了周归与的理智,他意识到自己连日来守着兄弟之间那条绝对不可逾越的底线,并非道德感有多崇高, 而是在擅自做一场交换——只要我守住了,我和梁星灼就可以保持现状。   至少我和他可以保持现状。   眼下这场交换也被梁星灼拒绝了。   好像他不管再怎么妥协退让, 是否安守身为兄长的本分,都无法改变梁星灼会离开他身边这个结局。   周归与不理解。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好好的, 难道只是环境限定感带来的错觉?   高考一结束,限定感没有了,梁星灼的世界又丰富起来, 他也就不被高度需求和依赖了。   他和梁星灼朝夕相处十年了, 那个女生又跟梁星灼认识了多久?她的魅力就有那么大?大到梁星灼跟她见完面, 回家就对他发表独立宣言,什么叫他该有自己的生活?   这分明是不想让他活!   “我有干预过你吗?”周归与反问梁星灼。   梁星灼越听越糊涂, 还没得及接话, 周归与的质问接二连三朝他甩过来。   “你每次出去跟她见面,我有干涉过你一次?”   “我有不准你谈恋爱吗?”   “你编的蹩脚借口, 我一次都没拆穿过。”   “我还不够开明?我到底在哪里束缚了你, 让你这么迫不及待跟我划清界限。”   “……”   梁星灼:?啊?   周归与还在输出:“说话,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话在外面说完了是吗?所以回家跟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逐渐阴阳怪气。   “…………”   梁星灼终于跟上周归与的脑回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总之周归与应该把柳应白误会成他的女朋友了。   ……什么荒谬乌龙。   不过认识周归与这么久,梁星灼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破防?   梁星灼好想笑。   原来不是只有他介意周归与谈恋爱啊!   年长他十岁怎么了?成熟稳重怎么了?哥哥看见弟弟谈恋爱还不是一样破防!   该说不说怪爽的。   嘴角快压不住了……   周归与是不知道梁星灼此刻的想法,但他脸上这些微妙的表情, 都没逃过周归与的眼睛!   “你还在笑?”   周归与难以置信地反问:“我问了这么多,你一个回答没有, 居然还想笑?”   他上手捏住梁星灼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 慢条斯理道:“平时一口一句爱哥哥,原来就是这么爱我的。”   梁星灼“嗯”了一声,故作天真懵懂:“爱哥哥就不能爱别人了吗?”   话音落的瞬间,梁星灼明显感觉捏下巴的力道变重了。   他哼唧一声,矫揉造作:“哥哥弄疼我了。”   周归与缓缓松开手。   梁星灼再抬眸,周归与颓然的脸在他视线里一闪而过。   没等细看,周归与已经转过身往卧室走了。   宽肩窄腰,直挺的背,大长腿,背影和姿态与平时无异,可是梁星灼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哪怕只是一刹那的重合,他在周归与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那个双手抱膝在屋檐下躲雨,八岁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梁星灼。   梁星灼意识到自己刚才也让周归与的世界下起了雨。   他不该跟周归与开这种玩笑的。   梁星灼愧疚地追上去,从身后抱住周归与的腰,第一时间道歉:“对不起哥哥,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   周归与站在原地,没说话。   “我没有喜欢谁,也没有跟谁谈恋爱,你误会了。”   梁星灼绞尽脑汁,唯一能想起的蛛丝马迹,只有早上柳应白给自己打的视频电话。   他赶紧解释:“早上你听到的女生声音,是我朋友用变声器弄的,我今天也是跟他出去玩的。”   “是我们班一个男同学,坐我和小航的后排,你之前开家长会应该见过他妈妈,叫柳应白,还有印象吗?”   说到这,梁星灼感觉周归与的后背绷得没那么紧了。   他又轻轻叫了一声哥哥,像一种安抚。   周归与就这么站着,任由梁星灼这么抱着,阖了阖眼,神情复杂地问:“今天是你朋友,之前呢?”   梁星灼疑惑:“什么之前?”   “去年,你出门我回家,我们在电梯间碰上,你说跟小航去自习室。”周归与顿了顿,自爆,“你走之后不久,我开车去了自习室,我在附近等了一个小时,没看见你去。”   “你每次跟我说和小航去自习室,其实都是在骗我,对不对?”   梁星灼惊讶道:“你居然去了自习室……”   周归与为自己的窥私欲感到羞愧:“……抱歉。”   梁星灼解释:“没,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太惊讶了。”   周归与再次:“所以是骗我吗?”   “……是。”   周归与忽然泄了劲儿,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他想拉开梁星灼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刚掰开两根手指就被更用力地抱紧。   “我是骗你了,但我骗你不是为了出去跟谁谈恋爱,我……”梁星灼不知道能不能说柳应白的私事,一时犹豫,最后含糊道,“我是因为别的事情,每次都是。”   周归与“嗯”了一声,没有后话。   梁星灼感觉他没信。   情理之中……这么解释谁会信,狡辩一样。   梁星灼左思右想,最后松开周归与,跟他说:“哥你等我几分钟,我去问问能不能说。”   说完,梁星灼掏出手机,去阳台给柳应白打了一通电话。   发微信太慢,他等不及。   电话响了几声,柳应白接了。   “星星,什么事儿?”   梁星灼直奔主题:“小白,我跟你一起拍写真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哥吗?”   柳应白愣了一下,笑道:“可以呀,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感觉涉及你的隐私,一说你那个账号也瞒不住了,我哥知道你拍女装视频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我都穿女装出门了,还能怕被人知道账号?”柳应白爽朗道,“别白看啊,让你哥给我点个关注点点赞。”   梁星灼感激道:“好,肯定点!谢谢你小白,我回头请你吃饭!”   柳应白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要告诉你哥这事儿了?之前不还紧张兮兮问小年他们,视频是不是完全认不出是你吗。”   “额……这个……哎呀说来话长,回头跟你解释,我这边有点急事,先挂了。”   “好,你先忙。”   挂断电话,梁星灼回到客厅。   他让周归与等,周归与当真没回房间,坐在沙发上等他。   也不看手机,电视也不开,就这么安静坐着,打眼瞧过去,全是落寞。   梁星灼忽然想到等暑假结束,他去上大学了,他哥一个人在家的场景。   会不会也这么坐着发呆,什么都不做。   梁星灼感觉很难过。   不想跟周归与分开生活的念头,随时间流失,日复一日变得强烈。   梁星灼暂时把情绪收起来,提起精神走过去,叫周归与:“哥。”   周归与抬眸看向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审判。   好坏他都无条件接受。   梁星灼挨着周归与坐下,握住他的手:“因为这件事涉及我朋友的个人隐私,我不确定能不能告诉你。”   “刚刚问过了,他说没关系,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梁星灼在手机上点了点,打开柳应白的视频账号主页,递过去给周归与看:“我每次骗你,其实都跟柳应白出去拍写真了,他是女装爱好者,在平台有账号,主拍女装变装视频。”   周归与微怔。   视线落在梁星灼的手机屏幕上。   梁星灼又递了递:“你先看看。”   周归与接过手机,点了置顶的高赞视频,确实如梁星灼所说,内容是女装变装。   “你同学长什么样我不记得了。”周归与如实说。   梁星灼伸手在屏幕上点了点,退出短视频app,进入手机相册,给周归与看他这段时间跟柳应白拍的写真。   “不记得他没关系,你总知道我长什么样吧。”   “你往前翻,还有花絮照,我自己也拍了一些,妆前妆后都有。”   周归与一张一张翻过,表情渐渐变了。   看到女仆主题那套时,周归与指着梁星灼胸前耸立的两团,问:“p的?”   讲真给周归与看自己的女装,感觉蛮社死的。   梁星灼干笑两声,硬着头皮回答:“……垫的,硅胶的。”   周归与评价:“很真。”   翻了两张,又指着梁星灼白皙修长的大长腿……上面那双柳应白的手:“他摸你?”   梁星灼汗流浃背:“额,拍摄需要。”   过了十几秒,周归与看到一张梁星灼和柳应白对视,柳应白托着他的下巴,他闭眼,柳应白凑近。   这套是水仙主题,亲密动作比较多。   周归与指着两个人嘴巴之间的空隙,面无表情问梁星灼:“他还亲你?”   梁星灼羞愤欲死,不让周归与再看了!   一把抢过手机,涨红脸解释:“没亲到,只是拍一个要接吻的感觉!”   并且强调:“也是拍摄需要!”   周归与“哦”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梁星灼感觉解释这么半天,周归与心情好像更差了。   果然下一秒,他听见周归与阴恻恻地来一句:“尺度挺大。”   “说说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拍摄需要。” 第61章   ……不是。   不对劲儿。   话题怎么越来越偏了, 他明明只想跟周归与解释自己没有谈恋爱啊!   现在怎么开始审判他和柳应白的拍摄内容了?   梁星灼扛住难为情,将话题往回拉:“你想哪去了,我们是正经拍摄。扯远了, 说正经的,你现在总相信我不是出去谈恋爱了吧?”   周归与想了想, 答非所问:“我这里也有照片。”   梁星灼纳闷:“什么照片?”   周归与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相册, 把之前程诉偷拍的照片和视频拿给梁星灼看。   “上次程诉碰见你们了,这是他偷拍发我的,他以为这是你女朋友。”   “这也是柳应白?”   梁星灼一张一张翻过去, 小视频也看了, 当时不觉得, 现在从第三方视角来看,他和柳应白还真像一对……   “是他。”   梁星灼把手机还给周归与, 轻咳一声, 解释:“虽然看起来在谈,但我们真的没在谈。那天我在家待得无聊, 约他出门玩儿, 他原本打算去逛街买女装,我就跟他一道去了。”   显然, 周归与介意的并不只是这个。   “互喂甜品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部分?”问了还不够,他还补充,“你跟小航都不同喝一瓶水。”   梁星灼强调:“后面我们换勺子了, 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各吃各的。”   周归与不管:“他喂你了,你也吃了。”   梁星灼词穷几秒, 紧接着:“朋友之间喂一下有什么,也没一直喂来喂去。”   周归与语气都变了:“嗯, 没什么,反正没见过你和小航喂对方吃东西。”   梁星灼话赶话:“那我们还经常喂对方吃东西呢!”   “我们,你和他,能一起比?”难以置信的口吻。   周归与妒意横生,偷偷溜到言语间,他还浑然不觉,轻呵,说:“这不叫谈,还要怎么才算谈。”   “……”   梁星灼现在感觉就一个字,冤。   天大的冤枉!   他解释一堆在周归与那里却越描越黑,他说一句,周归与有十句反驳他。   从前怎么没发现周归与尖锐起来这么能抬杠呢。   梁星灼被周归与宠惯了,受不了一点凶,委屈伴随冤枉一起涌上来,他脱口而出一句:“我又不是同性恋,我跟一个男的怎么谈啊。”   说完梁星灼意识到这话指向性太强,且不是那么善意,抿抿嘴唇,垂眸道:“……我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就,字面意思。”   周归与倒不是感觉到了歧视,这句话更像一盆冷水朝他兜头浇下。   是的,梁星灼不是同性恋。   他怎么忘了这么显然的事实。   一时之间,周归与竟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   庆幸梁星灼跟柳应白没有谈恋爱的可能性。   难过这份可能性他也没有。   托梁星灼这盆冷水的福,周归与的理智渐渐回笼。   如同一根紧绷得快要断裂的皮筋忽然泄了劲儿,尖锐退回身体,周归与又变成平时那个冷静自持的周归与。   “对不起,星星,是我强词夺理了。”   周归与认真的道歉让梁星灼愣了愣。   他没觉得开心,也没有对峙结束胜利的爽感。   反而空落落的,隐约间感觉周归与好像放弃了什么东西。   梁星灼讷讷地说:“没关系,我态度也不好。”   周归与转而问:“既然不是因为别人,你回家为什么突然跟我说那些话?”   梁星灼停顿片刻,把在医院听到的对话跟周归与说了。   “……我不想你为我再放弃什么了,哥,你的路该怎么就怎么走,好吗?”   周归与轻笑一声:“别人说什么你就信?怎么不知道来问问我?”   梁星灼理直气壮:“我问了啊。”   周归与疑惑:“你什么时候问的?”   “回家的车上,我问你七月份有没有外出计划,你说没有。”梁星灼老实巴交地回答。   “……”   周归与快气笑了:“你这也算问?”   梁星灼自有一套逻辑:“怎么不算?要是他们说的是假的,你七月份肯定要外出啊,去香港嘛。”   周归与感觉无奈。   缓了几秒,周归与不再跟梁星灼争辩这个,说回最重要的部分:“他们说的只有结果是对的,其他都不对。”   梁星灼眨眨眼睛,重燃希望:“所以科室里是派了你去香港学习的?”   周归与“嗯”了一声:“原本是派我去,我推了,推荐了另外一个同事去。”   梁星灼嘴巴微张,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干嘛让给别人。”   “类似的履历我已经有很多了,有这次没这次对我没影响。”   周归与态度淡淡的,感觉不到他对这个好机会的看重。   “但是对那个同事来说是很关键的一笔,这种镀金的机会让更有需要的人去,我觉得合情合理。”   除此之外,周归与还有一份私心。   梁星灼眼看着就要上大学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每天跟他一起生活。   眼下这个暑假,周归与想好好跟梁星灼一起度过,哪怕只是下班回家能看见梁星灼在家里,跟他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也好。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把这样的日子让渡给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可以缓一缓再做,但是跟梁星灼朝夕相处的时间,过了就补不回来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肯定又会变成梁星灼的负担,周归与只字未提。   梁星灼听完周归与的回答,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他觉得周归与太优秀了。   而在这份难得的优秀之上,竟然还有更难得的善良。   如同这世界上不会有人嫌钱多一样,也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履历已经足够精彩,不需要再往上添砖加瓦。   欲壑难填,人的欲望是没有尽头的。   梁星灼感觉自己格局还是太小了,他远远达不到周归与这种境界,同样的情况放在他身上,他是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的。   他不会嫌多,也不会去考虑谁少谁缺。   梁星灼发自内心感叹道:“哥,你人太好了。”   “顺手的事情,也没什么,倒是你。”周归与看着梁星灼,“就算他们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你会觉得为我好就是推开我?”   梁星灼怕周归与听了气恼,回答得没什么底气:“我不想继续拖累你了……”   周归与确实气恼,听完毫不留情评价他四个字。   “自以为是。”   梁星灼理亏不敢反驳,试图打感情牌让他消气:“没办法,我太爱你了嘛。而且你之前跟我说过,不想我为了你偏安一隅,那将心比心,我也不希望你为我牺牲啊。”   周归与反问他:“你爱我的方式就是推开我?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梁星灼刚开了个头:“我……”   “按照你的逻辑,我也应该推开你,这样才是爱你。”   “不行!”   梁星灼下意识反对。   周归与冷脸:“轮到我就是不行,梁星灼你双标不双标。”   梁星灼已经很久没听过周归与叫自己全名了,不适应的同时也明白,他是真生气了。   梁星灼垂下头,犯错的人不敢再瞎说话。   短暂的沉默。   梁星灼尝试打破,抬眸问周归与,虚心求教:“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周归与将问题抛回去:“你希望我怎么做?”   梁星灼怔怔。   “希望我跟你划清界限,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吗?这样我们没有交集,自然也没机会去牺牲成全,你……”   话没说完,梁星灼后怕地握住周归与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别说了。”   “我不要。”   梁星灼不自觉地握紧,眼神和声音都在乞求:“我错了,哥,以后我们都不要说这种话了,好不好?”   周归与问:“还听风就是雨吗?”   梁星灼摇头:“不听了,我只听你说。”   “还自以为是吗?”   “再也不。”   周归与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梁星灼的头,不说话了。   梁星灼扑上去抱住他,在他耳边问:“那哥哥还爱我吗?”   周归与:“爱。”   “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谈恋爱了,也这么爱我吗?”   “爱。”   周归与还说:“你永远是最重要的。”   “比你喜欢的人还重要?”   “我没有喜欢的人。”   “以后。”   “以后也是你。”   周归与用手盖住梁星灼的后脑勺,往自己肩膀上按了按:“小烦人精。”   梁星灼嘿嘿傻笑,恃宠而骄:“是你说过让我随时确认的。”   周归与认栽:“好,你继续。”   “我确认完了。”   梁星灼黏黏糊糊蹭了蹭周归与的脖颈:“你也是最重要的。”   周归与只笑,什么都没问。   吃过晚饭,周归与先去洗了个澡,早早睡了,他严重缺觉,困得不行。   梁星灼一个人也不想看电视,洗了澡回卧室,跟宋嘉航开黑玩游戏。   玩了两局柳应白也来了,他们组了个三人队伍玩吃鸡。   柳应白主要不是来玩游戏的,是来八卦的,问梁星灼下午的事情。   这一问,宋嘉航也来了兴趣。   三个人一边跑图杀人,一边闲聊天。   梁星灼断断续续把周归与误会他和柳应白谈恋爱的事情说了一遍。   除了周归与的性向没说,其他大大小小细节被两个人盘问了个底朝天。   宋嘉航跟以前一样,直呼受不了兄控了。   柳应白听完反而沉默了一会儿,玩游戏也不专心,缩圈的时候被人狙了。   宋嘉航在队内语音叽叽喳喳:“小白你走什么神,我都在麦里叫你蹲草丛爬着走了,你还搁那杵着。”   柳应白心不在焉:“没听见,你俩努力吧,我观战。”   宋嘉航叹气:“对面一个满编队,努力个毛啊。”   梁星灼在地图给宋嘉航标了一个点:“小航,你去这个房子的二楼窗户蹲着。”   “补烟,快走。”   “对面山上有人。”   话音刚落,系统提示梁星灼又击杀了一个人。   宋嘉航在点位趴好:“6啊我星,神枪手。”   梁星灼“嗯哼”一声,毫不谦虚。   宋嘉航:“死了的那个,你怎么不说话了?”   柳应白:“别吵,我在思考。”   “……娱乐局倒也不必这么认真。”   “谁思考游戏了。”   “那你思考啥?”   同一时间,梁星灼瞄准了对面房子晃过的人影。   那个人也在找他们。   梁星灼瞄准楼底楼梯口的位置,等那个人一冒头就把他狙了。   “星星,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梁星灼注意力都在瞄准镜上,分神回了一句:“你问。”   那个人冒头了!   “你跟你哥黏糊成这样,称兄道弟真的不是play的一环?”   “砰。”   梁星灼一梭子打到地上,没击毙对面不说,反而暴露了自己位置,被对面一枪崩死了。 第62章   系统提示梁星灼被击杀后, 队伍语音里传来宋嘉航的惊呼:“我靠!?星星你怎么也死了!”   梁星灼神情复杂:“……打空了。”   柳应白轻咳一声,想笑。   “这波我的。”柳应白主动背锅。   “你都死了什么你的。”   宋嘉航绝望哀嚎:“我服了,还有10个人, 你们两个留我1v9,还是人吗?”   柳应白看好戏:“加油小宋, 干翻他们。”   “干个毛,我找个地方苟着算了。”缩圈了, 宋嘉航猥琐跑圈中,一边跑还不忘问柳应白,“小白你刚刚说什么play, 没听清。”   柳应白又说了一遍。   宋嘉航:“?”   “什么意思?翻译一下。”   柳应白:“不怪你, 玩去吧。”   宋嘉航:“什么啊!”   梁星灼提醒他:“小航你右后方草丛有人。”   宋嘉航反手一个烟雾弹, 跑了,一套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梁星灼无语:“……跑什么, 干他啊。”   宋嘉航无比惜命:“我一个人怎么干。”   “他也一个人。”   “……艹?那你不早说!”   梁星灼叹了口气。   眼瞅着宋嘉航那边暂时安全了, 梁星灼才搭理柳应白的茬儿:“小白,我和我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为了增加这句话的说服力, 梁星灼还补充:“这十年我们都是这么相处的, 不是突然才这样。”   柳应白轻笑一声,评价:“温水煮青蛙。”   “什么?”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柳应白意味深长地说, “反正张飞和关羽不会这么处兄弟。”   梁星灼语塞两秒。   然后强调:“小白,我是直男。”   柳应白反问他:“你喜欢过女生?”   梁星灼:“……没。”同时也声明,“男生也没喜欢过。”   柳应白又是一声笑。   宋嘉航旁听了半天, 终于找到地方插嘴:“他何止没喜欢过谁,连片儿都不爱看!”   柳应白笑得更大声了。   “……”   梁星灼被笑声搞得心烦意乱, 打断他:“别笑了,想说什么你就说。”   柳应白:“我都说完了。”   梁星灼再次:“我们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应白配合道:“好好好, 不是就不是吧。”   梁星灼蹙眉:“什么叫不是就不是吧,你明明还是不信。”   “这重要吗?”   额。   梁星灼被柳应白问住。   宋嘉航这时也被人干掉了,一局游戏结束,他后知后觉地问:“小白你怀疑星星跟他哥是同性恋啊?”   没等柳应白回答,宋嘉航先自己否定了:“不可能,他俩就一个兄控一个弟控,非要说也就是双向奔赴的病情。”   梁星灼黑脸:“我谢谢你。”   柳应白没反驳,停顿片刻,忽然说起:“好像没跟你们提过,我有个堂弟,比我小两岁,开学高二了。”   “他爸妈离婚好几年了,离婚第二年,他爸妈就各自再婚有了家庭,我堂弟没人管,从小学开始就每家住一阵。”   “他以前特别黏我,我去哪他也去哪,天天跟我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我也喜欢他,没办法,长得太可爱了,嘴巴甜性格又乖,谁不溺爱?我俩就像星星跟他哥一样。”   “后来上初中我堂弟住校去了,有了固定的朋友圈子,新的情感寄托,我和他现在还是关系好,但不会再像以前那么黏糊,很简单一个道理,大家长大了,有各自的生活了,我们只是各自生活里的一小部分。”   “那小子上个月谈了女朋友,是他初中就喜欢的女神,追到高二终于追到手了,我还给他发了个红包,替他高兴,抱得美人归嘛。”   说完,柳应白问回梁星灼:“星星,你哥要是谈恋爱了,你会不会替他高兴?”   他不会。   梁星灼第一时间在心底回答。   宋嘉航毫不留情调侃梁星灼:“得了吧,他还高兴?恋哥癖不把房顶拆了都算懂事的。”   柳应白笑了笑,点到为止,把话题拉回游戏上:“准备了,再来一局我睡了,明天要早起赶飞机。”   宋嘉航这个直男一拉就回:“来来来,这俩这把不能留我一个人了啊。”   梁星灼点了准备,心思全在别处。   这把梁星灼玩得心不在焉,刚缩完圈,从房子跳出来准备走就被人蹲了,一下子死得透透的。   好在柳应白这把玩得不错,跟宋嘉航互相配合,最后他们队还是成功吃鸡。   三人在线上互道了晚安,下线睡觉。   梁星灼失眠了大半宿,柳应白的话反反复复在他脑子里打转。   柳应白和他堂弟的情况,跟他和周归与还是不一样吧。梁星灼心想。   而且,除夕他和周归与都……那样了,事后周归与不也解释说是药物作祟色欲熏心什么的吗。   周归与一个同性恋都照常拿他当弟弟,他一个直男反而在这里胡思乱想也太奇怪了!   不想了!   回头好好的兄弟关系硬生生被他搞尴尬了,又变成过年那样,周归与又去参加个医疗队不回家,他才真的要怄死。   梁星灼做好自己的思想工作,天蒙蒙亮,翻身睡去。   13号周归与生日,当天他要上班,梁星灼订了餐厅晚上去吃。   今年梁星灼送给周归与的礼物有两个。   一个是袖扣,梁星灼提前去品牌店定制的,周归与打开看后说很喜欢,回头要去裁缝店,缝到梁星灼去年送他的西装上。   另外一个是梁星灼偷偷攒的二十万。   周归与听梁星灼说完缘由,果然不想要这张卡。   两个人拉拉扯扯好一会儿,最后梁星灼说“你要是不收,我就白出卖那么久的色相了”,周归与听得直笑,这才收了,说自己不会用,帮他存着。   梁星灼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周归与收下这笔钱,至于周归与用不用、怎么用,他就不干涉了。   给周归与过完生日,梁星灼收拾收拾,过了两天,跟宋嘉航和柳应白出去毕业旅行了。   一玩就是半个月,高考出成绩那天,他们还在山里避暑。   梁星灼在民宿都还没来得及查成绩,何道安的电话就先打过来了,祝贺他拿到了今年的理科状元,又问他在不在沽南,说有好多媒体想采访他,学校也想请他回去演讲,分享学习经验。   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真实发生的这一刻,感觉还是挺恍惚的。   成绩出来没多久,梁星灼拿状元的事情在班群也传开了,群里纷纷艾特他表示祝贺,热闹了好久。   宋嘉航和柳应白也考得不错,柳应白过了一本线,宋嘉航的分数也能去重点大学。   三个人都各得圆满。   回沽南后,各种采访、分享会不断,梁星灼一直忙到七月初才消停,得空去报了驾校,学车。   同时也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拿到的各种奖金,总金额跟周归与当年拿到的差不多,够在沽南买套三居室的首付了。   梁星灼跟周归与提了一嘴买房的事情,他主要是想在房本上写周归与的名字。   周归与没同意,让他自己存着,还跟他分析了一番,比起沽南,京柏的房市更值得投资。   梁星灼听完叹了口气:“我不是要投资,我就是想送你点什么。”转而问,“不买房,要不给你买辆车吧?”   “不过你现在开的车,同等价位的我买不起欸……”梁星灼又沮丧上了。   周归与笑话他:“你好像那个暴发户,拿到一笔巨款,迫不及待想消费。”   梁星灼干脆承认了:“那你倒是让我消费啊!”   “心意领了,钱先存着。”周归与正色道,“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哥什么都不缺。”   左右这笔巨款现在是送不出去了,梁星灼只好折中了一下,说:“那我以后买房的时候,房本上要写你的名字,你不许拒绝。”   周归与看似随口一问,实则隐隐试探:“写我名字,你老婆能同意?”   梁星灼眨巴眨巴眼睛:“我哪来的老婆?”   周归与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以后。”   字正腔圆,颇有一字一顿的咬字感。   梁星灼不以为然:“想那么远做什么,反正我买的第一套房就要写你的名字。”   周归与问:“为什么?”   “不止精神上,物质上我也想回应你啊。”梁星灼说得认真,“房子在咱们中国人观念里是top级别的大件儿了,我用这个回应你才能匹配上我的态度的诚意,你收下它,才算接受我的心意,承我的情。”   周归与听完忽然笑起来。   梁星灼疑惑道:“你笑什么,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严肃点儿!”   周归与含笑“嗯”了一声,说:“你这严肃劲儿赶上求婚了。”   “求……求什么婚……”梁星灼无故磕巴了一下,视线绕着周归与游离,不太敢看他了,“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知道。”周归与勾唇冲梁星灼笑,“我答应你了。”   梁星灼感觉自己也是脑子抽了,话题明明都绕开了,他竟然又绕回去。   “不是求婚吗?你应该说你愿意。”   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玩笑开过了,怕气氛变尴尬,想说点什么找补。   “我意思是……”   “好啊。”   两人同时开口。   梁星灼倏地一怔,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视线似乎被磁场吸引,勾着往周归与那边看。   周归与靠坐在沙发里,坐姿随意,显得漫不经心。   不过眼睛很亮,许是落地台灯的光正正在他头顶的缘故。   周归与就这么看着他,只看着他。   跟他说:“我愿意。”声音低低沉沉,也很轻。   梁星灼的心好像被羽毛撩了一下,人被按了暂停键,甚至连呼吸都停了几秒。   回过神来,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打鼓似的,跟太阳穴一起突突直跳。 第63章   梁星灼记不清那天的闲聊是怎么结束的。   闲聊嘛。   突然开始突然结束, 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自己。   洗了澡,躺床上,梁星灼耳边都还是周归与那声“我愿意”。   周归与当时怎么笑的, 嘴角勾到了哪里,背靠沙发, 双腿交叠,哪条腿在上面, 哪只手搭在膝盖上,都在梁星灼眼前一帧一帧清晰闪回。   梁星灼数不清第几次抬手摸自己的脸,还是好热, 耳朵也是。   其实他是个怕冷不怕热的人, 夏天空调开26度还要盖条薄毯子。   他侧身捞过空调遥控器, 又把温度调低了两度。   22度了。   梁星灼踢开脚边的薄毯,呈大字型平躺在床上, 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情感迟钝的人, 与之相反,他高敏多疑, 经常感官超载, 造成内耗。   从记事起,梁星灼生活里就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妈妈一个人带着他, 妈妈很爱他,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工作之余的时间都用来陪他。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太容易滋生相依为命的感觉了,那颗得到了想要回馈给对方的心像一种本能, 不需要任何人教,梁星灼也会学着妈妈那样, 爱妈妈,照顾妈妈。   这也导致梁星灼比同龄人早熟。   妈妈工作忙的时候,需要拜托街坊四邻看顾他。   梁星灼那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他能从大人的神情语气里判断,自己什么地方招人喜欢,然后偷偷放大这个特质,渐渐地,街坊四邻都很乐意搭把手,在妈妈帮不过来的时候。   后来妈妈交了男朋友,他也这样讨周旭东的喜欢,哦对,还有周归与。   周归与那边,一开始进行得不顺利,算是梁星灼人生第一次经历受挫——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他讨好不了的人?坏东西,可恶!   小朋友再懂事也有脾气的,梁星灼在周归与那里碰壁后就开始摆烂,对周归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也无所谓周归与告不告状,因为他在其他人面前自己都有好好做乖小孩,毫无破绽。   后来意外破冰,跟周归与搞好关系,也是梁星灼除了妈妈之外,第一次非人为得到了别人的喜欢,但他那时只觉得是侥幸,且这种喜欢是短暂的,不稳固的。   周归与知道他的本来面目,再后来周旭东也知道了,虽然至今梁星灼也不知道周旭东怎么发现的,他认为自己演技超绝。   周旭东和周归与在不同时期跟梁星灼说过一样的话。   他们说,星星,爱是没有条件的。   还说,星星,你不用去讨别人的好,你只需要做自己,爱你的人会一直爱你。   梁星灼当时不信。   他和妈妈之间尚有血缘维系,他跟周旭东和周归与之间什么都没有。   要得到必然要先付出。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交换场所。   这个想法贯穿了梁星灼的成长期,直到高三这一年才产生动摇。   周归与不断用行动向他证明,他只做自己,最在乎的人也会一直爱他。   周归与从最开始就是哥哥,梁星灼没有设想过周归与在他这里还有其他身份。   可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逼他去想。   一次两次,他无视过去了,三次四次,他找借口合理化了,五次六次……   梁星灼翻了个身,扯了个枕头抱在怀里。   ……五次六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反正兄弟之间再亲密,弟弟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对哥哥脸红心跳加速吧。   他不对劲。   他太不对劲了。   梁星灼烦躁地蹬了几脚空气,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一方面觉得自己喜欢周归与合情合理,另一方面又觉得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周归与。   那可是周归与啊。   他的哥哥。   不是亲哥也叫了十年的哥哥,周围人全都知道他们是兄弟。   他怎么可以喜欢自己哥哥……如果周归与知道了……吓死不至于,首先周归与是同性恋,其次他们做过出格的事情,这点风浪周归与还是扛得住的。   周归与应该会不知所措吧。   上次他喝大了,尚能用药物作祟解释,这次算什么?被相处十年了弟弟贴脸开大,说哥我不想当你弟了,我想跟你谈恋爱。   ……疯了。   到时候他们之间不知道会变得多尴尬,周归与躲他估计都不是去外地参加个什么三个月医疗队了,而是去国外维和,或者当无国界医生!   周归与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梁星灼懊恼叹气。   他还是憋住吧。   说不定喜欢也就是一阵子,冷一冷就下去了,到时候他还是可以跟周归与保持现状。   梁星灼暂且这么安抚好自己,拿过耳机戴上,手机找了段白噪音催眠,听着听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科目一梁星灼已经过了,最近在练科目二,每天都要去驾校。   驾校是周归与给他报的,特地找了个口碑好的驾校,教练有耐心不骂人,根据学员需求驾校开设了不同的套餐,最好的套餐可以一对一教学,每天练车时间学员自己定,练车场地有遮阳棚,室外降温大风扇,车内空调,炎炎夏日也尽可能给学员提供一个舒适的环境。   除了贵没有任何缺点。   梁星灼以前在网上看过别人分享的段子,说驾校教练骂人能有多难听,本来还挺抵触学车的,结果这段时间练下来,没有任何不适,教练还天天夸他学得快,再练几天就能参加考试了,梁星灼学得老有成就感,每天回家都跟周归与絮絮叨叨。   周归与在情绪价值这一块也给得满,晚上如果有时间,还会带梁星灼去地下停车场,让他用自己的车练习倒车入库。   有次梁星灼没掌握好油门轻重,一退退到了墙上,车屁股都撞凹了。   梁星灼自己吓了一跳,下车看见把周归与的车撞成这样,连声道歉,周归与不在意地笑笑,安慰他在这里撞了,以后开车上路就不会再撞了。   事后梁星灼偷偷看过修车单子,修理费贵得他肉疼。   周归与再让他去停车场练车,梁星灼说什么都不去了,非要等拿到驾照再碰周归与的车。   科目二考试那天是周六,赶上周归与休息,早上吃过晚饭,周归与开车送梁星灼去考场。   考试手续什么的教练都给办完了,梁星灼的号排在比较前面,等半小时就能上车考试。   “紧张吗?”   周归与去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梁星灼。   梁星灼接过喝了一小口,不敢多喝,怕一会儿考试尿急。   “有点吧,想一次过,不然假期拿不到驾照了。”   周归与宽慰他:“不着急,实在赶不上,寒假再回来考一样的。”   梁星灼摇摇头:“不想拖到寒假,能一个假期干完的事情,不想拖成两个假期。”   周归与挑挑眉,打趣他:“我们状元这是又卷上了?”   梁星灼撇他一眼:“你也是状元。”   “我都是陈年往事了,不值一提。”周归与抬手,习惯性搭在梁星灼肩膀上,凑近笑道,“你正热乎呢。”   周归与的呼吸扑在梁星灼耳廓,温热的气息,肩膀的触碰,五感同时变得异常敏感,一个普普通通的搭肩动作,梁星灼却感觉自己被周归与完全圈在了怀里。   一呼一吸间,闻到的也是周归与身上清淡的洗衣液香味,还有衣服晒过阳光的味道。   明明他们衣服是一起洗的,用同款洗衣液,晾晒时间一样长,梁星灼还是觉得周归与身上的味道特别,周归与一靠近,他就知道是他。   梁星灼心脏在几秒间跳得飞快,脸蛋发红,他贪恋这种靠近,但不敢维持太久,除了不受控制的心跳,别的地方也开始失控。   “……确实热。”梁星灼有些别扭将周归与的胳膊拉开,人也往旁边坐了坐,用手给脸扇了扇风,佯装抱怨,“靠近更热了,你也坐过去一点。”   “热吗?”   周归与看了眼候考室的空调,上面显示23度,而且眼下还不到上午十点,远不到气温最高的时候,他是了解梁星灼体质的,不喊冷正常,喊热就反常了。   周归与用手背去贴梁星灼的额头,刚碰上,还没试出温度,梁星灼好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一下子蹦起来,离他更远。   “我……”梁星灼暗暗扯了扯裤腿,硬着头皮说,“我去上个厕所!”   周归与刚吐出个“星”字,没等他说,梁星灼扭头跑了。   不是五分钟前才去过吗?周归与纳闷地看了看手里只喝了一小口的矿泉水。   梁星灼一口气跑到卫生间,随便找了个没人的隔间,进去,反锁门。   侯考室和卫生间离得不远,跑这点距离算不上大运动量,但梁星灼单手撑着门板,呼吸还是急促,慌乱。   梁星灼视线往下。   他今天穿了条牛仔背带裤,还算宽松,可是经不起细看。   ……要死。   时间场合都不允许梁星灼发泄,冷水澡也没地方洗,他只能往回憋。   硬憋。   梁星灼感觉自己才是色欲熏心的那个人,不就是搭个肩膀,不就是靠得近了点儿,瞎他妈升什么旗啊!   看片儿也没见你升两回!   这么容易被撩出火,要他以后怎么跟周归与正常相处?   梁星灼快烦死了,不停用深呼吸来缓解受难的面下。   脑子里杂念也多,他强行让自己默背理科公式,一开始一个背不完就走神,后面渐渐冷静,可以连续背一个、两个、三个……   度秒如年。   梁星灼没有时间的概念,直到听见隔间外面传来周归与的声音。   “星星?你在不在?”   “……”   梁星灼扫了眼没什么变化的地方,两眼一黑,垮着个脸,脸上浮现淡淡的死意。 第64章   “罪魁祸首”全然不知梁星灼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还在外面问:“星星?”   “……”   再不回答,梁星灼感觉周归与就要打电话了,到时候手机一响, 不微妙也微妙了。   “……在这。”   周归与寻着声音走到隔间前,关心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嗯, 他可太不舒服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只能瞎编:“肚子有点痛, 你出去等我吧。”   “腿不麻吗?”周归与又看了眼手表,语气担忧,“你已经进来17分钟了。”   “…………”   梁星灼第一次希望他哥不要这么体贴。   他悄悄叹了口气:“快了, 我没事。”   周归与安静了几秒, 大概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关心, 最后选择先结束。   “好,我在外面等你, 有事叫我。”   “……嗯。”   听见周归与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梁星灼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力被转移了,这么一紧张一松懈, 降旗了。   梁星灼等它完全下去, 恢复正常,整理整理裤子, 四五分钟后从隔间出来。   洗手的时候梁星灼又在镜子前打量了好几遍,确定没问题后才走出卫生间。   周归与就在门口等他,手机都没玩, 就这么站着等。   怎么说呢,感觉怪对不起周归与这番郑重其事……   一看梁星灼出来, 周归与立刻走上来,问:“好点没?”   梁星灼点点头, 顺着说:“好多了。”   周归与视线一扫,又注意到:“脸怎么有点红?”问着,他再次用手背去贴梁星灼额头。   习以为常的动作,连梁星灼第一时间都忘了躲,等想躲的时候,周归与已经收回了手。   短短几秒的触碰。   “没发烧。”   但周归与也没有因此松懈,脑子里开始复盘梁星灼24小时以内吃过的食物:“是不是昨晚吃了冰西瓜……还是新买的牛奶你肠胃不耐受……”   梁星灼原本还沉浸在升旗的窘迫感之中,眼瞅着周归与这一系列反应,慢慢忘了刚才的事情。   他想,他会喜欢周归与太正常不过了。   梁星灼时常认为,周归与爱他比他爱自己还要多。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周归与。   “周医生,我真没事。”梁星灼调侃他,“别这么紧张,搞得职业病都发作了,非要找到病因呀。”   周归与看他一眼:“小病秧子说没事没有说服力。”   并且:“当然,不找到病因怎么治病。”   “……”   跟周归与瞎扯身体不舒服绝对是下下之策。   找不到病因的周医生很焦虑:“科目二还考吗?要不延期,我去跟教练说。”   “……真不至于。”   梁星灼又无奈又有点心疼。   他从小身体不好,吹个风都发烧,换个季就感冒,真是难为他哥了,一个冷静理智的性格被他折腾得草木皆兵。   “可能是紧张搞的。”梁星灼往心理方面胡扯病因,以此安慰周归与,“考完就没事了,早考早解脱。”   周归与溺爱起孩子来也是没边儿了。   听梁星灼这么说,周归与直接:“你不考驾照也行,本来报驾校就是给你打发时间,弄得这么紧张干脆别考了,我们家又不缺开车的。”   梁星灼听完笑出了声。   周归与莫名:“你笑什么?”   梁星灼笑着感叹:“我可真是个幸福的人啊。”   周归与不理解:“肚子痛还幸福。”   梁星灼陶醉其中:“嗯,也幸福。”   随后说回正经的:“我想学会开车,总是一门技能,学了没坏处。”   既然梁星灼真心想考,周归与只能由着他。   两人返回侯考室,没坐多久,教练就来提醒梁星灼做准备了,前面两个人考完就到轮到他。   “还紧张吗?”周归与问梁星灼。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摇头:“不紧张了,感觉能考过,我这两天练车手感不错。”   周归与笑给他鼓励:“加油。”   工作人员在门口叫梁星灼的名字,梁星灼站起身:“我先去了。”   “好。”周归与把考试穿的马甲递给他。   梁星灼接过,边走边穿。   侯考室的屏幕会实时转播几台考试车的考试情况。   梁星灼一坐上考试车,周归与就在屏幕里看见他了。   第一个项目倒车入库梁星灼满分结束。   同一时间,周归与的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奶奶。   周归与脸上的笑意在几秒间消散。   过年不欢而散之后,这大半年周归与和家里的联系少了很多。   逢年过节会通一通电话,平时有事才联系。   都是杨佩书联系他,他和周忠惟关系还僵着。   倒也不是周归与记仇,他不知道要怎么调和变僵的关系,这一点跟周忠惟很像,相似的两个人很难破冰。   眼下来电话,周归与不接也猜到是因为什么事情。   侯考室还有其他人,周归与起身离开,去外面走廊接电话。   电话接通,杨佩书先问:“小与,今天你上班没?”   周归与:“没有,今天休息。”   杨佩书笑了笑:“在家吗?”   “在外面。”   “星星跟你在一起?”   “他在考科目二。”   杨佩书“哦”了一声,感觉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学驾校呢,星星志愿填了哪里?”   “京柏大学。”   “什么专业?”   “汉语言文学。”   杨佩书愣了一下,再开口口吻有点变了:“理科状元为什么要报文科专业?我看网上说,好几所高校不是都抢着要各省状元吗,还给保送本硕博。”   周归与淡声反问:“文科专业怎么了?”   杨佩书顿了顿,语气放缓:“也没怎么,就是感觉可惜。”   周归与没跟她争论,只说了四个字:“星星喜欢。”   杨佩书顺着周归与的话说:“喜欢就行,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嘛。”   再顺着这话抛出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我前几天跟你提的升学宴的事情,你跟星星说了吗?”   “你也一直不给我回复,日子挑好我这边才能订酒店啊,还要给亲戚朋友挨个打电话,让他们来参加,一堆事儿呢,不能临到头才做,你工作再忙……”   周归与打断了杨佩书的碎碎念:“哦,我忘了。”   没等杨佩书责问,又说:“我没跟他说,也不打算说。”   以及反问:“还有,你怎么还在忙这个事情?我上次都说了,不办升学宴。”   杨佩书顿时激动起来:“怎么能不办!当初你高考完不想办,行,依着你,自家孩子不办就不办吧。星星考上好大学了,还拿了省状元,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大操大办一下,回头传出去,以为咱们苛待他,我和你爷爷的老脸往哪搁?”   周归与好笑道:“所以还是为了你们的面子。”   杨佩书理直气壮:“为了我们的面子又怎么了?我们又出钱又出力的,就让你们两个回来参加一下,别的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到最后还成我们的不是了?”   周归与:“星星能拿省状元,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你们在谋算什么,非要我说破吗?”   “我就想办个升学宴给星星庆祝一下,就说我谋算?”杨佩书气闷,“小与你现在说话好没良心。”   “庆祝?”周归与轻嗤一声,“难道你们不是想借此向外人传递信息?间接告诉别人,你们这些年没有苛待余阿姨的孩子,不仅好好将他抚养成人,悉心培养,最后供他考上了重点大学,你们对这个孩子是有恩的。”   杨佩书沉默几秒,索性认了:“这不是事实吗?”   “如果这些年不是你把他带在身边,精心照顾,当眼珠子似的护着,他能有今日?他不该感恩吗?”   周归与冷声道:“那按照你的逻辑,要不要他报恩,要他怎么报恩,决定权也在于我,而不是其他人。”   “其他人”三个字无疑刺痛了杨佩书的心,她听着感觉就是被亲孙子指着鼻子说,奶奶你是外人。   杨佩书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当即恼了:“我们是其他人吗?我们是你的爷爷奶奶,我们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痛心质问:“你和梁星灼再朝夕相处十年,再有兄弟情分,我和爷爷也比梁星灼亲吧!可是你现在怎么处处为了他跟我们做对?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小与,你这样太伤我们的心了,我和爷爷就剩你这么一个独苗,你明明我们有多爱你。”   又来了。   周旭东离世后,周归与作为家里仅剩的孩子,听了家里老人太多太多这样的话。   爱用错了方式就会变成枷锁。   但周归与早就不是会被锁住的小孩儿了。   他态度冷淡地回应:“你非要这么曲解,那我们没有什么好交流的。”   “你们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奶奶,如果你非要抓住所谓的恩情不放,那也是我们家应该感念梁星灼不记仇的恩情。”   “当初如果不是你执意反对我小叔跟余阿姨马上领证,去听信那个算命的一面之辞,杀人犯不会从算命那里打听到他们的领证时间,提前筹划那场车祸。”   “谁都没有责怪过你,包括梁星灼。他明明也失去了妈妈,失去了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那年他才八岁,但他已经懂事到仅仅是怕我为难,就年复一年讨好周家所有人,可是周家人给了他什么?”   周归与冷呵,毫不留情地指责:“周家人连他自凭本事拿到的荣耀,都想抢来给自己脸上贴金,这还不够,抢完还想落一句这是为他好,他该感恩戴德。”   “别这么欺负一个孩子,他爸妈不在了,我还在,你们要是真的拿我当亲人,就不要再伤害他了,他也是我的亲人。”   最后:“升学宴的事情我不同意,奶奶你也不要想着背后去游说星星,我会跟他说不要接你们的电话。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你们还要一意孤行,那就等着办一场没有主角的升学宴吧。”   杨佩书根本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周归与就把电话挂了,没给她留半点商量的余地。 第65章   梁星灼满分通过了科目二。   淡定只维持到进侯考室。   梁星灼老远望见周归与就手舞足蹈起来, 小跑到他面前,骄傲抬头,求表扬。   “哥, 我满分过了,我厉害吧!”   “厉害。”周归与捏捏梁星灼的脸, “我们星星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好,真棒。”   “那是。”梁星灼直乐, 拇指指腹和食指指腹重叠,手举在眼前,沾沾自喜, “小小科目二, 被我轻松拿下。”   周归与被他逗笑:“得瑟。”   梁星灼放下手, 又开始了:“我考过了没有奖励吗?”   周归与一如既往惯着他:“想要什么?”   梁星灼想了想,有了!   “想吃了铜锅涮肉了, 中午去吧?”   周归与光听这四个字都觉得热。   “大夏天吃铜锅涮肉?”   梁星灼兴致高昂, 牵住周归与两根手指,轻轻晃他胳膊:“反正店里有空调, 去嘛去嘛, 我好想吃哦。”   在周归与面前撒娇,对梁星灼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周归与只有妥协的份:“好, 去吃。”   两人开车从驾校离开。   因为是临时起意要吃,平时常去那家只接受预定制的是吃不上了,梁星灼在大众点评上另外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   天气热, 涮肉生意也一般,不需要排号, 进店就有空位坐下。   梁星灼点了牛肉和羊肉,四种素菜, 还有一份他们家的特色小吃,本来还想点沙冰吃吃,被周归与阻止了。   “肚子痛还吃冰的?”   一声淡淡的发问硬控梁星灼三秒,他最后放下笔,到底没在沙冰那个类目前面打勾。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点完菜,服务员收走菜单,上菜还得等一会儿,这家的肉也是师傅现切的。   集中精力的事情都消耗体力,忙一上午,梁星灼这会儿饿得肚子咕咕叫,隔壁桌吃得直冒烟,肉香四溢,梁星灼在这边闻着味儿,快馋死了。   梁星灼喝了一口茶,茶水清淡,喝下去感觉肚子里更没油水。   他馋得叹气:“好饿啊,我感觉我一个人能吃好几盘肉。”   周归与笑他:“吃不完怎么说?”   “吃不完打包带走。”打脸,但理直气壮。   周归与失笑。   停顿片刻,周归与忽然叫梁星灼:“星星。”   梁星灼垂着头在看手机,没抬头,应了声“嗯”。   “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周归与语气正经,不像闲聊天,梁星灼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警觉。   他抬头看着周归与,神情复杂地问:“你谈恋爱了?”   “你不会约了那个人来这里一起吃饭吧?”   “这是一顿见面饭?”   一开口就是三连问,周归与都被梁星灼问愣了。   无人知晓的角落,几秒间,梁星灼的心已经快要沉底。   “怎么不说话?”梁星灼下意识捏紧手机,骨节发白,强作镇定,“全被我说中了是吧。”   周归与忽然笑起来。   梁星灼被周归与笑得心里发毛,眉心就快拧出水了:“笑什么?”   谈恋爱了心情就这么好是吧!   “好久没看你应激了,还挺怀念。”打趣完,周归与话锋一转,“尽管这次又是你自己想象力丰富害的。”   梁星灼微怔。   “不是谈恋爱吗?”他十分克制才让自己声音没飘得太厉害。   “不是。”   周归与说回正题:“我爷爷奶奶想在老家给你办个升学宴,我已经拒绝了,如果之后他们给你打电话,你不用接,也不用担心失礼,他们知道这是我的意思。”   梁星灼疑惑,且惊讶:“他们……为什么还要给我办升学宴……”   过年那次冲突虽然不是直接冲他来的,但他跟周归与回沽南已经表明了态度。   周归与本身就是周家的一份子,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不一样,一阵小风就能把他吹到八百里外,再也飘不回去。   过年的冲突显然是一阵狂风。   这大半年周归与跟家里的联系都变少了,更别提他了,梁星灼早就默认自己失去了融入周家的资格。   结果周忠惟和杨佩书还想给他办升学宴?   升学宴在梁星灼认知里,是在家受重视的孩子才会有的东西。   他别说受重视了,周家人都不认为他是自家孩子。   周归与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把选择权交给梁星灼自己:“你想听真相吗?对你来说可能有些残酷,换作以前,我会替你选,直接不告诉你这件事,不过现在你已经成年了,我觉得我已经不能事事替你做选择,况且,”说到这,周归与看着梁星灼笑了笑,“你也不愿意一直站在我身后,我想尊重你的意愿。”   梁星灼心脏微颤。   他对周归与说了那么多次“我也想保护你”,周归与次次都说好,原来不是一味哄着他,而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梁星灼由衷说了一声:“谢谢哥。”也表了态,“我想听,我能接受,你说吧。”   周归与说好,将升学宴背后的弯弯绕绕跟梁星灼细说了一遍,也包括上午他和杨佩书那通电话的详细内容。   他毫无保留,全部说与梁星灼听。   中途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等周归与说完全部,铜锅里的汤底也烧开了。   周归与夹了一筷子牛肉放锅里,十几秒钟捞出来,夹到了梁星灼的调料蘸碟里。   “先吃饭,不是一直喊饿。”   一下子听了这么多东西,梁星灼脑子消化不过来,他几乎是机械式地拿起筷子,往嘴巴里送了一口牛肉。   肉是好吃的,但他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吃完一口像完成了任务,忙问周归与:“哥,他们是你的血亲,这么做真的好吗?”   同时也说:“其实我去参加那个升学宴也可以,就吃顿饭嘛,我也不在那里生活,谁背后说我什么,我都没所谓。”   周归与放了些耐煮的素菜在锅里,不紧不慢地说:“可是我有所谓。”   梁星灼一时无话。   周归与:“你一旦回去参加就不只是吃顿饭那么简单了。你会像个工具人,被我家里人带着到处招呼宾客,听一整天我们家对你有恩的话,说不定他们还会安排一个舞台,开席前让你上去讲两句,感恩这个感恩那个,像拿了学校奖学金的贫困生一样。”   “我受不了这些,没有人可以这么糟践你,哪怕是我的血亲。”   周归与说得直白,梁星灼料想到一些,但没这么多,听他说完,梁星灼心里也隐隐泛起不适,再也不说出刚才那句,我都没所谓。   “所以,星星,就按我说的,如果他们给你打电话,不要接,这些事都跟你无关,你不需要面对,无视就行。”   周归与又给梁星灼烫了一筷子羊肉放他碗里。   隔着铜锅汤底升腾的水雾,梁星灼看见周归与在对他笑。   那是一种极能带给人安全感的笑容。   我还是在被这个人保护着。   ——梁星灼下意识的感觉。   但跟以往察觉到被保护的时候又不太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急于证明自己长大了,这一刻,他站在周归与身后,被周归与保护,他是如此的幸福。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存在。   他保护你,他也希望你自由。   他不强留你在身边,但一直在原地等你回来。   去年苏漫羽送他生日礼物的时候,他犹豫要不要收下,顾虑很多,苏漫羽当时跟他说过一句话,他现在印象都很深刻。   “对于送礼的人来说,对方接受这份礼物就是回礼了。”   同样的话放到现在。   他只要接住周归与的心意,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回应。   这种方式的回应,远比换位思考,互相争抢保护者角色更为体贴。   想通这一点,梁星灼也对周归与笑了笑,回答:“好,都听你的。”   周归与略感意外:“这次这么乖?”   他以为还要花一番功夫才能说服梁星灼,毕竟梁星灼也一贯为自己着想,怕他为难,怕他承受太多,跟他一样喜欢大包大揽。   没想到梁星灼这次竟然一反常态。   除了回应精神层面上的东西,梁星灼还回应了周归与两筷子肉,没几秒周归与的蘸料堆得老高。   “我一直都很乖好不好。”   梁星灼冲周归与碗里的“肉山”抬抬下巴:“你也吃,这家味道也不错。”   周归与笑着说:“好。”   “喜欢下次又来。”   梁星灼点点头。   下次。   真是让人愉快的两个字。   然而梁星灼没能愉快太久。   午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周归与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归与拿起手机,看完来电显示,没有避着对面的梁星灼,摁下通话键,接听。   开口就是一句:“秦彦,什么事?”   梁星灼本来正在喝水,一听到秦彦的名字,手捏着杯子,保持喝水的动作,整个人僵了几秒。   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听电话那头秦彦说了什么。   好在店里不吵,周归与离他也不远,梁星灼很轻松就听到了。   “不是说请我吃饭吗?我今晚有空。”   秦彦从平邑回来好几天了,忙着交接工作,也要回家看看父母,周归与欠他那顿饭一直没时间兑现,两个人的休息时间碰不到一起。   “今晚?”周归与今天休息,梁星灼的科目二也考完了,他想了想,干脆应下,“可以,我也有空。”   “你想吃什么?”   秦彦:“就老地方呗,好久没吃他们家的菜,怪想的。”   周归与没有意义:“好,我订位置,晚上七点?”   “行。”   “那晚上见。”   “晚上见。”   电话挂断,周归与一抬眸,发现梁星灼两只眼睛一瞬不瞬死盯着他。   他莫名:“怎么了?”   梁星灼不知道自己怎么稳住正常语气的:“你晚上要秦彦哥出去吃饭啊?”   周归与“嗯”了一声,简单解释:“欠他一顿饭。”   梁星灼追问:“为什么?”   周归与只好跟他又说了说之前退医疗队的细节。   正好跟梁星灼那天早上无意间听到的通话内容对上。   怎么说呢,这个事情来龙去脉合情合理,梁星灼也不认为周归与有隐瞒不说的部分……可是!他!心里!仍然!很!不爽!!   他好不乐意周归与去跟秦彦吃这顿饭啊。   梁星灼压不住自己的私心,心里有个醋缸打翻了,连带着说话也酸里酸气:“这么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秦彦哥都愿意帮你顶,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哦。”   周归与也听出来了,笑他:“你正常说话。”   “我就是在正常说话啊。”   “阴阳怪气的,又应激了?”周归与语气平常,“我跟秦彦只是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星灼轻哼一声:“知道啊,我还知道他喜欢你呢,喝醉还想强吻你!”   周归与不以为然:“你都说是喝醉了。”   梁星灼还想反驳,脑子忽然反应过来,他喝醉了不也……   他干了比秦彦荒唐一百倍的事情,哪有资格说别人。   心虚使然,梁星灼只能把话憋回去,恹恹说:“走吧,我吃饱了。”   “行。”   从店里出来,周归与问梁星灼:“想不想逛逛?”   梁星灼想到周归与晚上要跟秦彦吃饭,心里就堵得慌,哪里还有心情逛街。   他摇摇头:“想回家,今天起太早,有点困。”   周归与不勉强,随他:“好,那就回家。”   到了家,梁星灼还是情绪低迷,换了鞋就进房间猫着。   周归与以为梁星灼是困的,没打扰他午睡,自己去卧室看文献。   心里装着事,梁星灼躺着也睡不着。   晚上那顿饭,他不好要求周归与带他去,眼睁睁看周归与去跟秦彦单独吃饭,他又恼火得不行。   什么叫好久没吃那家的菜,怪想的,你想的是菜吗?你想的明明是人吧!   梁星灼小肚鸡肠地在心里嘀咕。   这么熬到了下午五点左右,周归与来敲梁星灼的门,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梁星灼不想折腾周归与做饭,也没食欲,主动说:“我晚上自己叫披萨吃。”   周归与:“行,别点冰饮,本来今天就肚子不舒服。”   梁星灼“嗯”了一声,面对周归与一如既往的关心,内心五味杂陈。   他想要的不止是关心,可是他没有索取的勇气,他害怕索取之后,连这份关心都不复存在。   这个代价太大了,他承受不起,他不敢赌。   六点左右,周归与出门赴约。   梁星灼的烦躁焦灼一分一秒递增。   晚饭也没有胃口吃,他随便用零食糊弄了一顿。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看过的电影,梁星灼窝在沙发上玩手机,从这个app切换到那个app,不管是刷短视频还是玩手机,他都静不下心,脑子里不断脑补周归与和秦彦吃饭的场景。   他们吃什么、聊什么,吃完饭还会不会有别的安排,等等等等。   周归与知道秦彦喜欢他,却一直没有跟秦彦疏远,还和秦彦保持跟以前一样的朋友关系。   梁星灼不确定这代表什么,是周归与真的坦荡,还是周归与其实也有想法。   其实有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他对周归与这么多年的兄弟情都能变质,周归与对秦彦的朋友情怎么就不能变了。   梁星灼放下手机,烦得啊啊乱叫,索性去洗澡。   他有意打发时间,比平时多洗了一会儿。   洗完澡出来,梁星灼擦着头发往客厅走,一抬头,竟然发现周归与在沙发上坐着。   梁星灼顿时惊呼:“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归与一出电梯就收到了同事发来的工作消息,进屋五六分钟了,忙着回消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听见梁星灼的声音,周归与抬眼看了看他,视线又落回手机屏幕:“早吗?已经九点了。”   梁星灼因为周归与早回家心里美得冒泡,故作闲聊的口吻:“我以为你们还有别的安排。”   周归与一边打字一边说:“秦彦还有别的事,吃完就走了。”   “医院有病人?”梁星灼盲猜。   “不是。”周归与顿了顿,如实说,“他约了朋友去gay吧。”   梁星灼“啊”了一声,试探性问道:“他没邀请你一起去?”   “邀请了。”周归与回完消息,放下手机,“我没兴趣。”   又问梁星灼:“你晚上没点披萨吃?”   他刚才进门的时候没在玄关看见外卖垃圾。   梁星灼:“嗯,不怎么饿,吃了点零食就饱了。”   周归与眉心微蹙:“这么对付,不健康。”   梁星灼打哈哈:“哎呀偶尔一顿没关系的。”   “肚子还难受吗?”   “早好了,跟你说了是心理作用嘛。”   “那就好。”   周归与站起身:“我也去洗澡了。”   梁星灼想问更多周归与和秦彦吃饭的细节,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算了。   “去吧。”   七月中旬,梁星灼收到了京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柳应白和宋嘉航也报考了京柏的大学,宋嘉航跟他同校,被航天工程专业录取了,柳应白被京柏一所一本院校的金融专业录取。   八月初,梁星灼拿到了驾照。   当周他就开了个短途,跟周归与去周边的古镇玩了一天,玩是次要的,主要是开车。   梁星灼还不是很熟练,但是瘾大,一天没事就惦记着开车出去转一转。   周归与不放心梁星灼一个人上路,都是下了班有时间陪他一起出去。   到八月下旬,梁星灼准备收拾行李去大学报道的时候,他的开车技术已经有了明显进步,高速周归与也陪着他开过几次,都开得很好。   沽南到京柏高铁一个多小时,很方便,开车更久,要两个多小时。   因着梁星灼想自己开车,送他去学校报道这天,他们没有选择高铁,而是自驾过去。   同行的还有宋嘉航。   高考一结束,宋嘉航他爸就对他实行放养式管理了,着重培养他的独立能力,这第一步就是不送他去大学报道。   宋嘉航也乐在其中,他爸长得凶神恶煞,回头真送他去报道,他的新室友们见了他爸不得吓死,以为自己跟什么大老会社黑的儿子住一个宿舍,他才不要。   一听梁星灼打算自驾去京柏,宋嘉航厚着脸皮蹭了个车。   前半程都是梁星灼开的,开得很稳,路程过半,他们找了个服务区休息,顺便给车加油。   在便利店买水的时候,他们碰见了熟人。   苏漫羽考上了京柏医学院,她爸妈也今天开车送她去学校报道。   “好巧啊,在这里都能碰见你们。”   苏漫羽先看到的他们,主动走过来打招呼。   高考聚完餐就没见过面,苏漫羽在假期里染了头发,不再扎双马尾穿校服,整个人好像一起褪去了稚气,成熟不少。   三个人闲聊几句,苏漫羽忽然提到一个人。   “对了宋嘉航,冯植跟你一个专业,以后你们怕是要经常见面了。”   宋嘉航脸立马垮下来:“我靠?他没复读啊!”   冯植高考没有考好,成绩跟宋嘉航差不多。   他高考前一直说要跟苏漫羽考同一个大学,医学院收分高,冯植分数肯定是不够的。   填志愿那阵子,班上不少人都以为冯植要复读。   提到冯植,苏漫羽态度比以前还要冷:“没有,他打算大二转计算机专业去,免得浪费一年。”   宋嘉航翻了个白眼:“真不希望再跟他做同学。”   苏漫羽看了眼梁星灼,犹豫片刻,问:“梁星灼,你知不知道冯植高考前举报过我和你早恋?”   梁星灼一头雾水:“什么早恋?我不知道。”   宋嘉航关注点更迷:“你俩什么时候早恋的?”   “……”   “……”   梁星灼撇宋嘉航一眼:“笨蛋。”   苏漫羽没理宋嘉航,接着说:“冯植偷拍我和你平时在学校单独说话的照片,说我和你在早恋,匿名举报到了老何那里,老何找了我家长谈话,怎么,他没找你哥吗?”   梁星灼皱眉问:“大概什么时候的事情?”   “二模之后吧,我爸妈当晚回家就问我了,给我气炸了。”   二模之后。   不就是他成绩下降被请家长那次吗?之后周归与就退了医疗队,回沽南陪考了。   周归与完全没跟他提有人举报他早恋啊。   这人真是……   宋嘉航这下听明白了,气骂道:“冯植这个傻逼!”   苏漫羽“嗯”了一声,赞成:“他确实是个傻逼,你们大学又跟他同校,多留个心眼吧,这人太阴了。”   梁星灼问苏漫羽:“你怎么知道是冯植举报的?”   苏漫羽:“我直接去问他的,他承认了,还说都是因为太喜欢我才这样的,真恶心。”   “我回家把这个事情跟我爸妈一说,他们就联系了冯植的父母,家长一出手干预,冯植再也没烦过我。”   梁星灼替苏漫羽松了口气:“那就好,否则一直纠缠你,没完没了了。”   “我是跟他不同校了,你们以后有的受了。”苏漫羽看了眼宋嘉航,“特别是你,同专业,回头别又成同班同学了。”   宋嘉航简直谢了:“无冤无仇别诅咒我。”   苏漫羽的手机响了,是她妈妈,问她买瓶水怎么买这么久,苏漫羽说马上就回去了,挂了电话。   “我先走了,有空一起吃饭,都在京柏,常联系。”   “好。”   “嗯嗯,常联系。”   苏漫羽前脚走出便利店,周归与后脚就走了进来。   两人在店门口擦肩而过。   几秒的时间,大概是曾经频繁出现在梁星灼身边的人,周归与一眼就认出她就是之前那个双马尾。   梁星灼注意到周归与:“哥?你怎么来了?”   周归与收回视线回答:“过来看看,怕你俩没带手机付不了钱。”   宋嘉航笑起来:“归与哥你也太贴心了,这年头都是手机不离身好吧。”   梁星灼解释:“碰见高中同学了,聊了两句。”   周归与:“挺巧的,这里都能碰上。”   “她也去大学报道。”   “跟你们一个学校?”   梁星灼笑了笑:“跟你一个学校,是你的学妹。”   周归与愣了愣,应了一声“哦”。   心里悄悄松口气。   原来双马尾没跟梁星灼报同一所大学。   结完账,三人离开便利店。   他们在中午饭点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三人先找地方解决了午饭,吃完饭分成两路。   每个学院都有人负责迎新,宋嘉航和梁星灼专业不同,各自学院的报道点也不一样,同行不顺路。   周归与陪着梁星灼跑报道手续,等领完军训服和宿舍钥匙,已经下午两点了。   两人都热得够呛,好在宿舍在二楼,不用怎么爬楼。   文学院男生不多,大一新生分到的都是三人间。   梁星灼到宿舍的时候,对面铺位已经铺好床了,书桌上也放着个人物品,只是人不在,应该出去了。   他是第二个到的。   梁星灼找到空调遥控器,先把空调打开,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空调凉风一吹到身上,他就不想动了。   另外一个室友还没到,梁星灼伸长腿把他的椅子勾过来,想让周归与也坐着歇歇,结果这人已经爬到上铺给他擦灰铺床了。   “哥,你也歇歇。”梁星灼抄起装各种材料的文件袋,站起来,举着手给上铺的周归与扇风,“别中暑了,这些过会儿再弄。”   周归与边擦边说:“我不累,你坐着吧,脸都晒红了。”   “你也出汗了。”   梁星灼放下文件袋,拆了刚刚从超市买的湿巾,先擦擦自己的手,再抽了一张新的去够周归与的脸:“哥,你过来,我帮你擦一擦。”   周归与停下手上的动作,头往床边探。   梁星灼有点够不着:“头低点儿。”   周归与低头。   这一低梁星灼又太够得着了。   周归与的脸占据了梁星灼的全部视线,近到他能看清周归与的眼睫毛被空调的凉风吹得微微动。   梁星灼感觉更热,好在脸本来就被晒得微红,阴差阳错变成了心动的掩饰。   他用湿巾帮周归与把脸都擦了擦。   脖颈间还有汗,周归与身体下伏,T恤领口空出一个缺口,汗珠沿着脖颈向下滑,滑向T恤之下的皮肤。   梁星灼都不用费力去瞧,余光一扫就能扫到周归与练得漂亮硬挺的肌肉块,两块胸肌凸起两点,粉粉的。   梁星灼不自然地偏了偏头,不让自己多看,怕又看出事情来。   他回书桌抽了一张新的湿巾,也不敢上手了,只递给周归与:“脖子你自己擦。”   周归与没动作,还保持刚才的姿势,慢悠悠地说:“我手脏。”   梁星灼支招:“那就先擦手,再擦脖子。”   周归与却不接:“一张湿巾怎么擦两个地方。”   梁星灼咬牙:“我再给你拿!”   “不用麻烦。”周归与仰了仰头,凑更近,喉结碰到梁星灼的手指,“弟弟帮我擦。”   梁星灼蜷了蜷手指,看似平静,内心已经开始乱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男同!!   他内心本来就不坚定,哪里经得起男同这种考验。   “擦就不是麻烦我了吗?”梁星灼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他逗周归与,周归与也逗他,明知故问回来:“怎么,我不能麻烦弟弟吗?”   梁星灼内心疯狂动摇,只有嘴还硬:“你自己刚才说不用麻烦的。”   “哦。”周归与轻笑一声,“我反悔了,行不行?”   空调到底是制冷还是制热啊,怎么越来越热!   梁星灼佯作淡定:“行啊,这有什么不行的。”   他捏着湿巾,贴近周归与的脖子,视线有意无意回避,不让自己往领口看,免得浮想联翩。   擦到喉结周围的时候,周归与忽然笑了笑,提意见:“有点痒,你重点儿擦。”   天呢老天爷!   你听听男同说的这叫什么话!   周归与说话的时候喉结跟着动,声带微震,触觉和听觉同时接收感知,梁星灼的手和耳朵都变得麻麻的。   他胡乱擦了两下便结束,两张用过的湿巾被他攥在手心里。   垃圾桶在阳台,梁星灼快步往阳台走。   阳台明亮的光线落在梁星灼身上,照得他的脸和耳朵红得发透。   扔完垃圾梁星灼顺便洗了个手。   再回到室内,周归与竟然还说:“脖子后面没擦到,弟弟。”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周归与的每一声弟弟,梁星灼听着都别有意味,心里烧得慌。   “自己擦。”梁星灼拿起书桌上的湿巾,给周归与递过去。   周归与许是逗弄够了,也怕真给梁星灼逗急眼,见好就收:“算了,不擦了。”然后继续帮梁星灼擦床,任劳任怨的样儿。   梁星灼被周归与弄得没一点脾气,最后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过了两三分钟,第三个室友到了。   他一个人来的,拖了个行李箱,轻装简行,姿态从容,是个自来熟,叫赵之远,本地人。   “晚上咱们宿舍一起吃个饭?”加完微信,赵之远提议。   梁星灼看了眼周归与,婉拒了:“改天吧,晚上我有事情。”   “行。”赵之远收起手机,不勉强,给自己铺床去了。   梁星灼晚上不打算住宿舍,周归与明天回沽南,今晚他想跟周归与一起住酒店。   收拾完东西,另外一个室友还没回来,今天看来是打不上照面了。   赵之远也在隔壁串门。   梁星灼看看周归与,说:“哥,咱们走吧,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周归与还在打量宿舍,问:“洗衣液什么的还没买,再跑一趟?”   “不用了,回头我自己买。”梁星灼失笑,“哥,我上的是大学,不是小学,别这么操心。”   周归与愣了愣,随后:“也对。”   “那走吧,回酒店。”   梁星灼点点头。   只外宿一夜,梁星灼用纸袋装了套换洗衣服就走了,行李箱和电脑都留在了宿舍。   步行去停车场的路上。   周归与对梁星灼说:“其实刚才室友邀请你吃饭,你应该答应的。”   新的环境,新的朋友,还是室友,第一天见面一起吃个饭,基本上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可以很快通过这一顿饭拉近关系。   梁星灼没住过校,但这个道理也是懂的。   他没有反驳,赞成道:“是应该答应。”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还有后话,没有着急开口,等他说完。   果然,梁星灼话锋一转:“不过你明天就回去了,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室友以后天天能见着,拉近关系有的是机会。”   周归与的心因为梁星灼这句话变得柔软,也隐隐发酸。   是啊,他明天就回去了。   纵然早就知道会有分开的一天,但这一天真正临到眼前时,之前为此做的心理准备都平复不了当下的惆怅。   周归与不再跟梁星灼讲所谓的大道理,转而问:“晚上想吃什么?”   梁星灼也配合转移话题,颇有兴致地问:“学长有推荐吗?”   这称呼新鲜,周归与笑道:“我又成你学长了?”   “不同校就不能叫学长了吗?”   “能。”周归与一秒进入角色,“学弟想吃什么类型的?”   “吃点当地特色吧。”   “烤鸭吃吗?”   “吃。”梁星灼报了个耳熟能详的牌子,“你不会要带我吃这家吧?”   “这家不好吃。”周归与已有打算,“带你去吃一家地道的,不过不在这附近,要去吗?”   “去,反正又没事。”梁星灼问,“是你读书时爱去的店吗?”   “嗯,本地同学介绍的。”   “那更要去了。”梁星灼满眼期待,“我也想尝尝你在这里读书时爱吃的东西。”   那是一段没有他参与的记忆。   周归与说的店离京大五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他们来得早,排号只需要等半小时。   两个人,周归与点了半只鸭子,两人份的老鸭汤。   “海参拌饭吃吗?也是他们家特色。”周归与问。   梁星灼想到主食已经有面皮了,自己也不是很饿,摇摇头:“下次吧,我怕我吃不下。”   周归与合上菜单:“好,下次再来。”   吃饭的时候,周归与跟梁星灼说了很多自己读大学时候的事情,梁星灼听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聊,等他们从店里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为了方便梁星灼明天回学校,周归与在京大附近订的酒店。   在前台办入住的时候,被问起:“周先生,您要哪种房型?”   周先生没回答,梁先生先抢答了:“还有大床房吗?”   前台训练有素,神情如常回答:“有的。”   梁星灼单方面决定:“那要大床房。”   前台不确定梁星灼有没有决定权,看向周归与。   周归与表态:“听他的。”   前台微笑:“好的。”   办完入住,两人拿上房卡去房间。   电梯里,梁星灼问周归与:“哥,我晚上能跟你一起睡吗?”   周归与好笑道:“房型都选了你才来问这个?”   梁星灼轻咳一声,掩饰:“你要是不愿意,换个房间就是。”   周归与“哦”了一声:“那我换一个?”   梁星灼立马变脸:“不行,不许换!”   周归与:“所以你问我的意义是?”   “走个流程。”   “……行。”   梁星灼较上劲了:“不是,你还真的不想跟我一起睡啊?”   周归与:“没说不想。”   “也没说想!”   电梯抵达楼层,从轿厢出来,周归与捏了把梁星灼的脸:“小烦人精。”   别离愁绪萦绕在心头,梁星灼变得比平时更敏感,一二来回的,真的有点难过上了,拿开周归与的手,一个人先走。   周归与跟着梁星灼进了房间,关上门,一转头就看见梁星灼在抹眼泪。   周归与走上去,轻声哄他:“怎么哭了?”   梁星灼也不想哭,可是眼泪根本止不住,越擦越多,人也越来越低落。   “你都没有舍不得我……”梁星灼吸吸鼻子,感觉委屈,“哥不爱我了。”   周归与拉着他到床边坐下,又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眼睛。   “我没有。”   梁星灼却会错意,哭得更厉害:“对,你没有!”   “……”   周归与哭笑不得:“我是说我没有不爱你。”   “我也舍不得你,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京柏跟沽南离得近,你放假就能回来,或者我有时间就来看你。”   梁星灼还是难过,声音闷闷的:“我们只有放假可以见面了。”   对于这点,周归与也无计可施。   他只能从别的角度安慰:“星星,大学生活很精彩的,好好享受这四年。”   梁星灼伸手抱住周归与,哽咽道:“我没兴趣享受。”   “你还在我面前,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周归与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并不比梁星灼好受,只是作为年长的那方,他得承担托底的角色。   总不能两个都沉溺在悲伤里,整晚都用来抱头痛哭吧。   周归与想了想,说:“你军训完那个周末,我过来看你?”   军训半个月,国庆放假还有一个多月,对比之下,梁星灼稍感安慰,看着周归与,跟他确认:“真的吗?万一医院有事怎么办?”   “我提前调班就行。”   周归与用纸巾帮梁星灼把眼泪擦干:“别哭了,又不是隔着天南地北,很快就能再见面的。”   梁星灼低“嗯”一声,情绪被周归与安抚不少。   次日一早,周归与和梁星灼一起吃了个早饭就开车回沽南了。   周归与一走,梁星灼就像一个打蔫儿的茄子,没精打采回到宿舍。   宿舍里只有赵之远在。   “另外一个室友呢?”梁星灼拉开椅子坐下,随口一问。   赵之远醒了,但没起床,正躺着玩手机。   “跟你一样,和对象出去过夜了。”   梁星灼“哦”了一声,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又:“哪一样了?”   “不一样吗?”赵之远思考几秒,恍然,并改口:“哦哦!是不一样,他对象是女的,你对象是男的。”   但还是随性:“嗐,你这个人还挺较真,这不都是对象吗。” 第66章   对象。   该说不说, 这个词代到周归与身上,怪令人愉悦的。   但这不是不解释的理由。   “那个,赵同学, 你可……”   梁星灼刚开了头就被赵之远打断,他有点受不住:“哎哟, 你这官方的……叫我阿远就行!一个宿舍住着,以后都是兄弟了。”   “……好, 阿远。”   梁星灼想往下说,又被赵之远抢先:“我怎么叫你?”   “叫名字就行。”梁星灼没赵之远那么自来熟。   赵之远倒不强求你来我往,非要问到一个昵称不可, 爽快道:“行, 梁星灼。”   梁星灼生怕话再被赵之远抢了, 赶紧说:“昨天那个人不是我对象,是我哥, 你误会了。”   赵之远轻笑一声:“哥不就是对象吗。”   梁星灼“啊”了一声, 没懂他这话:“什么?”   “我有个朋友也是男同,他对象是个上班族, 比他大七八岁, 他就管他对象叫哥。”说完,赵之远问梁星灼, “怎么,你俩不是这样式儿的?我昨天看你哥不像还在读书的,他也上班了吧。”   说着说着还夸张了:“挺般配的你俩, 都是大帅哥。”   ……为什么他爱听的话都是需要反驳的。   梁星灼认真道:“我们没有谈恋爱,就是字面上的兄弟关系。”   赵之远这下有点傻了。   他放下手机, 望向梁星灼,纳闷道:“可是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而且感觉也不像兄弟, 氛围感?该用这个词吗?反正我瞅着你俩跟我朋友和他对象那是一模一样的。”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梁星灼心里听得可美,只可惜不能表现出来,还要“辟谣”:“嗯,我们确实没血缘关系,你可以理解为……嗯,重组家庭吧,发小也行。”   赵之远拍了拍自己脑门,连忙道歉:“对不住啊兄弟,我腐眼看人基了,这事儿整的,幸好没闹出什么笑话。”   额。他和周归与确实基,只是没基到一块儿去。   赵之远也不算看走眼了,相反,他看得还挺准……   梁星灼心虚道:“没关系,这都不算个事儿。”   赵之远却当他这人大气,洋洋洒洒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辈子就喜欢爽快人。   梁星灼干笑,心虚得有点汗流浃背了。   今天是新生报道日的最后一天,班会明天下午才开,梁星灼的报道手续昨天都办完了,在宿舍闲着没事做,梁星灼索性去校园超市买生活用品。   出门的时候感觉要买的东西没几样,一进超市想法就变了,看什么缺什么,而且梁星灼还有点私心——他想尽量买家里的同款,特别是周归与同款。   比如沐浴露洗发水这些。   熟悉的气味在陌生的环境能让他感到安心。   挑挑拣拣,梁星灼在超市逛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是拎不动了,他还想买点零食在宿舍放着。   开学季,光顾超市生意的以新生为主,大部分人跟梁星灼一样,买了大半个购物车。   光是排队结账梁星灼都等了将近四十分钟。   大大小小共四个袋子,梁星灼一手拎两个,没走几步手指就被勒红了,他咬牙快步往宿舍走,不敢停下来休息。   根据他体测跑步的经验,中途一旦泄了劲儿,便很难再继续。   幸好宿舍楼层低,否则梁星灼这会儿要死在楼梯上。   累死的。   还没走到宿舍,梁星灼老远就听见赵之远的声音,似乎在跟谁聊天。   梁星灼估摸是另外一个室友回来了。   宿舍门没关,梁星灼径直走进去,除了赵之远,宿舍里果然还有一个人。   陌生面孔。   梁星灼放下东西赶紧甩了甩手,这一路给他勒的,两只手的手指节硬是给勒出两条红痕来。   他从来没这么拎过这么重的东西。   从前没意识到,如今回想,家里不是不需要这么采购,只是这些活儿都被周归与一个人不声不响干了。   他平时跟周归与去超市,周归与也只让他拎最轻的一袋,甚至什么都不让他拎,只让他负责开门关门按电梯之类的。   十年都这么过来的,早就变成了不被注意的习惯。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一直特别惯着他,现在分开生活了,从生活的细枝末节里感受得更加深刻。   他又开始想周归与了,明明分开还不到三个小时。   两人注意到梁星灼,朝这边看过来。   赵之远见梁星灼拎着大包小包:“嚯,你可真没少买,咋不叫上我一起,还能帮你拎点儿。”   除了周归与和相熟的朋友,梁星灼大多数时候是个不愿意麻烦人的性格,尽管他被周归与娇生惯养得不成样子,不过那都是在家里。   赵之远热情归热情,但远远算不上熟,梁星灼出门前留意过宿舍,赵之远的生活用品都买齐了,既然他没有购买的需求,再开口邀请,或多或少都有叫人给自己当劳力的嫌疑,梁星灼开不了这个口。   眼下赵之远主动提起,梁星灼也笑说:“去之前感觉没什么可买的,一结账居然这么多。”   虽有客套的成分,却也是实话。   赵之远笑他:“哈哈哈哈你一看就是没住过校,没经验!”   梁星灼“嗯”了一声:“确实,我第一次住校。”   说完,梁星灼看向赵之远身边那个男生,正要问这是不是第二个室友,没想到那人竟然有些激动地走上来,问:“……梁星灼?你是梁星灼对吧!”   梁星灼懵懵地:“对,我是。”   “太荣幸了!”男生伸出手,眼里流淌崇拜的光芒,“我能跟你握个手吗?早就久仰大名了,天哪,我居然跟状元做了室友!”   “你过誉了。”梁星灼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男生:“怎么会,你真的太老厉害了!我高一就听说过你……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郑光,沽南师大附中的,高一那次英语演讲比赛,我们见过,你可能对我没印象,我半决赛被刷下去了。”   梁星灼参加的比赛太多,他确实没有印象。   不过明面上还是:“是吗,那真的太巧了,我们挺有缘的。”   赵之远凑过来,重新打量梁星灼:“我靠?兄弟你是状元啊?牛逼!”同时也伸手,“快,跟我也握一个,我这辈子还没握过状元的手。”   梁星灼失笑:“太夸张了你,是不是忘记这是哪里了?”   京柏大学每年不知道要吸纳全国多少高考状元,可以这么说,在学校里走着,跟你擦肩而过的人可能就是某个省份的状元。   加上梁星灼把周归与当作追逐的目标,有这么一个优秀的人一直在身边,梁星灼更不觉得高考状元是什么稀罕东西。   赵之远不以为然:“没忘啊,但其他状元又不是我室友。”   郑光附和:“就是,能考进京大的自然都不差,但学霸和学神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   赵之远好奇:“兄弟你高考总分多少?”   梁星灼还没来得及回答,郑光已经帮他抢答了,并且补充:“他这个分数,跟十年前创造状元高分的记录持平……”说到这,郑光看向梁星灼,“对了,十年那个状元是你哥对吧?我记得姓周。”   “是。”提到周归与,梁星灼语气比刚才他们夸自己时骄傲多了,“我哥更厉害,他那一届的高考题比我这一届更难,所以也不算持平。”   郑光:“别这么谦虚,你们兄弟俩都太牛了。”   “文科状元是我同班同学,高二分完科,他听说你学了理,亲口说过一句话。”郑光清清嗓子,模仿同学的语气,“这下好了,梁星灼学了理科,压在我身上的大山去压别人了。   学完郑光自己都笑了,赵之远也跟着笑,顺便感叹:“你居然还是理科状元?真有个性啊兄弟,理科状元来报了个文科专业,你当初怎么不直接学文科呢?”   当初……   他根本没有尊重自己喜好的意识,满脑子都是怎么做最优秀的,怎么得到周家人的认可,怎么在周归与身边待得久一点。   这些梁星灼没法跟别人说,只能含糊带过:“当时对理科比较有兴趣。”   赵之远对梁星灼竖了个大拇指,直呼他别太酷了。   郑光也颇有感慨:“多亏你这个兴趣,不然我同学今年就拿不到文科状元了。”   梁星灼对郑光口中的文科状元有些印象,暑假参加一些采访和分享会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是个比较风趣的人,面对媒体的提问,他比自己更能侃侃而谈。   “你同学是去政法大学了是吧?”暑假闲聊的时候,梁星灼听那人提过一嘴。   郑光:“对,也在京柏。”   赵之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书桌拿了个笔记本和笔,双手递到梁星灼面前:“兄弟,帮我签个名吧,我要收藏起来留着当传家宝。”   梁星灼无奈笑道:“捧场捧过头了。”   “我说真的,快给我签一个。”赵之远笑道,“我跟你们两个这种学霸不一样,我是踩着录取线进来的,没成想跟状元成了室友,以后说出去我可太有面儿了。”   汉语言是京大的王牌专业之一,录取线也是一个很高的分数了,能考上京大的,谁又不是别人眼里的学霸呢。   梁星灼推脱不掉,只好给赵之远签了一个。   “你哥以后还来咱宿舍不?回头让你哥也给我签一个。”赵之远问。   “来,回头我让他给你签。”提到周归与,梁星灼只有骄傲没有谦虚的,“我哥的签名可比我的有收藏价值。”   聊着聊着,郑光的女朋友给他来了个电话,郑光跑阳台去接,隔壁宿舍也有人来找赵之远,梁星灼趁这个时间把采购的东西都归置了。   收拾完,宋嘉航打电话约他出去吃午饭。   “你不跟你的室友们一起吃吗?”梁星灼问他。   宋嘉航回答:“他们都有事儿,要么跟爸妈吃,要么找同学,我落单了,我也只能来找同学咯。”   梁星灼笑了笑:“行,我问问我室友去不去,去的话一起?”   “没问题啊,你哥呢?回去了?”   “嗯,吃完早饭就回了。”   宋嘉航“啧啧”两声:“某恋哥癖已经思之如狂了吧,是不是想退学复读?”   “……”他还真没少想。   梁星灼:“中午饭你自己吃吧。”   宋嘉航赶紧讨好:“别啊,错了,哥,我是恋哥癖还不行吗。”   梁星灼笑骂:“少来,有哥吗你就恋哥癖。”   宋嘉航嘿嘿笑:“你哥就是我哥。”   恋哥癖听不了这个:“你想得美!”   宋嘉航“嘶”了一声,调侃的话就在嘴边,但是怕恋哥癖听了恼羞成怒,不敢说。   挂断电话,等两个室友忙完,梁星灼问了问他们中午吃饭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意见。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吃食堂,去南三门外边儿转转,看哪家有食欲就吃哪家。   ——因为赵之远这个本地人说南三门附近好吃的最多。   梁星灼跟宋嘉航发了条微信,让他去南三门,直接在门口碰头。   宋嘉航回了个ok.   他们宿舍离南三门更近,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宋嘉航才到。   互相介绍一番,半小时不到,宋嘉航就跟赵之远和郑光打成了一片。   宋嘉航一口一个星星的叫梁星灼,等找好吃饭的地方,大家对着菜单点菜的时候,赵之远和郑光也开始这么叫梁星灼了。   听着也不别扭,梁星灼也就任由他们这么叫。   菜刚点完,梁星灼的手机响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蹭地一下站起来,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撂下一句“我去外面接个电话”就走了。   除了宋嘉航一脸见怪不怪的了然样,赵之远和郑光皆愣了愣,随后对视一眼,挤眉弄眼发出一声长“哦~”。   郑光:“看见星星刚才的表情没?太荡漾了我靠!绝对是女朋友打来的,哈哈哈哈哈阿远,咱宿舍就你一个单身狗!”   赵之远:“……我真服了,你们怎么做到没开学就脱单的。”   郑光低调秀恩爱:“不好意思,哥们儿这是青梅竹马,我和我老婆属于老夫老妻了已经。”   赵之远哀嚎:“你小子!算你有福气!”   唯有宋嘉航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阿远,别难过,星星也是个单身狗。”   赵之远和郑光同时表示惊讶:“什么?他没女朋友??”   宋嘉航:“没有。”   郑光疑惑:“那刚才是谁给他打电话?他暗恋的女神?”   宋嘉航发出一声轻笑:“光,你觉得咱星哥这件条件会搞暗恋?”   “……”   郑光沉默三秒:“是我冒昧了。”   赵之远补充:“只有别人暗恋咱星哥的。”   郑光回过神,再问:“所以刚才谁给他的电话?”   宋嘉航如世外高人给人指点迷津般,慢悠悠吐出两个字:“他哥。”   郑光不信:“扯淡,你就诓我吧。”还问赵之远,“你信吗?”   赵之远脑子里闪过昨天在宿舍看到的一些画面。   梁星灼坐在椅子上吹空调,指挥他哥干这干那,他哥任劳任怨,忙前忙后,还不忘提醒梁星灼,不要对着风口吹。   梁星灼渴了喝水,喝完就着瓶子,也喂他哥喝了一口。   梁星灼被蚊子咬了,他哥马上停下手里的活儿,从行李箱里快速找到驱蚊膏递给梁星灼,让他抹一抹。   梁星灼嫌弃药膏味儿冲,不想沾手,他哥二话不说,马上在梁星灼面前蹲下来,沾了药膏,在他腿上涂抹。   ……   好像也不能全怪他腐眼看人基。   赵之远无法违心说不信,但也不好说别的,毕竟梁星灼早上都跟他解释过了,只是兄弟关系。   最后,赵之远只能说:“我有点信。”   郑光更想不通了:“真的假的?你是不是没看见星星刚才的表情?”   这个宋嘉航可太有发言权了。   “光,习惯就好,你们对星星还不了解,相处一段时间你们就明白了,他只有接他哥电话才会这样。”   接下来,宋嘉航开始了一段名为恋哥癖观察分析研究的演讲。   与此同时,店门口。   梁星灼接起电话,笑意满到溢到了声音里。   “哥。”   “你到家了吗?”   隔着电话,周归与也感受到了梁星灼高涨的情绪,软乎乎的一声哥叫得他心都化了,脸上不自觉浮现笑容,思念也随之泛滥。   “刚到。”   “吃饭了吗?”   他一定是太想念周归与了,否则怎么会连简简单单日常问候也听得心跳加速。   梁星灼乖乖报备:“刚点完菜,还没开吃呢。”   “哥你肯定还没吃吧,中午打算吃什么?我不在家你不许糊弄啊,自己也要好好吃饭知不知道。”   接二连三的关心朝周归与抛过来,多得他都有点接不住。   幸福的负担。   他笑着问:“咱俩谁是哥?”   梁星灼理直气壮:“怎么了?大我十岁了不起吗?不服管啊?”   周归与换上拖鞋,往客厅走,嘴上:“不敢。”   他把包放在沙发上,手机开了免提,但不离身。   “你可是我祖宗。”说完,周归与走进卫生间,手机放在一边,打开水龙头洗手。   烦死了,嘴好甜。   用这么性感的成年男音说这么好听的话是犯规的好吗。   梁星灼轻轻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平复情绪。   他听到电话那边有水声,不用问也知道:“很干净了周医生,再洗下去手要脱皮了。”   周归与本身就有洁癖,加上医生的职业病,日常洗手也要洗好一会儿,梁星灼经常提醒他,没办法,改不掉。   话音落,周归与那边关了水。   他擦着手,说梁星灼是福尔摩斯。   梁星灼毫不谦虚:“那是,所以你也要乖,别抱侥幸心理,觉得我不在,你的一举一动就能逃过我的眼睛。”   成年了真是了不得。   都会用乖这个字眼来要求他了。   周归与问梁星灼:“你一个人在外面吃饭?”   梁星灼:“不是哇,跟我两个室友,还有小航。”   周归与:“这么说话不怕人家笑话你?没大没小的。”   话是教育人的话,听着只有纵容没有说教。   梁星灼更恃宠而骄:“我也是成年人了,咱俩现在一边儿大。”   并且无所畏惧:“他们笑话不着我,我出来接的。”   “还一边儿大……”周归与笑了两声,由着他,嘴上想占便宜那就占吧。   “那你先回去吃饭,晾着朋友也不好。”   梁星灼说好,但不舍得挂电话:“你中午吃什么?”   周归与打开冰箱扫了一眼:“吃面吧,走之前给你做的卤牛肉还没吃完,正好解决掉。”   梁星灼心里酸酸的:“好敷衍哦。”   “牛肉面还敷衍啊。”   “我在家你都做三菜一汤。”   “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顿了顿,周归与又补充,“我中午也挺想吃面的。”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是在宽慰他,更酸了。   “哥哥,我好想你。”   周归与的心好像被梁星灼摁在了酸水里。   他缓了缓,说:“哥哥也很想你。”   也说:“但是星星现在应该去吃饭了对不对?哥哥答应了你的,军训完就来看你。”   还说:“大学生活才刚开始呢宝贝,还记得哥哥说的吗?好好享受,每个阶段的人生都有不一样的精彩。”   语气哄小孩儿似的,温柔得不像话。   梁星灼太吃这套了,“嗯”了一声,乖乖说好。   挂电话前,梁星灼最后问:“你之后有手术还是像以前一样跟我报备,好不好?”   “可以的话,不只是有手术,每天起床呀、吃饭呀、休息呀、睡觉什么的,都跟我说一声?我不想对你一无所知,那样会感觉你离我真的很远,我受不了。”   周归与哪有不好的。   被梁星灼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请求,他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可以。   “好,我都跟你说。”周归与试着逗他,“不过某人不是福尔摩斯吗?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某人的眼睛。”   梁星灼还是很认真地说:“那你做我的眼睛。”   周归与微怔。   心脏咚咚咚地跳。   梁星灼丝毫不知自己的直球又把他哥砸晕了,还在要他哥表态:“这个也可以吗?”   周归与“嗯”了一声。   梁星灼这下开心了,还在输出:“我也做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现在回去吃饭啦,我的眼睛也快去煮面吧,煮好拍给我看看。”   周归与有些庆幸梁星灼此刻不在。   否则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潮红的脸,还有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傻透了。   擅自把梁星灼对兄长的依赖篡改成爱人的情意,以此自欺,以此沉溺。   周归与应了一声好,梁星灼把电话挂断了。   没两分钟,手机传来微信的消息提示。   周归与点开一看,是梁星灼拍给他的午饭。   [你的眼睛开动咯~]   真要命。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一定会是一个谈恋爱的高手。   他太会表达爱了,或用言语,或用行动,或二者并行。   周归与回了emoji的ok,暗暗叹气。   他在梁星灼面前一败涂地。   迟早会藏不住的。   梁星灼动筷子之后才知道,宋嘉航趁他接电话的时候把他老底都掀了。   一顿饭下来,赵之远和郑光都跟着宋嘉航开始叫他恋哥癖,给梁星灼臊得不行,又无法反驳。   谁让他接完电话回来,正好碰上最后一道菜上桌,他眼疾手快拦住要动筷子的三人,开口就是一句:“先别吃!我拍一张给我哥看!”   最后照是拍了,他也承受了三个人的无情爆笑。   特别是赵之远和郑光,前脚听完宋嘉航的激情演讲,后脚就听他来这么一句,有种求锤得锤的感觉。   还是他自己主动锤的。   吃完饭大家就回宿舍吹空调了,午后日头毒,晒得不行,哪都不想去。   宋嘉航跟他们约着玩游戏,梁星灼有点困,没参加,洗了个脸,换了睡衣,爬上床准备午睡。   睡之前在微信上跟周归与说了一声。   [你的眼睛要午睡了]   [睡眠时间预计两个小时]   周归与秒回:[睡太久晚上会失眠]   梁星灼:[那你打电话叫我起床]   周归与:[好]   梁星灼手机都放下了,忽然想到什么,又把手机拿起来,改了一个小东西,截图发给周归与。   就一张图,什么都没说。   周归与点开消息。   梁星灼给他发了一张他们聊天界面的截图。   周归与一眼看出端倪。   ——梁星灼给他的备注“哥哥”后面加一个emoji的表情包。   一双眼睛。   周归与笑了笑,也给梁星灼的备注加上了眼睛,截图发送,也什么都不说。   梁星灼点开截图,看见备注“星星”的后面也多了一个眼睛的emoji,乐得直笑。   这是只属于他和周归与之间的默契。   无法被代替,无法被超越。   梁星灼放下手机,眼罩一戴,这回真午睡去了。   周归与也去床上躺了一会儿。   梁星灼的床。   梁星灼刚走没两天,被子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周归与躺在床上,抱着梁星灼睡过的被子,两眼放空。   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个家居住过,从前有小叔,后来有梁星灼。   突然要他独居,周归与只感觉这个家既陌生又空旷,大得他难以适应。   梁星灼这还只是去外地上大学,周归与都不敢想象以后梁星灼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他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大道理他跟梁星灼说得头头是道,一轮到自己,什么大道理都没用。   周归与拉高被子,学梁星灼,用被子把自己捂起来。   四周都是梁星灼的气息。   周归与苦笑。   他这也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周归与只躺了半小时,不是他多么克制,而是他怕躺久了,梁星灼留在上面的味道会被自己覆盖。   通过睡弟弟的床来解相思之苦已经够变态了,他不想再对弟弟的衣柜下手。   第二天下午,各专业辅导员组织新生开了入学的第一次班会。   一轮走流程式的自我介绍结束,梁星灼压根没记住多少人。   军训相关事宜交代完,散会前,辅导员让有意做班委的去她那边登记。   赵之远去报了个体委,郑光和梁星灼都没兴趣。   梁星灼以前做班长带着功利心,现在这份功利心没有了,他只想把时间都留给自己。   班级事务还是很繁琐的。   隔天开始军训。   对梁星灼这个体力废物来说,军训无疑是严峻考验。   开学前,梁星灼曾经动过“歪脑筋”,想让周归与给他开个医生证明,随便写个什么病,开学递上去,好免了他的军训。   周归与没同意,说什么都不给他开。   梁星灼撒娇都不好使,周归与就是不松口,理由是,他需要适当的锻炼。   “歪脑筋”动不了,梁星灼只能硬着头皮上。   第一天下来就快给他干废了。   晚上给周归与打电话的时候,娇气巴拉说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周归与教了他几个按摩穴位的办法,说可以缓解疲劳。   梁星灼学归学,嘴上还是哼唧:“周医生铁石心肠。”   周归与反问:“周医生怎么铁石心肠了?”   “周医生宁可教我按摩,也不愿意给我开个条儿。”   周归与语重心长:“星星,你越不锻炼,身体素质越差。”   梁星灼只哼唧,不说话了。   他知道周归与说的是对的,是为他好。   周归与也哄他:“量力而行,后面如果是实在坚持不住就跟老师说,不要硬撑。”   梁星灼并非不懂道理,只是娇气罢了,他就是想闹闹周归与,然后等周归与来哄他。   眼下目的达到了,梁星灼也不闹了:“放心吧周医生,在锻炼身体这件事情上,我没有硬撑这个概念。”   周归与无奈:“你只有放弃的概念。”   “周医生懂我。”说着说着,梁星灼叫了周归与一声,“哥。”   周归与“嗯”了一声,等他后话。   “还有十四天就能见到你了。”提到这个,梁星灼声音都带着笑。   周归与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   “有这么想我吗?还数日子。”   郑光和赵之远在宿舍开黑,有些吵,梁星灼是在走廊大阳台给周归与打的电话。   这里就他一个人,没人在,梁星灼也不怕羞,想什么说什么。   “特别想,要是能马上见到你就好了。   周归与笑道:“时间一晃就过了,你好好军训,军训结束我就去看你。”   梁星灼:“你是我的通关奖励吗?”   周归与:“如果这么想能让你有动力,那么我是。”   “好。”梁星灼笑得开心,“我会通关的,你做好准备吧。”   周归与打趣他:“要我说时刻准备着吗,领导。”   “不用了,话都是虚的,领导等着看你的行动。”   周归与失笑:“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梁星灼不背这个锅:“那也是你惯的。”   周归与无法反驳。   梁星灼军训了半个月,周归与就上了半个月的班,一天没休息过。   被同事问起,这么连轴转攒调班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周归与回答说不是急事,只是想去趟外地。   同事猜到:“去看你弟弟吗?”   周归与:“是。”   同事感叹:“周医生你这个哥哥当的真的没话说,开学才多久呀就去看。”   周归与只说:“他没住过校,有些不适应。”   同事还是:“绝世好哥,做你弟弟可太幸福了。”   周四下班,开车回家的路上,周归与接到了程诉电话。   “周末有空没?好久没打球了,出去活动活动?”   周归与:“没空。”   程诉问:“上班啊?”   周归与:“不上班。”   程诉奇了怪了:“不上班你一个孤家寡人怎么会没空。”   “星星都去京柏读大学了,你也别成天自己在家待着,出来玩玩儿,你早该过过不围着弟弟转的生活了,兄弟。”   周归与如实说:“我周末要去京柏。”   程诉愣了愣,有些受不了:“去看星星?”   “嗯。”   “我天,这开学才多久,半个月?”程诉调侃他,“咱们做家长的可不兴黏孩子,这很讨嫌的我告诉你,人星星搁那享受大学生活才几天,你冷不丁凑上去多扫兴啊,听哥们儿一句劝,别去,爱是克制,懂吗。”   周归与轻笑:“你不懂。”   “我周末去不了,你约其他人,我开车呢,先挂了。”   程诉叹气:“弟控真是没救了。”   周五。   军训汇报演出圆满结束,课要下周一才开始上,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这帮新生都很闲。   大家三三两两的都商量着去哪里玩儿。   郑光女朋友也在京柏读书,只是不同校,两人早就约好了这个周末去露营,上午活动一结束,郑光就离校接女朋友去了。   宋嘉航想去环球影城,前两天就约了柳应白一起,赵之远一个本地人都去腻了,没兴趣,选择回家过周末。   [星星,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呗,大周末的窝宿舍干嘛啊,你俩室友都不在]   宋嘉航在三人小群里艾特梁星灼。   梁星灼回复:[你俩玩儿吧,我有约了]   柳应白秒懂:[你哥要来?]   宋嘉航:[……才半个月又见面?你哥也不嫌懒得跑]   梁星灼:[我哥不嫌,我哥乐意]   宋嘉航:[……你俩真是双向奔赴的病情]   柳应白:[小宋你不懂,异地恋都这么谈的]   宋嘉航:[6]   梁星灼看得心虚,不过还是反驳了:[没在谈]   柳应白发了个鲁豫表情包,什么都没说。   “……”   算了。   他自己也不清白。   周归与要下午下了班才能出发,到京柏估计晚上九点多了。   梁星灼提前去酒店订好了房间,晚饭吃了点零食对付,留着肚子,等周归与到了再跟他出去吃火锅。   路上不堵车,周归与提前了四十多分钟到。   反正要出去吃火锅,周归与就没上楼,到了酒店停车场给梁星灼打电话,让他坐电梯下来。   一见到周归与,梁星灼就抱着他不撒手,说好想他啊,问周归与你想不想我呀,腻乎得不行。   要不是中途梁星灼饿得肚子咕咕叫,高低得腻乎半小时。   “哥,咱俩换个位置,我来开,你休息。”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可是有驾照的人了,为这,梁星灼下午出来前特地把驾照也放进了包里,方便晚上当司机。   周归与却不让。   “回来你开。”周归与伸手扯过安全带,帮梁星灼系上。   梁星灼奇怪地问:“为什么现在不让我开?”   周归与意有所指:“后座有个袋子,你拿过来看看。”   梁星灼转头望去,还真有,他伸长手拿到副驾,一打开,里面是一个保鲜盒,装着切好的西瓜。   一个一个大小均匀的小方块,一看就是周归与的手笔。   周归与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一边说:“今天也算接你放学。”   这个小习惯连梁星灼自己都快忘了,周归与居然还记得。   梁星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捧着盒子问:“你下班还回家了搞了这个?”   周归与:“嗯,不麻烦,十分钟的事儿。”   事儿是不麻烦,难得的是有心。   梁星灼拿起叉子挑了一块吃,西瓜水分充足,好甜。   甜得他鼻子更酸了。   梁星灼又挑起一块,喂给周归与吃。   周归与咽下后,还是说那句:“你自己吃。”   “你又在家把西瓜芯儿以外的地方的吃了对吧。”   这盒子里面的,一看就是西瓜最甜最好吃的部分。   周归与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我不爱吃甜的。”   梁星灼停顿片刻:“哥,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   周归与不知道:“像什么?”   “像不求回报的母亲,饭桌上就一条鱼,为了让孩子心安理得地吃,母亲就谎称自己不爱吃鱼。”   周归与听完评价:“我没那么高尚,我还是有所求的。”   梁星灼眨眨眼:“你求什么?”   “火锅啊。”周归与看了眼梁星灼一眼,“某人不是说今晚这顿他请客吗?”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是故意这么说的,无奈道:“哄我吧你就。”   周末火锅店生意好,需要排号,他们前面还有十桌左右。   拿了号,梁星灼和周归与坐在店门外的椅子上等,边等边聊天。   主要是梁星灼在说,周归与负责听。   梁星灼攒了半个月的话,哪怕天天都有跟周归与联系,但是一见面还是怎么都说不完似的。   梁星灼正说到兴头上,他们面前突然走过来一个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长得挺帅。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男人的目光在梁星灼和周归与身上扫过,笑着问,“请问二位是情侣吗?”   梁星灼怔住。   周归与先反应过来,回答:“不是。”   紧接着,男人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二维码,递到周归与面前:“那可以加个微信吗帅哥。”   梁星灼:“!”   他哥在他面前被男人搭讪了!!!   一个帅男人!!   周归与经常被要微信,早就习惯拒绝人了。   正要开口,居然被梁星灼抢了先。   梁星灼看着周归与,张嘴就是一声:“爸。”   “我口渴,想喝果茶,你去帮我买。” 第67章   周归与和男人都愣住了。   男人暗中打量周归与和梁星灼, 吃惊过后不怎么相信:“帅哥你年纪轻轻,儿子都这么大了啊。”   周归与不说话,周归与也看着梁星灼。   爸都叫了, 也不差再多说两句瞎话,梁星灼张嘴就来:“我爸都五十了。”   周归与:“?”   男人:“???”同时默默收回了手机。   “哈哈哈哈, 先生你保养得挺好。”男人干笑两声,“你们继续, 打扰了。”   男人的背影看起来狼狈又无措。   梁星灼一只手搭在周归与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   “他最后都不叫你帅哥了,叫你先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归与反问:“这是拜谁所赐?”   “我我我。”梁星灼还在笑, “这波我的。”   周归与轻呵一声, 评价他三个字:“不孝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   “你不要什么梗都接!”   梁星灼笑得肚子痛。   周归与叹了口气, 由着他笑。   梁星灼足足笑了三四分钟才缓过劲儿,脸和耳朵都隐隐透红。   笑红的。   这会儿真的口渴了, 想喝点什么。   梁星灼戳戳周归与的胳膊, 使唤他:“哥,我想喝果茶。”   周归与撇他一眼:“我又成你哥了?”   梁星灼“哎呀”一声:“你别招我笑了!”   周归与捏住梁星灼下巴, 逼他看自己:“谁招谁?”   梁星灼立马演上:“你捏痛我了。”   周归与拆穿他拙劣的小伎俩:“我都没用力。”   梁星灼不管:“还是痛, 不信你拿开看,肯定留印子了!”   周归与没动作, 又问了一遍:“谁招谁?”   梁星灼老实了:“我招你……”   “错了没?”   “错了。”   “该叫我什么?”   “哥。”   “我五十了?”   “你三十不到,风华正茂呢。”   周归与这才松手。   他确实没用力,但梁星灼脸上还是留印子了, 左右两边各一个,他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形状。   娇气包。周归与暗暗在心底说, 同时搓了搓指腹。   嘴上:“喝什么果茶?我去买。”   梁星灼揉着脸蛋,委屈巴巴瞪着周归与:“你就会欺负我。”   周归与故作惊讶:“什么?你说你不想喝了?”   “……”   梁星灼真是斗不过他, 老老实实说:“杨枝甘露,加冰。”   周归与站起来:“等着。”   等周归与走了,梁星灼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看了看。   果然留印子了!还说自己没用力!   可恶的肌肉男!   店员来叫号的时候,周归与还没回来。   梁星灼只能先进店,否则座位就要让给后面的人。   点菜前,梁星灼给周归与发了条微信:[轮到我们的号了,我先进来点菜了,桌号352]   周归与回了个ok。   这家火锅他们吃过很多次,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周归与爱吃什么,梁星灼都烂熟于心,手指在平板上戳戳戳,三两下就把菜点好了。   确认了一遍菜单,梁星灼点击提交。   周归与这时也拎着果茶进来了。   他没马上坐下,站着把果茶从包袋里取出来,插上吸管,推到梁星灼手边。   周归与见桌上只摆着免费茶水,了然道:“又等着我调蘸料。”   “你调的好吃。”梁星灼拿起果茶准备喝,一摸杯身,不冰。   “又不给加冰啊周医生。”梁星灼噘嘴抱怨,“今天四十度,好热的。”   在关乎梁星灼身体健康这件事上,周归与是寸步不让的。   “火锅是热食,再喝冰的你肠胃受不了。”   梁星灼失望,但听话:“好嘛。”   周归与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调蘸料?”   梁星灼喝着杨枝甘露,不乐意动弹:“你快去快回。”   周归与无奈:“我不在你怎么调?”   这可难不倒梁星灼:“发微信问你配方。”   周归与拿他没辙,说了句“你真是我祖宗”,转身去佐料台了。   调完蘸料回来,梁星灼把手里的杨枝甘露递给周归与:“喝吗?”   其实周归与对这些饮料没兴趣,他喜欢喝白水,无色无味,感觉干净。   但是……   吸管头部有牙印。   梁星灼喜欢咬吸管。   “喝。”   周归与甚至没用手接,而是低下头去够,就着梁星灼的手喝了一口杨枝甘露。   好甜。   梁星灼注意的周归与的舌尖在嘴唇上轻扫而过,看他喉结滚动,自己也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口干舌燥,周归与一喝完,梁星灼收回手,低头又喝了一口杨枝甘露。   喝完他意识到,这个吸管……上面还残留……啊啊啊啊啊啊!打住!   真是色昏头了!   梁星灼把杨枝甘露暂放一边,再喝下去,他可能又要去卫生间了。   周归与拿起茶水喝了一大口,视线有意无意往吸管上扫。   不要多想。   平常心。   周归与念咒似的在心底重复,克制自己不要再去看吸管。   服务员推着车过来给他们上菜,又周到地帮他们下了一些到锅里,最后添满茶水才离开。   这么一打岔,梁星灼不再纠结吸管的事情,反过味儿来,问周归与:“哥,之前那个男的,如果我没跳出来,你会给他微信吗?”   周归与都快忘记这茬儿了,梁星灼一提他还愣了两秒,想起后,果断道:“不会。”   真是令人愉悦的答案。   梁星灼勾了勾嘴角,稍稍收敛,不好显得太得意。   他接着问:“为什么?”   周归与回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聊到这里梁星灼兴趣大涨,忙问:“你喜欢什么类型?”   周归与看着梁星灼,不回答。   梁星灼被周归与看得心虚,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掩饰:“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周归与把回头原封不动抛给他:“你喜欢什么类型?”   “是我先问你的!”梁星灼才不上当。   周归与收回视线,用勺子捞了一个煮熟的虾滑放到梁星灼碗里,随意答道:“不知道,看眼缘。”   梁星灼此刻哪顾得上虾滑,筷子都没拿一下,盯着周归与问:“什么叫看眼缘?”   “看对眼了就喜欢,看不对眼就不喜欢。”   “……”   说了跟没说一样,什么废话文学。   梁星灼感觉问不出更多了,拿起筷子把虾滑夹成两半,嘴里嘀咕:“那你跟秦彦看对眼了吗?”   周归与好笑道:“怎么又提秦彦了?”   “不能提吗?”梁星灼轻哼一声,“难道他不喜欢你了吗?”   这个问题周归与哪能回答上来,他又不可能去问秦彦,你还喜欢我吗?   纯纯有病吗那不是。   不过周归与没办法直接跟梁星灼这么说,语气太冲了,也不好说不知道,尽管这是实话,但梁星灼心思敏感,听了肯定会多想,认为他有所保留。   思索片刻,适合说出口的还是那句:“我和秦彦只是朋友。”   梁星灼“哦”了一声,没再往下问。   他怕招周归与烦。   一而再再而三扯到秦彦身上,他自己都感觉挺没意思的。   他不知道自己听到什么答案才会安心,问了也没感觉好受。   周归与问回梁星灼:“那你呢?”   梁星灼有点赌气地说:“我也看眼缘。”   周归与轻笑一声,又往他碗里夹了一片嫩牛肉。   “慢慢看吧,总能碰见看对眼的。”   周归与违心说了句符合兄长身份的话。   这话在梁星灼听来跟鼓励自己恋爱似的,他心里更不爽了,反问:“哥你希望我谈恋爱?”   周归与微怔。   “你想谈就谈,我没什么希望不希望的。”语气和笑容都淡淡的。   梁星灼更激进地说:“你不想让我谈,我就不谈。”   周归与:“那我更不能不让你谈了。”他撇下私欲,认真地说,“这是你的自由。”   梁星灼倏地泄了气。   他讨厌这些正确的大道理。   这些大道理把他也规训了起来。   是的,谈恋爱是个人自由。   周归与不该干涉他,他也不应该干涉周归与。   可是道理之外的私心就是想干涉啊。   因为不喜欢,所以周归与对他没有私心,不想干涉他。   梁星灼又开始不满足了。   他埋头吃东西,安慰自己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要再往下聊。   梁星灼调整好心情,跟周归与聊起别的。   注意力被转移,一直到吃完火锅回酒店,气氛都是愉快的。   坐电梯上楼,一打开房间门,周归与看见又是大床房那刻,神情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梁星灼已经进屋了,一回头,见周归与还在门口站住不动,他奇怪地问:“进来啊,冷气都跑出去了。”   周归与“嗯”了一声,还是进了屋。   一身火锅味儿,梁星灼拿了睡衣先去洗澡,洗完周归与洗。   躺下快零点了,两个人不想看电视,关了灯直接睡觉。   梁星灼抱住周归与一只胳膊,正面朝他,跟他挤在一个枕头上。   周归与抻抻胳膊,手往外抽。   梁星灼察觉到动静,莫名地叫了声:“哥?”   周归与抽出自己的胳膊,人也往旁边挪了挪,跟梁星灼隔出半个人的距离。   “热。”周归与说。   梁星灼抬眼看了看空调,显示22度。   “那我再调低点儿。”梁星灼转过身,去捞床头柜上面的遥控器。   周归与出声拦住他:“不用,就这样。”   梁星灼已经拿到遥控器了,啪啪按了两下,降成了20度。   遥控器一放,梁星灼又贴上去:“好了,这样肯定不热了。”   周归与沉默了一会儿。   “星星。”   周归与这次不仅抽出胳膊,还坐了起来。   “我再去开间房,一起睡咱俩都睡不好。”   梁星灼跟着坐起来:“怎么睡不好了?”   “我怕热,你不怕。”   “无所谓啊,我盖被子就行了。”   “还是容易感冒。”   梁星灼听出不对,问:“不是空调的问题吧,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一起睡?”   周归与沉默。   梁星灼感觉受伤:“上次我们都一起睡的……”   周归与原本不想挑明的。   奈何梁星灼实在不好糊弄。   周归与只能直言:“星星,我是同性恋,你也成年了,我们还一起睡,不合适,懂吗?”   “我不懂,我又不是外人。”   梁星灼有种突然被周归与推远,被逼着和他划清界限的感觉,情绪一激动,脱口而出,“哪有哥哥跟弟弟避嫌的,我今晚又没喝醉!”   人真的受不得激。   尤其梁星灼猝不及防把过年那个事儿又翻出来,猛地点燃了周归与心里的邪火,理智被烧成灰。   周归与抓住梁星灼的手,摁面下往。   梁星灼整个人完全傻掉。   房间没开灯,漆黑一片,视觉差,听觉比平时更加敏锐。   “现在懂了吗?”   周归与声音低哑且沉,呼吸声也重。 第68章   梁星灼怎么可能还不懂……   他都懂过头了。   脑子宕机, 一片空白,满脸呆滞,错愕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甚至开始怀疑现实,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又喝醉断片了, 否则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周归与为什么要抓着他的手往下面按?   脑子空白的不止梁星灼一个人。   周归与同样。   他笃定,等他老了坐在躺椅上回忆往事, 今晚这出,一定会被他列入此生最冲动的瞬间。   抓住梁星灼手的时候,什么冷静理智, 什么安守本分, 全都见了鬼。   周归与变得不像自己, 长期克制的欲望化作饥渴凶猛的巨兽,想把一切所谓的伦理道德撕碎。   对, 所谓的。   因为脑子有个声音不断重复, 刺激他、蛊惑他。   ——怕什么?你们又不是亲兄弟。   ——他知道全部的你,他还在靠近你, 他自找的。   ——何必装正人君子, 难道你没趁人之危过?   冲动过后,梁星灼竟然没有反抗, 只是呆呆望着他,茫然,无措, 好像一个任由宰割的乖巧猎物。   周归与大脑变得异常兴奋,被原始的征服欲吞噬。   他直直注视梁星灼的眼睛, 靠近他,气息扑在梁星灼耳畔、脸颊以及脖颈间。   周归与的手覆盖在梁星灼的手背之上, 手指穿过梁星灼指节之间的缝隙缓缓扣紧,就着这个姿势去触碰自己,摁下往力用。   物巨挺in,近距离接触更是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熊熊燃烧的烈火在这一刻具象化,有了形状,被梁星灼牢牢攥在手里。   梁星灼烫伤一般硬生生抽出自己的手,人退到床边,枕头被他挤得往床头柜跑,挤掉了上面放着的遥控器和手机,摔在地板上。   遥控器的后盖被落地的冲击力撞开,两节电梯也被摔出来,一直滚到踢脚线才停下。   接二连三的异响打破了黑暗中的沉默。   同时,周归与也听见梁星灼声音颤抖朝他吼:“疯了吧你!拿我当飞机杯使呢!”   “你没必要反复跟我证明同性恋是个男的都行!我他妈不想知道!!”   眼睛适应了黑暗,周归与能看清梁星灼的大概轮廓。   不止声音,梁星灼气得身体都在发抖,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   周归与偏了偏头,本能逃避。   不怪梁星灼这么激动,他刚才确实很像一个羞辱直男的变态男同。   梁星灼没有骂他恶心已经给他留面子了。   周归与淡声说:“我再去开个房间,你睡吧。”   梁星灼这次一个字都没说。   周归与没开灯,摸黑换了鞋,拿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房间。   空调冷气呼呼地吹。   梁星灼双手抱膝窝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   脑子乱,最激烈的情绪过去,剩下的全是失落和难过。   周归与确实不止把他当做弟弟,也把他当做一个男性。   可惜他跟别的男的没两样。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一直爱的不是他,只是被他视为弟弟的自己罢了。   拿掉弟弟这个身份,他对周归与来说就是一个男的,一个擦出火了可以互相纾解的对象,没有一丝一毫的特别,他是不是同性恋也无所谓。   梁星灼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不要这样的爱。   梁星灼额头抵在膝盖上,想哭又哭不出来,委屈憋闷得快要爆炸。   他恨死周归与了,恨拿他当做性玩具的周归与,恨周归与不像他一样爱自己。   可是这么恨,他却连一个滚字都舍不得对周归与说。   说到底还是更恨自己的一厢情愿。   被冷风吹了好一会儿,冻得梁星灼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把枕头扯回来,盖好被子重新躺下。   梁星灼赌气不睡周归与躺过的那边,周归与枕过枕头也被他拿起来揍了几拳泄愤,最后扔到了沙发上。   他只睡自己这一边。   伤心也耗神耗力,梁星灼翻了几次身,折腾困了,意识迷糊前惦记着空调温度要升上去,可是身体懒懒的不想动,拖着拖着就这么沉沉睡去。   半夜越睡越冷,梁星灼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茧,混沌间呓语了声:“哥……冷……”   后来又开始热,热得梁星灼不停踢被子,到最后只有一个被角盖着肚子。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一直在做梦。   梦里一会儿跟周归与吵架,一会儿跟周归与亲热,场景也来来回回变换,家里、办公室、学校、车里……最后一个梦竟然是他去参加周归与的婚礼。   周归与和秦彦结婚了。   他们找了个海岛举办婚礼,他还是伴郎,看着台上西装革履说我愿意的两位,他跟个小丑一样在台下狂哭,周归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爱人。   紧接着梁星灼就醒了。   他惊魂未定看着四周,一时分不清哪边是真的,哪边是假的。   直到听见敲门声,周归与在门外叫他名字。   梁星灼这才回过神。   梦是假的,现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敲门声停了,梁星灼正在思考周归与是不是走了的时候,地上的手机又响起来。   梁星灼翻身下床,脚一沾地,站起来的瞬间头晕目眩,没有支撑物,梁星灼又跌坐回床上。   等他稍微缓过来,手机也安静了。   梁星灼全身没力气,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胳膊,全都很热。   又发烧了。   该说周归与不愧是一手把他养大的人吗,他还真不能在20度的空调房待一个晚上,被周归与一语中的。   什么都没在响了,房间安静得只有空调送风的声音。   梁星灼破罐破摔继续躺着,空调遥控器的电池滚了好远,他没力气去捡,更懒得捡,反正已经发烧了,自生自灭拉倒。   晕晕乎乎又要昏睡过去。   梁星灼听见房门口有人在说话,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门锁“滴”了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朝他床边靠近。   “星星?”   周归与一进房间,看见梁星灼还在床上躺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他从上午开始给梁星灼打电话发微信,梁星灼都没回,他以为梁星灼还没醒,那就等他醒。   等到现在实在等不住了,过来敲门,梁星灼也不理会,电话还是不接。   周归与怕梁星灼出事,只好联系前台找人来开门。   梁星灼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周归与那一刻,还是本能叫了一声:“哥……”   声音沙哑得不行,咽口水都痛。   周归与看出梁星灼状态不对,用手背贴了贴梁星灼额头。   好烫。   周归与抬头看了眼空调,显示温度,20。空调遥控和手机还在地上,十一个小时过去,梁星灼都没捡起来。   从他昨晚离开房间起,梁星灼一直待在20度的空调房里睡觉。   一般人都受不了这么低的温度,更别提比一般人体质更弱的梁星灼。   周归与又气又心疼,眉心紧蹙,语气带着恼意:“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感觉不到冷?”   梁星灼被周归与一凶,心里更堵得慌。   他推开周归与放在他额头上的手,翻了个身,后背朝着周归与,态度冷硬:“用不着你管。”   眼瞅着气氛不对,帮周归与开门跟着进房间的酒店工作人员,这时识趣开口:“周先生,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有需要您随时联系我们。”   周归与“嗯”了一声,说:“好,谢谢你。”   “不必客气,周先生。”   工作人员转身离开,顺便帮忙带上了门。   外人一走,周归与扯开梁星灼的被子:“走,去医院。”   “我说了用不着你管!”梁星灼伸手要去把被子扯回来。   周归与直接把被子扯起来扔到了地上。   “用不着我管?”周归与冷呵,“我一晚上没管你,你就把自己折腾这样,还用不着我管。”   “起来,趁我还有耐心跟你好好说话。”   周归与跟梁星灼来硬的,梁星灼只会比他更硬。   “谁稀罕你的耐心?出去,我不想跟你说话。”   周归与气笑,说行。   梁星灼暗中憋憋嘴,心里酸唧唧地想,周归与果然不爱他了,他都发烧了,周归与也不肯定说软话哄哄他。   结果下一秒,整个人忽然腾空,梁星灼吓得“啊”了一声。   周归与打横将梁星灼抱起,冷着脸往玄关走。   梁星灼睡衣没换,鞋子没穿,睡了一夜头发也乱糟糟,他在周归与怀里挣扎,用拳头打他的胳膊和前胸:“放我下去!我不去医院!”   “由不得你。”   周归与拔了玄关的房卡,打开门,径直往外走。   隔壁房间有人出来,看见他们这个诡异的组合,目光玩味地打量。   梁星灼脸皮薄,臊得用双手捂住脸,嘴里低骂:“周归与你这个混蛋。”   混蛋不理,混蛋继续走。   梁星灼简直服了,只好认输:“我去医院,我去还不行吗!我回去换衣服。”   周归与还在走。   “周归与!”梁星灼气极,扯住周归与的领口,“我都说了我去医院了!”   周归与不为所动,由着他扯,扯烂了无所谓。   周归与在电梯口按了下楼键,抱着梁星灼走进轿厢。   中途电梯上了两批人,梁星灼受不了,把脸埋在周归与胸前,藏得严严实实,社死得不行。   周归与毫不介意外人的眼光,一直这么抱着梁星灼,脸色冷得好像刚刚杀了人。   梁星灼一路被周归与抱到了车上。   他想趁周归与系安全带的时候下车,结果前一秒周归与啪地落了中控锁。   车门打不开了。   梁星灼的怒意在此刻达到峰值,新账老账一起算,咬牙切齿地说:“周医生可真是菩萨心肠,对自己的性玩具都这么关怀备至。”   周归与动作一顿,低声道:“昨晚的事情是我不对,对不起。”   梁星灼哪里是想听他说对不起!   听完不仅没消气,还气得更狠了:“不用,你没必要跟性玩具道歉。”   一口一个性玩具听着实在刺耳,周归与皱眉道:“你生气可以骂我,但不要再说这种侮辱自己的话。”   “谁先侮辱我的?你没拿我当性玩具使?”梁星灼冷呵,气得眼睛发红,“你忘了我可以再帮你回忆一遍。”   说着,梁星灼伸手要去扯周归与的裤子。   反被周归与握住。   周归与把梁星灼的双手举高,单手握住他两只细瘦的手腕,牢牢扣在头枕上。   他凑近梁星灼的脸,目光幽深。   梁星灼发着烧,呼吸本来就热,但周归与一凑近,气息落在他的皮肤上,梁星灼仍感觉被烫伤了一样。   双手被束缚,梁星灼挣扎不得,也无处可逃。   周归与低着头,凝视梁星灼的眼睛。   声线清冷,警告意味,语速不快不慢。   “我对性玩具可没什么温柔可言。”   “梁星灼,你再说自己是性玩具试试。” 第69章   周归与口中的不温柔, 梁星灼是见识过的。   不温柔的周归与很爱把他弄哭,他越哭,周归与越欺负他, 直到把他欺负得耐受不住,周归与才会开始哄他。   周归与是哄人的高手, 哄得他底线一降再降,再不可以的事情, 最后也会心甘情愿。   梁星灼最近经常想起除夕那个夜晚,回忆得越多,私欲越重。   那样不温柔, 爱欺负他的周归与, 他也想一并占为己有。   梁星灼意识到自己被周归与的警告引诱了。   理智强行掐断遐想, 梁星灼用冷淡掩饰自作多情,对周归与说:“……放开我。”   周归与松开梁星灼的手, 等了几秒, 没听见他再说自我辱骂的话,才开口:“安全带系上。”   所以这人是铁了心要这么送他去医院了。   身体和心理双重疲惫, 梁星灼也是没力气挣扎了, 爱谁谁吧。   周归与在导航上查了查附近的医院,选了一家公立三甲作为目的地。   两个人一路没说一句话, 车里只有机械的导航提示音断断续续响起,气氛僵得像一潭死水。   周归与面无表情地开车,梁星灼无精打采地发呆。   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   周归与把车停进车位, 梁星灼解开安全带,淡淡开口:“后备箱好像有拖鞋, 暑假去海边玩的时候穿过。”   这是不想再被他抱了。   周归与应了声好,解了安全带, 下车去后备箱找。   很快找到了。   黑白条纹,款式相同的两双,码数小一点的那双是梁星灼的。   周归与拿出来,拎着放到副驾的车门外边儿。   梁星灼开门下车,踩上拖鞋站起来的一刹那,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他及时扶住了车门,这次没有跌坐回座位上。   周归与注意到梁星灼站着都打晃,忙问:“没事吧?”   梁星灼轻“嗯”一声,不敢点头,头晕,也不想说多余的话,没力气。   他扶着车门挪了两步,后腰抵着车的后视镜,勉强站稳,费劲儿地带上了副驾车门。   轻轻一声,一听就没关严实,梁星灼脱力地靠着车身,想拉开重新关一下,可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虚得一直出汗。   “我来。”   周归与给车熄了火,下车走到梁星灼身边,一只手搀着他,一只手重新关了副驾的车门,再按了下车钥匙,锁上车。   “能走吗?”周归与用刚从车里拿的湿巾给梁星灼擦脸上的虚汗。   梁星灼虚弱地说:“能走。”   周归与怎么看不出来梁星灼是在逞强,换作平时,没烧到这么严重就已经娇气得不行了,走不动道,要他背。   周归与扶着梁星灼走了几步,刚擦过的脸又冒出许多汗珠。   “我背你。”周归与走到梁星灼面前蹲下,回头看他,“上来。”   梁星灼满脸不情愿,尽管只是站着不动,人都止不住打晃。   体温没测,但周归与估摸梁星灼已经烧到39度以上了,再不看医生及时用退烧药,梁星灼随时可能烧晕过去。   梁星灼小时候高热惊厥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   成年人一般是不会高热惊厥的,理论在前,周归与感情上仍然心有余悸,梁星灼身体素质远不如一般人,不能完全按照常理推断。   周归与没给梁星灼磨叽的时间,手托着他的屁股,强行将人背了起来。   在拖鞋掉在地上之前,周归与先帮梁星灼脱了,用一只手拿着,再站起来,背着梁星灼健步如飞,往急诊的方向走。   梁星灼刚一挣扎就听见周归与说:“讨厌我碰你也先忍忍,看病要紧。”   沉默了片刻,梁星灼看着周归与手上的拖鞋,说:“拖鞋我自己拿吧。”   周归与:“不用。”   “你拿着不方便。”   “没觉得。”   ……还是这么爱大包大揽。   梁星灼趴在周归与背上,哪怕周归与走得快,他也没感觉到丝毫颠簸。   从小时候到现在,周归与每次这么背着他往返医院,总是让他感觉踏实、稳当。   就是这个结实有力的后背,八岁的时候替他挡住了风雨,在那以后,迄今为止,又是他的避风港。   梁星灼鼻子发酸,心又软了,想法也变了。   就算周归与只是拿他当弟弟一样爱着,不也是爱吗?   周归与从来没有对他敷衍了事。   是他太贪心了,周归与也是一个人,这样不断被他索取,又会有累了不想再给的一天吧。   知足和适可而止才是维护这份爱的最好方式。   梁星灼搂紧周归与的脖子,埋在他脖颈间,轻轻叫了一声:“哥。”   周归与听得心软,轻声回应:“难受吗?马上到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说难受。   又问:“你累不累啊?”   周归与笑了笑:“累什么,你这么轻。”   “不止这个。”   “还有什么?”   梁星灼抿抿唇,没回答。   周归与却听懂了梁星灼的话外音,补充回答:“你没有让我感觉累过。”   “是我不好。”   周归与顿了顿,往下说:“我如果不是同性恋就好了,对不起,星星。”   昨晚从房间离开之后,一整夜周归与都在自责,并下了狠心,今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越过兄弟这条线。   不是亲兄弟,没有所谓的伦理道德,他就可以把梁星灼拽到这边来了吗?这边有什么值得梁星灼来的?   世俗的偏见,异样的眼光,不被法律承认的关系……   梁星灼明明可以沿着大众眼里的正常轨迹生活,恋爱、娶妻生子、家庭美满。   他不该毁掉这一切。   “这不是你的错,哥,别这么说。”梁星灼听得眼眶都红了,声音哽咽,“是我说话伤人,以后我不会再说那些了,那些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没有觉得你恶心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哥,我永远跟你站在同一边。”   话音落下,梁星灼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砸到他手背上,他探头去瞧,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归与的眼眶也变得通红。   周归与的两只手都被占着,梁星灼抬手给他抹了抹眼睛。   一手的眼泪,仿佛通过皮肤渗进了梁星灼心里。   “哥哥不哭。”   嘴上这么要求周归与,梁星灼自己都没做到,在周归与背上越哭越凶,抽抽搭搭,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滴在周归与后领口,水渍深一块浅一块的。   场面一度变得有些滑稽。   急诊的接诊护士看见这么一幕——一个身形高大的帅气男人,背着一个瘦弱的少年朝分诊台走来,两人体型差明显,少年趴在男人背上,小小一只,幼猫似的。   男人眼眶泛红,明显刚刚哭过,冷峻的五官也因此多了些许人情味。   他背上的少年哭得停不下来,少年长了一张极漂亮的脸,漂亮到哭得这么厉也不丑,反而瞧着心生怜爱,好奇他到底生了什么重病,竟然会难受成这样。   结果一询问,一量体温。   39.2℃   睡觉空调开得太低导致的感冒发烧。   接诊护士:“……”   看完医生,梁星灼主动选择打点滴,这样退烧最快,后天正式上课了,他不想耽误课业。   急诊病人多,床位不够用,打点滴只能在输液大厅坐着。   梁星灼没吃早饭,护士让他先吃饭,吃完等半小时再喊扎针。   周归与留梁星灼在输液大厅等,自己快速去医院附近买了点粥、包子和鸡蛋,都是清淡好入口,能提供营养的食物。   买完饭路过超市,周归与想了想,走进去买了几样东西,结完账,一并拎回医院。   梁星灼坐在椅子上想睡又睡不着。   太吵了,坐着也远不如躺着舒服,发烧伴随腰酸背痛,他调整了好几个坐姿依然感觉不得劲儿。   两个字,难受。   周归与买完东西回来,先伺候梁星灼吃饭,等梁星灼吃上了,他再去护士站借插座,给刚刚买的热水袋充电。   热水袋充上了,周归与又回到输液大厅,趁这个时间,从超市购物袋里拿出新买的袜子,拆了包装,蹲下来给梁星灼穿上。   梁星灼眼看着周归与忙得跟陀螺似的停不下来,忍不住问:“哥,你吃午饭没?”   周归与还买了靠枕,拆完包装放在梁星灼后腰的位置,回答前先问他:“舒服点没?”   梁星灼活动活动,笑了:“舒服多了。”   周归与这才回答:“吃你的,我一会儿再吃。”   说完又从袋子里掏出一条没拆封的薄毯。   梁星灼看傻了眼,感叹:“哥,你是哆啦A梦吧。”   出去买个饭的功夫,怎么还带回来这么多东西!   他永远会被周归与的心细程度震撼到。   假如角色对换,他一定妥帖不到这个地步。   周归与拆了包装,抖开薄毯,就算是新的,没洗过还是有股味儿,他不怎么满意地皱皱眉,可惜条件有限,只能将就,他随手把薄毯搭在了椅子扶手上。   听见梁星灼说他是哆啦A梦,周归与不以为然笑笑:“那世界可欠我一个任意门。”   你自己不就是任意门吗?梁星灼心道。   世界没有比周归与还神通广大的人了。   做完这些,周归与去护士站把充好电的热水袋拿回来,用薄毯裹着保温,等会儿挂上点滴了可以给梁星灼暖手。   不分季节,梁星灼只要挂点滴,手就会变得冰凉。   等梁星灼吃完,周归与把他吃剩的东西解决了,半小时一到就按铃让护士过来给梁星灼扎针。   傍晚时分,最后一瓶点滴挂完。   药效发作,梁星灼在这之前就睡着了。   周归与没有叫醒梁星灼,怎么背他来的,又怎么背回酒店。   梁星灼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周归与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房间,怕他半夜又烧起来,于是把隔壁房间退了,在梁星灼房间的沙发上对付了一夜。   一晚上醒醒睡睡好几次,好在早上再给梁星灼测体温,已经退烧了。   周末计划因为这场发烧全部打乱,周归与第二天还要上班,陪梁星灼吃过午饭就回沽南了。   在校门口跟周归与分别时,梁星灼在心里做了个重大决定。   ——从今天起安分守己,封心锁爱,只做周归与的弟弟。   可能是分隔两地见不到面,梁星灼感觉自己决心一天比一天坚定,他甚至有意减少了跟周归与联系的时间。   就在梁星灼以为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的时候,计划被全盘打乱。   起因是国庆放假前一周,周四晚上。   梁星灼下了晚课看手机,发现自己被周归与的朋友大洋拉进了一个小群。   算上他群里一共七个人,有周归与、秦彦,程诉和他老婆,以及大洋跟他女朋友。   拉群不到两个小时,群记录已经几百条了,梁星灼从头开始看。   大洋提议这周末去山里露营,拉了个群分配任务,比如谁准备帐篷,谁准备食物,谁准备酒水。   看了没几条,程诉插了个题外话。   [@大洋,你怎么把咱弟也拉进来了?他周末要回来?]   大洋引用回复:[靠,我下意识算上咱弟了,都忘记他去外地上学了]   [没关系,弟不回来就云参加吧!]   [@程诉,老规矩,还是你准备酒?]   话题又聊了回去,过了会儿大洋女朋友也出现了,后面的记录主要是他们三个人聊的。   记录快翻到底,秦彦和周归与也没出现。   这时,梁星灼看见大洋问:[营地那边可以租帐篷,我们要租不?]   程诉回:[不用。你、我,还有归与,家里不都有帐篷,明天各自带上呗,星星估计不参加,三顶够我们六个人睡了]   大洋:[也是]   三顶帐篷,六个人里两对情侣……   只能是周归与和秦彦睡一顶帐篷了!   那怎么行!!   梁星灼脑中警报声大响,唰唰唰往下翻聊天记录,期待他们当中有一个跳出来反对,结果谁都没出来说话。   秦彦那边梁星灼不清楚,周归与这边……   梁星灼退出来,点开他和周归与的聊天界面,周归与没说这个点有手术,那这个时间他应该早就下班回家了。   梁星灼给周归与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干嘛。   周归与一直没回。   第二天早八,梁星灼起得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有两条周归与的未读消息。   3:12   [临时排了一台手术,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去查个房就下班了]   4:57   [到家了]   梁星灼看完,马上去小群看有没有消息。   小群也有。   一条。   也是周归与发的。   5:09   [@大洋,星星周末不回,我一个人去]   就这?   没了?   帐篷的事情不拒绝一下吗?   啊????   我和你睡一张床不合适,你和秦彦两个男同睡一顶帐篷就合适了???   一想到周归与要跟秦彦在一个帐篷里睡一晚上,梁星灼就有种今年就要喜当叔的感觉……当不了,男同没法生……没法生也他妈不许睡!   梁星灼稳固了好几天的决心被嫉妒击得粉碎,满脑子只剩下——   如果秦彦可以,他凭什么不行?   梁星灼退出微信,打开课表app,今天上午都是专业课,翘不了,下午那两节是马哲……翘是能翘,只是那老师每节课都点名。   梁星灼切换app,查询今天京柏到沽南的高铁车次,中午正好有一班,算算时间,上午一下课马上打车去高铁站就能赶上。   最后,梁星灼点开宋嘉航的微信头像,发消息问他:[小航,你下午是不是没课?]   宋嘉航今天也早八,秒回:[是,想约我玩儿?]   梁星灼开门见山:[帮我上两节马哲,我要回趟家] 第70章   上午专业课一结束, 梁星灼让赵之远帮他把书带回宿舍,自己直奔校门口,打车前往高铁站。   检票进站, 距离发车还有十分钟。   午饭时间,空气中弥漫各种食物的味道。   梁星灼心情差, 胃口也差,不想吃饭, 他去便利店买了瓶水,坐着候车。   周归与回他消息时候已经快早上五点了,按照他平时的习惯, 睡下估计七点了。   梁星灼看了看手机时间, 刚过下午一点, 周归与应该还在睡。   除了公休假和外地出差,医院要求医护人员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 保持畅通状态, 所以周归与睡觉也不会给手机设置静音。   梁星灼不想打扰周归与补觉,忍下给他发消息的冲动。   高铁准点发车, 准点到达。   九月末了, 沽南比京柏入秋早,一出高铁站, 风吹过来,梁星灼穿着短袖短裤,感觉有点凉。   梁星灼不敢多逗留, 怕又感冒,赶紧打车回家。   半个多小时后,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梁星灼用最后1%的电付了钱,一下车, 手机就自动关机了,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快步往家走。   坐电梯上楼,开门进屋。   家里静悄悄的,周归与还在睡。   梁星灼轻手轻脚关上门,换了鞋,往里走。   不知道是不是周归与一个人住的关系,家里陈设如旧,梁星灼扫完一圈却觉得冷清。   冷清得像酒店房间,干净整洁,但只是一个供人休息的落脚点,而不是家。   梁星灼不在沽南读书了,邹姨也没继续请,周归与工作忙,医院有食堂,他现在很少在家做饭。   梁星灼打开冰箱看了看,跟他预料中差不多,都是一些苏打水、鸡蛋、吐司和牛奶,不像他之前还住家里的时候,冰箱随时打开都有新鲜的蔬菜水果、汽水果汁。   冷冻层除了几袋速食品,什么都没有,之前放冰淇淋的位置全空着。   周归与不爱吃冰淇淋。   再看客厅,茶几上放着几本医学书,收纳盒里的零食还是上个月他们一起去超市买的,他走之前剩了多少,现在还是那些,摆放位置都没变。   周归与真是……   教育起他头头是道,跟他说要有生活,不能全扑在学习里,结果他自己呢?这不就是一个工作狂的家吗!   梁星灼又想到秦彦了。   说起来,从高中到现在,秦彦真的一直在周归与的生活里没离开过。   所以周归与才会选他吗?梁星灼酸唧唧地揣测。   周归与的卧室门关着,梁星灼踮着脚走进去,房间里暗暗的,周归与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他看起来好累。   梁星灼蹲在床边静静望着周归与,怎么看都看不够。   人越是近在眼前,梁星灼越能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周归与。   可是再想念也不好跟个痴汉一样守着周归与睡觉,怪吓人的。   守了几分钟,梁星灼踮着脚离开卧室,再轻轻带上门。   尽管他有一肚子话想问周归与,但也想先让他睡到自然醒。   梁星灼去自己房间,先给手机充上电,再打开衣柜找了一身长袖长裤,准备把身上穿的短袖短裤换下来。   他现在对自己身体比之前更上心。   一生病不止自己难受,还会折腾周归与,现在不比以前,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没有生活在一起,前阵子他发个烧,周归与回沽南担心了好几天。   被重视固然好,老这么让周归与这么操心就不好了。   家里没其他人,周归与也在睡觉,梁星灼没有关卧室门。   周归与是被楼下几个小孩儿的追逐打闹声吵醒的。   他拿过手机看时间,竟然三点多了。   这一觉睡得有够久的。   周归与翻身起床。   程诉最近调侃他年纪轻轻就成了空巢老人,周归与感觉自己越来越坐实这个称号。   梁星灼不在,上班之外的时间,除了睡觉都显得格外漫长,而这漫长的时间里,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连给自己做顿饭都嫌麻烦。   周归与理智上知道自己这个状态不对,需要改变,需要打破,可是没有这个心力,闲下来脑子里没别的,就想梁星灼,盘算距离下一次放假还有多久。   明天露营他本来不想去,念头一转,反正在家也是熬时间,不如去户外走走,时间还能过得快点儿。   周归与翻身下床,去厨房倒水喝。   从卧室出来,走过梁星灼房间时,周归与的余光习惯往里扫一眼,也习惯了那个房间整洁如新空无一……等等。   视线里,男人手里拿着一条裤子,正弯腰往腿上套。   他全身身下只穿了一条白色内裤。   两条笔直细长的双腿,一弯腰,内裤边勒紧臀部的肉,下陷。腰身细薄,肌肤雪白如玉,背脊线上方,两侧的蝴蝶骨随着穿裤子的动作微动,如振翅一般。   一条腿套进裤腿,抬腿,套另外一条,双手扯住裤腰,往上提。   拉链拉到一半,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   平坦小腹之上粉粉的两点,凸起的锁骨像两条平直的线。   四目相对。   如互斥的两极,一触碰就弹开。   周归与终于回过神,马上转过身,回避。   瞳孔微张,呼吸变乱,前胸起伏不定,从下腹窜起的热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同一瞬间,梁星灼脸色涨红“啊”了一声,冲到门边,“砰”地关上门。   关门带起的风,吹动周归与额前的刘海。   他怔愣片刻,轻轻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周归与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有感觉,不是做梦。   他去厨房喝了一杯冰水,有意不去回想脑中残存的画面,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梁星灼的卧室门还关着,人估计还在里面尴尬。   ……刚才是挺尴尬。   不过跟尴尬比起来,对周归与而言,突然见到梁星灼的喜悦要多得多。   周归与走上去敲梁星灼的卧室门,对刚才的尴尬事件一字不提,只隔着门问:“星星,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说了我还能去高铁站接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午饭吃了吗?”   “瞧我这问的,这都几点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菜。”   “对了,我记得你周五下午是有课的,你是不是翘——”   卧室门倏地打开。   梁星灼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那里,扯扯衣角又摸摸裤腿,很忙。   “——课了。”周归与缓缓吐出后面两个字。   看着梁星灼这副难为情的样子,周归与有点想笑,但只能想想,不能笑。   现在笑了,小猫会炸毛咬人的。   梁星灼的目光在周归与身上游离,就是不直视他。   人一难为情,嘴巴也会变得傲娇了。   梁星灼低声嘀咕:“你问题怎么比老头儿还多。”   周归与不介意被说成老头儿,耐着性子重问了一遍:“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连问两次,直接把梁星灼的情绪问上来了,他轻哼一声,反问:“我不能回来吗?”   周归与微怔,以为梁星灼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当然能,这是你的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   梁星灼又哼一声,越过周归与,往客厅走。   “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周归与一头雾水跟上去。   梁星灼在沙发上坐下,周归与想坐他旁边,还没弯腰就被拒绝。   “你坐那。”梁星灼抬手指着旁边的单人沙发。   少有见梁星灼这么一板一眼,小大人似的,周归与感觉别有趣味。   坐下后,周归与忍不住打趣梁星灼:“这么严肃,审案子呢梁警官。”   梁星灼一个眼风扫过来:“不许嬉皮笑脸!”   周归与收起笑容,配合:“好。”   梁星灼进入正题:“我问你,你明天是不是要跟程诉哥他们去山里露营?”   “是啊。”周归与不理解,“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吗?”   “别打岔。”   “……好。”   梁星灼接着说:“秦彦喜欢你,你是知道的。”   周归与:“知道。”   梁星灼:“你之前说,你是同性恋,我成年了,我们再睡一张床不合适。”   “对。”   “换言之,你觉得同性恋也应该像异性恋那样避嫌。”   “是。”   问到这,梁星灼终于得到了一个质问周归与的合理理由。   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那你跟秦彦睡同一顶帐篷就合适了?”   “他不仅成年了,还是同性恋,还他妈的喜欢你,喝醉了还要强吻你!”   “你怎么不跟他说睡一起不合适?”   “周归与你双标!”   “敢情你的不合适只针对我是不是?你太过分了!”   “每次问你,你都说只是朋友,这算哪门子朋友!”   梁星灼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到后面几乎是朝着周归与喊出来的。   说完一堆也没听见周归与吱声。   周归与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脸上看不出情绪,深不可测,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梁星灼看着更来气,冲着周归与又喊了一嗓子:“说话!”   周归与忽然轻笑,问梁星灼:“所以你的重点是什么?”   一下子给梁星灼问懵了:“什么重点?”   “不爽的重点。”   “不爽能有什么重点,不爽就是不爽,我现在很不爽!”梁星灼烦躁催促,“你不要跟我转移话题,是我在问你。”   周归与盯着梁星灼:“你是不爽哥哥不跟你一起睡,还是不爽我不跟你一起睡?”   梁星灼想了想,皱眉:“有区别?你再说废话我就不理你了。”   周归与顿了顿,转而说:“也行,你现在太激动了,冷静一下我们再聊。”   梁星灼受不了了,他站起来,上前扯住周归与的领口,一屁股坐在周归与腿上,态度强势,不留余地。   “我就要现在聊。”   “周归与,说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秦彦,你是不是打算跟秦彦谈恋爱,我要听实话。”   周归与由着他扯,由着他坐。   周归与一瞬不瞬看着梁星灼的眼睛,回答:“不喜欢,没打算。”   梁星灼咬牙切齿追问:“那你还跟他睡同一顶帐篷?”   “能跟他睡,不能跟我睡?”   “凭什么?”   “我还不如秦彦?”   “给我一个……”   理由两个字没说完,周归与出声打断了梁星灼噼里啪啦的连环问。   “你在吃醋吗?”   梁星灼愣住,松开周归与的衣领,下意识站起来,想躲。   刚起身就被周归与按了回去,一手牢牢锁住他的腰。   周归与挺腰坐直,两人几乎额头相抵。   “回答我,梁星灼。”   “你在吃醋吗?”   梁星灼沉默了一会儿,刚张嘴要说话,周归与猛地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第71章   梁星灼呼吸一滞, 酥麻感从四肢蔓延开,大脑嗡嗡作响,手僵硬地垂在腰侧。   周归与一开始只是轻轻碰他的双唇, 试探一般。   如此,梁星灼都没有反抗的意思, 周归与用手掌托着他的后脑勺,梁星灼因为这个动作仰起头, 直视周归与的眼睛。   漆黑的双目深邃不见底,不过几秒钟,梁星灼就陷了进去。   周归与再吻下来就不只是碰一碰了。   男人掌心宽大温热, 轻易拢住梁星灼细长的后颈。   手指稍稍一捏脖上的软肉, 梁星灼微颤, 后颈开始发麻发热,忍不住轻哼出声。   周归与趁机探入舌尖, 霸道、强势, 梁星灼很快被他主导,僵硬的双手恢复生机, 抬起来主动去勾住周归与的脖子, 也开始用舌尖回应他。   周归与将梁星灼的腰和后脑勺扣得更紧。   梁星灼控制不住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哼哼唧唧,很小声, 浑浊不清,夹杂在两人愈来愈重的呼吸之间。   周归与亲得好凶,也亲了好久。   一分开, 梁星灼大口呼吸,家里安静, 将他急促的喘息声衬得更加明显。   梁星灼脱了力,脑袋靠在周归与肩头, 一呼一吸,热气全往周归与脖颈间扑。   周归与有一下没一下捏梁星灼后颈的软肉,另一只手圈着他的腰。   梁星灼眯了眯眼,感觉舒服,坐在周归与怀里,懒懒的不动。   忘了是谁先笑起来。   梁星灼眼前还是周归与亲吻他的画面,唇上的触感仿佛还在,他悄悄用舌尖舔了舔。   “梁星灼。”   周归与突然叫他名字,梁星灼立马缩回舌头,佯作正经,“嗯”了一声。   叫完一声周归与又没了动静。   梁星灼隐隐感觉周归与有话要说,安静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星灼听见周归与深呼了一口气,紧接着,周归与两手掐着他的腰,把他从自己怀里带起来。   面对面对视。   如果不是梁星灼还勾着周归与的脖子,人也坐在他腿上,他们两个现在颇有种谈判的正式感。   “梁星灼。”   周归与正视梁星灼的脸,又叫了他一声。   梁星灼回他一声“嗯”,看似淡定,实则心脏跳得飞快。   “我喜欢你。”   “不是哥哥对弟弟的那种喜欢,是男人对男人的喜欢。”   梁星灼被很多人告白过,小学就有女同学给他写情书,女同学红着脸当面递给他,粉红色的信封,封口用的爱心贴纸。   很多男生就算不喜欢对方,面对情书和告白也会害羞,举止变得腼腆。   梁星灼不会,也没有因为这份喜欢产生任何情绪,每次都是礼貌回绝,对人说不好意思,谢谢你。   他人对自己的好感,接收得多了,到后来不需要当面挑明,自己也能感知几分,比如苏漫羽。   周归与是个例外。   他的感知能力在周归与身上没有发挥作用。   十年积累的兄弟情分,无形之间变成了一种惯性思维,也模糊了亲人和情人之间的界限。   梁星灼第一次在被人告白之后,开口说的既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谢谢你,而是询问对方:“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归与不需要回想:“去年。”   “什么时候?”   “除夕,跟你在阳台放烟花的时候。”说完,周归与想了想,补充道,“完全确定的时间节点是这个,但不是一瞬间喜欢上你的,在那之前就有感觉自己不对劲了,只是有意无意在逃避。”   除夕放烟火?   在岂不是在他断片之前……   梁星灼稍稍回想,感觉不对,奇怪问道:“那你事后为什么跟我说是色欲熏心?你的解释在我看来就是在表达,那晚如果换成其他男人,你也会这么做,我没理解错吧?“   周归与:“没有。”   梁星灼瞪大眼睛:“那你还——”   “我骗你的。”没等梁星灼说完,周归与先开了口。   梁星灼转而问:“什么是骗我的?”   “色欲熏心是真的,但不是随便来的男人都行的色欲熏心。”   周归与看着梁星灼,如实说:“那晚如果是其他男人,我会马上送他去医院。”   这话听着舒心。   梁星灼终于不觉得自己是个飞机杯了。   不过不耽误梁星灼追问:“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实话?”   周归与:“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星星,我没有把你拽到这条路来的打算。”   眼下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梁星灼还坐在他腿上,再说这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周归与自己都觉得心虚。   不想拽不也拽了。   梁星灼却说:“你没有拽我,是我自己走过来的。”   闻言,周归与松开了搭在梁星灼腰上的手,眼神不忍、不舍,却坚决、认真。   “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星星,你依然是自由的,尽管我喜欢你。”   周归与的一言一行搞得梁星灼心里酸酸的。   他忽然意识到,周归与的隐忍克制、纠结犹豫,原来一点都不比他少,甚至因为从最开始就是年长的那一方,他总是背负更多的责任。   周归与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自己却被这些责任束缚得克己复礼,唯恐稍有差池,耽误他高飞。   梁星灼低头吻了吻周归与的唇,搂着他没松手。   “我喜欢你,我不反悔。”梁星灼坚定地说。   周归与问:“喜欢哥哥还是喜欢我?”   现在冷静下来,梁星灼明白了这两个自称之间的差异。   他同样坚定地回答:“喜欢你。”   并原样重复周归与说过的话:“周归与,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是男人对男人的喜欢。”   除夕那晚的蓝色烟花,在这一刻,又在周归与心里重新放了一遍。   周归与再次抱住梁星灼。   梁星灼笑着问:“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重要。”周归与低声说。   “那什么重要?”   “这个瞬间你是喜欢我的,这就够了。”   梁星灼想起网上流行的那句“人一生就活几个瞬间”,反过味来,问:“你怎么这么容易知足?难道你觉得我是一时兴起?”   周归与咬住他的耳朵,声音含混:“没关系。”接着吻他的脸。   一时兴起没关系。   以后反悔了没关系。   遇到更喜欢的人没关系。   在那之前,周归与只想抓住这个瞬间。   梁星灼无奈:“什么没关系,你……唔……”   周归与没耐心听梁星灼说完,又吻了上去。   梁星灼没两秒就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开始热情地回应。   他学着周归与之前的样子,用舌尖撬开周归与的薄唇,还没深入,周归与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喘着不匀的呼吸,眼神交汇仿佛能拉丝,梁星灼贴上去,要继续亲。   周归与不给亲,还用两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梁星灼不高兴了:“干嘛呀!”   周归与眉心微蹙:“我还没刷牙。”   “……”   梁星灼愣了几秒,没忍住笑出声。   “我都没嫌弃你,你自己嫌弃个什么劲儿啊。”梁星灼真服了周归与这个洁癖了。   周归与在这方面格外执着:“我先去洗漱。”   说完,周归与把梁星灼从自己身上抱了下去。   梁星灼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周归与走到卫生间。   周归与要刷牙,他就给周归与挤牙膏。   周归与要洗脸,他就给周归与递洗面奶。   接二连三的给周归与整无奈了,他用洗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转头跟梁星灼说:“我又不会跑,你不用这样守着我。”   梁星灼从前就是一个很会表达爱的人,如今更甚以往,扬着一张天真白净的脸,满眼都是周归与:“我好想你,怎么看都看不够。”   周归与听得脸热,轻咳一声,半开玩笑打岔:“我上厕所你也看?”   梁星灼下意识:“我能看?”   周归与被他反应逗笑,挑眉道:“你还真想看啊。”   梁星灼“啊”了一声,后知后觉感到难为情,冲周归与扔下一句“你好烦!”,跑了。   周归与站在原地直乐。   上完厕所,一打开门,梁星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直愣愣守在卫生间门口,站岗似的。   周归与险些撞着他。   “哎。”周归与无奈地笑了一下。   “周归与。”   梁星灼一本正经叫他名字,一本正经地问:“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周归与微怔。   片刻之后,周归与选择把定义权全部交给梁星灼。   “你想我们是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梁星灼也不客气,直言:“我特别喜欢你,我想马上跟你谈恋爱。”   能从梁星灼口中听到这样坦荡大方的示爱,就算在梦里,周归与也不曾奢望过。   如果完全遵循本能,他会马上说好。   可是他做不到。   他是哥哥,他比梁星灼年长,年长的一方既要正确引导,也要负责兜底。   经过思量,周归与还是要煞一煞风景。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超乎预料,他和梁星灼都要需要一盆冷水。   “跟我来,我先给你看个东西。”   周归与带着梁星灼进了自己卧室。   他拔了充电线,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递给梁星灼。   梁星灼一头雾水接过,低头看。   屏幕上是周归与跟大洋的聊天界面。   5:11   周归与:[大洋,再租一顶帐篷,我家的帐篷两个人睡太挤了]   8:07   大洋:[你跟秦彦约好的吧,这是闹哪一出]   [图片/]   [你俩闹别扭了?]   [这点事儿群里直接说呗,还私聊,整得见不得光一样]   梁星灼点开大洋发的图。   是他和秦彦的聊天截图,秦彦昨晚睡前也给大洋发了消息,意思跟周归与差不多,让大洋租帐篷,他不跟周归与挤一顶。   “我和秦彦都不打算跟对方睡一顶帐篷过夜,在群里直说怕对方尴尬,所以就…一样的脑回路,干了一样的事情。”   “你大概因为我们都没在群里表态,对这个事情产生了误会,今天才翘课赶回来。”   周归与语气听起来跟平常说话无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多努力克制情绪。   “星星,我没有骗过你,我和秦彦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误会推着你向前走了一步,现在误会澄清了,你再好好想想,这一步到底要不要走。”   停顿片刻,周归与继续把该说的说完。   “你这十年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我们关系很亲密,这种状态直到上个月才打破。你不习惯生活里突然少了我,无法马上摆脱心理上对我的依赖,这是很正常的,新的生活需要时间来适应。星星,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一句话吗?世界广袤无垠,远在你想象之外,你才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是你对我的依赖,让你只把眼光放在了我身上。”   “同性恋要面对的困难和压力,你应该能想象一部分,过年我家里那一出,你也看到了……那只是山崩海啸的冰山一角 ……”   这部分对周归与也像大山一样压在身上,毕竟他以前是计划把同性恋的秘密带进棺材的,他说得断断续续。   梁星灼这时伸手抱住了周归与,牢牢抱住,用行动传达自己的态度。   “说完了吗?”梁星灼问。   周归与回答:“说完了。”   “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周归与怔怔,随后失笑。   他真的被少年人的一腔热忱和无畏心性打败了。   周归与回抱住梁星灼,明明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开口时,周归与仍感觉做梦一般,充满了不真实感。   “好。”   梁星灼激动抬起头,用手指着点了点自己的嘴巴:“刚才欠的,补上。”   周归与低头吻他。   梁星灼被周归与亲得晕晕乎乎,双腿发软,站不住。   周归与托住梁星灼的屁股把他抱起来。   身体忽然悬空,梁星灼本能用腿夹住了周归与的腰,不让自己掉下去。   “男朋友好轻。”周归与用鼻尖蹭他的脸,“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梁星灼被他蹭得感觉痒,笑着躲,“别这么弄,好痒。”   “那要怎么弄?”周归与低声问。   同样的字眼,经过周归与的嘴巴说出来意味就变了。   梁星灼脸色涨红,小声警告:“不许色色。”   周归与笑,手从衣角钻进去,沿着腰线下滑,梁星灼哼叫连连。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发出这种声音。   没有外物阻挡,被周归与候时的住握,梁星灼在他手里颤了一下。   周归与被他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取悦,也开始活动手指取悦他。   他亲吻梁星灼红肿的唇,及时反馈:“宝宝好烫。”   周归与的手指太灵活了,没一会儿梁星灼就有些耐受不住:“慢一点……”   周归与却直接停了下来。   梁星灼更不满了,又催促:“我还没……好难受,你继续嘛……”   周归与抱着他往卫生间走。   梁星灼脸色涨红,忍住羞耻问:“……你对卫生间有特别情节吗?”   周归与坦坦荡荡,否认:“没有。”   再解释:“四件套前两天才换过。”   “卫生间方便收拾。”   梁星灼:“……”   合理,是洁癖的逻辑。   洁癖一边扒拉两人衣服,一边还在描述细节:“上次弄得到处都是,我用花洒把墙都冲了一遍,还有盥洗台的柜门,上面沾……”   梁星灼羞愤欲死,直接上手捂洁癖的嘴:“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再说了!”   洁癖握住梁星灼的手腕,拿开:“嘴不需要你摸。”   再握着他的手,放在另外一个地方:“这里才需要。”   那地方烫得梁星灼都有点握不住。   洗了澡从卫生间出来,外面的天都黑了。   两人饿得饥肠辘辘,家里没食材,梁星灼点了麦当劳,这个送餐快。   周归与收拾完卫生间,餐也送到了。   梁星灼找了部电影跟周归与一起看,边看边吃饭。   心情好连带着胃口也好,梁星灼比平时吃得多,周归与不爱吃这些,今晚也吃了不少。   点了一大堆竟然一点没剩,全吃完了。   收外卖垃圾的时候,周归与放在卧室的手机响了起来。   梁星灼按下暂停键,起身去帮他拿出去。   来电显示大洋。   梁星灼接起来,开了免提,放在周归与嘴边。   “你小子补觉睡到现在啊,一直不回我微信。”   周归与看了梁星灼一眼,梁星灼心虚目移。   周归与:“忘了,什么事?”   “明天早上九点出发,直接在高速入口汇合。”   “好。”   大洋问:“你跟秦彦到底怎么了?”   周归与:“没怎么,就是不想挤着睡。”   “行吧,帐篷我定了。”挂电话前,大洋跟周归与确认,“咱弟周末不回来是吧?我跟我老婆准备去超市买食材了,弟不在就照着六个人的量买了哈。”   周归与看向梁星灼,用眼神问他要不要参加。   梁星灼点头,表示要去。   周归与跟大洋这边改口:“他已经回来了,明天跟我们一起去。”   大洋爽快说好。   又问:“帐篷呢?是不是再租一个?”   刚说完不想挤着睡的周归与:“不用。”   “他跟我睡。”   大洋:“……”   “周归与你特么的别太双标了,弟挤着睡就没事是吧。”   周归与:“嗯哼。”   “受不了弟控了,你这辈子跟弟过去吧,以后弟结婚了,他家里都得给你留个卧室。”   大洋骂骂咧咧挂了电话。   梁星灼在旁边笑,冲周归与得意挑眉:“听见没,让你这辈子跟我过。”   周归与“嗯”了一声:“还让你给我留卧室呢。”   “不用留,礼尚往来,我也让你跟我睡。”   “女主人睡哪?”   “没有女主人。”   梁星灼认真地说:“我们的家,只有我们两个男主人。”   还说:“房本儿写你名。”   虽是扯闲篇儿,周归与还是被梁星灼这一句话戳到了。   我们的家。   多美好的词。   周归与笑道:“你的名字不写啊。”   “不写,我承诺过你的,以后买了房要写你名字。”   “哎。”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心软得不行:“我们星星可真是个恋爱脑。” 第72章   电影没看完, 外面开始刮大风,感觉要下大雨。   相较于白天,夜里降温不少。   梁星灼光着脚露外边儿有点冷, 电影剧情进入高潮部分,他看得挪不开眼, 就近捞了个抱枕搭在脚上。   周归与留意到梁星灼的小动作,伸手摸了摸他的脚, 冷冰冰的。   “又不穿袜子。”周归与嘴上说了他一句,说完就起身给他拿袜子去了。   梁星灼伸出手想去拿遥控器按暂停,周归与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边往卧室走边说:“不用暂停。”   “好吧。”   梁星灼还是把遥控器拿到了手边, 想着一会儿给周归与退两三分钟进度条。   周归与还拿了一条薄毯出来。   见他出来, 梁星灼拿起遥控器要退进度条。   周归与站在旁边抖开薄毯,披在梁星灼肩上, 说:“不用退, 这电影我看过。”   梁星灼“咦”了一下:“那你没说换一部。”   周归与不以为然:“二刷也挺有意思。”   梁星灼笑了笑,裹紧毯子, 正准备把袜子拿过来穿上, 周归与先他一步拿到手上。   “看你的,我给你穿。”   周归与单膝蹲跪下去。   梁星灼身上好几处都怕痒, 脚是最敏感的。   周归与刚碰到他的脚,梁星灼如同触电一般往后缩,冒出两声轻轻的笑, 说好痒。   谁都无意嬉闹,气氛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调情似的。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反应勾得心痒,喉结重重地滚了滚, 握住梁星灼的脚,不顾他哼笑叫痒,将袜子往上套。   梁星灼这大半年长高了些,脚码切没什么变化,在男生里还是算小脚,纤细秀气,脚趾粉润,足弓修长,两只脚都没有茧,触感像白嫩丝滑的玉。   周归与眸色渐沉,走神的间隙力道没控制好,梁星灼感觉脚被狠狠捏了一下,本能“啊”了一声。   结果“始作俑者”竟然说:“怎么这么爱叫。”   梁星灼想起下午在卫生间的厮混,一下子脸热,臊得慌。   他抽出那只被周归与握住的脚,压在腿下,不让周归与再碰。   “你怎么这么色。”梁星灼以牙还牙,瞪周归与,“还倒打一耙。”   再轻哼一声,骂他:“坏东西。”   周归与握住梁星灼另外一只脚,他又要往外抽……好吧,抽不出来。   他力气比周归与小好多。   “这只还没穿。”周归与拿过另一只袜子。   梁星灼伸手要去抢:“我自己穿。”   周归与举高,不给。   梁星灼又气又想笑:“你幼不幼稚。”   周归与:“看你的电影,别管。”   “你打扰到我了。”   “帮你穿袜子也能打扰你?”   “你是帮我穿袜子吗?”梁星灼活动脚趾,戳了戳周归与的手背,“明明在吃我豆腐。”   周归与倾身压上来,两手按在梁星灼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梁星灼的视线被周归与全部挡住,被他圈在身下。   “这才叫吃豆腐。”   说完,周归与低头吻住梁星灼的唇。   梁星灼没几秒就忘了正在看的电影,半推半就,被周归与压在了沙发上。   应反起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周归与准备子衤库梁星灼扯的时候,被他按住了手。   梁星灼呼吸急促,红润的嘴唇被周归与亲得泛水光,像草莓味的果冻,声音更是软得不行:“不来了……”   “为什么?”周归与有一下没一下按他的腰窝。   按一下,梁星灼感觉痒就抖一下,像某种开关,周归与玩得乐此不疲。   梁星灼只好又按住周归与另外一只手。   “不许闹了。”他小声地说。   周归与要挣脱梁星灼的手轻而易举,但他就这么被梁星灼按着,突然变得很乖。   梁星灼的T恤被推到半月要,平坦如纸薄的小腹中气空在露暴,周归与的视线落在上面,好像一撮一撮的小火苗在跳舞。   ……要命。   梁星灼有意不往周归与正米青神的地方看,偏过头,难为情地说:“……沙发会弄月庄的。”   周归与洁癖都不发作了:“没关系。”   梁星灼脸色涨红,差点就被这个涩鬼蛊惑了。   “那……那也不来了……”梁星灼小声嘟囔,语气委屈,“我手现在还酸呢,久好要次一你……”   周归与又笑。   梁星灼本来就羞,周归与一笑给他笑得更不好意思,气道:“起开,电影还看不看了!”   周归与:“我看过了。”   “……”   气得想咬人。   梁星灼又舍不得真咬,最后只能又骂了周归与一句:“坏东西。”   说完感觉威力太小,又补充了一句威胁:“我不跟你好了。”   周归与太喜欢梁星灼生气又拿他没办法时的小动静了。   “不跟我好跟谁好?”周归与凑近亲他。   梁星灼偏头躲开,嘴硬:“你管我,反正不跟你好。”   “可是我想跟你好。”   周归与吻着他,又叫他宝宝,示弱服软。   梁星灼吃软不吃硬,躲了两下就回应上了,在周归与一声又一声的宝宝里迷失了自我。   夜深人静。   梁星灼被周归与抱去卫生间洗澡,顺便扫了眼电视。   之前那部电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完了,系统随机播放了另外一部电影,放了三分之一了。   梁星灼用头顶了顶周归与的胸肌,哀怨道:“你赔我电影,精彩剧情全都没看到。”   周归与轻声说:“下次陪你重新看。”   “手酸。”   “一会儿给你揉。”   “口渴了。”   “我去给你倒水。”   “坏东西。”   “嗯,我是。”   周归与把梁星灼放在淋浴间的地上,在盥洗台洗了手,去厨房倒了杯水,拿到淋浴间给梁星灼喝。   梁星灼喝完,眼神闪躲,不去看他和周归与的衣服,尤其是周归与那件黑T恤。   梁星灼背过身赶人:“你去主卧的卫生间洗。”   周归与似笑非笑:“使唤完就不要我了?”   “我们要是再一起洗,洗完天都亮了。”梁星灼耳朵红得不行,催促道,“好了,你快出去,我现在清心寡欲、心如铁石。”   周归与没再逗他。   “好,你自己洗。”说完,周归与拿着被子离开了卫生间,顺便帮他带上了门。   梁星灼拧开淋浴,趁水温变热之前,把身上沾了东西的衣服脱了。   刚脱完最后的内裤,卫生间的门又打开了——周归与进来给他送换洗的睡衣。   干湿分离区的玻璃门还没拉过来,梁星灼挂不丝一站在周归与面前。   他下意识想拿什么遮一下,转念一想,了次几好摸都摸,还怕看吗?   梁星灼保持淡定拉过玻璃门,还淡定地使唤了周归与一句:“脏衣服你顺便拿出去。”   周归与却拉开玻璃门,径直走进来,从身后抱住梁星灼。   梁星灼这下装都装不下去了,扭捏挣扎:“哎呀真的不来了,放开我……”   “不来了。”周归与的下巴搁在梁星灼肩上,与他耳语,“我只是想你跟你一起洗。”   “我帮你搓背?”   好黏人。   梁星灼耳根子软心也软,点了点头,说好。   周归与三两下把自己扒干净,换下来的衣服跟梁星灼的堆在一起。   一个澡洗了快一个小时,差点又洗出火来。   洗完澡,周归与去收拾客厅,把沙发套拆了,跟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放盆里泡着,等明天早上再扔洗衣机。   梁星灼吹干头发,拿上手机和充电器,进了周归与的卧室。   等周归与收拾好自己,关灯进屋,梁星灼已经躺在床上玩了半小时手机了。   周归与掀开被子,刚躺下,梁星灼把手机一放就贴了上来。   “我现在总能跟你一起睡了吧。”梁星灼抱着周归与的腰,动作腻腻歪歪,语气颇为得意。   周归与挑眉,手搭在梁星灼屁股上,意有所指:“这么急切?”   梁星灼扭扭屁股,把周归与的手挤开:“我是字面上的意思,周医生你不要过分解读。”   周归与反问:“梁同学不给睡吗?”   梁星灼别别扭扭:“今晚不给。”   “那什么时候给?”   “……等通知吧,稍安勿躁。”   周归与没忍住笑出来,亲了亲梁星灼的脸:“男朋友你好可爱。”   梁星灼指了指没亲的那边:“那你再亲我一下。”   周归与照做。   梁星灼心满意足:“好了,关灯吧,你男朋友困了。”   周归与看着他:“我没有吗?”   梁星灼装傻:“有什么?”   “晚安吻。”   梁星灼凑上去亲了亲周归与的嘴巴。   周归与这才把灯关了。   次日。   闹钟没响周归与就醒了,一看时间还不到六点。   梁星灼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不是梦。   周归与睡不着,索性起床,他轻手轻脚下了床,留梁星灼继续睡。   周归与把昨晚泡的衣服放进洗衣机,然后去洗漱,再换了身衣服,出门买早餐。   梁星灼喜欢吃小区附近的一家海鲜馄饨,这家生意好,只做早餐。   以前上班上学都来不及吃,排队排太久了。   今天正好起得早,周归与也有时间,排队买了两份拎回家。   刚走到单元楼,周归与的手机就响了。   梁星灼给他打的电话。   周归与接起来还没说什么,梁星灼在那边急切地开口:“你人呢?”   “买早餐去了。”   梁星灼怔怔地“哦”了一声,过了几秒,心不在焉地问:“买了什么?”   “小区门口的海鲜馄饨,你喜欢吃的。”   “那家排队排好久。”   “还行。”也就四十多分钟。   周归与察觉梁星灼情绪不对,隐约猜到缘由,问:“起床看见我不在家,吓到了?”   梁星灼闷闷“嗯”了一声,声音低落:“我以为你后悔了。”   “我看你睡得香,没有叫你。”周归与认真地说,“下次我会留个字条。”   梁星灼心情好了一点,问:“你到哪了?”   “进电梯了。”   梁星灼走到玄关,打开家门,探头瞧电梯间的楼层数变化。   “9、10、11、12……”   数到21的时候,电梯门打开,周归与从轿厢里走出来。   梁星灼趴在门框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归与走过来揉揉他的头,逗他:“谁家的望夫石?”   梁星灼回答:“你家的。”   周归与:“那你应该叫我什么?”   梁星灼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轻推周归与一把:“美得你!”   周归与轻笑,换鞋进屋。   吃过馄饨,两人收拾好露营要用的东西,准备出门。   梁星灼翻出了去年用奖学金买的冲锋衣,今天去山里,穿着正好。   他让周归与也换上了同款。   昨天回来得匆忙,梁星灼没带驾照,这次没法开车了。   两人开车前往汇合地点,大家都踩着点到的。   秦彦一个人没开车,坐的大洋的车。   程诉老婆买了零食,等三辆车都到了,给每辆车都分了分。   大洋最先注意到周归与和梁星灼的冲锋衣,一下车便调侃起来:“嚯,你们兄弟俩这穿的,跟情侣装似的。”   梁星灼心虚得不知道怎么接茬儿。   周归与倒是大方,搂着梁星灼的肩膀,反问回去:“般配么?”   梁星灼瞪大眼睛看了眼周归与,以为他要马上出柜。   结果大洋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依然没正形:“绝配,天仙配。”   说完还让程诉过来看他俩,问程诉觉得般配不。   梁星灼偷偷松了口气。   看来除非他和周归与当面接个吻,否则这帮相熟的朋友,根本不会认为他们关系发生了变化。   梁星灼刚这么想,一转头,跟秦彦的视线撞个正着。   秦彦跟程诉和大洋的反应都不同。   没有调侃,他只是站着车边远远看了他们一眼,看完什么都没说,又上了车。 第73章   零食分完, 大家各自上车,准备出发。   这个露营地是新开的,在隔壁城市, 大洋之前去玩过一次,他的车在最前面带路。   周末高速车流量大, 跟车容易跟丢,进入高速, 周归与跟梁星灼说:“星星,设个导航,大洋在群里发了个定位, 你看看。”   话音落下好几秒, 周归与没听见梁星灼吱声。   他看了眼梁星灼, 不知道在发什么愣。   周归与换成左手握方向盘,右手碰了碰梁星灼的肩, 问:“怎么了?”   梁星灼看了看自己和周归与身上的冲锋衣, 叹了口气:“都怪我嘚瑟,今天不该穿这身的。”   “为什么?”   “我觉得秦彦发现咱俩在一起了。”   周归与回想刚才汇合那几分钟, 秦彦都没跟他们搭过话, 梁星灼也一直在他旁边。   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秦彦在微信上跟你说了什么吗?”   梁星灼却摇头。   “没有。”   “他就是看了我们一眼。”   周归与词穷片刻,安慰梁星灼:“你太紧绷了, 放松点儿。”   “是不是被大洋吓到了?他那人说话一贯没什么正形,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星灼摇摇头:“跟大洋哥没关系。”   “可能你觉得我草木皆兵,但我就是有种很强烈的直觉。”梁星灼忧心忡忡望向周归与, “哥,如果秦彦真的看出来了怎么办?”   “他会不会跟其他人说?现在他就坐在大洋哥车上……大家知道了会不会……”   梁星灼一想到最糟糕的结果就害怕。   今天出来玩儿的这一拨人, 是周归与最要好的朋友。   要是被最要好的朋友说同性恋恶心,或者觉得他们兄弟俩搞在一起是乱/伦背德……都太残酷了, 梁星灼不愿意周归与承受这种伤害。   也担心这些外界的声音,会动摇他们刚刚刚确定的恋爱关系。   梁星灼体会到了一些周归与这些年的感受。   为什么要死守同性恋的秘密,为什么说自己心里有鬼,为什么难以自洽……如今这些为什么,身处同样的境遇,他都得到了答案。   周归与握住梁星灼的手,手指穿过指节的间隙,跟他十指相扣。   梁星灼看向他。   “别害怕,星星。”   梁星灼以为周归与下一句要说“有我在”或者“我会保护你”之类的话,他这些年听了太多。   没想到周归与竟然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梁星灼一脸惊讶。   周归与用余光扫了扫梁星灼,见他这副表情,疑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不对,太对了。”梁星灼笑了笑,感叹,“就是不像你会说的话。”   “我哥也有不再大包大揽的一天,这算是变相肯定我长大了?”   周归与听明白后,解释说:“以前我是哥哥,你的弟弟,你年纪又小,作为家里唯一的大人,我必须要对你负责。”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是情侣,两个人在一起应该平等相处,互相扶持,遇事有商有量,共享喜怒哀乐。”   梁星灼听得无比动容,要不是顾忌周归与正在开车,一定会凑上去吻他。   “转换角色很快嘛,男朋友。”   梁星灼退而求次,抬起两人交握的手,低头吻了吻周归与的手背。   “周归与,我好喜欢你。”   梁星灼停顿片刻,因为周归与刚才的话,担心变成了决心,他认真地说:“我们说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不是喊口号,而是要切实做到。”   “切实做到的意思是,从这一刻开始,我舍弃掉我的自以为是,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需要我对你放手,否则不管你如何为难,我都不会心软离开你。”   “这是我喜欢你,一定要跟你在一起的诚意,周归与,我要你也对我这样,你能做到吗?”   周归与没有丝毫犹豫。   “能做到。”   并给出同等分量的回应。   “梁星灼,从这一刻开始,我和我们都是我的第一顺位。”   “所谓第一顺位,就是优先考虑,优先在意,以及绝不舍弃。”   “这是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的诚意,我也要你对我这样,你能做到吗?”   梁星灼同样果决。   “能做到。”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同样愉悦的笑容。   梁星灼好奇问道:“以前你的第一顺位是什么?”   周归与脱口而出:“你。”   “只有我?”   “嗯。”周归与轻笑一声,自我调侃,“也就是这种心态,造成了你说的大包大揽吧。”   “其实你刚才没有说我们是第一顺位,我又惊讶了一下,不管转念一想,我理解了。”   梁星灼会心一笑:“你是真的有在跟我平等相处。”   “你是想告诉我,先有自己,才有我们,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从来不需要一方为了另一方牺牲,自己和我们也不会变成对立面。”   周归与“嗯”了一声,夸他:“我们家状元就是聪明。”   梁星灼骄傲:“嗯哼。”   周归与把话题拽回最开始。   “聊远了,你不是问我秦彦如果看出来了要怎么办,他会不会跟其他人说吗?我的想法是,如果他看出来并且跟其他人说了,那就索性坦白。”   “如果你不想出柜,我们就不承认,反正秦彦也没实证,说穿了只是一种猜测。”   “这件事可进可退,我怎么选都可以,看你的意思。”   梁星灼一时半会给不出答案:“你让我想想。”   周归与:“慢慢想,不急。”   一个小时后,一行人抵达目的地。   私家车只能停在山脚,露营地老板派了一辆面包车下来接他们。   上山可以选择和步行,时间还早,大家决定步行到半山腰,吃过午饭再搭观光车到山顶的露营地。   帐篷和食材都让露营地的人先用车拖走了,他们只留了随身的背包轻装简行。   这座山海拔不高,开发程度比较大,供游客休闲娱乐为主,全程栈道,没有特别难走的地方,观光车站点也多,不想继续走了,随时可以坐车。   景色一般,大部分人为造景,沿路商业化气息较重,好在空气不错。   一行人除了梁星灼都有健身的习惯,爬这种山跟散步一样,完全无压力。   梁星灼一开始还行,走到三分之一,上坡楼梯变多之后,脚程明显慢了。   周归与当然跟他同行,两人渐渐跟大部队拉开距离。   “累了我们就去坐车。”   周归与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梁星灼。   梁星灼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双手搭在栈道木头栏杆上,呼吸有点急。   周归与拿过矿泉水就着瓶口也喝了一口,再拧盖放回背包里。   梁星灼偏头打量周归与。   同样的路程,周归与脸不红气不喘,他还背了个包,里面装着两人份的个人物品。   再看自己,全身上下就裤兜里装了个手机,却累得跟体测过一样。   本来这样对比已经很显著了,这时他们身边还走过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个个神采飞扬,脚步轻盈,没一个停下来歇脚的,为首那个一身腱子肉的老头儿还说自己跑上山顶都没问题。   “……”   梁星灼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自嘲:“未老先衰就是我这样的。”   “不怪你,你身体底子不好。”周归与先给他挽尊,再提议,“但身体素质还是有可提升空间,可惜我平时让你运动,你都犯懒。”   梁星灼真的不喜欢运动,他是信奉生命在于静止那类人。   不过他身体素质实在太差了,动不动就生病,让周归与操心不说,自己也难受。   梁星灼感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主动说:“要不我加个运动社团试试?正好最近学校社团在招新。”   “可以。”周归与想了想,说,“说到运动社团,你们京大的排球社,特别是男排,是每年大学联赛的夺冠热门队,很有名的。”   梁星灼点点头:“有听说,招新的时候他们摊位特别热闹,好多人填申请表,还不是填了就能进,要参加理论考试,及格了才可以加入社团。”   简单说,社团设有门槛,对排球一窍不通的人是进不去的。   这还只是入社门槛,要上场参加比赛那就更难了。   他听赵之远说,排球社的正式队员都有运动员证书,大部分是一级,替补有二级证的也不少。   非体大运动社团能有这种水平,放眼全国的高校也找不出几个。   周归与高中和大学都有进学校的排球校队,现在工作了,一有空还会跟程诉他们约球。   梁星灼经常看周归与打球,排球相关的理论知识是有的,进社团应该没问题。   不过。   “我进社团也是当氛围组吧,肯定冷板凳都轮不到我坐,要不我还是去健身房找个私教算了。”   周归与想法跟梁星灼却不一样。   “我觉得进社团比找私教好,像你说的,氛围。运动社团每天会组织社员进行基础训练,这个运动量你要是坚持下来了,别说一个学期,一个月变化都不小。”   “私教属于花钱买服务,你自己掌握主动权,加运动社团是进入一个集体,类似军训,你想想自己军训的感觉,跟去健身房一样吗?”   “面对主观不情愿又必须做的事情,给自己增加一些外力监督,更容易坚持。”   梁星灼被周归与说服了。   “好,我回学校填申请表。”梁星灼给自己打气,“争取下次爬山体力超越老年人!”   周归与被他逗笑:“出息。”   下一秒,梁星灼话锋一转:“今天就不超越了,我们坐车去。”   周归与无奈说好。   往前再走几百米就有一个站点。   站牌显示,下一班观光车三分钟之后到。   公共卫生间在站点对面。   秦彦从卫生间出来,一抬头就跟对面的周归与和梁星灼打了个照面。   秦彦穿过公路,走到他们旁边。   周归与问他:“怎么就你一个,程诉他们呢?”   秦彦:“分路了,他俩成双成对的,我搁那跟电灯泡一样,受不了。”   周归与:“那你现在继续走还是坐车?”   “本来打算坐车的。”秦彦看了他们一眼,意有所指,“现在还是不坐了。”   “我也不想做你俩的电灯泡。”   果然看出来了!   他就知道!   梁星灼警觉地看向秦彦,问:“你告诉其他人了吗?”   秦彦淡声:“我没兴趣帮你们出柜。”   梁星灼微怔。   秦彦转身走了。   趁人没走远,梁星灼追了上去,叫住他:“秦彦哥,等一下。”   秦彦停下来,再回头表情有些不耐烦:“我都说我没——”   “对不起。”   梁星灼愧疚地看着秦彦:“对不起秦彦哥,我用恶意揣测你了,以为你背地里会……抱歉,请你原谅我的小人之心。”   秦彦愣了好几秒,倏地轻笑。   “你如果真的小人之心,又怎么会追上来跟我道歉。”   说完,观光车也到了。   秦彦提醒他:“回去吧,车来了。”   梁星灼抿抿唇,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才离开。   秦彦走进栈道,走了几步停下来,回想刚才梁星灼追过来跟自己道歉的画面,嘴角漾开一抹苦笑。   至此,他感觉自己完全输给了梁星灼。   他从未想过为自己的小人之心道歉。   坐上观光车后,周归与问梁星灼追上去跟秦彦说了什么,梁星灼原封不动跟他复述了一遍。   “……哥,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梁星灼垂着头,还在反思,“自从知道秦彦哥喜欢你之后,我一直在嫉妒他,讨厌他,怕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今天甚至揣测他会因为看出我和你在一起了,心生记恨背地里做些什么……我真是……我怎么可以把你朋友想得这么坏……”   周归与安慰他:“人都有阴暗面,很正常,别用神的标准要求自己。”   “你意识到自己不对后,不仅没有无视过错,还第一时间跟他道了歉,足以说明你是个坦诚的人。”   梁星灼抬眸:“真的吗?”   周归与:“真的。”   梁星灼:“那你说秦彦哥原谅我了吗?”   “我觉得他都没怪过你。”周归与如实说,“你追上去的时候,连我都没想到你是去道歉的。”   梁星灼好奇:“那你以为我追上去干嘛的?”   周归与挑眉:“再警告他两句?”   梁星灼瞪大眼睛,感觉不可思议:“我在你心里是这么可恶的人吗?”   “逗你的。”   这班观光车没两个人,他们坐的又是最后一排反着的座位,周归与搂着梁星灼的肩膀,凑近吻了吻他的唇。   “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一直都是。” 第74章   中午, 一行人在半山腰找了个饭店解决午餐。   吃饱喝足,午后日头也大起来,阳光晒人, 剩下的半程山路大家选择坐车。   到山顶露营地还不到下午两点,把帐篷支好后, 大洋掏出两副扑克,张罗玩会儿斗地主。   大洋女朋友揪他耳朵:“晚上烧烤的串儿还没弄呢, 你就想着玩牌了?”   “哎哎哎,疼,媳妇儿。”大洋赔笑求饶, “在外面呢, 给我留点面子。”   “哼。”女朋友松开大洋耳朵, 看了看时间,说, “那就玩到五点吧, 到时候大家一起弄,晚饭应该赶趟。”   “行。”   大洋把扑克牌拆开, 跟其他人说:“来来来, 玩会儿,我特地带了两副牌, 咱四个人正好。”   大洋女朋友和程诉老婆对玩牌没兴趣,山顶有咖啡厅,装潢看着颇有格调, 他们打算去喝个下午茶。   “星星不玩牌跟我们一起吧?姐姐请你吃小蛋糕。”顺便邀请了梁星灼。   梁星灼笑着婉拒:“不用了,姐姐你们去吧, 我想看他们玩牌。”   “ok,你要是无聊了就过来。”   “好。”   两人手挽手地走了。   梁星灼其实对玩牌也没兴趣, 但他想跟周归与待着,哪怕只是坐他旁边玩玩手机也行。   明天他就要回学校了,就算国庆在近在眼前,他们也有好几天见不着面,他现在一分钟都不想浪费。   周归与何尝不是这个心思。   大洋准备拆第二副扑克的时候,周归与开口说:“这副别拆了。”   “四个人一副牌咋玩儿?”大洋一头雾水。   “我不玩儿,你们仨玩一副正好。”   “你怎么不玩儿?”   周归与吐出三个字:“陪弟弟。”   说完,周归与起身,冲梁星灼伸出手:“走,我们也去附近逛逛。”   梁星灼握住周归与的手,也从地垫上站起来。   大洋拍了拍自己脑门,真受不了:“星星都多大了,还要你陪?”说完,问梁星灼,“弟,你说,需要你哥陪吗?”   梁星灼喜滋滋点头,没一点犹豫:“需要。”   “……”   周归与在一旁直笑。   程诉递给大洋一个同情的眼神:“看吧,这就是挑拨离间的后果,你是今天才知道他们哥俩好吗?”   大洋冲两人挥手:“赶紧走赶紧走,搁一边儿哥俩好去。”   “走了,你们玩儿,我们五点前回来。”   “好。”   周归与和梁星灼一走,秦彦忽然起身。   一个接一个的,大洋快给搞出ptsd了,看着秦彦脱口而出:“你也要去?哥俩好变哥仨好啊!”   秦彦直接给大洋背上来了一掌,无语道:“好你个头。”   “我他妈去拿烟。”   秦彦走了几步,钻进了隔壁帐篷里。   大洋挺懵,问程诉:“他是不是生气了?”   程诉中肯评价:“感觉有点儿。”   “不是……生啥气啊?我没说什么吧。”   “是没说什么。”程诉宽慰大洋,“算了,他可能今天气儿不顺,别计较了。”   “倒也不至于计较,就是纳闷。”   秦彦拿完烟就回来了,抖了抖烟盒,咬住一根点上。   “你们抽不抽?”秦彦把烟盒往中间递了递。   程诉没接:“不抽,有味儿,回家熏着孩子。”   秦彦撇了眼这孩子奴:“你今晚又不回。”   程诉:“还是不抽。”   大洋拿了一根,秦彦摁燃打火机,手拢了拢火,帮大洋点上。   洗牌的活儿落在了不抽烟的人身上。   吐了口烟圈,大洋直接问:“秦彦,我刚才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秦彦:“没有。”顿了顿,补充,“不好意思,刚才我不是冲你,今天我有点烦。”   程诉洗着牌说:“看出来了,平时没见你主动拿烟抽。”   大洋也关心:“烦什么?遇着事儿了?”   遇是遇着了,却不是能拿出来说的事儿。   秦彦只能回答:“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来来来,打牌,今天我要赢你们俩。”   见他不想说,两人也不再问了。   程诉打趣道:“要我俩让你吗?心烦的人。”   秦彦不屑:“用不着,哥们儿我凭实力赢。”   “好大的口气!”大洋挽起袖子,“我也要大杀四方,你俩等着给钱吧。”   秦彦:“一会儿打脸了别喊疼。”   “少说废话。”大洋有底气得很,“今天周归与那货不在,知道这叫什么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程诉:“摸牌吧,悟空。”   大洋笑骂:“我去你的。”   走出一段距离后,梁星灼牵住了周归与的手。   “如果我还只是你弟弟,你现在会撇下牌局陪我吗?”   周归与回握住他,十指相扣。   “会。”周归与看着梁星灼,“牌什么时候都能玩儿,明天你就回学校了,我想跟你多待会儿。”   这话梁星灼爱听,不过嘴上傲娇:“原来当你男朋友也没有特别优待嘛。”   话音落下,他们头顶飘过一个热气球。   梁星灼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指着热气球跟周归与说:“哥,我也想坐这个!”   他对这种高空体验项目没有抵抗力,没看见还好,一看见就想试试,比如滑索啊峡谷秋千啊直升机之类的。   热气球以前去土耳其旅游的时候坐过一次,这里景色比不上土耳其,但今天天气好。   周归与对梁星灼一向有求必应。   两人走到热气球项目的乘坐地点。   这个项目收费不低,玩的人不多,不用排队。   周归与打量了一番现场环境,跟梁星灼说:“这里的气球是系留飞,跟我们在卡帕坐的不一样。”   梁星灼问:“什么意思?”   周归与指着不远处的热气球跟他解释:“系留飞就是有缆绳牵引,飞行高度只有五六十米,折算成飞行时间,大概就十到十五分钟,我们在卡帕坐的热气球是自由飞,飞行高度和飞行时间比系留飞多得多。”   这么一说梁星灼就懂了,他回忆了一下:“在卡帕飞了有一个小时?”   周归与“嗯”了一声。   “还在热气球上看了日落,好漂亮的,我拍了好多照片。”说着说着梁星灼就开始想念了,“有时间我们再去土耳其玩一次。”   “好。”   周归与见梁星灼已经在怀念土耳其了,问:“是不是对这里的气球失去了兴趣?”   “说实话有点儿。”   “不过?”   梁星灼吃惊:“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不过’?”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要是连这个都感觉不到,我们也是虚度光阴了。”   梁星灼:“也对哦。”   “不过!”梁星灼接着说,“我还是想坐坐看,不管怎么说都能上天。”   “怎么这么爱上天。”周归与捏捏梁星灼的脸,打趣他,“我们星星上辈子是小鸟吗。”   梁星灼顺着他的话说:“那你上辈子就是一座山。”   周归与想了想,接受:“可以。”   梁星灼:“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说你是山啊?”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周归与挑了挑眉,看梁星灼:“是因为这个书名吧。”   梁星灼眼睛一亮:“没错,就是这个!”   又傲娇起来:“烦死了,我还没说你就懂了。”   周归与配合道:“行,下次我装一下不懂。”   梁星灼还是有话说:“那我会怪你不懂我的梗。”   “……”   周归与认命了:“你真是我祖宗。”   梁星灼:“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周归与牵着他去买票,“我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梁星灼眯眼,“给你三秒纠正自己的措辞。”   周归与立刻:“我乐在其中。”   梁星灼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周归与:“你在其他人面前也这样?”   “怎么可能。”梁星灼理直气壮地说,“我只作你,在别人面前我可是很有礼数的一个人好不好。”   周归与失笑:“那真是我的荣幸?”   梁星灼:“不然呢?你就偷着乐吧!”   两人买了票,被工作人员带入场地乘坐热气球。   他们挑了一个小型的,算上工作人员气球上就三个人。   热气升腾,气球缓缓升空,地面的一景一物渐渐从具体的形状变成不同颜色的小点。   虽比不上在卡帕坐的热气球,气球升空后,梁星灼还是很开心,拉着周归与看这看那,小孩儿似的。   随行的工作人员除了负责飞行安全,还带了相机给他们拍照,这项服务包含在票价里。   “两位帅哥是情侣吧?要不要抱一个,我帮你们拍。”   继去年在商场被说般配后,这是他们第二次被外人当作情侣。   不对。   这次不能说是当作了,他们确实是。   周归与没有接话,只看向梁星灼。   梁星灼发现周归与总是把选择权交给自己。   要不要谈恋爱,要不要公开,以及现在小到要不要在外人面前承认他们是情侣……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让自己选。   周归与说他是自由的,也确确实实给他百分之百的自由。   不过梁星灼忽然忍不住思考,那周归与呢?周归与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想法是,如果他看出来并且跟其他人说了,那就索性坦白。”   梁星灼想起早上在车里周归与说过的话。   当时他们聊的重点是他的诉求,聊解决方法,所以当时就算听真切了也没留意到,周归与其实也隐隐表达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现在反过味来,梁星灼一下子就知道周归与要什么了。   爱会在彼此之间双向流动。   周归与悄无声息、永不停歇流向他,他也想尽其所能回应周归与,尽管周归与从不向他索求。   梁星灼挽住周归与的胳膊,靠着他,举止亲密,对工作人员大方承认:“对,我们是情侣。”   “这样给我们来一张吧。”   工作人员笑着说好,夸他们般配,上相,怎么拍都特别好看。   十多分钟后,气球平稳落地。   回到地面,工作人员把在气球上拍的照片都传到了梁星灼手机里。   梁星灼一张一张翻看,翻到他挽住周归与胳膊拍的那张时,停住了。   “我男朋友这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呀。”   梁星灼戳了戳周归与的手,将手机递过去给他看,明知故问。   周归与没回答,反而正经问他:“你不介意吗?”被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在问什么,坦然回答:“我一直不介意,只是没想过马上公开,打算相处一阵子再说。”   “但是通过刚才我发现了,出柜这事儿吧,挺爽的,极大满足了我对你的占有欲。所以,我决定了,”梁星灼看向周归与,笑容与坚定并存于脸上,“之后只要有人问我,你是谁,我都不会再回答你是我哥了。”   “周归与,你是我男朋友,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面前,你都是。” 第75章   梁星灼和周归与在周边溜达到五点左右, 回帐篷那边帮忙穿烧烤串儿,准备晚饭。   天黑后,露营地燃起了篝火,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热闹到凌晨才结束。   睡觉前, 梁星灼跟周归与约好五点多起来看日出。   再三叮嘱周归与一定要叫醒他,不要放任他睡到自然醒。   闹钟一响, 周归与叫梁星灼起床,梁星灼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靠着周归与的肩膀都能再睡过去。   直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 霞光漫天。   清晨山里有雾, 打眼看去, 好像给日出罩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梁星灼的睡意几秒间散尽了,拿起手机各种拍, 拍日出, 也拍他和周归与。   吃完早饭,一行人下山返程。   回沽南的路上, 梁星灼挑了三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周归与开车不得空, 一直到中午去餐厅吃饭的时候才看见。   三张照片分别时日出照,他和梁星灼面朝日出的背影。   配字简简单单四个字:[日出, 与我]   他和梁星灼的共同好友早就在下面评论开了。   同行露营的这帮人无外乎打趣他们精神好,昨天玩到凌晨今天还能起大早看日出。   周归与作为当事人一眼看出端倪。   “你这个逗号……”周归与似笑非笑地看着梁星灼,“应该不是手误点错的吧。”   梁星灼故意不说:“你猜?”   周归与把屏幕侧过去, 点开第一张日出照:“日出。”   左滑,第二张是他的背影:“与。”   再滑, 第三种是梁星灼的:“你。”   说完,周归与笑道:“男朋友, 你这跟官宣有什么区别,嗯?”   梁星灼变相承认:“这么含蓄竟然也被你发现了。”   周归与问:“只有我发现了吗?”   “柳应白也发现了。”   梁星灼把自己手机屏幕倒过去给周归与看。   柳应白正在跟他私聊。   [?]   [你朋友圈那个逗号……有情况?]   [官宣恋情?]   [你跟你哥在一起了?]   梁星灼引用最后那一条回复了两个字:[是的]   柳应白发了满屏的“啊啊啊啊啊啊啊”,以及:[怎么回事!!!!]   [天哪你们进展怎么这么快!]   [亲了吗?绝对亲了吧!]   [做了吗做了吗做了吗]   [急急急急急急急急]   [能接视频吗?打字限制了我的发挥]   [你人呢!]   梁星灼回了他一句:[我在外面吃饭,晚点跟你说]   柳应白:[ok]   梁星灼收回手机,跟周归与感叹:“男同的敏锐超乎我的想象。”   周归与的关注点却在:“我记得你去年生日,他送了你一箱……”   话没说完就被梁星灼打断:“你不用什么都记得!”   “好。”   周归与看着梁星灼笑了笑,笑得梁星灼脸红耳热。   吃过午饭,两人就近看了一场电影。   因为是谈恋爱后看的第一次电影,两人应景地选了一部爱情片。   ……结果无聊的剧情让两人在电影院睡了两个小时的觉,最后还是被散场后进来打扫的阿姨叫醒的。   “下次还是不应这种景了。”从电影院出来,梁星灼打了个哈欠对周归与说。   周归与深有同感:“好。”   梁星灼买了下午四点多的高铁回京柏,看看时间,这会儿差不多该往高铁站走了。   别离愁绪从上车那刻就拉满。   从电影院到高铁站这一路,梁星灼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句“不想回学校”,周归与一直安慰他马上就国庆了,一周时间过得很快。   说到国庆,梁星灼后知后觉想起一个事儿。   “国庆你不回老家吗?”   去年因为他高三放假时间短,国庆是周忠惟和杨佩书来的沽南,可是往年每次国庆都是他们回去。   今年……   他是不可能跟周归与回去了,那个家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但周归与似乎找不到不回去的理由,就算因为过年和升学宴的事情,周归与跟家里闹得不愉快,但根据梁星灼对老两口的了解,他们多半还是会跟周归与打电话,让他国庆回老家一趟的。   周归与却说:“不回。”   梁星灼微怔,惊讶道:“你爷爷奶奶没打电话?”   周归与:“打了。”   “那你怎么还……”   “我说要上班,走不开。”   梁星灼沉默片刻,了然道:“你肯定又挨说了吧。”   周归与不以为然:“也没说我什么,再说放假排班表出了,我确实有两天班,三号和五号两天,中间交叉着,没法回老家。”   “可是往年你都提前跟同事调班。”梁星灼叹气,“他们肯定知道你是不想回,否则怎么往年会调班回去,今年却直接说要上班没空。”   周归与“嗯”了一声,没一味轻描淡写宽梁星灼的心。   “没关系,本来就不想瞒着。”   “我是不想回,至于为什么不想回,他们不是不知道原因。”   梁星灼沉默了几秒,试着问:“他们有问起我吗?”   “有,问你国庆在哪过。”   “你怎么说的?”   “回家过。”   周归与握住梁星灼的手,用力捏了捏,变相表达自己的态度。   “别多想。”   “十年前我把你接回来的时候,就认定你是我一辈子的家人了。”   梁星灼伸手抱住周归与:“你也是。”   两人抱了一会儿,周归与轻声催促:“好了,你该进站了,一会儿赶不上了。”   梁星灼极不情愿嘟囔:“我不想回去。”   “不上学了?”   梁星灼叹气:“你能变成挂件就好了,我去哪都把你带着。”   周归与拍拍他的背。   千般不舍,梁星灼还是坐上了返校的高铁。   晚上班会结束,柳应白给梁星灼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京大校门口,让他出来吃个宵夜。   ……怎么说呢,伟大的八卦精神。   柳应白的学校跟他的学校之间要跨三个区。   人都来了,梁星灼也不好回绝,索性叫上宋嘉航,还有赵之远和郑光一起。   ——省得挨个出柜,一次性出完得了。   吃宵夜的时候,几个人听梁星灼说完,只有宋嘉航和郑光震惊了好一会儿,柳应白自不必说,赵之远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总体来说,大家都不抵触,还祝他跟周归与长长久久,梁星灼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睡前梁星灼跟周归与在微信上聊起这件事,还庆幸地说:[忽然觉得外界的恶意也没那么大]   周归与:[因为你周围人都很好]   梁星灼:[也对]   周归与:[我也找个合适的时机跟程诉和大洋说]   [省得他俩一直琢磨跟我介绍对象]   梁星灼:[你现在可是有对象的人了]   周归与:[嗯,用弟弟换的]   梁星灼躺在床上直乐。   谈恋爱会让人冒傻气。   周一。   上午下课,梁星灼去社团招新的地方,在排球社领了申请表。   排球社赶在国庆放假前安排了理论考试,国庆返校,梁星灼收到了考试通过的短信通知。   国庆后的第一个周五,排球社组织了一次迎新活动。   梁星灼对同专业的一个学长印象深刻。   除了柳应白,这是他在现实中看到第二个长发男生。   而且这个学长跟柳应白还不太一样,他的长发不是假发,是真头发,穿的是男装不是女装,给人感觉也跟柳应白完全不同。   话不多,不爱笑,冷着一张脸,长相斯文,举手投足有种不可侵犯的脱尘气质,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   社团骨干成员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上台也只说了一句话。   “我叫宗浔,汉语言大二,是社团经理,负责社团的新媒体运营和拍摄工作。”   梁星灼感觉他跟神仙似的,浑身冒着仙气儿。   这个印象被打破是在社团第一次晨间训练的时候。   梁星灼他们这一批纯新手是不跟正式队员一起训练的,自然,带他们训练的也不是教练,而是经理。   社团经理有两个,除了宗浔还有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长,本来该那个学长带他们训练,结果学长有事抽不开身,临时让宗浔来顶一天。   宗浔跟他们这帮新手大眼瞪小眼,两三分钟后,宗浔拿出手机说:“我另外找个人带你们,等会儿。”   说完就去外面打电话了,让他们这帮人原地休息。   就在梁星灼感觉今天训练多半黄了的时候,一位高个子男生走进了操场。   见他来,宗浔明显松了口气,走上去跟他说话,高个子捏了捏宗浔的脸,又把手里刚买的早餐递给他,最后才朝他们走过来。   “不好意思,今天晨间训练耽误了大家时间。”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排球社前社长,严义,你们宗浔经理对运动一窍不通,今天就由我来带你们训练。”   前社长。   迎新活动的时候现任社长提过一嘴,说今年要带着大家再创辉煌,不会令前社长带领社团拿下的荣光蒙尘。   梁星灼暗中打量严义,他看起来确实是个人物,有球队王牌的气场。   第一天训练,强度不大,五十分钟就结束了。   梁星灼累出一身汗,喝着水往宿舍走,准备回去洗个澡。   也是闲下来他才注意到,原来严义带他们训练这段时间,宗浔一直都在。   这边一结束,严义就往宗浔那边走,拿过他手里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又自然地把宗浔吃剩的蛋黄解决了。   宗浔从兜里拿出一张湿巾,拆了包装给严义擦额头的汗,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梁星灼竟然在宗浔脸上看见了笑意,严义摸他头发,他也不躲。   该说不说,宗浔跟严义同框,不知不觉就有人情味了,两人明明截然不同的气场,站在一起却并不违和。   梁星灼感觉自己也跟赵之远半斤八两了。   腐眼看人基。   这两人也太像小情侣了吧!   老盯着别人看不礼貌,梁星灼收回视线,掏出手机跟周归与发微信,说自己训练结束了,问他有没有起床,要不要打半小时电话。   过了两分钟,梁星灼收到了周归与发来的语音通话邀请。   梁星灼边走边跟周归与闲聊,快到宿舍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是早上一起训练的社员。   梁星灼没记住他叫什么名字,尽管这人跟他搭了一早上的话。   “梁星灼,你吃早饭没?”   梁星灼让周归与“等等”,摘下耳机回答他:“还没,怎么了?”   男生热情地说:“你想吃什么?我马上要去食堂,帮你带一份。”   梁星灼客气婉拒:“不用,谢谢。”   “没关系,顺便的事儿。”男生甚至说,“或者你跟我说一下你宿舍号?我买了跟你送过来。”   梁星灼隐隐感觉不对,态度更坚决:“真不用。”   “我今天不想吃早饭。”   “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没等那个男生再说什么,梁星灼扭头走了。   同一时间,周归与在电话里幽幽道:“这么快就有人给我男朋友送早餐了?” 第76章   梁星灼轻轻嗓, 强调:“你男朋友已经拒绝了。”   周归与慢条斯理地问:“男朋友太招人惦记了怎么办?”   梁星灼认真回答:“不要紧,再招人惦记,你男朋友也只惦记你一个。”   电话里传来周归与的轻笑, 声音磁磁的,听得梁星灼耳朵酥麻, 嘴角跟着上扬。   “走到哪了?”周归与问。   “刚刚经过宿管办公室。”梁星灼边走边回答,“马上到楼下了。”   “回宿舍先洗个热水澡, 出了汗又吹风容易感冒。”说到这个,周归与又开始溺爱孩子了,“马上入冬了, 你们晨间训练还一直在室外吗?要不你等开春了再参加。”   梁星灼都忍不住笑:“你这家长怎么回事啊, 谁之前一本正经劝我运动, 还说什么‘面对主观不情愿又必须做的事情,给自己增加一些外力监督, 更容易坚持’, 怎么,现在不让我坚持啦?”   “怕你生病。”周归与叹气, “我又不在你身边, 谁照顾你。”   梁星灼宽慰他:“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哪就那么脆皮了, 我一结束就把外套穿上了,冷不着的。”   “好。”周归与再次,“你想坚持就坚持, 但一定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 放心,我没热爱运动到那种程度。”   周归与听见了钥匙晃动的声音, 问:“到宿舍了?”   “快了,还有一层。”   “那挂了吧,你去洗澡,我吃个早饭也去上班了。”   梁星灼有意惹他:“哥哥不陪我洗澡吗?”   周归与沉默了几秒,语气有些耐人寻味:“你想我怎么陪?”   “就打电话呀。”梁星灼得寸进尺,“视频我也是没问题的。”   周归与轻呵一声:“哥哥有问题。”   梁星灼偷笑,还在明知故问:“哥哥能有什么问题?”   “梁星灼。”   周归与忽然叫梁星灼的全名。   梁星灼隐约猜到周归与要说什么,事实证明,他还是保守了。   “一大早别找干。”   “我过去也就两小时。”   这种字眼周归与只有在跟他厮混的时候才会说。   聊着闲天儿,冷不丁听到一句半句,梁星灼立刻臊红了脸,左右看看,没人,才骂:“说什么呢你!”   “不让干还不让说啊。”尾音上扬,分明不知错。   梁星灼羞得不行,下意识脱口而出:“谁不让干了。”   说完意识到不对,想反驳,发现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确实没不让干……   他最近没少看gv,嗯……性知识也是需要学习的,再说他俩也不搞柏拉图,迟早的事儿。   周归与在那头直笑。   梁星灼是没性羞耻,但脸皮薄也经不起周归与这么笑,又气又无奈:“不许笑了!”   “好。”   周归与勉强打住,笑是不笑了,人还是荡漾的。   “我们星星真是个可爱宝贝。”周归与笑着说,“便宜我了。”   这人真是……   一会儿欺负他一会儿又说好听的,梁星灼想生气都气不出来了,只能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坏东西。”   “挂了,剥夺你陪我洗澡的资格。”   “没关系。”周归与说,“线上看不了,改天线下看。”   “线下也不给你看了。”   “那我给你看。”   “我不稀得看。”   “看一眼吧。”周归与引诱他,“我最近天天去健身房,肌肉练得更好了。”   梁星灼不说话,梁星灼在克制。   “晚上拍照给你看?指哪拍哪。”   梁星灼内心已经在尖叫了。   “男朋友想看哪里?”   “……胸肌腹肌人鱼线。”梁星灼没能克制住。   周归与还在钓:“人鱼线下面不想看吗?”   梁星灼脸都快烧起来了,这时有人从楼上下来,他没敢说话,等人走了,才低声说:“回头咱俩因为涉黄被网警盯上了,都是你的错。”   周归与无辜地问:“看个大腿怎么就涉黄了?”   梁星灼微怔:“什么大腿?”   “人鱼线下面不是大腿吗?”   “……”   好好好,是他下三路了,他以为是……   梁星灼正想说点什么含糊过去,可惜周归与没有放过他。   “你以为人鱼线下面是什么?”   梁星灼装傻:“没什么。”   周归与点到为止。   逗猫不能太过,小猫会炸毛。   宿舍近在眼前,梁星灼顺势说:“那我去洗澡了,你上班慢点开车。”   周归与“嗯”了一声:“我上午排了三台手术,比较忙。”   “好,你忙你的,我今天也满课,忙完跟我说一声。”   “行。”   挂断电话,梁星灼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宿舍。   赵之远和郑光已经起床洗漱好了,准备去吃早饭。   “第一天都训练这么久啊。”赵之远看了眼时间,催他,“你快去洗个澡,早饭我们帮你买,你收拾完直接去教室。”   明天不能跟周归与打这么久的电话了,梁星灼暗暗琢磨。   嘴上冲赵之远感激道:“好,谢谢你们。”   赵之远摆摆手:“客气。”   “那我们先走了,你记得锁门。”   梁星灼点头:“好。”   时间有点赶,梁星灼不敢再耽误,赶紧拿衣服去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换了身衣服,装上书,包一背,直奔教学楼。   白天不觉得,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梁星灼浑身酸痛。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梁星灼想放弃不干了。   转念想到自己答应过周归与的,要好好锻炼身体,硬是咬牙从床上爬了起来,按时去操场参加社团的晨训。   今天带训的人不是严义,宗浔也不在,是本该负责他们训练的计算机系学长。   有昨天严义带训做对比,梁星灼偷偷感叹了一把,还是严义更专业,不愧是带领队伍拿过全国冠军的王牌队长。   不过梁星灼目标只是强身健体,经理的水平对他来说足够了。   晨训一周,梁星灼第二天再起床,身体的酸痛感减轻很多。   他的身体正在慢慢适应运动强度。   梁星灼第一次通过运动获得了成就感,每天打电话都跟周归与要夸奖,还沾沾自喜,说自己这么练下去说不定也会有漂亮的肌肉。   周归与无比捧场,说拭目以待。   不过晨训也有让梁星灼烦恼的地方。   一开始只是有一起训练的社员要给他买早饭买水,后来开始有人来看他晨训。   男男女女都有。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   梁星灼训练完一头汗,被物理系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拦住表白了五分钟。   听男生说完,梁星灼回了一句“谢谢,但是抱歉,我有男朋友了”,他自认为这话足够劝退人,结果这男生反而惊喜发问:“我靠?你不是直男啊,太好了!”   梁星灼:“?”   不是,同学你会不会抓重点啊。   梁星灼又强调了一遍:“我有男朋友了。”   物理男爽朗起来:“没关系啊,我不介意,我等你分手。”   “……”   梁星灼的礼貌到此为止,冷脸撇下一句“我们不会分手”,扭头走了。   没想到这都不算完。   中午下课,物理男又出现在教室门口约他吃饭。   梁星灼说自己要跟室友一起吃,物理男又自来熟地说那就一起。   “你要一起我就不去了。”梁星灼看向赵之远和郑光,淡声说:“你们去吃吧,我回宿舍点外卖。”   物理男这才收敛,自己给自己打圆场,说临时想起有事,改天再来找梁星灼吃饭。   人一走,赵之远啧啧评价:“真够死缠烂打的,佩服他的脸皮。”   “我感觉他还会来,没这么容易打发。”郑光拍了拍梁星灼的肩膀,安慰,“你做好心理准备吧星星。”   梁星灼眉心紧锁,烦死了。   后面几天果然跟郑光说的一样,物理男不知道在哪打听的,对梁星灼的行程了如指掌,一天能跟他偶遇八百次。   梁星灼一开始还理两句,被他烦多了,直接无视。   物理男也不恼,一个人也说得起劲儿。   周五那天,晨训结束,物理男凑上来,问梁星灼周末安排。   梁星灼只顾走自己的,任他说什么问什么都不理。   直到物理男来一句:“你说你有男朋友,怎么从没见过他来找你啊。”   “你们异地是吧?”   “异地你还怕什么?我可以当你在京柏的男朋友。”物理男一步跨到梁星灼面前,拦住他的路,低头与他平视,“考虑一下我呗,你不会失望的。”   梁星灼生理不适,退后一步,冷眼看着他:“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别着急拒绝嘛,你考虑考虑。”   物理男挺腰站直,在梁星灼让他滚之前,先走了一步。   他前脚刚走,周归与的电话后脚就来了。   梁星灼心情正差,一股脑跟周归与骂了个爽,骂完舒服多了。   “……算了,傻逼一个,不说他了。”梁星灼把话题转回周归与身上,“你下晚班了?”   “嗯,刚查完房,等同事来交班。”   “吃早饭没?”   “交完班去吃。”   梁星灼轻声说:“那你吃完就回家补觉,我哥工作好辛苦噢。”   周归与笑了笑,问他:“你下午还有两节马哲?”   “对。”   “几点下课?”   “四点半。”这周末周归与要上班,不能来京柏,梁星灼懂事地说,“你睡你的,睡醒再给我打电话,我下了课就没事了。”   周归与说好。   梁星灼到教室的时候,周归与也到家了,微信上给他发了消息。   梁星灼让他洗了澡马上去睡觉。   周归与过了半小时发了张照片给梁星灼。   他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梁星灼床头的小熊。   [陪睡员已就位]   [我睡觉了]   [男朋友好好上课]   梁星灼觉得周归与好可爱,把那张照片看了好几遍,保存下来。   再回复:[好,做个好梦]   早上被物理男骚扰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一直到下午上课,梁星灼心情都很好。   当然,如果下课前没看见物理男在教室后门冲他招手的话,梁星灼的好心情能持续一整天。   “一会儿我先走,不跟你们一路了。”   梁星灼一边往包里收东西,一边跟赵之远和郑光说。   郑光:“躲他做什么,一会儿我帮你骂他。”   梁星灼不想跟烂人纠缠:“不用,越理他越来劲儿。”   赵之远似笑非笑地跟郑光说:“放心吧,用不着我们出手。”   郑光疑惑:“什么意思?”   赵之远不说话了。   几分钟后,老师宣布下课,梁星灼拎起包第一个站起来。   物理男在后门,梁星灼打算从前门走。   刚走两步,梁星灼就听见物理男在身后叫他:“梁星灼!”   梁星灼拧眉骂了句傻逼,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   “同学,借过。”   话不是冲他说的。   梁星灼感觉声音的主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教室走道宽敞,过两个人都没问题。   周归与站在物理男旁边,偏偏让他借过。   物理男莫名看了周归与一眼,察觉到对方有意找自己茬儿,语气也不善起来:“借什么,路这么宽还不够你过啊。”   “不够。”   周归与迎上物理男的视线,淡声:“你碍着我眼了,让开。” 第77章   物理男被周归与激怒, 张嘴就骂:“你他妈——”   “哥!”   梁星灼像一阵风越过物理男,冲到周归与面前,自然挽上他的手, 嘴角都快咧上天了。   “你怎么来了?”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眼神温柔, 笑着说:“来接你放学。”   梁星灼开心得不行,嗔怪道:“那你都不跟我讲, 我看你一直没跟我发微信,以为你还在睡觉呢。”   “给你个小惊喜不好吗?”周归与握住梁星灼背包的提手,“包给我。”   梁星灼把背带撇下肩膀, 挽着周归与不撒手。   “也好啦。”   两人亲昵说着话, 完全忘了物理男的存在。   郑光走到物理男身边, 幸灾乐祸地说:“哥们儿,不是要做我们星星在京柏的男朋友吗?现在他外地的男朋友来了, 你不上去跟人交流交流?”   物理男脸色难看得不行, 什么都没说,扭头走了。   赵之远:“感觉他以后不会再来烦星星了。”   郑光嗤笑:“肯定不会, 除非他不要脸。”   梁星灼和周归与走过来跟他俩打了个招呼。   周归与主动问:“星星晚上想吃火锅, 一起去吧?”   赵之远调侃道:“你俩去吧,我们就不做电灯泡了。”   郑光也附和:“就是, 归与哥你是不知道,因为你这周上班来不了,星星在宿舍愁的啊, 一天说八百次想你。”   “我哪有说八百次!”梁星灼难为情地辩驳,“也就几十次吧……”   赵之远啧啧:“别解释了, 越描越黑。”   “……”   四人闲聊着离开教室。   周归与陪梁星灼回宿舍放了东西。   梁星灼拿手提袋装了一套换洗衣服,跟室友说了声“周末不回来住”, 喜滋滋地周归与走了。   周归与是临时起意来的京柏,没开车,没有提前订酒店,不过这两天是寻常周末,住宿不紧张。   往校门口走的路上,梁星灼问周归与:“还住老地方?”   这几次周末,他们都就近住京大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去的频繁且规律,上次退房的时候,前台都提醒他们的累计消费已经到升级vip额度了。   周归与提议:“换个地儿?程诉跟我说京柏新开了一家温泉酒店,他上周带老婆孩子去过,体验感还不错。”   “好哇。”   玩水什么的梁星灼来者不拒。   “那我叫个车。”周归与掏出手机。   梁星灼“嗯”了一声,后知后觉想起来:“你坐哪一班高铁过来的?”   “14:57那班。”   梁星灼算了下时间,眉心微蹙:“那你才睡几个小时啊。”   “五个小时左右。”周归与冲梁星灼笑笑,“我不困,没事儿。”   “睡这么少还不困……”   开心劲儿过去,梁星灼忍不住心疼他:“你今天在家休息多好,跟我说一声我买票回去嘛,反正我周末闲着。”   周归与叫完车,抬头看他,似笑非笑的:“那可不行。我这个外地男朋友再不出现,墙角都要被人撬穿了。”   梁星灼耐人寻味地“哦”了一声:“某人吃醋了?”   “啊。”周归与搂住梁星灼的肩膀,垂眸道,“男朋友太招人惦记,我以后怕是有吃不完的醋了。”   梁星灼左右看看,趁没人注意他们,飞快地吻了吻周归与的唇。   “别吃醋了,给你吃点好的。”梁星灼轻声哄他。   周归与抿抿唇,不知足:“就这么点儿?”   梁星灼扭捏:“在外面呢……”   “换个地方就可以了?”周归与饶有意味反问。   梁星灼“哎呀”一下,装傻,牵着他往前走:“快走快走,车要到了。”   周归与扫了眼手机屏幕:“车还在三公里之外。”   梁星灼不管:“那也快走。”   “星星。”   周归与忽然叫他,梁星灼以为有什么事,回头看去,周归与低头吻了下来,退开前,舌尖有意无意扫了扫他的唇瓣。   还说:“礼尚往来。”   “你也吃点儿。”   一瞬间好像有一股电流沿着尾椎窜到后脑勺,梁星灼感觉酥酥麻麻,脑袋空白了几秒。   直到余光瞥见周围路过的人频频投来打量的目光,梁星灼倏地回神,佯装淡定牵着周归与走,步伐暗暗加快了不少,被碎发挡住的耳朵,风吹过,露出淡粉色的一角。   周归与:“感觉你现在更容易害羞了,是我的错觉吗?”   梁星灼口是心非:“我没害羞。”   “还老是口不对心。”   “我没……”梁星灼说一半停了下来。   否定反而更像承认。   一口气走了好远,周围已经没有那些打量的目光了,梁星灼才说实话:“还不都是你老欺负我。”   周归与冤枉:“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梁星灼抿抿唇,哼了声,“你经常调戏我,还吃我豆腐。”   “跟男朋友亲热怎么能叫吃豆腐呢。”周归与凑近问他,“你不喜欢吗?我可都是跟你学的。”   梁星灼:“我哪有教你这些?”   周归与:“是谁问我不陪他洗澡吗?”   “……”   梁星灼轻咳一声:“就问了那一次。”   “又是谁让我拍腹肌给他看?”   “没天天让你拍……”   “上周日早上谁先睡醒摸我来着?”   梁星灼直接上手捂住了周归与的嘴,脸羞得绯红:“再说绝交了。”   周归与顺势舔了舔梁星灼的手心。   梁星灼痒得直笑,蜷蜷手指,松开了。   “周归与你烦死了。”梁星灼打他。   周归与随他打,还在笑。   男朋友傲娇、口是心非、脸皮薄,太可爱了。   两人打打闹闹走到校门口,司机差不多也到了,两人上车前往温泉酒店。   酒店环境不错,有公共汤池和私人汤池,周归与这个洁癖当然选择后者。   私人汤池就在房间里面,不用出门就能泡,办好入住,拿到房卡,两人先去房间换了浴衣。   临近饭点,两人没有先泡汤,而是去楼下吃晚饭。   晚饭选择很多,看了一圈,梁星灼早就把火锅抛诸脑后,指着海鲜自助的牌子说:“哥,我想吃那个。”   周归与牵着他往海鲜自助的区域走。   餐饮单独计费,海鲜自助走的中高端路线,人均四位数,相对于其他餐食,吃这个的人少很多,环境自然更好,海鲜品类丰富且新鲜。   梁星灼胃口不错,加上周归与不让他动手,剥虾剥壳,各种投喂,一餐下来他吃了不少。   离开餐厅的时候,梁星灼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还拉周归与的手过来摸:“我好撑呀,你看我肚子,都鼓起来了。”   周归与摸完顺势揽住梁星灼的腰,轻“嗯”一声,说:“我要当爸爸了。”   梁星灼笑出声,伸手摸了摸周归与的额头。   “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胡话了。”   周归与:“结婚吧,你和孩子我都会负责的。”   梁星灼笑得不行。   两人没有马上回房间,梁星灼吃太撑了,拉着周归与在周边逛了逛,走一走消食。   溜达了一个小时才慢悠悠回房间。   一进房间,周归与就把梁星灼拦腰抱了起来,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突然腾空,梁星灼“啊”了一声,勾住周归与的脖子。   气氛拉丝,空气升温。   周归与抱着梁星灼往主卧走。   梁星灼凑近吻他的脸,小鸡啄米一样,吻一下,退开,又凑上去。   “哥哥,我们不是来泡温泉的吗?”明知故问。   周归与把梁星灼放在床上,人压上去,单手撑在他的耳侧。   “一会儿再泡。”   梁星灼用食指抵着周归与的薄唇,故作正经:“不许涩涩。”   周归与张嘴咬住他的食指,没用力,只是拿牙齿轻轻地碰,舌尖舔舐,又弄得梁星灼感觉痒,缩着指头往外抽,笑声从唇舌间溜出来。   梁星灼用被周归与吮湿的食指摩梭他的脸。   “周归与,你是小狗吗?这么爱舔人。”   周归与声音浑浑的,一双眼睛俯视他,凝视他,目光幽深,好像要把梁星灼吸进去似的。   “不给舔吗?”   梁星灼歪歪脑袋,把手指伸到他嘴边:“给,就宠你一次。”   周归与得寸进尺:“这个舔过了,想舔别的。”   梁星灼说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涩。”   周归与没反驳:“那你现在知道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周归与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俯身吻了下去。   他难得吻得不急切,慢慢缓缓,动作轻柔。   梁星灼的每一声喘息都清楚地落在周归与耳边,渐渐的,喘息跟亲吻融为一体,吻得重,喘得便也重。   声音此起彼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归与抬起头。   看着身下的梁星灼,他轻笑道:“男朋友皮肤真白。”   梁星灼呼吸还是乱,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浴衣绑带已经散开了,左右两侧布料敞在两边,前胸小腹的皮肤都暴露在空气中。   周归与直勾勾盯着他看。   梁星灼毫不留情评价:“涩狼。”   周归与坦荡承认:“对,我是。”   梁星灼笑起来,感叹:“真没想到我哥谈恋爱是这个样子。”   周归与问:“你以为我什么样?”   “柏拉图?周医生穿衬衣都系到顶扣,结果皮下竟然是个闷骚。”   说着,梁星灼也拉开了周归与浴衣的绑带,衣服散开,垂下来,扫在他的小腹上。   梁星灼摸了把周归与的腹肌:“哇,哥哥好in。”   周归与单手抓住梁星灼两只手的手腕,一起压在他脑袋上。   反问:“你不涩?”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嗯?”   梁星灼嚣张无比:“对啊,不行么?”   周归与更嚣张:“不行。”   不止嘴上功夫,周归与还上手了。   一声轻哼从梁星灼鼻腔溢出来。   他声音破碎叫周归与:“周归与,你玩赖。”   周归与用力捏了一下。   梁星灼脸红到脖子根,眉头一皱,不受控制发出一些撩人的声音。   “你才是不许百姓点灯。”梁星灼不满控诉,扭了扭被周归与控住的双手,又骂他,“坏东西。”   越说周归与越坏,声音沉沉:“叫我一声就放开你。”   梁星灼服软:“周归与。”   周归与又捏他一下。   “周归与!”梁星灼受不了了。   又是一下。   梁星灼快哭了,改口:“哥哥。”   周归与弹了弹它,梁星灼身体轻颤。   “还是不对。”   梁星灼耐心告急:“提醒一下。”   周归与吐出三个字:“望夫石。”   梁星灼愣了愣,懂了。   但是不照办,哼了一声:“美得你。”   周归与又用力了。   梁星灼被刺激得抖了一下,眼眶通红。   周归与低头吻他,软硬兼施:“宝宝。”   梁星灼听得心软,被周归与拿捏得死死的。   好烦。   周归与反复这样叫了他好多声,梁星灼心软人更软,妥协了。   “……老公。”   周归与满意了,笑着说:“再叫一声给你奖励。”   梁星灼软乎乎地向他索要奖励:“老公,动一动。”   周归与反而一动不动了。   服务停止,梁星灼被撩得不上不下,难受得扭来扭去,一低头,周归与已经退到了自己间腿双。   “很乖,好孩子会得到奖励。”他低声说。   从前周归与这么说完之后,会喂他吃糖。   今天角色对换,他变成了周归与的糖。 第78章   梁星灼一个男处小哪里受得住这种刺激。   没一会儿就交代在里嘴与归周, 的下不吃里嘴,弄在了他脸上。   梁星灼喘着不匀的呼吸,不知所措地说:“我把你弄脏了。”   “你……你去漱个口……”梁星灼也为自己小声辩驳了一句, “不过我都说我忍不住了,叫你让开的……”   周归与的喉结在梁星灼眼皮底下重重地滚动了两下。   梁星灼哎呀一声, 羞得捂脸。   “你,你……”梁星灼都无语伦次了!   周归与还在笑, 起身抽了两张卫生纸,把脸擦了,还评价:“有点月星。”   “这周没有自己弄?”   梁星灼避而不答:“周医生, 我不是你的病人。”   味道在停留在口腔, 周医生抿抿唇, 替病人做了回答:“看来是没有。”   “……”   梁星灼左顾而言他:“你不是有洁癖吗?”   周归与脱口而出:“你又不脏。”   这人还真是!   梁星灼根本没办法对周归与生气,偏过头, 故意不理他, 用手撑着床坐起来。   原本就悬挂在脚踝的内裤,这一坐直接滑到了地毯上。   梁星灼伸手要去捞, 身体前倾, 下一秒屁股就被周归与掐了一把。   “撅这么高是在邀请我吗?”他调笑道。   周归与从身后架着梁星灼的胳肢窝,轻松把人举起来, 转了个面,让梁星灼面对自己,再一手托着他的屁股, 像小时候抱他那样,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这么一活动, 上衣也从身上掉下去了。   梁星灼不着寸缕,但周归与只裸着上半身, 裤子还穿得好好的。   周归与一只手被他坐着,另一只手也不老实。   梁星灼刚身寸完,身体还在不应期,周归与哪怕只是碰碰它,他也会颤抖,忍不住发出呜咽声。   梁星灼可怜巴巴地躲周归与的手,嘴上:“谁邀请你了,我捡内裤呢。”   周归与:“捡内裤做什么?”   梁星灼:“当然是穿了。”   周归与“哦”了一声,抱着梁星灼走了几步,好心帮他把地上的内裤捡起来。   梁星灼抬手要拿,没想到周归与手臂一挥,直接把内裤扔到了更远的地方。   “……”   周归与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梁星灼光溜溜的屁股,漫不经心地说:“穿什么,穿了还得脱,麻烦。”   梁星灼气得一个劲儿锤他。   果然是个坏东西!   梁星灼不肯再坐在周归与手臂上,双腿牢牢圈住他的腰,小腹抵着他的腹肌,贴得紧紧的,不让周归与的手钻进去。   周归与礼尚往来,索性两只手都不碰他了,像一棵树似的,随便梁星灼怎么挂。   没有周归与的手做支撑,梁星灼再怎么圈紧周归与的腰、搂着他的脖子也感觉自己随时要掉下去,十分没安全感。   梁星灼娇气巴拉地抱怨:“你怎么不抱我。”   周归与睥睨他一眼:“你不想让我碰。”   “碰和抱是两回事。”梁星灼自有一番逻辑。   他用手指在周归与宽厚的背肌上滑来滑去,看似命令,实则撒娇:“哥哥抱我。”   周归与两手托住梁星灼的屁股,眼神深,声音沉。   “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在找干。”   没等梁星灼回答,周归与先低头吻上了他前胸粉色的小点。   房间里响起两人沉重的呼吸,伴随梁星灼断断续续的chuan叫。   再回床上,周归与跟梁星灼一样了。   肌肤相亲,分不清谁比谁更烫。   周归与伸手从床头拿了一个东西过来,递到嘴边,咬住,往外一撕。   去掉塑料包装,周归与把东西放在梁星灼手上,声音含混:“弟弟帮我穿。”   这时候叫他弟弟……   梁星灼感受到一股隐秘的爽感,他拿着东西,靠这段时间看gv学习的知识,磕磕绊绊帮周归与穿好。   有点小,勉强装下。   梁星灼关心道:“会不会勒?”   “将就。”   周归与挤了些由滑闰在自己手上。   梁星灼清晰感受到周归与在那个弄搅意肆方地的过入进被未从。   周归与极有耐心帮他放松,怕他住不吃,怕他会痛。   等周归与一瞬间的入进正真,哪怕梁星灼身体和心理都准备得足够充分,还是不太耐受地眉心紧锁,呼吸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   周归与抱着他哄,言语上、行动上都没有一丝敷衍和急切。   梁星灼搭在周归与背上的手不停蜷缩,修剪平整的指甲几乎要陷入后背的皮肤里,留下深深浅浅的指甲印和微红划痕。   等梁星灼那口呼吸缓缓吐出后,动始开才与归周。   梁星灼体会到了健身男的可怕体力。   他差点被去过晕干。   夜深人静。   周归与起身去拿纸巾盒,用纸巾给梁星灼擦肚子,擦干净后捡起地上的东西,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梁星灼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被周归与抱着去洗澡。   没等周归与帮他清理完,梁星灼就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一夜无梦。   这一觉梁星灼睡得特别沉,要不是肚子咕咕叫,他还能继续睡。   梁星灼半睁开眼,房间窗帘紧闭,遮光性强,不看时间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一偏头便撞上了周归与的视线。   周归与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一直这么抱着他,安静看着他。   “是不是饿了。”周归与揉着梁星灼的肚子。   梁星灼在他脖窝蹭蹭,他们身上有一样的味道,好闻,他好喜欢。   “饿了。”梁星灼懒洋洋地问,“几点了?”   “快中午了。”   “我睡了这么久?”说是这么说,其实梁星灼不知道他们昨晚做完已经几点了。   “十个小时吧。”周归与吻了吻梁星灼的额头,“怪我,把我们星星累到了。”   梁星灼轻哼一声,使唤他:“我想吃饭。”   “出去吃还是叫餐?”   “不想动。”梁星灼翻了个身,后背朝他,“我再眯会儿,饭到了叫我。”   “好。”   周归与在手机上叫完餐,也躺下来,从后面抱住梁星灼。   梁星灼喜欢被周归与这么圈着抱,主动往他身上贴了贴。   躺了没两分钟,梁星灼感觉不对劲儿。   硌得慌。   梁星灼睡意都硌没了。   “你都不累的吗周医生。”梁星灼笑得无奈,提醒他,“你昨天上了夜班才睡五个小时。”   周归与抱着梁星灼不撒手:“我如果这么容易累,你该哭了。”   梁星灼骂他:“流氓。”   说归说,这么贴着梁星灼也不可能没反应。   周归与的手还不安分,没一会儿两人都精神了。   又做了第二次。   中途送餐的敲门,周归与把梁星灼抱起来,但不分开,就这么走到玄关,冲送餐的说:“放门口就行,谢谢。”   送餐的:“好的,周先生。”   等人一走,周归与把梁星灼顶上门在压。   梁星灼怕门不隔音,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周归与混账死了,梁星灼越不敢出声,越要招他发出点动静。   被抱去洗澡的时候,梁星灼已经不跟周归与说话了。   周归与笑着哄:“我错了宝宝。”   梁星灼不理他。   “我不欺负你了。”   男人事后的嘴,骗人的鬼,梁星灼才不信。   周归与两手捧住梁星灼的脸,扭过来面对自己。   “男朋友理理我。”   说完,吻了吻他的唇。   梁星灼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推他:“我不要你亲。”   周归与厚脸皮,学他平时撒娇的语气:“要嘛。”   梁星灼险些破防。   熟男撒娇太犯规了。   梁星灼板着脸,让看起来很冷酷:“少来,我不吃这套。”   周归与虚心请教:“那男朋友要怎么才会消气?”   梁星灼哼了一声:“消不了了,某些人罪孽深重。”   周归与“啊”了一声,装作为难:“那可怎么是好。”   梁星灼瞪他:“你再演。”   周归与立刻不演了,老实巴交望着他。   梁星灼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可算给周归与找着台阶了:“我抱你起来擦干,然后我们吃饭好不好?”   梁星灼扭过头,到底“嗯”了一声,没拒绝。   周归与先起身,再把梁星灼从浴缸抱出来。   盥洗台凉,周归与抽了张毛巾垫好,然后才让梁星灼坐在上面。   他用浴巾给两人擦干身上的水,把梁星灼抱回床上。   衣柜里有换洗的干净浴衣,周归与拿出来,准备帮梁星灼穿。   梁星灼先一步抢走,没给周归与这个机会。   穿好衣服,周归与去门外拿了餐,叫梁星灼过去吃。   吃饭的时候,周归与各种软磨硬泡,梁星灼终究没扛过猛男的糖衣炮弹,原谅他了。   两人在温泉酒店待到了周日下午,确切说是在房间。   梁星灼这个周末都没怎么穿衣服。   两人不知疲倦地厮混,周日下午退了房,时间还早,梁星灼坚持要送周归与去高铁站。   往常周归与都是开车来开车走,先送梁星灼回学校,不像高铁站的离别氛围这么重。   梁星灼的情绪持续低迷,在送站口时彻底爆发了,止不住地哭,舍不得周归与走。   周归与怎么哄都哄不好,只好改签了票,推迟一个小时再走,梁星灼的情绪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周归与带梁星灼去附近星巴克,给他买了一杯星冰乐,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摄入一些甜食后,梁星灼心情好了一点儿,回想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他内疚得不行:“对不起,都怪我拦着你,否则你都上车了。”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脑袋,轻声说:“傻不傻,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能跟你多待会儿我求之不得。”   梁星灼低落道:“你还是要走的……”   周归与安慰他:“我下周又过来,五天时间很快的。”   梁星灼摇摇头:“很慢。”   “哥哥,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度日如年。”   周归与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何尝不是如此。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强行把自己从低迷情绪里拽出来,另起话题,跟周归与聊聊开心的事儿。   相处的时间才叫快。   梁星灼感觉没跟周归与说几句话,他又该走了。   两人再次来到送站口,梁星灼狠心催周归与快走,周归与要抱抱他,他也说不抱了,一抱更舍不得。   周归与安检结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梁星灼眼眶红红望着他,视线交汇,梁星灼猛地转身跑了。   他不敢继续看下去。   再看下去他就想冲上去把周归与拽出来了。   一直到坐上车,梁星灼在他视线里跑着离开,边跑边抬手擦眼泪的背影,还在周归与脑中挥之不去。   手机响了一声。   梁星灼在微信上问他上车没。   周归与对着车窗拍了个照,发给他。   [刚上车]   [你到学校了跟我说一声]   梁星灼秒回:[好噢]   [你也是]   周归与发了个摸猫猫头的表情包。   梁星灼下午的眼泪哭到了周归与心里,等他回到沽南的家,打开门面对冷清的房子,他竟然不想踏进去。   想马上开车去京柏,见梁星灼。   没有梁星灼在的地方根本不是家。   周归与理解了梁星灼说的很慢是怎么个慢法。   只要存在分别,就算每周见面,在一起的时间也难逃限定感,以及相聚过后的戒断反应。   如此反复,没有尽头。   周归与合上门,换鞋进屋,没开灯,一个人在沙发上静坐了很久很久。 第79章   周归与这一晚没怎么睡好, 早上闹钟还没响,他就先睁开了眼睛。   手下意识往身边搭,却抱住了一手空气。   周一了, 他和梁星灼又分隔两地了。   意识到这一点,睡意在短短几秒间散尽, 睡前那种枕边无人独守空房的失落感又涌上来。   周归与自认为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人生每个阶段都对生活抱有热情, 可是这段时间,每当一个人从床上醒来,他就感觉生活特别没意思。   理智上知道这样不好, 情感始终无法摆脱戒断反应的影响。   一周五天, 每天如此, 戒断反应在周末见到梁星灼那一刻瞬间痊愈,周日一分开又瞬间复发。   听起来真像一种绝症。   周归与强行掐断汹涌的负面情绪, 翻身起床, 洗漱上班。   梁星灼不在家住之后,周归与三餐都不做了, 上班去食堂解决, 不上班就随便在外面吃点儿。   今天早餐是去咖啡厅解决的,主要是为了买杯冰美式。   周归与对咖啡没有依赖, 平时喝矿泉水居多,喝咖啡通常是像今天这样没休息好,或者需要熬夜工作的时候。   早上跟夜班同事交完班, 周归与前往手术室。   今天给他做一助的是同科室的住院医,在更衣室换完衣服, 周归与照例在微信上给梁星灼报备今天的工作。   “周医生,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住院医笑着八卦了一句。   梁星灼回复他:[好]   [我上午也满课]   周归与看完消息, 把手机收紧柜子,带上门,对住院医“嗯”了一声,坦荡承认。   住院医:“恭喜啊周医生。”   “最近你经常调班请假,主任问你,你次次都说有事要去外地,科里私底下都在猜你肯定是谈了个外地的对象哈哈哈哈。”   周归与说了声谢谢。   日子一周一周过去。   周归与每周末雷打不动会跑一趟京柏,都是自己开车,哪怕会多耗费一个小时,也没有再坐高铁。   他不想再让梁星灼那么哭。   京柏高铁站已经被周归与暗中纳入梁星灼的伤心地。   每周日他开车送梁星灼回了学校,再返程回沽南,于梁星灼而言,心理上的落差没有那么大。   哪怕只是细微的差别,周归与也愿意为之辛苦一点儿。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周归与和梁星灼没能见上面。   周归与飞了一趟新加坡。   由他参与研发的医疗器械获批投入市场使用,医药公司为此举办了一场产品发布会,邀请周归与到场参加。   参与这场发布会还有不少医疗界的泰斗级人物,其中就有周归与的博导,以及京柏肿瘤医院的院长。   周归与博士毕业回沽南工作之后,跟博导和院长一直有联系。   前年周归与门诊收了一个肺纤维化的病人,因为本院医疗资源有限,周归与建议病人到京柏肿瘤医院进行治疗,后来等到供体,周归与又暗中牵线,请院长亲自给那个病人做了肺移植手术。   病人术后恢复得不错,今年来医院复查,还在给周归与送锦旗。   发布会结束后,周归与请博导和院长吃了顿饭。   几年不见,席间相谈甚欢,院长甚至又一次向周归与抛出了橄榄枝,想让他跳槽到京柏肿瘤医院工作。   薪资、福利待遇、人才培养、科研资金等方面的条件,比几年前还要优厚,更远胜于他目前在沽南市医院的待遇。   “归与,你这几年在沽南干得也不错,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如果几年前你选择留在京柏,如今成就远不止于此。你已经耽误过自己一次,人往高处走,你还不到三十岁,怎么能只顾埋头活在当下?是时候抬头看看了。”   “我带过很多名校出身年轻医生,你是难得的人才。”   博导也在一旁苦口婆心游说:“前年那个肺移植的病人,你感触应该比较深,那台手术你不是不能做,是医院没有支撑你完成的条件,不管是医疗水平,还是在手术中能辅助你的医生。归与,独木难支,外科需要的也不是孤胆英雄。”   “当年你执意回沽南是为了你弟弟,如今你弟弟也成功考上了名牌大学,归与,你还有必须留在沽南的理由吗?据我所知,你爷爷奶奶常年居住在老家,既无亲属牵绊,何不尝试改变现状。”   周归与领受二位前辈的好意,但这不是能马上做决定的事情,当天只能表态,说自己会认真考虑。   院长给了周归与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医院胸外科空缺的职位也只为他保留一个月。   毕竟爱惜人才归爱惜人才,医院也要保持正常运作的节奏,不可能无限期空着一个职位。   从新加坡回国,周归与考虑了一周,还是摇摆不定,周末去京柏见梁星灼的时候,跟他说了这件事。   在周归与预想中,梁星灼听完肯定会手舞足蹈支持他辞职,跳槽到京柏肿瘤医院工作。   这样他们异地的状态就能结束了。   周归与也想好了,只要梁星灼想他辞职,他周一上班就去找科主任说,提交辞职申请。   结果梁星灼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开口竟然问他:“你摇摆不定的点是什么?”   周归与微怔。   梁星灼以为他没听懂,展开细节又问了一遍:“跳槽来京柏工作的好处显而易见,这头不用说了,我好奇的是沽南那头,那头有什么好处?”   “你看,我现在常年在京柏,沽南只有放假才回去,要说亲人,沽南我就你一个亲人,你的亲人都在你老家。”   “哥,沽南有什么东西在牵绊你?是程诉哥他们吗?”   周归与失笑:“你真的好敏锐。”   再回答:“不是因为他们。”   梁星灼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周归与停顿片刻,如实说:“现在我们医院科室,高难度手术90%都是我在做,如果我辞职走了,我不知道医院短期能不能找到代替我的人,还有就是……”   梁星灼替周归与说了他没说完的话:“你有负罪感,对这几年用心培养你的医院领导感到愧疚。”   “类似于被精心照顾的幼苗,长成之后却跑到了别家,去为别家人遮风挡雨。”   周归与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梁星灼无奈地叹息:“我哥哥的责任心啊。”   周归与苦笑:“是不是有点庸人自扰。”   “不会啊,你会因此困扰,说明你是个很温柔的人。”梁星灼握住周归与的手捏了捏,一脸骄傲,“周医生医者仁心,实在令人感动。”   周归与没说话。   梁星灼话锋微转:“不过我觉得你思路偏了,走入了死胡同。”   周归与好奇地问:“怎么说?”   “你不是幼苗。”   梁星灼看着周归与,认真地说:“你到沽南市医院工作的时候,已经是一颗能独当一面的树了。”   “你的幼苗期也不是被人精心照顾出来的,考进名校,学有所成,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功劳,是你自己培养了自己。”   “医院是否能找到替代你的人,是医院应该思考的事情,我觉得院长说得很对,人往高处走,你完全不用为自己的野心感到愧疚。”   “其次,就算华佗在世,他也救不了全世界的病人。别用神的标准要求自己,这话是你跟我说过的,现在我也说给你听。”   周归与听完抱住了梁星灼。   梁星灼回抱他,像周归与每次安抚自己那样,轻拍他的背。   两人这么抱了很久,谁也没说话。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周归与。   “谢谢你,星星。”   “你为我驱散了迷雾。”   梁星灼笑道:“不客气。”   “这是伴侣应该做的。”   周归与也笑:“嗯,没错。”   “一直都是你教我,引导我,现在我长大了,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梁星灼在周归与耳边轻声说,也是祝福:“周医生接下来也要在成年人的世界一往无前。”   周归与吻了吻梁星灼,坚定地说好。   周一上班,周归与向科主任提了辞职的事情,并坦诚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科主任听完后,叹了口气,最终接过了周归与的辞职申请。   “其实我早料到有这一天,你不是会一直屈居在我们这座小庙的人才。”   科主任还是祝福周归与:“去京柏好好干,以后说起来也是咱们医院的骄傲。”   周归与由衷道:“谢谢主任。”   医生的离职手续相对繁琐,还要等医院招到新同事,跟新同事完成工作交接之后才能走。   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十二月底,周归与办完离职,收拾行李,从沽南来到了京柏。   沽南那套房子,周归与请了邹姨定期去做打扫,他和梁星灼不差钱,那套房子承载了两个人太多的回忆,他们不打算租也不打算卖,就留它在那里,有空还能回去住住。   京柏这边,周归与和梁星灼看了一周的房子,最终选定了京大附近的一个楼盘,离医院开车也就二十来分钟,房子户型跟沽南那套差不多,周归与先租了一年。   本来周归与是打算买房的,梁星灼建议先不买,等他毕业了,定好在哪里工作再说,周归与尊重他的意思。   房子租好,两人利用周末往房子里添了不少东西,赶在周归与入职前搬了家。   京大查寝宽松,梁星灼宿舍没退,周归与上夜班的时候他就住学校,其他时候住校外。   搬家后的第一个周六,两人约了各自的朋友去家里吃饭,算是暖房仪式。   周五周归与下了夜班就回家补觉了,一直睡到下午三点,起床洗了个澡,收拾收拾去接梁星灼下课。   他们约好一起去超市买明天吃饭的食材。   下午出门的时候天气还不错,快下课的时候下起雨来,周归与在微信上跟梁星灼说,让他在教室等自己几分钟,他回去拿伞了。   梁星灼回复了一个好。   今天上课的教室在七楼,梁星灼不想周归与爬这么高上来接自己,一下课也离开了教室,去教学楼的底楼等他。   梁星灼透过落地窗打量外面的天。   灰蒙蒙的,阴云密布,雨下个不停。   跟妈妈去世那天很像。   失神的间隙,视线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撑着黑伞朝教学楼走来。   梁星灼嘴角漾开笑意,走出教学楼,到屋檐下等他。   记忆里的白球鞋变成了皮鞋,少年长成男人,穿着他给买的毛呢大衣,身形颀长,黑伞下面还是那张跟当年一样英俊的脸,褪去了年少时期的稚嫩,更添了一些岁月累积的沉稳。   梁星灼主动走到他的伞下,挽住他的胳膊。   周归与摸了摸梁星灼的手,有点凉,眉心微蹙道:“怎么不在教室等我?”   梁星灼把手放进周归与大衣的兜里:“舍不得你爬七楼,好累的。”   “我可不会累。”周归与笑他。   梁星灼瞪了他一眼。   周归与立马改口:“多谢男朋友体恤。”   “这还差不多。”   梁星灼看着前方的雨幕,转头对周归与笑了笑。   这次他先说:“我们回家吧。”   周归与帮梁星灼扯了扯头顶的毛线帽,挡住耳朵,免得被风吹。   整理完,他一手撑伞,一手搂着梁星灼的肩膀。   “好,我们回家。”   两个人并肩走入雨中。   有人撑伞,有人依靠,有人在相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