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桥段   作者:边棠   简介:   陈穆x林殊止   自以为是傲慢冰山前夫攻x前期很爱后期跑路丧系美人受   *   陈穆需要一位听话事少的合法伴侣,宴会上见到的林家小儿子正合眼缘。   他不需要以爱情为基石的婚姻,只要单纯的利益关系。   说好只谈利益,真正实施起来却不太容易。   领完证的当晚,陈穆就食了言。   意识抽离的前一秒,林殊止只有一个念头——   陈穆是身口不一的东西。   *   传言林殊止有个十多年的暗恋对象。   传言为真。   他能装作不爱他的样子,就与陈穆度过一段自己当真的婚姻。   人算不如天算,痛恨背叛的人朝夕间被背叛。五年时间垒起的高墙顷刻间倒塌,错误的开端也该由错误结尾。   林殊止鼓起勇气对陈穆说:“我们离婚。”   他心意已决,有人还不明所以地问他“闹什么”。   嫌他闹。   *   离开后的林殊止成了实打实的穷鬼,日常接不到戏时就干代驾补贴家用。   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接到个醉醺醺的男人。   十多亿人口里碰上唯一的前夫实属不易。   一切在林殊止放弃时卷土重来,慎重做下的决定要被人恶意推翻。   陈穆只和他过了一晚,就要他用一辈子负责。   -无人得知经年遗憾是否在朝夕间可以圆满-   攻cg是误会   破镜重圆+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狗血   sc/he   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狗血、先婚后爱、HE 第1章 “去你家。”   当年第一场初雪降临时,十一月的洛城入了冬。   “近日来,我国极端天气较为恶劣,南北温差最大可达60摄氏度……”   新闻主持人一板一眼地报道着严峻的形势,一种不属于液晶电视的沙哑声响彻整个客厅,与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毫无节律地共鸣着。   洛城位于南北交界处,恶劣天气影响不算太大。   可外头也在下着小雪。   房子不大,红烧牛肉面就搁在电视机前。屋内外温差大,面蒸出的热气将距离最近的电视机屏幕都氤氲出一片水雾。   一桶红烧牛肉面还没见底,林殊止就是这时候接到的电话。   是江鹏打来的。这是林殊止搞代驾认识的朋友。   “喂,”江鹏说,“殊止啊,今晚有空么?”   “有,我在家。”林殊止将电视机音量调低。   江鹏:“我今晚有事儿,又得麻烦你帮忙跑一趟了。”   林殊止有些头疼。   “又”,那是因为这样的事不是第一回。如果细数的话,其实根本数不清。   他总不擅长拒绝人。这次很不容易想尝试一下。   林殊止没一下子应下,惹得江鹏在那头催促了好几声。   江鹏:“我今晚是真的没空,不是约会也不泡吧,我爸心梗住院去了,我这会儿还在手术室门口待着呢。”   “好。”林殊止无奈只能应下。   江鹏那头一下语气轻松不少:“就知道你肯帮兄弟,我给你说说情况啊……”   江鹏竹筒倒豆子说了一大通,林殊止只拣了重要的听。   夜幸高级会所。十点。接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大人物不肯透露姓名,只说要安全将人送到家就好。酬劳是平时接一单的好几倍。这也是江鹏这么在乎的原因之一。   而原因之二则是——远不止酬劳这么简单,服务到位把人伺候好了,小费也是笔数目不小的巨款。   大人物足够大方,高兴了连小小代驾都能跟着沾光。   江鹏十分看重这单,交代了无数遍要说烂的注意事项,林殊止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   终于又走形式般寒暄几句后,江鹏将电话挂了。   雪落无声,屋里又只剩下老电视机的嘈杂声。   太计较不是好事,林殊止不想在乎。在乎反而没朋友。   但雪天他也不想出门。   ……   筷子拿起面还没动两口,林殊止匆匆捞起外套出了门。   约莫估计着这趟不会太久,他走得急,留下老电视在空间逼仄的小房子里持续运作。   搞代驾不是他的本职工作,所以并不像江鹏那样经常都奔波在路上,更多时候他都凭喜好做事。比如下雪天他不乐意出门,索性就一整晚都窝在家里。   即便如此还是被人打破了他的规则。   朋友的请求异常地让他难以拒绝,他永远能帮则帮,就好比江鹏的事。   江鹏向来拮据,谈了个女朋友好几年了,女孩子的大好青春都搭在他身上。该是结婚的时候了,可结婚也需要用不少钱,家里老人又出了那样的事,他实在拒绝不来。   ……   目的地并不偏远,刚好是在市中心的地方。林殊止为了省几块公交打车钱出门出得很早,时间预估错误,到达高级会所时还有大半小时的空余时间。   路上没什么积雪,大部分雪落到地面时已经融化,他无处可去,打算到附近便利店躲躲,结果还没走到便利店他就临时改换了目的地。   林殊止常年胃病,面条这种难消化的食物吃下去后他就隐隐觉得胃部有些异样。他看了眼时间,确保时间确实足够时开了导航。   定位地点是距离他最近的药店。   胃里传出的感觉越来越不适,林殊止半弓着腰走进药店,伴随“欢迎光临”电子音而来的是店员热情推荐各种胃药的声音。疗效被夸得天花乱坠,价格同等的也是十分吓人。   林殊止说:“我只要最便宜的。”   店员声音一下沉了,走到最里边最下面的一个货架上掏找半天,终于翻出一盒黄白包装的。   “15。”药盒被有些粗鲁的动作甩到玻璃柜台上,里面的铝板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店员又弯腰从柜台下扯出个袋子,又啪地拍在桌上。   林殊止付了款,拿起药盒又捏开袋子往里塞,最后微弓着腰步伐缓慢地走出店门。   其实他还想问店员要杯温水,不过还是算了,回家再吃也是一样的。   雪夜不会有什么人脑子有病出来挨冻,路上呼呼风声占大头,偶尔也有汽车开过碾碎积雪的声音。   回程路刚走到三分之一,手机铃声夺命般响起,他被吓一跳,胃部也随之传来反抗的抽痛。   林殊止猛地吸了口凉气,微微弓下的腰支撑不住,顺着路边的花坛蹲下来。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市。没做多想,他接起来。   对方所处的环境有些嘈杂,带有节奏感的音乐穿过话筒震动着林殊止的鼓膜,带起一阵隐隐的刺痛,他默默将手机拿远了些。   对方是个含糊不清的男声,听起来喝了不少:“你到楼下了吧,赶紧上来!”   林殊止没来得及反应电话便已挂断。再打回去已经显示无人接听。   他猜测是江鹏这单的单主,盛气凌人,貌似还喝了酒,应该不大好相处。   血汗钱赚得不易,他想。   不过这会儿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是单主不守约在先。   没几分钟又来电话催促,语气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   林殊止想,算了。钱多。他认。   江鹏答应了他的,服务到位,拿到手的小费和他对半开。   估计也不少了,大老板出手阔绰,最坏半个月房租也能下来。   他一路小跑着回去,回到夜幸大堂时雪已经落了满身。   外面的服务生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也不怪人家,他看起来就是消费不起的样子,说难听点就是一股子穷酸味,隔大老远都能一眼看出他身上那件大衣是商家清仓大甩卖时打二折卖出来的地摊货。   他不来消费,他来接人。   一路找上去,他数着门牌号停在一间包间前。   ——孤鹰。   门是富丽堂皇的颜色,看起来就与他格格不入。   他推开门,里面的人有几个注意到他,嘈杂的声音逐渐停下去。   大多数人都三三两两地坐着,身旁的位置都安排了今晚的伴侣。   中间席位上为首的是个微微有些薄醉的男人。   面色冷冽,微阖着眼,看起来还是锋芒将露。   男人身边没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特殊人群。   他稍微掀起眼皮掠了包间外的林殊止一眼,旁边有人一声惊呼打破沉默:“咱们找的不是代驾么,怎么……”   他未言明的东西有人替他圆满:“是嫂子?”   很快反应过来的人拍了这脑袋不灵光的家伙一巴掌,“是林哥。”   有人飞快地转头,看了眼座上的男人。   林殊止只当开错了门,没松开门把的手又要把门关上。   “林殊止。”   座上人声音微沉,带着酒精淬过的低哑。   林殊止脚尖一顿,又面色无虞地走回去,每一步都恰好与包间内的音乐鼓点重合,他开口问:“哪位找的代驾?”   “我。”男人有些冷的眼眸抬起,直视着林殊止道。   离得近的人脸上神情由惊讶变为错愕,最后是大大的不可置信。   林殊止无视周围这一切,只问面前的人:“现在走吗?”   男人此刻不再说话,只盯着林殊止,眼里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汹涌的波涛席卷进去。   林殊止下意识避开那双眼。   躲闪间又过半晌,男人终于点了头。   外面雪大,男人抄起随手搭在沙发边的黑色大衣起了身。光影交错,男人腿长,步伐迈得大,没几个大步就越过林殊止走到前面。   林殊止也没傻愣着,他赶着收工回家睡觉,从善如流地跟在后面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周遭无人敢多说话,明眼人或瞎子都能多少看出来一点。   这两人闹了矛盾。   但他们不能插手任何。   因为这是人家两口子的家事。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包间里沉寂几秒又转变为方才林殊止进门前的氛围。   ……   出了包间门,男人还在大步往前迈,林殊止跟得辛苦,也不想再跟。   “陈穆。”林殊止忍不住要将他喊住。   陈穆破天荒能在周遭的嘈杂中听见他的声音,脚步逐渐慢下来。   林殊止有些气喘吁吁,胃部随着喘气的节奏一下一下刺痛。他说:“你是单主?但刚才电话里不是你的声音。”   “是徐青接的电话。”   徐青这人林殊止知道,是陈穆从小玩到大身边能剩下的人,刚才包间里就坐在陈穆对面。   “你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上?”问出来林殊止才猛地记起自己不该管这么多。   又自圆其说:“算了。”   陈穆:“我喝多了,他帮我叫的车。”   ……   陈穆喝多再怎么也该是今晚发生的事,可江鹏这个单子不是很早以前接的吗?   难道江鹏是今晚在手机上看见有个大单子,舍不掉老爹也舍不掉钱,所以才临时将他从家里喊出来帮忙?   林殊止后知后觉被朋友摆了一道,心里说不上来的苦涩。   他知道陈穆说的“车”指的是他,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本是本意好心帮朋友的忙,被摆了一道不说,阴差阳错还碰上了准备离婚的前夫。   他真想问问陈穆,不是喝多需要朋友帮忙接打电话了吗,那怎么现在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   但他不想再管这些,从前管得已经够多,都已经是要离婚的人了,还管这些就多管闲事了。   再说了,这也轮不上他管,陈穆那婚外情的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们排着队等着呢。   因此在出口之前他已经堪堪将话头截住,只剩一个干巴巴的“嗯”。   再看陈穆的脸色,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一双淡漠的眼盯得他心里发怵。   他想赶紧结束这一单,于是问:“车在哪?”   陈穆走在他前面是要带路的意思,但走得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快了。   他也不再多嘴,慢腾腾跟在后面,手上还拎着装着胃药的塑料袋,袋子被风鼓起发出的声音难免引人注意。   陈穆又转过头来。   塑料袋的logo很明显。   陈穆顺着撇了眼过来,被林殊止及时挡住了视线。   身体先大脑一步作出反应,林殊止自己都觉得好笑,怎么就因为一个陈穆一晚上草木皆兵了呢?   他又将藏在背后的手放下,再抬头时陈穆已经转了回去。   林殊止心里暗笑了声。   陈穆有钱,有钱到甚至在常住的几套房产开发了地下停车场,专门存放他随手买下的车。   一辆能管普通人饱一辈子的那种车。   面前是辆路虎,林殊止认出来,是陈穆不怎么喜欢的那辆。   不过倒是林殊止喜欢的。   这车甚至他开过。   从前他见这车就这么停着积灰于心不忍,便向陈穆要了钥匙没事就开出去跑两圈。   他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把钥匙还回去了。   不知陈穆怎么就突然对这辆车青眼有加。   隔空抛来的钥匙被林殊止稳稳截住。   他拥有代驾司机良好的职业素养,自觉地拉开后座的车门,示意陈穆坐进去。   手上的药袋不小心暴露了出来。   陈穆终于问他:“你不舒服?”   林殊止心脏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他神色有些别扭,“我没事。”   陈穆:“开车别吃药。”   “……”   他果然还是这么容易自作多情,明知陈穆是这样的人,还异想天开地觉得这人为他考虑了一下。   林殊止:“我没吃。”   这人只会觉得他吃了药无法好好开车,继而导致自己的生命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不知是什么错觉,陈穆听完脸上并没露出满意的神情,相反的好像眉头蹙得更紧。   林殊止不做多想,陈穆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对待工作永远一丝不苟,今天大概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不过这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以内,要换做以前还没离婚的时候可能他还会上前关心几句。   不过想起来,以前那些举动,都是自我感动罢了。   陈穆忘性大,不会记得的。   陈穆没顺着打开的车门坐进去,而是兀自进了副驾。   林殊止一开始想劝阻,不过陈穆爱坐哪那是陈穆的事,他没必要自讨没趣,劝阻无果还被翻几个白眼多不值当。   塑料袋被重重扔到后座上,声音稀碎凌乱,听起来带了几分怨气。   那里本来该是陈穆的位置。   林殊止打着火开出去:“陈先生麻烦确认一下目的地,是江里别院吗?”   那地方他知道,是陈穆常去的那处高级公寓,陈穆上班平常上班时间都住那儿。   他后知后觉,应下江鹏的时候怎么就没多留个心眼呢?明明江里别院这种富人区个把月也拉不上一个。   陈穆不作回应,林殊止也不会自讨没趣,左右那处都是陈穆的房产,送过去准没错。   大门密码他都还记得是2048,如果陈穆没换密码的话。   他没再眼巴巴等着陈穆回答他什么,油门一踩车就飞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都向靠背上仰。   这是个危险的做法,而他迫切想把副驾上的人弄走,似乎也没那么危险了。   还是慢一点吧,说不定陈穆担心自己把他的车搞坏。   他赔不起的。   副驾上一直闭嘴的人开口了,说出的话让人惊心动魄。   陈穆说:“去你家。”   作者有话说:   这本开啦~喜欢的宝贝就往下看看吧~每一个收藏和海星都在助力平凡作者的梦想!!(滑跪求收藏海星评论~!) 第2章 “你是不是有病?”   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陈穆可能真喝了不少。   林殊止一脚刹车将要飞上马路的车拉回来,后座上的药滚到了不算柔软的地垫上,里面的铝板再次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陈穆,”他装不出文雅的样子,问,“你是不是有病啊?”   陈穆似乎是真的有点醉,上了车后就格外地少话,听见过激的言语也没表现出不耐。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殊止注视着他时他眼底似乎露出迟钝。   但喝多了也不是乱来的理由。   林殊止才不管这些,蹙着眉一字一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陈穆果然不给反应。   林殊止油然而生出一种挫败感。   且不管陈穆如何想,其实他自己并不太好受。   大半夜和前夫共处一车掰扯这些,放在谁身上都多多少少觉得难顶。   而陈穆不在意他,他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申,奢望陈穆能够给予多一点的关注。   说难听点,就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从前是费尽心思想让陈穆视线能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如今依旧是想让陈穆能真正听他说话。   不管是哪种都是很卑微罢了。   陈穆:“我没想到今晚会见到你。”   可事实就是见到了,林殊止也不想。   见到了又怎么样呢,在林殊止看来,“去你家”和“去你chuang.上”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陈穆能说出这种话,是不是想起自己在床上有多好用,然后太久没用又有了新鲜感想回味一下?   林殊止从裤兜摸出一盒烟,抖出一根叼在嘴边。   不能熏着大老板,他特地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   又或者在单主的车上抽烟是业内绝对禁止的行为,他本不该这样做,大老板不满意,他和江鹏的小费就没着落了。   可他已经做了,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不再在意陈穆的想法,只执意孤行。   烟蒂被些许唾液浸润,林殊止翻遍了上下口袋都没找着打火机。   他不想把烟塞回去,只能硬着头皮朝一旁陈穆道:“借个火。”烟尾跟着他说话的频率上下起伏。   抽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陈穆应酬多的时候也抽,车上肯定备了打火机。   就算陈穆没放,他从前在这车上置办了不少自己的东西,如果陈穆没清理的话——   陈穆睨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请求,转头就看向了别处。   林殊止只能状似不经意地将被润湿了一小片的烟重新放回盒里。   有又怎样,就算他明确地知道打火机就在抽屉里,他也不能未经人许可就乱动车里的东西。   哪怕这抽屉里的打火机有一个原本就属于他,可车不是他的。   车窗还大开,吹散车里不少醉人的酒气。   良久,陈穆的声音才又传来。   陈穆说:“你以前不抽烟。”   林殊止:“我一直抽,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只是一直不在你面前而已。   陈穆不知道他抽烟,当然是他刻意隐瞒。他以前拍戏等戏也会有压力大的时候,不能够一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就只能抽烟解愁了。   余光里陈穆的眉头显而易见蹙起来。   现在他没有那么多顾虑,自然也就不必在意陈穆是否介怀。   车子开过一个岔路口,路灯坏了,亮一秒又暗两秒,闪得人眼睛疼。   林殊止半眯着眼,加速打了转向灯要尽快远离那盏灯。   陈穆问他:“我们去哪?”   方才他只给出“陈穆有病”的答复,这会儿陈穆又不依不饶地找上门来。   他只得快速又不耐烦地回了句:“江里别院。”   “我说了,去你家。”男人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林殊止耐心即将耗尽,“我也说了,送你回你家。”   多离谱,代驾司机向单主解释单主的目的地。   这种事林殊止两个月前也遇到过,那会儿他刚开始干代驾不久,对方是个四十往上烂醉如泥的男人,他疲于应付醉鬼,差点被气得冒着赔付高额违约金的风险弃车而去。   可陈穆和那男人不一样。陈穆喝多了,却并不是完全不清醒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陈穆还想着那档子事儿。   “我们还没离婚。该一起回去。”   低哑的嗓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林殊止直直对上陈穆的眼睛,意外地发现那双眼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水雾。   林殊止见过无数次陈穆醉态,深谙这人酒后的表现。   男人酒品不错,醉了不会撒酒疯,就是这副淡漠的神情,看起来依旧居高临下,生人勿近,不许人忤逆,像是要逼迫着所有人都供他驱策为他所用。   林殊止快速地移开视线,却并没有什么用。他被看得有点不知所措,浑身上下都像在被蚂蚁啃咬,心尖都在发颤。   其实小费也并不是非赚不可。大不了他替江鹏多跑两单。再大不了,他赔偿江鹏的损失。   他现在只想把他扔到路边。陈穆今晚住桥洞还是睡垃圾桶里都与他无关。   当然只敢放飞自我地想想而已。   醉鬼无法讲道理,不管是那个油腻老男人还是陈穆。   老男人要他陪着睡觉他没同意,可陈穆竟然也要。   老男人他尚有办法应对,陈穆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因为他如果不同意,就会被动用无数种理由说服。   陈穆会说,他们还没离婚。   陈穆会说,他们的合约还没有结束,他依旧该扮演合格伴侣的角色。   陈穆还会说,他们之间利益纠葛不清,倘若被有心人拿到他们分居的证据,公司的股价就会受到牵连。   这都是男人惯常用的借口。   他张了张口:“我签了字的。”   陈穆:“我没签。”   “好好好,”林殊止有些无可奈何,干巴巴地笑了声,“说这么多,不就是要去我家吗。”   “可我不想。”他声如蚊呐地反驳了句,像说给自己听。   得不到一点水花,车里的另一人不会管他在想什么。   “行!”他又快速地松出一口气,手掌误触到鸣笛的按钮,喇叭短促地叫了一声。   “去,我带你去。”   陈穆不愿意离婚,无非是怕影响公司股价。   陈穆想去他家,无非是怕别人看到他将人放下又驱车离开,无非是想给某些有心的跟踪狂看到,他们关系和睦。   上他只是这么多无趣目的中一点小小的娱乐而已。   将人接上车就是个错误。   从陈穆上车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   酒精使人变得迟钝,脑子像蒙上一层薄雾,因此陈穆听见他爽快地应下这个无理请求也没有什么表示,只单纯将视线移开投向了窗外。   没有开暖气,车窗大敞透着气都让人呼吸困难。   他车速很快,路上也没什么人,红绿灯也恰巧每一盏都利于他通行,一路超速的情况下他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回到了家。   还是开车好,走路怎么着都得花他半小时。   老小区人员密集,大多数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住惯了就不愿意搬走,相应的车位也紧缺。   陈穆的车没有登记属于外来车辆,停在里面一晚上五十。   林殊止一咬牙先垫付了,自认为待到第二天再和陈穆慢慢算这笔账也不迟。   将车停下,副驾上的男人还稳如泰山地坐着,他下车扫完码又登记好,回来喊了好几声也没见人理他。   不好在天天打招呼的老门卫面前丢脸,林殊止赶紧将车开进最角落也最逼仄的位置停好。   他不再搭理陈穆,车钥匙随意扔给了陈穆就下车准备走人。   他当然不想和陈穆上.chuang,陈穆愿意就这样坐在车里一晚上最好。   脚下的空地太窄,他需要绕到副驾的车门才能走出去。   经过副驾时身后却急急地起了一阵冷风,林殊止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攥上了手腕。   下一秒,手腕上的桎梏大力一带,林殊止身体一下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后仰去,彻底失去平衡栽进了副驾!   额头不轻不重地磕到车顶,一阵眩晕中他手下意识撑住了两条被布料包裹的有些坚硬的事物。   那是陈穆的腿。   俯趴的姿势被人强行调转,他像只小鸡似的被拎住小臂转成与陈穆面对面。   这距离说不上来的亲密,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陈穆呼吸中都带着明显的酒气。   是醉得不轻。   陈穆没给下一步动作的机会,单方面俯下身,对着林殊止那张因愣神而微微翕张的唇wen了下去。   这个wen与温柔毫不沾边,反而充满绝对的压制。   林殊止手足无措,摸着什么抓什么,一抓就抓到了陈穆的西装裤。   西装裤布料光滑,他什么也抓不到,反而抓出一手冷汗。   他奋起反抗,却很快被压下。陈穆似乎不满足于外层的侵略,试图以唇.she为枪击破下一道防线。   下颌骨被指节扣得很痛又动弹不得,林殊止深觉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轻而易举地任人宰割。   氧气逐渐消耗殆尽,陈穆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林殊止心底生出种莫名的恐惧。   车门并没完全关上,半密闭的空间响起yin.靡的水声,被侵略撬开的牙关再也没有闭合的机会,唾液顺着下巴蜿蜒流向脖颈,爬得到处都是。   他下颌关节僵硬地维持着一个角度,终于气急败坏地咬下一口!   曾经他特地偷偷上网站学习过一些技巧,也认真地研究过如何才能让陈穆舒服,如何才能避免伤到陈穆。   这看起来都荒谬不已,对陈穆来说更是微不足道。   林殊止有些痛恨,他努力地让自己从漩涡中抽身而出,却在某些时候仍被海里深不见底的水草捆缚。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变呢?   他对上陈穆,永远都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以今年六月十八号为界,他完整地喜欢了陈穆七年。   七年的时间实在很长,是多数小猫小狗的半辈子,足以让身体的所有细胞更换一次,能让上进的穷小子出人头地,也可以让乳臭未干的小孩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   他不希望自己再有任何的眷恋了。   可他用了七年的时间都没有成功放弃陈穆。   哪怕陈穆做了逾矩过分的事,他也气不起来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算了吧。 第3章 像条哈巴狗一样。   那一口林殊止咬得很重,唇齿间很快弥漫起一股血腥味。陈穆只吃痛地闷哼一声,却并没有放开的打算。   林殊止有些后悔刚才咬的那口,他占不到一点便宜,反而后脑勺还被铁钳似的手越扣越紧。   他又使劲掐了把陈穆,依旧是徒劳之举。   情急下他心中一横,趁着陈穆分心的间隙抬起膝盖往这人小腹袭去!   却被陈穆看破所有,下一秒刚有起势的膝盖就被稳稳截下。   “别动。”   许是他动作太多,陈穆终于略作停顿,有些不满地开口警告道。   等到陈穆自认为亲够了才把早已经缺氧到要窒息的林殊止放开。   刚重获自由的林殊止飞快地照着陈穆那张脸甩了一巴掌。   这一耳光的力度很重,打完林殊止都觉得掌心发麻。   这场面实在离奇,他人还坐在陈穆的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有仇要打一架。   陈穆脸被打得偏向一侧,此时的男人又像变了个人似的,脸朝着方向盘的方向也不转回来。   似乎对被打了这件事并没有很生气。   林殊止:“陈穆,你喝多了就发酒疯是吧?”   刚才他真是判断失误,陈穆喝了酒惯常不发酒疯,但不代表不会发酒疯。   “下车吧。”陈穆用一种吩咐的口吻说。   对象自然是林殊止。   林殊止真的很讨厌这种相处模式,陈穆永远是上位者的角色,拥有独特的决断思维,要他对他言听计从。   其实林殊止曾有过选择的机会,是他亲口应承的,要结婚。既然做出了选择,那所有委屈都该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无时无刻都提醒他——   是他自找的。   就像今天晚上,他多年养成的思维模式让他无法拒绝陈穆,气急了甩出一巴掌也只能继续言听计从地把人往家里带。   他自找的。   老居民楼里夏天时潮湿阴暗,冬天时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风口,寒风一阵一阵地席卷过去,把生锈松动的窗棂摇得嘎吱响。   不止楼上还是楼下的住户大敞着门,风刮过的时候门被狠狠地打回去,楼外那棵歪脖子树都震得抖三抖。   林殊止带着人上楼,猝不及防被这一巨响吓一跳。   “还没到?”陈穆脸色在黑暗中看不甚清,光从声音来分辨似乎暗藏了点不耐。   “快了。”林殊止嗓音淡淡的,手掌却在身侧攥成了拳。   他家在七楼,没有电梯。老式居民楼安装电梯比较麻烦,这里的住户没有达成协议,为了修个电梯争了五年有余,最后只得搁置。   楼道里灯泡坏了两个月,老小区的物业体系并不完善,因此报修两个星期也无人理会。   林殊止怕黑,只好加快脚步把人往家里带。   他走得太急,翻出钥匙开门时气息尚不能平稳。这其实不能全算做爬楼的锅,毕竟在车上时他被强迫到差点晕过去。   家里是乱糟糟的一片,沙发自带的两个抱枕被他东一个西一个地扔在地毯上,冷透的红烧牛肉面表面结了层厚厚的油,出门前忘关的电视机叽里呱啦地播放到了戏剧曲目,为这个稍显孤寂的小房子添上点人气。   林殊止一个人住并不太讲究,房间乱到一定程度时才会简单地收拾到看得过去的程度。   收拾做什么,反正都是要乱的。   可陈穆有洁癖,他是知道的。   果然陈穆在看到那桶泡面时终于忍不了,阴着脸替那桶结着油的泡面盖上了盖子。   陈穆嫌他这儿脏。   那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在三个小时前他不知道会有人强行登门造访。   “怎么过成这样?”陈穆扯过茶几上的纸巾擦拭着手指问他。   嫌弃他的面。   “我过得挺好的。”林殊止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很糟糕,反而来到没有陈穆的世界还更加快活自在。   可现在陈穆再次出现了,他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   与之一同差点被打破的,还有他好不容易才构筑成型的防线。   林殊止又看了眼那桶被宣判出局的泡面,顿时有些心疼,心疼的同时还有些胃疼。   其实加点开水热热还能吃……   面才吃了几口,约等于他今晚没吃晚饭。   他常年有胃病,家里的确也有常备的胃药,但这药被他上周发作时吃完了。   而新的……新的还落在陈穆的车里。   他需要找个借口下趟楼。   陈穆却先一步问他:“浴室在哪里?”   ?   陈穆接着道:“我要洗澡。”   ……幸好。幸好不是让他去洗个澡。   他侥幸地想,陈穆也许是为了舆论的风向才会来到他家,如果他愿意与他相安无事在客厅呆一晚是最好的。   “那边,”林殊止指了个方向,“锁坏了,你进去的时候用桶顶住门就行。”   陈穆:“给我条浴巾。”   林殊止忍了又忍,终于进房间一通翻找,找到了上回超市十块钱买一送一的抹布。   他不想陈穆什么都不穿就从里面出来,又只能贡献出自己的一次性内裤。   “浴巾没有,你用这个。”他将两样东西递给陈穆。   陈穆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时候略为嫌弃地接过。   没有给林殊止反应的时间就转身进了浴室。   嫌小?再大的没有了。   林殊止对着那扇虚掩的门泄愤般嗤了声,然后抓起玄关处陈穆的车钥匙下了楼。   他去找药。那可是他花了十五块买的药,一盒能吃一个月了。   然而翻遍了整辆车,就连车底都趴下去看了好几眼,那盒药就是凭空消失了。连带着袋子一起。   他大概在下面花的时间不短,陈穆给他的新号码发了消息,类似于催促质问。   【你去哪了?】   该不该说这单子是真不该接,此前他已经将陈穆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却因为这一单又将新号暴露了出去。   他单方面忽视掉,没一会儿又接到了陈穆打来的电话。   他选择继续忽视,电话却一个接一个,终于在屏幕第四次亮起时他放弃挣扎,锁好车门上了楼。   胃在刚才那一圈折腾中疼痛感更甚,火烧火燎的,连带着那周围都隐隐不适。   他打开家门,果不其然陈穆早已经收拾好就坐在客厅里,眼神清明,看起来醉意散了不少。   陈穆听见门这边的响动转头看过来,见他手上拿着车钥匙,心下了然,问他:“太久没开你那车,感觉怎么样?”   林殊止一头雾水,却还是答了一句,“不怎么样。”   “嗯。”他答得敷衍,陈穆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朝着浴室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吧。”   林殊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陈穆是让他也去把澡洗了。   好吧,该不该说,他其实算是预言家?   陈穆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此刻在他家破沙发上坐姿还端正无比,周身气质都与他这房子不相配。   林殊止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观察着观察着就发现了不对劲,比如他记忆没错乱的话,方才只给人拿了毛巾和一次性内裤。   但陈穆身上明明白白穿着与身形极其不符合的睡衣。   他心逐渐沉下去,陈穆并未经过他同意就擅自进了他房间。   陈穆发现了他的视线,“你看什么?”   林殊止摇头,并迅速从他身边走过,“没什么。”   陈穆:“我刚才喊你,你不在,所以进去找了套衣服。”   这听起来是难得的解释。陈穆可从来不会和他解释太多东西,林殊止有点无所适从,只闷闷地答一声,“嗯。”   他刚为那句解释买账,陈穆又补了句:“不太合身。”   ……   陈穆是个多无理的人啊,擅自侵犯他的私人领地拿了衣服还不算,反过头还要踩一脚衣服不合身。   林殊止不愿多言,拿好衣服便钻进了浴室。   眼不见心不烦。   他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吧,他并不想那么快就再次见到陈穆那张脸,因此在浴室里一拖再拖,光是沐浴露就打了三遍。   期间陈穆来敲了好几次门,和那些刻意忽略的消息和电话一样,这几声不痛不痒的敲门声也被林殊止轻易忽略掉。   他想,陈穆顶多只会敲敲门,以陈穆的为人,再出格的事也做不出来。   因为他们已经要离婚了。   再不济,陈穆要做些出格的事,那也不该在浴室里吧。   而林殊止还是想错了。   门锁是坏的,全靠自觉,而陈穆没有自觉。   水汽蒸腾,林殊止只觉得身后有一阵凉嗖嗖的风刮过,转过身时已经和陈穆坦诚相对。   说准确些,是他坦诚。   是真奇怪,陈穆这种对人对事有风度的人,要放在以前绝不可能直接一点隐私不留地推门而入。   但眼下——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林殊止一切都顾不上,只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   陈穆却像没听到似的,喉结微滚,只看得到水雾中的人。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坚定得像是在走什么红毯,可这里没有什么红毯,只有排水管堵塞后积蓄起来尚未排去的水洼。   林殊止一惊,伸手要扯过一旁的毛巾将下半身裹起来,被眼疾手快的陈穆一把截住。   “洗个澡都没把你洗清醒吗!”他慌乱道,“你什么时候连这种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地上的瓷砖已经有些年头,特制的防滑花纹已经磨损得七七八八,剧烈的争抢中他不慎打滑,直直地要朝着后方倒下去!   人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扣住陈穆的手臂。   陈穆反应也快,一条手臂就这么生生承住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全部重量。   电光火石间林殊止的膝盖擦过一些地方。   林殊止反应过于激动,陈穆清了清嗓子,打算为自己贸然出现找个看得过去的理由。   他说:“我观察过,你现在住的地方还在使用燃气热水器,我怕你有危险。”   他那件不合身的睡衣早已被花洒喷出的水湿透,衣物紧贴着身体的感觉不太好受。   火山即将喷发,湖面下的鱼群均感到自危。   林殊止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紧紧箍住陈穆的手臂,拖鞋早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地面太湿滑,他只能暂且将那条手臂当做唯一的稻草。   空间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响个不停。   陈穆终于先一步沉不住气。   林殊止肩头上有颗红色的小痣,在热水浇灌下变得有些过于红艳。   水滴落下的趋势更为迅猛,他忍不住瑟缩,水波荡漾,又一些积攒起来的便往上溅去。   燃气热水器温度不稳定,此刻水温似乎要比方才更高。   浴室里升高的不止水温。   林殊止偷偷瞥了眼,而后暗骂了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即便如此他还是执着于躲避水的攻势,那水已经溅到了他的唇角,被强行拂开有些不明所以。   “不愿意?”陈穆寻找着林殊止的视线。   林殊止避而不言。   坦而言之,他如今对陈穆的感情复杂。   七年的感情哪能说忘就忘,何况他不止是七年的暗恋,他还和陈穆同床共枕过两年。   两年的习惯无法避免,擦擦碰碰发生点反应是很正常的事。他只能这么说服自己,而不是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很爱反悔的人。   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放下,转头陈穆再出现就又马不停蹄地跟过去。   像条哈巴狗一样。 第4章 不想我吗?   陈穆见林殊止没反应,又瞥见他身下的动静,揶揄道:“这么久不见,就不想我吗?”   林殊止深知被陈穆全看了去,却又躲无可躲。   林殊止:“我为什么要想你。”   陈穆将他困在双臂之间,微微平复喘息道:“不要闹了好不好,今晚过去了我们就和好,你就跟我回去。”   林殊止思维有些发散,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让他决心放弃的事可不止一件。   他也觉得他没有在胡闹,胡闹那都是调情的把戏,而他是在动真格。   他就是要和陈穆离婚的。   怔愣之间,陈穆完全失去等他答复的耐心,重新又wen上来。   在他看来,林殊止不动,那就是不拒绝,就是同意的意思。   林殊止的确不拒绝,并在情到深处时给予了一定的回应。   却并不是再给次机会的意思。   一吻毕,林殊止呼呼地大喘几口,用陈穆刚才看他那眼神同样不屑地朝着陈穆那处望去:“你不是喝醉了吗?”   看还不够,他伸手掐了一把,男人的闷亨声应势响起。   林殊止拇指和食指环成圈,箍住紧贴睡库的东西,又顺势收力夹了一把,掌心沉甸甸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热度隔着布料缓慢地传过来。   陈穆冷冷地看着他的手。   林殊止不得趣,试图把手放开:“真醉了?烂醉的人无法立起。”   陈穆拦住他下一步的动作,声音里掺杂着显而易见的情预,“你觉得呢?”   林殊止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他喜欢了七年的人,也不过真是下半伸思考的动物。   好吧好吧,最后一次了。   他还不能玩得尽兴些吗?   陈穆那尺寸惊人的凶气完全暴露在他眼前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白瞎了他一条一次性内库。   而后才后知后觉刚才下楼找药的时候没顺便到附近的便利店买盒婴儿嗝屁神器。   毕竟胃药家中常备,婴儿嗝屁神器可不是。   陈穆埋在他颈窝间深吸了一口,发出一声喟.叹,“你喜欢这个沐浴露吗,挺香的,不过好像是个杂牌。”   手上趁他不注意缓缓沿着腹股沟往下走。   ……   ……   有桃子会省事方便许多,起码事候清理的时候不需要对着镜子张腿将那些东西一点点导出来。   陈穆以前从来都是闷声干活,今天不知怎么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林殊止不免猜测,难不成是大半年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   不太可能。   陈穆大概只是有了新的床上喜好,至于这种喜好是在谁那儿被开发出来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林殊止又觉得烦,他无法一心二用,老房子隔音并不好,他不能保证泄露出去的声音是否会被第三人听见。   他也不想和陈穆说话,与准前夫高在一起的感觉并不好,他心理上过不去。   大半年未经轻事的身体又经开托多少有些不适应,林殊止不自觉地收紧,下半伸朝着远离陈穆的方向探着。   他其实哪里都去不了,陈穆扣住他的腰往深处进了进,状似闲聊地问:“怎么干起代驾了?”   “……没钱。”   “我听小年说,你不是还去旅游了?”   “……”小年是陈穆给他安排的私人助理,平常通风报信一把好手,连放个屁陈穆都会知道的程度。   他以为陈穆不知道他去旅行,没想到还是知道的。   不过还好,他的新住址小年无法得知,这才在这儿安生了大半年。   陈穆重重掐了他一把:“回答问题。”   “……旅游回来没钱了。”   “怎么不回家?”   “……”   他回什么家,那是他家吗?   林殊止越想越觉得好笑,他躲起来大半年,谁知道陈穆是不是让新人住进了别墅,万一正好撞上陈穆和哪位小情人的好事怎么办?   他是坦然留下还是拔腿就逃?   应该是后者,毕竟他不喜欢三人大战。   陈穆又埋头入他颈窝,他耸着肩膀,忍不住露出个笑问:“你养的那些情人,都知道你在外面这么滥教吗?”   “我养的什么?”陈穆又停下来,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被打断,耐心即将告罄。   林殊止嘴角垮下来一点,陈穆还跟他装上了。   好好好,陈穆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嘴长在陈穆身上。   “情人啊。”他嘴上说着,又不免有个其他的猜测。   难道是都分了?   不该啊,他记得他离开那会儿没有分的,还有个叫施奇的小男孩上门找他来着,让他转告陈穆还那春宵一夜的房费。   陈穆沉声道:“我身边除了你,没别人。”   好好好,陈穆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听听得了,一点不信。   ……   一辆通体发黑的SUV静悄悄地停在老小区的露天停车场里。   和那栋静谧的老式居民楼一样。   ***   林殊止一觉睡得并不好,他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没有爸爸。   以前是以为他爸死了,被夏兰琴扔在林家门口后才知道,他是私生子。   他爸一直活着,只是不来找他。   夏兰琴扔掉他的理由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夏兰琴找到了好人家要当富太太去,那男人嫌弃他。   当年他怎么都无法理解,毕竟他吃得不多,也不吵闹,不会有过分的要求,甚至可以嘴甜地喊“叔叔”。   但现在想想终于明白,也对,谁愿意娶一个拖家带口的女人呢?   哪怕他只吃一口饭。   他天天在眼皮底下呼吸都是错的。   他出生的意义只在于成为夏兰琴要挟林正安的筹码。   谁知他生出来五年,林正安丝毫不为所动,夏兰琴甚至让他生出来便姓林。   各种细节他不清楚,只知道最后夏兰琴终于放弃要继续当林正安情妇这条路,转而搭上了别人。   那姓刘的男人许诺她一个正室的地位。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不到半年时间,夏兰琴很轻易便答应了。   当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筹码成了累赘,自然就成了该被放弃的那个。   林殊止被放弃了。   林正安该是讨厌威胁他的女人,连带着她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并讨厌。   所以他进了林家从来没得到过林正安的正眼。   反倒是最该憎恨他的人,给了他…不能说是偏爱,是更接近公平的待遇。   方卉是看他可怜。   林殊止不是第一次被扔在林家门口,但最后一次,夏兰琴是下了决心的。   夏兰琴将他放在林家正门口,扬长而去的车尾气熏得他呛咳好几下。   夏兰琴走了,他并没有很紧张或担忧,以为又在玩游戏。   以前也经常玩这种游戏。他天真以为像以前那样,没有人将他带进去的话,时间一到夏兰琴就会来带他走。   可是他待了一整天夏兰琴都没来。   他不想被发现,他还想跟夏兰琴回家。所以见着人都躲得很远,等人家走远了才坐回原位。   林家没有一个人发现外面有他这么个小东西的存在,而林家以外倒是有人看见了他。   这边是一片富人区,住的都是些多多少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夏日傍晚时分,天边蓝橙交替,蛰伏的蚊虫全都蠢蠢欲动,叮了林殊止身上好几个大包。   有个年纪比他大上几岁,但也还是小孩的人,恰好放学路过,给了他半包早餐吃剩的蓝莓方包。   他不喜欢那个人。   因为那人见他第一眼,喊他“乞丐”。   可他饿极了,真就当了一回乞丐。   那人见林殊止狼吞虎咽地吃完蓝莓方包,又施舍给他半瓶农夫山泉。   等林殊止吃完喝完,那人便带着垃圾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殊止在林家后花园的墙角窝了一整晚,最后被出来检查门锁的佣人发现。   他睡得迷迷糊糊,黑暗中被慌不择已的佣人不慎踢了一脚。   佣人被吓一跳,忙着进去请示主人家。   林殊止再次醒来时眼前已一片光亮。   方卉是他看见的第一个人。   捡到他并允许他进入林家的人,不是林正安,而是方卉。   方卉是林正安的正室。   方卉对他很好,是整个家里对他最好的人。   林殊止至今也没想明白方卉对他好的理由。   他该被憎恶,因为他是林正安在外面乱搞的历史遗留问题。   他也不知方卉是否在某个深夜崩溃过,应当是有的吧。   但可能也没有。因为方卉足够强势独立,一直与林正安不离婚只是因为余情未了。   她不像夏兰琴那样,离了男人就不行。   ……   一切的始作俑者林正安常说方卉捡了个累赘回来。   那时林殊止真的很小,但也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亲生的爹都不要他,为什么方阿姨要管他呢,方阿姨该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才对。   可是没有。   林殊止喜欢画画,方卉就特地送他去了当地最出名的私人画室。   即便进了林家,但因着私生子的身份,林殊止免不了被欺负。   众人面上不提,可暗地里谁都知道,林家多了个小孩,不是出自方卉。   八卦的风吹遍了世上的每个角落,画室里的其他学生不知怎么得知林殊止见不得人的身份,一顿嘲笑讽刺免不了,他被泼了颜料,下手的人笑称给他的白衬衫换换颜色。   与那喊他乞丐的家伙见面似乎不止林家门口那一次。   再见时是在林殊止水杯里被扔了蟋蟀的时候。   他吓得从座椅上弹起,气急了与主谋扭打在一处,老师并不在场,没人能管这场闹剧。   那人第二次帮了他。拎起他的水杯泼向了为首作乱的男孩。   那回林殊止脸上挂了彩,对那人叫他乞丐的事不再介怀。   画室里的小孩年龄跨度很大,小的如林殊止那般小,大的能马上踏入高中。   那人当然没有上高中那么大,林殊止猜测他在读初中。   事实还是他想错了,那人只比他大了三岁。   说好听点,长得成熟。说难听点,长相显老。   很快林殊止又发现,那人的家就在林家向东不到一百米。   怪不得当初会路过林家大门,那该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而每周六固定的上课时间那人都是独自前往,身边也没有人陪着。   林殊止终于鼓起勇气,让听令于方卉的司机叔叔为那人开车门。   车门开了,那人却不愿意上来。   司机叔叔笑着逗他:“小陈怎么不愿意上你的车啊?”   小孩子脸皮薄,几次三番下来屡遭拒绝,林殊止便独自生了闷气,不再执着于让那人上车这件小事。   林殊止很快又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很乐于助人,林殊止不止一次见过他帮很多人。   那是个热心肠。   那是邻居家的哥哥。   邻居家的哥哥叫陈穆。   …… 第5章 小“女”朋友挺得劲啊?   往事在梦中重现的滋味并不怎么样,林殊止在一阵头痛中缓缓醒来。   思绪还迟钝地停留在他在林家的时候。   方卉允许他成为林家的一员,给予他每位子女都同等的物质待遇,是整个林家对他最好的人。   但这并不是视如己出的好,林殊止能感受到的。   他也知道他不能要求得太多。   所以他依旧感激她。   夏兰琴的脸早在二十多年的光阴里随着时间远去,他只在很偶然的时候会记起那些片段。   窗帘被整齐地拉起,室内还是一片黑暗。   昨晚实在太疯狂,以浴室为起点,陈穆将他拖到了客厅,最后以他房间作为长久的据点。   醒着时见着的是陈穆,梦里也是陈穆,结果醒来时被窝都凉了。   陈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林殊止起床时能见到陈穆才是稀罕的事。   他随意薅了把头上的鸡窝,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觉得荒谬。   看清床上具体情况后更觉得头疼。   喝醉的明明是陈穆,怎么最后乱性的却成了他?   小时候的他,对于陈穆不可谓没有一种崇拜的色彩。   这不奇怪,毕竟陈穆救了他那么多次。   可他已经长大很久了。   他变了,陈穆亦是。   小时候的林殊止从来都想不到,二十年后会和陈穆在同一张床上滚两年,并且下位者的角色一演就是两年。   多想无益,要紧的事一大堆,首当其冲是把自己处理干净,像之前的很多次那样。   林殊止浑身上下都酸软,一些半风干的液状物体还挂在身上,不过按陈穆的尿性也是情理之中,他本来也没想着陈穆会好心到给他做清理。   果不其然一动身就有一阵热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林殊止不自觉收了收,更觉一阵刺麻的痛。   一句粗口没忍住从嘴边爆出,他深吸了口凉气继续前进。   结果下一脚就是他昨晚都没来得及换上的内.ku。   他不知道是怎么从浴室带进房间的,明明昨晚他一点穿衣服的机会都没有。   实在太荒诞了。   哪哪都是昨晚留下的痕迹,空气里甚至还有股腥膻的味道没有散去,他想起都觉得面红耳赤。   林殊止好容易步履蹒跚进了浴室收拾干净,出来看到满屋子狼藉又觉得看不过眼,强忍着不适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过程中他甚至有种透过现实看从前的感觉。   似乎以前也是这样的。   虽说他和陈穆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可言,但结婚以后陈穆却是意外地对他这副身体感兴趣。   频率不算太高,但几乎每个周的周末会和他一起过夜。   一夜过后的光景取决于陈穆前一天晚上做了多少。   通常都是比较混乱的。   但陈穆怎么可能收拾,家里有专门的人收拾,从来都轮不到他干这些。   陈穆可以不在乎,可以第二天一大早便以公事为由扬长而去,但林殊止不行。他不想让别人看见房间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模样,所以在日常打扫的人到来前,他选择亲力亲为地先把房间收拾好。   为此还经常被误以为他不喜欢被侵占私人领域。   这种事解释起来又比较麻烦,所以林殊止常常选择一笑了之。   陈穆永远不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也没必要知道。   忙活大半个早上,家里总算能看得过眼。   昨晚被慌忙带上床,林殊止的手机早已没电关了机,起床到现在充了一早上,应该差不多能满格电量了。   一开机消息就争先恐后地弹出来,林殊止一条条消掉那些APP的广告推送,最后剩下一条入账的提醒。   陈穆给他打了钱。   数额还不少,后面跟了好几个零。   林殊止一下没憋住在客厅里笑出来,声音在老房子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他肩膀都在颤抖,笑到最后他眼睛都酸了。   这算什么?上完了给的报酬?   跟买他一晚上有什么区别?   还挺大方的,陈穆越来越大方了。以前还没钱呢,这回直接好几个零了。   给了钱,让他好好想想。   陈穆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   他在介意些什么呢?明明一直都知道陈穆就是这样的人。   他也早就想好要放弃了的。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脱敏。   林殊止没在这停留太久,江鹏此时发过来的微信很好地转移了注意力。   江鹏说要请他下馆子,以表对昨晚林殊止帮了大忙的感激之情。   林殊止甚至还没完全消化掉这个消息门就已经被敲响。   开门果然是江鹏。   江鹏脸上稍显疲惫,似乎是一夜未眠,不过眉头是舒展的。   林殊止见状便问:“你爸好点了吗?”   江鹏抱着手臂倚在门框处:“没大事,昨晚跟你挂完电话没到半小时就被推出来了,就是今天一大早就闹着要下床,也不知道是不是麻药给他脑子麻坏了。”   他嘻嘻笑着,一点没有昨天那苦丧样子。   家里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换谁都高兴。   林殊止也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江鹏视线绕过林殊止看了眼房子里的布置,又盯着林殊止看了好几眼。把林殊止都看得不自在了才问:“你昨晚…是不是带人回家过夜了?”   林殊止脸上瞬间变得精彩,又青又红又白。   “没有。”林殊止立马反驳,语气多少让人觉得心虚。   江鹏不信,开玩笑般又揶揄道:“真的?”   “真的。”林殊止打算江鹏再问便避而不答了。   虽然江鹏一眼看穿,但他还是不知道江鹏看见了什么,明明他打扫的那样干净。   等等,江鹏能发现,那是不是说明,他以前自以为打扫得干净的房间实则都被人看穿。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江鹏用手点了点他自己的侧颈。   林殊止一下明白过来,用手掩住那块相应点的地方。   陈穆在他身上留了痕迹。   荒诞一晚有点痕迹不奇怪,陈穆以前也喜欢干这档子事。   他是个在努力走上坡路的十八线演员,要拍戏身上自然不能留下痕迹。   那时陈穆也不自觉,需要他不断提醒才能克制一些。   那块皮肉被林殊止死死摁住,力度大到红痕都浮现出来。   江鹏:“小女朋友挺得劲啊?”   林殊止眼神躲闪:“不是。”   “不是?”江鹏揶揄笑道。   林殊止又补一句:“前两天自己抓的。”   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即便装得坦然大方,可转头林殊止还是进房间找了条围巾戴上,彻底掩住整一截脖子。   这算是默认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江鹏笑而不语,揽着林殊止肩膀便出了门。   江鹏他爸还在医院里,江鹏就不方便出来太久。他们找了家在医院和林殊止家之间距离折中的火锅店。   这家火锅店是附近新开的网红店,装潢优雅,整面墙都由玻璃构成,如果碰上雪天,还可以一边赏雪一边打火锅。   吃火锅也挺费时间,一开始林殊止想着随便找家快餐店就算了,奈何江鹏执拗地要请他吃顿大的。   林殊止当然知道此行并不止江鹏请他吃饭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来找他要昨晚的报酬。   他与江鹏事先说好的,虽然单子是江鹏接的,但活是他干的,所以正规途径的酬劳属于林殊止,而小费对半分。   商量好的那会儿林殊止还不知道江鹏是临时接的单,只以为是早预约好却又推不开的,现在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过因着江鹏他爸脑溢血急着用钱,林殊止就不和他计较那么多了。   陈穆给得远比他预想中的半个月房租要多得多。   林殊止将钱转过去的时候江鹏眼珠子都差点掉进火锅里了。   这大老板是多有钱啊?!!   江鹏在一旁一边来回数着那几个0,一边感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这种有钱人。   林殊止脸上神情淡淡的,看着江鹏的样子也没有太多感触动容。   大老板一定有钱,却并不一定大方。   他还是做了贡献的。   他陪陈穆睡了一觉。   江鹏:“你小子成了单子还能去找女朋友,时间管理得可以啊!”   江鹏算是开了眼,他认识林殊止以来林殊止就是个闷声没话说的性子,但帮忙倒是爽快。没成想这小子昨晚过得这么充实精彩,江鹏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敬佩。   不过也是奇怪,他认识林殊止怎么说也有好几个月了,从来就没听过林殊止提起家里有人还是怎么的,他还一直以为林殊止单身呢,不然也不能够三天两头都找他帮忙。   江鹏:“那女孩没说什么吧?我让你临时帮忙跑个单子。”   江鹏认定昨晚林殊止和人过了夜,林殊止也不再解释。做了就是做了,只是江鹏搞错了性别。   林殊止:“没有。”   江鹏爽快道:“改天把她带出来,哥请她吃饭。”   “……嗯。”   林殊止胃病常犯,没吃药的缘故,今早起床时胃还在隐隐作痛。   昨晚其实并没有那么shuang,做到最后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哪里痛了,好像浑身都是痛的。   胃不好最忌辛辣,但吃火锅江鹏向来无辣不欢。他还是随了江鹏的口味,点了个特辣的锅底。   得了小费江鹏阔绰大方,店里贵的那几样基本都上了,林殊止撑得吃不下,到最后都是江鹏在清盘。   一片毛肚下锅等待的间隙,林殊止很随意地往窗外看去。   恶劣天气已经要过去了,外面已经没有在下雪了。   他看到有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为身旁的女士拉开一侧车门,还细心地用手掌替女士抵住车顶,以防止女士磕撞到头。角度刚刚好,他能看到男人的一点侧脸,看见嘴角噙着的那点笑。   男人背影形似陈穆。   是在说什么呢?要送她回家吗?   林殊止忽然想起昨晚他在车顶磕的那下,头顶似乎有所感应,出现了幻觉似的痛感。   男人关上副驾的门便走向主驾那侧,林殊止忽然觉得车牌号很熟悉。   是那辆路虎啊。   男人此时似乎注意到他投去的视线,蓦地转过头来。   “殊止,看什么呢?”   林殊止如梦初醒,快速将头转回来时江鹏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江鹏眯着眼笑道:“昨晚没睡好啊?”   见他怔怔的又提醒他:“你毛肚掉了。”   林殊止这才发现筷子上夹住固定放在锅里煮的毛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进了锅底,他手忙脚乱捞了半天终于捞起来严重缩水的一块深棕色物体。   毛肚早就老了。   再看出去,陈穆的车早就扬长而去。 第6章 “不要这种语气说话。”   因着江鹏还要赶着回医院,一顿火锅吃下来花了不到一个小时。   江鹏几次三番嘱咐林殊止将小女朋友带出来他好赔罪,林殊止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脑子里却挥之不去陈穆钻进驾驶位时的身影。   依旧为省那两块公交费,林殊止回到家楼下时将近下午。   天彻底明了,雪也融了,正是最冷的时候。   林殊止一路往前走,忽然听到路边草丛里有点窸窣声响。   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声音的尽头是一窝小猫。   不是只有一只,是一窝,一共四只。三只橘白色和一只三花,看起来还没断奶的样子,连爬都没学会那种。只能蛄蛹地在那一片小小的空地里扭动,发出细弱的叫声。   林殊止心底忽然软下去一块,蹲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   过了半晌又想起有人在这儿,母猫可能不敢过来。   他又走开回了家,离开之前扒拉了点树叶给那群小东西盖上。   回到家林殊止神经质般坐立难安,把家里的杂物都清了一遍,借着倒垃圾的机会又路过三次他发猫的地方。   垃圾扔完了,他又想到家里泡面断了货,于是又下楼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屯了二十包袋装泡面。   收银台结账时他很自然就看见了一旁货架上堆了三层的婴儿嗝屁神器。   各种味道和薄度的都有。   林殊止惯性思维下的第一反应是——这里没有适合陈穆的尺寸。   第二反应,他脑子有病。   拎着一大袋方便面回去时依旧没见到母猫的踪影。   可能是养不活这一窝索性全弃掉了,也可能是被这场雪冻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林殊止更偏向前者。   小猫明显没有几个小时前活跃,有两只甚至已经奄奄一息。   林殊止叹了口气,觉得生死有命,这种天气这窝猫估计活不成。   他毫不犹豫地上了楼,闲下来后却总觉得少点什么,哪哪都不踏实。窗户被他擦得透亮,从上往下看隐约可以看见楼下那团在一处的猫。   黄昏时分,他翻出上次买挂面时附赠的纸箱,到楼下把猫捡了上来。   几个小时前那奄奄一息的两只里其中有一只好像已经离去了。   林殊止对着剩下那几只小东西一筹莫展。   终究还是打开了百度。   ——小猫能吃猫粮吗?   ——小猫喝什么奶?   ——幼猫一天吃几顿?   ——幼猫和小猫的区别?   小猫身上不太干净,肉眼可见皮肤上爬了虫子。林殊止带着手套抓了半天也没处理完。   ——猫什么时候能做驱虫,什么时候打疫苗?   ……   一通查下来,要用的东西家里一样都没有。   林殊止又下了楼。   最近的宠物店也在两公里以外,来回一趟步行时间太长,他咬咬牙打了车。   宠物店主见林殊止似乎什么也不懂,坦荡荡又毫不留情地宰起新客。这个又进口那个又添加微量元素的,贵总有贵的理由。   结账时林殊止看着那串数字,深刻意识到养猫烧钱。   这还没开始养就已经支出好几百。   被宰完的水鱼大包小包拎着在今晚第三次上楼时,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个乌漆的背影。   走廊里用的是白炽灯,昏黄灯光下背影转过来,还是一如既往沉如深水潭的脸色。   陈穆就这么静静倚靠在门边,等着林殊止过去开门。   “你怎么又来了?”林殊止站定在陈穆面前,并不急着去掏钥匙,半嘲讽道,“又想做那些事吗?”   他面上云淡风轻,并不觉得那种事很难说出口。   陈穆想上他都这么坦荡,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陈穆:“我没说要做那个。”   “好哦,”林殊止将脆弱的后背贴着墙壁,“那你就回去吧,我要开门了。”   “林殊止。”陈穆眉间藏了几分愠怒。   林殊止识相闭了嘴,他本意也不想和陈穆争什么嘴上便宜。   “开门。”又是这种命令式语气。   林殊止:“……”   陈穆:“我们进去说。”   “如果我不开呢?”林殊止依旧不动,“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请回吧。”   陈穆不答,只沉着脸色将林殊止挤在门边上,他占据绝对的优势,只要林殊止有躬身逃跑的可能,他一定能把人拦住。   林殊止并没得选,陈穆这会儿还在和他讲道理,但如果不讲道理了真正动起手来他肯定不是陈穆的对手。   没办法,他只好动作别扭地从对侧口袋里翻出钥匙,却在将钥匙伸向锁眼时突然顿住,“你挡着我,我怎么把门打开?”   陈穆稍微让开了一点。   林殊止不太情愿地将门打开。   陈穆跟在他背后进来,顺手将门带上。他看见林殊止脖子上那条围巾,“你不是对这种羊毛纺织类过敏吗?”   林殊止将围巾摘下来随手放在玄关处,果然那截脖颈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粉痕。林殊止不甚在意地抓了几下,留下几道更红的印子。   他的确对这种毛线纺织的衣物过敏,但当时是情急之下随手抓来围上的。   说起来,这围巾还是他去年织了要送给陈穆当作冬至礼物的,最后也没送出去。   因为陈穆一定看不上。   林殊止:“我以前要拍戏,让你别弄到外面看得见的地方,你照做了,但是现在我不说,你就不会这么做。”   他长舒了口气,把带回来的东西一样样在地上排开整理,“我不拿东西挡着,怎么出去见人?”   “好好说话,”陈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警告道,“不要这种语气。”   既然语气讨人嫌林殊止就不想跟他说了。   大概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也算不上好,陈穆又放轻声音,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林殊止忍不了:“那是以前。”   陈穆总停留在以前。   以前那是因为爱,现在又凭什么要求他还一如既往呢?   陈穆:“至少你现在不要对我那么恶语相向。”   印象中林殊止永远听话,既不惹是生非也不会多嘴些什么。行程永远都是提前好几天告诉自己,在床上也很乖,那副身体总能轻易就被自己挑起兴致。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林殊止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你可以不跟我说话。”林殊止语气很差,把地上的小猫用品清点完就起身要去找个纸皮箱装起来。   他身上的火锅味还没彻底散掉,陈穆跟在他后面:“你今天和别人出去吃饭了,是吗。”   提到这个林殊止就心里一阵闷闷的难受。他想起那个坐进后座的女人。   原来那真不是错觉,那就是陈穆。原来陈穆看见他了。   原来陈穆真的在送别的什么人回家。   陈穆:“你以前都会告诉我的。”   林殊止:“你从来也没告诉过我你要做些什么,就比如今天,你送人回家不也没告诉我吗,这没什么好说的。”   陈穆愣了一下:“送人回家?”   林殊止苦笑道:“你做不到同等的付出,就不要用这套标准来要求我了。”   “不过我们合作即将到此为止,现在乃至以后这些事我也不想知道了。”   “你误会了?”陈穆终于听懂,“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是最近A级项目的合作方,我和她并没有做任何不合适的事。”   陈穆:“是你想得太多。”   这听起来像是林殊止在无理取闹。   “是我想得太多,也是我要得太多。”林殊止语速很慢,声音很小,眼里看不出一点波澜起伏。   他独自走到了离陈穆最远的那端沙发坐着。   陈穆太阳穴狠狠一跳,他并不觉自己有什么错处,更多的是林殊止变了。林殊止已经不再愿意下他给的台阶。   他又放软语气,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林殊止,以一种绝对笼罩的姿态,“你听话一点好吗,我与她真的没有什么。”   他又想到什么:“我在车后座找到你的药了,你的胃病犯了?昨晚胃疼?”   陈穆身上有股木质沉香气味,林殊止曾经很喜欢这个味道,现在这种气味不仅四面八方地包裹住他,还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要侵略到四肢百骸中。   只会让林殊止觉得烦躁。   他快要气笑了,自始至终陈穆并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一贯的人竟然在这种事上抓错重点,并试图以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   关心他的胃?当然不是。陈穆只是习惯了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林殊止冷冷将那两条环住他的手臂甩开。   很好,软硬不吃。   陈穆也不再接近他,却忽然注意到茶几边上箱子里的猫。   “你怎么带了猫回家?”   他走过去,略显嫌弃地用食指和拇指掐住拎起其中一只的后脖颈。小猫被扯着皮肉,不太舒服地哼叫了好几声。   “流浪猫在外面喂喂食就好,没必要把它们都带回家。”   林殊止从他手里把猫抢下来,轻轻放回箱子里,箱里被他垫了很厚的两件旧衣服。   他说:“你别动他们。”   陈穆:“猫有寄生虫,最好不要多碰。”   “我会做好驱虫。”   “我让你不要养。”   ……陈穆真是个很扫兴的人。他从不问林殊止为什么要做,为什么想做,只按照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要求别人都照着他的条条框框做事。   前一秒还能够扮演完美伴侣的角色关心他的胃是不是出了问题,下一秒就能指挥他做人。   陈年累月的小事积累着爆发出来威力惊人。   “关你什么事啊?”隔音太差,林殊止克制着声音,“我问关你什么事,我们俩已经没关系了,我们俩马上结束了。”   陈穆冷静道:“我不明白你这么执着于要离婚的原因,明明我们结婚是双方都获利的事。”   他又列出各种条目开始分析,像对待财务报表那样:“离婚并没有你想象中的简单,我们结婚四年,股市股价人脉,还有你家的事,这些我们都已经几乎密不可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林殊止听得很厌倦,“说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你嫌离婚麻烦,对吧?”   陈穆忽然就哽住了,在商场上唇枪舌战的人被这句话一噎就失了先机。   “你当初和我结婚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想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还是赚够了钱拥有了稳固的地位就一脚把我踢开?”   陈穆没有想过一辈子这么长远的事,他只想过需要一位合法伴侣替他稳住局面。   犹豫一瞬就是永远。   林殊止已经知道答案了。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你只看重利益,我们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不一样的。”林殊止眼睛不适时地涌上一股酸涩,“陈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散了吧。”   陈穆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他是被夏兰琴遗弃在林家门口的小孩,有年少时的陈穆给他一份吃剩的早餐。   陈穆曾是生命中的一束光,可这束光已经无法再带给他温暖,只会让他感到灼痛。   他和陈穆,就到这儿吧。 第7章 谁没有个爱而不得的人。   那晚陈穆最终被濒临失控的林殊止赶走。   走之前留下了那晚林殊止在车上怎么找都找不到的胃药。   中午吃的麻辣锅底在此刻终于来了报应,他上腹部一阵一阵抽着疼,浑身冒着冷汗。他并不爱喝水,一天烧一壶水足够。此刻水壶里的水早已经凉透。   他懒得再等一壶水烧开,就着凉水把药吃了。   做完这些他选择窝在沙发角落里只能维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房间里明明很暖,而他四肢发凉。   纸箱里的小猫惺忪着眼,身体回暖后就开始哼唧着四处找奶喝。   此起彼伏的叫声在客厅里回荡。   林殊止没办法,只能又打开后台未退的百度网页,照着上面的教程方法泡羊奶。   小猫太小,只能用专门的注射器一点点喂,少量多次。   温度试过了刚刚好,林殊止随手拎过其中那只三花,尝试让它适应这种工具。   人窝在沙发里,猫窝在人手上,这该是很温暖治愈的一幕。   可林殊止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越想控制就越控制不住,注射器几次从小猫嘴里脱落出来。   小猫被惹得不耐烦,在他掌心里胡乱挣动着。   最后他只能暂时放弃。   林殊止有很严重的抑郁焦虑,这在多年前就已经确诊。   他自认为发作起来的时候和疯子无差。   他经常找不到东西,越着急越找不到,哪怕东西就在他的眼前放着。   他也有自虐倾向,明知胃病是常态还是要去碰忌口的食物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情绪紧张就会手抖耳鸣。   而这些陈穆通通不知道。陈穆只需要他作为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扮演好完美伴侣,并且在生活上划分清楚界限,不会招惹是非,也不会胡搅蛮缠。   说难听点,他们生活上为数不多的交集里,有一大部分都是在chuang.上。   陈穆于他而言,曾经比抗抑郁药物疗效更佳。他愿意为陈穆改变自己,不痛快的事通通憋在心里,也曾愿意成为为陈穆生活上打点好一切的人。   与管家类似。管家与他唯一的区别在于管家不用陪.shui。   然而多年过去,真心易冷。他无法再无休止地将更多热情与爱投入到没有回报的陈穆身上。陈穆俨然已经成为他发病的导火索。   所以他选择逃离。   谁不爱自己呢?陈穆无疑最爱自己和利益。   没有亘古不会消亡的事物,哪怕就算是太阳也不会。   林殊止没必要再将陈穆当做生活中唯一的太阳。   只是还需要点时间。五个月不够那就一年,一年不够就两年,五年,十年。   总不能一辈子都耗在陈穆身上。   他已经浪费了七年。   谁还没有个爱而不得的人了。   他有时候甚至都分不清爱的是陈穆这个人还是这个经年无所得的执念。   就当是执念吧。   躯体化发作往往要持续一会儿,林殊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瘫在沙发放空。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思绪最终着陆在他与陈穆在一起的那年。   并不算在一起,而是他一厢情愿的那一年。   故事的开端无聊且俗套,走向似乎从一开始就印证着结尾会是个残局。 第8章 光源。   【三年前】   洛城的夏天从来都燥热异常,尤其在秋天到来之前有一段无比漫长的盛夏。   林殊止从瑞大毕了业,演艺行业并不好混,相当于毕业即失业。   能遇见伯乐的人万里挑一。   林殊止并不觉得自己是万中之一。   他没有什么人脉,只能像大多数人起步时那样日夜蹲守在影城外,吃着三块钱一个的盒饭,等着急需龙套的剧组上前挑选。   林殊止天生条件不错,哪怕混在人堆里也能看得见。他无疑是很幸运的,那种等着被挑选、看不到明天的日子没过多久便被一部武打片的导演看中,拉走给了他一个小配角的戏份。   导演姓杨,单名一个笠字,许多年后林殊止想起来都依旧感谢杨笠给了他这么一块敲门砖。   敲门砖要好好利用才能被称作敲门砖,不然只能是一块连砌墙都不够格的红瓦砖。   林殊止当然选择把握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戏份很少,角色正片预计出场时间只有两分钟,可对他来说依然珍贵。   只有一场或几场戏的龙套共用一个大休息室,休息室里只有一台老式中央空调,室温与外界无差。   短视频嘈杂的音乐声此起彼伏。有人组着临时的局玩起斗地主打发时间,一群人就坐在空调风口附近,不时爆发出激动的吼声。   中央空调嗡嗡地喊叫,似乎也控诉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行为。   空气几乎无法流通,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   林殊止窝在角落里,面朝墙角,抱着杨笠随手抛给他的剧本研读了不下五十遍,即便他真的只是个很小的角色。   他这个角色的职责是被主角踢一脚胸口,从二楼翻身而下后又腾空上来刺杀主角,最终被主角的刀刺中要害部位倒地吐血身亡。   演起来并没有十分高难度,顶多是那几个动作需要多练才能做得标准。   林殊止担心出错,希望能够一遍过从而让导演留下好的印象,这才在角落里看了两个小时剧本。   一样的东西无法有效刺激大脑,到了中午特定的犯困时间点,吵闹的环境也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   那几个重复了几百次就差正式开拍的动作已经烂熟于心,林殊止不自觉地放松警惕,思维开始发散,飘飘忽忽意识混沌地给自己的角色加戏。   眼睛将闭未闭,林殊止不敢真的睡着,担心紧急开拍导演找不到他人在哪。   毕竟这偌大的休息室没有一个认识他的人。不会有人提醒他到时间该上场的。   如若导演亲自来请,那他只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份了。   混沌间手机铃声在此时夺命般响起,林殊止如同受惊的猫一跳而起。他动静太大,成功吸引了休息室里同样百无聊赖的人的注意力。   林殊止一颗心跳到嗓子眼,耳膜都是心音加速的笃笃声,翻出手机来发现是他爸来的电话。   他是最不受待见的私生子,有他没他都一样,林正安很少会给他打电话嘘寒问暖,供他读完大学已经是仁至义尽。   想到这些他心下一凛,乱跳的心脏被安放回原位。   林殊止不紧不慢地将手机调至静音,而后才摁下接听键:“有事吗?”   林正安显然在那头被噎了下,他以为再怎么着林殊止第一句开口都该喊声“爸”。   不过让林殊止喊他可不是今天的主题。   “等下有个宴会,很重要,三点我让司机来接你,你收拾干净点出来。”林正安说。   林殊止微微蹙眉:“我去不了。”他的确去不了,这会儿还在候场,他不想为了林正安的一点利益放弃自己得之不易的那碗饭。   林正安:“你阿姨也在。她很想见你。”   林正安知道用方卉拿捏他最有用。   林殊止一听的确动容。   虽然方卉做不到对待他像对待亲儿子那样,但他的的确确在方卉身上感受到了夏兰琴从没给过他的温暖。   拿他当儿子并不是方卉的职责,能够容许他的存在,方卉于他而言就已经是个很好的人了。   毕竟当年就算是林正安,也是想过要把他打死的。   所以林正安一句“她想见你”,给了他足够的理由前往这场并不会让他感到快乐的宴会。   哪怕这句话掺杂了假。   他终于松了口。   “下午不行,必须今晚七点后。”   “行行行,就今晚,今晚必须来,我让司机接你,”林正安见他答应便立即换了副嘴脸,“还跟老子讨价还价上了——”   林殊止嫌吵,先一步挂断了他爸的电话。   今天主演状态似乎不好,排在前面的戏都NG了多次,下午临近三点半才轮到林殊止上场。   上场前林殊止清楚地看到下来的群演脸上都是一片灰败,当时便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轮到他又是新一轮的NG。   林殊止对于每个节点的动作都研究透彻,演起来比较得心应手。杨笠在边上对他还算满意,不时下意识点头表示认可。而在看到他旁边的主演时脸色都黑了几分。   又一次NG后,杨笠终于受不了,气势汹汹朝着主演喊道:“谁让你这么演的?再不行就让替身顶上吧!”   主演叫刘习畅,是近半年以来爆红的新人之一。   刘习畅是个背后有人的,平时不怎么看人脸色,演技也不到家,这是剧组里默认的事实。   有人兜着底在剧组里便无法无天,平常不仅不看人脸色,还常常给人脸色看。众人都觉得奇怪,平常杨笠都能忍,怎么今天就格外忍不了了?   但这种情况下,主演和导演之间的矛盾,也没人敢出头劝和。   林殊止当然也不会强出头。   替身几乎每个主角都会配备一到两个,主要负责些主角难已完成、危险度高还有高难度的戏份。   刘习畅再怎么背后有人,好歹也是科班出身。   杨笠那话明晃晃地是在说,科班出身的比不上街边拉上来挨打的。   说得并不客气,众人就更不敢乱说话。   刘习畅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而后做出了个谁都没想到的决定。   他当场扔下道具,撂担子不干,以一人之力拖慢整个剧组的进度。   主演罢工,所有人都没办法,只能任由着这少爷似的人物发疯。   这是剧组在这边拍摄场地驻留的最后一天,不拍完是绝对不行的。   制片人无疑最焦头烂额,林殊止在一旁树荫底下看着他来回穿梭于导演和主演的休息室,不断拿着手机联络各种人,泛着油光的额头在阳光下都有些刺眼。   看来制片人也不好当。   快五点的时候,刘习畅终于从休息室出来,杨笠也闷不做声的鼓捣起设备,一场闹剧算是就此落幕。   然而林殊止却清楚知道刘习畅还怀怨在心。   不是他想多,而是刘习畅将他当成了沙包。   群演没有替身这种东西可言。   挨打就是实打实的挨。   戏里林殊止的角色胸口要被踢上一脚,刘习畅依旧NG,却每每都恰好NG在踢完林殊止胸口之后。   每一脚都是实打实的踢,与之前那几次力度完全不同。   林殊止不敢多说,更不敢拖慢整体进度,默不作声地承受了所有。   挨到最后几近直不起腰了,刘习畅才大发慈悲般放过他。   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忙着收设备,没人注意到林殊止倒在地上“嗬嗬”地喘了几大口,刘习畅倒是看见了,在经过他身边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踢了他屁.gu一脚。   服装组在清点戏服,工作人员拎着充满杂音的喇叭到处催促还没交还衣服的群演迅速交戏服并登记。   林殊止摇晃着从地上起来,掸掸身上的灰,一切无异常地朝着更衣室走去。   从更衣室出来打开手机一看,电话已经被打爆,有十三个来自林正安指派的司机,还有八个来自林正安本人。   他指尖在那一列排开的小红点上停留了几秒钟,最后选择联络司机。   司机在车上给林正安去了电话,他这会儿再想离开是做不到了。   到达目的地时,林正安已经等在门口。他油然而生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这种不自在在正面对上林正安时化为了实体。   林正安一见他就开始责怪:“你翅膀硬了是吧,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我今天有工作。”   林正安嘲道:“是,你今天有工作,你平时都失业。”   林殊止不想去与他过多谈论这些。   方卉并未一同出现。   林殊止:“阿姨呢?”   “她没来。”   果然。他又被骗了。   林正安并不耐烦和林殊止对话,扯着林殊止就往里走。   “不是让你穿得体面点吗,你这样我们家的脸往哪里放?!”   他只是刚下了班,根本没时间收拾。   林正安又扫了眼他身上的打扮嫌恶道,“待会儿见到人记得笑,别拉着那张臭脸。”   是了,这才是林正安让他今天到场的真实目的。   从某种程度讲,林殊止是个“有用”的人。   这不是他林殊止一次参加这种宴会。   林家在他上初中时便家道中落,这种机会并不多得,但每次他都会拥有露脸的机会。   林正安点名他到场,无非是为了让他在富人圈子里混个脸熟。   身份并不是很重要,有时候私生子的身份更加便利。林殊止知道的,林正安并不是很在意将他包装成一个小玩意儿送到别人家里去。   而林正安向来也看不上他为之努力的事业,只觉得他无时无刻都是在失业。   偶尔林正安也会让他借着拍戏的机会广结人脉,最好是搭上什么厉害的人物,不过他向来都是当做耳旁风的。   林殊止被带着进了更衣室,换上了一件林正安认为的比他那身更体面的正装才出来见人。   跟着林正安陪笑脸。他很厌倦这样的时刻。   一阵反胃毫无征兆地涌上来,是躯体化发作的前兆。   老毛病了,林殊止并不算很惊慌失措,只是以酒喝多了为由提出要出去透透风。   他面前是个姓王的老总,林正安正与其攀谈得渐入佳境,看样子似乎是要签下一单生意。   林正安当然不允许他就此离开,对他使了好几回眼色。   只因王总对其有意。   林殊止并非看不出来,却不知道具体需要他做到哪一步。   陪酒是他的底线了。他忍着恶心继续留在原处。   王总却一再过分试探,先是让林殊止将酒杯送到他面前,后又是要林殊止亲手将酒喂给他。   林殊止指尖都在发抖,竭力忍着不将半透明的酒液泼到王总身上。   陪酒人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劲此时逐渐涌上来,除了胃里觉得难受他还头晕目眩。   背后忽然经过什么人带起了一阵风,随之一股沉木香涌入鼻腔,香气定神,让他安心的同时也清醒不少。   林殊止思维有些发散,不禁走神猜测该是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款香水。   与此同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搭上了他的后腰,并隔着西装勾勒出的腰线往下揉摁。   那手的动作和走势都下流无比,充满了暗示意味。   那是林正安想要的临门一脚。   林殊止像受惊的鹿,惊跳而起的同时手中的酒杯一歪,里面的液体倾泻而下,全都稳当地落在王总的头上。   王总的头有些光,淋上酒液后就显得……更光。   在林正安当场爆发前,林殊止选择留下一地残局落荒而逃。   生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签不成了,反正林正安都是要大发雷霆的。   他乐于偷个懒少做些。   夏夜的风燥热又黏腻,但还是要比密闭空间里持续变得浓郁的酒气让人舒爽。   林殊止扒在一棵香樟树的树干下干呕,胃一阵又一阵地痉挛,而他晚饭什么都没吃,什么都吐不出来。   大堂里灯光璀璨,一晚上不知要成就多少单生意,所有人都趋向光明,外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四处都是黑暗的。   一轮干呕结束,林殊止大汗淋漓地抬起头。   灯影交接的走廊尽头,他好像看见了夏兰琴。   夏兰琴身边还跟了个穿着校服的男孩。   那是夏兰琴的新孩子。   哦不,那孩子不新了。已经十五了。   林殊止依稀记得那孩子是在他八岁时出生的。   那是他被扔在林家门口的第三年。   林殊止自小记忆力惊人,他曾被夏兰琴带去那姓刘的人家里,虽然只去过一次,但他却默默记下了路线,在以后的很多年甚至开发出更便捷的小路。   他不是不知道夏兰琴在哪里的。   小孩都想念妈妈,林殊止自然不会例外。   五岁的林殊止被扔下的第一年共偷跑去刘家十二次。一月一次。   被扔下的第二年,林殊止去了八次。   这一年里夏兰琴似乎胖了许多。   第三年,刘家多出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就是那男孩,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了。   那时他似乎才真正意识到,夏兰琴是真的不需要他了。   自此他再没去看过夏兰琴。   夏兰琴已然拥有新的家庭与美满的生活,将林殊止留在了原地。   八岁的小孩懵懂地想,还好每次偷跑过去都只是暗中观察,不曾正面打扰过。   他庆幸于没有一次被夏兰琴发现,但最后一次却被林正安发现了。   失魂落魄归来的小孩一时忘记半夜落锁的时候要小声。林殊止不慎将佣人吵醒,佣人以为是哪来的偷盗贼,用晾衣杆将他打倒在地。   发现是他后又将他领着去见了林正安。   林正安勃然大怒,将他关在地下室反省了三天。只给他一点维持生命需要的水。   那三天是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三天,他与地下室中的蚂蚁作伴。   走廊尽头的夏兰琴打扮得雍容华贵,身边的孩子约莫十五六七,浑身都透着光,看起来就是从小被爱包围着长大。   挺好的。林殊止想。   起码有人替他感受过夏兰琴的爱。   林殊止将头偏过去,不再去看那边的走廊。   注意力成功被二楼突如其来的喧闹吸引。   二楼比一楼要更亮些。   林殊止眯着眼向上看去。   在抵达那光源之前,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阔别三年的人。 第9章 “那么,下次见。”   洛城夏天真的太热了,蛰伏于地底数十年的蝉一经脱壳便控诉着这该死的天气,周遭是一哄而起的蝉鸣声。   林殊止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一阵风扫过带下的几片叶子落在他身上也无所觉。   等到蝉鸣声又一哄而散,林殊止才终于回过神来。   视线再聚焦于二楼露台时,陈穆已经不见了踪影。   对侧走廊的尽头还站着夏兰琴和她的孩子,那必不能是幻觉。他就是见到了陈穆。   角度的关系,陈穆方才背着光,脸上的模样看不清楚。   可林殊止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无关惊人的记忆力,只因他将陈穆在心里藏了四年。   二楼的灯光完全暗下去,哄闹声似乎也随着蝉鸣声消散。   林殊止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要马上消失,要马上最后一次出现他生命里。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朝着二楼跑去。   一楼宴厅里灯火通明,他一路上不慎碰倒了侍应生的红酒,又险些被勃然大怒的林正安抓住肩膀。   侍应生他快速道了歉,而林正安他实在无法应付。   到达二楼最后一节阶梯时,四下彻底变得黑暗,似乎与一楼的喧闹完全隔绝,所有人都保持安静,耐心地听台上人发言。   高质量话筒传出的声音远比当年瑞城大学劣质话筒的清晰,略有不同的是如今的要更低沉一些。   声音的主人更成熟了。   真好啊。林殊止想,他喜欢的人终于成了更优秀的人,俨然能够作为成功人士站在台上发言,台下几百号人都认真聆听他的每一个字。   虽然他们之间的鸿沟也无法再跨越了。   林殊止并不知道这场宴会的核心主题是什么,林正安并没有告知他这些,只是需要他作为一个陪酒的工具准时到场。   他十分谨慎地猜测,该是某种庆功的宴会吧,陈穆也许就是这场庆功会的主角之一。   好厉害。他躲在镁光灯照不到的角落里艳羡着。   角落通风不良。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还有王总身上过于浓郁以至于沾到他身上的若隐若现的古龙水气味。   灯光再次大亮,林殊止太容易走神,反应过来时陈穆已经下台很久。   突然变强的光线太刺眼,他无法在人山人海里再次找到陈穆,只能认命地原路返回。   太远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清楚看到陈穆的脸。   这里的人大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林殊止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唯一想要的已经在方才错过,他并不适合这里。   面前忽然迎来一名侍应生,他本能地脚尖朝右边让去,而那侍应生却给他一种离他越来越近的错觉。   他有种被步步紧逼的窘迫感。   终于侍应生停在他面前。   “先生,您姓林,是吗?”   林殊止并不知道什么人会找他,在场的人他除了林正安谁也不认识。   等等,还有陈穆。   不,不要多想。   而陈穆也是绝对不可能找他的人之一。   陈穆该在三年前从瑞大毕业时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殊止犹豫道:“我姓林。”   要是林正安找他,他也就认了,毕竟惩罚虽迟却一定会到,今天快刀斩乱麻地罚完与明天秋后算账差不了多少。   “您跟我来。”侍应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有人想见您。”   这里的服务的确很周到,不过也掩盖不了等下他将遭受惨烈暴击的事实。   有侍应生在前面带路,一路上都灵活地避开了喧闹的人群。这里地形有些复杂,林殊止只知道他被带上了第三层。   三楼要比下面两层都安静得多,人也少了很多,更多都是真正有生意要谈的人为了避开嘈杂的环境才会上来。   林殊止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迟疑。   林正安将他带上来,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样罚他的时候会少很多麻烦。   而具体惩罚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打他是最普通的。   说不定……让他陪王总睡一场赔罪也有可能。   毕竟这里隔音好,空房间也多得是。   脚下的棕紫色地毯厚重,他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橙黄的灯光落下来,给地毯勾上一层绒边。   侍应生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屈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礼貌且有节律地敲响了门。   到了。   门内的人声音模糊地说了句什么,林殊止隔得远没听清,他自始至终都与侍应生保持着三步以外的距离。   但侍应生将门打开了,应该是“允许入内”的意思吧。   他暗自嗤笑一声,不知道林正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端着了。不过表面功夫是要做好,万一在外人面前落个殴打私生子的臭名声多不好。   侍应生仅仅只是将门打开,并没有进入的意思。他微微躬身,邀请林殊止入内。   林殊止抬脚往里走去。他已经想好该和林正安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可他还没有想好该和陈穆说的第一句话。   内里是个宽敞的空间,沙发就摆在中央,陈穆微微仰靠在靠背上,以一个绝对上位者的姿势望着刚踏入一步的林殊止。   林殊止脚步一滞,竟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进来。”方才模糊的声音在去除厚重门板后变得清晰。   林殊止迈着机械似的步伐进去,这动作滑稽,惹得沙发上的人发出一声轻笑。   林殊止又有些窘迫。   “先……先生,你好。”   他不知道陈穆记不记得他。如果还是像三年前那样的话,那应该是不记得了。   可如果不记得了,那将他叫上来的意义是什么。他想不通。   他也不敢贸然称呼陈穆,叫“学长”在攀关系,叫“陈总”又太功利。   他选择疏离且客套。   “先生,您的橙汁。”   门没关上,方才的侍应生适时出现,打破尴尬的沉默。   林殊止今晚喝了太多酒,此刻橙汁和温开水在合适不过。   陈穆替他选择了橙汁。他喜欢。   林殊止握上那杯液面还未平稳的橙汁,微凉的杯壁刺激着冒汗的掌心。   陈穆笑且示意他坐下:“你好。”   他有些忐忑地开口:“您找我……有事吗?”   陈穆并不急着接他话,而是趁林殊止走近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仔细打量了他好几眼。   半小时前还远在数十米开外的声音此刻真切地出现在林殊止耳边。   陈穆嗓音要比三年前更加动人心魄,也让人耳根发痒,他对林殊止说:“我记得你。你是当年我学生会在任时加入的最后一批新生。”   林殊止眼睛没抑制住亮了亮,但随即又暗下去。   陈穆果然充其量只记得这些。   他手指不自然地绞着西装外套的边缘,椅子上像有什么利器,他坐不稳当,时不时悄悄挪动位置。   陈穆注意到他的动作:“不舒服吗?”   “没有。”他安分了。   陈穆觉得他的反应有意思:“刚刚不是还好奇我找你有什么事吗?现在不想知道了?”   “……想。”林殊止咽了口唾沫,胃部因紧张有些痉挛,他灌下一大口橙汁想压一压。   陈穆:“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可能你并不是那么乐意听,就是——”   “陈穆!我发言稿不见了是不是在你这——”侍应生离开前细心关上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打开,身穿宝石蓝西装的男人大咧咧进来,在看到林殊止时脚步猝然顿住。   林殊止认识他,那是和陈穆同届的学长之一。   “徐青。”陈穆脸色一下变得有些冷。林殊止清楚地知道那是陈穆被打搅后的不快。   徐青并没有看懂,而是更加震惊地吼出了句:“我靠?!你这儿怎么有人啊?”   这里没有别人,“人”当然指的是林殊止。   “我有事情。”陈穆额上青筋微显,刚要再次开口又被徐青截住。   看神色,徐青依然沉浸在惊讶中:“不是,你怎么不锁门啊?”   林殊止不明白有什么好震惊的。   不过是他被陈穆叫上来,二人共处一室,陈穆还说有事同他讲吗。   ……好吧,是挺让人震惊的。他也很震惊。   陈穆并不回应徐青的震惊,只对徐青说:“你的稿子在二楼调酒台的抽屉里,是你自己找侍应生‘麻烦’时亲手放进去的,我没帮你拿走。”   徐青:“那发言稿的事可以暂时不管,我稿子记得七七八八临场发挥也没事,可你爸这会儿四处找你呢。”   “知道了,”陈穆从沙发上起来,顺势将徐青往外推,“你先下去帮我应付。”   “赶紧下来啊……”   徐青一句话还没说全,尾音便被夹碎在门与门框的缝隙之间。   没了徐青的声音,房间里再次变得静谧。   陈穆从门处往里走,又坐到林殊止旁边。   不过不是刚刚的位置了,而是与门口更近的位置。   林殊止知道他不会久留。   陈穆:“抱歉,他这样习惯了,有没有吓到你?”   林殊止摇头说没有。   “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一下,”陈穆脸上露出一种不知能否解读成歉意的笑,他从西装的内袋里夹出一张烫金的名片递给林殊止,“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林殊止惶惶接过。   那烫金卡片在灯下闪着光,上面还残留着陈穆指腹的余温。   “希望我们下次还有见面的机会。”   没等林殊止作出反应,陈穆便已经再次站起来。   “那么,下次见。” 第10章 第十七年   陈穆走了。只留下一张烫金名片和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忽有一阵闷热的夜风吹进来,原来是房间的窗户没有关紧。   林殊止回了神,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名片放入西装内袋。   名片的来处是陈穆的西装内袋。   就像中学时与喜欢的人作业本叠在一起那样,林殊止很难不感到窃喜。   时隔多年,哪怕早已经清楚陈穆对他并无其他想法,他仍旧会为了与陈穆有这么一点微末的联系感到欣喜不已。   手机铃声不适时地响起来,这回终于是真的是林正安了。   电话铃声像是什么东西的尖叫声,刺激着耳膜不自觉收紧。   林殊止接通,林正安暴躁的声音瞬间从那头传过来。   周围应该很空旷,给了林正安足够的发挥空间:“你去哪儿了?!”   “在后花园里。”林殊止说。他选择隐瞒在三楼的事实,如果林正安也在三楼某个房间并且准备惩罚他的话,那拖一拖时间也是好的。   林正安语速快且不耐烦:“我在前走廊,赶快过来,王总等着你呢!”   隔着手机林殊止都觉得他的口水要喷到自己面前。   “他不是……”林殊止又想到那杯泼到王总脑门上的酒,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   林正安:“是什么是!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赶紧的,这单能不能成王总说了,看你诚意——”   后面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不再给林殊止犹豫的时间,林正安单方面挂了电话。   耳朵里的嗡鸣还在继续,林殊止注意到了那杯才喝了两口的橙汁。   橙汁要比以前喝过的都要可口,林殊止小口小口地抿完,又觉得盛装橙汁的杯子顺眼得不像话,掏出手机来给杯子拍了张照。   十分钟后,林殊止出现在那条贯通后花园和前厅的走廊里。   他特地绕了路,让自己看起来的确是从后花园过来的。   林正安见到他依旧会嫌他慢,说上一堆难听的话,但是无所谓,他习惯了。   林正安将他带到前厅,王总已经换了个地方坐着,身上的酒渍也已经清理干净。   林殊止悄悄看了眼他的表情,似乎也并没有很生气。   他动作缓慢地走过去。   “殊止,还不敬王总一杯赔罪?”林正安半明半暗地示意他。   林正安好面子,没人的时候大多都是连名带姓地呵斥他,到了外面就要维持他好父亲的角色。   林殊止又动作迟缓地拿过一旁侍应生送来的酒,想再一次朝着王总的脑门淋下去。   他并不能这么做。   王总顺势抓住他顿住的手,那只看起来肥厚的手包住他的大半个手背,林殊止狠狠打了个激灵。   杯里的酒液晃荡几下挂在杯壁上,在灯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林殊止眼睛被刺得有点酸。   王总说:“紧张手滑嘛,年轻人都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也没比他好多少。”   “你说是吧,小林?”他又将话头抛给林殊止。   林殊止不说话。那种反胃感又重新蔓延上来。   林正安依旧在旁赔着笑脸,“您那是面临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才会这样,这小子平时就容易紧张……”   王总显然被取悦了,哈哈笑道:“也是,我二十三岁那会儿开的公司,第一个单子就赚了五百万……”   “那是……您是厉害人物……”   皮球来回好几回合,林殊止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将合同定下来。   他又被半推半劝地喝下两杯,胃里的橙汁已经全被酒水污染,让人忍不住想吐。   他想起第一次站在这里时闻到的沉木香味,其实刚刚在三楼房间的时候,与陈穆坐得近了,他也闻到了一样的味道。   林殊止抬起头,很认真地将每个角落都观察了一遍。   眼前似有虚影,所有人的声音都不真切,像隔着一层屏障再传入耳朵里。   林殊止迟钝地意识到,酒里一定掺了东西。   他更费力地去找陈穆的身影。   四处都没有陈穆的影子。陈穆不在这里。   脑子里只有陈穆方才那句“下次见”。   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呢?会是几天后吗?还是几年后?   还是说,“下次”只是客套话中的一部分。   西装内袋里那张名片质地有些硬,轻轻硌着胸前的那一圈,再一次告诉他陈穆并不是幻觉。   这实在不能怪他。   陈穆常年出现在他的梦里,从他们初见的那年起,至今已经十七年有余。   他和陈穆已经认识十七年了。明明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三岁。   可陈穆只记得他们成为大学校友后的四年。   ……也不能怪陈穆。   “殊止,看什么呢,王总累了,”林正安突然将他惊醒,并从裤袋里拿出一张房卡递给他,“去休息吧。”   去休息吧。   林殊止迟钝地将四个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却抵抗着不想拼凑出具体的意思。   林正安强行将房卡塞进他掌心:“别愣着!”   房卡比那张烫金名片质地更硬,硌得掌心都发麻发痛。   身体也在逐渐热起来,药效恐怕短时间内就要到达顶峰。   他已经无暇再顾及林正安给他下药的事,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林正安要用他来换生意。   很荒谬。他脑子混混沌沌,又联想到方卉那儿去。他害怕方卉也与这件事有关系。   那他可真就无人可信了。   林正安见他不动,面部表情愈发扭曲,推着他肩膀就往王总身上靠,他像块石头似的立在原地,任其怎么推都移动不了一点。   粗糙肥厚的手再次抓上他的小臂。   王总行使了主动权:“年轻人就是容易不好意思,这没什么的。”   他要比林殊止还矮一些,轻易就能附到林殊止耳边,“你长得这么好,跟了我,好处只会多不会少。”   恶臭的酒气从王总口中喷薄而出,落在林殊止鼻息之间。   小臂上的力度倏地加重,林殊止终于下定决心,在被扣紧的前一秒奋力挣开,房卡被他留下,而他本人在今晚第二次绝尘而去。   周围有人被此处的异动吸引了注意,好几双眼睛都落在他身上,不知会编纂出多少种故事。   林殊止顾不上这些,因为林正安在背后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朝他喊着“滚蛋了就不要再回来”。   他其实蛮想滚蛋的。   可他无处可滚。   林殊止跑到了外面的花园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没有一块空地能留给他冷静下来。   身上的热度几近灼.烫,内里像有把火在烧,即将要把理智都烧断线。   花园设计得很贴近原生态,中央假山上建了座亭子,有人刚从上面下来。林殊止看准时机钻了上去。   他手上满是黏.腻的汗,摸出手机后在联系人列表里翻了又翻,最后选择给丁唯打了电话过去。   丁唯是他在影视城认识的,他朋友不多,丁唯算是一个。   可他们或许还没有熟稔到可以互相帮忙的地步……   思考间电话已经被接起,背景声是意想不到的嘈杂。   林殊止心里明白几分,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丁唯:“在干嘛呢?”   丁唯大着嗓门喊道:“今天接了个活儿,明天进组,今晚约了几个人在外面庆祝呢。”   “……”   丁唯那边太吵,连声音都是亢奋活跃的,“有事吗殊止?”   林殊止粗.喘着,大口吸了好几口空气才冷静下来,“没事,你玩你的。”   丁唯:“哎对,你要不一块来?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不了,”林殊止有些无助地弓下腰,将脸埋入腿弯处,“你们好好玩,我今晚有点事。”   “那行吧……先挂了啊。”丁唯似乎也只是客套两句,见林殊止拒绝反倒还松了口气。   林殊止尚未来得及给出结束语就被挂断。   “嘟嘟”声没持续很久也消失了。   林殊止捏紧薄薄的手机,骨节都因忍耐被捏出嘎吱的响声。   他和丁唯,他们只是因为工作凑巧碰到了一起,这种帮不上忙的情况实在太正常了。   云层被夜风吹开,清冷的月光撒在地势最高的假山上,给周遭一切都镀上一层冷白色。   万事还是要靠自己。林殊止尝试从石凳上站起来,结果双腿刚使劲就软下去,肌无力似的直直朝着石阶倒下去。   他手胡乱抓着,抓到一旁的杜鹃花枝时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全身的重量都靠着那根细细的枝叶撑着。   杜鹃花有刺。所以林殊止掌心不可避免留下好几道血痕。   万事自己也不一定靠得住。   其实他有另一个选择,只不过这个能被选择的人远在千里之外拍戏。   万黎是他在大学时期社团认识的好友,挺可爱又有事业心一女孩儿,前两天微信上刚给他发了消息,告知他转移场地的事。   现在人应该在西部大山里。   林殊止最终决定给万黎去个电话。   万黎应该在候场或没有夜戏要拍,手机就拿在手上。   万黎:“林哥!怎么突然就想到给我打电话啦?今天这么有空?”   “还行……今天收工比较早。”听到电话那头熟悉又欢快的声线,林殊止不自觉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注意力也从那让人焦灼的yu.望中转移出去。   他掌心汗津津的,往额头上一抹全是冷汗,捂住话筒压抑地喘了喘道,“……你在洛城吗?”   万黎嗔怪道:“我不是前天刚跟你讲完嘛,张导拉着大部队去了西部,这边风景挺不错的,等下次我档期空下来了就带你来玩儿。”   万黎哪方面都优秀,要演技有演技,要长相也有长相,是他们那一群人里混得算不错的。   人一忙起来哪有什么空档期,通告一个接一个。林殊止笑笑,并不拆穿她,而是顺着她的话应承道,“好。”   万黎似乎没听出他有什么异常,只知道林殊止忽然给她打电话很开心,又问他:“你今晚…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在参加一个宴会。”   “玩得开心吗?”   “……不太开心。”   万黎那头滞了滞,“那你今晚参加这种不愉快的宴会,就一点开心的事也没碰到?没有事情值得你开心吗?”   林殊止走下假山,走到写着“请勿踩踏”的草地旁,闻言脚步都顿了顿。   他想说没有,但他手不受控制地碰了碰胸口处。   质地很硬,硌得有异物感。   那张名片还在。   林殊止:“有。”   万黎:“是什么?”   喷泉的声音若隐若现,夹杂着杂乱的人声传过来。   冷淡的月光将人影子拉扯得很长。   林殊止想想答道:“我yu——”   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忽然两眼一黑,后颈处传来一阵不属于盛夏的锐风,而后迟钝的疼痛袭来,并且这种痛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万黎听他话说了一半觉得不对,在那头紧张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无法给出任何答案,意识混沌地重重朝地面砸下去。   作者有话说:   海星少少的,评论也少少的,可以要一点吗(苍蝇搓手) 第11章 匕首从保护套中脱出   林殊止两眼一抹黑地倒下,意识完全消失前似乎感觉到被什么人拖着走。他用尽全力反抗却也没什么用,浑身软绵绵的轻易就被人压制住。   耳膜里是无尽的金属撞击声和尖叫声,他被迫承受,头痛欲裂。   再次浑浑噩噩醒来时是在个完全黑暗的空间里。   或许他所处的环境并不黑暗,而是因为他被人强行套上了眼罩才造成这种错觉。   林殊止稍微挪动了一下,后颈处还是一片闷痛,但恶意绑架他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被放倒在一张床上,身上还是使不上什么力气,被子与床罩用香薰细细熏过至少两轮,已经闻不到什么消毒水的气味。   空气里并不算干净,掺了点无法言说的味道。   很快林殊止就知道那是什么了。是一种可挥发于空气中、极易吸入人体且容易被误判为熏香的chun.药。   体内那阵没有因为被击晕就灭下去的yu.望再次被挑起,他抬手要扯下眼罩,身体却像鬼压床一般诡异地不听使唤。   用力过猛,手没抬起来,嘴边却泄出一声呜.ye。   听起来有些难.耐。   林殊止愣住了,空气也仿佛停止流动,四周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药效下有些偏快。   突然房间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一阵异响。   林殊止悚然一惊,强行将那变了调的shen.吟压了回去。   他被夺去视野太久,已经有些失去辨认方位的能力。   那异响还在继续,并且愈演愈剧烈。   林殊止连呼吸声都竭力抑制着,这并不好受,身上已经是滚烫一片,再努力憋气就是彻底没了发泄的地方。   就在此时床尾传来一阵钝物撞击的声音——   床下有人!   林殊止差点惊叫出声,靠着最后一点理智死死咬着下唇,并不让自己乱动。   他想起当年偷跑出去看夏兰琴时,被林正安关在地下室的那一次。   那次他不知怎么地,可能是长久地待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有些无聊,他给自己臆想了一个怪物。怪物不伤人,只会让他感到害怕。   此刻童年的“怪物”长大了,再次从岁月中爬出来,要袭击长大的他。   林殊止自嘲地朝着漆黑的虚空笑了笑,林正安真是越来越会将他利益最大化了。   所谓的惩罚,不是打他两顿,也不是将他扔到充满霉臭味的地下室里关起来。   而所谓的赔礼道歉,也不止是敬两杯酒这么简单,真刀实枪地和王总过一晚上才作数。   可能一次不够,要二次三次四次,直到他变成一个被玩.lan的。   “怪物”,哦不,“王总”的手抓住了他的小腿,并试图借力从底下爬出来。   林殊止再也装不下去,强烈挣着要远离,他要自救。   却无法自救。   他恨透自己这副对药不耐受的身体。这副身体的大腿在下一秒就轻易地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攀住。   掌心的温度与他身体内部的温度相当。   林殊止失了先机更逃不开,“王总”成功地将他困囿在身下。他动弹不得,强.迫自己紧闭的牙关已经不自知地打开,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但好奇怪,“王总”身上带了股独特的沉木香气。   林正安真是懂他的喜好,还特地哄了王总喷上陈穆身上独有的沉香。   也不知道王总怎么应下这种无理请求的,林正安又是怎么跟他说的。   哦,林殊止猜到个原因。大概因为王总是喜欢他这副身体,又不是喜欢他的人,当然不在意那么多。   林殊止迷迷糊糊,并不能意识到这条异常顺畅的思路有哪里不对。   意识随着药物起效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光点,而听觉不愧是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感觉,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一样灵敏。   pi.带上的金属扣擦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殊止迟钝地记起今晚光下的王总大腹便便,皮带只是一件摆设。   但这一点点异样似乎在此刻无关紧要。   一块温凉的物体质地不容忽视,在他的动作的催化下存在感变得愈发清晰。   林殊止屈膝而上,想给他一记重击,却不知身处上位的男人怎么反应过来,轻松地擒住他刚有起势的腿。   黑暗中林殊止感觉衬衫上的扣子被一阵拉力绷住。   动作凌乱没有条理,扣子不堪重负,绷掉的一颗落到木质地面上,啪嗒滚了好几圈。   上衣。   裤子。   好歹…戴个婴儿嗝屁神器吧。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混乱中林殊止伸手去探旁边的抽屉,指尖刚碰到抽屉边缘就被迅猛地抓回来,那只手死死地缠住他的手背,一片温热的事物轻轻碰触到食指上。   温柔只在接触的一瞬。下一秒“怪物”就张开血盆大口,目标是他食指的第二指节。   比食指更痛的是另一种感觉。   男人的动作毫无预兆。   怪兽在轻松攻略每座城池。感觉异常难挨。   身体似乎碎成了两半。事件的元凶也并不打算将他重新拼好,而是满心欢喜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林殊止吃痛朝着门的方向行去,还没走出几步又被抓着踝部拖回来,重新落回男人的怀抱中被动承受新一轮进攻。   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替他解开眼罩束缚的意思。他手被攥得紧,稍微有一点不对劲的动作都能被轻易发现,根本没办法自己将眼罩拉下。   林殊止头晕眼花,意识已经不能够用模糊来形容,而是更类似于沉溺的状态。   前头颤巍.巍地抬起。   舒适远远多于痛苦。   而他又清楚地知道不该这样。   其实林殊止已经有些反应过来,身上压着的大概率不是王总。   这人要比王总高上至少一个头,身上还带着沉木香味。   他还是不敢大胆地往陈穆身上联想。   陈穆才不会蠢到被人摆了一道而不自知。   意识要抽离身体了,眼前是电光火石,他被顶到一处特别的地方,腰部下意识向上抬,整个人像飘到了云端上。   动作幅度过大,匕首从严丝合缝的保护套中脱出一截。   彻底昏过去前,林殊止听到有个沙哑中淬满不可描述的感情的声音开口。   “别动。”   好吧好吧,是谁都可以。   总归是林正安安排的。   后半夜林殊止又迷迷糊糊地醒了好几次,每一次醒的时间不算很长,大多数时候都是撑不住再次断了线。   晕过去之前眼前无一不是上下da.桩似的身影。身影的背后还有个不断移动的背景。   酣战几轮过后,在空气中长久放置会液化的半液态物体浇得哪里都是,他脐眼浅,仅仅有个凹陷不明显的小窝,一呼一吸间,那东西就这么盛在里面,晃晃荡荡的,晃不下去,掉不出来。   ……   “王总”其貌不扬,但活却是出奇的好。   也可能不是他好,而是在外因效果好。一晚上林殊止被翻来覆去,重新认识了自己身体的柔韧度,此时人醒了身体也被唤醒——   浑身酸软疼痛。   头和后颈也很痛,像在昨晚被足足八斤的沙包锤过一样。   林殊止药效已经基本过去,此刻缓慢地掀起有些水肿的眼皮,一动脸上就又干又痒,摸上去发现是昨晚残存的半干泪痕。   眼罩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或许是被什么人取掉的,林殊止幅度很小地转动眼球观察周围,发现还是什么都看不见,顶多只有一点模糊的光影。   林殊止又尝试翻身下床,头一转动就更加晕涨,他强忍着不舒服开始挪下半部分。   那是更要命的存在。   那种一种撕.裂中混着割裂,割裂中又掺着刺痒的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很难让人描述出来。   林殊止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剧烈运动后的产物,他已经尽力去忘记昨晚的一切,但身上持续传来的黏腻甘还是不断提醒他——全是真的。   林正安就是把他mai了,不知卖了多少价钱,不知这份合作后续会给林家带去多少收益。   极度安静的环境里背后传来规律的呼吸声,不算很大,但刺得耳膜都生疼。   那男人还在。他们睡了一晚上。   林殊止又想,也不知道他昨晚服务的男人是否满意,会不会想要他签订长久的协议服务第二次,第三次还有以后的很多次。   他用尽所有难听的话刺伤自己,似乎这样才能稍稍忽略昨晚所有的屈辱与不忿。   男人对他越拉越开的距离感到不满,将他连人带着被子裹在一起往回拉了拉——   林殊止被这动静吓一跳,匆忙中找到了床头的手机,手电筒的亮光下一秒发散到大半个房间。   借着米色的墙面,林殊止很清楚地看到墙面的影子,相对应的,自己被男人抱在怀里,以一种禁.锢和占有的姿势。   方才所有的努力白费。   他动静也有些大,男人那截浅麦色且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倏地收得更紧,将他彻底搂了回去——   手机凌空转了好几圈,最后鬼使神差地又落回他手上。   电筒的光射向后方。   林殊止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跟人睡了一觉已是定局。   但起码得知道昨晚跟他shui的人是谁吧。   于是他手腕一抬,将灯光对准了那张正窝在他肩窝里的脸。 第12章 王,王……王——!   不少人曾跟林殊止说过,找个金.主吧,也就一个晚上的事,短时间内就可以获得长久的安逸。   这在圈子里其实是很常见的事,他认识的人里的确也有不少被人包.养着有后台的主。   每当这种时候林殊止总是一笑而过。   他天生长得好,有不少人把机会送到他的面前,只等他签个字动动口。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也并不觉得有一天自己会出现在什么人的床.上。如果真要出现了,那也该是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   ……   灯光直直地朝着那人射过去,那张脸上的五官乍然明朗。   王,王……王——?!   林殊止被惊得都来不及反应,酸痛颤抖的手滞在原处,放也不是抬也不是。   那块印子肿胀起来,可见男人昨晚有多狠。奇怪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指根,努力在被子上搓了好几下都搓不掉。   林殊止不信邪,转了身更认真地端详了一遍这张脸。   不是陈穆本人又是谁?   他脑中嗡的一下,彻底宕机。   陈穆被强光刺激,眼皮下的眼球缓缓动着,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林殊止急忙熄灭手电筒。   外面应该已经天光大亮,只不过因为银灰色的厚重窗帘紧紧拉实才看不出来。   室内太过昏暗,林殊止实实在在的眼前一黑,耳边又响起陈穆的声音。   不是他臆想之中,是陈穆真的在说话。   尾音还带着宿醉后的余韵。   陈穆说:“别动。”   不知人是醒还是没醒,总之他不敢动了。   不动也是权宜之计,陈穆总会醒的。   等到陈穆醒的时候,他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他们该说些什么,还有昨晚一夜春.光,还有林正安……这绝非偶然,认真想其实背后可能有更大的阴谋。   而林殊止如今头痛得很,他什么都没想好。   只知道自己无法面对陈穆。   怎么就和放在心里好几年的人上了chuang呢?   是老天爷都在试图让他执念圆满吗?   可他又无比清楚地知道,睡了也不能怎么样,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他还是无力改变局势,他和陈穆也还是仅有一个交点的两条直线。   也不说两个男人睡了一觉他就要陈穆负责什么的,他只觉得荒唐。   这种上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就坠入地狱的感觉并不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林殊止承认自己很怂,是个不折不扣的怂.逼。   他怕陈穆醒来见到他时,唯一的好印象都会变差。   林殊止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一直到眼睛再次适应室内的光线时陈穆都没再说过话。   也对,昨晚运动强度大,陈穆喝了不少,应该是又睡熟过去了。   温热湿润的鼻息喷在他耳际,林殊止数了数,呼吸平均四秒一次,十分规律。   数到第十次时,他知道不该久留了。   他放慢动作往下钻去,加上有层厚被子的阻隔,陈穆无法发现他逐渐滑下去,只在手边骤然塌陷的时候又紧了紧手臂。   林殊止被吓出一身冷汗。   在床上躺着时还不觉得,等到双脚着地时林殊止才发现双腿都是软的,差点没撑住整个人掉在木质地板上。   他找不到鞋也找不到昨晚混乱中褪去的衣.裤,蹲在地上一阵摸索后才蹑手蹑脚拿着那些大差不差的衣服进了浴室。   待在这儿越久陈穆醒来的风险越大,因此林殊止并不打算在这冲完澡再走。   腿肚子打着颤,走起路来都有种异样感,他只草草收拾了表面再换好衣服就打算离开。   然而在拧下门把手前他又折返回去,来到床头,轻轻在陈穆额头落下一wen。   大学时期他曾自以为热烈地追求过陈穆一段时间,做过最大胆的事情是隔着冬天厚厚的手套去触碰陈穆的手背。   历史又被更新,这是他最出格大胆的一次。   算是诀别。   ***   外面天果然已经大亮,日头几乎到了刺眼的地步,林殊止一晚上没休息好人都有些昏沉,被外面的鸣笛声一震脑子都不清楚了,只能强打着精神回家。   林家本宅并不是他家,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就一个人住。   只因林正安不想看到他,他也不想看到林正安,相看两相厌。   他回的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家里没有其他活物,依旧维持着林殊止走之前的模样。算起来他已经有将近一个周没回过家,客厅的茶几上都积了层薄薄的灰。   此时此刻也无心打理,他自己尚且都还处于一个脏乱差的状态。   到家的第一站是浴室。   浴室一进门处有一面大的镜子,衣服一脱昨晚不管是什么残余都一目了然。   和陈穆共处一室时他尚不敢认真打量身上,等到了现在他再来看,满身的印记中有些痕迹已经变紫,类似于食指上的咬.hen,还有些在变紫的路上,微微泛着血色。   陈穆。够狠。   水汽氤氲蒸腾,林殊止双腿分开,对着镜子努力凹造型。   他在寻找一个最便利的点,能够让他将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弄出来。   回来路上若不是他时刻高度警惕,恐怕被打湿的就不只是里面那层衣物那么简单。   高档酒店里常备婴儿嗝屁神器,林殊止不是不想找,是根本没机会找。   他打不过陈穆。   回想到此,他又止不住地猜测——陈穆与别人……的时候,也会不喜欢戴吗?   应该是的吧。这是个人习惯问题。   他已经几年没见过陈穆,说得难听点就是这人是否变得lan.jiao他都一无所知。   林殊止对于这种shi.后清理经验为零,第一次就交代在这儿,足足花了大半小时,腿蹲麻了膝盖也痛了才结束。   整理换下来的脏衣服时他发现了不对。   衬衫尺码偏大,他将陈穆的衣服穿了回来。上面残存的淡淡香味也昭示着一切。   难怪他穿上身时觉得哪里不对,原本还以为是一晚上没穿衣服不太习惯,结果衣服压根就不是他自己的。   而他昨晚被林正安扯着向侍应生借的衣服应该还落在他匆忙逃离的房间里。   不知陈穆醒来会作何感想。会因为没衣服穿感到羞恼吗,还是因为和人睡了一觉而感到错愕。   此情此景也不可能再给人送回去。   那衣服林殊止也不想着能拿回来了,只能从心底默默祈求赔款不要超出预计值。   除了那件被错换的衬衫,还有陈穆交给他后被他好好收在胸口内袋的名片也不翼而飞。   算了算了,他与陈穆这辈子的最后一面,已经在今早的床.上见完了。   留着那名片也没什么用,他又不会主动去联系陈穆,不见就不见了吧。   许是回来路上晒了太阳的缘故,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在洗完澡又吃完泡面当午餐的时候林殊止发起了热。   家里的水银温度计被压在抽屉最底下,他翻出来一测发现温度还不低,有38.5℃。   达到了吃退烧药的标准,不过他没有退烧药,盖着被子熬一熬效果也是一样的。   林殊止物欲不高,日常生活质量也只是能过下去就行,生了病就更加懒散,整个人像长在了床上。   在床上睡个昏天暗地比收拾好上医院更适合他。   再醒来时已经几近黄昏。   醒来的催化剂依旧是噩梦。   这也是林殊止极少下午睡觉的原因,他容易被鬼压床。鬼压床的感觉体验过一回绝对不会再想着第二回,身体是失控的,而大脑清楚地知道无法操控这具躯体,只能一遍遍地哀嚎着逼迫人醒来。   脑子里就像有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绳,思维不知怎么就发散到男人喝醉是否能够真正b起上。   男人醉酒是否还能b起,林殊止至今都不知道。   他不是没有喝得烂醉过,不过那会儿他已经受酒精驱使,哪还想得起来这个。   行不行的,只有陈穆自己知道。   所以陈穆昨晚醉了没醉,这恐怕要成为永远的未解之谜了。   他的梦一直杂乱无章,梦里的林殊止时而回到童年时代,跟在比他大三岁的陈穆哥哥屁.gu后面亦步亦趋地走,时而回到学生时代对作为学长的陈穆展开各种方式的追求,最后梦境落回了阴暗杂乱的chuang上。   ……   一通来自万黎的电话救了他。   万黎焦急得不行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耳膜,林殊止这才后知后觉昨晚被人击晕后还没有和万黎报过平安。   他烧得口干舌燥,又被万黎这种情感充沛的声音激得有些心急火燎,到厨房灌下一大杯凉水才觉得好些。   林殊止试着开口辩解几句,他说:“我没事。”   他一整天都没和人说过话,一开口的声线将他自己都惊到了。粗糙又充满沙粒感,和拖拉机碾压过沥青路面没差。   万黎听完更加激动:“你这也叫没事?!”   林殊止清清嗓子,企图让自己听上去正常点,“中午有点发烧,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可能。”万黎轻易就识破,并问他第二遍,“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大事,”林殊止依旧耐心,语气都带上点无奈,“昨晚上手机摔了,这会儿刚修好就接到你电话了。”   万黎:“我不信,那你倒是说说你昨晚没说完那半句话是什么。”   林殊止一时间想不起来。   万黎便又给出提示:“你觉得开心的事。”   林殊止:“……没什么,昨晚过得很一般。”   万黎见他情绪不对还要继续追问,被他三言两语应付着挂了电话。   照以前万黎肯定是要生气的,不过林殊止眼下没有心思应付这些,他实在是疲累得嘴皮子都不想动一下。   手机界面跳转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林殊止这才发现还有两个未接来电,分别是下午三点和四点打来的,时间掐得都很准点。   两个都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林殊止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更何况这是一个被多人标记过的号码。即便让他当场看到也是不会予以理会的。   他无法忍受小红点停留在手机界面,一口气将其清了个干净。   做完这一切还没喘几口气,又来了一尊瘟神。   林正安也掐着点来了。 第13章 另辟蹊径   林殊止放下手机,强迫自己去找其他事情做,可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阳台上那盆两个月没浇水的仙人掌都浇透了两遍,杂物码了又码,转身进了客厅,手机铃声还是无休无止地吵闹。   瘟神易来不易走,林正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林殊止终于伸手从沙发夹缝里将手机捞出。   “有什么事?”   林正安声音马上从那头响起:“你翅膀硬了是吧,敢一而再再而三不接老子电话?!昨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敢当面甩脸子走人,你以前怎么不敢死在外面啊……”   是了,因为他善于忤逆,林正安只会永远说他翅膀硬了。   这神不请自来且难缠,林殊止烧还没退尽,头还疼着,耳朵也被高频率的电流震得发麻。   他从不觉得林正安好糊弄。   所以他坦诚道:“我昨晚没有陪王总,你要怎么惩罚我?”   “还能怎么样,”林正安嗤道,“王总当场就拒绝跟我签约了,那可是一千万的大单啊,你怎么赔?”   林殊止腹诽,一千万,那可能是挺多的。不过他想不清楚这与他有何关联,他昨晚必定是脑子抽了风才冲动地答应要和王总睡一觉。   林正安见那边静默,又有些语重心长道,“你也是我们林家的人,爸爸把公司经营好了,不也有你一份好吗?这么激进干什么。”听起来苦口婆心。但还是歪理。   林殊止:“我知道。”   林正安听完气得不轻:“你知道还要这样?”   林殊止默默叹了口无声的气,人生来无法选择父母,他运气不好,遇见了夏兰琴和林正安这两个逐利的人。   他总觉得林正安不像父亲,像老鸨。   林殊止又觉得厌倦,垂下眼:“那我去给王总赔礼道歉,行吗?”   大概他服软是让林正安少说几句的唯一方式。   “人王总说了,拒不接受!”林正安火气更大,“而且王总说了,喜欢干净的,你……”   一句话猝不及防被林正安止住。   林殊止听出不对劲:“你怎么知——”   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和别人过的夜?   林殊止响起早晨那会儿从床上醒来,脑子里冒出的那一点荒谬想法。   该不会……   结果他话还没讲完,林正安那头立马又来了句:“我去逮你这小兔崽子,当然是我自己看到的。”   听起来并没什么不对。   但总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异样感。   类似于狼人自爆,明明林殊止什么都没说。   林正安又说:“我还没问你呢,你昨晚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睡了?!”   寻常人与父母大概不会将这种事放在明面上谈论,但林正安不寻常。   林正安并不因为他乱搞关系而着急上火,只是因为他不服从安排气恼。   林殊止含糊答道:“没什么人,不会给林家带来利益。”   林正安真的很容易激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殊止无法再与他正常语气地讲超过三句话。   他像叛逆期迟来的少年,林正安则是不负责的家长。   林正安:“你脾气能不能收一收,要是昨晚你对着王总软一些听话一些,这单子不就谈下来了?”   林殊止不明白什么才是“软和听话”。他也并不准备学会,只漠然地听着这些不中听的字句。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的。他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等着林正安把想说的说完。   他也可以表面应付地点下头,嗯嗯哦哦几声,敷衍了事。当然需要装得像些,不然被林正安识破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会更加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所幸他虽然烧得神志不清,但演技还是能骗骗人。   林正安没将他识破。   林正安似乎很擅长说服感动自我,“我其实也是为你好,你妈不管你把你扔在我这儿,我供你吃喝上学读书,从小到大别人家有的你也没少吧,有必要和我这么对着干吗?”   “没必要。”林殊止对着空气点头。   他猝然出声,林正安反倒停顿,而后赞许道:“嗯,所以说嘛,以后少让我操这么多心。你也别让你阿姨这么操心。”   林殊止无声地嗯了声。   林正安在电话里头看不见也听不见,还催促他。   他又重重地应了声“好”。   瘟神对他的表现算满意,终于准备挂电话了,临了临了林殊止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将林正安叫住:“昨晚借的衣服……坏了。”   那头果不其然传来林正安饱含痛惜的声音:“那衣服一套下来好几千,你说弄坏就弄坏啊?”   “嗯。”   他穿得体面却没派上应有的用场,林正安当然觉得可惜。   “嗯什么,自己赔去。”说完林正安彻底掐了电话。   林殊止反应很慢,很久以后才对着空气咧开嘴浅浅地笑。   他其实并没抱着任何希望,只是想测试一下他在林正安心中的地位。   果然无异于自取其辱,他貌似连几千块都比不过。   意料之中,情理也之中。   林正安很会说漂亮话,他将自己的义务包装成施舍给林殊止的权利,还要求林殊止必须感恩戴德地接受。   算了。   他劝自己释怀。   ***   生病的人大多没什么食欲,但林殊止必须吃点什么。他强迫自己要吃东西,就像执行什么指令一样,这是运行真实活着度过每一天的基本程序。   半个月前他已经将最后一颗鸡蛋解决掉,此刻冰箱里空空如也。   林殊止开火下了点挂面,起锅闻到面香味时直犯恶心。   他将一切归咎于他的慢性胃炎。   今天不吃XO酱拌面,他换了老干妈作为拌酱。   老干妈加多了,油腻腻的,还辣。   吃到一半他才想起来昨晚的荒唐事。   后面还没好,能稳坐下来不左摇右扭地吃饭已属不易,他三勺老干妈下去,无异于让本不舒服的部位更加雪上加霜。   林殊止吃完了整一大碗面。   胃被撑满得不太舒服,他不甚在意,洗了碗翻出客厅抽屉里那板健胃消食片嚼了两颗又回到了床上。   昨晚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需要补觉。   昨天被刘习畅在片场踹的那脚已经显了淤青,他翻身时不慎压到觉得整片胸口都闷闷作痛。   这一点痛扫不去困意。林殊止最终还是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又听到有电话铃声在响,他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还没摸到铃声就消失了。   等到醒来后再看,那果然不是做梦,是确确实实有人给他打来电话。   还是那个被二十七个人标记过的号码。依旧是整点打来的,八点整。   林殊止更加一头雾水,可他印象里自己并没有点过外卖或者订购什么套餐月卡。   什么人会如此执着地在整点时分给他打三个电话。   思索再三他尝试着回拨了一次,对面的电子女声双语轮播了两回“无人接听稍后再拨”便自动挂断。   林殊止有些生气,先前这号码的主人来得那么勤 等到他在线时又销声匿迹。   他像是被什么无聊的人恶意打电话捉弄了。   他不信邪,一连着又打过去好几个,无一不是最初的结果。   最后一次。林殊止特地等了小半个小时排除对方存在无法接听的情况,而后在十点整的时候将电话拨过去。   之前那几个他没接到的都是在整点打来的,这可能是什么特殊的开关。   还是没有人接。   一气之下他成为了第二十八个将号码拉黑标记的人。   大概真是什么垃圾电话吧,那些标记这个号码的人,肯定都被骚扰过。   ***   林正安并非经常找上门,那天过后便与销声匿迹差不多。   林殊止声称毫不在意,可林正安是自少时起就扎进他心底与血肉共同缠绕生长的毒刺,不出现还能刻意忽略,出现了就将他扎得鲜血横流。   无法骗过自己的内心,他还没有强大到能毫不在意。   而陈穆,林殊止一向对不抱希望的事预感都特别准。   陈穆再没出现过,就与之前的很多年一样。他能在网上看到陈穆照片里的身影,看到他在各大典礼上使用着自己听不懂的外语大放异彩,看到他在自己无法踏足的世界里游刃有余。   那一晚只是昙花一现,是经年执念被落实的一个美梦。   梦醒了,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现实。   他并不奢望能有什么改变,期待感放得足够低,他便能刀枪不入了。   杨笠导演的那部武侠片转了拍摄地,林殊止作为龙套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再次成了失业的人。   他不知道拍的那部分最终会被剪得剩下多少,不知道杨笠是否对他的表现满意,功利些想,他也无法在现时得知这部戏播出后是否能成为他事业路的垫脚石。   大概是不会吧,他考虑得很多,而能实现的却很少。   先前无比认真地研究每一个动作,可真正放出来不知能不能留下他一个背影。   那段拥有工作的日子已经结束,林殊止又回到了影城门口蹲守,吃几块一个的盒饭,等着各方导演来捞人。   “根据地”里与他一同蹲守的又来了些新人,也有干得久的因坚持不下去而收拾包袱离开。   总有人在不断离去,也总有人在不断涌来。   林殊止不知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有时他也会对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生出巨大的厌恶感,但都走到这里了,再做改变也没什么意义。   影视城里大多数人都聚在一起“捡鸽子”,林殊止的常据点是南洲街,他天生就不太合群,和半熟不熟的人聊不起来。   丁唯是个例外,他和林殊止一块儿“共事”,和林殊止年纪相当却比林殊止早入圈子两年,算是和林殊止还说得上话。   天底下不会又那么多美味的馅饼,先前林殊止能被给予一个小角色纯属运气,然而运气守恒,林殊止不该日复一日地等着这种好事第二次发生。   他劝林殊止可以另辟蹊径。   林殊止当然知道丁唯指的是什么。   另一条康庄大道其实一直都摆在面前,只不过一直被他忽略。   不少想少奋斗几年的兄弟姐妹白天等戏,晚上出入风月场所。   这又与找一个单一的金主包养有所不同。   林殊止是块尚完好的黄瓜,丁唯想给他介绍好工作。   夏日傍晚天还没全黑,丁唯避开所有人,将他单独叫出去说这件事,字里行间都是循循善诱的意味。   快到入夜的时候了。   是个好时机。   闷闷的天气配上不感兴趣的话题让人犯困,林殊止不太清楚丁唯忽然提起的原因,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   懵懂间丁唯已经打开微信翻找联系人,在手机界面的光亮传过来时,林殊止忽然就醒悟过来。   “你做中介,会有提成吗?”他这样问丁唯。   丁唯手一顿,语气不太自然道:“嗐,你说这些。”   没明示。也和明示没差。   最终林殊止几乎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上周给我累够呛,审核怎么都过不去,删了好多废章(所以看我可怜可以多给点海星嘛~) 第14章 “我是单身。”   胸口上那处被刘习畅踹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林殊止再次拥有了工作机会。   刘习畅下脚重,那道淤青留得很深,消散需要很长时间,此时距离他上一回进组已经一个月之久。   但一个月对于他们圈子里的人来说,已经很快了。   上天不会短时间内眷顾一个人两次,但林殊止又成了例外。   他不是什么乐观的人,不免会想是否将以后的运气都花在了前头。   可他哪怕觉得奇怪,却又贪心得很,机会难得,现时现地,他放不开。   ……   角色并不是直接定下,在此之前林殊止还需经过两轮试镜。   试镜的日子就定在一周之后,林殊止并没有事先拿到剧本台词,一切都考验他的临场发挥能力。   一个星期的时间足以让人想明白很多事,这次的机会实在来得蹊跷,很难让人不怀疑有暗箱操作的成分。   这是部文艺爱情片,导演名叫秦阳。   林殊止对导演圈子不太了解,只知道秦阳也是近几年新起的比较有天赋且知名度较高的年轻导演之一。   所偏爱且擅长的影片类型是青春疼痛的文艺爱情,当初秦阳便是依靠那部文艺爱情片一炮而红。   林殊止知道秦阳这个人的时间要远在秦阳名声在外之前,只因为那部片子的女主角不是别人,正是万黎。   片子红了,连带效应下,万黎红了,秦阳也红了。   去试镜的前一天晚上,林殊止微信里试探着向万黎释放了一些信息,告知她自己即将去试一场秦阳的戏。   万黎的表现是又惊又喜。   林殊止问她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   她反问林殊止要知情什么,林殊止答不上来。   万黎一反常态地说了几句就要走,林殊止逮都逮不回来。   实在很有猫腻。   ……   当晚林殊止乘着离开洛城的航班飞去了试镜地点所在的青城,在下榻的小旅馆里却翻来覆去地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恋床是其中一个原因,小旅馆环境潮湿阴暗是另一个原因,可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他擅长将不好的预后事先在脑海中排演无数遍。   这是种扭曲的降低期待感的做法,源于当初他对于林正安的高期待。   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与粉身碎骨无异,他不喜欢将筋骨重新一块块连接的感觉,逐渐便养成不对任何事情都充满期待的习惯。   睡不着总要找点事情干,长夜漫漫,也许干着干着就睡着了。   夜已经很深,透光的窗帘拉得紧实,依旧无法避免有月光混着其他人造光射进来。   林殊止打开手机,屏保是一张灰白为主打色的图片。   图片的主要构造很单调,是乍一眼看不出形状的一大块阴影。   林殊止盯着它看了许久。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带起眼睛酸痛时才恍然回过神。   再打开手机,他忽然就失去对其他娱乐软件的所有兴趣。   只专注地盯着那张屏保看,图上每一个角落都是他观察过无数次的地方。   ……   青城地处南方,四季无严冬,天亮得也更早些。   也早不过凌晨三点。   半夜起床多少看起来不正常,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殊止总算拥有了起床的依据。   八点钟要到片场,他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来到第一轮试镜的地点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片场里,他见到了传言中的秦阳导演。   秦阳头戴一顶鸭舌帽,微卷的半长发在颈后随意拢成个不算规整的低丸子,浑身上下透着艺术家气息,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中看见。   林殊止例行公事,走过去向导演问了好。   秦阳忙于调试设备,根本没空理他。   林殊止也无所谓,就安静地候在一旁等着。   一同被邀请的还有四位演员,其中两位知名度都比林殊止高不少,另外一个两位却是名不见经传。   秦阳真如传闻中那样爱惜人才,并不拘泥于演员的咖位身份。   他们事先抓阄决定了试镜的次序,林殊止抓中了三号。   九点整,抓到一号的人进去了。厚重的门将内部与外界阻隔,没人能知道室内是什么光景。   林殊止有些紧张。   一号进去没花多长时间便出来,紧接着是二号。   紧接着到他。   门开的一瞬间,二号演员一脸灰败地从里面出来,林殊止顿觉不妙。   房间里秦阳与另三位类似于评委的人员就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一字排开。林殊止腿有些打抖,领了剧本便开始钻研。   他要试的角色戏份比上回那武侠片的群演要重上不少,占全片的二十分钟左右。   这已经很多,毕竟整部片子也只有一百二十分钟。   题目果然是随机抽的,方才一号出来时,悄悄透露了句“要试哭戏”,进去前林殊止已经在脑海中将演哭戏渲染感情的上百种方法过了个遍。   准备足够充分,可他抽到的是一场表白戏,角色的定位是人们公认的街头混子,不学无术整日泡吧,而这混子要对女主一见钟情,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做人,要将女主约到高档咖啡馆里进行表白。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之间要拥有一场表白。听起来很荒诞。   也许这场戏对上别的导演时不算很难,但对上秦阳就要拿出十足十的认真。演得好是最大的诚意。   秦阳对微表情的把控要求极高,这恰恰是最难的地方。   他只有十五分钟准备时间。   因为只是试镜,秦阳并没有准备对戏的人员,林殊止相当于无实物表演。   他要对着空气表白。   实在强人所难,但要求摆在那儿,这是没办法的事。   林殊止从前接受过类似的训练,问题也不算太大。   秦阳要求严格,规定试镜演员七分钟内要将整套流程走完,包括台词走位全部要到位。   林殊止将剧本交回,对着空气中的“实物”就这么开始了。   表白不需要潸然泪下,真诚最动人心,在事先得知最终走向失败的情况下还不能提前透露出将要失败的感觉,实在很难。   那已经是林殊止事先预知的结果了。   他眼神里带着试探,却没有怯懦,更多的是坚定。   这种眼神落在一个小角色身上实在奇怪,可林殊止切切实实就这么演了。   女主角最终甩手离开,离开前有一个不成型的拥抱,那是整场戏情绪转换最高难度的地方。   林殊止被甩开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的改变,似乎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的事,无法让他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头顶上的大灯太亮了,他将头垂下,最后抿嘴笑了一下。   没有停留太久,他转了身,就这么一直走到了房间里用红线规划的“场外”。   走位结束,时间成功控制在七分钟内。   林殊止从情绪中挣脱出来,转头去看秦阳。   秦阳一脸面无表情,看不出所思所想。   林殊止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这回悬。   干站着很尴尬,秦阳不给出指令,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巴巴地问秦阳:“秦导,接下来……”   “你觉得,邱宇喜欢季澄吗?”秦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邱宇是林殊止的角色,季澄则是片子里的女主。   林殊止:“我觉得他爱她。”   “为什么?”秦阳语速有些快,边说边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林殊止:“邱宇不是个大胆的人,这种当面求爱的方式一定是他深思顾虑后的大胆决策,剧本里提到‘那天天气很好,他穿了身最讨厌的蓝白衬衫去见季澄’,不爱的话,为什么要穿最讨厌的衣服去表白?”   秦阳手停下来,抬头看着林殊止所在的方向笑了:“他讨厌她不行吗?故意奔着恶心人去的。”   林殊止:“他恶心自己吗?”   秦阳又说:“他可是所有人都认同的社会渣滓,有点不正常的恶趣味怎么了?”   林殊止摇头:“可唯独对上季澄,他不是这样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把惯常的黑衬衫换了下来,穿上了他和季澄初次见面时穿的蓝白衬衫。”   秦阳听出不对,立马反应道:“你怎么知道……你偷看剧本了?”   “我猜的,我身边有和他相似的朋友。”   “哦?”秦阳有点感兴趣,“经历相似?”   “经历相似,”林殊止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艺术来源于生活,我现在和他已经不联系了。”   秦阳没再接话,而是奋笔疾书在纸上不停地记录着。   座上的另外三位也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又五分钟过去,林殊止还在原处站着,他有些待不下去,又问:“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秦阳醉心于记录,听见他声音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下到林殊止懵逼了,秦阳这番话让他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印象里自己并未错漏秦阳释放的任何信息。   房间里的另外三人也有些尴尬,面面相觑着。   “我现在出去。”林殊止抬脚就要出去。   “等等!”秦阳又反悔般将他叫住,“你演得不错。”   ?   秦阳:“算是我之前看过这么些人里,把表白演得最好的。”   “就给了人一种…”秦阳说到一半忽然断句,似乎找不到好的形容词,而后突然灵光一现,他打个响指,“你真的有个爱人的错觉。”   林殊止前面都像个点头工具般跟着点头,到这儿忽然就停住了。   这听起来多少荒诞了些,他没谈过恋爱,却知道怎样爱人。   秦阳并没注意到这微不可查的变化,继续道:“不过我有个小建议,女孩子个子小,如果表白时将头低下来,而不是仰着看高处就更好了,但感情上总体来说是非常对味的。”   林殊止反应过来,小鸡啄米般点头:“谢谢秦导。”   秦阳看起来心情不错,顺带着调侃他一句:“你是不是不单身啊?”   圈子里除非是十分信得过的人,否则平白无故的不会有人向对方袒露婚姻与单身情况。   就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林殊止:“我是单身。”   “那就是天赋使然,”秦阳似乎也发现这话问得有些过,也不准备探究林殊止这话的虚实,摆摆手,“行了,出去等消息吧。”   林殊止拉开门把手出去,外边候场的人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惊疑不定,他原本觉得莫名其妙,可掏出手机一看发现自己在里面待了近三十分钟。   怪久的。   第四个人紧接着他后面进去,他走到一处角落坐下来,脑子里还是秦阳方才那句话。   秦阳夸他有天赋。   秦导为人苛刻,在业内出了名脾气不算好,能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夸奖难如登天。   那句夸奖含金量不可谓不高,林殊止有些受宠若惊。   可他也有些心虚。   因为根本不是什么天赋。   他是个天赋极差的人,上学时课上学的新内容私底下都要练习好几次才能有个大概印象。   但这场戏于他而言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只因他早在梦中与人表白过无数次。 第15章 唯一的一次   秦阳的偏爱表现得太过明显,林殊止早有预感会被选中,但有预感是一回事,一切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又是一回事。   接到回复邮件的那天傍晚,窗外的一切被盛夏的一场雨洗涤干净,雨后现了彩虹,彩虹足够大,从城区的这一头跨越到另一头。   家里的泡面还剩两块,林殊止又下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箱泡面打算屯着,从便利店里出来时眼神一瞟就被坐落于街角的甜品店吸引了注意。   这条街他几乎出门都会经过,但从来都刻意忽略那家装潢高雅的甜品店。   他从小嗜甜,记忆力第一次碰甜品是他还在夏兰琴身边生活的时候。   那是一块草莓慕斯,是那姓刘的男人买来讨夏兰琴欢心的。   小孩儿对做工精致的小东西都好奇,他趁着夏兰琴洗澡的时候用食指刮一块下来尝了味道。   而后的记忆就不太美好,他只记得草莓慕斯的味道。   进了林家以后,林殊止依然喜欢甜品,却也没有什么机会吃到。   林正安会嘲讽他吃小蛋糕是娘们唧唧的行为。   再到了现在。   ……   没了别人,他该小小地奖励自己一下。   所以他放下那箱面,带着些许郑重打开了那道金色的门。   店里品种齐全,空气里都漂浮着清甜的奶油香气,灯光是温暖的黄色,很醉人。   进来前已经做足准备,小吊牌上的价格还是让林殊止不敢放肆,逛了好多圈他最终选了蛋糕柜最底层的黑森林。   那块黑森林蛋糕被店员从柜子后面取出,用蛋糕纸垫了一层包起来。蛋糕纸又薄又轻,包好后又放进小盒子里,那简直不像食物,就像一块精美的艺术品。   蛋糕小盒提在手上轻飘飘的,一点也没有花了二十块的实感。   回到家林殊止东西还没放下,万黎便回复了他半个多小时前发过去的微信。   他还没来得及查看,刚摁亮手机屏幕万黎的电话已经到达。   林殊止看着那与主人性子一般急的来电提醒无奈笑了笑。   丁唯自上次给他介绍活计他没答应后就再没出现过,他尝试微信联系也无果。   果然这种时候只有万黎与他分享这个喜悦。   “林哥!!!!!”万黎的声音从话筒传出,声量之大差点炸破林殊止的耳膜。   万黎的性子就这样,喜怒都形于色,类似的情况出现过很多次,林殊止熟练地将话筒拿至二十厘米以外,搓着耳朵道,“小点儿声。”   “噢,”万黎才觉方才太过激动,虚着声音道,“我看到你的消息啦,我就说你一定可以!”   “今天不忙吗?”林殊止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到茶几上,开始小心翼翼地研究那个精致的蛋糕盒。   万黎:“今天收工早,也得亏我收工早,不然过几天你进组了忙得都找不着人。”   “只是个小配角而已,不会太忙。”棕白色条纹的蛋糕纸被林殊止揭开,“你找我我一定会在。”   万黎哼了声:“我才不找你呢,秦阳可没那么好说话,你还是多花点时间去应付他吧。”   黑森林口感很好,甜中带着代可可脂的微苦。对面万黎注意到他的停顿,“你在干什么呢?”   “春堂街的街角新开了家甜品店,我买了他家的蛋糕,味道还不错,等你回来带你去试试。”   “好!”万黎爽快应着,“对了,你倒是说说秦阳怎么选中你的,他这人刁钻得很,我当初试镜的时候没少被他嘲讽,让我听听他怎么‘夸’的你。”   林殊止思绪一瞬间回到那天秦阳说他“拥有爱人”。   “没说什么,就说我比较有天赋。”   没说实话。   “他说你有天赋?”万黎不太信,“见鬼,他从来不这么夸人,难不成是发现看中的演员都被他毒舌逼走所以终于悔改了?”   林殊止轻咳一声,对面的万黎发现不了他的不自然。他说:“这是他的原话。”   “就没见他这么说过我,下回找他喝酒我指定把他灌得妈都不认识……”她与秦阳也算是好友,谈及对方时自然没那么多拘束。   林殊止突然又想起什么。   但他不着急,先出声提醒:“你们俩现在名气都不小,小心不安好心的人被偷拍造谣。”   万黎:“知道,下次拉上你就不会了。”   不加铺垫地,林殊止直问道,“所以我这次试镜的机会,是你搭了桥,是吗?”   万黎顿了顿,“都说了好几百遍了,不是不是不是,是秦阳自己找着你的。”   她声音不自知地变大,企图靠声量取胜。   林殊止不拆穿她,心里早有答案。   他说:“我信你。”   万黎长出了一口气,“那是,你可以谁都不信,但必须信我……”   通上电话不容易,万黎还想再与他再多聊几句,奈何助理忽然敲响了房门,告知她昨晚拍的夜戏需要补拍,时间紧迫,她必须现在就出门。   果然人不会永远都上班,但永远在上班的路上。   ***   几天后到了正式进组的时间,林殊止没有助理和经纪人,一切都靠自己亲力亲为。   落地与剧组联络上后,他在酒店大堂领了钥匙。剧组给他分配的房间在九楼,虽说空间不算很大,但有电梯也拥有独立卫浴,要比破旧的小旅馆豪华高档不少。   从前作为日结工资的临时群演从没有这种待遇,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签了工作合同,要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   原定计划是林殊止提前两天到达,以防后面耽误进度,但这最初的计划在林殊止落地后三小时就被打破。   彼时林殊止正补着觉,他只休整了不到半天,突然便收到紧急通知要到剧组如今的所在地报道。   对面报的是一家“洗脚店”的地址。   那头语气急切,像是恨不得穿进电话里将他抓走扔到片场里。   林殊止脑子还没清醒,头蒙在被子里,只晓得一个劲地说“好”。   他人赶到片场只花了不到半小时,一来到还没找到对接的工作人员,一转头却首先看到了秦阳。   秦阳脸色不佳,要比上回试镜时还要可怕几分。   林殊止想起万黎说的“不好糊弄”。   对上了总不好不打招呼,林殊止走过去,恭敬地喊了声“秦导”。   秦阳拿着剧本紧蹙着眉头,见林殊止来了也顾不上人报没报到,喊来服装组的人就把林殊止推进了工作间。   林殊止满头雾水,在化妆间里听化妆师闲聊时才得知秦阳面色不好的原因。   秦阳是个玩命工作的完美主义者,无时无刻人都在片场待着,当天下午本来是排满了戏,奈何排了戏的演员突发急性肠胃炎来不了,场上突然空下来,不好让整个剧组进度停滞,这才把林殊止的戏份提到前面来。   总归取景地都是同一个,只是拍摄时间与原计划有所出入。   林殊止剧本读了不少遍,隐约能猜到今天被顶上来的是哪一场,而他的妆造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秦阳习惯将所有角色都塑造得立体形象,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主次不分。   林殊止的角色邱宇是近乎上街人人喊打的臭老鼠,白天无所事事,夜间却干着秘密勾当,原本打算一直烂下去,直到被女主所感染救赎。   今天这场正是在“洗脚店”的戏码,按通告单上本该排在一周后。   影片里这种戏份占比并不多,仅仅只有这一场。   林殊止的造型不说暴露,但也绝对算不上中规中矩。   下半身一条普通的宽松牛仔裤,上半身是一件半透的紧身黑色背心。   半透也只是剧本里的描述,真正看到实物其实很薄很透,再仔细多看看能顺着纹理描摹出肌肉轮廓和一些不便描述的东西。   他需要穿着这一身,半跪在地上为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服务。   饰演客人的演员半躺在按摩床上,摄像机取了巧妙的角度,恰好能将错位的破绽遮去。   林殊止找准位置半跪下去。   劣质的低腰牛仔裤摩擦着皮肤,坚硬发黑的地面也硌得膝盖发痛。   店里灯光暖黄,撒在人身上有层模糊的光晕,更添几分暧昧。   林殊止已经开始入戏。   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实物表演,若真拍了也播不出去,秦阳想要的只是他的微表情。   但道具是不可缺少的。   道具师送来了一个乒乓球。 第16章 人群之后   情绪和感觉不会一下就有,尤其这种戏份,林殊止需要更长的入戏时间。   二十分钟后,正式开拍。   全场都默契地静下来,秦阳确认了摄影与录音准备就绪。   “十八场一镜一条!Action!”   拍戏是工作需要,不存在什么难堪,林殊止只觉得紧张。   人太多了。他有些放不开。   “卡!”秦阳语气很不好地喊道,“你脸上的表情怎么回事?”   剧组的工作人员眼观鼻鼻观心,一句都不敢多言。   林殊止将乒乓球吐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十八场一镜二条!Action!”   ……林殊止深吸一口气,尝试着更加投入些。   刚进入状态秦阳便喊:“卡!”   “你手要搭在凳子扶手上,别抓住你自己的裤子!”   林殊止:“好……”   “十八场一镜三条!Action!”   ……   “卡……走位不对!”   “光太硬了,来个片子!”   “卡。”   “卡!”   已经数不清第五还是第六条,每回都卡在差不多的地方,秦阳脸上火气愈发明显,大声质问林殊止:“你是不是没认真研究过剧本?”   林殊止有些难堪,“我认真看过的。”   秦阳:“不是让你睁着两个眼睛看,要研究,研究懂不懂!你是不是除了表白什么都不会?是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啊?不知道这种戏该怎么演?”   秦阳有句话猝不及防扎了他一下。   当然是有的。   不过也只有一个月前那唯一的一次。   林殊止脸色也有些僵硬:“……我尽力。”   秦阳哼了声,面色极不好地去回放刚才的那条,他不再多言,算是暂时放过林殊止。   “十八场一镜七条!Action!”   林殊止重新俯下身低着头,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他在很努力地做好前几遍秦阳喊停时揪出来不完美的地方。   脑子里同时也在羞耻地记起那晚的情景。   昏暗的房间,被窗帘掩藏的巨大落地窗,棕紫色的地毯,还有摇晃的床。   从神态到动作,再到体温,最后到触感。   又是醉酒又是迷药,那晚记忆大多不清,可陈穆一个手背的掠影都能让他心动很久。   一段预计剪出来只有十秒的录像,取材却需要两分半钟。   林殊止专心致志,嘴唇微微翕张着,乒乓球在口中滑滚着,流连于唇齿之间。他双眼半眯起来,像蒙着一层水雾,朦胧下又带着暗涌的yu望。   那水雾是实的,他心里发酸,一瞬间涌过不甘,认为那段过往不该绝于一个月前。   凭什么他与陈穆就无法拥有未来呢?他经常这样想。   这种经常性天马行空的幻想会很快被“冷静的他”压下去。   周围突然爆发起一阵压抑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林殊止无比投入,他在争取这成为最后一条。   ……   “卡!”   不知过了多久,秦阳喊了停,语气中还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   林殊止知道这回稳了。   他轻轻掀起眼皮,双手离开按摩椅后抬起头来。   方才半闭的眼睛无法适应太强的光线,又轻轻眯起。   远处聚集了一些人,那是刚才喧闹的来源。   他看清了半隐藏在人堆后面的人。   陈穆正双腿交叠,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第17章 青城一年四季都很热。   林殊止一瞬间忘记了该做什么,他还半弓着腰蹲在地上,乒乓球还卡在口腔里,动弹不得,他连咽口水都困难。   他眨眨眼,又揉揉眼,陈穆还坐在离他十多米远的地方,面前行走经过的人流不断将人遮住,又将人露出。   一如当晚那样不是幻觉。   陈穆西装革履,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只凝视着他这边。   上大学时有次学生会团建,地点定在游乐园,陈穆被推搡着打了气枪,他眼神是极好的,几乎到了百发百中的地步。   那回他为一行的女生都拿下了玩偶,剩下的分不完就连林殊止都拿到了一个。   那是一个全身透着粉红的小兔子玩偶,至今还被林殊止用防尘袋包裹着摆在家里。   所以眼神这么好的陈穆,在四年后的今天,是不是看清他刚刚在做什么了?   不知道是在看谁,陈穆热辣辣的视线就这么投过来,林殊止总自恋地觉得是在看自己。   明明不可能才对。   他不自然地转身过去,打算到另一端休息片刻再听秦阳差遣。   偏偏秦阳这时隔着人群喊他过去。喊的是“殊止”,想来他刚才表现的确是不错的。   可越不错他就越觉得狭促。   陈穆就在离秦阳不远的地方坐着。   林殊止尽力忽略那道跟着他走的视线,微侧过头完全将自己的余光挡住。   他站定在秦阳身边,“秦导,刚才那条能不能用?”   “刚才那条很不错,我们待会儿再保一条。”秦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屏幕上正播放到林殊止将头埋下去那一段,不出意外再过三秒就能播到到林殊止最不想回忆的地方。   果然如此。   秦阳说再保一条……   可陈穆还在。   他   林殊止不知情还行,可他知道陈穆就在现场,并且方才刚看着他演完了一场类似于“活.春.宫”的戏份。   林殊止觉得他演不出来第二次了。   “我——”林殊止尝试说服秦阳就用刚才那条。   秦阳却察觉不到他的意愿:“行了,下一条我们十五分钟后开拍,你先去休息,陈总带了东西来探班,你可以去吃点。”   林殊止思维有些慢,“陈总”两个字在脑子里转了好大一圈才反应过来秦阳说的是陈穆。   陈穆是来探班的。   他不动声色地问秦阳:“陈总为什么会来?”   秦阳换了一台机器调试,“我们这片子投资方他占大头,来探个班监督一下工作有什么稀奇的。”   林殊止喃喃道:“也对……”   原来陈穆是投资方,那出现在这里…也的确不奇怪。   是他太敏感。   秦阳:“去吧,十五分钟后回来。”   秦阳让他走,他却不知该往哪走。   转身的时候他没遏制住本能,下意识朝陈穆那看了眼。   有人给了他答案。   陈穆朝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林殊止一愣,用手指着自己,唇语道:“我?”   陈穆点了头。   林殊止一颗心脏咚咚跳着,腿跟不知道怎么走路似的僵硬往前迈着。   在同手用脚的前一秒林殊止控住了自己,没惹得陈穆发笑。   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在隔壁派发陈穆带来的咖啡奶茶和披萨,更多的人都朝着那处去,只有林殊止从人流中分出来。   太惹人注意了。   他尽量将步子迈得小,终于还是站定在陈穆面前。   他掌心微微发汗,说:“先生,您好。”   “你好。”旁边的位置还空着,陈穆抬手示意林殊止坐下。   林殊止有些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坐下来身体的大半重量也没落到椅子上。   剧组的空调扇就立在旁边,吹出的风没多凉快。   陈穆看着他:“我们上次见过,还记得吗?”   林殊止视线往下,不去与陈穆对视,干涩的喉咙因紧张产生吞咽动作。   他说:“……记得。”   他明明很想见陈穆才对,可一想到刚才那副画面全被人看了去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带着直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陈穆定定看了他几秒,然后低低地笑了声:“青城一年四季都很热。”   ?   林殊止没懂,下意识将头抬起,“啊?”   “要不要喝点冰美式降降暑?”陈穆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脸很红。”   你脸很红。   林殊止眼前像有烟花绽放,脑子像短了路般组织不了语言。   说话间隙助理已经取了冰美式过来。   他无法拒绝,只得从助理手中接过咖啡:“谢谢。”   高质量的冰块在高温环境中融化得很慢,杯壁上凝满了水珠,握在手里又凉又滑。   林殊止浅饮一口,冰凉的液体滚过喉咙,让人舒适不少。   上下滑滚的喉结最终归于平静,这一变化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陈穆视线在其上面停顿不超过两秒,而后微不可查地错开。   “您怎么今天过来探班?”林殊止捏了捏硬质的纸咖啡杯,垂着眸问道。   陈穆指尖夹着纸吸管的包装纸把玩,与之配套的那枚吸管正插在林殊止的杯中,他有些漫不经心道:“今天有空。”   倒是能和秦阳的说辞衔接上。   林殊止尝试寻找话题,却不知该说什么,本来陈穆的出现就足够让他意外,陈穆是来查看整个剧组的工作进度,却独独将他找来,让人坐立难安。   林殊止扣紧了牛仔裤的边缘:“那您找我……”   他话没说完,秦阳突然在对面喊道:“所有人员就位!殊止,来,刚才那条不错,我们再保一条!”   林殊止应声望过去,秦阳正朝他招手。   剧组里多拍摄一条素材备用是常有的事,秦阳又是个乐于挑战极限的人,想试探一下林殊止的“度”在哪很正常。   他又转回去看陈穆。   陈穆嘴角扬起一个十分温润儒雅的弧度,嘱咐他:“去吧,等你拍完,我有事和你说。”   林殊止站起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时陈穆还端正地坐在原位。他尝试张口好几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还是陈穆先开口问他:“还有事?”   林殊止有些断续道:“可以请您……先离开吗?”   陈穆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地问他:“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嗯……”林殊止想不好怎么答。   要说“您在这里,我有些放不开”,还是直白地“您打扰我工作”。   又或者是,“我演这场戏的意yin对象是你,正主在这儿怪尴尬的,麻烦你回避一下。”   “……”   陈穆两条长腿从交叠变成平放,但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对林殊止说:“算了,你去吧。”   “那……”林殊止摸不准他的意思,不确定的眼神十分明显。   “你先去。”陈穆语气莫名有些不容置喙。   林殊止想了想,没有办法只好道,“……好。”   他人往前走,眼睛却像长到了背后,总尝试以各种角度观察陈穆所在的方向。   陈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要看着他演那种戏第二次吗……   林殊止是不太情愿的。   秦阳没注意到他这点微小的异样,见人过来就指挥着准备开始。   【更多精彩好文 联系vx:weimao790】   林殊止来到指定的地方半跪下来,又扭头去看陈穆。   秦阳“啧”了声问他:“看什么呢?”   “没事。”林殊止含糊其辞,又扭头又摇头地把头转回来。   场记打了板,林殊止却无法聚精会神,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陈穆在盯着他看,一举一动都可能落入陈穆的眼中。   他分神好多次,最后秦阳有些忍无可忍,语气里又带上些严厉:“拿出你刚才那认真劲儿来!”   被训斥一声,林殊止不敢再分神,狠闭了闭眼咬牙演了下去。   当然是不敢再看陈穆那个方向的。   这一条异常顺利,秦阳至始至终没有喊停,可林殊止猜测这条也不尽如人意,秦阳最后大概还是会用原版。   原因无他,他自己还没找到感觉便稀里糊涂地演完了。   这一遍拍完完全不像第一遍时那样从容不迫,林殊止一颗心脏在胸腔里抖动个不停,半跪的姿势维持太久,腿部血液循环受阻,他小腿发麻,双眼发黑,好不容易缓过来又往陈穆的方向看去——   陈穆不知何时已经走掉了。 第18章 失约的人   不久前还人群熙攘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林殊止说不上来现在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类似于半只脚踏进悬崖又被人往回拉后心有余悸的失重感。   心脏突然空了一块。   陈穆是真的走了。   也许是他拍戏花了太长时间,陈穆等不下去了。   林殊止想起从前上学时候,班里女孩子最喜欢的某部古早狗血电视剧里的情节。   主角面无表情地摔下一句话便离去:“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吗?被你耽误的这两分钟我能签一份千万级别的合同了。”   ……   从前他只觉得这类剧情沙雕无脑,但现在看来好像有一定道理。   陈穆做得很好,是不该把宝贵的时间花在等他这件事上。   可不是说还有事要和他说吗?   林殊止想,可能那件事也并没有很重要,可说可不说的情况下,如果以花费时间作为筹码,不太值当吧。   明明现在这样才是常态。他实在不该因短暂的欢愉迷失自我。   ……   “小林,看什么呢?”有收尾的工作人员上前询问。   林殊止这才发现到了饭点。   他讷讷地盯着方才陈穆坐过的那张椅子,一旁的小木桌上还放着他没喝完的冰美式,大脑来不及反应,“你知道陈总他们——”   话问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不久前已经下了决心也给了自己解释,结果回过神来又重蹈了覆辙。   工作人员不做他想,“陈总啊,刚才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走得还挺急的,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   说完又疑问道:“你找他有事?”   林殊止露出个与平时无差的笑,“没什么事,时候不早了,赶紧收拾了去吃饭吧。”   晚饭由剧组提供,不算难吃但也绝不算好吃,林殊止不太饿,只草草扒了几口敷衍了事。   他的工作已经在下午结束,晚上没有排他的通告,一晚上的时间都闲暇无比,他无处可去,只好趁着夜色还不太深回酒店。   剧组拍摄地目前在青城非闹市区的一家洗脚店,这店面以前做的都是正当生意,只不过选址比较阴间,没有地下交易都容易被误解成销金窟。   从这里头出来要经过九曲十八弯的巷子,林殊止对地形不熟悉,白天来时尚且绕了点路,夜晚打着手电筒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出去的方向。   陈穆送的冰美式被他带回了酒店,天气太热,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过去,里面的冰早已经全化了。   咖啡混着水的味道太恶毒,林殊止喝不下去放在桌子上就没再管过。   那杯口感奇怪的东西在桌上又放了很久,本着与往事作别的心态,林殊止进浴室洗澡前将它送进了垃圾桶。   然而洗澡让人提神醒脑,也让人冲动反悔。   最后那咖啡杯被捡回来,杯壁上的贴纸被人撕下来贴进了日记本里。   它将会成为和客厅里那只粉色玩偶兔一样的存在。   ***   林殊止在来到青城第一天就进组应了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阳对他表现挺满意,导演认可的人不会遭到多少为难,林殊止在剧组里还算混得开。   他一来就解决了一场重戏,秦阳也不算抠门,原定的休息时间被顺延到后面,他只需要每天下午到剧组观摩学习,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小时。   除去这每天三小时的工作时间,林殊止其实无事可做。   说难听些,这和吃了睡睡了吃没差。   林殊止习惯了以前在影视城里风吹日晒雨还淋的生活,这种日子过得十分煎熬,只让人徒生一种罪恶感。   他无法在酒店闲下来,在某一天里他总算出了门,去了除剧组和酒店两点一线以外的地方。   他找到了青城城郊的一处公园。   湫水公园生态建设走在前沿,一条沥青路由南通向北,西边是一片人工湖,路两旁柳树成荫,这样的环境很适合乘凉或夜跑。   日子太过无聊,林殊止干脆每天下了班便到公园里跑两圈,来的次数多了还认识了在这儿竞走十几年的老大爷。   老大爷姓李,年方七九,年轻时是个有能耐的,打拼几十年下来家里有钱得很,老人大多数都爱聊天,认识的第一天便跟林殊止掰扯家里那点事。   林殊止不擅长与人聊天,但大爷盛情难却。   人年轻时总想将权利都抓在手中,到老才突生觉悟“儿孙自有儿孙福”,李大爷就是这其中之一,老了权利都下放给子女,他决意探寻养生之道。   林殊止完整地听完了一部血汗奋斗史和一部江湖退隐史,讲述者绘声绘色,手脚并用,就差给他演上一段。   当然不知道是不是老年人都爱吹牛并且骗术也精湛,李大爷就差掰着手指头跟他数家里有几块地皮几套房子,一通吹下来林殊止听得一愣一愣的,破天荒地还马上要深信不疑。   听人吹牛皮,哦不,讲故事的时间总过得很快,林殊止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李大爷说爽了心满意足地回家吃饭,而他还在长椅上坐着不愿动弹。   盛夏七点钟的傍晚天边深蓝与橘红交替,林殊止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橘红色被雾蓝色的云吞噬掉。   他又想到了陈穆。   陈穆该是李大爷口中那种叱咤一方的人物,拥有一方势力,永远是被人拥护的上位者的存在。   所以才会很忙,才会前脚刚与他说完有事要谈,后脚便知会都不知会一声因公事走掉。   这在某种程度上说其实算一种约定。林殊止从不轻易与人约定,也从不轻易给予别人承诺,因为承诺或约定一旦给出,那必须是要做到的。   他最讨厌失约的人。   从前夏兰琴将他放在林家大门口的时候,也曾和他约定好没人出来接他的话就带他回家。   可等到最后夏兰琴都不再出现。   明明约好了要带他回家,最后却失约十多年。   他可以讨厌夏兰琴十多年,却做不到同等讨厌陈穆十多年。   标准在陈穆这里重新被定义,这份讨厌都不能按天来计算,只能按照小时来量度。   事实就是他只讨厌了陈穆九个小时,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将他唤醒时他就已经不生气了。   林殊止都忍不住骂自己是双标狗。   喜欢才会在意,这份喜欢在心里扎根好多年,林殊止在意得不得了。   陈穆却自那天后再没出现过,连一点消息也无,就像从来都没有来过青城一样。   有时候连林殊止自己都恍惚那天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可冰美式的触感不是假的。那张贴纸还留在日记本的某一页里。   林殊止还在等一个解释,但大抵是没有了。   从前没有过的,现在也不会有。   …… 第19章 这大概是病,得治吧。   林殊止这种工作三小时歇一整天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尽头,一周后,按照原计划,他每天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朝五晚九一直持续一个月。   他并非吃不得这份苦的人,从前在影城比这苦的日子多得是,对此他毫无怨言,只能说是兢兢业业。   只是吃苦之余,在候场等戏的间隙,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陈穆。   片场的某一个细小的东西都能在很随机的时刻成为导火索。   就比如那张跟着剧组走的小板桌。   林殊止曾试着盯着它不由自主地发呆,想起陈穆的手曾经虚虚地在上面点着,想起那杯冰美式融化后的水渍盛在上面。   而后又有某个契机让他回神,可能是戏份将近片场同事的好意提醒,也可能是他自己就忽然清醒过来。   前者的情况居多。   秦阳是个无比严格的人,林殊止真正一整天都泡在剧组才切实体会到。   与如今相比,试镜与第一场戏那些都是小打小闹。   林殊止也并不是神人,并非每一场戏都能有卓越的发挥。   也许秦阳一语成谶,他总也找不到拍那场戏时的感觉。   不过也不奇怪,那场戏以什么为前提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艺术都是源自于真实体会的。   而这真实的体会还是与陈穆有关。   绕来绕去,他还是会回到一个名为陈穆的怪圈里。   秦阳主导的这部片子名叫《行风》,《行风》的女主角是近来拍出好几部爆火热剧的当红小花,名叫施意。   林殊止与她合作的第一场戏就是那场试镜的表白戏。   拍摄当天并不是林殊止第一次见施意,准确说来,那天他被秦阳抓来救场时才是初次见面。   那天陈穆也恰好来探班。   ……又想起陈穆了。   林殊止终于不是对着空气去演绎,而是面对面站着真人,然而效果可能还是没达到秦阳心目中的高度。   中场休息调整好几次后,秦阳略略又有愠意。   施意人如其名,善解人意,哪怕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或事依旧能保持本心,她劝林殊止别急,有些事就是水到渠成的,根本急不来。   她是好意,可林殊止却不是急于求成。   他更苦于不以陈穆作为模板就无法演戏这件事。   这些天他一直尝试跳出那个自己为自己设定的名为“陈穆”的怪圈,中途不知被秦阳责骂多少回,到最后才发现,并不是所有演绎都需要以陈穆作为参照模板,而是与感情相关的,他都很难不通过联想陈穆找到感觉。   就比如现在这种尴尬境地,秦阳最近也上火,大热天的等着他更上火。   这天拍摄最终不算以失败告终,但也绝不是成功的。   秦阳放低容忍的极限,勉强留了条稍微看得过去的才放人。   收工时林殊止看见秦阳脸上那黑如锅底的脸色只觉得更加抱歉。   今天的盒饭依旧是难吃的番茄炒蛋,番茄没有去皮,鸡蛋里还混着蛋壳。   林殊止对于剧组的伙食不抱什么期待,吃饱了饿不死就可以。   他与施意拍完的最后一场戏,自然是一路都同行到临时饭堂,坐的位置也离得比较近。   不担心尴尬找不到话题,林殊止没有所谓的社交牛逼症,但与不深交的人随口扯几句聊聊天还是可以的。   圈子就这么大,他正与施意聊到万黎,忽然有工作人员满场子喊他名字。   他筷子都来不及放下便站起来。   隔得太远,那位工作人员只用手指了指门口处,口中说着什么也看不清楚,林殊止露出个一头雾水的表情,那头的人也有些着急,一边往他靠近一边手舞足蹈地表示着什么。   施意看了觉得好笑,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憋着笑对林殊止说:“他让你到外面去呢。”   饭堂里嘈杂,人声混着电扇呜呜声,施意离他这么近都不能听得很清楚。   直到工作人员走过来,真正为这场乱七八糟的对话画上句号。   工作人员说:“外头有人找你。”   林殊止很自然地问:“谁啊?”   “我也不知道。”工作人员摇头,信息传达到位他的任务便已完成,于是带着自己的盒饭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赶紧去吧,人就在外面的车里。”   ……   林殊止那份吃了小半的盒饭就这么进了垃圾桶。   不知是不是消化系统的问题,他最近并不嗜食。   也不是他浪费,盒饭的份量是定死的,没有半份可言,这些本就是不该他吃掉的。   没必要让本就过负的肠胃雪上加霜。   从工作人员四处找他到把他找到,再到他收拾好出来,整个过程花了起码十五分钟,那要见他的人应该等了挺久。   可他获得的有效信息太少,只知道有人找,并且找他的人在车里等他。   剧组迁了场地,他们如今身处青城的某个城中村,没有八车大马路,水泥路上隔个五十米才会有一盏小路灯,天色已经全暗,视野范围并不清晰。   那工作人员只说人在外面的车里,可没说临时饭堂外面会有这么多车。   光是型号颜色就各不相同,一辆辆找去未免太麻烦些。   当下他也只能这么干,因为他折返回饭堂时,那工作人员已经找不着在哪了。   车停得还算整齐,一眼看去就知里面有没有人,林殊止装作路过一眼扫去,他也不好扒在人车窗上朝里看,那样太冒犯了。   “林先生。”   有人从后面喊他。   林殊止反应稍慢,停顿了两秒后才想起他就是“林先生”。   他转回去,是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很精明干练的女人。虽说不认识,却也不面生,应当是在哪里见过。   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人朝他走来,作出一个“请”的姿势,“陈总有事请您上车谈。”   林殊止面色一凝,“您说谁?”   那女人露出个礼貌得体的笑,“您过来就知道了。”   ……   不是没有想过的,林殊止最擅长幻想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哪怕这些天里一直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将所有东西都与陈穆扯上联系,可真正碰上的时候,“下意识”还是要战胜理智。   实践完胜真理。   那人在前面带路,想必他离要见他的人有段距离,是那人在远处见他找半天看不过眼才喊了人来引导。   林殊止思绪莫名回到与陈穆重逢的那天晚上,似乎也是有位侍应生来指引他走到陈穆的面前。   从来没人明确地告诉他是陈穆要见他,只是一个“陈总”便能让他联想到很多。   这大概是病,得治吧。   不要将期待放得太高,那样跌下来会非死即残。   不要总是幻想,不要总寄希望于别人。   他总期待与幻想,落空的次数要远占大头。   少数时候想当然也没有错。   一辆迈巴赫前,女人暂停脚步。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幻想成真。 第20章 他愿意。   面前的女人打开车门,侧过身又请林殊止进入。举止间都大方有礼,一看就是经过严格培训。   那诡异的似曾相识感不是空穴来风,此刻林殊止才想起来,这人是陈穆的助理。   他们曾见过一面,在那个陈穆来探班的下午,他从她手中接过一杯冰美式。   车内是意想不到的宽敞,陈穆就坐在后座靠里的位置。   角度问题,林殊止站着只能看到他一片黑色的衣角。   衣角的主人动了动,似乎是往里更挪了点,“别站着,进来。”   是陈穆的声音没错。   明明时间只过去一个周多两天,林殊止却觉得像跨越了一个世纪。   他知道陈穆是在叫他。   “徐筱,你可以走了。”这是对助理说的。   徐筱用没什么感情波动的声音答:“好的,陈总。”   徐筱走了。   林殊止还站在车外。   车门大敞着,里面的冷气都要跑光。   陈穆说:“再不进来这车的制冷系统会看起来很没用。”   林殊止如梦初醒一般赶紧坐进去,右手顺便带上车门。   他平时出行以坐公交为主,对这种重量的车门没什么具体概念,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时他才反应过来下手过狠。   他有些担心地又看了眼那车门,思维已经飞跃到陈穆让他赔钱那儿了。   陈穆无形中被无视,只得轻咳了声提醒林殊止车里还有他坐着。   车顶很高,林殊止却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低头无意识地绞手指,“陈总是又来探班吗?”   陈穆的车味道很好闻,没有令人作呕的真皮气味,也没有奇怪刺鼻的塑料味或香水味。   他也很喜欢。似乎有关陈穆的一切就没有让他不喜欢的。   ……   陈穆似乎是在犹豫,林殊止一句话在空气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消失在虚空里也没被接上。   这点犹豫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为什么这么多人里,陈穆唯独只叫他一个呢?   他只等着陈穆说一个“是”或者“对”,哪怕只是“嗯”一声也可以,就这么简单就好,至少这样陈穆就不是为他一人而来,那些不该有的幻想就能原地死掉。   陈穆说:“是。”   对的,这是正确发展。   “我是来找你。”陈穆又说。   裤缝边缘快要被林殊止抠出一条裂隙,此刻他无言以对。   陈穆在助长他的幻想。   他试图找补:“上次您带来的咖啡大家都很喜欢,您这次……”   不不不,他在说些什么?   陈穆无视他这点不自然的表演,按着自己的思维模式往下走,“上回还叫我‘先生’,这回怎么变成‘陈总’了?”   “我……”   陈穆猜:“跟着徐筱喊的?”   随之又摇头否定这个叫法:“听起来更生疏了。”   林殊止强装镇定:“那我该叫您什么?”   “叫我的名字。”   林殊止连为什么要拒绝都没想好,开口就是:“还是不了吧。”   陈穆:“第一步好像都很难迈出,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们的关系不只是浮于表面,而是要更进一步的话,还是互称对方的名字比较好。”   林殊止弄不懂陈穆所说的“不浮于表面”是什么意思。   与其说弄不懂,不如说是不敢弄懂,他太容易曲解陈穆的意思。   陈穆见林殊止像是十分警惕,也不再逼他:“这样吧,我们先把其他的都说好,你再好好想想。”   这听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林殊止来不及细想,注意力已经被陈穆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拿出的一盒草莓吸引走。   陈穆翻开透明的保鲜盒盖,“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可以先吃两颗草莓垫垫,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今晚吃饭的时间应该不会早。”   保鲜盒的塑料质感很重,摩擦会发出细小尖锐的声音。   林殊止有些呆愣地看着那盒草莓。   陈穆拿起其中一颗放到他眼前晃晃:“洗过了的。”   陈穆曲解了他的意思。   那颗草莓即将要抵达他的唇边,他才仿若回魂般赶忙接过:“谢谢您。”   敬语用得十分到位,陈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草莓酸甜恰到好处,汁水也充足饱满,应当是当天新鲜摘下的。   林殊止想起来从前从夏兰琴那儿偷吃的草莓慕斯的味道。   他喜欢草莓还是喜欢慕斯呢?好像都喜欢。   车里灯光暗黄,林殊止总有种陈穆视线一直停在他身上的错觉,他略显匆忙地三两下将那颗草莓囫囵吃掉,唇边不慎留下点微红的汁水。   视野里有一道黑影闪过,他下意识抢在那黑影碰到他之前抬手将汁水抹去。   彼时是陈穆的手也正向他抬起。   陈穆动作略显尴尬地又将手放下,“不好意思,是我唐突。”   像是怕林殊止多想,他主动往另一头又挪了挪。   “你别多想。”陈穆又说,“我以为你没看见,就想……我的错,这种事还是不能代劳的。”   中间的空隙一下变得更大。   好远。林殊止想。   陈穆主动拉开了距离,他也不好再靠过去。   陈穆解释得也到位,他没什么好多想的。   同理,陈穆那么多人里只点名要见他,那势必是有用到他的地方,这与陈穆方才那只言片语里隐约透出来的意思不谋而合。   根本没他想的那么复杂荒唐。   至于陈穆想要他做的事——   他愿意。   林殊止自嘲地笑了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愿意,他真是没救了。   “在笑什么?”陈穆在一旁忽然问他。   林殊止上扬的嘴角一凝,重重呼出口气,下定决心般:“您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去办的,我都尽力。”   陈穆见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轻笑一声道:“的确是有事,但你也不用这么如临大敌。”   林殊止:“您直接……”   他本想让陈穆直接一点有事说事,奈何这好不容易即将进入的正题又被一阵爆炸似的电话铃声截断。   密闭空间里那歌声异常刺耳。   放的是首《喜乐年华》。   这还是林殊止这台手机买来就是默认的电话铃声,林殊止三个月前刚换的手机,嫌麻烦便没更改铃声。   说来奇怪,其他品牌的手机默认大多是网红曲目或纯音乐,只有这个品牌热衷于与老人机相同的《喜乐年华》。   往日偷的懒在此刻全都还了回来,他满脸都是窘迫,手忙脚乱地去翻裤袋里的手机,翻出来还不算完,手机一个手滑掉到后座夹层里,他又弓下腰去用两根手指夹,夹了老半天才捏着一个角拎出来。   一抬头就发现陈穆看好戏似的看他。   太出糗了。林殊止觉得自己很需要一条移动地缝。   一系列变故下那《喜乐年华》足足响了四十多秒终于自己停息,林殊止摁亮屏幕看了眼,是万黎的未接来电。   这个点万黎打电话过来也是少见。   林殊止选择挑个空闲时候再给她打回去。   但不是现在,现在不行。   林殊止轻咳了声用以掩饰刚才的尴尬,看向陈穆笑得礼貌:“您说。”   【过上了好日子红红火火,赶上了好时代喜乐年华……】   ……   陈穆话才到嘴边,那《喜乐年华》梅开二度。   林殊止死死捂住出声口,慌里慌张摁了静音,一看还是万黎。   他有些为难。   陈穆示意他可以接。   他转头就准备下车去。   陈穆拦住他:“别下去了,车里有空调,外面很热。”   林殊止一时没讲话,这点犹豫被陈穆看出,陈穆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下车。”   说话间手已经搭上了车门把手。   林殊止只能赶紧又将他拦住:“不用,这是您的车,您坐着就好。”   又加一句解释:“没什么不能够听的。”   万黎可能真有天大的急事,第二个电话已经自动挂断,紧接着的这第三个终于被林殊止接起。   一接通万黎的声音就炸出来,林殊止甚至要以为她要像贞子一样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了。   万黎语气听起来怪怪的:“你终于起床了?”   “没在睡觉,”林殊止偏头捂着嘴对着话筒说道,“怎么了?”   万黎:“你今天不是在酒店吗?怎么不睡觉?过几天有你忙的。”   林殊止不经意就露出个很浅的笑:“你赶通告赶傻了吧,我早就开始忙了。”   这笑被一旁的陈穆看去了。陈穆意味不明地盯着看了好几秒,又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撤开。   “这么急着打这么多电话过来,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了?”林殊止敛了笑,语气略显正经地问道。   他已经放弃了那个捂嘴又捂话筒的动作,累不说还没什么用,空间就这么大,再怎么小心还是会影响到陈穆。   万黎:“我有事要问你。”   她突然正经起来,林殊止心头一震,有些不太对的预感,“你说。”   万黎:“你认不认识刘习畅?”   ?   林殊止被问懵了。   他何止认识这么简单。   刘习畅还拿他当做沙包,踹出的淤青进组前一周才完全散掉。   可万黎问这做什么,林殊止印象里她与刘习畅并不认识。   他反问万黎:“你认识刘习畅?”   万黎不满他这岔开话题的做派,声量拔高好几个度:“你先回答我!”   林殊止并不想大吐苦水,他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万黎知道这些。   他答:“算认识吧。”   万黎:“怎么认识的?”   “跟他对过几场戏。”林殊止语气平平,希望就此一笔带过,“你又是怎么跟他联系上的?”   万黎不跟他绕弯子,“他是不是打你了?”   林殊止内心无比惊讶,表面却也看不出什么来,顾忌着旁边有人,他露出个勉强的笑,“从哪听来的?我怎么可能由着人打?”   “你就说是不是!”万黎语气比刚才更冲。   这语气差点让林殊止分不清自己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了。   音量已经调到最低,但仍然有被陈穆听到的风险。   他并不是很想让陈穆知道这些不好的事。   也不知刚刚在犹豫什么,他就该从一开始就下车,杜绝一切未知祸患。   林殊止静了好一会儿才半坦诚道,“是起了点小冲突。”   万黎:“我就说不是空穴来风,上个星期他被人强行塞进来我们这儿,还拿了个挺大的角色,这两天就有人传出来他离开上个剧组的原因,我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怎么还和你有关系啊……”   万黎一句话语速快且密,林殊止好不容易能插上句嘴:“我没什么事,你别——”   “不过他估计这个角色也要黄了。”   “为什么?”林殊止暗暗有些惊讶。他大概能猜到刘习畅离开上一个剧组的原因,想必是自从上次以后和导演之间嫌隙越来越大,彻底闹掰待不下去了。   他又是有后台的,被中途插入一个剧组也不是很让人震惊的事。   但刚领到的新角色又要黄了,还是很奇怪的。   万黎哼了一声:“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啊。”   林殊止还没开口问那不该惹的人是谁,万黎又抢在他前头,“对了,你认识一个叫——”   “好像叫…叫陈…陈什么…”话说一半卡了壳,她最近被剧本折磨疯了,要记的东西太多,对这种瞬时记忆的人名有些难回忆。   “陈穆!”终于她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对!他叫陈穆!”   林殊止有些失神地一笔带过,“不认识,不过在网上看过照片。”   他眼神飘忽,被看过照片的本人就坐在他身边,而他心不安理不得地在这儿扯谎。   作者有话说:   发现这本的攻也是个没有边界感的人 第21章 “您是人。”   暖黄的灯光像有温度,灼在皮肤上有点发痛,车里的制冷系统貌似也出了故障,林殊止只觉得汗流浃背。   万黎说:“也对,网上是挺多他照片的,据说还有一波颜粉,明明人家都不是圈里的人,硬是被一帮人天天蹲在公司楼底下等下班。”   万黎的声音左耳进去右耳出来,没给林殊止留下多大印象,他偷偷瞥陈穆一眼,恰巧碰上网上看过照片的本人朝他礼貌一笑。   好尴尬。   陈穆也微微笑着,就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林殊止还能编出什么来。   “林哥,你说话呀。”万黎的声音让他回神。   “啊,”林殊止含糊道,“对。你说得对。”   陈穆笑得更明显了。   在嘲笑他吗?   林殊止捂着话筒低下头去。   陈穆在旁边看着,他觉得不能再说下去,万一再说出点别的那可够好看。他匆匆与万黎道了别:“我这儿还有点事,先挂了啊,今晚有时间再给你打。”   说罢电话就被林殊止匆忙挂掉,他又快速地熄灭手机屏幕,想当做万黎的电话从未来过。   幸好灯光是暖色调,不然他脸上那泛起的粉无处可藏。   一通电话突然就让原本的话题戛然而止,再找到话头聊回去似乎有点艰难。   陈穆:“结束了?”   “嗯。”林殊止回神,“麻烦您等这一段时间。”   “没事,”陈穆嘴角噙着抹平易近人的笑,“不麻烦。”   陈穆讲了个自认为还算好笑的冷笑话,意图活络气氛:“你刚刚说网上见过我?那现在坐在这的,是鬼吗?”   林殊止干巴巴笑了两声,轻咳一下掩饰那很直白的尴尬,“您是人。”   车里的制冷好像又恢复如常,也可能是冷笑话太冷,林殊止只觉得一阵寒气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陈穆又忽然想起什么,提议:“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也不需要用这么多敬语。”   “暂时不叫名字也没关系,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你不要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都用‘你’,好么?用‘你’,不要用‘您’。”   “……好的。”林殊止抠了抠发汗的掌心,勉强应下。   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副公事公办,一个字都不废话的模样。   陈穆忽然觉得这样的林殊止也很有趣。   似乎还是有点拘谨,但拘谨得可爱。   陈穆又问他:“刚刚是…女朋友?”   林殊止就差手脚并用地解释:“不是。”   “喜欢的人?”   “也不是。”   “那是?”   “是很好的朋友。”   “好,”陈穆又朝他笑,“那你朋友刚刚说的事情,你知道吗?”   “啊?”   他就知道这种密闭空间里,就算没开功放,但音量依旧足以让陈穆全程听完。   陈穆大概是在说刘习畅的事。   他正要顺着那惯用的语气词往下说,陈穆又临时改了口,“算了,这件事之后尘埃落定再说,现在不重要。”   “好。”林殊止忽然觉得自己像只缩得没了脖子的鹌鹑,陈穆说什么他都说好,一点主见没有。   他收拾了好几轮思绪,终于捋出一句完整的措辞。   是一定算不上好听的一句话。   他再次拿起塑料盒里的一颗草莓放进嘴里压惊,问陈穆:“您是要包养我吗。”   ?   陈穆听了果然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继而逐渐崩裂开来,很久都没有修复如初。   他的确有些大跌眼镜,并且暂时还没想到林殊止误会了什么。   猜错了吗?林殊止思维略缓慢。   除了见色起意的包养,他想不到自己于陈穆而言有什么用。   他不可能成为陈穆公司里的骨干,陈穆看起来也不需要一个端茶递水的生活助理。   除了养着他玩玩,他真想不到别的了。   可包养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可如果金主的对象变成陈穆,他到底会怎么选尚且无法知晓。   毕竟底线从不是一成不变的。   林殊止还在考虑要不要答应,陈穆突然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想到哪里去了?”   窗外取景地的露营灯还亮着,林殊止放空的眼神逼不得已从那处收回。   他那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突然就让陈穆起了逗弄的心思,陈穆突然不打算就此解释清楚,而是饶有兴致地问他:“如果我真是想包养你,打算怎么办?”   林殊止想好了:“打算……拒绝你。”   “那如果不是包养,是结婚呢?”   是……结、婚、呢?   结婚。   结婚。   两个字在林殊止脑子里过了一遍一遍,他快要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陈穆要和他干什么?   虽然同性婚姻合法,但当今社会上异性婚姻仍旧是主流。   不对,这都不是最该关注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陈穆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林殊止脑袋晕晕胀胀,像无数小气泡在耳膜里爆炸,他也热得爆炸。   车里太热了。   “您说——”   陈穆打断他:“是‘你’。”   纠正无效。林殊止气若游丝地开口:“您说和我结婚?”   陈穆耸耸肩,换了个双腿舒展的姿势:“这个提议,很奇怪吗?”   “很奇怪,”林殊止认可地点头,“很怪。”   “可能说结婚还是有些不够准确,这样,我们换个词,”陈穆沉吟一声,“我想邀请你作为我的合作伙伴。”   结婚是合作。   林殊止仿若投身于冰窖中,方才两分钟前还身处火炉,此刻脚底却发寒。   陈穆是想和他达成合作式的婚姻。是没有感情基础的那种。   他讷讷地盯着前方副驾上空漂浮的灰尘,耳边陈穆继续说:“这可能是个不情之请,我很需要这样一位合作对象替我稳住局面,你真的很合适。”   他这话有些发自肺腑。   林殊止真的很合适。从他在那场宴会的露台见那一面起就觉得很合适。   不然不会当场将人叫上来,塞给一张烫金的私人名片。   那不是他第一次认识林殊止,可从前作为学弟的林殊止远没有现在这么……惊艳。   或许是美色,或许是点别的什么东西。   他不去细想,因为那不重要。   他又说:“合作关系达成后我们互不干涉,但为了避免某些麻烦,我们不能够分居两地,除此之外你是自由的,我也是,你依旧能去追寻你的梦想,在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为你提供资金上的支持,而我这边只需要你挂个名,在一些大型宴会时出席露脸,家族聚餐时也需要到场。我们婚前会签一份合同,财产归属分割都会有相关条款注明,其他的相关事务合同上也都会写得很清楚,”   他桩桩件件数着,偶然间抬头看到目光呆滞的林殊止忽然顿了下,忽然生出一种自己说的话过于过分的错觉,“你…考虑得如何?”   这种负罪感是莫名其妙的,明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单纯谈商业合作,何必觉得有所亏欠?   他也没有强迫着林殊止一定就必须答应,双方都自愿的情况下日后才不会生出太多纷争。   他从二十岁开始便与商场上的各事各物周旋,深谙这份道理。   所以林殊止如若不答应,那便不答应,合作不可强人所难。   即便他第一反应因着那点好感作祟而想强迫林殊止答应,他也会很快纠正思维。   情感都是小事,他需要的是一份能长期保持稳定的合作。   ……   林殊止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砸得七荤八素,陈穆不包养他,陈穆要和他结婚。   陈穆不是要和他结婚,陈穆是想与他合作。   ……   也不对,陈穆是与他结婚,但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寻找一位适合的联姻对象。   林殊止感到很不可思议,大量不可思议中混了点失落。   他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个什么劲,明明这是最正常的走向。   不算上次睡的那一觉,重逢后陈穆只与他见过两面,话才说了不超过十句,会爱上他并且追着他要结婚才是见鬼了。   而至于重逢前,陈穆连他是哪一号小人物都不知道呢。   一切都是很正常的走向,是他硬要往脑子里加戏。   吃饱了撑的,想得太多。 第22章 合作   林殊止长久没有给出反应,一向对于谈判都耐心十足的陈穆此刻又有些按捺不住,这实在奇怪,他已经屡屡在林殊止这里破禁。   初次见面时,他本可以公事公办地给出一张印着工作电话的名片,后续所有事务都由专门的人员进行联络沟通,可真正到林殊止站在面前时,他手却失控般夹出了另一口袋中的私人名片递出去。   而这还远不算完,他前段时间因公来到青城出差时恰好收到手下人报上来的《行风》出演人员名单时,见到那个一闪而过的名字后当天下午便来剧组探了班。   一次还不够,他来了两次。   第二次就是今晚。   明明这一切都能由徐筱替他做得完美,可他还是冒失地亲自上阵了。   太草率了,也不太像他。   也许是因为他单身多年,头一次对某个人产生明确好感的缘故吧。   但这种容易涉及感情的谈判场上,他或许也该谦称自己一声“新手”,不然不会对上林殊止时感到手足无措。   新手上路太容易翻车,哪怕是作为陈穆也没有百分百把握谈得完美无错漏。   还是谨慎些好。   毕竟他的初衷只是想要寻找一位心仪的联姻对象。   初衷是垒造未来一切的起源,他从小就不是一个违背初衷的人。   为什么人改变初衷,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信心,不会再次破禁,而剩下的百分之一,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这一点他从来很自信。   ……   林殊止叫不听,他只好又将手放在林殊止眼前晃了晃,“殊止?”   外面的露营灯被挡住,盯着的那颗小小的尘埃也落到了实处,更重要的是陈穆这毫无征兆的“殊止”——林殊止被迫回神。   脸上不太容易消下去的温度又有隐约攀升的趋势。   陈穆不称呼他为林先生,也不直接使用全名。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隐藏得很不好吗,能让陈穆一眼就看破吗?   陈穆太懂得拿捏他了。   一句亲昵点的“殊止”就能把他迷成傻逼。   林殊止思绪要飞到九霄云外去,陈穆一句话及时将人拉了回来:“我叫你很久都没有反应,就跟着秦阳这么喊你,不喜欢我下次就不这样了,抱歉。”   好吧,又是他想多了。陈穆只是照猫画虎有样学样,没有谁要拿捏谁。   林殊止:“没关系的。”   虽然容易迷成傻逼,但他还想听陈穆这样叫一遍……多叫几遍。   陈穆很自然就跳过上个话题,将重心落在他最关注的点上:“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好好想想,”林殊止有些苦恼,搪塞道,“今天怕是给不了您答案。”   不拒绝就是还有机会。   陈穆唇角微抬,露出个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太自得的笑,“一周够吗?”   林殊止没想太多,点头:“嗯。”   天色已经全暗,饭堂里用餐的人也少了,灯光熄了大半。   车里此时显得很亮。   陈穆将车顶灯熄灭,欲打开车门走到主驾:“时候不早了,这里到剧组安排的酒店需要小半个小时,我送你回去。”   林殊止一时无法适应突然黑暗的环境,眼前还是一片黑朦,但能感觉到陈穆想做什么,两手伸到空气中乱抓一通拉住了陈穆的衣袖。   接触的同时他手蓦地停下,说:“不用了。”   陈穆不在工作场所穿的还是衬衫,气温太高的缘故,衣袖被卷起到小臂增大散热面积。   此刻那节温热的小臂也落入林殊止手中。   两个月前那晚的记忆瞬时回笼,林殊止只暗自庆幸陈穆已经把灯熄灭。   庆幸的同时又暗自唾弃自己是个满脑子黄色肥料的人。   陈穆:“别急着拒绝,未来我们可能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又是合作,陈穆真的很想与他合作。   其实林殊止更乐意他用另一个词,而不是“合作”这么冷冰冰的词汇。   但陈穆已经很自然地将他也带入了“合作的怪圈”,他也不可能主动地再次表明想法与心意。   林殊止再次道:“不麻烦了。”   “别拒绝我。”陈穆也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穆说完便说完了,可在林殊止这里就变了味道。   林殊止擅长换位思考,这种思考模式只针对陈穆一人。   这是很心累的做法,可他已经做了很多年了,怎么也戒不掉,陈穆是否满意是否高兴,是否觉得他拒绝了他的请求就是拂了面子。   他只能靠一个猜字。   林殊止放弃内心斗争,卸下力气:“好吧。”   微凉的指尖撤去,留下些许汗液在依旧温热的小臂上,水汽蒸发了带走一些热量,陈穆觉得那块被林殊止碰过的皮肤存在感异常强烈。   从他的视角看,只能看到林殊止手脚端正地坐在后座靠里的位置,上半张脸都被车顶挡着,只有半个光洁的下巴能被他看到。   只看下巴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象这下巴的主人有多么可爱。   陈穆承认自己觉得林殊止很可爱。   晚高峰已经过去,路上并不算拥堵,陈穆的车很快到达了酒店。   “注意安全。”道闸杆缓缓升起,陈穆将车开进停车场的暂停点嘱咐道。   “好。”林殊止将方才上车时摘下的鸭舌帽戴起。   他没什么名气,微博关注粉丝都没过千,因此不会有私生或粉丝在酒店门口蹲他。   换个层面讲,糊也有糊的好处,起码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障。   这顶鸭舌帽不是为了躲避偷拍,也不是为了摆谱耍大牌,而是他一个习惯,还是源自于林正安。   林殊止有些记不清楚,大概是上高中那会儿,他犯了点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惹得林正安勃然大怒,没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林正安请来了林家的“家法”——一根拇指粗的鞭子,他用那鞭子抽了他一顿,连带着无辜的头皮也在混乱中被蹭破了一块。   后来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头皮破损的地方也愈合了,但愈合的地方由于有疤痕存在,头发无法汲取营养掉了一些。   新陈代谢需要一段时间,林殊止那段时间嫌丑便总戴帽子出门。   这个习惯便是从那时一直延续到现在。无论天冷天热,大风还是无风,他都习惯带上顶帽子出门,作为他的保护伞。   戴与不戴都没关系,他就想拿在手边安心。   就与掩耳盗铃一样,捂住耳朵可以听不到铃铛的响声,他被人打了伤了,躲进保护壳里,就可以假装从未被伤害过。   这些陈穆当然不知道,陈穆只是在停好车后绕到后座车门旁边,为林殊止打开车门后又极其贴心有风度地用手垫在他头上以防磕碰。   林殊止出来的时候帽檐不慎蹭到了陈穆的手肘,那顶鸭舌帽歪到一边去。   他下意识去扶,却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我以为它要掉了。”这是陈穆当下的解释,听起来像是无心之失后的一点补救。他松开帽檐,自觉将手背到背后去。   林殊止没听进去多少,只“嗯”了声就快步朝酒店里走。   连句道别或感谢的话都没有对陈穆说,事后林殊止想起来才觉得很不礼貌。   但当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是一个小时前没有擦掉的草莓汁液还是被扶正的黑色鸭舌帽,都显得过于暧昧了。   陈穆是个经常无心之失的人吗?   他真的不可以肖想一些别的吗?   应该还是不可以的。   恶劣些想,陈穆若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那么那些暧昧举动都是为了让他进一步沉沦的产物。   他只看到陈穆想让他看到的样子,而别的都一无所知。   究极陈穆不了解他,他也无法更了解陈穆。   陈穆与他约定了一周的时间考虑那个冒失又合理的提议,一周又快过去,陈穆却又和人间蒸发了没什么两样。   行星和游戏NPC都很适于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行星都有各自的运行轨道,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会有共轨现象发生。而磁场与斥力作用下他们也不会碰撞,只是擦边经过。   NPC也只会在某些特定的时间点才会出现,其他时候都杳无音讯,像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一样。   但他们切切实实不是平行时空永不相交的人。   林殊止总喜欢复盘后后悔,为什么那天没想起来加个微信呢?陈穆给他的名片也被他弄不见,这就使他时刻处于被动地位,只有陈穆来找他的份。   但陈穆真来了,这场交易做不做他还是没考虑好,也依旧给不了答案。   还是迟点再来比较好。   而换个思路,万一陈穆回去想想,觉得这件事还是不妥当,或者找到了更好的别人呢?   这就更不能多想了,一想心脏就隐隐闷痛。   他就像危桥上的人,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不得。   真是没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眼看期限将到,当天晚上林殊止便梦见陈穆反悔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从梦中惊醒,满身都是冷汗,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酒店的房间,他还在秦阳的剧组拍戏。   墙上的时针已经经过零点很久,今天是第七天。   八点后排了他的通告,满打满算七点也该起床,他还有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明早那场是雨戏,秦阳为了画面感更加逼真不愿意采用人工喷水降雨的方式,于是将整部剧的雨戏一推再推。   夏季的暴雨可遇不可求,一整个夏天或许只有一场,天气预报从半个月前开始就预示明天有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不可以迟到。   现在再睡过去总有种无法准时醒来的危机感。   林殊止决定不睡。   酒店老板养了条中华土狗,一到点就开始叫,比闹钟报点还准时。   狗叫声响起的时候,林殊止出了门。   天气预报诚不欺人,在前几次预告雨天变晴天后终于准了一回。   林殊止出门时已经起了风,下公交到剧组时早晨八点的太阳已经被层叠乌云遮挡。   今天任务繁重,前一天秦阳交代过所有人不许迟到,工作人员一个到得比一个早。   但排了戏的演员里,他算是早的那个。   抢时间谁早谁先上,林殊止被拉进了化妆间。 第23章 他是最孤独的成功者。   化妆间里人员还未就位,林殊止只是被人半拖半催地拽了进来,进来了也只是干坐着等。   他最常用的化妆师还在啃面包当早餐,让他稍候片刻。   几乎一夜未眠的副作用在此时显了效,林殊止坐在椅子上,面前补光灯很亮,依然抵挡不住他睡意在酝酿。   半梦半醒间,他不知怎么就联想到自己是坐在审讯室里不愿招供的犯人。   他努力想去看清用大灯照他脸的警官,马上就要看清之际——   “我靠。”   背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林殊止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那点睡意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眼前哪还有什么警官,只有镜子里站在他背后的李安。   李安是他最常用的化妆师,几乎负责他整部戏的所有妆容,两人共同配合着工作了近一个月,关系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李安年纪比林殊止稍大些,所以林殊止一般都叫她“安姐”。   平常化妆时间如果漫长些,李安会主动找他闲聊。大多数时候是某一路小明星的八卦传闻,也有一些相当私人的东西。   比如李安是家里倒数第二个女孩,原名叫李招娣。   再比如李安家里最后一个孩子是男孩。   还比如李安年满十八那年就改了名,鲜少有人知道她的曾用名。   林殊止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里无光地注视着镜子里的李安。   李安看起来早餐吃得仓促,嘴里鼓鼓囊囊地还在嚼动着,手里也拿着盒草莓酸奶,嘬了最后一口后将塑料盒扔进了化妆台旁的垃圾桶。   “你昨晚做贼去了?”李安扯了张纸边擦嘴边问他。   林殊止打了个盹思维还很迟钝:“安姐早上好。”   “醒了吗你?”李安抓着他肩膀狠摇了摇。   “醒了醒了,别摇了安姐。”李安人小力气不小,林殊止被晃得晕头转向,在椅子上软趴趴的东倒西歪。   他徐徐睁开眼睛,视线对上镜子里他那张似鬼非鬼的脸时再次被惊了一跳。补光灯一点也不柔和,直直地射过来更映得他脸色死白。   李安将他头从前往后掰,仔细观察过他眼底那两团乌青后又夸张地叫了一声:“怎么弄成这样?今天都不用给你上厚粉底了。”   林殊止:“角色需要嘛,我昨晚没怎么睡,弄得更逼真点。”   今天需要拍的雨戏妆容比较高难度,要求的还原度也很高,要体现出角色的苍白无力感。   林殊止抓着这个不容易让人起疑的点随口就开始胡诌。   李安果然没生疑:“那再逼真的姐也能给你化出来,熬夜多不好,会把身体熬坏的。”   她思维反倒逐渐往另一个方向跑偏,开玩笑地质问林殊止:“还是说你觉得我的技术不能达到足够逼真的效果?”   林殊止忙找补:“那不能,妆容是其中一部分,更大部分在于我要演技精湛。”   李安又笑,似乎觉得林殊止这股异常认真的倔劲儿很有意思,“你说我的岗位不够重要?”   “重要,重要,”林殊止简直要被逼疯,“很重要。”   “好好,不逗你了,”李安咽下最后一点面包,又从化妆间角落的纸皮箱里掏出个红豆面包扔到林殊止腿上,“不吃了早餐再来?”   林殊止看着上面“红豆”两字皱了眉,他不吃红豆。   “不吃了,待会儿吃饱了犯困。”他说着,同时把那面包放回桌上。   李安:“秦导没那么快能把你叫走,你再眯会儿起来都不迟。”   林殊止还是摇头:“不了。”   李安见林殊止执拗,也不再劝,只觉得他对于工作过于小心谨慎了。   今天开工时间比往常都要早,早起容易精神困乏,稍微安静下来瞌睡虫就要上身。   李安找到了晨起时看到的最新上热搜的话题,问林殊止:“早上那微博热搜看了没?”   “没呢。”林殊止一动不动地任李安摆弄,李安问什么他答什么。   “刘习畅,就最近还挺火那位,热搜第五去了。”   林殊止听见这个名字心脏轻抽了抽:“他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被曝光了吧,”李安啧了声,“我这不是赶时间没来得及看才来问你么,这下好了,两个人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瓜。”   李安又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林殊止没听清楚。   他想起上次听到刘习畅的名字还是在万黎的电话里,那次电话里万黎还提到了陈穆。   转头只过了一周刘习畅便出了事,其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端倪,林殊止找不到理由去解释。   他也不敢过多解读。   或许是恶人有恶报吧。   只是这报应来得挺早,林殊止足够幸运得以见证。   李安还是预估失败,事实上别提再眯一会儿的时间,林殊止甚至连造型都没做完就被催促着上场。   林殊止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剧本台词已经在今天之前熟悉好,他所饰演的邱宇为了保护女主季澄,要与曾经要好的街头混混反目成仇,在酒吧的后巷子里打斗。   这场戏的最后以一行人全被抓进派出所作为结局。不过这是邱宇打斗的结局,却并不是季澄的结局,季澄并未参与打斗很快就被人接走,邱宇则涉嫌打斗滋事在派出所蹲了半个月。   林殊止手上拿着厚厚的剧本,脑子里不断回忆着具体的细节,想不起来的时候再看一眼剧本作为提醒作用。   他走出化妆间,剧本被降落的水滴洇湿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外面是在下雨。   整个剧组期盼已久的大雨终于降临。   雨滴恰好落在当页的最后一句话。   【他是最孤独的成功者。】   拍摄顺序并不等同于最后的播出顺序,其实这场戏基本也是邱宇的最后一场戏了,林殊止已经提前知晓邱宇的结局,不是什么开放式欧亨利式结尾,就是一如当初说好的那样,板上钉钉的bad ending。   很轰烈的一部暗恋史,最后暗恋转明走向衰亡。   林殊止清楚邱宇所为何物。他并不孤独,林殊止理解并共情他。   他们都是很合格的暗恋者。   作者有话说:   又到周三放饭的时候了(bushi),这里本周第一更,后面还有二三四五不知道多少更,马上来,别漏了 第24章 【第七天。】   很早以前林殊止就意识到他与邱宇的共同点所在,所以告诫自己代入感要恰到好处,不能太过投入,否则那些还未拍摄的与女主互动的戏份会失真。   但真正跳过前面的所有提前走到结局时,他还是不可避免有些神伤。   不好的天气,就和邱宇不好的人生一样。   临时搭起来的棚子上铺了防水布,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布的边缘滑落下来,天边比方才更暗,时候正好。   林殊止没有打伞,将剧本放到棚下能遮挡住的地方便只身走到了雨中。   施意饰演的季澄也已经就位,场记打了板,拍摄正式开始。   邱宇与季澄走到酒吧巷子的转角,曾经在酒吧里找过季澄麻烦的一行人突然从酒吧后厨窜出,五个人四面八方地将二人包围起来。   邱宇将季澄拦在身后,让她不要乱动。   有人从后方拉住了季澄的包,邱宇反应过来当即给了那人一记右勾拳,自己又只身冲上去给了那领头的腹部一记重击。   领头的倒在地上,邱宇趁其不备拉着季澄要逃离现场,却突然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季澄被他用尽全力甩出去,自己被拖着脚踝带到了刚挣扎着站起来的领头面前。   人多势众,纵使邱宇从前是一行人中最抗打的也抵不过群众的力量。领头扬言要让邱宇这位曾经的老大哥吃不了兜着走,号令手下所有人都开始对邱宇拳打脚踢。   雨水与鲜血混合,邱宇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视线被雨水模糊,他只看到季澄消失在转角处。   这样很好,他想。他保护了想要保护的人。   即便那人对他弃之不顾也没关系。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邱宇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终于有警察到来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是季澄报的警。   季澄并没有他于不顾,他又想。   由于时间有限,后续的剧情都在室内,并不会在今天就拍摄完毕,后续剧情中邱宇被送进了医院,又因为混混从中找关系搅浑水动了手脚成了寻衅滋事的第一人,被迫在局子里蹲了半个月。   林殊止只需要演到被人打趴在地口吐鲜血就可以。   但这种群戏往往对演员之间的默契度和随机应变能力要求较高,片场的不确定因素又太多,秦阳要求严格,一个人没做好就是大家从头再来。   第一次NG是有人踩到了林殊止的衣角脚底打了惊呼一声,第二次是有人抓林殊止后衣领时手滑了。   第三次第四次,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意外。   每次NG完就收拾妆造,收拾好就再次上场,没有一点休息时间。   乌云密布的天气衬得秦阳脸色愈发不好,剧组的气压也越来越低,没人敢主动提出休息,大部分都在努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第五次拍摄,这回总算进行得还算顺利,没有谁踩掉谁的鞋,也没有谁不慎嘴瓢了。   雨在此刻也下到最大。   林殊止已经成了落汤鸡很久,身上的衣服完全被雨水浸透,还差最后一个镜头,秦阳无论如何都不满意,已经补拍多次。   那也是整场戏最高难度的部分,邱宇躺在雨里挨打。   冷水里泡得太久,林殊止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脸上神情也变得有些麻木。   “大家打起精神来,争取一遍过!”这是秦阳惯用的打气词。   林殊止狠闭了闭眼睛,甩掉头发上积蓄的雨水,再次躺回了地上。   身体隔着衣物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是觉得冰凉的,随之而来是一阵不小的寒战。   秦阳发现他的动静,“别抖!这遍过了就收工休息!”   林殊止不敢动了。   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不是他一个人在淋雨,大家能忍受的他同样可以,他不觉得自己需要搞什么特殊。   地上有好几处水洼,林殊止身下就有两处,地面凹凸不平有些硌人。   他的衣服被其中一人攥着,领头从墙边过来,朝着他的大腿猛踢了踢。   为了效果逼真但同时又不真的伤到人,那一脚设计得很巧妙,看似很重实则没用多少力气。   按照剧本,随即其他的跟班也要跟着围过来,朝着邱宇你一拳我一脚。   人乌泱泱地围到邱宇身边,按照事先设计好的部位精准落脚。   虽然是力度不大,但也不能说一点力气没用,林殊止还是会有感觉,但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邱宇平躺在被雨水染成深色的水泥地面上,向右转身去扯右边施暴者的脚踝时,混乱中又被踢了力道不轻的一脚,这脚的落点是个意外,恰好就是林殊止上回受过伤的胸口。   这绝不是最初设计好的部位。   剧痛在那一刻袭来,林殊止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嘴边没忍住泄出一声呜咽。   那瞬间他都在想是否以后拍打戏洗都穿上一件防弹衣,他的胸口太容易被误伤。   本以为秦阳会因为他的失误喊停,可是并没有,镜头并没有捕捉到。   这种情况只要林殊止不喊停,就能继续下去。   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这一段要从头再来。   思及于此邱宇像条脱力的鱼一般倒下,一言不发地承受着这场暴行。   结果终于如林殊止所愿。   这遍的效果很好,至少秦阳是比之前要满意的。   有工作人员为雨中的众人送上毛巾保暖,林殊止从地上起来,颤巍巍接过那条毛巾,却没什么力气围到身上。手掌面的皮肤已经被泡得浮肿发白,乍一看不像活人的手。   他觉得浑身发热,那毛巾实在太大,几次三番展不开围不上他也就放弃了。   秦阳还在一遍遍倒放录像,所有人都等着最后的通知来决定今天是否能够收工。   有人走到林殊止面前。是刚才饰演跟班的人员之一。   戏里角色并不等同于戏外人格,这染着一头红毛的跟班戏外还是个腼腆的性子。   林殊止记得他叫王祺。   王祺似乎有些支吾,又不敢直视人的眼睛,林殊止不知他是太过腼腆还是有说不出口的事,便主动问他:“怎么了?”   “林老师对不起!”   林殊止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尊称加道歉弄得一头雾水。   王祺一脸歉意和担忧:“我刚才不小心踢了您一脚,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原来是你啊,你小子力气够大的,”林殊止哭笑不得,一笑胸口那处便牵拉着疼,他脸上的笑敛了敛,“我没什么事。”   “要不我跟您上医院检查一下?这里虽然偏但是打车二十分钟也能到了,”王祺脸上的表情像能哭出来,越说越小声,“……不过是镇医院。”   林殊止弓着背摆摆手:“不用了。”   王祺又问:“还是说您想去市里的?”   林殊止无奈笑笑:“真不用。”   “那我……那你……”王祺语无伦次,他不懂林殊止需要他赔偿些什么。   “别又我又你了,”林殊止坐直身体,又因为胸口那点不重不轻的痛状似伸懒腰过后不动声色地缩回去,“去等导演通知,下班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又笑着对王祺道:“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林老师你人真好。”王祺终于冷静下来。   林殊止短促地笑了声:“我人好吗?”   “好,真的很好。”王祺就差手脚头并用了。   林殊止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王祺也是新人,他或许比他只多上那么一点点资历,根本称不上什么老师。   他也看得出王祺是真的害怕。   还是算了。   他没什么必要为难人。   王祺终于走了,林殊止身上也回了温,后知后觉觉得身上开始发冷。   秦阳喊了集合,刚才那一遍正式通关,所有人今天提早下班。   耳边充斥着提早下班的欢呼声,林殊止没休息好没什么力气,沉默地收好东西与人打过招呼后就打算返回酒店补觉。   雨还没停,他没有伞,有好心的工作人员借给他一把剧组准备的透明伞,伞骨断了两根,撑在头顶有些滑稽,但聊胜于无。   来到站台等公交时他才发觉出自己的不对劲。   身上忽冷忽热,头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压得脖子酸痛感很强烈。   其实早就有所预感,他自小身体免疫力不强,淋场雨或剧烈运动后生病是常有的事,今天这场雨淋下来会感冒他不是没想过的。   只是他太懒。懒得将毛巾撑开裹在身上,也因为讨厌姜的味道不去领剧组特地准备的属于自己的那一杯热姜茶。   既然迟早都是要生病的,那做得再多也是无用功的。   还不如放任自流,先爽一会儿。   回回抱有侥幸心理报应总来得太快,林殊止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终于在头痛欲裂之前回到酒店。   跟着酒店大堂的送餐机器人一齐坐电梯上楼时他才记起自己没吃午饭。   送餐机器人肚子里不知装的什么,气味散发出来电梯里都是一股油腻腻的味道,他只觉得反胃难忍,仅剩不多的食欲也被逼得一扫而空。   林殊止在酒店房间里准备了方便面和压缩饼干,但他今天没有任何闲情吃饭,脑子深处像有根尖锐的线时不时挑动着神经,头突突跳着疼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让人无法思考的地步。   他简单洗漱一轮躺到床上,预设了三个从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的闹钟起床。   此时恰好整点,手机日历设定的日程在每天的十四时都会发推送提醒他。   【第七天。】   今天是陈穆给他时间考虑的第七天。   陈穆还是没来找他。   工作能麻痹人的思想与情绪,忙起来了很多事情便顾不上,他已经几乎一整天没有想起这件事,清醒时还好,可现在带病的状态下这就像一根带毒的针,毒素无法麻痹他的神经,反倒侵入五脏六腑让他痛苦不堪。   可能性有很多,林殊止数不过来,陈穆也许工作太忙将他忘记,也许找到了更好的人将他代替,也许正在来找他的路上,也许在等着他做好决定亲自送上门去。   最后一种林殊止做不到,他天生是只只适合躲在壳里面的蜗牛,不能近触,只能遥望。   可近触伤己,遥望还是伤己。   作者有话说:   本周第二更,前面有一章别漏了哦 第25章 恨。   林殊止睡得并不好,头痛欲裂的感觉像要将人撕扯成两半,他头痛着睡去,又在头痛中迷迷糊糊醒来。   如此反复多次,三个提前设定好的闹钟没有一个实际发挥效用,嘈杂的铃声响彻整个房间,不足半分钟后尽数被他摁断。   与被子接触的皮肤敏感到发痛,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发烧,温度也不低。   烧水吃药是最正确的选择,可他手边没有药,下楼买又费时费力。   算了吧,他总烧不死在床上。   高烧的人总容易做些光怪陆离不切实际的梦,往往能记起些已经淡忘许久的记忆。   林殊止没梦见太奶太爷,反倒梦见了他最不想梦见却时常入梦的人。   他又梦到了夏兰琴。   小时候的人生际遇渗透到成长的方方面面,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他和夏兰琴就是那九等之一。   五岁前他与夏兰琴生活在一栋筒子楼里,筒子楼位于整座一线城市的平民聚居地,包租婆是个浓妆艳抹的凶恶妇人,出租屋常年弥漫着一股阴暗潮湿味,林殊止常常能看到夏兰琴与包租婆对骂。   但骂归骂,总归租金便宜,包租婆也没真赶人走,他还是和夏兰琴在那生活了五年。   一层有好多户,夏兰琴脾气不好,不仅与包租婆对着骂,与邻居也相处不来。   比如出租屋面积小,家里没有称之为玄关的地方,夏兰琴便把鞋架子摆在了写满“猪狗畜生八代短命”的石灰墙下。公共区域归属于谁说不清楚,那鞋架子便三天两头被邻居挪位置。   夏兰琴总因为这个和邻居吵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林殊止就躲在敞开的掉漆的木门后面,小孩身材娇小不易被发现,这是个偷听的绝佳位置。   夏兰琴的鞋架子最上方总摆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并排的还有一双黑色的中跟,下排是一双掉皮的白色小皮鞋。   上面没有林殊止的鞋子,夏兰琴觉得小孩不需要这么多鞋子,一双街边的买的五块九胶拖鞋坏了还能换。小林殊止就穿着这个走街串巷。   鞋架子上永远堆不满。   忽然就有一天,那会儿只有三岁还是四岁的林殊止下楼去看了老大爷下了一下午的象棋,回家时在鞋架上发现了一双不同以往的黑色皮鞋。   码数很大,不像是女人穿的。那自然就不是夏兰琴的。   有出门晾床单的邻居注意到他走路的动静,从层层叠叠的床单被套后面探出个头来,讪笑道:“你妈又带男人回来了啊。”   又。   小林殊止想,那怎么就不能是他的爸爸呢?   他没搭理坏心眼的邻居,有些紧张又雀跃地打开了门。   那时他还从没见过林正安,对于父亲这个充满神秘感的角色尚且抱有未知的期待感。   客厅里有些七零八落的衣物,小林殊止不小心踩到一件,他认出来那是夏兰琴最喜欢的黑色小短裙。   上回他摸了一把都被拎着耳朵训斥好久,怎么如今却被扔在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撤开脚,生怕夏兰琴突然出现发现他踩了那衣服一脚又要骂他。   刚走出去两步他又折返回来,将那条短裙捡起搭在沙发上。   他想,万一那条裙子是在夏兰琴不知情的情况下掉在地上的,而恰好夏兰琴又知道他没有将其捡起,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放好地上的裙子,林殊止又往屋子深处走。   筒子楼并非所有房子都采光不好,不过夏兰琴租了套采光最差的,价格最便宜。   还未及傍晚,屋子里已经变得暗沉,林殊止想去开灯,却苦于身材矮小够不着开关。   他又走进去找夏兰琴。   屋子里有些奇怪的响动,类似于拍巴掌的声音。   小林殊止只能想到这个形容,他与筒子楼里其他住户的孩子玩过丢手绢的游戏,这两个声音真的很像。   他打开了夏兰琴的房门。   出租屋里的确有个男人。在夏兰琴的房间里。在夏兰琴的床上。   被子半遮半盖在两人身上,夏兰琴仰躺着,男人撑在她身上上下伏动着,夏兰琴一条腿横架在他肩膀上。   “妈妈?”他喊了一声。   夏兰琴显然是被吓到,惊促地叫了一声,“鬼东西,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啊?”而后迅速用被子将自己和男人蒙头盖住。   林殊止眼前的被子乱做一团,他怔怔地站在房门外,听着他妈骂他的新称呼。   鬼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被子里的动静终于停下,夏兰琴用被子包裹住自己仰躺着,刚才没看清脸的男人从床最里面翻身而下。   那是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小林殊止看着男人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如同庞然大物一般站定在他面前。   “爸爸?”小孩有些懵懂,把话说得很小声。   “你儿子?”穿着布满褶皱的西装裤的男人没搭理林殊止,而是转过头去看夏兰琴。   “是啊,”夏兰琴从床上坐起来,用男人的打火机点燃了自己的劣质香烟,脸上露出一抹能被称之为慌张的神色,“准备送走,养着太麻烦了。”   男人走过去挑逗般掐了把夏兰琴还没卸妆的脸,衔住那根劣质烟吸了口,烟雾升腾而上,迷人眼睛。   男人问:“现在也不让他继续留在这儿了?”   “不要啦,”夏兰琴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可以被称为乖顺的笑,甜腻又娇嗔道,“你快帮我把他领走啦。”   男人说:“我养着你们,不好?”   “你养着我好,养他不好。”夏兰琴说。   林殊止从来没见过他妈露出这种表情,烈焰红唇在她脸上都不再显得刻薄。   他记忆中的夏兰琴从来都是面部扭曲,一开口就要张开獠牙将他吃掉的那种。   很久之后他去到林家,上了林家为他安排的小学,才学到了一个“恨”字。   词语释义复杂,老师更偏向于应用式教学,让大家用“恨”字造句。   林殊止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种搭配,小猫恨小狗,小草恨太阳,但总归有种不得要领未能圆满的感觉。   最后他终于想到一个。   夏兰琴恨他。   他妈恨他。   夏兰琴讨好般抬颈与那男人接了个有响声的吻,最终男人折返回来,将还站在原地的他带走。   男人将他拎到了家门口外,放到鞋架子旁,最后关门。   小林殊止后知后觉。   那不是他的爸爸。   作者有话说:   原生家庭写得好爽,但是小林好惨ww 第26章 可怜了,就有钱了。   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林殊止浑身酸痛着醒来,头脑还是无法清醒,眼皮也无法张开,活像睡久了遭遇鬼打墙。   记忆中那男人的脸早已模糊,可那件事仅仅是作为一个开端。   家里总归莫名多出很多高级的限量款包包,夏兰琴总对那些包爱不释手,往往是用绒布细细擦过后用盒子仔细封装好放在他触碰不到的冰箱顶上。   黄漆掉了大半的木茶几上也经常有一些他能触碰到的东西,比如他偷吃的草莓慕斯,再比如夏兰琴打包回来的大闸蟹。   小林殊止很快意识到,他妈不是孑然一人,他妈有男朋友。   夏兰琴每回穿了好看的裙子心情总非常好,那是和男朋友出门约会去了。   往往是一夜不归的。   林殊止很早就学会怎么冲泡面,所以不会因为夏兰琴出一趟门把自己饿死。   夏兰琴约会回家大部分时候心情都很不错,但也有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   林殊止懂得怎样辨别。   她心情好的时候春光满面,在看到家里的他时脸便耷拉下来,心情不好的时候脸本来就是耷拉着的,在见到林殊止后还会骂上几句。   鬼东西。   吃白饭的。   癞皮狗。   小林殊止对这些词都没什么具象的认识,但长大的林殊止懂得。   夏兰琴也许不仅仅是在骂他,而是透过他在骂什么别的人。比如不愿意给钱的林正安。   愿意给她钱花的男人也有惹她不快的时候。   有回有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找上门来,与夏兰琴干了一架,林殊止无辜受累被踢了一脚在肚子上。   屋里头炸开锅,外头同样热闹非凡。   邻里都是爱嚼舌根的长舌妇们,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林殊止能听见不少。   “小三嘛,不早知道了?”   “人家老婆找上门来了,我刚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打得那叫一个惨。”   “装呗。”   “男的在哪儿?”   “活该。”   “……”   林殊止这才知道,他妈的男朋友有家室。   他妈是别人的小三。   邻居不敢当着夏兰琴的面嘲讽,矛头便指到了林殊止身上。给他一颗话梅糖的邻居会告诉他,“你妈只与男人相处得来”。   林殊止想反驳她,转头却又在家里的鞋架上发现了男人的皮鞋。   哂笑讪笑讥笑,童年阴影四面八方地笼罩下来,多年前开始就要将他压死在那幢筒子楼里。   林殊止猛然惊醒。   他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又睡着了。   他房间的窗帘有点毛病,拉得紧实后也会自动滑开,留出一条小小的缝隙。   月光透过那条缝隙,流淌进满屋的黑暗里,带来唯一的光源。   林殊止从床上坐起,身上还是发冷又发热,他勉强撑着站起来,走到桌前接了电热水壶里的水。   里头的水是昨天出门时烧过的,未满二十四小时,还能喝。   冰凉的液体淌过滚烫的喉管,先带起一阵麻僵然后是无尽的刺痛。   他在原地撑着椅背站了很久,最终返回床头拿起手机。   屏保依旧是那张灰白为主打色,乍一看很单调也看不出主题的图片。   林殊止盯着看了半晌,指尖迟疑地点开了通讯录。   在联系人里找到“秦导”,正准备拨电话过去时恍然想起已经是半夜,又悻悻退出,切换到微信界面。   他给秦阳留了言,说明事由后万分抱歉地请了一天假,他明天实在无法上班。   大半夜的他也不想着秦阳会有所回复,只又定了个早上七点的闹钟起来能起来及时看到秦阳的答复。   林殊止本着不浪费的理念把杯子里最后一点水勉强喝掉,而后又裹着被子上了床。   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未尽的梦很容易连续做。   大脑貌似又启动自动保护机制,为了不让自己再深陷痛苦,也就不让林殊止再接着方才的那些继续回忆起后来被夏兰琴扔掉。   他的童年就像残破的电影桥段,实在没有硬生生拼接起来的必要,免得一番努力后,得到的还是让人遗憾的结果。   那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没有人能够改变过去。   如果方才的梦属于小林殊止,现在的梦就属于林殊止。   时隔多年,他总算置身事外,冷眼地评判童年始末。   他经常被规定在中午到晚上这一时间段不能回家,因为夏兰琴要带男人回来。   梦里他又看到了那个男人与夏兰琴在出租屋的客厅里,守着那台黑白电视机看时不时爆出雪花的电视。   明明与那男人在外面开房是个更优选择,为什么要把人带回家来呢?   这可能是另一种情调,他不太懂。   也许夏兰琴想卖可怜吧。   可怜了,就有钱了。   ……   林殊止再度被烧醒,这场无休止的折磨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他眼眶发疼,想睁眼却睁不开,只能像条濒死的鱼一样躺在海滩上,等着干涸后的死亡降临,或者有一阵涨潮的海水将他带回海域中。   结局来临前,他还要继续被折磨。   他又开始做梦,对此他已经习以为常,梦里终于没有夏兰琴的戏份,而是那个一周都没再出现的人。   也许是因为今天王祺在临走之前不断夸他是个好人,鬼使神差的,他梦到了陈穆也说他是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然后呢?   发好人卡的结局一般都不好。   林殊止又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还是和上次那样,他并不着急醒来,总归这梦不如刚才那些痛苦,确切说还有点欢愉。   林殊止饶有兴致地控制着梦的走向,梦里陈穆回到了小时候,虽然高冷看似不近人情,但总在必要的时候对他施以援手。   他是久旱逢甘霖,所以念念不忘,所以耿耿于怀。   大概是又烧得狠了,温情的片段如同走马观花,很快从梦里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春梦。在那里他无法掌握主动权,只能被动地跟着走。   或许是他对于几乎全无记忆的那一晚的臆想。   手边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他无暇顾及,只胡乱摁下开关键将其逼停后扔到了床底。   没人能够打扰他的梦。   ……   眼前忽有光线亮起,他烦躁地翻了个身,那光线却会变换角度,依旧对着他的脸照射。   林殊止又混乱地记起卡其色的窗帘被他亲手拉得紧实,窗帘背面黑色的遮光布料也没有破损,那这光线是从而何来?   对了,房间的窗帘是坏的,白天有光线进来不奇怪。   ……   恍惚间又有种失重的感觉。   这如何解释,总不该是他被送上了外太空。   梦里思绪总是不受控制,身处外太空的认知很快成了梦里世界的常规法则,外太空没有氧气,他荒谬地从陈穆口中获取最后一点氧气。   一阵天旋地转中,林殊止又恍惚地想,等到氧气都耗尽了,是不是他和陈穆就双双拥抱着走向消亡。   梦大多都没有结局,依靠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拼接而成,更像一场没来由的头脑风暴,上一秒还身处异世界,下一刻就跳回现实。   林殊止又梦到自己身处一个白色四方八正的小盒子里,没有门窗,只有一张床。他躺在里面,似乎没有了生命迹象。   是在棺材里吗?   林殊止缓缓睁开眼睛。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白色刺眼的光从顶上投下来,刺激到眼泪都要溢出。   他看清了这里的一切布置。   冷白的灯光,一堆看不懂的仪器,还有特殊的床。   不是小盒子,这里是病房。   他忍不住感叹,做的梦多了,总算做了个现实点的梦。   ……也不算现实。   现实中陈穆怎么会坐在他的床边的沙发上对着手提办公?   那双长腿交叠着,呈现出一种极度放松的姿态,脸上五官的比例十分完美,神色却没有想象中放松,带着几分郁色。   还是很好看。林殊止忍不住偏着头多看了几眼。   “陈穆”此时发现他的动静,合上手提朝他走来。   看来是一个无法控制的梦。他想。他没有让“陈穆”走过来,更希望他静坐在那任他观赏。   “陈穆”在他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开始与他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奇葩发展?   林殊止想到以前见人玩过的“比谁先眨眼”的游戏。   “陈穆”还盯着他看。   这个梦里的“陈穆”有些无聊呆板。   但哪怕是在梦里,哪怕是假的陈穆,林殊止依旧被瞪得很不好意思,率先一步错开视线。   不对,不对,这发展不对。   凭什么又是他在逃避退让?   梦是他的,他要掌握主导权。   黑天时做过了噩梦,白天时做做白日梦并不犯法。   反正是梦,也就不在乎那么多真假虚实。   梦里边,“陈穆”就是他的。   林殊止颤抖地伸出手,整只手都因为高烧有些浮肿无力,他缓缓覆上陈穆的脸,冰冰凉凉,是他很喜欢的温度。   那张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他的举动产生多大的变化,这很好,说明他在一步步将主动权拿回来。   林殊止又仰起头想亲一亲,身上使不上力气,他就一手撑着床面,另一手环住“陈穆”的脖子,在唇贴上那张脸之际,“陈穆”忽然抬了手,将他压制回床上。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要嘎掉了。看广告海星好多,能不能给一点海星鼓励一下球球ww养养贫穷又可怜的作者(眼泪炸了) 第27章 他怕受不起。   他整个人怔怔地倒回床上,整张床板砸出一声闷响,全身肌肉因高烧后的余韵有些酸痛。   “醒了?”低低沉沉的声音从那张薄唇中发出,掻得耳根发痒。   林殊止脑子转不过弯。终于他想起点什么,手在被子底下狠狠攥了把大腿上的肉。   好疼。疼到他眼泪要喷出来。   所以,刚刚那不是梦。   面前的陈穆是真的陈穆,不是假的。   他刚刚发了癫,摸了陈穆的脸,还试图去亲陈穆,然后还被人制止了。   陈穆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林殊止索性缩进了被子里,被子里空气不足,也有一股更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让人感到窒息。   陈穆:“被子里很闷,而且医院的被子不干净。”   “我有点冷。”他随口胡编乱造。   陈穆:“我让护士给你加床被子。”   他连忙探出去制止:“不用了。”   一出去便有对上陈穆无比平静的脸,相较下他好慌乱。   陈穆:“要喝水吗?”   他抿了抿因高烧有些干裂的嘴唇,无法想象如今的丑样子,“不用了。”   “喝点。”陈穆只是象征性问他一句,实则已经将水递了过来。   林殊止只得道:“谢谢。”   一次性纸杯的杯身很凉,让他想起那杯陈穆探班时送来的冰美式。   林殊止松松将其握在手里,纸的质地很软,稍微用点力就会变形。   陈穆朝着那大半杯温水抬抬下巴,“发烧需要多喝点水,喝完我再接一杯。”   林殊止象征性地又抿了几口,终于惴惴不安道:“我刚刚,是想坐起来。您……”他试图解释,却突然又卡了壳。   “嗯。”陈穆又没有起疑。   陈穆似乎是过于相信他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去猜测出别的意思。   “是您送我来医院的?”这又是没话找话,他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便是陈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性都指向陈穆送他来的医院。   果然陈穆说:“是。”   “您去剧组找我了?”   陈穆肯定道:“是。”   他又开始止不住地心跳加速,“您为什么要去找我?”   陈穆失笑,发烧也许把脑子烧糊涂了,林殊止忘记了他们约好的事,并且他人站在面前了都还没想起来。   这种健忘的模样竟然也有几分可爱。   他将头稍稍偏向一边,只给林殊止留下一个微微勾起的唇角,说:“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   “……”林殊止不语。   是约定好了,但约定好一周的时间。   他又偷看了眼陈穆,有些纠结地绞住被子下藏着的手指。   明明说好了一周陈穆并没有遵守承诺,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忽然很想像古早电视剧里的情节那样,略微发表一下不满。   “明明说好一周。”他刚开了个头。   “嗯,”陈穆点头,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个剥好皮的橘子,他慢条斯理递给林殊止一瓣橘子,“今天是第九天。”   “……”林殊止还是高估自己,他根本说不出来,空气中布满柑橘清香,难闻的消毒水味道被冲淡不少。   他没什么出息地点头,鼻腔里发出一个“嗯。”   又反应过来点什么,诧异道:“第九天?”   陈穆:“你昏睡了一整天,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九天之前了。”   “噢。”林殊止闷闷道,不再继续发表他颅内高.chao所设想出的不满。   一开始就没有办法的。他无法对着陈穆去撒娇,去放纵。因为自始至终主动权都掌握在陈穆手上,而他只能小心翼翼。   陈穆坦然地让他多等一天,他也不能说什么。   他和陈穆最多只能是合约关系,永远走不到热恋的那一步。   “所以一周时间过去了,你考虑好了吗?”陈穆将剩下一半橘子都塞到他手里。   终于还是来到这个话题。   林殊止有些灰心,他与陈穆是真的没什么共同话题的,所有无关紧要的问候和感谢对陈穆来说都是多余,都是为正题所做的铺垫。   其实林殊止贪婪地期待陈穆与他多说一些别的。   但这本就是陈穆与他有交集的根源所在,避无可避。   而真正来到这个节点上了,他还是有意逃避。   他也是个食言的人,迟迟给不出结果,陈穆甚至多给了他两天时间考虑。   林殊止神色犹豫,又不想让陈穆发现,一时间不知怎办才好。   陈穆的电话铃声适时缓解了此刻的尴尬,两人注意力都一瞬间被吸引走。   陈穆看清来电显示,用一种询问的目光地看了眼林殊止。   林殊止迫不及待,“您接。”   陈穆起身走到了病房外。   病房隔音很好,门开的一瞬间走廊里是吵闹的,只一下就又归于平静。   林殊止无法得知离开病房的陈穆在做什么,又在与别人说什么。就像他之前就意识到的,离开彼此相交的节点,他和陈穆就只是不相关的NPC,在各自的轨道上静候着,等待着下一次指令的接收执行。   陈穆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   回来也仅是回来,没再坐回林殊止的床边。   就像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那样。   那次陈穆没再坐回沙发上,现在陈穆也没坐回那不知是否还留有余温的椅子。   一切似曾相识。   林殊止又提早知道事情走向。   陈穆说:“抱歉,我有些急事……”   一句话没讲完,林殊止:“没事的。”   他说实话心情复杂,既不想为那个一周的约定买单,又不想陈穆就此走掉。   就好像于陈穆而言,他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但他又忘记,他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也是我考虑不周,不该今天就跟你提的,”陈穆又有些自我反省的意味,“这件事不急,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   林殊止:“好。”   他头低低的,半张脸都埋在阴影中,陈穆只看得到他头顶的发旋。   睡得太久已经毫无发型可言,但即便就是这种乱糟糟的形象下,陈穆仍突然就觉得林殊止是可爱的。   是真的可爱,乖得可爱,像某种等候梳毛的动物。   他忍下将那缕不服帖的头发压下去的冲动,清了下嗓子去转移注意力,道:“会有人过来给你送餐和叮嘱服药,记得听话些。”   林殊止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恢复平静。   再抬起头时还没等他回答,陈穆手中的电话再度响起。   应该是很急的事。   陈穆只又留下句“抱歉”便彻底离开,哪怕已经十万火急火烧眉毛也仍然保持着最周到的礼数,退出病房时关门声都几不可闻。   林殊止久久无法回神,他从病床上撑着起来,后腰因久躺比想象中还要酸,浑身都脱了力散了架,拼都拼不起来。   他伸手探了探陈穆坐过的那张椅子。   椅面是冷的。   他又记起陈穆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叫他听话些。   应该是叫他遵医嘱的意思吧。   他晃晃头,烧还没退干净,头一动就又晕又痛,他逼不得已停住。   不需要无用的举动,他不会多想的。   高烧容易脱水,陈穆将他送来医院后医生应该给他补了不少液,此时某种生理感觉越来越无法忽视。   人有三急,林殊止想上厕所。   其实刚才醒来时就已经有所感觉,不过陈穆还在,他不好意思跟人说。   床头有呼叫铃,出于某种羞耻心的执念,他不想让人帮他上厕所就没摁,打算亲力亲为。   手背还插着静脉输液针,输液瓶是个不小的阻碍,林殊止只得带着整个输液架一并移动。   拖鞋趿拉着与地面碰撞出响声,他乌龟挪步般朝厕所挪动,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单人病房大有大的好处,但不好的地方就是有点太大了,行动不便的病人要上厕所都得走半天。   林殊止现在就腿脚发软行动不便,没有输液架当拐杖撑着早已栽倒在地。   推开门进了厕所,解下裤子的时候又有个惊人的发现。   上面赫然有一片早已干涸的痕迹。   林殊止稍微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发育正常的男性自青春期开始都会陆续出现。   中学时学校对于这一方面的科普教育做得到位,林殊止记得第一次晨起发现时就是无比冷静的,他只惊诧了一瞬就冷静地开始处理床品,处理换下来的衣物。   那会儿他和方卉的二儿子林路年龄相当,方卉索性为他们办理了同在一所中学就读。按方卉的话说,一是方便管理,二是方便培养感情。   林殊止向来与林路相处不来,林路总对他抱有无尽的厌憎。林路不比方卉,林殊止也曾尝试向他释放无尽的善意,但无可奈何原住民无法将其接纳,背地里曾骂过他是“贱人生的下贱玩意儿”。   他不再搭理林路。虽然寄人篱下,但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羊。   那回林殊止对遗jing这项业务还不熟悉,于是处理得慢了些,林路等得不耐烦上来催他。   在卫生间里洗内.ku的林殊止就此被看见,他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反倒林路先说话。   林路看着那条满是泡沫的内.ku,跟他说:“你要死了啊。”   林殊止早知怎么回事,当然知道林路有心捉弄他,只冷静道:“你没有吗?”   把林路噎得哑口无言。   那是林殊止第一次正面与林路对上线,林路也不好拿着这种事去告状,只能偃旗息鼓。   虽然真正见到裤子上的痕迹时林殊止表现出这个年龄段没有的冷静自持,但偶尔某些时候他也容易乱想。   比如从前隔壁家的陈穆哥哥比他大上不少,也会这样吗?   会的会的。   那是什么时候会这样呢?   不敢想。   ……   林殊止思绪又拉回来。   正常情况下七到十日一次属于正常,上一次他记得刚过去不久。   那发烧会导致遗jing次数增多吗?中学时的生理科普课没讲过。   大概是不会的。   他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   梦里甚至对那晚发生的事还原度甚高……林殊止不能再想,这种梦有过一次就好,太多就显得他是个什么奇怪的人。   他不禁露出个苦笑,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念念不忘。   看陈穆这些天的行为,应该是全然不知情被设计了。   林殊止是庆幸的,庆幸同时也夹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颓丧。   解完手林殊止又想当做没看见将裤子拉上,但也许心理作用作祟,他总觉得接触面总有种无法忽视的湿黏感。   他还有些束手无策,门外忽然传来响声。   林殊止一下子反应过来将裤子拉好。   下一秒那声响就落到了门上。   “林先生,您在里面吗?”   声音很耳熟。   已经是第三次听见这个声音,林殊止没道理还认不出来,那是徐筱的声音。   陈穆怎么会让徐筱过来?   来不及多想,他更担心徐筱直接破门而入,赶紧答道:“我在,稍等。”   徐筱隔着门板声音模糊:“陈总让我送了东西来,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   “你放在那儿吧,我待会儿自己收拾。”林殊止又摁下冲水马桶的按钮,努力拄着输液架要挪出去。   他一打开门,徐筱就等在门前。   徐筱:“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林殊止与她在厕所门口见面有些尴尬:“你好。”   徐筱不觉得有什么,一把接过他的“拐杖”,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在林殊止耳边响起:“您应该让护士帮忙,实在不好意思的话,医院也有男护士。”   “我自己可以的。”   “陈总让我照顾好您,您这边出了问题我无法向其交代。”徐筱将他扶回了床上。   徐筱:“似乎还没有和您正式介绍过我,我叫徐筱,是陈总的生活助理,您住院期间有任何事务都可以联系我处理。”   林殊止还无法适应被强行摁了个临时助理,只干巴巴道:“好。”   徐筱只待了半刻钟,她此行还给林殊止送来了手机,以免林殊止住院养病期间太过无聊。   除了手机之外徐筱带来的东西不少,全都是一些生活必需品,牙刷牙杯毛巾换洗衣物之类的,种类齐全,整整装了两大袋。   不知是陈穆为他列的必需品清单还是单纯命人去准备的,准备的人不太细心,现在正值夏末秋初,可袋子里竟然有件风衣。   他觉得有些好笑。   里面还有一次性内裤。   这是能解燃眉之急的东西。   烧过一轮浑身都是湿黏的,他还想在不着凉的前提下快速冲个澡。   “林先生,现在不能洗澡。”   这点心思被进来替他拔掉输液针的护士发现,彼时他正拖着那空了的输液瓶整理日用品。   “我知道。”行动失败,他无奈又坐回床去。   医院开饭时间一般都比较早,下午五点十五晚餐已经送到病房,彼时徐筱已经离开。   林殊止不知道陈穆将他送到哪个医院,但想来不是公立医院,公立医院伙食没有这么精致。   饭菜虽然寡淡,但色香味都俱全,比剧组里的饭更让人有食欲。   林殊止快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破天荒吃了大半。   下午林殊止打算洗澡那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徐筱那儿。   傍晚饭后不久徐筱又打来电话。   徐筱说:“我刚刚请示了陈总,他说给您请个护工,明早八点就会到岗。”   太小题大作了。   林殊止拒绝:“不用了。”   “这是陈总的安排。”徐筱只是在传达指令。   林殊止:“真的不用,你替我和陈总好好说一说。”   陈穆的关心给得太多,他怕受不起。   作者有话说:   这周终于写完了~写完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小林上厕所要被大家观看…… 第28章 粗心的人   徐筱看起来油盐不进,“陈总的安排我不好过多干预,如果您实在不愿意的话可以亲自去与陈总交涉。”   言尽于此,她毕竟只是领命行事,林殊止能感受到她的为难,也不好再说下去。   天边晚霞正好,整间病房都被镀上一层浅金色。   林殊止尚在病中,一天里睡多少都不够,此刻饭饱后又觉得倦意袭来。   徐筱的电话挂断只没到半小时又有电话进来。   铃声炸开让他瞬间惊醒。   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洛城。   林殊止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但下意识手指已经摁了接听。   “是我,陈穆。”对方低沉的嗓音传过来,震得耳膜发酸。   !   陈穆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未等林殊止说话,陈穆:“这是我的工作电话,我的私人号码打不通你的电话。”   “啊?”林殊止有些意外。   陈穆:“打了好几遍都打不通。”   林殊止想来想去没想明白个所以然,“可能是我没交话费……吧。”   当然不是,不过探讨为什么打不通电话可不是陈穆来找他的重点,林殊止一颗心又跳到嗓子眼儿。   陈穆那边不疾不徐:“听徐筱说,你不愿意让护工过去?”   “没有不愿意。”林殊止有些为难。   陈穆:“那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林殊止只得坦诚:“太麻烦您了。”   “既然觉得麻烦,”陈穆顿了顿,“那就好好养病。”   “费用我会支付给您的。”林殊止想到他入院一趟要花的钱难免觉得肉疼。   “等你出院再说,”陈穆听起来不可拒绝,“先这样,明早护工会到位。”   不等林殊止应下,陈穆已经兀自将电话挂断。整一套流程下来不过两分钟不到,行云流水又略显仓促,就好像陈穆是百忙之中抽空给他打的这个电话。   病房里没有人,林殊止叹气的声音被他自己完整地听了去。   就是无法改变的,陈穆指着东边,他就不会往西边。   对上徐筱他还能辩上几句,对上陈穆就无计可施了。   护工真如陈穆所说的那样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岗,甚至比原定的时间还要早上半小时。   林殊止人还睡得懵懂,睁开眼猝不及防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一大跳。   张姨站在床边弓着腰笑脸盈盈地看他:“小林先生醒了啊。”   “早上好。”林殊止被这句尴尬的开场白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是小陈叫来照顾你的阿姨,”张姨笑容更深,“起来就去洗漱吧。”   她浑身都透着和蔼的气息,让人不觉得十分疏离,相处起来并没有林殊止想象中的那样生硬。   他不擅长与人交往,得亏张姨是个话多又热络的,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林殊止就接受了“护工”的存在。   他又试想倘若不是张姨,而是徐筱在他身边立着……不能试想。   午饭时间到了,林殊止没吃上医院的病号餐,而是吃的徐筱送来的午饭。   徐筱不亏是在陈穆身边工作了很久的人,做事雷厉风行气场逼人,将饭菜送到张姨手上后又向林殊止交代了一些住院的注意事项便离去。   “我是昨晚十点钟下班了才接到小陈电话的,他让我今早收拾几套衣服过来帮忙,说有个朋友住院了。”张姨笑着将徐筱送来的餐盒打开。   林殊止有点诧异:“昨天晚上十点?”   “对,”张姨说,“我在陈家干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他对谁那么上心呢。”   “您不是专职做护工这个行业的?”   “当然不是,我是在陈家主宅做事的,干了大半辈子呢。”   林殊止艰难拼凑起一些信息,陈穆傍晚时通知他第二天有护工过来上班,却在当天大晚上通知家里的阿姨第二天到医院来。   怪不得张姨从头到尾都没有以护工自居,怪不得张姨张口没有尊称陈穆为“陈总”,而是像长辈对晚辈说话一般叫他“小陈”。   为什么不是护工而是家里的阿姨呢?   他大脑卡顿得无法思考,一举一动都不过脑子,机械地端起桌上的保温壶就往嘴边送,滚烫的汤水与唇边一触即分。   这一危险的动作被张姨制止。   张姨哐地一声将保温壶放下:“小陈果然没跟我说错,您的确是个很粗心的人。”   陈穆觉得他粗心?哪里?   “但您和我想象中的还是很不一样呢。”   又是哪里不一样呢?   林殊止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渴望给陈穆打个电话,他很想从那人口中听一听,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陈穆一定是很忙的,他不好打工作电话过去骚扰,安排了徐筱和张姨照顾他也是为了避免他无形中制造出更多的麻烦。   他也无法厚着脸皮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特地打电话。   林殊止在医院住了快一周,情况逐渐稳定好转,各项检查指标都趋向于正常值,他自觉身体没有异常,便想该到出院赶回剧组工作的时候了。   这真是大病一场,许多事情都被打乱,他想起都头昏脑涨,剧组那边也不知如何交代。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病情的准确诊断,不过想来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是他身体太差这病才看起来来势汹汹。   住院期间徐筱每天都会来两趟,将营养师搭配好的营养餐送来,她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林殊止每每刚做好打算要从她口中打听点陈穆的近况都不成功。   徐筱带来的营养餐里每天都有一成不变的姜茶。   林殊止讨厌这个味道,百般推拒成功过几次,但姜茶驱寒,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被张姨说服喝下。   期间陈穆也来过一次,待了不到十五分钟便走了,林殊止以为陈穆该会提起达成协议合作结婚的事,却还是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许是陈穆觉得他还没达到完全痊愈的标准,此时谈合作不是时候。   日子如潺潺流水不断往前,这天下午,林殊止遇见了入院这些天以来第一件不算愉快的事。   许久未通过电话的林正安毫无预兆地给他打了电话。   病房里没有别人,张姨下楼替他去拿检查报告暂时还回不来,他起身进了厕所接起电话。   话筒还没贴近耳朵,声音已经从话筒里钻出来:“殊止啊,怎么这么久都不给爸爸打电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殊止眉头一下拧成八字,有些嫌恶这个油到发腻的声音:“你有事就说事。”   林正安尴尬地哈哈两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问问你病好没好……”   “你从哪儿知道的?”他生病的事谁也没说,万黎不知道,方卉也不知情。   “怎么说话这么冲呢,那不是有人跟爸爸说的嘛,”林正安又干笑两声,似乎自己也受不了这种矫揉造作的做派,“你阿姨想你了,什么时候有时间就回家吃个饭。”   林殊止很干脆道:“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说我就挂了。”   “哎——”林正安慌张地将他叫住,“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啊,你是不是和陈穆走得挺近啊?”   “没有,我不认识他。”林殊止一脸失望,果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让他刻意与陈穆搞好关系罢了。   林正安:“还骗我,都有人看到了,那陈穆几次三番到剧组找你,你当群众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林殊止感到无语。   “还是普通朋友?我跟你说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家你也应该付出点努力,最近公司资金周转困难,你——”   “我为什么要考虑你们?”   林殊止忽然打断他。   林正安显然被噎了一下,话头直直转了个方向,“你不考虑我们你要考虑谁?我供你吃穿养你这么大,扪心自问你阿姨对你也不差吧?”   “……”又是这套说辞。   林正安气都喘不顺了:“如今只是要你做这一点事你都不肯,我真是不明白养你这小白——”   林殊止听不下去,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很久没生过这样的气,一时心情难以平复,呼吸节奏都被打乱。   身体并没有彻底养好,一缺氧眼前密密麻麻的黑点就爬出来遮住视线。   “小林?”   林殊止呼吸一滞。   张姨回来了。   当初张姨称呼他为“小林先生”他多少有点不自在,叫过几次后便让张姨改成了称呼陈穆时一样的叫法。   小陈小林,反正都是晚辈。   林殊止用水泼了把脸,草草用纸擦个大概就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张姨一下看出端倪,扯过纸塞到他手里急急道:“小林你这是干什么呀?”   “有点困,没到睡觉的点,洗了把脸醒醒神,”林殊止勾勾嘴角,“我没事张姨。”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身体,生病了不好好养着,”张姨嘴上教训着,“跟小陈真是一个样,他以前工作忙的时候就不吃饭,非要把身体搞坏才好。”   张姨到底是上了点年纪,说起话来颇有些喋喋不休的意味,林殊止不觉得烦,倒觉得有些莫名的温馨感。他童年里没有这样一位长辈角色,这回生病也算是误打误撞得到了一张体验卡,被骂被教训的感觉还算不错。   张姨:“不过他身体素质倒是要比你好一些,起码没有生一场大病住进医院。”   他只是洗了把脸,不是去杀人放火,张姨真是大惊小怪了。   不过也怪不了张姨,洗脸只是个导火索,在此之前张姨已经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弄进医院的了。   本意只是分享日常,哪知道中年人崇尚养生,知道他天天吃泡面熬夜淋雨拍戏当场就气得要骂人了。   如今这已经是第三次发作。   林殊止失笑:“我真没事张姨,就是普通的肺炎。”   他说着就很自然地挽住张姨的手肘要把人拉到椅子上坐下。   张姨已经差不多输出完毕,听他这话又要发作起来:“你还说呢,你不是想出院吗,我刚去取了报告问医生,医生说还没到能出院的地步,肺部的阴影还没全部消失,跟上次检查出的面积差不多大。”   林殊止脸上笑容逐渐消失:“那还要多久?”   张姨:“说要看恢复情况,你再折腾折腾下周也出不去。”   林殊止真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只能无奈笑着应下:“以后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认错认得快,态度也足够诚恳,但变故还是在当晚发生。   起初林殊止只是咳嗽两声,这点细微的变化被张姨捕捉到,病房里的窗都关得紧实,只留下厕所那一处通风。   咳嗽到了后半夜愈演愈烈,林殊止睡前身上又隐隐有发起热的趋势,他不以为意,服下睡前最后一顿药后便睡下。   他睡不安稳,身上的感觉越来越像当初被陈穆送进医院前一晚的那种,一会儿像进了冰窖,一会儿又跟掉进火炉似的。   恍惚间只听到周围声音嘈杂。   林殊止费劲睁开眼,什么都看不清楚。   “病情有所反复是正常的,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情况……”   “但是烧成这样一定有诱因……”   “对……”   他想认真听清楚,那些声音却一阵强一阵弱地刺激着他的听觉神经,不清不楚反而十分吵闹,没多久他又模模糊糊觉得恶心反胃。   眼睛只睁开一下就支撑不住闭上,再次睁开时还是熟悉的纯白天花板。   林殊止头痛欲裂,不明白怎么忽然又严重成这副模样。   “小林你可算是醒了。”张姨洗了毛巾回来,看见他忍不住惊喜。   林殊止喉咙像被卡车碾压过一般疼痛不已,想应承一句结果只是徒劳地张开嘴发不了声。   “张姨,你先出去。”病房里的另一人出了声。   林殊止头皮一瞬间要炸开,身上酸软无力他就努力抬起脖子去看,在看到刚才视线盲区里无法看到的陈穆时终于卸了力躺回去。 第29章 那一次。   张姨步伐犹豫,走两步就要回一次头:“小林刚醒,他是你朋友,别对朋友那么恶语相向。”   “我知道,”陈穆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你出去吧。”   房门锁扣咔哒一声,整间病房再次回归平静。   林殊止平躺着,只能通过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判断出陈穆在朝他走来。   陈穆搬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本应涌进鼻腔的沉木香气没有出现,林殊止仔细嗅了好几下都没有。   他是病到失去嗅觉了?   陈穆:“张姨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夜里又突然烧起来。”   林殊止若有所觉:“您什么时候来的?”   “半夜。”   他猛地看向陈穆,眼窝下面的乌青色骗不了人。陈穆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陈穆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能照顾好自己呢?”   林殊止想起他在张姨那儿的第一印象。   他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搜肠刮肚发现词穷,只得说:“抱歉。”   “你不该向我道歉。”   “我耽误了您的时间。”他强撑着要坐起来,刚有点动作就被陈穆摁回去。   陈穆见他这副模样莫名生出一阵烦躁,与之伴生的还有愈演愈烈的疑虑,那些紧张与恐惧早在林殊止醒来时就消了大半。   一夜未睡后高度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后带起阵阵后遗症般的头疼,他摁了摁太阳穴:“你耽误的不止是我的时间,是很多人的时间。”   这话很不中听。林殊止从前在剧组里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但无论哪句都比不上陈穆这句杀伤力大。   他有些无措,只能不断道歉解释:“真的很抱歉,前天洗澡时热水断了,应该是那时候着的凉——”   陈穆有些听不下去,那副处于弱势把脸埋低的模样更加让人心烦:“好了!”   不是没有想过的,林殊止有可能是在骗他。   他行走商场多年,大学还未毕业就接手家里的一所小公司,从那时开始身边就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不断靠近远离。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什么真诚的人能出现在他身边。   直到他那晚宴会上与林殊止重逢。   大学时的林殊止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但那时的林殊止可以。   只一眼就有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很乖的,不会随意惹事。   这也是个很孤单的,与从前的他相似。   两点一结合,他才将人请上楼去。   但昨晚的事情一出,他很难不去推翻之前的想法。   乖吗?不惹事吗?   林殊止是个专业演员,万一这一切就是演给他看的呢?   演技过于高超又碰上他鲜有的识人不清,这就被骗了去。   他本身不是个多疑的人,但林殊止的所作所为实在匪夷所思。   故意在他们约好的时间里在酒店烧得人事不省,偏偏在洗澡的时候热水断掉而导致高烧复发。   ……还有那一次。   这些巧合与疑点联系起来足够掀起惊涛骇浪。   林殊止醒来之前他都铁了心觉得这是故意为之,是做戏,是引自己上钩。   醒来之后呢?   他真想将林殊止的脑袋撬开看看那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到底什么才是真实想法。   林殊止被打断后不敢说话了。与陈穆相处时那种小心翼翼他能理解,但他不明白现在这种恐惧感从何而来。   陈穆也不让他道歉,这与他从前的处世之道很不一样。   小时候他惹了夏兰琴不高兴,不管是多大的气,只要他疯狂道歉都能多少缓和一些。   同理林正安也是,只要他示弱服软林正安就会不那么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但对上了陈穆,似乎他越道歉陈穆便越生气。   原来道歉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管用的。   陈穆似乎是真的动气,也不想搭理他,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相对无言。   病房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张姨没得到命令也不会回来。   他不知道陈穆这样不上不下的干等着是想干什么。   他快要疯了。   这种奇怪的对峙没有持续很久,终于陈穆动了,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风擦过林殊止脸颊时有些异样感。   林殊止视线自觉地跟着他走,一路跟到了离病床很远的沙发。   陈穆在沙发坐下,打开来时带上的手提开始办公。   手提稳当当地定在那两条修长的腿上,窗外出了太阳,阳光落入病房里,将那张完美的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更加精致。   林殊止有些看入了迷,久久不能收回视线。   陈穆似有所觉地将身体转了个角度,只留给这边一个背影。   林殊止默默转了身,面朝雪白墙面躺着。但沙发那边的动静还是时不时吸引他的注意,窗外的树叶被风摇响都能轻松让他察觉到。   陈穆一定在生气,那股气的来源他还看不出来。是觉得他麻烦还是觉得他没照顾好自己……应该是觉得他太麻烦吧,偏要挑在大半夜的时候烧起来。   就跟玩儿似的。   陈穆是真的打算就这样跟他不远不近地僵持下去,也不让张姨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不想这样僵持着了,这样能与陈穆共处一室固然好,可人有三急。   他又想上厕所。   高烧补液应适度,他觉得这两次都过量。   上次他一个人扶着输液架艰难上了厕所,这次身边有陈穆。说实话他不觉得陈穆会放任他自己上厕所。   他又不想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引得陈穆注意,所以在此之前已经憋了许久,再也憋不下去了。   林殊止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沿着床沿摸下去,一举一动尽量放轻不吵到沙发上的人。   输液架体积大也笨重,他不准备拖着一块走,将输液瓶单独摘下是个好选择。   他计划得周全,脚落地时的酸软也没能阻止他。   他又专心致志地去摘输液瓶。   “你干什么?”   然后被陈穆抓了个正着。   林殊止有些手足无措:“我去……上个厕所。”   陈穆看起来脸色没比刚才好到哪儿去:“怎么不叫我帮忙?”   “我看您在忙,我自己可以。”林殊止小声道,他想陈穆不会想听到他说“不想让他帮忙”之类的话。   陈穆强行接过他手中的输液瓶:“我在忙,但你可以叫我。”   与此同时明显比他健壮许多的臂膀挽上他的手肘。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只是单纯帮忙的意图。   林殊止拒绝不得只能接受,他腿上没力气,陈穆发现以后特地放慢了速度等他,来到厕所前还没将他放开。   “……您——”   怎么让陈穆不陪他进去,林殊止难以启齿。   陈穆自觉地将输液瓶交回他手里:“你别锁门。”   “……好。”林殊止关上那道门将陈穆隔绝在外,又费劲推了门后的红塑料桶抵住门框。   这样有安全感。   陈穆在病房里代劳了输液架的工作,而在厕所里却没办法继续替代,林殊止一只手拿着输液瓶实在不方便,动作难免迟钝缓慢些。   他在厕所里待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陈穆耐心耗尽敲了门。   他慌张应了声后加快动作收拾,过程中不小心扯掉了输液针。   与针头一并出来的还有条细长的血线。   林殊止只愣了一下就冷静地将输液针捡回来带着走出去。   门外的陈穆见他一手摁着胶布止血,一手将输液瓶和针都拿在手上时脸明显更黑了。   “是我不小心弄掉的,”林殊止率先开口解释,“也没剩多少——”   陈穆没听完他的话,动作略显粗鲁将他拉回病床上,摁铃叫了护士进来。   护士是个还很年轻的小姑娘,原本进来前透过门上玻璃看见里面有俩帅哥觉得养眼,结果打开门却跟预想的大相径庭。   帅哥是真帅,脸也是真黑。   反倒是病床上那位神色平静,看起来情绪也不高,活像受了什么欺负似的。   她又联想到以前看过的狗血小说情节,该不会她现在看见的就是什么霸凌现场吧?!   今天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间病房,以往都轮不到她上场,而今是原本当班的人请了假她才有机会。   护士长曾经提起过这间病房里住的是医院的最大关系户的亲戚朋友,过去一周不断有个穿着精致看起来专业素养极高的女人定时过来探望,这更加印证了她那个狗血照进现实的猜想。   面前脸又黑又臭的一定是位大人物。   她让林殊止抬手握拳,看清那白皙得过分的手背肤色时着实惊了一瞬。   太白了,是种不太健康的白,青色的血管蜿蜒在皮肤底下,进针进得尤为顺畅。   她的工作只用了不到两分钟便完成,收拾东西临走前她又多看了几眼那身穿病号服的男人。   陈穆回了她很平静的一眼,她便不敢再多看了。   护士一出去又只剩下他们二人,林殊止喉咙干涩发疼,拿起桌上那杯陈年凉白开就往嘴里送。   这一举动又被陈穆拦下,陈穆不作声地拿过他手上的杯子,到厕所将那陈年凉白开倒掉后又换了杯新的给他。   不凉,是温的。   林殊止已经浑身不自在很久,如果刚才还想多看陈穆几眼,现在只想让人走开。他装作不经意地问:“您不忙吗?”   陈穆不答他又大着胆子道:“您如果还有工作的话就先去忙吧,今天麻烦您了。”   他又想起陈穆与他的约定,因为一场病他不能在规定的时间给出答复,陈穆已经等了很久,这下是躲也躲不过了,出院他一定会给他个答案。   他说:“之前您说的合作——”   “再等等吧,等你病再好些。”陈穆脸上的厌恶神色更浓重了。   两种想法终于有一种占据了上风,之前他所见到的林殊止很可能都是装出来的,只因为这一场病拖慢了进度才露了马脚。   他身边不怀好意的人太多,一场合作必须主动权百分之百在自己手上才是绝对安全。   联姻的事或许他真该好好想想是否要另选他人。 第30章 麻烦的人   陈穆走了。   林殊止高兴之余又觉失望,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很快被另一件事情掩盖过去。   张姨人年纪虽然上来了,但人老心不老,还热爱小年轻的活动。   比如网上冲浪。   那天她不知误触了什么按键,将社交软件上的字体调成了最小号,她将手机交给林殊止希望能把原来的大小调回,林殊止就是这时候看见的微博热搜。   刘习畅被封杀了。   林殊止波澜不惊地将字号调好后把手机还给张姨,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社交软件。   那热搜热度没降下去,排位反倒有越升越高的趋势。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点开热搜一条一条看下去。   热搜不拐弯抹角,清楚明白地列出了时间线供人参观阅读。   刘习畅被封杀的根本原因很简单,背后的金主出了问题。那金主曾经是一方势力了不得的人物,这次是犯了法被拉下马,跟他有关的人全部都在被一点一点沿着根系挖出来,刘习畅也无法幸免。   林殊止抱着吃瓜心态在那如山如海般的帖子里畅游,他突然就看到有一条带着这个tag的帖子提到了他,点赞量还不少。   评论比点赞更多。   他点进去一看,说的是他上回被刘习畅穿小鞋的事。   底下评论区似乎已经炸开了锅。   有人说刘习畅是狗仗人势,没什么演技还硬要往演艺圈凑,还不把人当一回事。   人指的是林殊止。   又有人、应该是刘习畅的唯粉,至今觉得自家哥哥遭人构陷被人污蔑才没有的清白,与楼上那位“狗仗人势”把评论区当战场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脏水泼到了林殊止身上。   【林殊止也没看起来的干净吧,他说不定背后也是有人的,他又和刘习畅有过节,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不清楚的猫腻呢】   【他要有人养着我期待他倒台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哈】   楼里的人还在吵,他不太在意地退出去不再看。   这叫什么?恶人自有恶报。   刚退出社交软件的下一秒万黎电话就来了,他真怀疑她是不是在他这装了监控。   万黎看起来比他高兴千万倍,恨不得对刘习畅杀之而后快。   “上次我不刚跟你说完他离开上一个剧组就被塞来我们这儿吗,那次你都不让我说完,就那次听说也是有人动了手脚,也不知道他是动了谁的蛋糕奶酪被整这么惨,这次角色黄了之后没多久就完蛋了。”   她又无意间提起:“上次陈穆来我们这儿探班的时候他还特地跑去献殷勤,不是有主了么怎么还往人家跟前凑啊。”   “陈穆?”林殊止好像抓到了什么。   “是啊,林哥你真不把我说的话放心上,”万黎不爽道,“我跟你说这事的时候还被你打断好几次。”   上次是形势所逼他不得不屡次将万黎打断,过后想起来也觉得十分愧疚。   林殊止:“以后不会了。”   万黎:“哎呀那不重要,我哪能真怪你。”   “重要的是陈穆,我现在有个很大胆的猜测,”她又有些故弄玄虚,“我在想,是不是陈穆、下手、搞的他。”   “……”   万黎边思考边道:“但是他们俩也无冤无仇的吧,陈穆也犯不上找他麻烦啊……”   林殊止忽然就想起来陈穆是跟他提过刘习畅的。   但也只是提了一句,那次陈穆自己先转移了话题。   后来他也没放在心上,到现在就不了了之了。   但万黎的话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也许也是被万黎的话误导,他竟然也觉得是陈穆动的手。   可是为什么呢?   他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来证明陈穆与刘习畅有过节。   他只能想到他与刘习畅还算有点过节。   陈穆会为了他特地绕个大弯子去收拾刘习畅吗?   可一开始就说好的,他们是不谈感情的合作。合作尚未开始,陈穆这一举动是为了什么?   不敢再想下去,暗中操作的人是不是陈穆都还未有定论,他就已经自我感动上真是为时过早。   但告诫自己多次后林殊止还是忍不住心中暗喜。   自从那次洗澡着凉后张姨就更加小心,比之前都要夸张一万倍,林殊止差点被她当做巨婴照顾。   高烧复发似乎是疾病背水一战的最后一击,林殊止烧退后其他症状都迅速消失,就连之前那多次检查都不缩小的肺部阴影看不见了。   医生评估过后也认为他达到了痊愈的标准,终于是到出院的时候了。   出院前他想有必要知会陈穆一声。   但这样似乎会显得他过于麻烦,陈穆一定不喜欢麻烦的人。   ……   冲动之下他在午后小憩后的时间给陈穆拨去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陈穆,不可谓不紧张。   他一个人紧张了五十秒,最后只有无感情的电子女声循环着那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陈穆应该是很忙,说不定连午休时间都没有,还拉着底下那帮人开会呢。   林殊止很快用这个理由把自己说服。   没过多久陈穆回了电话。   “什么事?”陈穆问他。   他说明缘由,以及希望陈穆帮忙判断是否能够出院。   陈穆:“不需要事事都经过我的同意,你自己可以看着办。”   “……”林殊止欲言又止。   “还有,”陈穆又说,“以后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不要打我的工作电话。”   “……好。”   陈穆说得对,出院是他自己的事,他是个完全具备行为能力的自由人,不需要过问别人。   可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陈穆说几句话。   他还想问陈穆是否与刘习畅被封杀有关。   可陈穆没给他问的机会。   那种莫名升腾起来的欢喜又莫名因为这个电话降下去。   陈穆的态度与那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很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   林殊止想,这可能才是真实的陈穆。以往那些时候可能也是这样的,只不过是碍于喜欢,他主动美化了陈穆在他心中的形象。   ……   果然不该打这个电话,他还是给陈穆造成困扰了。   出院那天是个好天气,徐筱在饭点前赶到却不是过来送饭,而是替林殊止办出院的手续。   张姨替他收拾好了所有东西,他无事可做,只等着徐筱办好手续后离开。   往日时间都不如今天漫长,林殊止手机里的消消乐通了十关,版本更新后新上线的那些关卡都打通后才过了大半个小时。   病房门被推开,林殊止抬眼望出去。   是徐筱。   徐筱办完手续回来通知他可以走人了。   张姨应了一声,将一旁早就收好的东西拎起。   一切都进行在情理之中,可林殊止觉得不真实。   因为陈穆没有来。   人都是有贪念的,得不到的时候就想要,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在今天之前他都以为陈穆会来的。   但是没有。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在消失后的第六天又重新占据他的心头。   陈穆或许不是单纯的为人冷淡,而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张姨和徐筱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他腿却有些僵迟迟迈不动步子。   “小林,”张姨先发现他没有跟上,转头回来看他,“怎么了?”   “没事,走吧。”他如梦初醒,怕张姨看出异样终于往前迈了一小步。   楼下的司机早已等候多时,打开车门的一瞬幻想又再次破灭。   陈穆也没有在车里等他。   张姨个子小他也瘦,只有他和张姨的后座再塞下一个胖子都绰绰有余。   彼时正是午后,路上行人车辆都少,司机只花了不到半小时便开回了林殊止住的酒店。   张姨为人亲厚慈祥,临下车前还在叮嘱林殊止回去要养成好的生活习惯,林殊止只是听着却过不了脑子,他的脑海里已经被其他东西完全占据。   司机终于将车停在酒店的露天停车场上。   后备箱已经打开,张姨下了车替他整理行李。   他终于忍不住去问副驾上还未来得及下车的徐筱:“陈总他今天有事在忙吗?”   “陈总回了洛城。”透过车内后视镜能看到徐筱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   事关陈穆的私人行程,徐筱作为生活助理实在不便向外人透露得太多。   林殊止突然觉得洛城二字有些陌生。   也对,本来陈穆就不是常住在青城的,回去很正常。   他拍完了戏也是要回去的。   几个小时前的想法实在十分荒诞,陈穆人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城市,又怎么会出现在医院里呢。 第31章 人生如戏   林殊止离开剧组近半个月,秦阳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整体进度被拖慢肯定也是有些想法的,他只能尽力去弥补。   半个月前他高烧不退被陈穆带走想必被不少人看见,林殊止也不免担心是否会有些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出来。   这里还有林正安安插的眼线,敌人在明他在暗,往后他还要更加注意言行举止才行。   他实在不愿意为陈穆再带去麻烦。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上,他每天该工作便工作,只有在极累的时候会对着那手机屏保上的灰色阴影发会儿呆。   陈穆没再联系过他。   他其实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   而说好出院便谈的事已经了无影踪。   偶尔情绪上来了他也会想,凭什么陈穆可以想要便要,他却不可以。   但暗恋本就是不对等的感情。   他不能奢求陈穆给予他回报。   如果他想要的话,还要他自己争取才行。   在一个晚饭过后的傍晚,那些不好听的话最终还是传到了林殊止耳朵里。   那时已临近杀青,林殊止的最后一场戏就在明天,前一晚他看剧本看得晚了些,抵达临时饭堂时饭点已经过去很久。   饭堂里已经没什么人。   还剩下的最后一份快餐是属于他的。   他拿着走到了最角落的桌子上吃起来。   灯光很暗,很难看清楚这边还坐着个人。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林殊止本不愿偷听,但那头提到了他的名字。   是两个很面生的工作人员,也许是剧组新招进来的群演,所以才会在这种公众场合这么口无遮拦。   说的正是刘习畅事件的延续版。   这延续版能延续到他身上也是挺牛逼。   “刘习畅背后有人,那林殊止背后就没有?”   “那条微博你没看?”   林殊止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看了。”   看来是对线成功。   “那还问这种没营养的问题?”   “问问嘛,看看你想法。”   “肯定有啊。”   其中一个女孩故作神秘地掩嘴说道:“我可看见了,上回他进了陈穆的车。”   掩嘴是掩嘴了,可这音量是一点没小。   他上陈穆车那都好久之前的事了,看来还不是新来的。   那女孩又嘻嘻笑起来:“谁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   另一个女孩有些怀疑:“不能够吧,车里空间那么小。”   那女孩故作老成道:“没阅历真是什么都不懂……那上车就算了,那回陈穆还进了林殊止房间,这怎么说?”   “那回不是林殊止病了嘛,去医院啊。”   “你也不想想,陈穆来这首先得有个前提吧,前提是什么?他总不能平白无故过来就为了送人进医院吧?”   她说得有些激动,颇有些恨对面是个榆木脑袋的意思,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变大。   林殊止不想听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几乎面对面吃到自己的瓜,滋味不太好。   也不准备直接走掉,他不爽了势必要让对面的人也不爽。   反正她们不是陈穆,没必要过分关注她们的心情如何。   林殊止拿着打包好的剩饭餐盒站起来,刻意沿着没有灯光的墙边走过去,然后重重地将餐盒朝着垃圾桶砸下。   塑料盒与空桶碰撞,发出好大的回声。   用餐区没有其他人,那两人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一跳,其中一人还惊呼一声,纷纷转过头看过来。   林殊止没让她们看见正脸,他将已经戴好的鸭舌帽檐压低,背过身离去。   这举动实属幼稚,但也实在出气。   《行风》的拍摄已近尾声,林殊止的戏份已经所剩无几,他病了半个月,戏份整体都往后调整,他算杀青比较晚的。   最后一场戏也是邱宇在整个影片中的最后一次出境。   他要去参加季澄与男主的婚礼。   邱宇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哪怕对于季澄的事他拿不起放不下快十年,但十年过后这场漫长的无休止的纠缠是时候走到终局了。   婚礼地点定在国外,但拍摄仍在国内,依靠高潮的PS技术也能做得十分逼真。   现场布置得很奢华,将西式婚礼的特点放大到极致,季澄也打扮得很美,与同样盛装的新郎很是般配。   作为多年的好友,哪怕表白被拒邱宇也不希望与季澄就此陌路,依旧与季澄在朋友的界限之内相处。   季澄公布婚讯的第一时间就给邱宇递了请柬。   婚礼当天邱宇的确去了,他没有走正门进入,确切说没有亲临婚礼现场,而是在与教堂一墙之隔的外围偷听。   红色的蔷薇沿着墙边攀爬而上,张扬的毒刺几乎要扎进墙里。   教堂里的司仪台词已近尾声,两位新人互换对戒,完成仪式。   邱宇不再继续看了,他转过身背对着满墙面蜿蜒的蔷薇,日头正盛,他看见自己的影子缓慢地抽动几下,最后归为静止。   眼角有滴液体滑落下来,林殊止用食指揩去,有些发怔。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邱宇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和不得圆满的感情在这一刻按下暂停键。   盛大的暗恋以此作为节点而落幕。   这滴眼泪被秦阳捕捉到,他有些惊喜地喊了“卡”。   林殊止方才回过神来。   邱宇并不在《行风》的主角之列,这场杀青戏剪下来他只有两个镜头,加起来不足五秒。   但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就这样结束了?   林殊止有些懵,原来从刚才开始,他已经不再属于“邱宇”。 第32章 陈穆不会要的。   当天是林殊止个人杀了青,其余拍摄还未结束,因此杀青宴安排在了半个月后。   晚上所有工作结束后,《行风》的其他演员还有工作人员纷纷都来找林殊止合影。   有演员借机买了点啤酒,林殊止也跟着喝了两瓶。   酒精的微醺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人群的喧闹也有助于出戏。   林殊止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酒店。   只知道自己蒙头大睡一觉后差点赶不上飞机。   喝酒误事,林殊止余醉未醒,又在飞机上睡了两个小时后惊险醒来。   还是空姐来叫的他。   他瞌睡虫缠身,迷迷瞪瞪走出来时被吓了个清醒。   有好几个女孩举着写着他名字的应援牌在机场外等着,看到他没忍住发出几声尖叫。   不怪他被吓死,就连隔壁的旅客都冷不丁被吓一跳回过头看他。   如此成为视线的焦点总归不太好,他加快脚步想离去,那几个女孩小跑着跟上来。   昨天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他这下是一点都睡不着了。   “你好呀。”离他最近的女孩朝他快速地摆了摆手,手收回的速度足以见得有多紧张。   林殊止极有分寸地点头:“你好。”   他绷着脸面无表情,事实上也紧张得不行。   “你本人比镜头里的还要好看。”另一个女孩很小声地说了一嘴。   林殊止听到了:“谢谢,但是我记得我好像还没有什么影视作品上映吧?”   之前那部武侠片还没定档,林殊止猜想怎么也得年后,《行风》更是不用说,昨天才杀青,今天男女主还在演对手戏。   他没有一部代表作能数出来,没人比他更糊。   那这群莫名其妙的粉丝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一没有经纪团队,二糊到没有狗仔偷拍,她们又是哪来的他的私人行程资料?   疑点重重,不得不让他戒备心放高。   “没有电影但是有路透啊,”有女孩解释了,“《行风》的路透里你超级好看。”   “好看……”   “真的很好看!!”   “你有没有看过啊?”   其余几个女孩的声音四面八方此起彼伏。   有几个女孩脸已经红成了煮熟的虾。   有个冷静点的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我们不是狗仔啊,是剧组里的姐姐在群里跟我们讲的,她也是您的粉丝。”   林殊止终于没忍住笑了。   他以为不会有人过多关注他的。   昨天来找他合影的人很多,工作人员他也不是每个都能认全,但依稀记得是有一个表现得尤为激动。   走到了机场外面,林殊止叫的车已经抵达,不好耽误司机太多时间,他只能与这群见面不久的粉丝作别。   “可以要个签名吗?”有人心心念念想要个签名。   “签在哪里?”   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包。   林殊止觉得他的字不值这个价,又问她们有没有笔记本。   所幸还真有人随身带着个本子,林殊止便签在了纸上。他没有特意去找人设计过签名,字迹本身就是清秀的,再加上他一笔一划写得工整,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   一份不够,见者有份。   签名的时候司机已经等不及了,来了电话催促。   林殊止只得速战速决。   临走前他不经意间瞥到了应援牌,犹豫再三后终于开口:“这个。”   他指了指应援牌,“可以送给我吗?”   那女孩大概没料到他的请求是这个,愣了半晌才疯狂点头:“可以可以!”   说罢几乎是双手奉上。   “谢谢。”他接过来时笑了笑,这一举动又引得一群女孩尖叫起来。   应援牌平心而论,看起来没有很精致也没有好看,但确确实实是用心做的。   林殊止终于想起什么,又嘱咐一句:“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小声一点。”   有人马上明白他在指什么,捂住嘴发出个气音:“好~”   离司机的停车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她们不方便再送,林殊止委婉道:“就到这里吧,我要回家了。”   ……说出口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委婉。   她们果真就停在原地,林殊止回头看了一眼,立即有还没移开视线的朝他疯狂招手。   车里与外界完全隔绝开,这回的网约车车主喜欢听DJ,整辆车都随着他的节奏摇摆。   震耳欲聋的音乐下,林殊止的手机小声地响起来。   他只看了一眼,发现是林正安的名字后便立即挂掉了。   因为没有接的必要,他爸有心思在他身上捞点好处不如去用心经营一下那家破破烂烂的公司,说不定转机就在前方。   他不想与林正安在网约车上吵起来。   盛大的狂欢褪去剩下的就是无尽的落寞。   也许是林正安的影响,此刻他又觉得自己是个无比糟糕的也不值得被喜欢的人。   刚才机场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该与他有关。   快三个月没有回家,家里一切都还照旧,只有家具蒙上的薄薄灰尘昭示着他离开过一段时间。   粉红色的兔子玩偶被防尘袋好好地包裹着,静静地摆放在客厅的沙发柜上。   泡面还剩了几包,保质期没过,很适合现在饥肠辘辘的林殊止。   他吃饱了潦草收拾一下床铺便倒头就睡。   闹钟在三个小时后准时响起,这次他没摁掉后倒头就睡,而是第一时间便从床上爬起来。   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下午的太阳更烈,将老房子的客厅一隅照得发亮。   目光再度流连在兔子玩偶身上,眼波流转之间毅然变得坚决。   林殊止出门了。   一路上畅通无阻,半个小时后他站在了一幢办公楼前。   地址是他在官网上查的,照上次出院时的经验,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陈穆这回一定就在洛城。   更没有把握陈穆此刻就在公司。   他来碰碰运气。   “您好,我来找一下你们陈总。”   担心他们这儿陈总太多,林殊止又补充道:“是陈穆先生。”   前台小姐见有人来访,照例将人拦下。   “您好,有预约吗?”   林殊止:“没有。”   前台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先生,您没有预约,按例是不能上去的。”   “您可以帮我联系一下陈总吗?”林殊止不是没想过自己联系,只是他还记得陈穆让他少打工作电话联系。   “这……”前台更加为难。   “算了,我在这儿等他吧。”他本意不是要为难人,自觉就走到远处的沙发上坐下。   出师算是不捷,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种办公楼底下的前台真是个挺繁忙的岗位,林殊止结束一局消消乐抬头看向电梯口时很轻易就能注意到这一点。   座机铃声不断,起码两分钟来一回,送走了林殊止如今那又站了两个人。   离下班时间还有很久,林殊止将注意力放回消消乐上。   “林先生。”   林殊止应了声,手上的动作没断。   他在玩儿限时关卡,趁着连锁反应总算抽空抬了头。   是徐筱。   徐筱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解:“您在这儿……”   来堵陈穆门口的人天天有,前台已经见怪不怪。   刚才前台将电话打到了她那儿,让她下来解决又一个找上门的麻烦,她下来才发现是林殊止。   她知道陈穆对这位林先生多少有些不同以往的特别,也知道他很可能是陈穆未来的联姻对象,可这林先生也太麻烦了些。   先是在出院时旁敲侧击地要从她嘴里探出陈穆的行踪,如今又大张旗鼓地找到了公司楼下。   下一次要做什么她都想不到。   她跟着陈穆干了很多年,熟知陈穆的想法。   是个人心里都有些小九九。   太麻烦的人,陈穆不会要的。 第33章 为什么不提前说   凡事都有孰轻孰重,哪怕是限时关卡林殊止也只能先熄掉屏幕。   “徐助理,”他清了清嗓子,嘴唇微勾,“陈总他快下班了吗?”   这副外表的确很具有欺骗性。   初次见面时,徐筱也差点被他那副无害的模样糊弄过去。   说得难听一些,这些年来想爬陈穆床的人可不止这一个。   她想,她应该像以前那样将林殊止尽快劝走。   她刚准备开口,手机就响了。   是自家老板,不能不接。   “是的,人看到了……”   林殊止状似不经意地继续打开消消乐,但只言片语间也能猜测出来,对面的是陈穆。   他悄悄竖起耳朵。   “在楼下坐着……”   “应该挺久了。”   似乎察觉到他在偷听,徐筱走远了些背对过去。   “确定让他……”   偷听不光彩,但偷听被抓包还被刻意避开让人小小失落了一把。   徐筱难得会面露难色。   “对……”   “好。”   徐筱藏得紧,林殊止只能模模糊糊听到几个字眼。   半晌后徐筱重新转过身,又恢复了那种面冷心也冷的状态。   林殊止忽然直觉有戏。   下一秒徐筱验证他的猜想:“陈总请您上去一趟。”   徐筱是位职场上游刃有余的女强人,无论是处理公事还是处理连暧昧对象都算不上的人找上门的半公事。   “你忙你的,我带他上去。”   她自如地与前台打了招呼后便领着林殊止进了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二人,徐筱趁机提醒道:“一般陈总是不见无预约客户的,您下次过来要记得预约。”   也可能没有下次了。徐筱不免腹诽。   “好。”林殊止答。他想他这次他个人而言很勇敢的举动给别人又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电梯直通到顶层没在任何一个楼层做停顿,门开后徐筱气势昂扬地出去,林殊止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来到一扇门前,徐筱屈起手指有节奏地扣了扣。   隔着厚重的磨砂玻璃门里面的男人模模糊糊地发出一个“进”字,徐筱得了令将门推开。   “陈总,人带到了。”   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比林殊止想象中的更加奢华,先不说那些四处摆放的奇珍异宝,光是占地面积几百平就已经足够吓人。   这些都没有坐在办公桌里侧的男人吸引他注意。   陈穆应该正在忙,手握着一支看不出价格的钢笔,面前摆着一大推码得整齐的纸张。   这里的陈穆比他在林家大门口,在学校里,在宴会上,在车上,在医院里见到的,都要贵气几分。   这股傲气似乎该是天生的,只不过被陈穆刻意隐藏起来,到了自己的领域里又被激发出来。   林殊止又看呆了眼。   “你先出去吧。”陈穆龙飞凤舞地在纸上落下签名,头也没抬地说道。   “好的。”   徐筱推门出去,玻璃门上安装了静音条,弹回来时几乎没有声音。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陈穆两人。   林殊止离陈穆不太近,但此刻静得都快能听到陈穆的呼吸声。   他视线还停在陈穆的手上,又不免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在机场签的那几个大名,那都不能称之为签名,板板正正,四四方方,严谨又认真,像刚学字的小学生。   他还没见过陈穆的字,肯定比他的要好看不少。   陈穆:“别站在这儿,去沙发上坐着。”   原因无他,林殊止站在面前很分散注意力。   “好。”林殊止找了下沙发的位置,略显乖顺地走到离落地窗最近的那边沙发坐下。   又是这幅模样。   陈穆想。   要真是听话,怎么会今天连一个电话通知都没有就不请自来。   林殊止人是坐得远了,但眼珠子还在陈穆那儿乱晃。   他等了很久,五点半早就过去,陈穆大概是要加一会儿班,他拘谨得手机都玩不自在,只一会儿放空地看看外面的天,一会儿偷看一下落地盆栽挡着的陈穆。   今天来的主题都快要被他抛到脑后去。   天色渐晚,林殊止忽然生出个想法。   陈穆总不能是忙到忘了下班吧?   他尝试着提醒了一句:“天要黑了,您工作要处理完了吗?”   他说完的下一秒陈穆就长叹了口气。   林殊止感觉不妙。   陈穆:“你今天要过来为什么不提前说?”   “您说不要打工作电话。”林殊止答。   他声音小,听起来含着阵不明的委屈,听得陈穆一阵烦躁又涌上来。   “我让你少打,不是不打,就算是我不让你打,你就直接来找我是吗?这成立吗?”   “对不起。”   “算了。”陈穆将笔捏了捏紧,随后还不解气地往桌上一扔。   金属质地的钢笔沿着桌沿滚了好几圈,最后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天色越来越暗了,晚霞映在天边,映得人半边脸都发红。   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有陈穆的办公桌上亮了盏台灯。   陈穆拿起座机拨了串号码上去。   那头很快接通,他交代一番后便挂掉。   然后对林殊止说:“你跟着徐筱去休息室等着吧,我暂时还很忙。”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我这个周更的毛病得改改(虽然那什么这也是一种稳定更新),下周开始搞点一周三更吧,大概是周四周六周一(晚六点?),敬请期待,我一定可以 第34章 算数吗?   座机放回原位后没两分钟徐筱就敲响了门。   她并未向陈穆请示些什么,而是径直走向林殊止。   “林先生请跟我来。”   林殊止被带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与陈穆的办公室面积相差无几,这里光线柔和,比那不开灯的办公室要好上不知多少。   徐筱是个周到的生活助理,不管是对于自己老板还是老板安排的客人。   她询问林殊止是否需要一些甜品,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又送上一杯温水。   直到温水彻底冷下来他也没动过一口。   夜幕已完全降临,林殊止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那里让他更有安全感。   他呆望着窗外,十几层的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到地面。   心里只被一个想法独据——   陈穆把他请走了。半请半赶。   虽然人还坐在与陈穆办公室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里,但感觉像是离了千里远。   他来这儿的意义是什么呢?   陈穆明显就是不想见他的。   他又下不了狠心直接就跟陈穆说“这个合作老子不干了”。   也做不到在陈穆加班的时候直接拍拍屁股就走人。   林殊止觉得困倦,分不清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亦或是两者都有。   宿醉后赶飞机,飞回来后没休息两个小时就匆忙来了这边。   他最终还是支撑不住睡着了。   陈穆走进休息室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林殊止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头靠在微曲的手背上,手并没有起到什么支撑作用,头已经挨在了玻璃窗面上。   窗口大开,深秋的风已经很凉,他的衣角都在不住飘动。   徐筱从门外进来,高跟鞋的鞋跟与木质地板碰撞的声音尤为突出。   陈穆:“我让你照顾好他。”   “林先生说窗边凉快。”   “他吃饭了吗?”   “林先生说要等您一起。”   “……”   陈穆没说什么,只让徐筱先下班。   林殊止应该是睡得熟,刚才两个人在旁边对话都没能把他吵醒。   室内又静下来,沙发周围铺着地毯。   陈穆一步步靠过去,落脚无声。   他很烦躁,从见到林殊止开始就开始想,到现在也没搞懂林殊止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来。   是之前那段时间的刻意冷淡被看出来了,还是说林殊止本身那点装出来的乖巧懂事终于演不下去了?   明明一直以来都很合他的心意,这种背道而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高位上坐得久,习惯了作为主导者去做决策,而不习惯自己规定好的轨道被人改装。   林殊止如今的所作所为就像一只一直都很温顺的小猫,突然就发狂将主人咬了一口。   他怕不及时将猫送走,不及时止损,此后就再也不听话了。   风还在持续地灌进来。   林殊止的头已经离开那只支撑用的手,要垂不垂,一下一下地点着。   陈穆将窗子关上,又盯着他头顶的发心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将茶几上那杯没动过的水拿起来端详又放回去。   最后用膝盖隔着裤子碰了碰林殊止的小腿:“醒一下,走了。”   林殊止迷迷糊糊地还在梦里,正梦见自己在打保龄球,忽然保龄球不合常理地自己动起来砸到了他的小腿。   他吓得一抖擞。   睁开眼只看见男人冷淡的唇线。   他立马坐得笔直,屁股只沾到一点沙发:“您下班了。”   “嗯,”陈穆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件风衣扔到他身上,“起来,走了。”   “您带我去哪儿?”他仰头问道。   “吃饭。”陈穆已经往外走去。   在装什么?明明在徐筱面前还说要和他一起吃饭,怎么到他面前又不一样了。   他走了两步发现林殊止还没跟上,不得已停下:“你不饿?徐筱说你没吃她在楼下买的蛋糕。”   林殊止:“我有话跟您说。”   陈穆没正面接他的话,只是又问他一次:“不饿?”   肚子不太争气地发出一声低鸣。   林殊止不好意思道:“有点。”   “走吧,”陈穆转身,“边吃边说。”   晚上七点半,城市的霓虹灯大半已经亮起,不同于车内的沉闷,隔着层密闭的车窗都能感受到街角那家迪厅的震耳欲聋。   等开过这一片闹市区,车里重新寂静,同时还有丝不可言说的尴尬。   林殊止从上车到现在没跟陈穆说过超过三句话。   吃什么?   您定。   有什么不喜欢的?   没有。   陈穆开着车穿街过巷,最终来到一家粥铺前。   这里远离市中心,走到后半程林殊止已经不知道身处何方,完全是陈穆带着路。   粥铺里人不多,林殊止很快知道人少的原因。   虽然是卖粥的,但价格吓人。吓死人那种。   一碗普通的鱼片粥顶得上他两天的工资。   陈穆似乎来惯了这里,到前台点了单后找了位置便坐下。   前台是个小孩在看着,她身高不够,拿到了客人的单后从凳子上跳下来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有个大叔走出来,林殊止想是来核对单子的。   大叔径直走向陈穆,操着一口方言与陈穆说了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神奇的是陈穆能够对答如流。   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反正肯定不止对单。   等大叔走后,林殊止才按捺不住好奇心:“您刚刚说的是什么语言?”   “粤语,我家有岭南人。”陈穆言简意赅。   是了,因为家里有岭南人,所以陈穆也会有些岭南口味。   林殊止那句“好神奇,哪天去拜访一下”堪堪卡着没说出来,太唐突了,哪有一上来就要拜访家里人的,就算是日后有合作,那也是日后的事。   “你今天来找我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他正愣愣出神,陈穆示意他该进入正题。   粥铺为了让卖的菜品显得更贵,在每一桌的顶上安了盏瓦数很高的灯。   灯光耀眼,林殊止垂下眼睫。   “住院期间的费用您结算一下,我还给您。”   他不想说这个,他又变成怂包了。   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被陈穆晾了一下午就跟落水狗一样,慎重做好的决定又要被自己亲手推翻。   多丢人。   陈穆语气淡淡:“不需要你还。”   “还是还吧,毕竟……”林殊止有些勉强道。   “我说过了,不——”   大叔的出现缓和了略显紧张的气氛。   深秋与初冬交接之际,晚上最低温已经去到十几。   砂锅被稳稳横在桌子中间,锅盖一揭开水雾就蒸腾弥漫,暂时遮住了陈穆的脸,让林殊止拥有得以喘息的机会。   大叔放完砂锅就走了。   陈穆语气稍和缓了点:“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好。”   言下之意,陈穆觉得他杀鸡用了牛刀。   “……”林殊止看着砂锅里沸腾的气泡,“那刘习畅这个人,您听说过吗?”   陈穆闷闷地嗯了声。   “我住院的时候,得知他出事了,”他眼底闪起希冀的光,“是您……”   陈穆:“洪旭跟我有些过节,我处理他的时候连带着刘习畅一块处理了。”   林殊止经常对某些瞬时记忆的东西印象深刻,比如当时在刘习畅被封杀的热搜上,他只看了一眼便记住了刘习畅的金主姓洪。   是他想多了,原来不是因为他。   林殊止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还有其他事吗?”   林殊止摇摇头,沉默一会儿后说:“没了。”   “没了就吃饭,吃饱我送你回去。”   林殊止不再说话了。   陈穆载他回去的路与来时的路不同,车子从国道开上了高架桥,这里地势高,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远处是城市边缘,是片海滩,海滩更远的地方建了灯塔,在极黑的地方显得格外瞩目。   林殊止看着车窗外的方向,看到灯塔的同时还能看见自己。   副驾的安全带很松,但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车下了高架桥,这条路他认识了,再过不到十五分钟就会到他家楼下。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刘习畅的事情算是他在多想,一切都可以算是他在多想。   可陈穆主动对他说的话,做不得假。   不能在他做好决定后又一声不吭地想不了了之,那样不公平。   现在,他就想要一个答案。   “之前您说要和我结婚的事,还算数吗?”   作者有话说:   晚六点和晚九点差了啥,啥也没差(理直气壮) 第35章 知道也故意的吧   下了高架桥后还有一段很长的斜坡路段,陈穆减了速,刹车的惯性使得林殊止往前倾,安全带显得更勒。   在回到平地前车轮似乎被什么硬物硌了硌,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   林殊止攥了攥安全带,偷看了眼主驾上的陈穆。   没反应。   没听见……吗。   林殊止窘迫到无法自处,拿出手机打开才关了没两个小时的消消乐。   晚上路上人少,到家的速度比林殊止想象中更快,这场心理上的折磨持续了十分钟总算可以结束。   林殊止已经冷静下来,开始有些庆幸陈穆没有听见他那句话。   林殊止:“您在小区门口将我放下来吧,进去要收停车费的。”   陈穆当他不存在一样,自顾自地开了进去。   车位按小时计费,开出小区时才进行结算,门岗并未多做阻拦。   “哪栋?”陈穆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左转的最里面。”   老小区的停车位没有经过系统的规划,停车都是见缝插针,哪能塞下一辆就塞哪儿。   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已经到家,位置没那么好找。   陈穆开着车围着楼转了一圈才找到个斜坡开上去勉强停放。   “您随便找个地方停下就好。”林殊止说。他就只下个车而已。   陈穆异常执拗,根本不听他言。   车子停好便熄了火,发动机造成的车身轻微震动也消失不见。   林殊止早已做好所有准备,几乎是熄火的下一秒就松开安全带:“今天谢谢您,您早点回去,路上小心,晚上也早点睡,晚安。”   他语速飞快,心跳也飞快。   他要跑了。   手刚搭上车门陈穆就将他拉了回来,力度之大反抗不得。   林殊止被迫坐回来,但手上的牵制还没放开。   他下意识去看陈穆,陈穆恰好也在看他。   陈穆虹膜颜色偏深,一眼望不到底。   “还有事吗?”这话说出口莫名没有底气。   陈穆的手紧了紧:“难道不是你还有事和我说?”   “没有啊。”林殊止声音越来越虚。   陈穆提醒道:“刚刚在桥上,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人的生理构造决定了他无法像骆驼一样将头埋到胸前。   陈穆静默无言,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等待林殊止更换一个说法。   林殊止彻底不做无谓的挣扎了。   陈穆就是听见了的,只是刚才不搭理他而已。   他刚刚还很可笑地给陈穆找了各种不回答的理由。   比如开车太专注,在分心想别的事情,或是更荒谬的,发动机的机器声遮盖了他说话的声音。   可既然听见了,为什么不现时就给出答复呢?炒冷饭很有意思吗?他明明已经极力地让自己摆脱出来,陈穆偏要在现在又将他拖回去。   说实话,有点晚。   陈穆察觉不到他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执拗地等他回答。   “我说了合作的事。”他妥协了。   “还有呢?”   “问你还作不作数。”他心情不好,平时对陈穆惯用的“您”都变成了“你”。   陈穆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同时也松开对他的钳制。   转而摁下某个按钮将这辆车的所有门窗都锁上。   林殊止了然,还是不准备让他走。   他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害怕,想退缩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抵达真相的前一刻都是不确定的。   这种被钓着的感觉很不好受。   陈穆说了句无厘头的话。   “你知道的对吧,你那晚跟我过的。”   林殊止以为陈穆指的是他高烧复发时病房守夜那晚。   他答:“知道,您和我说过的。”   陈穆蹙眉:“我说的是宴会那一晚。”   是知道的吧。   也是故意的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稍微短小了点……周一见 第36章 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吗   陈穆一字一句地说,林殊止缓慢地睁大了眼睛。   好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原本已经记不大清,经此一提醒记忆一下回笼。   头有些发晕,不知是车里空气稀薄还是林殊止自身的问题,但他晚饭喝的是粥,又不是酒。   陈穆见他光瞪着眼不说话,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   他两手交叉着架在方向盘上:“不打算给个解释吗?”   一定知道,也一定故意。   他其实在生气,但久经商场多年,已经让他越气急反倒能越有耐心。   他想听听林殊止能给出什么看得过去的解释。   “我那晚喝醉了。”林殊止说。   “我也醉了,”陈穆认可地点点头,“我还被人下了药。”   林殊止紧绷的精神顷刻间就要断掉,陈穆一定误会了什么。   他问:“你觉得是我做的?”   “不是吗?”陈穆在笑,但看了只让人生出恶寒。   林殊止轻轻打了个颤,继续解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喝了酒出去透气,然后被人打晕了。”   说的是事实,可他越来越没底气。   谁能为他证明?没有人。   床底下不可能有第三个人。   “我怎么信你?”   “监控可以证明。”   “那段监控丢失了。”   “一点也没有了吗?”   陈穆把话说得很绝:“每个监控我都查了,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不是你做的。”   林殊止:“除了那天晚上,我没再做过任何事。”   “还有呢?”陈穆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了。”林殊止泄了气。   他又想到发誓,可是转念一想,他没有什么能用来发誓的,又只能作罢。   “我什么也没做,该解释的我也已经解释了,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我知道得也很少。”林殊止觉得委屈,他是受害者之一,可陈穆摆明了从一开始便把他放在加害者的位置上。   “……况且,那天晚上我也没想到是你啊。”   以一种摆烂的心态一股脑把话说完。   他知道他跟陈穆之间到今天算是玩完了。   既然完蛋了他也不介意了。   要他对陈穆说他有多喜欢多在意都没用,陈穆摆明了不信他。   陈穆又笑了,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道:“不是我你又觉得会是谁?”   他眼底闪过一丝明晃晃的厌恶:“广撒网了?”   原来还不止他一个选择,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汪洋大海里的一条鱼耍,还耍了这么多回。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殊止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陈穆:“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解释得很累,反正陈穆也是不听的,他干脆低头闭口不言了。   “不如这样,”陈穆突然变了主意,“你不是想跟我合作吗?”   “不如陪我再睡一晚,让我考虑一下?”   商场上最忌冲动做下的决定。   他应该保持冷静,不被他人左右喜怒才对。   但很奇怪,这次话说出口他都没能意识到荒唐所在。   直到林殊止对着他露出惊诧的神色。   林殊止嗫嚅着嘴唇,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再?”   陈穆大脑深处那根隐忍的神经被彻底挑断,说出口的话彻底变得疯狂:“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吗?”   “就像上次宴会时做的那样,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如果没有那场复发的高烧,没有今天林殊止的贸然到来,陈穆想,他不会这么冲动地将这件事直白地说出来。   他又有些恶劣地想,怪不得他第一次去片场寻人时,看到林殊止如此投入地去演绎那场洗脚店戏码。   一举一动都是媚态。   逼真到让他只是看着都起了反应,不能被人看出只能佯装无事地坐在椅子上。   原来是熟能生巧啊。   既然如此,那再睡一次想必对林殊止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合作是肯定不成的,但给笔钱打发也不是不可以啊!   他从来不乱搞男女或者同性关系,唯独今天,他气急上头,想如此恶劣地发泄一次。   人的劣根性在这一刻体现到极致,林殊止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陈穆拉出副驾扔上了后座。   后座上的靠背被放下来,成了张小型但平坦的床。   车里空间小,容纳下两个成年男人很勉强。   陈穆倾身压上来,混乱中林殊止的头不知磕到那一处,一瞬间天旋地转。   邱宇的角色需要,他的刘海已经两个月没有修剪。   时间太仓促,他昨日杀青后便赶着回来洛城,还没来得及将过眉的刘海剪短。   现在想想,他的着急忙慌就是一厢情愿的一场笑话。   陈穆轻轻将他头发往上捋了捋,捋完了手却松松地揪在他头顶,发丝松软,可以一插到底。   头还晕着,但林殊止仍目不转睛地死盯着陈穆,车里是一片灰暗,唯有外面的一盏路灯有些光影洒进来,映得眼底盛满细碎的光。   他眼睛生得很好看,从小很多人都这么说。这双眼睛眼尾上挑,瞳仁与眼白的比例恰到好处。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双眼像夏兰琴。   陈穆突然被这双眼睛看得不自在,抬手遮住了林殊止上半张脸。   他一条腿卡在林殊止的双腿之间限制活动,另一只手并没急着顺着衣服下摆探进去。   而是轻轻摩挲着林殊止的脸。   轻声道:“算是我看错了人。”   脸颊上的痒麻令林殊止瞬间回神。   两张脸靠得极近之际,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一把撑住陈穆的肩。   陈穆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没注意就被他推开一些。   推开了还不算,林殊止还在黑暗中朝着那张脸精准无比地甩了一巴掌。   空气像速冻般一下冷却,静谧得可怕,只余下几声还没平复的喘息。   说不清在想什么,林殊止只知道那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有影视城里劝他卖身上位的“朋友”,有金主东窗事发被连带封杀的刘习畅。   还有作为第三者从包养到上位的夏兰琴。   如果今天进行下去,那他和陈穆成了什么关系?   应该说,他成什么了?   他与夏兰琴,又有什么区别。   他真就要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了。   陈穆还维持着刚才被推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林殊止已经撑着座椅坐起,朝着对侧的车门扑去。   刚才动作太急促,陈穆没来得及为后座旁的车门上锁,此刻车门被林殊止很轻松地一打就开。   几乎是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继续准时!! 第37章 不要了。   林殊止一直往前跑,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仿佛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伺机而动,要将他吞吃入腹。   黑夜里只有他一人在疾驰,他跑得急,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而出,他胡乱抹了两把仍然看不清前方的路,在凹凸不平的路面被绊了好几个踉跄。   但他仍然无法停下,太过仓皇,以至于熟悉的楼道口都被他错过两次。   他曾经很期待每个见到陈穆的时刻,在下一次见面到来前的无数个夜晚就会开始幻想。   就连今天在飞机上时,都还做了一个关于陈穆的梦。   那是个美梦。   今晚上演的是场噩梦。   陈穆的话太伤人,扎得他浑身都是窟窿眼儿,一块好皮都不剩。   工作性质的原因,林殊止家里没养什么活物,只有一盆贱生的仙人掌。   但他离开了三个月,家里那盆春末还开过花的仙人掌也死掉了。   他回到没什么生气的家,客厅的窗户大敞着,下午应该刮了阵不小的风,将那个好好放着的粉红兔子玩偶都刮倒在地。   家里还没有一次彻底的清洁,沙发和地板都积了层厚厚的灰,防尘袋的作用此时就体现出来,粉红兔子在里面安然无恙。   林殊止从地上将玩偶捡起,又将外面没有形状可言的防尘袋整理好。   却没有摆回原来的位置。   他拿着玩偶绕着整个家转了两圈,似乎拿它很没有办法。   最后只能放到不扎眼的冰箱柜顶上。   林殊止头像被钻开似的疼,他很难不去想起陈穆,也很难不去记起与陈穆相识时起的点点滴滴。   童年记忆也永远像要审判他一生的检察官,总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汹涌袭来。   他企图靠洗澡冲散注意力,高温度的热水浇在皮肤上除了痛和麻,还有一种发泄的快感。   他在将惩罚自己当做发泄的一种方式。   反正洗澡的水温再高也高不到哪去,烫不死人,顶多这个月水电费多交两块。   ……   他也只有这个发泄途径了。   他没钱。   洗澡并没能让林殊止放松,疲惫的神经在从浴室出来看到林正安的来电时再次紧绷起来。   他还记得中午下飞机时挂掉的那个电话。   林正安这是准备来找他算账?   刚好了,宴会那晚还不能算是结束,疑点重重,他有很多话要问林正安。   他是为什么会被打晕,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送到陈穆那儿去。   林殊止边想边接起电话。   “你他妈原来还会接电话啊!”   “早上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对面听起来怒不可遏:“还有事?有个屁!本来想带你去个酒会,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早完事了!”   果然又是让他去广交人脉当花瓶。   林殊止得到了答案就不再去管他的疯话,自顾自道:“几个月前那一次宴会,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林正安停顿了一秒,声音变了调:“哪一次?”   这话多少难以启齿,林殊止想了很多种表达方式都没办法。   说清楚了他难堪,说含糊了林正安又不懂。   就比如现在。   他只得耐着脾气再说一遍:“你让我结识王总那次。”   “哪个王总?”林正安如失忆了一般。   计划不得成,又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下一个目标对象身上,这就是林正安。   时隔不到半年,他已经将曾经要攀附的人忘了个干净。   林殊止不难猜,倘若今天中午他接到了林正安的那个电话,毫无疑问又会遇见第二个王总,或者李总张总之类的。   他拳头攥得死紧:“就我被人打晕的那次。”   “你被别人打晕关我什么事?”林正安总算听懂,“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套栽赃嫁祸你挺会玩啊。”   他又想起什么,借机发挥道:“那次你还跟人睡了吧?”   “我安排的你不乐意,你倒是自己选了人是吧?”   林殊止没被这些话激怒,只冷静道:“你敢不敢发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   林正安突然暴跳起来:“我发誓?我发哪门子誓?”   “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用得着发誓吗?”   “我又凭什么要因为你一句话就发誓?用我祖宗起誓吗?我祖宗难道不是你祖宗……”   扯七扯八,林殊止没心情跟他瞎扯。   “没别的事我就挂了。”他撂下一句话把电话挂断。   林殊止与林正安天生相克,从林殊止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时起从来没有一通电话能好好地挂断。   但这通电话也不算毫无作用,起码林正安刚才亲口说了,不是。   林殊止稍微放下心来。   起码这一次不是他的错,是陈穆单方面误会了他。   但是与不是也不再重要了。   反正他和陈穆算是已经玩完了。   今天陈穆出口伤人,言语极具侮辱性,还想不知出于何意要和他再做一次那种事,他情急之下就甩了那人一巴掌。   力度没控制好,他掌心现在还发麻。   但林殊止不打算为了这天大的误会去努力地解释,今晚他尝试过了,单薄的解释一点用都没有。   闹成一团浆糊便一团浆糊吧,何必揪着其中一个线头妄想将其理顺,理得顺就算了,理不顺还费时费力。   他们总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穆只看实质性的证据。   说难听一点,陈穆没有人情味,只能算一台输入指定程序才能运行的机器。   他的确喜欢,但也没喜欢到不要脸。   再被侮辱多几次的话……不要了。   《行风》的杀青宴在几天后举行,明明只离开剧组几天时间,但林殊止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他与邱宇原本就是同一人,仿佛他不是拍了部戏,而是过完了一场人生。   也许是酒精作祟,林殊止又隐约之间听到有人在喊他角色的名字,他想应答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发不了声,想睁眼看清楚些也不行,因为认真一看他又成了他自己,倒在那张与陈穆共度一晚的床上。   听见有人喊他邱宇,可以解释成还没有出戏。   那后者呢?   他一定醉了。   林殊止的确喝了个酩酊大醉,这次他毫无顾忌,没有飞机要赶,也没有提前安排好的工作要做。   最后他不胜酒力,坐着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嘴里还不时念叨着“还能喝”和“再来”。   无人察觉出他的异样,只给他办理了一个房间放任其大睡一场。   醒来第二天已过晌午,酒店房间灯光昏暗,林殊止人不算清醒,睁眼看见一张凌乱大床的虚影以为时间倒流回几个月前那一场宴会。   身边空空荡荡,没有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手臂,他确认是又做了梦。   酒劲还没完全过去,也不打算处理宿醉后的头痛,他摸回家后又睡得天昏地暗。   这一觉醒来时已经天黑,从虚幻回到现实中又需要适应。   接连着两天的荒唐,他总算回过味来。   原来戏拍完了,陈穆也见了。   他和陈穆也没合作的可能了。   酗酒的后遗症是头一连着痛了好几天,林殊止不特地去寻找方法治好它,只放任其爱痛到哪步算哪步。   不头痛他就无事可做了。   他讨厌那种一睁眼,从新的一天就开始意识到他与陈穆再无交集的感觉。   头痛能明显分走他好多注意力。   他越来越追逐那种酒精麻痹神经带来的快感,家门口就有家规模不小的便利店,酒水一类的商品排满了一整个货架,二十四小时营业。   林殊止成了凌晨两点到五点光顾的常客。   他睡不着,也不开心,就借用酒精来助眠。   一天夜里林殊止又喝了酒,他没急着回家,在路上随意逛着就回到了曾经和夏兰琴生活过的那栋筒子楼。   时过境迁,那里已经成了一栋危楼,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人烟变得稀无,连带着周围的基础设施全都不见了。   林殊止记得筒子楼出发转个弯就有个小小的夜市。   虽然林殊止从没去过,但每晚直往上窜的油烟足以见得有多热闹。   现在也没有了。   曾经那个和夏兰琴对骂的包租婆已经去世,现在这栋危楼由她儿子接管。   她儿子林殊止见过,比林殊止大了五岁,长大后成了不学无术的人,就靠着他妈留下的这栋楼维持生计。   几年前娶了妻生了子,然后因为殴打妻儿被关了几个月。   就是一个社会败类。   但这种人估计过得也会比他好。   林殊止前不久才在社会新闻上看到,洛城这个片区有关部门准备征收用以建一座大型的商超,烂尾楼危楼还有违章建筑一类都是必须拆掉的。   这么一大栋楼,到时候会得到一笔数额不小的赔偿金,吃一辈子不成问题。   筒子楼不止一个正门,林殊止很轻易就找到那扇小小的铜绿色后门钻进去。   这里还是没有电梯,林殊止跌跌撞撞一路步行着来到他和夏兰琴住过的那一户门口。   这里在他和夏兰琴搬走后还换了几批新的租客,门口的鞋架已经不在,但林殊止还能凭印象描摹出它放在那时的模样。   两层,白色运动鞋与高跟鞋,还有不时出现的男人的鞋。   ……   他没待多久便走了。   不敢久待,他已经离开了太久,这栋楼里过了二十年是否安上监控也未可知。   待太久的话,容易被人误会成小偷抓起来。   林殊止还是醉了,醉到出现最基本的逻辑错误,一栋年久失修的危楼,又怎么会特地装上监控呢?   酒精的威力不可小觑,林殊止摇摇晃晃地走在大街上,深夜街边的灯都熄灭了大半,只隔两盏留一盏。   恍惚间他觉得背后有道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这种感觉已经伴随了他一路,在此时达到高峰。   他是个怕鬼的人,以前一个人缩在被子里看过的《电锯惊魂》和《咒怨》此刻纷纷找上门来。   他打了个不小的寒颤,不是冷的,是怕的。   酒劲散去大半,他猛地在某个瞬间下定决心回过头看——   背后没人。   冷嗖嗖的风吹过来,他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小区楼下。   那道视线终于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忘记今天周四要更新了…… 第38章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林殊止进到小区内部就彻底放松下来,人一放松刚才那些下去的酒意再次蔓延上来。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找了个凉亭打算休息会儿再往楼上走。   结果这一坐就是一整晚。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晨光熹微的时刻,他浑身酸痛感强烈,一侧肩膀像被人踩碎了骨头。   更深露重,林殊止就这么在家楼下的凉亭里睡了一晚,毫无疑问的又感冒了一场。   先是大叶性肺炎,后是寒性感冒,他自嘲比七老八十的肺还不如。   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星期,烧了三天后他终于忍受不了到楼下药店买了药,戴着口罩走进药店时都将店员吓了一跳,以为他得了什么治不好的大病。   林殊止被她的反应吓到,药店靠门处就有一面镜子,林殊止不经意扫到上面一眼,差点没认出镜子里那只面色苍白一脸病态的鬼是他自己。   不怪人家被他吓到,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药的加持下又过了一个星期,冻出来的感冒好得差不多,林殊止病一场后整个人都恹恹的,像棵要烂死在家里的杂草。   或者说像那株他进组拍戏时缺少照顾的仙人掌也行。   因着他前些日子每天夜里都去买酒,楼下便利店夜班的员工都认识他了,见他隔了一个周又来买酒,又见他鬼一样的脸色大概也猜到什么,这生意不做也罢,好说歹说才将林殊止劝回家去。   没有酒精,没有宿醉的头痛,没有感冒,没有任何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林殊止终于又失了眠。   其实他自己知道这就是往后长时间的一个状态,但他仍忍不住找各种东西去逃避。   他刚杀青,十八线的小演员本来就不可能每天都将档期排满,按林正安所说的,他又失了业。   情场失意,职场失业,大学毕业没半年,人生都已经糟透。   林殊止又想起那些林正安将他当做商品明码标价的往事。   那些时候还能证明他还有点用。   又过了小半个月,洛城的第一场雪已经下完,整座城市正式步入隆冬时节。   这天林殊止依旧窝在沙发里无所事事,客厅的电视机盖着绒布处于关机状态,如果开着的话里面的人声多少能为静谧的空间带来些许活力,可他连假装都懒得假装。   茶几上的酸菜牛肉面已经泡好,可能马上就要坨掉,林殊止也懒得去管,他还没有一种饥饿的感觉。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   一开始林殊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以前极度焦虑抑郁时也曾经出现过,不过那时是出现幻视,看见天花板上有一只悬吊的水鬼。   他不予理会,敲门声便越来越剧烈,听起来倒是越来越逼真。   林殊止终于起身去开了门。   门打开时他是有些惊讶的,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万黎大包小包地拎着站在他家门口,还维持着用手肘敲门的姿势。   林殊止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林哥你怎么才给我开门啊……”万黎拖着声音有些委屈道。   林殊止短暂怔愣后反应过来,忙去接过她手上那堆袋子:“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再过来?”   “哪有时间啊,我一下飞机就赶着过来了,”万黎边放松着肩膀边驾轻就熟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客用拖鞋换上,“今天可是要跨年。”   林殊止小小地惊讶了下,他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已经要步入下一年。同时也有些苦涩,想当初他也是下了飞机没做什么休整就兴致冲冲地去找了陈穆。   “新年快乐,”林殊止面色不变地问她,“刚杀青吗?”   “是啊。”万黎大喇喇地仰靠在沙发上,“新年快乐就留着今晚过了零点再说吧。”   他想从厨房接杯热水,但发现所有热水都用来冲泡那碗酸菜牛肉面,只能又重新接水烧开。   等待的间隙,万黎又在客厅里尖叫出声。   林殊止耳膜都差点破掉,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冲出去,只见万黎指着那桶凉透的酸菜牛肉面直勾勾盯住他。   万黎:“你就吃这个啊?”   林殊止莫名生出一种心虚感,囫囵点了点头,“天太冷了,不想出门。”   当然是借口。   他无比庆幸昨天自己终于忍受不了乱糟糟的生活环境,将那堆酒瓶子易拉罐全都清理了个干净。   让万黎看见不得了。   林殊止又想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她带来的那堆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你都买了什么?”   他看见餐桌上那个小蛋糕盒,上面熟悉的logo让他回忆起来,那是他家附近的那家甜品店。   “我还说你拍了戏回来给你介绍这家店,没想到你自己就找到了。”   万黎对他岔开话题的做法感到不满,索性都不接他的话。   他又自顾自地打开其中一个袋子,道:“怎么买了件羽绒给我?我衣服够多了,我也不冷,真的。”   前边刚说完天冷不出门,后边又说自己不太冷。   ……林殊止闭了嘴。   万黎声音冷静下来:“林哥,你状态很不对劲。”   林殊止:“我能有什么不对的。”   “说不上来,让我再观察观察。”   “没什么好观察的,”林殊止更加心虚,看向墙上的挂钟,“这个点你吃过饭了吗?”   万黎掀开那桶泡面的盖子,看见里面没被动过松了口气,摇头道:“我要吃你做的饭。”   “我做饭你又不是没吃过,很难吃的,”林殊止笑了,话题终于被转移,“我们可以出去吃。”   万黎拒绝道:“不要,我们可以吃火锅,把食材买回来自己做,也用不上什么厨艺。”   “好,那我去买,你在家等着。”   万黎叹了口气:“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什么?你不怕走到街上被人认出来?”   “你不怕?”万黎反问他。   林殊止:“我怕什么,都没人认识我。”   万黎:“我可是在社交软件上看到了,有人发了接机的帖子。哦对,还有你的超话,我已经用小号潜进去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个超话。   林殊止:“把你的装备都带上,我们出门。”   “好!”   装备无非就是帽子口罩围巾,万黎怎么说也是公众人物了,还是不要被认出来的好。   临出门前万黎又“哎”了声:“林哥你不用戴个口罩?”   “我不用了吧——”话音未落林殊止脸上已经被迫罩上个纯黑的口罩。   小区门口只有一个小型的超市,里面大部分食材都不够新鲜,种类也少,林殊止思虑再三还是带着万黎去了菜市场。   菜场人多也热闹,吆喝声不绝于耳,两人一路买了不少食材,终于止步于一家蔬菜档口。   火锅吃到最后来把蔬菜作为结束最为合适。   林殊止看上了这家的娃娃菜。   问过老板价格适中后他便开始着手挑选,正准备选出一颗两人份的,万黎忽然在一旁捅了捅他胳膊肘。   然后与他耳语:“旁边那个人好奇怪。”   林殊止这才注意到余光里有个穿着灰色大棉衣的男人,年龄介于中年与青年之间。   站得不近不远,视线在菜与他们之间逡巡。   林殊止刻意忽略这异样的目光,往旁边躲了躲,顺势又让万黎往边上站了站。   那男人反倒看不见似的,更往这边靠了靠。   “林哥。”万黎又拽了拽他的袖子口。   林殊止了然,他们是想到了一处。   万黎现在算是靠着和秦阳的那部代表作火了,与日俱增的粉丝中少不了一些比较狂热的。   而太过狂热近乎偏执的就成了私生。   那奇怪的男人就很像。   林殊止反手拍了拍万黎以示安抚,深吸一口气破天荒地主动与陌生人说了话:“这颗菜你要吗?”   那男人似乎是想不到林殊止会与之对话,几欲张口,作罢几次后终于道:“要。”   “那让给你吧,”林殊止说完又转头去问半藏在身后的万黎,“我记得你好像更喜欢生菜?”   万黎点头:“喜欢。”   “这里生菜似乎不新鲜,我们换个档口。”   林殊止说完就拉着人快步走了,走出很远确保男人没跟上来才松下一口气。   万黎:“你也觉得他奇怪吗?”   “说不上来的感觉,你以后小心点。”林殊止边清点着手上提的袋子边道。   冬日里穿着厚衣服行动笨重,菜场门口的地面未经修缮,破碎的水泥路隆起,形成一块巨大的路障,万黎没注意,不慎被那路障绊了一下。   整个人差点飞出去的时候,林殊止恰好清点完手上拎的东西,及时将她捞回来。   “看路。”林殊止放开她。   万黎惊魂未定地答:“好。”   身后菜档口的男人默默举起手机,对着两人背影拍了张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39章 那便允许他存在。   林殊止带着万黎越走越远,偷拍结束的男人将手机重新收好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他走出菜场,从一条小巷穿入,再出现时已经来到市中心的地方。   他径直走进一栋办公楼,前台并没有阻拦,任由其进入电梯升到顶楼。   顶楼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敲响,里面的人示意可以进入。   纵然有意隐藏,陈穆余光还是瞥见了他手上的那颗娃娃菜,问:“你去干了什么?”   “林先生刚刚在买菜。”男人当然知道陈穆意不在问他做了什么。   “买菜?”   男人点头:“应当是有客人。”随后将手机里的照片传给陈穆。   陈穆:“他们现在在哪儿?”   “应该快到家。”   陈穆脸色肉眼可见变得不好。   “林先生反侦察意识很强,刚才差点被他看出来,”男人似乎不在意,继续说,“我已经让人去调查了。”   “被发现你也不用干了。”   “是的,所以我选择先回来汇报。”   陈穆一下被堵得哑口无言。   比起这点言语上的失利,他更在意照片里那两个亲昵的身影。   一个多月前那个晚上他们闹得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难看。   他将林殊止送回家,却在那人家楼下说了过分的话也做了过分的事。   他将人扔到后座,差一点就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强买强卖。   林殊止仓皇离去,在车门被拍回来震响耳膜的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一切都是冲动与愤怒使然,他根本不是这种人。   可下药的事依旧让人心存芥蒂,他有错但林殊止更是有错在先并且错到离谱。   他在等人再来跟他道一个歉。   或许道了歉,说几句软话他也就不再追究,至于林殊止故意想引人注意做的事,只要他日后管理得好就不会引起大麻烦。   想来想去,当天晚上他难得失眠了一整晚,心理医生开的安眠药都毫无作用。   他本身因长期的高压患有中度焦虑,但这种焦虑往往只表现在工作上,如今却侵犯到生活中。   也许是因为以婚姻关系建立起来的合作也属于工作范畴吧。   但他仍不敢大意,在第二天一早便联系了心理医生就诊。   心理医生足够专业,给出的建议是良好的,却不适用于他,他在人家的诊室里被开导了半天,最后将脾气极好的心理医生逼急将他“赶”了出去。   他就像一个崩溃的服务器,甚至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件事上转不出来。   毫无办法,他无法接受心理医生提供的解决方法。   让他先道歉?不可能。   能让他承认错误的事往往都没有侵犯到原则。   如果林殊止愿意先迈出一步,那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   陈穆原本就打算这么杠下去,转机来自于某日下班后。   那天公司事情少,他下班早,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一半还挂在高架桥以上。   连着下了一周的冬雨停歇,洛城短暂地回了暖。   他开着车上了桥,在不该转弯的地方转了弯,鬼使神差的,他开到了林殊止家小区的附近。   那小区破旧是破旧了点,但基础的设施都算齐全,门口有便利店,便利店隔壁是一间水果店。   水果店里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装修,因为天没黑甚至连灯都不打开。   冬日正是砂糖橘的好时节。   他在用木板支起的简陋的砂糖橘摊前见到了多日不见的人。   林殊止将砂糖橘一个个收进红色塑料袋里,只有一个背影对着街面。   天色已经有点昏暗了,陈穆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想来应该是很专注的。   陈穆的车已经停下很久,安静地藏在街角一隅。   林殊止挑好水果扫完了付款码,走到店外的路灯下才被看清全貌。   变瘦了,从侧面看单薄得像一片纸,眼底也浮着淡淡的青色,低着头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陈穆胸口处忽然像被坚硬如铁丝的东西戳了下,细密的刺痛感闪过一瞬。   林殊止过得并不好。他想。   他眼看着人在他视野里越来越大,忽然就在某一个地方停下。   陈穆循着林殊止的视线看去。   地上有只很胖的三花猫。   林殊止在它面前不到四十公分的空地上蹲下,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猫条。   三花似乎饿了很久,猫条还未撕开便用爪子勾着林殊止的裤腿撒娇。   陈穆看得心头一紧。   若是流浪猫,不慎抓伤是需要打狂犬疫苗的。   猫条喂了还不到一半,有人突然从林殊止背后窜出来。   陈穆认出来那是刚才的水果店老板。   角度问题,林殊止仰起头后他只能看到这人微微上扬的嘴角。   也不知在跟水果店的老板说什么,陈穆一直盯着他的嘴型看了好久,极力地想进行辨认,结果等到人家话也说完了往小区门口走时还没回过神来。   这天以后陈穆便像中了邪一般,总在下班后“不小心”开岔路来到这一带附近。   那次的水果店门口被他看见似乎真的就只是凑巧,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一次。   即便如此陈穆还是经常会开错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有天公司合同出了个不小的纰漏,陈穆加班到很晚,下班时已近凌晨,他心下烦闷,本只想开车绕着市区兜兜风,却不知怎么又来到这个破小区门口。   夜里安静得让人窒息,连安保室的门卫都已经熄灯睡觉。   他突然看见个人影从小区里出来。   竟然是林殊止。   他看见人越过马路走到便利店,又看见人手上拎着两瓶酒走出来。   这是陈穆第一次直观地看到林殊止喝酒。   喝醉倒在路边不是什么好事,这么多天以来陈穆第一次下车,当了回跟踪狂魔。   他看见林殊止走了很远的路,远到他跟着都有些疲累。   林殊止进了一栋四四方方的楼,但没走正门,他怕打草惊蛇,没有跟上只在楼下等着。   没过多久林殊止摇摇晃晃地又走出来,手上的酒瓶已经空了,他又跟着人兜了好几个弯,路越走越黑,好几次他都想出现将人叫停。   终于在一条极窄小的巷子林殊止停下来。   陈穆也跟着停下,隐约能看清墙壁上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垃圾回收厂。   这里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也许已经废弃很久了,离得这么近都没闻到垃圾的异味。   玻璃制的瓶子滚落在塑料桶里,发出好几声闷响。   陈穆终于了然,林殊止在找地方处理空瓶。   这巷子九曲十八弯,平常时候根本走不到这儿。   那林殊止是怎么知道这儿的呢?他貌似对这周围很熟悉。   陈穆一时间有很多猜想,一路上都在度量哪个更为准确。   他放松了警惕,在回到人家家门口时差点被发现。   从小到大他鲜少会感到刺激,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后来他又在夜间不小心来了很多趟,终于印证他的想法。   林殊止酷爱夜间出门,多数时候在便利店买了酒就回家,但少数时候也会拎着酒瓶来一场城市步行。   夜里一个人在外游荡总归不安全,陈穆又试图跟了几次。   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被发现的风险很大。   时鸣从小在他身边保护,是最佳人选。   做下这个决定时陈穆甚至没有犹豫。   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时鸣的工作时间从夜间变成了一整天。   他白天很忙,手机长时间处于静音模式,时鸣反馈过来的消息在一众垃圾信息中杀出,会在某些时候扎他一下。   时鸣:【林先生去了小区门口的春和药店买药。】   正在开会的陈穆猝不及防被这条消息吓了一跳。   【什么问题?】   时鸣回了一张图。   林殊止戴着口罩,背部微微佝偻,比上回见时更加单薄。   手上拎的透明药袋里装着绿色盒装的冲剂。   时鸣:【看起来像感冒了。】   陈穆若有所思,本应终止的对话还没终止,他又在手机上打下一句:【他没买酒吧?】   【没有。】   ……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时鸣观察细致,有时候连林殊止某天换了件新外套都汇报。   先是不知为何要进行的“保护”,后又到这种“偷看”行为。   陈穆也隐隐觉得这样不好,每每想让时鸣停止这项工作,脑子里又有根线与之拉扯着暗暗较劲,说着:就要。   逐渐的他也就接受了这种稳定的现况。   直到今天时鸣再来汇报,带来的照片中林殊止身边有个女人。   往日那些时候林殊止都无一不是形单影只,只有今天。   今天也不是平常日子,是有些特殊地跨年夜。   陈穆突如其来地感受到危机感。   虽然不知这危机感从何而来,但总归不太好受就是了。   “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陈穆心情不好,连带着声音也发哑。   时鸣的手机接收到新信息,发出一连串的震动声。   “我让人查过了,是前不久因为一部青春文艺片火起来的一个演员,与林先生是好友,叫万黎。”   “好友”两个字再次把陈穆扎了下。   时鸣完成汇报便离开,留下陈穆一个人心不在焉地工作了一整天。   手中的报表索然无味,比不上那晚在车里被他用手掌遮住的林殊止的一双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冲动到想驱车前往林殊止家中问个清楚明白。   但下一秒理智回笼,又束缚住他不能这样做。   很快他又找到了新的理由。   这些冲动不过是好感使然。   如今这点好感还尚在他可控范围之内,那便允许他存在。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 第40章 骂死他。   菜场的奇怪男人是个不大美妙的际遇,林殊止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生怕从哪又窜出个这样的人物。   回到家楼下那间水果店门口,他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根猫条,对那只在花坛后面观察他们很久的三花肥猫招了招手。   那三花果真屁颠屁颠赶来。   万黎有些怕猫老早就躲到了远处的树底。   “你又来喂猫啊?”水果店里的老板从摇椅上起来,慢悠悠叉着腰走近。   林殊止:“上回我来喂猫,刚喂一半就被你发现了。”   老板:“好好,这回让给你,最近准备让她减减肥,我一天只给一顿。”   那是只活跃在这一带的流浪猫,在周围的商铺没少骗吃骗喝,才养成了如今这肥胖的体态。   水果店老板人好,店中常备猫粮,每天都会进行投喂。   喂完了猫,路过隔壁的便利店时,万黎突发奇想又提出想买点酒。   她进组拍戏规束自己太久,杀青也就到了破戒的时候。   林殊止有些犹豫地跟着进去,还是被眼尖的店员一眼就看见。   “你又来买酒了啊?”店员隔着两排货架吆喝了声。   他轻轻地嗯了声:“朋友过来吃饭,就买点。”   再看万黎的神色,还是如常,他又松了口气。   他担心店员再说点什么暴露他最近嗜酒成性的毛病,干脆从便利店的后门出去等着万黎买好酒出来。   林殊止做饭难吃,但火锅不含有任何技术含量,支起锅下了底料都一个味道。   万黎很久没有如此放纵过,兴奋下喝了不少酒,买的半打啤酒几乎都进了她肚子里。   相较下林殊止就显得含蓄许多。   林殊止本来酒量并不好,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天喝得多的缘故,酒量竟然暂时练上去一些。   “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要来找你,你微信上一声不吭我都以为你死了!”万黎酒劲上来有些言语不清。   酒后容易吐真言,她喝多了话也变得更多。   林殊止默默将她隔壁那几瓶还未开封的啤酒挪走,道:“我只是没来得及看消息。”   “放屁!三天都没回我了!”   林殊止有些好笑道:“那我现在就回?”说着他就作势要拿出手机回信息。   “你真的很不对劲……”万黎又闷闷道。   “哪有……”林殊止有些苦恼,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   “就是有……”   “万黎,”他掩下眼底不慎露出的情绪,又试图去糊弄喝醉的人,“谢谢你。”   这话其实很真心实意。   “又谢什么啊?”万黎用眼睛使劲瞅着空荡荡的酒瓶子,似乎不解里面为什么没有液体了。   林殊止:“谢谢秦阳的那个机会。”   他敢肯定没有万黎帮忙秦阳不可能会在人山人海中看到他,他也就不会拥有邱宇这个戏份。   说到底不管关系再好,这声谢还是要说的。   万黎醉得面色发红:“那你该去谢谢秦阳,我就给他发了个你大学时候社团排戏的视频,他就看上了,也不是我逼他一定要用你的……”   林殊止:“那还是要谢谢你给他看。”   “你不对劲……”万黎已经半趴在桌上,嘴里还在喃喃道。   喝醉的万黎远没有清醒时的好对付,话题根本岔不开,林殊止简直拿她没办法。   “林哥,”万黎突然抬眸。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半夜贞子爬出电视机的惊悚程度也不过如此。   林殊止第一反应是反驳。   “没有。”他说。   万黎听不见他的狡辩,兀自道:“第六感告诉我,你就是谈恋爱了。你如果为了工作,绝对不会这个样子的。”   “我认识的林殊止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干劲满满,就算是从前接不到戏你也会努力在影视城等着,遇到挫折了最多消沉几天,然后又重新提起精神,而不是今天这样,还跟我装模作样的……”   林殊止默声听着,心下暗叹一口气,他的表现已经明显到这种程度了?   餐桌上堆满了食材,万黎中午来时手上拿的咖啡还放在桌上一角没扔。   他目光怔忪,透过浅绿色的酒瓶盯着那杯美式咖啡出神。   入冬了,连美式都要喝热的了。   他更喜欢冰美式多一点。   虽然会冰得掌心发麻,遇热凝结在杯壁上的水珠也很让人讨厌。   “以后少喝点咖啡。”林殊止倏地回过神,提醒了万黎一嘴。   万黎声音很大:“那是我早起赶飞机困了,特地让助理帮我买的咖啡,不然怎么坚持着困飞了都要来见你。”   “好好好。”林殊止无奈笑道,掺了酒的万黎他对付不来。   “也不对啊……”万黎语气突变,“你失恋了?”   林殊止不清楚她的脑回路,但心脏还是猝不及防又被扎了一下,钝痛感缓慢而强硬地侵袭而来。   “没……”语言单薄没有说服力。   万黎说得不太准确,他的确为情所困,但不是失恋。   他和陈穆,又怎么能算谈了场恋爱呢?   顶多是一场死在襁褓中的合作罢了。   一份感情在十几年的积累下厚积薄发,因为陈穆的主动而有了一个突破口,现在突破口要重新被堵住,涨大破口的气球却是无法立即被封闭的。   需要释放些什么才好。   某种程度他怨恨陈穆的不守信用,也怨恨那人肆意用恶劣的想法抹黑他的为人。   但总归这是一场属于他自己的漫长的脱敏期。与谁都没有关系,他又不能用刀子抵在陈穆脖子上逼着他合作。   算是他眼瞎看错了人。   小时候的陈穆,又怎么会是长大后的陈穆呢?   他喜欢小时候在林家门口和画室帮助过他的邻家哥哥,喜欢大学时依旧光彩夺目乐于助人的陈穆学长。   唯独不喜欢现在的这个。   涨破的气球该被修补好不再泄露,林殊止觉得,他该走出来了。   万黎坐在对面已经完全醉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那个傻逼……”   “我帮你……”   帮你?   她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林殊止听不见。   他只好凑下头去听。   这下听见了。   万黎说:“骂死他。”   林殊止愣了愣,转而笑道:“好。”   一顿火锅吃下来四五个小时,林殊止将万黎搬到沙发上安置好再抬头看挂钟,已经入夜很久。   当然不能放任万黎就这么睡在他家,林殊止拨了万黎助理的电话,让人来带走她。   经历了下午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敢乱来,他就怕门口有狗仔守着偷拍,一出门就被人抓个正着。   虽然他们的确什么也没做,但互联网的事谁说得准,他是无所谓,但万黎不可以。   万黎的助理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来到将人带走,林殊止跟在后面确认没有遗漏东西后终于关上了门。   他家因为万黎的到来短暂地活了过来,万黎一走又重新恢复成一贯的冷清。   零点已过,远处的郊区传来隐约的烟火爆鸣声,时强时弱,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喝了酒今夜该会好眠,林殊止临睡前许了个新年愿望。   希望梦里不要再见到陈穆了。   **   有明文规定市中心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深夜十二点,陈穆居住的高级公寓万籁俱寂。   冬夜很冷,他试图入睡一小时后无果,便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抽烟。   平常只有应酬场合才会抽上一些,不知怎么今天就犯了烟瘾。   手机被放在不远处,一直处于熄屏待机状态。   没有任何新消息进来,他已经尽量将看过去的频率调节成两分钟一次。   远处是黑茫茫一片,云压得很低,夜空中找不到能聚焦的一点。   陈穆依旧对白天时看到的那张照片耿耿于怀。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这个跨年夜有客人?   为什么派出去的人十点半时传来的消息还是万黎没有离开林殊止的家?   什么样的客人会留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半夜能做什么?   陈穆越想越清醒,清醒中还有一股没来由的恼怒。   他不该生气,林殊止严格来说并不是最优质的合作对象,他有很多的选择,不一定非得就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一支烟燃到尽头,他从裤袋中摸出打火机和烟盒,准备再燃一支。   他摸错了袋子,烟盒与打火机在另一边,他摸的这边装着一块边缘平直的硬物。   最近陈家老宅进行了一次大扫除,翻出很多闲置着没有用的东西,其中有很多是陈穆读书时的旧物。   每周例行回家聚餐时,他父亲让他亲自去看一眼,确保那些东西里没有误清的物品。   在那堆用很多个大纸箱装起来的杂物里,他找到了大学时候的手机。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将那部手机充电重启了。   在那部很久不用的旧手机上,他看到了三年前林殊止还作为学弟时,给他单独发的“新年快乐”。   只有很简单的四个字,缺少记忆点,以至于他看到时都没想起来有过这一回事。   那时的林殊止于他而言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只简单地对这个新学期加入学生会的学弟有一个最基本的印象——人脸和名字。   给他发跨年祝福的人不计其数,那条消息很快被铺天盖地又花里胡哨的其他祝福淹没,彻底藏在列表的最底部。   其实再往上翻翻,林殊止给他发过很多祝福,生日时候有,跨年夜有,除夕夜也有。   大多数都没有回信,极少数的时候会出现白色聊天框的“同乐”。   逐渐地就不再发了。   最新的那条就停留在大前年。   烟星子明灭交替,一直燃烧到接近指根。   忽然一大片烟灰落下,陈穆被烫得清醒。   他将燃尽的烟熄灭,黑夜中另一个地方有光亮起。   脚步几乎是有些急促的,陈穆拿到了远处的手机。   时鸣来了回信。   【万黎小姐被人接走了。】   【她与林先生的关系也调查过了,似乎就只是普通朋友。】   没过夜。   陈穆心头一阵松快,又靠回栏杆上。   他望着夜色出神许久,最终阖了阖眼,下定决心般在手机上敲打着什么,指尖翻飞,仿佛找到了一个渴求多时的发泄口。   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并非都是无用的存在,有某些能被他捕捉到的就很有用。   为什么不能顺其道而行?   想要的想做的,去得到去实现就好。   只要他拥有控制局面的能力。   作者有话说:   周三有 第41章 你是很合适的合作对象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黑夜中林殊止的手机震动起来,由于有过类似的经历,他迷糊地想应该是睡觉前又误触到了什么按键,翻身将它关停。   也有可能是他在做梦,梦里又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万黎来这一趟缓解了不少心理压力,林殊止难得作息正常一次,一夜安眠后醒来时窗外又落起了小雪。   新年快乐。他对自己说道。   昨晚的不是梦,手机里的确有好几个未接来电,连着打了几个便没再打。   而是转为了信息转达。   【林先生您好,我姓吴,是陈穆先生的私人律师,陈穆先生请您明日中午来公司顶楼一趟,我们需要商谈一下具体的婚前相关事宜。】   婚前相关事宜。   林殊止胸口一窒。   这条信息出现的不仅不是时候,并且太过突兀。   他记得上一次与陈穆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定地结束了。   那如今这又是想整哪一出?   发信时间是凌晨一点,与其说是约他谈事情,倒不如说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林殊止不予理会,并随手将它送进了回收站。   新年已至,他是该以此作为节点重新开始了。   他不要成为会为一段感情沉湎至此的人。休息的时间已经过于长,他该走好自己的路。   最近各大剧组都在招募人员,虽然放出来的都是些小角色,但都是一如既往地抢手。   除去在秦阳剧组演过的那个男三号,他其实毫无资历,说直白点他什么都不是。   但原本就身处谷底,从头开始又有何妨?   林殊止从圈内好友的途径获取了几个近期招募人员进组的剧组联系方式,挨个将电话打过去,碰壁的情况居多,但一个上午的努力过后,终于也有一家愿意给他一个试镜的机会。   这个剧组名不见经传,已经确定的主角人选也不是大红大紫的当红小花男神,大约是愿意来试镜的人少之又少,这才轮得到他。   但林殊止不在乎这些。   注意力太过集中的同时也消耗能量,电话挂断后他像被卸去全身的力气,瘫软在沙发上像条咸鱼。   累归累,他获得了工作机会。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好处。   一整个早上他都没想起陈穆。一次都没有。   家里还有半颗昨天与万黎打火锅剩的生菜,林殊止下了面,打算做碗蔬菜面清清肠道。   水还没开的时候有人来敲门。   他赶去开了门,门外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向他露出个极其礼貌的笑容。   然后做着与他今早在短信里看到的别无二致的自我介绍。   “林先生您好,我姓吴,是陈穆先生的私人律师。”   林殊止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随后极好地掩饰起来:“您好。”   吴律师:“陈穆先生想请您到公司商谈联姻的相关事宜。”   林殊止不知道私人律师是否能收两份工资,不能的话律师的职业还干着保镖的活实在太亏。   电话打不通就发短信,短信不回复就直接上门。   林殊止:“麻烦您转告他一声,我暂时没有这个意愿。”   他直戳了当地拒绝,拒绝完心脏还不住抽动,幸亏面前是吴律师,倘若是陈穆,他还没有把握能如此决绝。   吴律师:“这是陈穆先生的意思,他希望能与您达成合作,他也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我不去。”说完林殊止手快将门彻底合上。   转回头还没走出两步,身后门板又响起来,一下一下极具节奏,似有他不开门就不罢休的架势。   林殊止不耐地再次将门打开一个缝隙:“您还有事?”   吴律师没回答他,而是将通话中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陈穆”二字。   开的是免提,他不接也没办法。   一个多月没听过的声音再次与他对上,熟悉感扑面而来:“在听吗?”   “在。”他不自觉就答了。   陈穆:“下午两点半,来我公司一趟,我有话和你说。”   他还没有答应吴律师已经将手机抽离,免提也被关掉,林殊止目光不住地跟着那手机移动。   吴律师:“现在离两点半还有一个小时不到,三十分钟后我在楼下等您。”   他脸上依旧是很礼貌的笑,但行动却不怎么礼貌,说完话也不管林殊止什么反应,顺着楼梯就下去了。   也是,通知到位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吴律师是陈穆的人,一言一行都为陈穆所默许,这就该是上位者的一贯做派,林殊止在其他地方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但陈穆这里好像还是头几次。   半个小时后林殊止准时下了楼,楼下早已经有车等着,司机有几分面熟,正是上次接他出院的那一位。他车技一如既往的好,两点半还不到就将车开到了陈穆的公司楼下。   有吴律师带路,这一趟要比林殊止第一次来顺畅很多。   他其实更乐意拖延时间,但吴律师并不给这个机会。   陈穆已经在会客厅等候多时。   窗台上的绿萝养得很好,生机勃勃,从窗台上垂落一直蔓延到立式空调上。   几十天的时间很短,没有什么会改变,陈穆坐在那儿还是风采依旧。   “你来了。”陈穆率先开口。   几十天前那个晚上仓皇收场的一幕瞬间袭来,覆在脸上温热的手掌仿若有实感,灼得林殊止脸上皮肤滚烫发痛。   他今天来并不是真的想来商谈什么合作的相关事宜,而是想为这段时间做个真正的结尾。   他不是什么完美主义,从年少时对于好感的懵懂不知一直到长大后了然感情的暗暗自喜,十多年光阴岁月,他不想就以一个晚上与一个恶意的揣测作为结束。   但真正见到陈穆时他又开始后悔,因为解释苍白,他将一切想得过于美好。   陈穆定定看林殊止几秒,然后看向吴律师:“你先去隔壁等着,我又拟了几项条款,你去看看是否合适。”   “好的。”吴律师得了指令便离开,门关闭带起的风让林殊止回过神。   会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林殊止还站在门口,眼里带着些许警惕的敌意。   陈穆对这种眼神略微感到不满,但还是朝他招手:“过来。”   林殊止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您在电话里说有话要说,刚好我也是,您先说吧。”   “一个多月了,宴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有想要解释的吗?”   又是这个。   陈穆真像无情的法官,一个拖了近两个月的案子一定要他给出一个解释。   “该说的能说的我们上次见面都已经说过了,也没有任何人和事能为我证明是我做的,就按您想的那样来吧,”林殊止说,那些画面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如果您将我叫过来是为了再侮辱我一次,那就大可不必。”   侮辱。   陈穆越听脸色越难看,他重重摁了摁眉心,再睁眼对上那双有些凶意的眼时又一阵气闷涌上来。   林殊止这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摆给谁看?   半个小时前打好的腹稿竟然一点派不上用场。   “我让你过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他说。   林殊止:“我没有要和你吵架。”   陈穆被打断后顿了下,“也没有要……”他斟酌着措辞,“侮辱。”   “那是为什么?”   “吴律师说得很明白,我考虑了一下,你依旧是很合适的合作对象。”   “怎么合适?”林殊止不解,他有些控制不住道,“您不是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陈穆沉默了,林殊止也冷静下来,有些无奈地接受现实,看来他想要个好的收场把误会说开,最终还是办不到。   “那晚的事,是我的问题,我向你道歉。”   对面的陈穆忽然开口,他们之间的距离至少好几米,林殊止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但一定不是。   一字一句打在心口,顷刻间便将他进门前设好的心理防线击溃大半。   他声音颤抖着:“您的这个道歉,是指您误会我向我道歉,还是……什么?” 第42章 我是和你结婚,不是和他。   林殊止声音很低,最后的尾音堵在喉口无法发出。   陈穆说:“为我那晚的行为道歉。”   “嗯,”林殊止心凉了半截,垂下头,“我接受你的道歉。”   “还有我那些过激的语言,我也道歉,是我错了。”   面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林殊止再抬起头,陈穆已经站在面前。   “可是没有证据。”他对上陈穆的眼睛,鼻头忽然就开始泛酸,眼底的热意也无法忽略。   那晚陈穆将他全盘否定并指责的画面根本挥之不去。   陈穆点头,在他身边拉了把椅子就近坐下:“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一定是你做的。”   那天晚上的陈穆与如今面前的这个判若两人,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错了”两个字不像会从陈穆口中说出来的,林殊止的错愕还停留在脸上。   陈穆时刻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斟酌着措辞:“我想了很久,愿意相信你这一次。”   他说完又去看林殊止,还是很不错的反应。   他很满意。   就算林殊止刚进来时差点让他的准备白费,但现在他还是明显占据上风的。   在他看来今天这和商业上的谈判没有什么区别,让步有时候也是一种策略。   认错也可以当做一种走上捷径的方式,哪怕他没错,但争个头破血流最后谁都不获益是很糟糕的事。   承认自己有所纰漏不难,不如就顺着林殊止的意,说一句“我错了”。   事实证明这句话奏效很快,林殊止不太难哄。   他再次抛出橄榄枝:“所以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合作?再给一个机会?”   林殊止觉得头晕脑胀,但明明会客厅里通风良好,不会出现缺氧窘迫的情况。   陈穆又试图将手搭在林殊止肩上,被他下意识避开。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   还是太操之过急。   陈穆缓缓把手收回:“也不急,今天只是叫你过来细化一下合同的细节,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就把吴律师叫进来。”   林殊止思维有些迟钝,连带着拿起桌上一次性纸杯喝水的动作也变得缓慢:“您的道歉是真心的吗?”   真心。   可能十分有那么一分吧。   陈穆笑道:“当然。”   林殊止点点头。   陈穆尝试去看他的眼睛,但他头很低,只能看见露在浅蓝色毛衣外面的一节颈椎凸起。   “你愿意再考虑一下吗?”   “我……”林殊止嘴唇嗫嚅几下,“不知道。”   陈穆露出个可以称之为尴尬的笑:“是我太急了,因为最近公司遇到点麻烦,所以这件事也要赶紧提上日程了。”   林殊止一听就急起来:“什么样的麻烦?”   陈穆一脸为难的表情看着他,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忘了这是商业机密,我不能问的。”   流露出适量的灰心和遗憾足够让人心软。   陈穆当然没有遇到麻烦,他只是想推动进度。   林殊止又低下头去,良久终于开口:“您请吴律师进来吧。”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两个月的沉淀没能让他学会怎么拒绝。   吴律师早已等待多时,那份婚前协议摆在面前时林殊止是很惊讶的,实在太厚了。   看得出拟这些条款的人下了苦心,每一条都无比细致,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到位。   吴律师挑了其中重要的进行讲解,林殊止从前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对上大段大段的文字和吴律师毫无起伏的声音只觉得困倦。   他思维已经飞得很远,天马行空地想了很多事,视线落在陈穆耳后的发尾处无法收回。   陈穆打了发胶将头发定型,他视线沿着耳际延伸到脖子后,找到了一缕不够服帖的。   他盯着那缕上翘的头发轻笑出了声。   他现在有种心中大石落下的松快感,陈穆总归是愿意相信他这个人的。   吴律师发现他状态不在线,轻咳一声提醒道:“这是对陈穆先生同时也是对您的法律保障,您认真一些。”   林殊止回过神:“我在听的。”   吴律师:“婚姻关系存续期内,不可以建立除甲方外的暧昧、恋爱关系。”   陈穆叫停:“甲方改为甲乙双方。”   吴律师:“商业联姻的关系存续期内,乙方应当以大局为重,不可感情用事。”   林殊止终于有些回过味来,吴律师专业又周到,只是这每一项条款都是优先考虑陈穆。   后面还有一些于他而言不算公平的条款全部被陈穆一一纠正过来。   几乎算得上是大改。   陈穆并没什么所谓,他不滥交,也不会做对公司对股价不利的事,这些条框有或无都无伤大雅。   说到底这些约束的只有林殊止一个人。   但能靠这个挽回一点林殊止的好感很划算。   吴律师问林殊止:“最后再确认一下,您身上是否存在其他的婚姻关系?”   这话听起来很怪。   林殊止听完都愣了一下,但吴律师一定是公事公办,没有其他意思。   他答:“没有。”   联姻是件大事,具体细节繁冗复杂,新的合同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改出来,今天是签不成了,只能改天再说。   冬天天黑得快,结束的时候办公楼外已经黑了一大片。   林殊止临走时又被陈穆喊住。   “带你去吃饭,”陈穆说,“向你赔罪。”   他第一反应是拒绝,拗不过就被带上了车。   去的还是之前那家粥铺。   上回在前台帮忙点单的小女孩今天不在,原本在后厨的大叔兼顾两个职位,店里客人比上回多好几桌,他忙得有些不可开交。   林殊止坐下后环顾四周,确实是只有一个人在做事。   他不免觉得奇怪,卖的菜品价格高,这里离市中心远,不是什么旅游景区,租金也不会太贵,为什么不多请几个员工?   大叔很快端着砂锅上来。   后厨很热,大冬天的他只穿了一件薄风衣外套。   人还是像上次那样热情,与陈穆用粤语交流时林殊止也认真听了,确实是没听懂一点。   其他桌还有客人等着,大叔不便久留,说过两句就走,身边一下静下来林殊止有些不习惯。   他随口问陈穆:“之前在前台帮忙的小女孩呢?”   “回去上学了。”   “对噢,今天周一。”   他问了个蠢问题,那个年纪的小孩不上学能干什么?   他又止不住好奇:“您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   与陈穆一共吃过两次饭,两次都是在这里。   陈穆:“这里是我一个故人开的。”   “是刚才与您聊天的那位吗?”   “……”陈穆将用开水烫好的碗筷摆好,“不是。”   “……”   林殊止有种很特别的感觉,似乎陈穆不太愿意说。   那他就不问。   他有其他更想问的,怎么都忍不住那种。   林殊止:“宴会那天晚上之后,您是怎么认出我的?”这件事他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问完还没听见答案,等待的时间里心脏已经要跳出胸膛。   他咽了咽唾沫:“我记得那天早上我走得很早。”那时候陈穆一定还没有醒来。   “你漏了东西,”陈穆唇角微勾,“那张印着我私人电话的名片,我只给过你一个人。”   林殊止心神一震,一句话信息量巨大,把他砸得七荤八素。   “所以一开始你就——”他语无伦次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陈穆:“一开始就是想跟你合作。”   “为什么是我?不是有更多比我更好的选择吗?”这是他最想不通的一点,每每快要抓住答案的时候就会出现无数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穆难得思考了一下:“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真话。”   “有时候真话未必好听,会把人变得功利。”他希望林殊止改口。   “还是真话。”   陈穆:“你是很合适的人选。”   林殊止难得表现出一点不满:“这句话我听了三遍。”   他话里有逼问的意味,陈穆下意识去逃避一些东西。   “商业联姻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人脉、财力、未来发展等等——”   林殊止打断他:“您一定对我了如指掌,我是私生子,帮不上您任何忙,或许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但那些跟别人能做到的比起来实在是很少很少。”   陈穆终于逃不下去:“所以加上一点点好感就刚刚好。”   “……”林殊止彻底安静了。   胸口处像被棉花填塞得充充实实,窒息感很强烈。   他找了很久的答案出现了。   不是他的幻想,是他的答案。   陈穆不再说话,对于刚才那几秒的失控他只想尽力忘记,怎么可以被林殊止牵着鼻子走,他才应该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   回去还是抄了上次走过的近路,高架桥上能看到远处的灯塔和渔船。   就算没有交流,气氛也不像上次那样压抑。经过高架桥的中点时,林殊止忽然想起上次在这里问过陈穆的话。   那时陈穆没有及时给他答案,却在临下车的时候给了他重重一击。   如今他又再一次坐上这辆车,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   快要到家的时候,陈穆终于讲了话。   “要不要喂猫?”   车速缓缓降下,车灯正好对准路边的花坛,那只胖三花躲在后面,绿莹莹的眼睛一闪而过。   它被吓跑了。   林殊止:“您怎么知道……”   “我之前路过,碰巧看见你在路边喂猫。”陈穆挑挑眉,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林殊止信了。   他随身携带着猫条,陈穆的车对于小小的一只胖猫来说是巨大的危险物,“它怕生人,您把我放在这里就好。”   陈穆提醒道:“小心不要被抓到。”   车子稳稳停住,车内灯自动亮起,映得林殊止发顶周围泛着一圈柔光。   “好。”林殊止一连点了好几下头,打开车门准备下去。   “等等。”陈穆又把人叫住。   林殊止应声回头。   “把今天当做新的开始,”陈穆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那漆黑的发顶,“好不好?”   林殊止整个人都被头上的那只手定住,陈穆放开了他才讷讷地答:“好。”   林殊止喂完了猫,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找出自己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想起来的时候才会写上几句,上一次记录还是在拍《行风》那会儿,陈穆第一次来探班,带来一杯冰美式给他。   杯子上的贴纸上还留在日记本上,洇湿又风干的痕迹很明显。   今天是开年第一天,过得很魔幻,他原本只想解除误会,最后却稀里糊涂地对了合同,还约定了周五的时候去正式签字。   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他第一次去公司找陈穆时那样,那次他不知道最后会差点闹掰,这次也一样不知道会和好。   ……算和好吧。   他没有过多欣喜的感觉,只感到无比平静。   只一天的时间情场失意与职场失业的阴霾就不再继续笼罩。   即便只是合作,但他有预感,陈穆会是个温柔贴心的伴侣。   那句“有些好感”言犹在耳,只是想一下都让人兴奋到发疯,一晚上过去了也没有冷静下来的意思。   周五很快到来,此前准备工作做得充分,真正到了签字的时候流程走得快很多,起码没有一整个下午都耗在上面。   陈穆签字的时候林殊止特意看了眼,的确和想象中的一样好看。   他也将名字签上,一笔一划方方正正的字体看起来极不成熟,和隔壁的甲方签名放在一起充满违和感。   陈家比较讲究风水,特意差人看了日子,但最近的黄道吉日也要等到第二个月的月初,如今才是第一个月月初。   一个多月的时间,说急也不是很急,等便等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殊止要与陈穆结婚的消息不知从哪条渠道传出去,半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全都林正安的耳朵里。   某天下午林正安又给他打了电话,与以往不同,语气中带上无法忽视的谄媚。   林正安告诉他今天是方卉的生日,林殊止当然知道,他已经在今天零点的时候给方卉发过信息,挑选了很久的礼物此时也应该寄到林家。   林正安又说让他带陈穆一起回来。   林殊止懂了。   方卉过生日不是重点,重点是趁此机会将陈穆带回家吃顿饭。   林殊止依旧问林正安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林正安反过来责怪他:“这么大的事情你原来都不打算告诉爸爸吗?”   他直接道:“不打算。”   即便到时候消息正式公布出去,他也不打算让林正安从他这里得知这个消息。   林正安也不恼,像个没脾气的又劝了很多句,劝得林殊止觉得烦了直接挂断电话。   他又发来微信骚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林殊止一概不理。   可他能不理林正安,却没办法不理方卉。   方卉对他好,就算知道是林正安在她耳边吹了风,他也没办法做到立马拒绝。   今天也真的是方卉的生日,一句口头上的“生日快乐”明显是不够的。   所以他将选择权交到陈穆手上,如果陈穆不愿意,他就去回拒方卉。   林殊止给陈穆去了电话。   “你……”一开口腹稿尽数丢失。   对于你和您的使用,陈穆先前纠正过他,他不习惯便一直用的“您”,后来签过协议后陈穆又纠正他好几回,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习惯了。   “什么事?”   “我阿姨想请你去我们家吃顿便饭,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就——”   他希望陈穆说不要。   “可以,五点半我去接你。”   林殊止还不死心:“你有时间?上次你刚和我说过有个项目需要加班。”   “已经加完了,”陈穆听出点什么,话锋一转,“你不想我去?”   他没正面回答:“我的家庭很糟糕,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穆一向是准时的人,五点半林殊止上了车,在车上时都还在纠结。   他不想将陈穆卷入这么糟糕的原生家庭中,也不想陈穆与他一样被林正安当做棋子使用。   “不然算了吧?”他又试图说服陈穆打道回府。   陈穆:“你很不希望我去?”   “我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他说得直白。   “去看看,不会少块肉。”   林殊止:“他很擅长利用人,也很喜欢死缠烂打,今天也不是我阿姨叫我们回去,你应该能猜到这一趟意味着什么。”   陈穆:“你是觉得我会被他利用?”   林殊止迟疑片刻后点头。   “不会,”陈穆肯定道,“我是和你结婚,不是和他。”   不知是口误还是什么,陈穆鲜少会用到“结婚”二字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合作,林殊止听完耳尖已经染上一层薄红。   他光是压住上扬的嘴角就已经很费力,一开口容易破功,他只能又点头。   心理建设做的很好,结果临近目的地时林殊止又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只能拿起手机分散注意力,企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太阳还没下山,街上还是很亮,林殊止选择将屏幕亮度提高。   天色有一段时间变化得很快,一转眼周遭已经变得昏暗,林殊止眼睛适应了高亮度的屏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手机里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指尖在主界面滑动好几轮更觉兴致缺缺。   陈穆突然在一旁出声:“这是我?”   林殊止被这声吓得手机差点飞出去,倒不是因为声音,而是陈穆认出来了那张壁纸。   他声音很虚地“啊”了声,打算装作毫不知情。   陈穆:“这好像是我大学时拍过的一组照片里其中的一张。”   “我不知道,随便找的图片,”林殊止继续不知情,“我没想到是你的。”   其实不是,这是他特地从群里保存下来用到今天的。   陈穆信了,随口问:“你喜欢灰色?”   “喜欢。”   其实还好,但眼下顺着陈穆的话说才能把这个话题揭过。   那张图很少有人知道,是陈穆大学时被摄影社强拉去当模特拍的。   那张图混在一组图里很不起眼,不起眼到他以为陈穆本人都不会记得。   他不知道陈穆怎么认出来的。   在正主眼皮底下继续用着那张壁纸多少有种异样的感觉,尤其是在正主知情的情况下。   他当机立断,在车上就把壁纸换成了近段时间很火的一只网红猫。   林正安早早就在门口等着,见车远远开过来就开始靠近,异常热情地指导陈穆把车停好。   林殊止看了眼外面的林正安:“他就是我父亲。”   陈穆:“我知道。”   车窗起到很好的隔音效果,他决定再提醒一次:“等会儿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当真,也不要轻易答应。”   林殊止上次回来已经是半年以前,那次是为他那从国外回来的同父异母的二哥接风洗尘,如今再次回来难免觉得陌生。   他已经很久没正儿八经与林正安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以前应付完露个脸他就找理由离开,顶多是被林正安骂上几句。   但今天不行了,虽然明面上是为方卉庆祝生日,但实际的主人公是他和陈穆。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要。   这些年来林正安没少做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没张口林殊止就能猜到要说什么。他欲望表现得明显,明里暗里都想让陈穆为他的公司付出点什么。   林殊止差点坐不下去要拍案而起。   陈穆手在桌下按住了他,他瞬间就冷静下来。   再看陈穆的神情,找不出一点不耐烦和窘迫。这样更显得旁边的林正安像个苦口婆心把口水都说干的小丑。   他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陈穆根本不需要他提醒教导,他忘了这人早已经在商场上周旋过成百上千次。   林殊止忽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一顿饭吃下来林正安提出的无理要求全被陈穆巧妙化开,他什么都没得到,脸上的笑脸面具有崩裂的趋势,林殊止全当做没看见。   饭吃完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迫不及待拉着陈穆要离开。   临出门时林正安又把他叫回来,面色不太好地让他去书房一趟。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方卉还在场,他不好就这么直接与林正安撕破脸。   一番斗争后他应下来,让陈穆去车里等他几分钟。   陈穆却提出想要参观一下他的房间。   他房间里没什么特别的,好几年没住过人了连床单被罩都没有。   但陈穆既然想去,那他就会同意。   林殊止进了书房,林正安跟在他背后落了锁,锁扣扣上的声响让他心脏都跟着漏了一拍。   林正安转过身,脸上的面具此刻不复存在,像个要将他吞吃入腹的恶魔。 第43章 他现在想吻林殊止。   林殊止呼吸一窒,书房里没开窗,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林正安面色不虞地坐在桌后,开口便是质问:“我今天让你把陈穆带回来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   他冷冷地瞟了眼林正安的方向,明白又怎么样,他不可能再帮着林正安做违心的事。   “为什么不说话!”林正安震怒道。   林殊止:“我和谁结婚,又会在这其中产生什么利益关你什么事?以后我都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   书房里足够静谧,他的话一定能被听得清楚。   林正安面色一愣:“我是你爸,你帮我不是应该的吗?”   “是啊,你也说了从小到大,”他微微低着头,脸上的悲伤转瞬即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需要我的时候会来利用我,不需要我的时候随便赶到哪里去,死或不死都无关紧要。”   这里毕竟是林正安的地盘,一番话说下来腿脚难免发软,他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只能干站在桌前与林正安对峙。   林正安的确被激得更怒,发际线上移的额头隐约发红,那双原本就小的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我利用你?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妈把你生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是在利用我?”   他是个记仇的人,急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上一辈的恩怨就要报复到夏兰琴的儿子身上。   林殊止颤抖着声音道:“那关我什么事?”   他想不明白很多事,如果给他选择权,在二十多年前就让他预知到如今是这样的光景,他可以选择不出生的。   林正安:“怎么不关你事?你妈一声不吭把你生出来拿来威胁我,重新找了个男人又把你扔到我这儿,我平白无故要接手你,还要被方家指着鼻子骂,我不冤?”   林殊止木木地听着,但牙关却是紧绷到发酸的。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也不关他事。   “当初我完全能造个伪证把你扔去福利院,最后把你留下我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你本来就是我不想要的东西。”   林殊止突然抬了头,眼里是无法掩饰的错愕,错愕之余还有一丝无措。   林正安越说越上头,全然没有注意到林殊止的目光。   可事实上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不会特别理会,因为这个儿子是一开始就不想要的,所有的情绪感受有什么重要的呢?   林正安说起来没完没了,林殊止无意扯这些过去很久的家长里短的俗事,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随便去哪里都好。   但他没办法,很多事他都没办法,他总顾及得很多,倘若他就这么冲出去,陈穆会疑惑,方卉会担心。   一个举动就能诱发无数后果。   林正安:“人要学会回报,我给你衣食无忧的环境长大,又给你制造机会接近陈穆,你抓住了这个机会,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不知道?就在饭桌上,我给你暗示了多少次,你全当看不见!”   “制造……机会?”   劈头盖脸砸过来的一堆话里林殊止艰难捕捉到几个字,他声音放得极轻,似乎是不太确定这两个词组合到一起的意思。他脑中大概闪过些什么,但又不敢触碰。   林正安震怒的表情有一瞬间停滞,转而道:“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你以为你与陈穆之间进展为什么这么顺利,因为喜欢?因为爱?都不是!没有我你们根本一点关系都不会有。”   他又从椅子上站起,绕到桌前拍拍林殊止的肩膀,看似语重心长:“也别跟我说什么情情爱爱,上流社会,没有那么多纯粹的喜欢和爱,想获得等高的资本,就必须用一些东西交换。”   说着又笑得阴森:“他一定是看上了你,但了解不深,止于肉体。”   林殊止听得胃里一阵翻腾。   “所以那天晚上的所有事都是你一手促成?”   “是。”   “我被打晕也是你做的?”   “是。”   “你是不是也往陈穆的酒里放了东西?”   “是我,全部是我。”林正安尽数认下,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精光,试图以此作为筹码让林殊止彻底归入他的麾下。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林殊止双手握拳,说话时比想象中的更加冷静,“我问过你很多次。”   “告诉你?就你那不知从哪练出来的性子,”林正安冷冷地哼一声,“你只会把我气死。”   林正安打得一手好算盘,特地挑在了他与陈穆签完协议后才道出真相绑架他,林殊止逐渐控制不了情绪,浑身都在发抖。   他无法思考,无法说出有攻击性的话来作为防御,可他也不愿在林正安面前露出一点怯懦。   “我知道,你对陈穆也是有点心思的,”林正安皮笑肉不笑,“我精心布局几个月,也是为了你好。”他又抬手去拍林殊止,这次被避开了,林殊止动作很明显的抗拒。   “你没有威胁我的筹码。”   林正安:“你说什么?”   林殊止:“从来都没有,以前是我顾及一些情面,可你不留情面,以后我也不会按你说的做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去拧开门,林正安没料到是这样的发展,从后面一把扣住他肩膀将人制住:“你今天就这么走了以后也别回来。”   “我求之不得。”   林正安不肯放弃:“陈穆呢?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不需要你管。”林殊止注视着地板,模模糊糊能看见光洁地面上自己的投影。   给不给林正安一个交代不知道,但他一定会给陈穆一个交代。   啪——!   “别装清高了,你和你妈,就是一个货色。”   林正安手起巴掌落,林殊止头偏向一侧,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便火辣辣地开始疼,这疼不止在脸颊上,还蔓延到耳根嘴角。   还有胸膛里那颗持续跳动的东西里。   耳朵里充斥着尖锐刺耳的声音,他伸舌顶了顶那侧口腔壁,舌尖传来一阵刺痛。   他看向林正安,那只扇了他一巴掌的手还顿在半空中。   肩上的桎梏没有了,他将被打偏的头转回来,又想去开门。   林正安还是不愿意让他走,又伸手去抓他,刚碰到衣服就被他奋力甩开。   林殊止坚决地向前几步抓住门把手一拧——   门开了。   陈穆就站在门外与他对视。   他猛地顿住,抓着门把的手无措地摩挲那上面的花纹。   后面的林正安被他甩得踉跄几下,扶住桌沿得以稳住身形,看清林殊止面前的人后又把脸上的阴鸷掩藏起来。   陈穆上下打量他一眼:“我是想来问你,你的房间在哪?”   “上楼左转最里面那间。”他稳住身形,装作无事发生。   陈穆想拉他出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下次吧,”他偏身躲开,将手从门把上放下,“陈穆,我们回去吧。”   说完便独自走出去,身后林正安出声想制止,林殊止当他不存在。   林殊止步子迈得很大,看上去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地方。   陈穆有些不明所以,站在门外朝林正安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里面人无法再藏起来的憎恶后也掩饰不住地皱了皱眉。   他再见到林殊止时已经到了林家门外。   林殊止没有车钥匙,只能在车外等他。   天色很暗,他看不清林殊止的表情,但大概是心情不好的。   林殊止坐车有个习惯,喜欢一路都攥着安全带,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放开。   陈穆从前听说只有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有抓物的习惯,比如演讲时抓着衣角,睡觉时抓着被子,还有坐车时抓着安全带。   林殊止或许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他又看了眼那只扣住安全带的手,喉结滚了滚:“刚才在书房里,都发生了什么?”   林殊止轻声道:“没有什么,他找我说了几句话。”   撒谎让人感到不安,更不安的是他不知道陈穆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到些什么。   他试探道:“我和我父亲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我没有偷听的习惯。”   “对不起。”   “你道歉一般不会用‘对不起’这么正式的词,”陈穆发觉不对,“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有些眼花:“真的没什么……”   林殊止太抵抗,根本没法从嘴里撬出东西来,就算觉得奇怪陈穆也只能暂时不深究。   车里安静得不像话,轮胎碾过粗粝路面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落入耳膜里。   过了很久,林殊止又开口,一说话喉咙就干涩到发痛:“陈穆,你选择我,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分不清前因后果,只能一遍遍去求证去强调那个正确的答案。   陈穆目视前方路况:“什么为什么?”   “你选择和我合作,是因为……”   他想起林正安的那番话,想向陈穆求证,却忘了陈穆选择他远在与他睡觉之前,也忘了陈穆曾因为这一觉对他产生极大的误会。   还有好感,陈穆亲口说的,有好感。   “算了没什么,”他否决掉自己的话,“是我今天脑子不太清楚。”   林殊止家到了,车停在路边,陈穆今天第三次问出这句话:“你父亲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他对林正安了解不深,对这两父子间的关系也只看了个大概,这可能是太单薄片面了点,但林殊止如今的表现也与他之前猜测的完全不同。   按照今天进门前林殊止的态度,林正安不管说了什么林殊止都应该一概不予理睬才对。   如今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像根被霜打过的茄子。   眼看着林殊止又要逃避,陈穆抢在他前面:“你说无事发生,那你脸上怎么回事?”   林殊止眼神躲闪:“我冬天容易生冻疮,应该是冻疮生到脸上了。”   拙劣的借口。   “嘴角呢?”   “自己不小心咬的。”   “我记得吃饭的时候还没有。”   “……”   陈穆叹了气:“我以前和人打过架,被人揍到脸的时候嘴角会被牙齿磕破。”   他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林殊止死不承认。   林殊止当然知道陈穆和人打过架,很久以前的陈穆还让人历历在目,不是英雄救美,而是英雄救弱。   小孩之间也会有孤立现象,太过分的时候陈穆有时候会出手帮助弱势那方。   林殊止撞见过很多次,每次陈穆都大获全胜。   陈穆:“是不是被打了?”   林殊止没办法不承认了:“……是他打的。”   “为什么打你?他经常这样?”   “……你别问了。”林殊止反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耳光在他脑子里回放无数遍,今晚多半是会梦到了,但他希望梦到的时候可以不那么难过。   肉体上的疼痛还是其次,精神上的才是折磨。   午夜梦回时还让他想起原来他和陈穆之间原本能有一个好的开端,那简直是酷刑。   比起林正安设局,他更愿意相信那就是一场意外。   “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陈穆又拉住他:“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好。”   “我去给你上药。”   “不用了。”   陈穆的眼神不容置喙。   林殊止错开视线:“……好吧。”   陈穆从车上下来,林殊止已经站到路灯下等他,暖黄色的灯光将人全身都渡上一层浅金色。林殊止睫毛长,垂下眼的时候睫毛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   陈穆很难形容此时林殊止给他的感觉。   很脆弱,却又不是那么脆弱。就像易碎的瓷器,可能这瓷器已经碎过千次万次,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千万次碎裂后用粘合剂拼凑好的。   很容易让拿在手里的人变得小心翼翼,因为稍微手抖一点他就要碎掉。   陈穆迟缓地感知到一个事实。   在某些时刻里,就比如现在,他无比想保护林殊止。   不清楚这种强烈的感觉从何而来,应该也逃不开好感二字。   终究那一丝好感还是必须占据点地方的。   他想起那次林殊止贸然来到他的公司。   如果不是因为好感,他又怎么会让人去休息室里等着,而不是直接将人驱走。   又怎么会在记起林殊止大病初愈后不知不觉就将车开到了粥铺去。   灯下的人好像很冷,将脖子缩进围巾里,看见他从主驾出来,又招招手让他过去,眼里盛满细碎的光。   不太妙,那丝好感又在作祟了。   他不止想为林殊止上药。   他现在想吻林殊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亲亲?(猜测)(思考)(想写) 第44章 失误的吻   陈穆跟着林殊止进了小区,与上次开车进来不同,步行在绿道上让他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越往里走就越熟悉,这种感觉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他随口道:“这边我好像来过。”   林殊止:“你上次送我回来的。”他不愿再提及那晚。   “不一样,我以前似乎也来过这里。”   林殊止失神一瞬,随即道:“是你的错觉。”   他走得很快,陈穆落在后面,只能看到前方黑黢黢的一个人影。   刚刚在小区门口的冲动再次涌上来。   难以压抑的冲动很怪,但他必须自控。   走过那条没灯的小路,眼前再次明亮起来时,那些念头总算散去些。   楼里没电梯,只能步行上去。   屋里只勉强算得上整洁,林殊止完全没料想到陈穆要来他家,如果提前预知的话,势必将屋子里三遍外三遍地整理一番。   他脸色微变,有些局促地从鞋柜底翻出备用拖鞋递给陈穆。   林正安那巴掌下了重手,到了灯下一看,颧骨已经高高肿起,脸颊隐约可见隆起肿胀的掌痕。   嘴角被磕破的伤口已经止了血,血凝块聚在一处很刺人眼。   林殊止用自来水冲掉那块血痂,再出来时陈穆已经自己找出了药箱在沙发上等着。   幸好药箱就放在客厅里最显眼的电视机柜子上。   陈穆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有伤口的地方不能用活络油,我就简单消毒了。”陈穆拿着沾了碘伏的棉签细细清洁着有伤口的地方。   林殊止不自然地攥着腿侧的沙发布,坐姿尤其端正。   这是自家的沙发,松软的海绵沙发垫却有点硌屁股。   说实话他猜不准陈穆这一趟的目的,他以为上药只是一个借口。   陈穆动作轻,林殊止嘴角被摩擦得发痒,这痒感沿着神经传导到心脏。   心脏也酥酥麻麻的。   他眼睛虚虚地望着某一处出神,一股酸涩忽然扼住咽喉,令人窒息。   陈穆真的很好,所谓的误会也不是误会。   当今时代再说父债子偿未免显得封建,但某种程度上说,林正安做的事又怎么和他无关呢?   血缘是无法割断的存在。   一阵钝痛使他回过神,是陈穆在用药油揉他脸上的那块肿胀淤青。   陈穆掌心暗暗使力:“在想什么?”   “没什么,在发呆。”林殊止有些抗拒这种以毒攻毒的手法,太疼了,他不住地把头往后倾。   陈穆干脆用另一只手制住他乱动的头,沾着药油的手掌再施力去揉。   林殊止被按着一侧脸嘴都张不开,吐字模糊道:“你以前和人打架,也是这么处理么?”   “以前不会,”陈穆说,“是我母亲教的,有淤青一定要及时化开,尤其是伤在脸上,不揉开后面两周都会有印。”   是什么印不用多说。   等到这波“酷刑”结束后陈穆放下手,林殊止脸上肿得比上药前更夸张。   面上还泛着药油的光泽,皮肤下泛着层看起来像某种市场上最常卖的肉类的头。   陈穆难得如此坦荡地笑出声。   药油效果太好,林殊止脸上又凉又烫,不解地看他一眼。   陈穆抬眸也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明天就好了。”   林殊止终于反应过来是在笑他。   可他头脑中混沌一片,一脸苦瓜相,着实是笑不出来。   陈穆去了浴室洗手,林殊止将药品装好放回原位。   沙发靠背上有两件之前随手搭上去的毛衣外套,也被他趁着陈穆还在洗手的时候收好了。   没了两件碍眼的外套整个空间还是乱糟糟的。   陈穆进浴室时随手关上了门,隔音很差,水龙头的响声还是隐隐约约传出来。   林殊止心乱如麻,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坐着,直到被浴室里突然传来的巨响唤回神。   “怎么了?”他拔高声音问了一句,站起身往浴室方向走。   里头迟迟没传来回应,陈穆不知在干什么。   林殊止抬手敲了敲门。   “陈穆?”他有些不安,但一个健康的成年男人,只是借用浴室洗个手,能发生什么意外?   “灯坏了,”里面总算有了回应,“里面很黑。”   林殊止这才想起来浴室的灯前两天是莫名闪了几下,但那时候没过多久就好了,他便以为是普通的短路。   没想到留到了现在,正好是陈穆在的时候坏掉。   刚才那声巨响想必也是黑灯瞎火中陈穆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发出的。   林殊止:“你别急,先开门,我把灯泡换一下。”   陈穆声音多少透着点无奈:“门也坏了。”   林殊止隔着一道门听得清楚,脸上瞬间出现因尴尬而爆发的薄红。   这房子他已经租了很多年,年限可能比他还老,有些零部件早就有问题了,只不过他一个人住习惯了,除了必要的也懒得去修。   家里就算来了客人,他也会记得提醒。   比如浴室门是坏的,反锁经常会出现故障,可以用洗手池下的桶将其顶住。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偏偏就是今天他忘记了。   对象还是陈穆。   他有些愧疚:“你等一下,我去找工具。”   家里工具箱不常用,他挑了几把会用的塞在口袋里,又揣上个灯泡回到了浴室门前。   “我先试试,不行的话再打电话找开锁师傅。”   陈穆:“好。”   林殊止所谓的“试试”不是别的,是暴力拆卸。   他没有开锁这方面的专业技巧知识,只能靠蛮力硬上。   手心紧扣住门把旋了好几下,老化的木门都快散架了门锁还是纹丝不动。   他掌面也红了一大块,沾满门锁的锈味。   口袋里那堆螺丝刀被他挨个试了个遍,一点用都没有。   陈穆在里面也不断尝试,还是不行。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林殊止只能掏出手机找专业人士来解决麻烦。   他一只手搭在锁上,还费劲地去晃动,另一手刚拨通开锁匠的电话。   正简要解释着这边的情况,话还没说完,林殊止被一阵巨力一带,整个人朝着黑洞洞的浴室里扑进去。   门开了。   混乱中他来不及思考这么多,连浴室门口那块小小的台阶都忘了,拖鞋猛地顶到那块台阶,身体一下失去平衡朝着冰凉的地面栽下去。   意向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摔在了一块比地板稍微软和点的东西上,还带点温度那种。   接住他的“东西”因着惯性倒退几步,最后抵在洗手池边缘,应该是磕到了,发出闷哼一声。   陈穆双臂将他环住,稳稳扣在胸前。   浓郁的沉木香水味包裹在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里。   十字螺丝刀从衣袋里掉出来,哐当一声落了地,弹动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那头的开锁匠还在“喂喂”个不停,林殊止终于缓过来,讷讷道:“不用过来了。”   电话被挂断,两人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搂在一起。   林殊止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就要起来。   他手掌势必要有支撑点才能发力,可面前只有陈穆的胸膛。   ……   最后他很勉强地撑着洗手池最边缘的地方起来。   没起到一半就被陈穆又按了回去。   他一颗心脏开始狂跳不止,摸不透陈穆是何用意。   陈穆也有些失神,一个小时前在路灯下那些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是再也压抑不住了。   自控的人无法自控,片刻间的恍惚中,唇上已经有了冰凉的触感。   “我去把灯泡换一下……”林殊止声音极小,话音未落便觉得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碰了碰额头。   他大概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所以猛地滞住,四肢变得发麻,像块木头般立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这个吻一触即分,几乎是陈穆猝然回神的下一瞬便抽开。   浴室的窗前是百叶窗,此时紧紧闭合着,只有零星一点光透进来落到地上,拉出一片光斑。   额头留着余热,陈穆已经松开双臂,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平静,却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他说:“我今天不该应下这顿饭的。”   仔细听还是会听出语气与往常有些不同,似乎带上点道歉的意味。   面前的沉木香太浓郁,林殊止偏过头:“不关你事的。”   就算不是今天,林正安还是会另寻时机找到他。   这一幕尚存温情,陈穆却在听见“不关你事”四个字喉头一哽,有种说不上来的窒闷。   不该是这个反应。   他心中不免多想,林殊止还真是将商业合作的理念贯彻到底了,连他一句自责的话都回应得如此客套。   这显然曲解了林殊止的意思。   林殊止毫无准备地被陈穆放开,站定在地面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陈穆抬步走出浴室,来到有光的地方,面上神情还是一贯的冷淡。   林殊止从后面跟上来时陈穆已经走到了玄关处,只留下一句“记得准时赴约”就开门离去。   他怔怔地被落在原地,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也许是刚刚浴室里太暗他没看清楚,陈穆一直都是这副表情也不一定。   但看上去真的很像在生气。   还有那个吻,是错觉吗?还是失误?   不过不管是错觉还是失误都不重要了。   陈穆口中的“赴约”其实简单,他们签了协议,却还缺一个很重要的步骤才能成为合法伴侣。   领证。   当今社会同性婚姻已经合法,组成配偶的流程与异性婚姻没什么差别。领个证而已,一套流程走下来半天就能结束。   签协议的那天就已经商定好了办手续的时间,林殊止要提前半小时到达陈穆的公司,然后一起出发去民政局。   可真到了那天林殊止却失了约。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陈穆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只能打了电话去催。   他一向讨厌不守时的人,因此电话顺利接通时语气算不上太好:“你人在哪?”   彼时林殊止还在家中,身上还穿着家居服,没有任何出门的意思。   他不答话,陈穆又问:“你忘了今天要做什么吗?”   林殊止当然没忘,相反他记忆无比深刻。   如果没有林正安从中搅局,今天一定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想一想,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昨晚也是睡不着的,因为兴奋。   现在他也睡不着。   从那天从林正安那儿得知真相起他就开始无尽的失眠,安眠药只能起到轻微的缓解作用。   他没法骗人,没法问心无愧。   或许林正安做的事让他买账听起来可笑,可只有这样能让他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安心。   “怎么不说话?听不到吗?”陈穆又在那头催促他。   “陈穆,”他的声带像硌了沙子,听起来有些嘶哑,“我们的合作,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啊啊啊啊啊!这周大概率五更,让我想想怎么排哼哼(内个五更的话可不可以多要一点点海星)   上周说的亲亲,亲额头也算的对不对(有底气) 第45章 “你找别人吧。”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让人有种已经挂断的错觉。   直到陈穆再次开口:“你说什么?”   林殊止眼皮猛地一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跳的是右眼。   定了定心神,他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合作了。”   并不是冲动做下的决定,在此之前他已经想了很久,甚至可以说是那晚从林家出来时就已经想好了。   那晚其实有很多次他想开口,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他无法开口,就只能选择远离。   陈穆:“理由。”   “就是突然不想了……”他没什么底气道。   陈穆话里暗藏着火气:“你一句‘突然不想了’,我就该为你的行为买单?你让我去哪临时再找一个?”   “对不起。”林殊止感到惭愧,可他没什么办法,一手好牌被迫打得稀巴烂。   “成年人该为自己的承诺负责,你为什么这么——”   “对不起。”他还是道歉。   “幼稚。”   陈穆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   林殊止眼眶发烫,深灰色的家居服上出现两团被染成深色的区域。   他知道陈穆一定很生气。   这与平常普通的放人鸽子不同,这是正事。   他无法应约,只会道歉。确实幼稚。   “我相信您不难找的,会有很多人愿意与您合作。”   林殊止话没说完鼻头已经发酸发胀。   电话那头的陈穆急速地喘了几口气,竭力压制着什么,又重复了一开始的问题:“你人在哪?”   “你别问了,”林殊止坚持道,“找别人吧。”   说完便挂了电话。   他或许胜在了“好感”这两个字上,才成为了陈穆的选择,但还会有更多有好感的人出现。   他不会是唯一一个的。   今天是工作日,小区里没有平常小孩的刺耳尖叫声,屋里也显得更安静,静得甚至让人心慌。   林殊止挂了电话起身进了房间,不多时便换好衣服出了门。   他不打算待在家里,虽说出门也不知道去哪,但这儿就目前来说是个不太“安全”的地方。   万一,万一陈穆就找过来了呢。   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他暂时无法面对陈穆,只能一直躲出去。   白天的筒子楼也没什么人,不过倒是没有半夜看起来那么阴森可怖。   林殊止依旧是漫无目的地到了这儿。   这里明明承载的痛苦居多,可他就是走过来了。   一条路通到这边人越来越少,他越过夜市的后门,从前贴着后门的摊位是卖糖葫芦的。   他踩过那片空地,沿着地上摊位留下的经久不变的划痕一路往前,直到来到筒子楼楼下。   夜里看不清楚,如今光线充足的时候他才发现楼面的墙皮都发黑干裂,小广告也都被风化得所剩无几。   那道比狗洞大点的小门还是轻易就被推开,林殊止猫着腰便轻松潜了进去。   他一路沿着楼道往上,筒子楼不高,老式建筑最高不超过九层,他没多久便抵达了天台。   这里阳光好,以前这里经常有租户拎着衣服上来晾晒。   夏兰琴不爱收拾家务,被套床品一年一换,他家算是这天台上的稀客。   林殊止对这里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这儿从前有些铁板,玩闹的小孩会踩上去,整栋楼都能听到铁板震动的声音。   还有就是夏兰琴让他上来收床单。   他家经常是散发着地下室的霉臭味的,乍一闻到那些衣物上独有的阳光暴晒过的香味时还有些觉得陌生。   五岁的小孩个子矮,够不着那枕巾就只能搬了砖头来踩着收。   不远处有其他收东西的租户,朝他喊了一声。   “怎么又是你上来啊?你妈呢?”   林殊止认出那租户与他家不甚相熟,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声如蚊讷,站得近的都未必听得见,更遑论这种隔空喊话的。   那租户见他没声响也就不再与他对话。   下楼的时候林殊止又碰上了那人。   没有正面碰上,小时候的耳朵都好使,他清楚听到了那户在与人对话。   “夏兰琴用剩的床单又叫她儿子上来收喽。”   那些声音全部落入他耳中,但他那时实在太小,抱住一团床单被套已经很吃力,自然也做不了什么。   那回林殊止印象如此深刻,并不只是因为无意中偷听到了租户背后的闲话,事实上这些话他听过无数,要是都记得清楚,那脑容量势必要比现在扩大不少。   而是因为他忘了将晾衣服的电线收回去,隔天再上来一看便被人偷走了,夏兰琴因此责怪了他一通,还罚他一天不许吃饭。   往事如云烟,回想起来也轻飘飘的,林殊止甚至有点想笑。   他其实有点恐高,但还是没有犹豫地扶着矮护栏坐了上去。   冬日午后的暖阳不灼人,生锈的矮护栏吸热变得烫手。   这筒子楼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在这儿过得并不好。   可事实是,他在哪儿过得都不好。   从前不好现在不好,以后好不好尚未可知,但大概率也是重蹈前二十几年的覆辙。   因为不快乐所以擅长幻想,林殊止选择演员这条路,无非是想更多尝试不一样的人生。   现成的剧本注入一点情感,就短暂地成了他的人生。   而更多时候他还是拥有自己的人生。   他又想起陈穆,顺便在脑中为陈穆编造了往后二十年的光阴。   意外相交的平行线在二维空间里扭曲,在三维空间中折叠,最终还是要回到永不相关的轨道上。   *   陈穆毫无防备地被挂了电话,一时间气上心头,他尝试又拨了几个回去,无一不是无人接听。   他面部有一丝扭曲,手机被紧紧攥着马上要变成一块废铁。   心脏突突跳着,连喝几口冷水都缓不过来。   原来林殊止也是说反悔就能反派,拍拍屁股就走人的人。   不过还好,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被人毁弃承诺的事,不会表现地如同曾经那样不理智。   手中茶杯的液面轻颤,是他的手在抖。   这是焦虑发作的表现。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焦虑情绪,陈穆的焦虑表现尤为明显,主要体现在对事情的掌控上。   所以他一直都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有这样才不会随时都保持一种对于失去的恐惧。   千算万算没料想到林殊止临时反口,现在打他好一个措手不及,这才骤然引得并发。   秘书小周进来时他已经冷静大半,小周来向他今日接下来的事务。   陈穆手中事务繁多,今日上午是百忙之中空出的时间,目的就是和林殊止把事办了。   他午后有两个会要开,还有一堆合同等着他过目。   思索片刻他还是将吴律师叫进来,告知今日行程取消。   吴律师罕见地脸上露出错愕。   了解前因后果后吴律师重新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模样,向陈穆提出更优质的解决方案,最优选是另择联姻对象。   陈穆却摆摆手,让其出去。   林殊止耽误了他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现在是工作时间,他不能受其影响。   除了上午以外一整天都很顺利,会议没有人员迟到,并且在规定时间内结束,甚至有新的合作方来电咨询。   下午六点,陈穆驱车来到了林殊止家楼下。   林殊止背弃承诺,白天没时间处理这档子事,他现在来讨要一个说法。   他在楼下一层层顺着楼层数上去,到达指定楼层时却发现那小小的窗子里一片漆黑。   他不死心地又数了几遍,还是同一个楼层,还是同样的黑暗。   也许是方向不对,这是对面的住户。陈穆依旧不死心,上楼敲了门。   很好很好,是真的没有人。   林殊止不在家会在哪里?   或者说,是为了躲他,去了哪里?   陈穆想到一个地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这里,走到那栋筒子楼楼下时也没想明白。   沿着楼层上去,每一层都空空荡荡,希望逐渐落空,陈穆终于认为自己难得一现的直觉出现偏差。   打道回府之前,他还是选择将整栋楼都看一遍。   终于上到顶层的天台,看清护栏边缘的那粒人影时,陈穆猛地回了回神。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一方小小的区域塌软下去久久未能恢复原状。   下一秒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林殊止站在护栏边要干什么?   深植入血肉的第一反应是轻生。   脑子的转速远跟不上下意识的反应,他已经朝着那粒人喊出声。   “林殊止。”   作者有话说:   今日有感:小林真是在充满恶意的世界中长大的。 第46章 “你要单方面毁约?”   林殊止悚然一惊,不敢回头,而那人的脚步声已经愈来愈近,仔细辨别是很急促的。   “林殊止。”陈穆又叫了一声。   他避无可避。   眨眼间陈穆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陈穆微喘着气,问他:“为什么要坐在上面?”语气多少听出点急躁。   “风大,”他不敢直视陈穆的眼睛,“凉快。”   声音小到几乎被风声掩盖过去。   陈穆还有些警惕:“你先下来。”他手臂肌肉是收紧的,随时准备着应对林殊止可能做出的过激行为。   这只是他的一派猜测,林殊止当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从善如流地跃到了天台的平地上。   陈穆被他的动作又激出一身冷汗,夜色中将人往天台的出口拉了几步。   一直拉到楼道里他才松开手,语气很冷:“今天早上的事,你还欠我一个理由。”那股以为眼前人要轻生的焦躁不见了。   楼道口环境半密闭,回声很重,连呼吸声都被放大好几倍。   林殊止完全没料到陈穆会找过来,他曾毫不怀疑这里绝对安全。   “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眼前人再次用回了疏离的“您”,陈穆只觉得额上青筋都跳了三跳。   他坚持逼问道:“你先回答我,理由是什么?”   林殊止退无可退,随口编造起来:“没什么好回答的,就是很突然地觉得我不需要与您合作。仔细想想其实我获得不了任何东西,获利的只有您。”   “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资源。”   “我不需要。”   “你父亲那边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那就更不需要了。”且不说陈穆口中的“解决”是哪种解决,与林正安有关的事他都不希望陈穆因他而插手。   他想和陈穆合作的原因不太物质化,说到底不过因为那点喜欢。   而如今喜欢还在,他却没什么颜面与陈穆结婚了。   陈穆:“所以你要单方面毁约?”   林殊止迎上他的眼睛:“是。”   “那份协议是具有法律效应的,我可以追究你的责任。”   林殊止胸口一阵钝痛:“那你追究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陈穆憋着的那口气无论如何都释放不出来,他来找林殊止,绝对不是想听这些。   半晌他又给出个台阶:“我不追究也可以,但你刚刚那个理由,我不接受。”   林殊止闭口不言。   “逃避是你的解决方式,我也有我解决问题的方法,”陈穆又威胁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自己查出来,你看着办。”   事出必有因,林殊止给出的理由太牵强,甚至那都不是一个理由,他一点都不信。   林殊止果然因后面那句话而有所动摇,一个迟疑的眼神就被陈穆精准捕捉到。   陈穆语速很慢:“你考虑清楚。”   林殊止处境被动,想抬脚下楼,陈穆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他眼神躲闪,头埋下去:“你不会想知道的。”   陈穆对那件事一定很介怀,他是真的不想说。   奈何陈穆语气强硬:“我现在想知道,你现在就必须说。”   “那晚的事不是我做的,却也与我有关。”林殊止缓缓沿着墙根蹲了下去。   “我在剧组跑龙套时,林正安有天让我出席一场宴会,我去了,”他语无伦次,身体高度紧绷开始发抖,“他希望我能为他所用,达成某些目的。”   他说得很隐晦,但陈穆一定听得懂:“后来我撒了他安排的‘客户’一身酒,跑了,他就找人把我打晕了。”   “在房间里的时候,其实我清醒过,但房间里也下了东西所以……”   “……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在床边。”   “你说被人下了药,我猜也是他做的,至于他怎么把一切都安排得没有漏洞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晚在露台上能再见到你,其实我很……”他声音发颤,有些哽咽,“开心。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就好了。”   如果第二天醒来时没有看见陈穆就好了。   他全说完了,他觉得陈穆应该是不信的,可能比想象中的更严重,陈穆会‘爱屋及乌’地怨恨他。   陈穆没听到他后面那句,注意力全留在了前面。   “药是你父亲下的?”林殊止维持着蹲在原地,陈穆索性蹲下来与他齐平。   林殊止点头。   陈穆又问:“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殊止:“我父亲做的事,怎么和我没关系。”   陈穆算是彻底懂了:“这就是你今天什么也不说就要毁约,还跑到这边躲着我的原因?”   林殊止迟疑下,又点头。   陈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上回在林家吃过饭后他便着人调查过这两父子的关系,结果不出他所料,林殊止说的都是实话。   人与人果然不同,林殊止在林家作为私生子不受待见,而他作为正室的孩子在陈家同样不受待见。   “你认为你有责任,我认为没有,我之前误会你一次,”陈穆说,“一人一次,平了。”   林殊止没听懂,下意识抬头与他对视上。   陈穆面不改色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怪你,因为我们扯平了,你也不用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你为什么——”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陈穆语速突然变快,“现在能跟我回去了吗?”   他不想听到林殊止问那么多“为什么”,他只想速战速决。   林殊止被他强硬地拉起来,带着往楼下走。   “希望你能明白,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交易,与你父亲无关,就算没有你父亲,我们也是会合作的。”陈穆走在前面,声音只能向前传递,落在后头的林殊止耳朵里不真切。   见后面不作声,陈穆又紧了紧林殊止的手腕,示意他给个反应。   林殊止不知在想什么,闷闷的只有一个“嗯”。   出了筒子楼陈穆依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时好时坏的路灯此刻正好亮着,将两人的影子映在水泥地面上。   颜色很淡,但能看得清楚轮廓。   陈穆熟稔地拐进了一条巷子,拐弯或直走没有一点犹豫,就像对这里很熟悉一样。   林殊止问他,他只答:“之前来过。”   林殊止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之前什么时候?”   陈穆硬声硬气道:“小时候。”   “噢。”   林殊止看了眼前面的人,不知道要被带去何方:“那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找车。”陈穆答,转眼已经到了上回林殊止扔过酒瓶子的垃圾场。   筒子楼底下堪称施工现场,地上杂物过多不便停车,陈穆只能将车放到了这里。   上了车,林殊止依旧不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陈穆还没给他一个答案呢。   “我去你家,你不在。”陈穆淡淡道。   林殊止心想,他人在这儿怎么可能还在家能找着个一模一样的。   “我意思是,你为什么能一下子就找到我,没有考虑其他地方吗?”   陈穆不愿承认做事全凭直觉:“托人查过,你以前住过这儿。”   林殊止知道陈穆这样的人与人联姻势必要将对方的底细调查得清楚,没太意外也没有否认:“这里是我……”   话到嘴边了,他突然不知怎么向陈穆解释他与夏兰琴的关系。   母亲这个词他已经很久没有说出口过了,小时候学校里要求写作文,题目是《我的母亲》,林殊止题目都没写完,只写了一个“我的”就交了白卷。   “我知道。”陈穆没等他说完,接下他的话。   也是,陈穆要调查肯定是调查个透的,林殊止忽然有点感谢这种他平常不会喜欢的调查方式,起码在现在避免了他的尴尬。陈穆很轻松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那你有听过一句话吗。”他又问。   “什么?”   车外风景飞速掠过,林殊止偏头不去看着陈穆:“小孩在大人的言传身教和耳濡目染下,会变成大人口中的模样。”   路边景色变换,似乎没有冬日时那么萧瑟,这座城市马上要迎来春天。   “……我真怕我变成她那样。”   陈穆用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林殊止口中的“她”是哪样。   就差一点他就问出口了。   但他调查过夏兰琴这个人的。   “你不会这样。”   黑夜中有人给了林殊止一句很肯定的答复。   *   这片区域离林殊止家本就不远,开车更是不到十五分钟就回到了。   陈穆没把车开进小区,在外面的街道旁找好位置将车停好后就跟着林殊止下了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他总要看到林殊止家的灯亮起来才好。   林殊止正在给人回消息,切回主界面时又被他瞥到了壁纸。   “你上次用的壁纸呢?”陈穆问。   林殊止:“我换了。”   “你不是喜欢吗?”   林殊止心想,那都已经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可能继续用。   可陈穆这么问他,他总也不能说“讨厌”或“用腻了”吧。   他只能一笔带过地答:“是喜欢。”   “那就把它换回来。”得到肯定答案后陈穆的语气不容置喙。   林殊止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陈穆面不改色:“你的选择不要被我影响,喜欢用就继续用。”   作者有话说:   陈狗想让老婆继续用自己的照片当壁纸还不承认……下章我想想要不要搞点事哼哼 第47章 “搬过来吧。”   林殊止最终还是把壁纸换了回来。   陈穆某次约他出门时又“不小心”瞥见了他的壁纸,见到熟悉的图案后没说什么。   再次约定领证那天,林殊止终于准时赴约,流程走下来十分顺利。   钢印盖在小红本子上时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刻起他和陈穆就成了合法伴侣。   “恭喜二位。”办理登记的工作人员将两本结婚证递了过来。   林殊止不容易回过神,将证件接了过来:“谢谢。”   照片上他与陈穆坐在一起,他笑得腼腆,而陈穆还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林殊止小心翼翼地将证件收进斜跨包里,一点重量都没有,他现在还觉得像在做梦。   婚礼没有大办,对外就宣称是秘密举行了。   林殊止从来没在热搜上待过这么久,整整两天他的名字都和陈穆共同出现在排行榜前十。   事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陈穆往年经商也会被邀请成为节目嘉宾,有某些节目需要露脸,他莫名其妙积累了一波粉丝,这波粉丝有人看重他的经商技能,有人看上他的脸。不管是哪种,总之这其中的一部分与林殊止这边的人吵得不可开交。   原因也简单,网上能吵起来的不都那点事儿,自家的看不上对家的。   林殊止想不到是这个发展,但看着还算好玩儿,有天翻帖子翻了个通宵。   但很快这点新乐趣就变成了让人烦扰的东西,这几乎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有天他出门到楼下小型商超购置日用品被偷拍放到了网上。   配文:就这?   伤害性不小,侮辱性极强。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有人通过照片的背景摸到了林殊止如今的住址,继而上门骚扰。   这件事又不知怎么闹上了热搜。   陈穆得知后找人压了热搜,也不知背后是否有另一只手在操控局面,热搜不好压,前一秒才刚从热搜上下去,转眼间又爬了上来。   花费一番功夫后热度终于慢慢降下来,一切才重新归于平静。   也不算平静,林殊止的住址被泄露了,人身安全容易受到威胁。他不止一次出门时发现身后有黑影闪过,有几次他趁其不备回头时那人还来不及躲避,穿着一身黑衣的模样被他看得清楚。   那不是陈穆派去保护的人,陈穆得知后又加派了人手。   但似乎还是不够。   热度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悄无声息,否则陈家那边对于陈穆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威胁。   陈穆年少有为,掌握权势容易招来一众事业无成的叔伯舅甥们的猜忌,此前他急着与人联姻也是为此。只有成家立业才能在家族里立足。   但若是这两人不是一条心也是不行的。   因此陈穆与林殊止约定好一周见次面吃顿饭,给足捕风捉影的人制造新闻的机会。   林殊止这几天被骚扰得觉都睡不好,面前的食物也变得寡淡无味。   陈穆见状趁机提出:“你想不想换个地方住?”   林殊止有些呆愣地抬起头看他。   “我的意思是,根据协议上规定的内容,我们应该住到一起,”陈穆想想补充道,“名义上。”   林殊止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话说出就没有收回的道理,陈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名下有几套房产,分居不太合适,你搬过来吧。”   林殊止听完有些犹豫。   陈穆的意思,是要和他……同居?   “同居”俩字将他砸得晕头转向,意识到这一点后脸上迅速泛起淡淡的红晕。   陈穆似乎知道林殊止犹豫的原因,解释道:“我不会经常回去,就算回去也会与你分房睡。”   一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内里还是泾渭分明。   每周见一次面是不够的,住在一起才更令人信服。   陈穆是为了服众。   林殊止迅速清醒过来,垂下眼:“好。”   搬家那天陈穆恰巧有事,派遣了徐筱过来帮忙,与她一起来的还有林殊止近日时常见到的两名保镖。   大学时起林殊止就住在这儿,整个屋子东西很多,但要带走的其实很少。   这房子的租金不高,一个月就大几百块,他打算继续租下来。   林正安那儿他已经不可能回去了,某种程度上说,这儿算是他的一个小家。   他围着屋子转了几圈,收拾下来的东西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都绰绰有余。   路过冰箱柜顶时,林殊止看到了上回被他赌气扔上去的粉色兔子。   那上面容易积尘,防尘袋上落了层薄灰,林殊止取下来后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其塞进了行李箱。   陈穆安排用作“婚房”的那处房产位于洛城郊区,原本这就是片鸟不拉屎的地方,近几年才被开发出来。这里远离市中心,唯一就胜在风景宜人了。   林殊止一进门就见到了熟人。   是他住院期间照顾他的护工张姨。   张姨本就是陈家雇佣的人,出现在这儿不奇怪。   林殊止不习惯与生人往来,误打误撞碰上张姨算是幸运。   张姨看见林殊止也是十分兴奋,说自己是陈穆特地叫来这边帮忙的,拉着他唠了小半天家常。   林殊止这才知道,原来见面不是凑巧。   张姨领着他找到了房间,他房间在二楼,就与陈穆的隔着一条走廊。   他郑重其事地从行李箱里拿出那只粉红兔子摆在床头柜旁,张姨见了有些讶异道:“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这种粉色的毛绒玩具吗?”   林殊止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带浅笑点头道:“嗯。”   张姨:“我女儿也喜欢,她才刚读初中。”   说罢又抱怨道:“不过她没你那么爱惜东西,什么都喜欢乱扔。”   林殊止:“长大就好了。”   张姨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虽说是抱怨,但其中宠溺也居多。   林殊止听着觉得挺好玩儿的。   他收拾东西搬家忙了一天,吃过饭后便更觉得困倦。   时间还很早,现在入睡肯定会在半夜醒来,林殊止决定出门走走,刚好可以熟悉一下环境。   这片别墅区虽然远离市区,但基础设施齐全,商超就差开在家门口。   林殊止进去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罐啤酒。   怕张姨看见要说些什么,回到家进门的时候他特地将酒往背后藏了藏。   夜幕已经降临很久,落地窗大敞着,林殊止盘腿坐在窗前,手边放着他从超市买回来的两罐啤酒。   月色盈盈,光影落了满地,一部分在林殊止身上。   别墅里有酒柜,但上面那些想必是陈穆的珍藏,他不好随便动。   他希望今天能有些仪式感,便自己出门买了两罐啤的回来。   以庆祝自己乔迁新居。   郊区晚间风微凉,远处没有霓虹灯闪烁。   一罐见底,陈穆还没回来。   他心底其实是有些盼望的。   陈穆当初说过让他搬进这套房子是为了掩人耳目,自己不会常回。   可是他搬进来第一晚,陈穆也不回来吗?   空易拉罐被风吹动,倒在地上声音清脆地滚了几圈。   他打开了第二罐啤酒的拉环。   啤酒离开冷藏环境久了小麦味极浓,林殊止不喜欢这个味道。   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他起身回了房。   他酒品好酒量差,喝醉了睡一觉就好,脸上起热的同时睡意也涌上来。   黑夜中的房子更显得空荡,这里只有最基础的配置,一看就是刚被启用。   没有家具吸音,连脚步声都会有回声。   林殊止睡前还有些迷糊地想,他或许会想将这里变成他喜欢的风格。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边忽然传来塌陷感,紧接着那阵塌陷从床边传到了床里。   有人上了床。   林殊止下意识睁开眼睛。   他不习惯开着灯睡觉,连床边小夜灯也没开,空间里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   那人沿着被子边缘将手探进来,放在他的腰际处,再低下头来,温热带着酒气的鼻息喷薄在林殊止耳侧。   侧腰上的触感不容忽视,林殊止动也不敢动,那人探下来的瞬间他就知道是谁了。   能堂而皇之进入这间别墅的人除了陈穆,还会有谁?   作者有话说:   啧,还差半截,下章继续(?) 第48章 “嗯,好乖。”   陈穆今晚有个推不掉的应酬,新来的女助理酒量不好,他自己扛下了不少,酒局结束时人已经不算清醒。   这才会在报地址时稀里糊涂地就报了这里的地址。   张姨被他进门的动静闹醒,见他这副模样要开火给他煮醒酒汤。   陈穆环视四周,满屋子只有张姨一人,林殊止全然不见踪影。   他开口便问林殊止在哪。   张姨不作他想,只回道:“已经回房睡了。”   陈穆脑子混沌,才不过十点一刻,林殊止睡得这么早?   他心下存疑,抬步上了二楼,走廊尽头那房间的确房门紧闭,陈穆本不想多做打扰,但想着想着,人已经走到了林殊止的房门前。   那就进去看看吧。   一进来也没看到人影,满屋都是黑的,不过好在眼睛适应暗下来的光线后,他发现被子里有一团隆起。   林殊止睡在靠墙的最里侧。   蜷缩成虾米的样子,这个姿势最有安全感。   陈穆脑子里有一根不明神经瞬间被挑动,指引他走到床边。   地毯是柔软的,床品都散发着阳光沐浴后的香味。   安静睡在里面的人,好像也很软很好闻。   他未经过什么思考就上了床。   冬日还没过去,气温寒凉, 醉了酒的人本能靠近热源,他沿着被子将手伸进去,触及了一块大半年前也碰过的皮肉。   那是林殊止的侧腰。   上一次的感觉他早已忘却,但此时他手中是温温热热的触感。   他低头嗅嗅,却意外地闻到了与阳光气味不同的……酒气味。   他又欲向上摸,林殊止却在此时醒了过来,轻轻挣动几下,被套是丝绸质地,陈穆压在上面,难免被他挣扎的动作带得往下滑几分。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违逆。   陈穆不太爽,一手用了些力掐住林殊止的腰,另一只手隔着被子钳制住他的双手。   林殊止像中了定身符一样,彻底不动了。   陈穆低头又嗅了嗅身下的人,确认那是酒味无疑。   “喝酒了?”他语气算不上太好。喝醉的人思维都不能与正常情况下相提并论,此刻他又表现出焦虑发作时的症状。   是很可怕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他在想,林殊止会是和谁出门把自己喝成这个醉样,回到家倒头就睡。   还是说,出去喝酒是因为搬过来不开心?   不管哪一种都挑战他的底线。   黑夜中看不清彼此,林殊止大脑转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与陈穆对视。   对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   他依旧双眼迷蒙,答:“一点点。”   陈穆不信,将脸更贴近于他颈侧:“撒谎。”   “一小罐。”林殊止心跳加速,好在隔着一层被子陈穆是感受不到的。   他还是撒谎了,其实是两罐。   陈穆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又问:“和谁去喝的?”   “自己。”黑夜中林殊止的眼睛被窗外的太阳能灯映得亮闪闪的。   “好喝吗?”   “还行。”林殊止深吸一口气,房间里的酒气愈演愈烈。   他算是发现了,面前的陈穆也是喝了不少。   不然也不会逮着他问这么多傻瓜问题。   感觉上陈穆此时反应是迟钝的,林殊止尝试抬了下被压得发麻发酸的胳膊,得不到一点释放。   “你先起来,我送你回去。”   他想大力坐起,陈穆立即将他一把按回床上。   感觉有误。   “去哪儿?”陈穆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   看陈穆这还能问问题的模样林殊止也拿捏不准他到底醉得如何,只能先软着声音:“送你回房。”   “就在这儿。”   ?   林殊止诧异道:“你要睡在这儿?”   陈穆不说话了。   “那我去隔壁房间吧。”他说着要把腿从陈穆的重量下抽出来。   陈穆还是压着他,语气不明道:“你也在这儿。”   ?   林殊止还想张口说点什么,陈穆却嫌他太喋喋不休,那根紧绷的神经不再束缚住他,而是叫嚣着让他俯下身去让林殊止闭嘴。   唇压下来的瞬间林殊止整个人是懵的,半边身子被陈穆压得发麻,他感觉要呼吸不过来。   陈穆的动作蛮横不讲道理,将林殊止大力翻至仰卧位后那只扶住他腰的手向上摸索,质地柔软的睡衣被卷起大半,一排扣子已经全部散了。   林殊止吓得不敢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陈穆的举动用意明显。   很快陈穆又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扬起那张碍事的被子,彻底将林殊止围困住。   “你要……干什么?”林殊止颤着声问。   后腰冰凉的触感昭示着男人一切心思。   林殊止猛一哆嗦,向左扭了扭,示意陈穆停下。   他不明白陈穆如今这种做法是何用意。   不是说好了一人一个房间吗,为什么他刚搬进来就变卦了。   不仅赖着不走,还试图拉着他做点什么。   陈穆被叫停很明显地顿了顿,但这停顿没持续多久便消失了。   林殊止偏头躲开:“你醒醒。”   “你不愿意?”身上的人声音隐隐透着不悦。   “协议上写得很清楚,不能这样。”林殊止试图再挣扎一下。   “我想做,” 陈穆几乎要理智全无,酒精灼烧得浑身发烫,坦荡荡道,“明天联系吴律师把这条一起加进去。”   话音未落陈穆已经强行将他脸掰过来。   林殊止喝了点酒原本也不清醒,刚刚都是强撑着与陈穆对话,此刻被吻得七荤八素也晕头转向的,抵挡不住一点。   他鼻腔有点发涩,抵住陈穆,最后说出口的话太过委婉:“你不是说不经常回来吗?”   “今天周末,明天不去公司。”   意思是,要睡,还要睡一整晚。   混乱中半年前他与陈穆第一次时的感觉又冒了头。   只是他不清楚此时陈穆究竟有几分清醒,还是趁着酒意就为所欲为。   不过就算是后者,当成一次酒后的乱来,好像也不错?   他彻底不挣扎了。   看在陈穆眼里,这是默认。   熟悉的感觉被撩拨出来,这具身体已经大半年没经历过这样的事,青涩得很。   今晚的事全然在意料之外,一点准备也没有。   别墅里没有任何能用来做事前准备的东西,最近的只有林殊止放在床头柜上的半瓶凡士林。   那东西是冬日里防皮肤干燥用的,用在此时勉强只能算合格。   陈穆毫不犹豫地一把薅过来,挤了一大坨在手心处。   冰凉的感觉很奇怪,配上一根灵活的东西在体内游走的感觉更奇怪。   林殊止没忍住躲了躲。   “你怕什么?”陈穆按住他的腿,“又不是第一次。”   陈穆警告过后林殊止果然不再动了,他不太多的理智中只生出一种想法。   面前的人好乖。   ……   被攻城略地的感觉很奇怪,林殊止忍不住想蜷起来,却被作案的凶手强硬地打开。   陈穆足够温柔,不算很疼,更多的是痒。   酒精起到微醺的作用,林殊止不安地扭动几下,最后彻底在汹涌的波涛中沉浮。   心中所想无处可藏,全要在此时此刻坦诚相见。   “嗯,”陈穆餍足地叹了声,“好乖。”   ……   酒精与沉木香糅合在一起,无法不令人陶醉。   折腾着折腾着,林殊止忽然感觉有什么异物套在了他手上,但他已经无力睁开眼去分辨那究竟是什么,只能随着欲海飘荡。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后半夜他朦胧中似乎已经睡着了,又被陈穆折腾起来,不过意识也是不大清醒的,只有一些陈穆将他带去浴室后又在浴室弄起来的基本印象。   再次睁眼已经天亮,昨晚的放纵都成了今天的报应,林殊止头疼着醒来,眼皮浮肿到差点睁不开。   身边已经没有陈穆的影子,若不是身上的痕迹和异样感尚存林殊止都要以为自己昨晚做了一场春梦。   他沿着楼梯下了楼,张姨已经把早餐准备好,陈穆就坐在桌前。   林殊止走到他对面,发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加了个深灰色的猫咪坐垫。   ……   林殊止面无异色地坐了上去。   早餐是面包加煎蛋,他拿起一块面包,沿着边角咬了口。   “昨晚睡得怎么样?”陈穆问他,视线稳稳落在他手中的面包上。   “很好。”其实不好,他甚至要怀疑陈穆是存了心想打趣他。   陈穆的视线有如实质,一直停留在他的面包上。   林殊止被看得不自在,连捏着面包的手指都不住收紧了。   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于是也看向自己手中的面包。   这一看就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枚戒指。   陈穆原来不是在看他的面包,而是在看他手上的戒指。   不怪他察觉不到,尺寸大小竟异常地合适,一点异样感都没有。   他隐约记得昨晚后半夜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硌了他的手,莫非就是那时候……   “本来想今天交给你的,”陈穆不知从哪拿出个戒指盒递给他,“不过昨晚给也是一样的。”   “好好保管,不需要一直戴着,‘有人’的地方才戴。”   林殊止:“你也有只一模一样的吗?”   陈穆睨了他一眼,大清早起来就听见了个蠢问题。   林殊止了然,又看了眼陈穆的指间,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硬物留存过的痕迹。 第49章 喜欢你。   陈穆被林殊止落在他指间的视线灼得有种异样感,昨晚是一场意外。   他喝了酒,还在意外发生之后趁着酒劲给林殊止戴上了戒指。   不过他告诉自己,没事的,反正迟早都要给。   昨晚和今早就差了几个小时而已。   这对戒指不是表达爱的工具,就和他们的合作一样,他并不准备一直戴着,只在某些重要时刻戴上用于巩固他们之间在外人眼中的关系。   只能将错就错了,林殊止不是笨蛋,他相信林殊止一定懂得这枚戒指的隐藏含义,并且在适当的时候会戴着它出现。   可为什么林殊止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错?   一枚戒指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陈穆搞不懂,也不准弄懂。   那枚戒指主体比较简朴,银白的素圈外刻着一圈细小的纹路,需要很仔细才能看清。   林殊止看了又看,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不知道它的另一半是不是也长得差不多。   林殊止没见过,只能凭空猜测。   陈穆的骨架比他的大,应该除了型号以外没什么差别吧。   虽然陈穆现在没有戴上,但拥有和陈穆的对戒已经足够让他开心一整天。   他继续偷偷摸摸地欣赏着,刚才不知道的时候一点感觉也没有,可让他看见这枚戒指后指间还是有种特殊的感觉的。   那是存在的实感。   陈穆当然发现林殊止还在看,林殊止越看他越觉难受,出声打断道:“你放在床头柜上的粉色玩偶是怎么回事?”   林殊止愣愣地看他。   陈穆更不自然了:“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颜色与整个空间的配色都很不搭,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不过陈穆注意到它不只是因为配色,而是因为林殊止的微信头像也是这个。   上回签过协议后他们便加上了对方的微信,陈穆的头像是片星夜,林殊止的则是只很丑的粉兔子玩偶,廉价的气息都要溢出手机屏幕。   太廉价了,款式也已经过时而少见,以至于见到同款时能一眼认出。   林殊止迅速意识到陈穆在说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我喜欢这个。”   陈穆脸色微变:“喜欢粉色?”   “嗯。”林殊止硬着头皮应下。   陈穆不咸不淡道:“我记得上次你用我的图当壁纸时,说你喜欢灰色。”   “我……”林殊止差点又自乱阵脚,“都喜欢。”   不喜欢灰色也不喜欢粉色。   喜欢你。   林殊止当然没这个胆说出来。   他心虚,没认真看就低头喝了口杯子里的液体,却差点一口喷出来。   这古怪的味道哪是什么温白开,分明是醒酒汤。   陈穆:“张姨煮的醒酒汤,也给你煮了一份。”   “我不用喝吧。”林殊止不太想喝。   “你昨晚也喝酒了。”陈穆语气淡淡。   林殊止却觉得一道雷劈在耳边。   昨晚发生的事说过的话陈穆都还记得。陈穆不是全无意识的。   他又惊诧地看了陈穆一眼,整个人在凳子上不自然地扭了扭。   这一动就牵扯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带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细微痛感。   昨晚是爽了,屁股现在痛了。   那杯算不上好喝的醒酒汤还剩一半的时候林殊止看了眼手机时间,见差不多便起了身。   这房子林殊止可以走动,陈穆就没管他。   没多久林殊止一身要出门的装束再次经过餐桌前。   “你要干什么去?”陈穆终于叫住他。   林殊止:“有点事,要去市里一趟。”   这里位于市郊,这么说也没毛病。   “最近还不安全,我让人跟着你。”   “不用,我很快回来。”   “把醒酒汤喝了再出门。”   林殊止顿在原地,犹犹豫豫地不想喝。   真的很难喝。   “你问问张姨。”陈穆已经将醒酒汤端起来一口闷掉。   张姨听见人喊,从厨房里探个头出来:“怎么啦?”   “没事张姨,”林殊止飞快地将杯子端起来一口闷到底,“你煮的醒酒汤味道很不错。”   不是怕张姨,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   张姨听了果然要乐开花,笑着夸林殊止嘴甜。   陈穆又拦住林殊止:“办完事告诉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他觉得没必要麻烦陈穆。   陈穆:“昨晚说好的,今天去修改协议,我已经通知吴律师了。”   ?   事情发展逐渐变得奇怪,他与陈穆的合作从利益层面一下子上升到肉体层面。   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有可能……需要经常一起“睡觉”?   陈穆见他犹豫:“不愿意吗?”   林殊止说不上来愿不愿意,就是觉得不太对。   陈穆:“我们现在这样互相陪伴的关系很好,既然昨晚做了,那不如从此以后都更进一步。”   “……”   林殊止最终应下了。   他赶着出门,因为与夏兰琴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几天前他还被跟踪偷拍摸到家庭住址时,总有很多人给他的社交平台发私信。   一开始他尚未意识到发生什么事,还没有屏蔽陌生人,在某天便收到了夏兰琴给他发的消息。   夏兰琴没有实名,但林殊止一眼就认出她。   只因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殊止,我是妈妈,周六有时间见一面好吗?妈妈有些话想和你说。】   被私信人如果没有回复,对面只有一次发信机会。   夏兰琴珍惜这一句话,言简意赅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要见面的想法。   林殊止有选择的机会。   也许他的感觉出现偏差,对面是骗子也说不定,他还是选择了回信。   【在哪?】   对面回复得很快,发过来一串地址。   林殊止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刘家的地址。   小时候他去过无数次,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认识。   可夏兰琴为什么要让他去刘家?他不信那姓刘的男人看得上他。   【换个地方。】   夏兰琴:【换不了,你过来一趟吧,我等你。】   然后任由林殊止发什么都不再回信了。   看起来颇为无赖。   林殊止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但还是答应下来。   今天就是周六,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他有些紧张。   夏兰琴的为人他幼时便认清,即便知道不该抱有任何期待,他依旧不可避免地加快了脚步。   儿时他常常从林家溜出来去偷看夏兰琴,那条小路如今还在,林殊止已经很久没走过了。   小孩的记性不知为何要比大人的好,长大后过的须臾数年只在弹指一挥间,但小时候的事却能记到老,他记得林正安抽他用的鞭子长什么样,上面的花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同理,他也对刘家的陈设布局也有些无法磨灭的记忆。   刘家大宅应该是又翻新了至少一遍,看上去比从前更新。   他走进刘家的花园,侧面的围栏已经用水泥墙代替,他以前经常躲在那后面,仗着小小一只没人能看见他。   小时候偷偷跑来的地方,现在能光明正大地进来。   他故意走得大摇大摆,做工的佣人都当他不存在,各自忙着手头上的差事。   除去与陈穆重逢那一晚的宴会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夏兰琴了。   夏兰琴早就在一楼的客厅等着他。   林殊止一进门就看见了。   丰裕的体态能看得出她生活得还不错。   那晚宴会上灯光朦胧看不清,其实不管如何保养岁月总是会有痕迹的。   快二十年不见,夏兰琴已经比从前沧桑许多,可抬眼垂眸间还是风韵犹存,不难看出这曾经是个美人。   林殊止与她长得像,像到夏兰琴都不自觉有些惊讶。   林殊止走进来,站定在她面前。   夏兰琴有些惊讶于他对刘家的了解程度。   对此他的解释是:“大部分有钱人家里,都长这样吧。”   “我把你送回林家果然没做错,见识是比以前多了。”   也不知道信不信,夏兰琴微微笑了笑,浓妆艳抹掩盖不住嘴角泛起的细纹,她挥挥手让林殊止坐到她旁边。   林殊止选择了离她最远的那个位置。   “我们确定不能换个地方说话吗?”林殊止率先开口,面前放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他有些口渴,但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喝。   奇怪得很,这偌大的房子里除了屋外的园丁内里竟一个佣人保姆也无,不过想必是夏兰琴将人都支开了,毕竟这种地方他一个外人来访不方便让太多人看见。   夏兰琴四下看了眼:“今天小煦放假,你刘叔叔不准我出门太久。”   林殊止听完抬了抬眉。   他对夏兰琴现在的生活不感兴趣,就像夏兰琴对他也一定不感兴趣一样。   林殊止语气很淡:“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待会儿还有事。”   他最需要母亲的年纪已经过去了,从前没有的东西在他不需要的时候再给他,那属实没必要。   要说夏兰琴还想将他找过来表演一番母慈子孝的认亲现场,他也不会信。   所以进来之前他终于确认了,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   夏兰琴和林正安一样,因为他最近新的身份,对他有所求。   “我只是想将你找来,和你说说话。”夏兰琴垂下眸,这个角度显得她楚楚可怜,细看眼中还藏满恰到好处的失落,“上次在宴会上,我看见你爸把你带来了。”   !   所以那一次,夏兰琴也看见他了吗?   林殊止瞬间喉咙哽了哽。   不行,他不可以相信,因为这是夏兰琴惯用的伎俩,夏兰琴在同他打感情牌。   他不吃这套:“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夏兰琴愣了一瞬,转而吃吃笑道:“果然是长大了,说话也这么横冲直撞,你小时候——”   “别提小时候的事。”林殊止喉结滚了滚,打断她。   被这么一打断夏兰琴也不恼,姿态依旧端正,这回她看到了林殊止指间那很显眼的存在:“你的戒指,是陈穆送的?”   林殊止听完下一秒就将那只手藏进了口袋里,再也不愿意拿出来。   夏兰琴看起来很无奈:“其实你不必对我抱有这么重的敌意,我是你母亲,怎么可能害你。”   母亲,很伟大的称呼,夏兰琴是生他的人,勉强算是将他养到了五岁,是否当得起这个称呼还另说。   林殊止很安静地听着她讲下去,也不回应,因为夏兰琴在明知故问,自问自答。   她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原来你和陈穆结了婚,真的很让我惊讶。”   见林殊止还是爱答不理,她似乎终于装不下去,又将脸微微垂下:“刘习畅你还记得吧,之前跟你发生了点小冲突的那个。”   林殊止心中一沉。   “他是你刘叔叔的儿子,比小煦大一点,和你年纪差不多,但是没你懂事,你刘叔叔把他宠坏了,当初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你起冲突。”   “你叔叔知道他被封杀以后,给了我不少压力……”   “你知道的,妈妈现在过得也不容易,你能不能……帮帮妈妈?”   “……”   林殊止反应了很久才知道夏兰琴口中多次提到的“小煦”是谁。   她把话说得漂亮,字字句句都要让人潸然泪下了,可说到底,她还是为了自己儿子,要利用他这颗弃子谋福利。   作者有话说:   小林今天也是可怜宝宝……明天见 第50章 他有点羡慕。   林殊止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夏兰琴的确开门见山有话直言了,可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他已然绷不住,需要找借口逃避。   他浅笑着开口,眼底已经泛酸:“方便借个卫生间吗?”   未等夏兰琴应答他已经起身走过去。   整个刘家,除了楼上的结构,其余他都无比清楚。   卫生间门紧闭着,林殊止开着水龙头搓了好几把脸,搓到脸上皮肤和眼底都一样泛上红色才停止。   他竭力平静下来,再次拧开门出去。   迎面撞上个陌生的男孩,年纪不大,十六七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成熟的荷尔蒙气息。   男孩也看见了他,视线并未长久接触,轻蔑地就被转开。   林殊止有些怔愣。   “别跟爸爸说家里来了客人!”夏兰琴隔空朝着这边喊道。是朝着那男孩喊的。   男孩很不耐烦地甩下一句“我知道”就上了楼,气势汹汹,仿佛要将楼梯台阶都踏烂。   直到男孩消失在楼梯转角,林殊止终于知道那是谁了。   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刘煦,他们曾隔着很远的距离有过一面之缘。   他装若无事地回到客厅,夏兰琴殷切的眼神盯得他心里发毛。   夏兰琴说:“刚才上楼的是你弟弟。”   “嗯。”林殊止应付地答了声,眼中几乎又要泛起波澜,心脏像一张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纸,再怎么也展不平了。   夏兰琴眼里涌起些期盼的光:“他今年刚上高二,你叔叔打算将他送出国留学。”   “可他哥的事情不解决,他肯定会受牵连。你……可不可以帮帮妈妈?”   “夏女士。”   再抬起眼时,他眼里已经没有那些会反光的液体,只余下冷漠。   “这不是陈穆做的,你找错人了,”他喉口感到黏腻发涩,开口时已经恢复平静,“这也不关我事。”   “还有,你现在的丈夫不是什么‘我叔叔’。”   夏兰琴是把软刀子,曾经深埋在他身体中的某个部位,只要不去触碰就会不觉得疼,现在这把软刀化作了利刃,一下一下地剜他的心。   很久以前的死局终于让他得知答案。   夏兰琴就是不爱他的,一点都不。   她爱刘煦,可能还因为忌惮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刘习畅。   可对于他,是什么都没有的。   夏兰琴不死心:“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什么叫做‘不关你事’?”   林殊止:“小时候是怎么对我的,你忘了吗?”   夏兰琴又开始了:“以前的事是妈妈对不起你,这次的事情解决了妈妈以后会——”   “你忘了没关系,我没忘。”   像是不够深刻和清楚,他又喃喃了一遍,“我没有忘。”   “不要想着我会帮你了,”林殊止声音发颤,但异常坚定,“以后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要来往了。”   说完他就要离开,夏兰琴急得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朝他追过来,还喊了些什么,他脚步放得快,通通听不清,最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刘家。   其实他们都很幸运,刘煦有个在乎他的母亲,刘习畅也有个爱他的父亲。   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有点羡慕,只有一点点。   外面的天气依旧很好,甚至比来时更好,路边三角梅盛放,在三角梅与向日葵相交的街角,他看到了陈穆的车。   陈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殊止活动了一下五官,企图让僵硬的面部表情变得活跃,慢慢走近陈穆的车。   “你怎么也来了?也有事吗?”他弯下腰,往车窗里看进去。   发动机似乎是已经停了很久,林殊止站在旁边感觉不到一点热度。   陈穆:“不放心让你自己出来,你又不让别人跟着,我就自己跟过来了。”   林殊止鼻腔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又重新泛上来。   陈穆:“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林殊止飞快地眨了眨眼。   “办完了就上车,我们去改合同。”   ……   车外景色流速飞快,这里已经是与十分钟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林殊止右手不自知地攥着安全带,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前方。   他今天来找夏兰琴,只想给小时候的林殊止一个交代,想坦诚地面对当年的心魔。   对此他谁都没有告诉,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处理好所有。   但他还是没能做到对于所发生的一切都波澜不惊。   其实从刘家冲出来前他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   夏兰琴最后说了一句:“今天你走了,以后我都没有你这个儿子。”   真好笑,原来夏兰琴还当他是儿子吗?   林殊止想,可他很多年前就没有妈妈了。   即便是周六,吴律师还是领着加班费准时到达陈穆的公司参与更改协议。   林殊止太容易走神,陈穆将他唤回好几次,林殊止每次都是心不在焉地答“好”和“我都行”,然后又继续游走在自己的世界中。   几次下来陈穆便有些不耐烦,林殊止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想与他补充协议条款。   他从早上起就在忍耐。   林殊止并没有想象中的听话,出门时不告知具体地点,不让他派人跟着,但这都不是问题,他周末有大把时间,反正已经约好改协议,顺路去接一下林殊止也没什么。   可这人上了车却又不给他好脸色,只是一味地发呆。   到了公司就更不配合,问一句答一句,看起来不情不愿。   新添加上去的内容无非是作为合法伴侣,双方都必须在适当时候满足对方生理上的需求。   他们是合法伴侣,补充这一条陈穆觉得很合理。   难道林殊止觉得不行?   可答应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反悔?   不对,林殊止可能压根没答应过他,又何来反悔一说?   再联想林殊止出门前的反应,行色匆忙,似乎很赶时间,真的像是在逃避。   陈穆越想越窝火,心中难免冒出些恶劣想法。   反正林殊止人已经在这儿,不管乐不乐意,自愿签的字总不能算是逼迫。   他看见林殊止笔尖在纸上游走,最后名字成型。   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林殊止签好名后又呆呆坐着不出声了,陈穆更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拖着他下楼一脚油门踩回了家。   张姨已经做好饭,陈穆却没多做停留,直接将林殊止拽上了楼。   去的还是林殊止房间,一进去门就被猛地拍回来。   房间里凌乱暧昧的气息已经散得干净,林殊止被门板撞击声震了震,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不吃饭吗?”   他在神游,所以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   听在陈穆耳朵里就是因为签了协议不高兴。   “你今天在想什么?”陈穆步步朝着林殊止紧逼。   林殊止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陈穆:“不想签你可以跟我说,我会逼你吗?”   “没有不想签,”林殊止摇摇头,眼睫轻颤,“是我遇到点事,今天不在状态。”   “什么事?”陈穆穷追不舍地问道。   林殊止刚要张口,陈穆又截住他:“别说‘不关你事’,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那晚在林殊止住的老房子里,林殊止那句“不关你事”他记到现在。   “……”   他讨厌林殊止这种将他拒于千里之外的做派,明明他们已经结婚,明明他一次又一次示好。   只有他不想听,只要他想知道,林殊止就必须告诉他。   话音未落,他人又向着林殊止逼近。   作者有话说:   陈狗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脑海中自己臆想出小林的心理活动其实情有可原……   周四见!(希望能见……) 第51章 力度很轻,但是很响   林殊止下意识抵挡住陈穆的逐步接近,他退无可退,脚跟绊住床脚后不慎栽进了柔软的床,陈穆也跟着跌进了床里,压到他身上。   劳动过度的后腰不堪重负,从尾椎骨处蔓延上来一阵钝钝的痛。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林殊止说:“我不想。”   他觉得面前的陈穆思维跳跃得莫名其妙,什么叫做他不想改协议,他什么时候说过不愿意?   “想什么。”陈穆有些咬牙切齿,有些愤愤地从林殊止身上起来。   林殊止将他当做什么人,随时随地都会发情的禽兽?   越想越气闷,他什么也不想听了,干脆彻底从那张从床上起来,走出房门下楼去,临走前撂下一句:“下来吃饭。”   陈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林殊止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下了楼。   饭桌上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中始终弥漫着低压和尴尬。   张姨与他们同桌吃饭,自然是看出来这俩人与早上时有所不同,她刻意起了好几个话头都落了地,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   桌上摆了三道家常菜,林殊止专挑面前的吃,陈穆余光中有所注意,刚准备出声提醒,转念一想林殊止头都没抬一下,一眼都没有分给他,他又为什么要管。   毕竟他们除了一纸协议全无关系。   于是又作罢。   午饭过后林殊止回了房,陈穆也要回到一楼的书房处理工作,其实那工作并不重要,他只是抗拒与林殊止靠得更近。   他当然有自己的房间,可那也在林殊止对门位置。   下午时间过得快,一眨眼张姨又来敲了他的门,让他出去吃饭。   结果出来便从张姨那儿获得了“任务”——上楼将林殊止喊下来。   陈穆不太情愿,但不好表现出来,只表情淡淡地听着张姨说话。   张姨有极大的发挥空间,从林殊止上回住院一直扯到了搬进来的第一天,拐弯抹角地甚至有种数落陈穆的错觉。   陈穆听着面色都变得阴沉,但越听越不对劲,张姨添油加醋地说着,林殊止听起来甚至有那么点……可怜。   并不是他心软,而是他抵挡不住张姨的攻势。   五分钟后陈穆上了楼。   第一遍敲门,没有人应。   陈穆耐着性子又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应答。   他耐心即将告罄,拍门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木质的地板发出细微的震动,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   林殊止眼睛眯成一条缝,脸颊旁还有红痕,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陈穆一眼都没多给,甩下一句“下来吃饭”又踩着台阶走下去。   林殊止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上下使不上力,身体跟着陈穆的动作也走下去。   晚饭与中饭相比气氛可谓更加沉重,饭后林殊止又直接上了楼,一点没发觉身后脸色不好的陈穆视线直直望着他。   晚上十点。   陈穆从书房出来,回到二楼时发现林殊止还房门紧闭着,一整天累积的烦躁在这一刻要爆发。   林殊止闹了这一整天脾气,总该让他知道在闹什么,而不是无理取闹般甩脸子。   这才开始合作的第几天,没道理从这时开始就变得如此难以相处。   陈穆又去敲了门。   这次还是没有应答,他等了很久里面的人都不打算给他开门。   他忍不住出声,林殊止也当做没听见。   气上心头,他打算直接开门。   然而林殊止从里面将门反锁了。   陈穆气不过用膝盖下狠劲顶了顶,纹丝不动。   每个房间的备用钥匙都在书房里放着,他只能又下楼找了钥匙上来。   用钥匙将门拧开的时候室内伸手不见五指,陈穆看不见人,又将大灯打开。   林殊止又在被窝里。   陈穆大步向前,一把将人被子掀开。   扑面而来一阵热气。   “睡了一整天还没睡够吗?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林殊止蜷缩似虾米状,脸朝着里侧,眼皮微颤着,似乎被扰乱了难得的安宁。   他费力地睁开眼,受不了强光又立马合上眼皮,下意识摸索被子在哪。   陈穆又将被子拿开了些,确保他完全碰不到。   “回话。”姿态颇有些居高临上。   林殊止得不到被子又觉得冷,又把自己蜷得更紧。他似乎真的很冷,双手都缩进了衣袖里。   陈穆更来了气,将那团被子随意扔下床,腾出空手去把人提起来。   手掌刚刚接触上去就发现了不对劲。   哪怕是隔着一层衣物陈穆也感受到了,面前的人体温高得不正常。   其实是有很多不对劲的,林殊止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可颈侧的皮肤却烧得有些发红。   陈穆将人放下,立即伸手探了探,温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   与那不正常的体温相比,陈穆的手显得冰凉,林殊止被冻得往回缩了缩。   好端端地怎么会发烧?   陈穆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是将温度降下去。   他也无法在这种时候去责怪林殊止什么,那股闷气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不见。   林殊止好端端盖在身上的被子被他掀开扔到床下,又被他一把捡回盖上。   别墅里随时都准备着最基础的药品,陈穆给他量了体温,还未达到39摄氏度,可以尝试用退烧药进行降温。   病中的林殊止十分不配合工作,陈穆也并不擅长哄人,一句漂亮话都无法说出,只一味地让林殊止把嘴张开。   最后堪堪将退烧冲剂喂下去。   退烧药起效之前的那段时间里,陈穆打开手机自带的浏览器搜索起导致发热的原因。   病因五花八门,其中大部分症状都套不上,忽然有一条就被陈穆注意到了。   陈穆鬼使神差地点击了“查看详情”。   标题:【房事后发热的机制及处理方法】   ……   陈穆一目十行地阅读下去。   【做好安全措施,事后及时清理,避免感染。】   他昨晚的确是没有戴婴儿嗝屁神器,图方便润滑时也用了不合适的凡士林。   至于清理,他也回想不起来是否清理到位,昨晚本该结束时情之所至,俩人都在浴室了,他又拉着林殊止做了一遍。   也有可能不是因为他,而是林殊止受了凉……   还是要检查过后才能知晓。   陈穆又把被子掀开了。   林殊止却剧烈挣扎起来,有所觉察到有人要卸掉他身下的布料,更加不能配合,奋力与那人抗争起来。   陈穆无法将其固定,急上心头下意识就朝着那不断动弹的部位拍了一巴掌,力度很轻,但是很响。   手下的人似乎也愣住,立马不动了。   陈穆将他的脸扳过来检查,根本没醒。   ……   他没帮任何人检查过这种东西,头一遭也是技术生疏,不过只轻微朝两边掰开看了眼也知道……是他的错。   昨晚他绝对没有料到会弄得这么严重。   林殊止竟然能一声不吭忍一天。   别墅里没有治疗这种毛病的药膏,陈穆只好喊人送了药过来。   上药这种事他也是头一回,再加上伤处明显,难免下手时细心许多。   上完药折腾一圈已经凌晨一点,张姨在此时敲了门。   张姨不明其中缘由,只以为林殊止受寒发了热,特意煮了姜茶送上来。   只有陈穆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林殊止这个状况不太适合喝姜茶,最后那杯辣得人嗓子发疼的玩意儿全进了陈穆肚子里。   方便起见,陈穆睡在了床外,那杯姜茶辣得人睡不着,陈穆翻来覆去,最后只有抱着林殊止时会好些。   他有些睡意涌上,抱着人浅眯了一会儿。   烧退了大半的时候,一直迷迷糊糊的林殊止醒了过来。   他记忆混乱,只记得自己回房后就躺下了,被窝里暖和,他对于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一无所知,醒来时便是这番精气神被人抽干的模样。   头痛欲裂,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更让人恐惧的一点是身上如同鬼压床般绑定了一块重物。   动作小心地挣了挣,那鬼却把他压得更紧。   陈穆终于被他闹醒,下意识就探了探他额头,发现温度降下来后问他:“干什么?”   更恐怖了。   他还记得陈穆在与他翻脸。   莫名其妙地误解他,一整天不给好脸色,那现在这番抱着他一副温存模样是为什么。   他不说话,等着陈穆先把他松开。   陈穆却不随他所愿,勒得他有种要窒息的错觉。   他终于受不了率先开口:“你不是在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陈穆的声音缓缓从后方传来,胸膛紧贴他的后背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震动。   林殊止:“我不知道。”   今夜没有月亮,深夜中也没有一盏灯能为这间屋子带来一点光明。   陈穆:“是你误会我在先。”   林殊止快要被绕晕,他并不是完全地清醒,只能做到简单地交流。   “算了,”陈穆呼出口气,“还生我气吗?”   “我本来就不生气。”林殊止很小声地说。   陈穆听到了:“那今天就一笔带过,谁都不许再提。”   今晚的陈穆不太一样,林殊止看不见脸,但能感受到后面那副紧贴着他的身躯。   “好。”他说。   陈穆:“可以告诉我今天发生什么了吗?”   “我去见了个人。”林殊止说。   “你母亲?”   “你知道?”林殊止诧异。   陈穆一只手不安分地捏着他胳膊下的软肉:“之前调查过,你今天去办事的那片区域,住在那一带的只有她。”   林殊止:“她让我替她摆平一些麻烦。”   “你不喜欢?”   “她和我父亲一样,都唯利是图,”林殊止闭起眼,“从小我就是个不太重要的边缘人物,我母亲不喜欢了就可以把我送到我父亲那儿,我父亲嫌我麻烦也想把我扔出去。等到了现在,见我有用处了,又纷纷找上我。”   他笑了声:“其实他们也不算什么坏人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是为了自己而已。”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和陈穆说这些矫情造作的东西,可说都说了,再也收不回来。   陈穆在背后很安静,静到林殊止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   突然背后的人开口问他:“要听故事吗?”   未等林殊止应话,陈穆自顾自道:“我有个朋友,和你的际遇也差不多。”   “他母亲在他十一岁那年抛下他离去,父亲在半年后娶回了养在外面的二房,二房来时我的朋友才知道,原来他父亲在外面早就已经有了私生子。”   “他想了很多年,为什么母亲不愿意带着他一起离开,而是将他留下来与不爱他的父亲一起生活,想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后来很多年后他终于找到了母亲如今的所在地,原来一直以来母亲都没有离开,就在洛城当地组建了新的家庭,开了家店,现在过得很好。”   “人都是很矛盾的,一面恨一面爱,我现在也不知道,她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陈穆喃喃道,他声音没什么起伏,胸前侧卧的林殊止无声无息,似乎是又睡着了。   其实他的故事里有编纂的成分,他骗了林殊止一些东西。   那所谓的朋友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他母亲是岭南人,会说粤语,一家人经营着一家粥铺,离他很近,就在市郊的半山腰上。   那片有个4A级风景区,一年到头人来人往,虽然有时生意不好,但胜在一家独大,不愁生计。   他有个可爱的妹妹,今年九岁,今年上了小学三年级。   十一岁那年的陈穆其实知道那晚母亲要离去,但他不声张,装作无事的样子在房间里待了一整晚,甚至为母亲铺好了离开的路——潜进父亲的书房里将全屋摄像头定时关闭三小时。   那晚过得都很平静,家里养的小狗没有因为有人出入而乱叫,也没有人来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其实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只是午夜梦回时,做的梦还对从前有所执念。   ……   林殊止睡得并不安稳,呼吸声时浅时快。   陈穆困倦中又被一阵微乎其微的声响吵醒,发现是林殊止是在做梦。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侧耳去听,模糊中只能勉强辨认出两个字。   “妈妈。”   作者有话说:   生病还是要及时就医,别像陈狗似的网上自己查完套症状…… 第52章 “那你想要什么?”   林殊止头痛欲裂,最终还是不太安稳地睡了一夜。   醒来时天光大亮,窗帘大敞开着,阳光已经洒满了整间屋子,他迟钝地回想起自己在与陈穆谈心。   而谈心之前似乎还发生了点什么,死活都记不起来了。   但这不重要,几乎是下一秒他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陈穆不可能在昨晚抱着他与他谈心。   他过于笃定,为什么不可能也没想清楚。   可床头又放着板退烧药和半杯水,昭示着昨晚一定有什么人来过。   “醒了。”陈穆站在门口出了声。   林殊止抬眼望去,陈穆迎着他视线状若无事地进来,在他面前站停。   他不太敢说话,只因为记得昨天陈穆还在同他闹别扭。   怎么今天就像没事人似的了。搞不懂。   虽然在闹什么他不知道,可陈穆生气是实打实的,让他下楼吃饭时语气也穷凶恶极。   他眼神躲闪,微微低着头不去直视面前自带威压的人。   陈穆抬手的动作被他察觉,下意识要偏开头。   “躲什么?”有人不满意地出声,与此同时手掌轻轻落到他额头上,停顿几秒后又撤开。   林殊止:“没躲。”他后知后觉陈穆不是要打他。   这不是针对陈穆,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在作祟。   小时候林正安不知这样扇过他多少巴掌。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逻辑链——如果有人抬手,那有可能是要打他。   “怕我打你?”陈穆看破他所想,有些严肃道,“我不家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打人。”   明明昨天那别扭闹了一天,陈穆是如何当做从未发生过的?林殊止还是觉得尴尬。   肚子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异响,恰好给了他发挥的机会。他胡乱地点着头,趁机道:“下楼吃饭吧。”   说罢就要抢占先机走在前面,结果一站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费了老大力气才稳住身形没向一旁倒下去。   陈穆在背后跟着道:“烧一场就饿了?”   林殊止还点头,脚步一刻不停。   他打开门,楼下隐约传来张姨摆放碗筷的清脆声响。   半边身子已经出去,陈穆又将人拉进了房间。   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外人说。   陈穆动作猝不及防,林殊止打了个颤,靠着墙边站好。   陈穆:“躲什么?不能好好说话?”   “没有躲。”林殊止有些没来由地害怕。   他不擅长与人争论,本能地抗拒这种有点像当面对质的场合。   之前能与林正安面对面刚上几句已经花费了他很多年去练习,而今对上陈穆只有躲的份。   明明是在躲,还是要硬着头皮说‘没有’的感觉好难受。   陈穆比他高大半个头,站在面前林殊止只觉得大半光亮都被遮住。   陈穆说:“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啊?”林殊止不解。   “你昨晚自己说过的话,全忘了?”   昨晚说过什么啊……   林殊止没什么底气:“没忘。”也没记得。   “所以刘习畅,你打算怎么办?”陈穆说,“打算按照你母亲的意思来?还是违逆她?”   林殊止诧异抬头,那张没血色的脸因为带上震惊而变得有些生动。   陈穆是如何得知一切的?   等等。   所以昨晚那一系列的事都不是梦?   陈穆真的抱着他睡了一晚,还给他讲故事哄睡?   太荒谬了。   “看来是不记得了,”陈穆见他一脸茫然和震惊,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谎言,“你如果把脑子烧坏了,就去医院挂个号查一下。”   记忆慢慢回笼,林殊止赶忙道:“这回是真的记得。”   “那打算怎么办?”   林殊止:“这件事我插不上手。”夏兰琴本就是强人所难,刘习畅被封杀的事与他全然无关,顶多是陈穆还与其挨上一点边。   可陈穆当初也亲口间接承认过的,在封杀一事上他一点手脚都没做。   “你做不到,但我可以。”陈穆说,“只是金主落了马,上不得台面的关系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如果刘家要保,他不至于被封的。”   “我当初是因为你,才给他们制造了点障碍。”   林殊止不知道陈穆口中的“一点障碍”是有多大,但这不重要,他脑子已经完全被那句“因为你”占据。   因为你。   陈穆是特地为了他。   “可你之前不是说,是因为刘习畅上面的人与你公司的利益产生了冲突,所以一切都是‘顺便’吗?”   林殊止好像又要抓到什么了。   他一点不停顿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陈穆脸色越变越难看。   “这个问题不要再讨论了。”陈穆直接将他打住。   林殊止什么也没抓到,有些可惜地垂下眼。   陈穆说:“现在还有转圜余地,到底要如何,你决定。”   林殊止想说不要,想说他一点也不喜欢刘习畅,可话到嘴边转了几圈,最后出来的就不一样了。   他说:“放过他吧。”   陈穆轻轻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林殊止是这个选择。   不过既然选择权交给了林殊止,这就是林殊止自己的事。   “我尊重你的决定。”他说。   “我决定好了。”林殊止更坚定地答道。   林殊止开心得嘴角都不住微微扬起,倒不是因为圣母般将刘习畅原谅,而是他能拥有个选择的机会。   以前他总在想,为什么身边人都在为了一点点选择的权力总要争个头破血流。   他就一点都不喜欢做选择,就连日常吃的方便面都永远买同一个牌子。   他没有一点主见,因为早早地就有人替他做好决定让他执行。   现在终于有人给他机会了,恰好这个人还是陈穆。   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哦,原来自己也可以。   既然如此,那就借着这件事与往日藕断丝连的种种做个了断。   林殊止终于不住地笑出声,破天荒地大胆握住陈穆的小臂,步伐轻快地牵着他下楼。   陈穆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任由林殊止拉着下去了。   下了楼张姨第一句话就是问林殊止还难不难受,他总算知道昨晚大病一场惊动了不少人。   他如今还没有好全,胃口还不算太好,张姨深知林殊止病中的口味,准备的菜品都偏向清淡口味。   白灼菜心。清蒸肉饼。还有一大锅白粥。   这顿饭适合林殊止,说白了却不适合陈穆。   但林殊止眼见着陈穆就这么眉头都不拧一下地吃完了。   林殊止问他原因。   这实在令人疑惑,洛城人口味不会如此清淡才对。   “原因我昨晚告诉过你了。”陈穆有些苦恼,林殊止笨得可爱,连“我有一个朋友”的谎言都看不穿。   林殊止没听明白,直白道:“昨晚我睡着了。”   “……”陈穆差点被气笑,合着他自己独角戏演了一整晚。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现在再说一遍不可以吗?”   “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陈穆说。   虽然昨晚说了什么林殊止一概不知,但他却明显感觉到陈穆是开心的,虽然不知道开心的具体原因,不过没有关系,他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抛开那份合作关系不说,他们很像一对平常的恋人。   一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林殊止手机传来日程提醒。   今天是去剧组试戏的日子。   这个剧组是林殊止当初“为情所困”时走出来的第一步,他那会儿给很多剧组都致了电,因为没有任何成名作代表作,没有剧组愿意押他为宝。   最终只有这一个剧组愿意给他尝试的机会。   说起来这个剧组也算是命运多舛,之前尚在筹备开拍的时候注资公司破了产,资金突然出现周转困难,便及时通知了林殊止试戏取消。   他一直觉得遗憾,却没想到有其他公司愿意注资解决燃眉之急,让局势得到有所转圜的余地。   剧组重新开始筹备的第二天就再次找上了林殊止。   试戏时间定的是下午两点,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   有点赶。   林殊止十分看重这次机会,回想起日程后肉眼可见变得着急,他三下五除二地将碗里的粥一扫而空,最后一口还差点将自己呛到。   “急什么?”陈穆在他旁边简直形成鲜明对比,一举一动都慢条斯理,“又有什么事?”   林殊止听着动作一顿,悄悄又将速度放慢,白灼菜心的酱油有一滴溅在了唇角,被陈穆发觉后替他用指腹擦去。   他说:“今天有工作。”   “什么工作都往后推推,今天你在家养病就好。”   林殊止笑道:“今天是去试戏,不好让整个剧组的人都等着我一个。”   再说人家不一定愿意等,机会给了爱要不要。陈穆可以不清楚行情,但干一行就专业一行,他不可以这样。   陈穆:“那就不让他们等,你今天在家,等你恢复了我给你安排个更好的。”   林殊止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固,嘴角半晌都僵在那儿放不下来,他尝试同陈穆解释清楚:“这不一样,你给我的和我自己争取的不一样。”   陈穆脸上云淡风轻:“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工作,按部就班地做就是了。”   他不太理解林殊止的行为,趋向利己是所有人的共同点,包括他自己也是,一切利益为重,以保护自己的利益为前提去做任何事。   他以为林殊止懂得,看来还需要多敲打。   陈穆说:“这是你与我合作之后能获得的捷径,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起来呢?”   林殊止有些急:“我与你合作不是想要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终于把前面刘的伏笔圆了一下,忘记的宝子可以看看前面~ 第53章 “就一次。”   想要什么呢。   林殊止被问住了。   他是个贪心鬼,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想要陈穆的好感,想要陈穆的喜欢。   还想要爱。   可他就是莫名有种直觉,陈穆是不希望他想要这些的。   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和陈穆想要的不一样,但就这么直白地被问出来还是让人心口一凛。   他无法给出回答,就只能让沉默继续下去。   陈穆莫名而生一阵烦躁,眼前林殊止又垂下头,用头顶的发旋对着他。   林殊止是个犟种。陈穆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点。   “一定要去?”他问。   林殊止点点头,松软的头发随着动作以极小的幅度摇摆着,其中有一撮在其中略显凌乱,偏要一枝独秀般立起来,看起来有些俏皮。   “你去吧,”陈穆最终还是松了口,“早点回来,多带件衣服,别着凉了。”   他看得不顺眼,抬手间就把那不服帖的发丝压下。   林殊止有所感知地抬起头,脸上表情已然转晴。   他的兴奋丝毫没有掩饰,刺得陈穆心脏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胀。   陈穆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泄露情绪。   年少时他总喜欢收集一些闪亮耀眼的宝石,如今常住的公寓里甚至专门打造了一个柜子用于存放以前收藏的这些东西。   兴趣最初起源于母亲留下的一串红玛瑙手串,后来这些亮晶晶的宝石逐渐演变成了表达情绪的另一种方式。   他擅长将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并制定计划,每天摆在显眼位置的宝石也不一样。类似于一种打卡行为。   比如晴天时与青金石相搭,阴天便与黑曜石相配。   这实在是没什么意义的举动,但学生时代时他经常这样做,喜怒哀乐不显于外人面前,只在关上门后让自己看见。   后来就不需要这样了,因为他终于可以不受限于任何人。   林殊止的快乐太简单也太明显,就像他收藏的宝石一样耀眼。   耀眼到能让他抓到一些从前无法拥有的东西。   他很喜欢的东西,就希望一直都能看到。   手上的戒指陈穆说不需要一直戴着,但林殊止一时半会儿还舍不得摘下来。   再舍不得也没用,试戏毕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的妆造不允许他一直将戒指戴在手上。   林殊止最终还是把它摘下来,用绒布细细包好放到盒中,塞进了床头柜里。   试戏很成功,剧组导演对他十分满意,一个月后林殊止便要进组,要开始为期三个月的拍摄。   他拿到的是个不大不小的配角角色,通告排期已经出来,时间算是比较宽松的,也不要求他时刻都在剧组待命。   他很喜欢这种体验另类人生的工作,除了拍戏,他还打算向老戏骨多观摩学习。   因此三个月的时间,他不打算回来了。   陈穆似乎对他这离开三个月的做法有些不满。   临行前一天是周五,为了赶早班飞机林殊止特地早睡,碰巧陈穆那晚加班,提前告知了他今晚也许不会回来,别墅十一点刚过就熄了灯。   陈穆其实很少会花费比平时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到别墅,工作日一般都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只有周末双休会回别墅。   因此这样的情况一连几次,周末办事就成了两个人之间不可言说的默契。   一开始林殊止还有些不习惯和羞涩,但时间长了就不那么在意了。   他甚至学会了迎合。   床上无比合拍,床下也算相敬如宾。   那晚林殊止睡下后不久就感觉有人爬上了床,他浅眠,来人一身水汽,是刚从浴室里出来。   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萦绕在鼻尖,和他的味道一样。   林殊止翻了个身,表示拒绝配合。   陈穆又将他翻回来面朝着自己。   “明天我要赶飞机。”林殊止终于睁眼,将手臂伸出被子外,抵在陈穆的肩膀上拒绝道。   “就一次。”话没说完陈穆手已经探进了被子里,轻车熟路地执行半夜已走过许多次的流程。   他不轻不重地朝着某一点一捏,林殊止顿时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弓起后背往后一缩。   陈穆又将他连带着被子一块拉到床边,更加方便操作。   没过多久温馨宁静的室内便响起了异样的声响。   水声,哼声,带着鼻音的泣声,还有窗户与窗棂碰撞的响声。   窗户的异动一半来自室内,一半来自室外。   漆黑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上留下一片片水渍,楼下花园里栽植的玫瑰也被打落一地花瓣。   林殊止态度不够强硬,最终被陈穆摸着黑在船.上度过了一整晚。   其实本来不该这么久的,如果林殊止配合的话。   奈何林殊止实在有点太扫兴,第一次到中途时就开始询问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哪怕已经晕头转向了也还要问。   陈穆在兴头上并未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太多,任凭自己心意去了。   最后只来一次变成了假话,第二天的飞机也差点没赶上。   天微微亮起来时林殊止着急忙慌起了床,一身的痕迹穿上衣服勉强能遮盖住,眼底的乌黑却无法掩盖,他苦恼地对着镜子研究了半晌,冷不丁从镜子中看到了另一个人。   陈穆也起了,并且脸色不佳地倚在门框上看了他不知多久。   林殊止拍拍脸醒了醒神,很自然地转头走过去轻轻环住陈穆的腰:“昨晚还不尽兴?”   再不尽兴也不行了,他昨晚被折腾得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陈穆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三个月,真的不打算回来?”   “取景地太远了。”话说得变相又委婉。   距离远不能成为理由,陈穆暗暗不爽,分明是林殊止兢兢业业,舍不得从工作中抽身。   对林殊止的好感又在占领高地,叫嚣着要他想出别的办法。   他的确有。   陈穆说:“有时间我去看你。”   “好。”林殊止尾音都往上翘。   时间仓促,温存片刻后林殊止想起了正事,双臂从陈穆身上移开,结果下一秒又被拉了回去。   缩短的不仅有距离,还伴随着陈穆咫尺远近的脸。   下一秒那张脸上的唇便贴了上来。   林殊止本能躲避,被掐着下巴尖将脸拧回来,最终两张唇严丝合缝地贴到了一起。   他惊讶得瞪大双眼,一夜未休息好的心脏剧烈加速跳动,几乎破膛而出。   逃避不得,他只能顺应着陈穆的行为。   这个吻算不得粗暴,更偏向于温柔。   大脑在一帧一帧地回想着,好像除去那些意外情况,他还没有和陈穆认真地接过吻。   很快林殊止便从中得到了些许趣味,开始学着陈穆的动作四处游走,搔刮着口腔四壁。   时间仍然在流逝,几乎溺毙其中的林殊止猛然间回过神,开始细微地挣扎。   他嗯嗯呜呜地提醒着,陈穆全当听不见,他就只能下点狠口。   陈穆吃了痛,稍微和他拉开点距离,眼神中都是未餍足的不爽。   说狠其实也并不是,林殊止只是很轻地咬了一下,根本不可能留下伤口,顶多是暂时性地有个印子。   “赶飞机。”鼻息交错,林殊止混乱中脑子还带了点清醒。   “时间还早,”陈穆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停歇片刻后又重新吻上来,“待会儿让司机送你去。”   林殊止被迫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一吻毕,陈穆的手还虚虚护在他后脑勺上。   “我要走了。”他望向陈穆,轻轻地出声提醒。   眼中含满水汽,是因为学不会换气才会变得湿润。   陈穆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他始终还记挂着林殊止那天没有给予他答复的问题。   这话既是失误出口,也是有意试探。   林殊止到底想要什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答应这场合作,他一概不知。   无法得知事情的全貌就会让人陷入更大的恐慌,就会更加在意,永远陷进死循环里打转。   思考了很多天,一直到刚刚,他终于有个不成熟的推论。   林殊止喜欢他。   因为喜欢才会答应合作,可想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   推演无法继续进行,他需要林殊止的答案。   林殊止答得很快,几乎下一秒就脱口而出:“有好感。”   还缺点什么,林殊止又补充:“没有好感我不会答应合作的。”   他只能说到这个地步。再多的陈穆或许就不爱听了。   陈穆对这个答案满意又不满意,心里像插了根毛毛的刺,有一下没一下地扎着。   与想象中得到否定答案后的感觉很不一样,他实在矛盾得很。   不喜欢也不爱,林殊止只是对他有好感。   推论错误,流程终止。   喜欢是很危险的存在,如果是喜欢与爱,想要的就会更多。   现在的关系对他们双方而言都是最安全的。   可若是林殊止说了喜欢呢?或者是比喜欢更高一级别的爱呢?   陈穆本能逃避思考这个问题。   他其实害怕林殊止说喜欢说爱,因为他给不了。   他从前就是一个人,养成冷酷无情利益至上的性格,不适合爱人,也不适合被爱。 第54章 难道你要和自己玩?   林殊止新进的组距离洛城有千里之遥,几乎到了本土的极北之处。   他为人和善,新剧组的同事们都很好相处,拍摄进程还算顺利。   偶尔他会听见一些刘习畅的消息,不过与之挂联的不再是当红小生,而是一些不算好听的传闻。   说来说去还是与他的金主有关。   前任金主落马后就再无声息,陈穆不再施压,刘家又在努力为其恢复声誉,但刘习畅自己似乎并不是很在乎,有些放浪形骸度过余下人生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摆烂。   金主没了便找下一个,现任金主又不慎被爆出导致女主播怀孕的丑闻。   ……   剧组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和聊八卦的人,林殊止被迫听了许多,末了只有一个念头——那人混得实在是不好。   不过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了,他按照夏兰琴的意思“放过”了刘习畅,那么与夏兰琴有关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了。   不过夏兰琴似乎不满足于此,后来又以表达感谢为由来探了一次班,实则是又来施加压力要求帮忙。   这件事闹得挺大,惹得众说纷纭。   ……   那都不重要了。   说起探班,陈穆当初说要来,林殊止其实期待了很久。   不过这么久了陈穆的影子没见着,徐筱倒是见了好几回。   她带来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其实这些日用品之类的酒店都备着,可陈穆一片心意,林殊止不好回绝。   有次那堆日用品里被林殊止捡出件特别且扎眼,一看就让人脸红的。   婴儿嗝屁神器。   他不知道这是陈穆让准备的,还是徐筱不小心买错的。   总之很荒谬就是了。   收到东西的当晚陈穆便与他连了视频。   陈穆问他:“徐筱给你带的东西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他老实答道。   陈穆:“拿来让我看看。”   林殊止动作犹豫,目光也有些躲闪不敢直视屏幕。   这是破天荒第一次陈穆要查看自己托人带给他的东西,不知居心何在,林殊止迟疑地伸手去够那袋子,婴儿嗝屁神器的包装盒若隐若现,上面的logo很是显眼。   陈穆觉得他反应很是奇怪,疑惑地问他:“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林殊止手猛地一抖,那粉红色泛着光的方形盒子下一秒被他甩出两米远。   陈穆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又问他发生了什么。   林殊止将整个纸袋都抱在腿上,开始展示里面的物品来分散陈穆的注意力。   等到东西都从里面拿出来又码好放回去了,陈穆又盯着他问:“是不是少东西了?”   他捏了把冷汗,也不知为何这么紧张:“少什么了吗?”   “应该没有,”陈穆脸色有些异样,“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应该是吧。”林殊止尴尬地笑了几声,又将脚边的婴儿嗝屁神器往远处踹了踹,生怕摄像头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将地面上的情形都展示清楚。   在剧组里的确能学到很多东西,这一晚小小的状况很快被林殊止抛之脑后,因为陈穆不是每天都与他视频,而是每周一次。   这更像是某种必要执行的任务,对于打视频的用意是什么林殊止曾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不过陈穆神神秘秘,理由解释得并不清楚,林殊止也不管那么多,打便打了。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就是一个月。   这天林殊止下了场高难度的群戏,时间还早,有人便提出要庆祝一下,挑了个附近口碑不错的馆子就开始在私下组的聊天群里捞人。   林殊止向来不擅长拒绝这种事,没两句就被说动了。   而他人到了饭馆才发现,除了私底下玩得不错的几个演员,投资公司的金主爸爸和副导演也在。   林殊止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屁股还没坐热就想起身跑路。   加上金主爸爸这就不是单纯的朋友间的聚会了,而是场明明白白的应酬。   金主爸爸自称是因公务来到北城,顺道来探望他们剧组,林殊止悄悄问了身边人才知道,一切都是副导的安排。   副导这人很多面,林殊止不想多做评价。   他不知从哪得知他们要聚会的消息,一下将招待这烫手山芋的计划安排到了这里。   再看组织聚会的几人,面上都是苦不堪言的神色。   ……   林殊止又想跑了。   金主爸爸实在算不上丰神俊朗,只能说是中年男人容易具备的特质他都有。   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脸上的油刮下来将将能炒碟油菜花。   言语间也颇为肆意下流。   副导善于攀炎附势,一个人能排出一台戏,包揽了全场所有话题,什么都能唠上两句。   那几个围坐在桌旁的演员又不好全程都挂着张苦瓜脸,只能在适当时候呵呵笑两声。   金主爸爸乐在其中,林殊止假笑得脸都要僵掉。   这种局一般都离不开酒,金主爸爸开了金口,红的白的啤的都一起上,林殊止推脱自己酒量不好 容易过敏,希望能以茶代酒。   一旁几人也小鸡啄米般点头,希望能少喝点。   副导已经喝高了,涨红着脸:“一个大男人酒精过敏算是什么事,今天哥就给你治好了!”   一小杯高浓度白酒啪地摆在林殊止面前,林殊止面色微僵,副导和金主爸爸都盯着他,没人敢乱说话,他只能举杯喝下。   一杯见底,副导兴致瞬间被提起,转眼又给林殊止满上。   林殊止彻底搞不懂这迷之操作,这么多人为什么非得逮着他一个人灌?   他只能又饮下一杯,打算一会儿还不行就尿遁。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桌上的菜品油盐太重,起不到解酒稀释的作用,只让人越发想吐。   这场折磨还远没有结束的意思。   林殊止忍不了了,借故要去趟洗手间,经过金主爸爸身边时却被一把拦下。   林殊止被酒精刺激过的神经猛地紧绷起来,警惕地看了眼面前的人。   金主爸爸喝得面红耳赤,醉态明显,额前还有一滴油水混合物顺着鬓角滑下。   其实从刚才开始被灌酒时他就发现,这位金主爸爸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都落在他身上。   他刻意地回避无视,没想到还是被拦下来。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又不好当面翻脸。   金主爸爸笑得不怀好意:“把这杯酒喝了,再去吧。”   说罢递上来一杯“精心调配”过的红白混合物。   林殊止不敢喝。   他酒量本来就很差,一小杯白酒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喝今晚能否走出这扇门都未可知。   副导也在一旁拼命撺掇。   酒精代谢的反应已经逐渐显现出来,林殊止反应都变慢半拍,金主爸爸那只带着大金钻戒的手摸上胳膊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随后猛地把手抽回。   气氛一下变得不太对劲,那杯悬在半空的酒液停滞一瞬,下一秒就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林殊止瞬间被巨大的恐慌裹挟,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手机突然在腿侧剧烈震动起来,又把他吓一哆嗦。   他快速地将手机抽出瞟了一眼,是陈穆的视频邀请。   这简直是雪中炭旱中泉,没有一刻犹豫,他语速极快地说:“有点急事要处理,抱歉需要出去一下。”   然后趁无人反应过来时转身小跑着逃离了包间。   陈穆对他接听动作太慢感到不满,更不满的是视频一接通林殊止那张醉得涨红的脸。   陈穆的语气像浸在寒冰中,他问:“怎么又喝酒?”   “出来聚会,就多喝了一点。”出了包间回到正常环境后林殊止瞬间便松懈下来,整个人被酒精支配,说话都含糊不清。   夏夜的风没能把他吹得清醒。   陈穆下颌线绷得死紧:“那也不要喝成这样。”   林殊止频率极慢地点了几下头。   陈穆:“你在哪?”   “不知道,”林殊止蜷着身子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好像是众新餐馆。”   “等着。”   “什么啊?”林殊止有些困倦,将脸埋进膝弯。   要他等什么?等酒醒吗?   陈穆不耐烦同醉鬼讲话,撂下一句“就在原地别动”后主动切断了视频。   林殊止也不恼,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思考着陈穆的用意。   不让他回去,难道陈穆是要从天而降将他带走吗?   不可能,陈穆离他远着呢,做什么春秋大梦。   他没想明白,不过还是乖乖等了很久,人都从懵逼变得清醒了。   他终于明白陈穆的用意。   或许是真的想让他醒醒酒。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准备回去继续应付那两人,转身走上台阶时手腕忽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牵制住。   林殊止被迫回过头来。   陈穆不是从天而降,陈穆是从地上走过来的。   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眨完还是觉得眼花,又用力搓了搓,终于确定不是错觉。   陈穆真的来到北城。   “你……”   是为了他吗?酒壮怂人胆,林殊止大胆猜测了一番。   没等他开口陈穆便出声解释:“过来参会,顺便看看你。”   “噢。”心头燃起的那点小火苗又灭下去。   陈穆:“把酒店地址给我,送你回去。”   “里面还没结束。”林殊止迟疑地朝里看了眼。   陈穆手上的力度又加大不少:“又不是缺你不可,你提前一点离开也没什么。”   “那我也还要回去和他们打个招呼。”林殊止朝着与陈穆相反的方向用力,马上又要踏入餐馆的大门。   陈穆却拉住他,用不容反抗的语气说道:“让服务生进去说一声。”   他随手招来一名年纪不大的服务生,交代几句后便拉着状况之外的林殊止上了车。   陈穆看起来心情不好,开起夜车速度都快不少,这种方式的情绪外泄很不安全,林殊止多次想出声提醒,但通过后视镜看见陈穆沉如深潭的表情还是没敢说话。   陈穆是今天才来到北城,一个月前他便收到了邀请函,主办方邀请他一个月后参加一场高级香水的拍卖展示会。   主办方为所有参会人员都安排了下榻的酒店,可那酒店距离他如今所在的地方二十多公里。   他与林殊止之间不需要避嫌,回到了林殊止的住处自然是要一同上去的。   进了房间关上门第一句话就是让林殊止去洗澡。   语气算不上好,催促中带着驱赶意味。   林殊止拿好换洗衣物便进去了,磨砂玻璃后的背影都有些许落寞。   陈穆心口处又毫无防备地被扎了一下。   关心则乱,这实在怪不了他。   北城治安是出了名的不好,陈穆早就有所耳闻,当初得知林殊止要来这边度过三个月时他无不担心,可林殊止似乎很需要这份工作,也不希望他提供任何的帮助或插手任何事。   为了合作对象的安全,他只能让徐筱每个星期都来一趟。   一直都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可偏偏就是他亲自来的这一趟碰上了。   林殊止喝得酩酊大醉,窝在饭店门口接了他打过去的视频。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林殊止醉倒在了路边,第二天醒来时就可能在什么人的床上了。   陈穆越想越觉得不对,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   烟盒里还剩下最后一支烟,他点燃后只吸了一口,随后便想到了什么,将还剩大半截的烟捻灭在缸中。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离他只有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林殊止已经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发梢上还带着没擦净的水滴。   他酒醒了大半,此刻对于情绪的感知力更强了些。   陈穆反问:“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不知道,”林殊止猜测着说,“可能是工作上不顺?”   除了工作上的问题,他实在想不到陈穆会因为什么不高兴。   总不能是因为他去喝了一场酒吧……   “因为你今晚不能做到一个人意识清醒地回到酒店。”陈穆说。   一句话在林殊止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被解读出含义。   想明白后林殊止的喜悦迅速跃到了脸上,他追问道:“因为我喝了酒才不高兴吗?”   陈穆没有说话,只抱着手臂看着窗外的夜色。   最后一点没被代谢掉的酒精壮了怂人的胆,林殊止觉得陈穆在默认。   陈穆应该是洗了澡才来的,身上那股冷质木香气淡了许多,取而代之是陌生沐浴露的味道。   身上工作装也已经换掉,只穿了件极简的黑色T恤。   林殊止大着胆子扯了扯陈穆的衣袖,想要陈穆给出回答。   他一直想见陈穆,很想很想,所以不希望见面时的不愉快成为隔阂。   陈穆不愿理他,他又更大胆了一些,试探着去触碰这人的唇角。   一下比一下更轻,蜻蜓点水一般。   无意者在试探,有心人觉得这是撩拨。   终于被撩拨的上位者变被动为主动,翻身覆上,将无心的闯入者圈于方寸之地。   ……   “那盒tao,你放哪了?”   这话问得惊悚,林殊止陷在巨大的浪潮中正无法自拔,闻言将嵌入体内的两根手指狠夹了夹。   “……左边床头第二格柜子。”   ……   合成木板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柜门又被重新关上。   林殊止知道陈穆找到了。   他断断续续地问:“所以上次你……是在逗我玩儿?”   陈穆加快了频率:“东西掺在一堆日用品里面带到了,我人怎么可能不来?”   兴致上来了几句荤话不可避免。   陈穆似笑非笑地问他:“难道你要自己玩儿?”   林殊止攀着他的肩膀,吐息温热:“为什么要特地送过来,酒店有准备的。”   “酒店备的,尺码不太合适。”   颠簸沉浮中,林殊止的思维都无法连贯,唯一能够捋清前因后果的只有——   陈穆喜欢开夜车,不管是哪一层面的夜车都很猛。   一场酣战结束,两个月缺乏锻炼的林殊止甘拜下风,事后温存的时间弥足珍贵,夜很漫长,他们似乎拥有无尽的时间。   林殊止将睡未睡,迷迷糊糊中被陈穆套了话也不知情。   陈穆问他今天的酒局上都有什么人,他张张口,回答了金主爸爸的名字。   陈穆对这名字有些印象,这人与他同在本次拍卖会的受邀名单之列。   “我不太喜欢他,骚扰已婚人士。”林殊止又放任自己的思维乱飘,随口抱怨了一句。   无心人依旧无心,听者却有了意。   陈穆被那句“已婚人士”吸引了注意力,失神片刻。   他脸色在小夜灯的光亮中晦暗不明,下颌角的阴影投射在侧颈,堪堪盖住喉结。   “我知道了。”   半晌他回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说:   喝了酒的小林有点娇(?)   话说我感觉前面几章好像都会有一点咳咳,这种东西会不会看腻啊…… 第55章 拔那啥无情   林殊止身体素质并不算好,这是陈穆与他做了那么多次后最直观的感受。   林殊止很能忍耐,活得也糙,就算第二天难受了也不会表现出来,一声不吭和没事人一样,多数时候都是由他发现并处理。   两个月未经开拓的身体接纳外来者不易,陈穆算是极尽温柔,第二天醒来时林殊止还是生了病。   他发着低烧,面颊两侧泛着微微的酡红,半阖着眼寻找一圈,终于看向坐在床边沙发上开线上会议的陈穆。   来时陈穆没带衣服,日常都穿的是酒店提供的浴袍,穿腻了就会穿林殊止的。   此刻就是。   林殊止衣服都不大合他的身,但不出门穿着是无伤大雅的。   他让助理给林殊止置办的衣服,最终穿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陈穆有所感觉,回给林殊止一眼。   林殊止轻轻偏头避开,有些不好意思与之对视。   陈穆的目光也并未在他这里多做停留,而是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会议上。   林殊止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似乎是与什么股票股价有关,。   离得太远陈穆的声音自带催眠效果,他听了没一会儿又有些困倦。   “我只看结果,如果可获得的利益与预计相差太大,那就免谈。”   陈穆忽然分贝提高些许,又让他精神起来。   脑子里虚虚地想着,陈穆又要投资什么啊。   林殊止对这方面是一窍不通,投资有风险,如果让他选择,他只能坚定高中上政治课时老师提到的国债。   陈穆又一连着提到了很多专业名词,中英混用,林殊止听来听去只能听懂俩字。   还是利益。   会议很快结束,陈穆合上电脑朝他走来,温热的手掌自然落在他额上,林殊止没躲。   “还是有点热,”陈穆把手拿开,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再睡会儿,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林殊止却不愿意,挣扎着坐起来环视一周,最终视线停留在桌面的剧本上。   他下地连鞋都懒得穿,踩着松软的地毯拿到剧本后又缩回被子里,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林殊止习惯在拍摄的两天前便将剧本台词一应熟悉好,哪怕头还有些晕涨,但他现在必须开始了。   “把病养好再看。”陈穆要伸手拿走他的剧本。他也是事先知道了林殊止的日程安排,昨天才会留下过夜。   却没想到还是将人弄病了。   林殊止眼疾手快地将剧本藏进了被子里,此刻工作狂魔的特质表现得无法再明显。   陈穆尊重他的意愿,劝过之后就不再劝,而是回了自己的“工位”又将手提打开。   林殊止半倚在床头,他捧着剧本却有些无心工作,余光时常不由自主地瞥向陈穆那边。   记忆中很多时候他与陈穆共处一室时陈穆都在工作,男人的侧脸线条很锋利,没有表情时像尊完美的石膏像,看人时又不怒自威。   但此刻陈穆是温柔的。   外面日头很烈,窗帘被拉开,自然光代替了人造光将室内照得敞亮,高纬度地区没有阳光直射,太阳光线斜斜地进来,有几抹落在陈穆的肩上。   “看什么?”被盯着看的人忽然抬头出声。   “没看。”林殊止迅速反应过来。   陈穆盯着他绷了半晌,没绷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下一秒才发现他因心虚答得快,恰好就落了陈穆的套。   心脏加速泵血,脑容量短时间内升高,林殊止本就隐隐胀痛的头更觉难受。   也许是生病的原因,人都变得多愁善感,美好的场景都能让他联想到以后的事。   陈穆如果能一直是他的就好了。   可没有谁会一直与谁绑定在一起,他与陈穆的这份合作或许也终有结束的那天。   在他对陈穆来说不能再创造利益的那天。   林殊止的低烧在当天晚上便退得干净,这才没有影响到第二天的工作安排。   陈穆在北城逗留了五天有余,期间就下榻在林殊止的房间里。   虽然已经结婚,但为了避免给林殊止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鲜少下楼,一日三餐都由临时助理送过来。   林殊止喜欢这种下了戏回到酒店开门就能看到陈穆的感觉。   他以前看过一些短视频,视频里是猫或狗在门后等着主人回家。   林殊止没有养过猫猫狗狗之类的小动物,看到视频时并没太多实感,直到现在。   陈穆是个人。   这种被什么人等待的感觉真的很好。   合法伴侣躺在同一张床上当然不可能盖着棉被纯聊天,一些生理需求还是该在适当的时候解决一下。   一次的保质期只有一晚。   林殊止档期不算满,几乎是忙一天闲一天,忙的那天晚上就是办事的好时候。   总归第二天不用上班,前一晚怎样胡闹都可以。   可林殊止有些受不了这样的频率。   陈穆也有些担忧,林殊止不太耐cao,这好像是天生的。   他也不会刻意为难,对此不止一次搬出他的“只一次”言论。   他是认真的,只不过每每都会被打破就是了。   陈穆似乎不是有意哄骗,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明明不是重欲的人,却屡屡在林殊止面前破禁。   后来才发现是立誓的时间出了问题。   原来贤者时间是不可以立下誓言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在床上时尤为更甚。   陈穆吃不惯北城的面食,他的口味更偏向于南方,为此也与林殊止提过几回。   倒也不是抱怨,就是很普通的聊聊天。   但林殊止就是记在了心里。   第五天的傍晚,林殊止下了戏,回来的路上见街边新开了家粥铺,不由自主就放慢了脚步。   也许是因为地域差异,新开张的粥铺顾客不多。   他进去打包了一份海鲜粥,打算带回去和陈穆作为宵夜。   天气不是很好,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城市上空,像是下一秒就要有雨降下来。   林殊止运气不好,这场夏雨在他回到酒店以前就落了下来,他没有伞,只能将温热的海鲜粥护在胸前,拼命地向前跑。   酒店门口已经塞上了堵水的沙包,地面也放上了小心地滑的黄色标志牌。   林殊止甩了甩身上的水才走进去。   他有预感,这场雨一定会持续很久。   乌云压城的缘故,走廊都显得比平时昏暗。   雨声像是从远处传来,不真实地打在耳膜上。   林殊止浑身湿透,一路上都思考着对上陈穆时的说辞,猜测着陈穆是否会喜欢这份海鲜粥的味道。   他边想着边刷卡开了门。   却发现房间里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随手将打包盒放在桌上,一连叫了好几声陈穆的名字,边叫边找。   房间不大,再怎么转也转完了。   房间里没人。   陈穆不见了。   不好的预感笼罩上来,因为他看见陈穆的衣服也和人一起不见了。   他又拿出手机给陈穆拨去电话,是陈穆的私人号码。   这个私人号码似乎是与他犯冲,之前试过很多次无法接通。   后来经过处理后便好了。   可今天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   无法接通。   林殊止有些无措,四下乱看的眼睛瞥到了床头。   床头上贴了张淡蓝色的纸条。是陈穆的字迹。   【有急事,已回。】   一块石头落入心底,泛起不小涟漪。   是有什么急事呢?为什么连电话都不能打一个及时告知他?   林殊止心脏细细密密地疼着,陈穆就像无法牵住的断线的风筝,他好像永远都不知道陈穆在想什么,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打包盒外的塑料袋上还带着水滴,里面的海鲜粥早都凉透了。   酒店房间自带着微波炉,林殊止也懒得热,打开盖子就直接吃了。   冷掉的海鲜粥腥味很重,他没吃几口便盖上送进了垃圾桶。   窗外还下着雨,雨滴划过玻璃留下一行行水渍。   霓虹灯光反射在水渍上,又经过折射,形成了很多种光的形状。   手机终于震动起来,来电一行出现了“陈穆”两个字。   林殊止整个人蔫蔫的,接起电话后没什么精神地“喂”了声。   陈穆听出他语气里的疲惫,问他:“回到酒店了吗?”   “回了。”他语气平平。   陈穆那头没有雨声,洛城应该没有下雨。   林殊止:“天气不好,有航班吗?”   下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什么问题,陈穆都回到洛城了,还问有没有航班。   陈穆知道他已经看见了纸条,答:“我坐了高铁。”   又问:“北城还在下雨?”   “在下。”林殊止的回答简短。   陈穆:“你自己注意点,别感冒了。”   “好。”   陈穆终于听出些不对来:“已经感冒了?”   “没有。”林殊止有心掩饰些什么,提高了声调说话。   陈穆没产生怀疑:“照顾好自己。”   林殊止指尖轻轻剐蹭着沙发旁圆形的玻璃茶几,之前陈穆的电脑常放在这儿,他轻声答:“好。”   “那我挂了。”   “等等!”轻柔的动作倏地定住,玻璃质地与指甲摩擦发出尖锐细小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还有事?”   林殊止心跳如擂鼓,犹豫着开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他很在意这个。为什么走的时候不能及时告诉他呢?一张纸条五个字的留言略显苍白。   “手机在酒店进了水,没信号了,”陈穆提到这个有些头疼,“现在用的新手机。”   他也能听出林殊止隐藏过后略微的不满。   可是不满什么呢?   双方都是有好感的,且不准备往下再进行一步。   他也不用事事都报备吧。   再说了,他也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他已经留下了纸条告知情况。   真是奇怪。   林殊止讷讷的:“噢。”   陈穆似乎真的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电话不能一直聊下去,又说:“好了,还有事,挂了。”   林殊止音节刚发出半个,手机便短促地震动一下,随后归于了平静。   他怔愣着把手机从耳边放下,看着垃圾桶里那盒海鲜粥放空了很久。   陈穆给他解释了,可他还是不开心,心里像缺了块什么,补也补不好。   他总觉得陈穆没有几天前那么温和又善解人意。   温情一刻冷情一刻。   就像是……拔掉(四声)无情。   作者有话说:   这周加更五千,嘿嘿…… 第56章 他就是那件商品。   在剧组里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林殊止对于演戏有股莫名的倔劲,他每天待在片场跟着前辈们学习,天天都到场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有前辈见他虚心求教,也不吝地教给他一些东西。   徐筱依旧会每周定时送物资过来,也不管林殊止需要或不需要,总之酒店里的东西越堆越多,林殊止断舍离困难,便都留着了。   日子逐渐来到了杀青的那天。   屯东西的弊端终于显现出来,林殊止足足用了两个三十四寸的行李箱才勉强将行李都装上。   他以前进组离组从来都是拎着一个手提行李袋来去自如。   行李实在太多只能选择托运,他人先回到了洛城,落了地走出来时便看见了个熟悉的人。   徐筱。   林殊止有些惊喜,脚步略微加快,旁敲侧击地询问徐筱是否陈穆也来了。   徐筱说没有。   他有些低落下去。   但也没关系,至少陈穆记得他今天要回来,这是他很久之前和陈穆提过一嘴的。   记得就好。   结果徐筱下一句话就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徐筱说:“陈总查询了您的行程,确定您是今天已经回来,特地让我来接您去参加宴会。”   原来不记得,原来是临时查的。   他随口顺着问下去:“什么宴会?”   徐筱:“是陈老先生的寿宴。”   林殊止心跳快了几分。   陈穆家里的情况结婚前林殊止就粗略了解过一些。陈老先生指的是陈穆的爷爷,陈穆的父亲不是个成器的,孙子辈又只有陈穆比较出彩,陈老先生自然是十分看中这个嫡出的孙辈。   陈穆如今掌握的权利只比老先生少那么点,近些年老先生退居幕后后就会把余下的都转接到陈穆手上。   因此老先生的七十寿宴,陈穆不可能不到场。   林殊止想着便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与陈穆结婚匆忙,两家联姻本应该办的世纪婚礼也没有安排,对外只说是以旅行婚礼代替。   后来他要进组拍戏也没来得及与陈穆的家人见上一面,更别提在这种大型的场合共同露面了。   今天就是好机会,林殊止必须出席。   可他一点都没准备好。   徐筱见他心不在焉,出声提醒他:“寿宴是很重要的场合,陈总希望您能用点心,时间很紧,请您抓紧时间准备。”   林殊止脚步略显凌乱,连声应“好”。   寿宴六点半开始,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还有两个小时。林殊止回到别墅又花了半个小时,还要预留出半个小时赶往陈家主宅……相当于他只有一个小时收拾自己的时间。   时间真的很紧。   徐筱就坐在客厅里,威压十足地看着他忙上忙下收拾打理。   陈穆已经提前将出席宴会的服装替他准备好,尺寸都是之前已经找人量好的,林殊止草草冲了澡换上衣服打好发胶,临出门时一拍脑门终于想起还漏了些什么!   是婚戒!   他又跑上楼去,木质地板都被他踩得啪啪响。   装着婚戒的盒子好好地摆放在床头的柜子里,婚戒被重新拿出,严丝合缝地套在他无名指上。   下楼时徐筱难得有些急躁了:“您抓紧时间,我们现在过去如果碰上堵车大概率会迟到,陈总那边——”   “出发吧。”林殊止扬起一个笑道。   徐筱经验老到,此时正赶上晚高峰,果真如她所言碰上了堵车。   他们被迫堵在一条四车道上,前方车流行驶缓慢,大有塞个大几十分钟的趋势。   徐筱不停地接打电话,林殊止无心去窥探她的隐私,但忽然有一句就鬼使神差地钻进了他耳朵。   徐筱问电话里的人:“您现在在哪?”   林殊止听不到回答,不自觉就看向了徐筱……耳朵上的蓝牙。   “……”   副驾上的徐筱看了眼后视镜,恰巧与通过后视镜偷看她的林殊止对视上。   林殊止心虚地移开眼。   徐筱说:“我们还在新海路上……”   林殊止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对面的人是陈穆。   徐筱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很有穿透力:“我们现在距离您应该只有两百米。”   ?   难道陈穆也在一同塞车?   林殊止还想再获取更多信息,但徐筱只是沉默地听完陈穆说的话,回了一句“好的”便挂断了。   他以为没他什么事,结果徐筱下一秒就回过头与他交涉:“陈总让我转告您,这条路上一时半会儿不会复通,他待会儿会与您回合后换条路线。”   林殊止没太听明白:“那我下车?”   徐筱:“不,您在这里等着,陈总亲自过来。”   “……为什么?”   “他说您方向感不好,容易找错路。”   “……”   林殊止莫名其妙被嘲讽了一句,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味来,只觉得陈穆说得对。   毕竟他当时新搬到别墅的那几天,除了第一天出门买酒没有迷路,其他时候都或多或少走错过那么亿点点。   这也不能怪他,别墅区里每栋别墅长得都差不多,陈穆的别墅也没有显眼的特征,找不到真的很正常。   每到这种时候就需要人给他开个定位。   张姨是最好的人选,可次数多了难免被陈穆发现他是个容易迷路的笨蛋。   被“抓包”的那天实在很窘迫,林殊止不想再回忆。   陈穆甚至正儿八经地问他需不需要一个定位手表,人丢了也能知道丢在哪儿的那种。   他当然不可能要。   后来陈穆便让人搬了棵桂花树放在庭院的大门口处作为地标使用。   虽然还是容易迷路,但总归情况比之前好了很多。   林殊止没想到陈穆还记得他这种囧事,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   他脸上火辣辣的,不确定有没有脸红,只能奋力将脸藏进阴影里。   车窗忽然被人敲响,突如其来的声响令林殊止下意识抖了下,随后转过头,看到还未从玻璃窗上撤下的骨节分明的手。   陈穆果然方向感比他好很多。   隔着密闭的车门林殊止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凭借嘴型分辨出那是“下车”。   林殊止下了车,眼前的人快一个月不见,心脏又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同时一点上次分别时不太美好的记忆又被激起来。   他刚想开口寒暄点什么,陈穆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穿过车流往前带。   陈穆脚下一刻没停:“司机在路口等着,我们要走过这个拥堵路段。”   堵车的最根本原因是红绿灯时间分配不合理,绿灯只有短短十秒钟,放行的少到来的多,于是后方的车辆越积攒越多。   他们必须要在下一个绿灯前赶到与司机汇合。   路上除了汽车还塞了很多两个轮的电动车,陈穆走在前面起到了扫除障碍物的作用。   林殊止被紧紧牵着跟在后面,他垂眸盯着陈穆的手,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得慢,终于惹得陈穆回头催促:“快点。”   他方才回过神,将目光移开,专注地跟上陈穆的脚步。   不懈努力下他们总算在第二次绿灯前上了车,陈穆再没牵着林殊止的必要,很自然地将人放开。   林殊止只觉得被握过的手腕有些僵,他皮肤白,上面还留了一圈淡淡的红痕。   他又去看陈穆的手。   陈穆双手虚虚交叠着搭在膝弯处,整个人看起来放松又肆意。   可林殊止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陈穆的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戒指。   可更不寻常的,是这戒指,似乎与他的不太像。或者说根本不是同一对。   ……也不是一点都不像,大体看上去还是十分相似的,不了解的人面前完全能蒙混过关。   其实刚刚被牵上时他就看见了,现在只是在印证他的猜测。   哪怕他没亲眼见过属于陈穆的那枚婚戒,但一些特征性的东西还是会统一的。   比如戒圈上那串细小的英文。   为什么不戴呢?是弄丢了吗?   林殊止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因为陈穆好像压根不打算让他知道。   司机车速够快,他们堪堪卡着点到达目的地。   表面功夫要做得到位,车上两人之间像隔着秦岭淮河,到了陈家主宅却不可以。   林殊止是与陈穆手挽着手进的门。   陈家家族庞大,每个家族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可为人道之的秘辛。   陈家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当权者爱玩儿。   陈老爷子当家那会儿没少为家族开枝散叶,当年在外包二奶还不是什么不能放到明面上说的事,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认祖归宗的孩子没有十个也有五六七个。   陈穆的父亲胜就胜在勉强当了个嫡子的名头,大家族十分看重这个,陈老爷子下了不少心血在他身上,但一棵天生的歪脖子树就算当下强行扶正了日后还是要长歪的,他为人潇洒风流,屡教不改,毫无经商头脑,天生擅长享乐,好的不学坏的学尽,儿子像爹天经地义,光是外边认回来的儿子就一只手数不过来。   ……   颇有当年陈老爷子的风范气度。   对此陈老爷子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年轻时的自己也如此一般模样,什么样的种结什么样的瓜,他认了。   自此陈老爷子彻底将他放弃,转而培养儿子的嫡子。   也就是陈穆。   这回必须从小养起。   陈穆总算没有长歪,至今总算能挑起一个家族的重担。   这些林殊止在得知时震惊到下巴都差点脱臼掉下来。   而半亲历者陈穆言辞冷静,没有丝毫遮掩和感到不堪,只当是告知他基本情况。   陈老爷子的七十寿宴自然能到场的都会到场,不能到场的也会送上礼物聊表心意。   换言之,林殊止今天能见到不少“彩旗们”的儿子和孙子们。   他自从进门便开始偷偷地四下观望,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他和陈穆就像两团空气,打开门就飘了进来,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似乎也没有陈穆之前提醒的那么严重……   “别乱看。”陈穆暗自使力勾了勾他的手臂。   林殊止得了指令便将头拧了回来。   更往里走些总算有人注意到他们。   陈老爷子的寿宴,表面上只是为了庆祝生日,实则暗里有不少利益上的往来交汇。   这场宴会不仅本家的人会到场,与陈家有关系的都会收到请帖。   陈穆未在大厅多做停留,与人寒暄几句后便带着林殊止上了楼去拜访陈老爷子。   当年的掌权人即便已经打算退休颐养天年,可依旧不难看出当年自立门户起家的风范。   林殊止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与陈穆相似的威压。   不过还是不同,与叱咤商场一辈子的老人比起来,陈穆还是稍显稚嫩了。   陈振正在研究一副围棋残局,年纪大的人不复从前的耳清目明,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爷爷好。”林殊止有点拘谨,声音都发着虚。   陈穆在他身侧背着手站着。   整个空间里只有他的声音在传播。   陈振并不是聋,手中的黑子恰巧落下,闻声便抬起头看过来。   老花镜挡不住镜片底下泛着精光算计的眼。   林殊止被这一眼看得不太自在。   就像在打量一件商品一样。   他就是那件商品。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我又更了~ 第57章 “别为难他。”   陈振没去摸下一颗子,而是停下手目光沉着地端详林殊止整个人。   林殊止被看得腿脚发软。   半晌,陈振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继续一言不发。   林殊止很轻易被这种威压震慑到,虽然一头雾水但不敢说也不敢问,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遁地逃走。   “把腰挺直!”陈振忽然出声,中气十足。   林殊止整个人狠抖了一下,抬头正好与陈振对视上,又悻悻地把头低下,他看见陈振面色冷冽,是十分不好的样子。   下一秒陈振将手搭上他的肩头。   林殊止觉得大难临头。   “会下棋吗?”陈振问他。   林殊止有点错愕,口微微张大“啊”了声。   陈振:“会的话陪我下一局。”   “不会。”   林殊止老实道。   他视线下垂着,他是真的不会,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真下起来被发现屁都不是岂不尴尬。   陈振爽朗地笑了声:“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殊止听见那声笑觉得不真实,怎么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来试试。”陈振又向他发出邀请。   林殊止很为难,下意识就去看陈穆。   陈穆:“爷爷,我陪您下。”   陈穆在替他解围。   林殊止心念微动,一瞬间便觉得陈穆成了救世主救他于水火之中。   陈振有些意味不明地瞪了陈穆一眼,陈穆还在微微笑着,大有不允许其不答应的架势。   最后陈振勉强放过了林殊止。   那爷孙两在棋盘前对坐,开始收拾残局。   林殊止一人坐在一旁,看着那棋盘只觉得晃眼,方方格格众多,根本无法下手。   他只知道围棋先下点后占边,这说法还是偶然间看了一篇关于围棋的科普学来的。   陈振呷了口茶,又见他闲着,说:“味道淡了,你把茶叶换了吧。”   “爷爷,我来。”这回陈穆抢在林殊止前面把话答了。   林殊止有些窘迫,他是个俗人,下棋泡茶这类为文雅的事他干不来,虽然他与陈穆之间从未交流过这类东西,不过陈穆大概是知道了他是什么都不会的。   偌大的书房里他就像个不美丽的废物摆设在这儿。   陈振爱茶,柜子上排满各种不同品种的茶叶,林殊止也看不出任何区别,只见陈穆很自然地拿起了其中一款深棕色的。   茶桌上那把紫砂茶壶不知要花多少位数,林殊止庆幸陈穆又替他解围一次。   陈振要喝茶,陈穆便边冲茶边与之下棋。   林殊止也分到了一杯。   他实在不太懂,杯子里的茶颜色清淡看不出什么,不过喝下去是与其他的普通茶叶不太一样,口齿间清香回绕。   陈振品尝了一口,面色还算和缓,看来是冲得不错。   围棋中黑子先行,陈穆用的是黑子。   他专心致志地下,对面的陈振给他打了好几个眼色,他也当没有看见,继续手中的动作。   棋盘上来来回回,陈振不遗余力地落子,陈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暂时打成个平手。   “爷爷。”   陈振:“哼。”   ……   人上了年纪难免性格会发生一些变化,有人固执有人暴躁,曾经商场地界上称霸一方的陈振也不例外,但他不固执也不暴躁,而是面对亲近的人时变得更……傲娇了。   陈穆似乎习以为常:“今天我把人带回来让您见见,别为难他。”   林殊止坐得远,只能看到陈穆的嘴在动。   陈振重重叹了一声,说话时却是轻声的:“这怎么算得上为难?”   陈穆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下,林殊止局促地坐在一旁,只看见他嘴角微微翘起。   在聊什么开心的事吗?   他看不清也听不见,却越来越好奇。   “跟你那爹真是不一样!”陈振看懂了陈穆的意思,落下一子彻底在陈穆的黑子周围形成包围圈,他提起逆子便觉得心口憋闷,“还是像我,护短!”   “您教得好。”   陈穆笑笑,在方才陈振落子旁的一点落下黑子。   陈振看他落子方向皱了皱眉:“算了,管不了,你们俩的事呢我也管不着。”   “谢谢爷爷。”第二轮的茶好了,陈穆适时递上一杯。   林殊止无聊到望着窗外那棵罗汉松出神,似有所感地回过神来。   陈振又盯着他看。   林殊止自觉地坐得端正。   他手起落下一白子,对着林殊止的方向道:“陈穆喜欢就好。”   与此同时陈穆也朝着这边看来。   林殊止顿时心下便了然,此时的话题是自己。   一抹红色悄悄爬上耳尖,沿着耳廓继续蜿蜒而上,他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   陈振将目光收回,轻微摇了摇头:“还是要培养,心性不够成熟,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   陈穆:“会的。”   陈振还有心试探:“确定是他了?”   “证都领了,您说呢?”   陈振再次摇头感叹:“管不了了管不了了。”   刚感叹完又说:“不如你们搬回来住,我好好教一教。”   “他工作忙。”陈穆变相地拒绝道。   “管不了了啊。”   “……”   陈振:“刚刚有一处是你绝地反杀的好机会,明明是我亲手教过你的,怎么不按照我教的来啊?”   陈穆说:“我记性不好。”   “胡扯!”陈振停下手中动作,“给你反悔的机会。”   陈穆摇头:“您小时候就教过我的,落子无悔。”   陈振彻底没辙了。   下棋争的不是胜负而是人心,一场棋局结束,陈穆有心放水,多为防御而不进攻,陈振赢得毫无压力。   二人离座与林殊止聚到一起。   陈振乐呵呵道:“你好好教教他,以后还能陪我解闷。”   林殊止有点蒙,这怎么和陈穆口中高大威猛严肃的形象不太一样?   跟他第一眼看见陈振时的初印象也不一样。   人果然要拒绝刻板印象。   陈振虽然年迈,但身强体健,短时间内还活得好好的。   这也是其余儿子不敢贸然夺权的原因。   因为陈穆背后的靠山就是陈振本人。   这位靠山从书房出来时明显能感觉到周围都静了不少。   林殊止此时总算明白了,不是无人关注,而是聪明人都懂得隐藏。   所思所想不外露也是一种手段。   同样刚刚也是,从进了这扇门,不,或许在进门之前就有人盯着了,只有他蠢得不行,一进门便四处观望。   怪不得陈穆会出言提醒。   寿宴的流程大多差别不大,林殊止从小也被林正安因为各种目的领着参加过不少,从前他除了被林正安拉着去攀附权贵,其余时候都更愿意找个角落躲起来,等着一场热闹非凡但与他无关的宴会结束。   但今天这场可能不行了。   今天他作为陈穆的伴侣出席,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无论是寿宴还是别的什么宴,说白了都是应酬场合。   怎样都躲不过,他只能跟在陈穆身旁与人周旋。   这些人形形色色,林殊止有些疲于应付,可依旧不能懈怠也不能表现出疲累,只能坚持下去。   他也觉得自己不该懈怠,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是陈穆在说话,他的“应付”只是在一旁站着,必要时介绍自己再握个手罢了,算不上什么苦活累活。   空间并不密闭,通风系统也比较完善,但人群密集,林殊止还是感觉到有些喘不上气。   大脑闷得缺氧,神经突突跳着,陈穆似乎终于看出他的异常,将他带到了通风比较良好的一处沙发上,又唤来侍应送上一杯橙汁和一份甜品。   陈穆让他在这儿坐着别到处走动,等应酬结束后就过来找他。   林殊止应下了。   他对那份甜品比较感兴趣,那是一份芒果慕斯。   动物奶油入口即化,奶香味弥漫在唇齿之间,林殊止吃完一块没忍住又向侍应生要了一块。   然后是第三块。   第四块……   他晚饭没吃下多少,此刻的芒果慕斯合他口味,他就没忍住多吃了点。   拿到第五块的时候,陈穆突然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制止了他的行为。   “奶油吃多了对胃不好,吃完这块别拿了。”   “哦。”林殊止有点不舍地看着还剩半块的芒果慕斯,品尝的动作都放慢了不少。   不让他找些事情做真是有点待不下去,林殊止忍不住问:“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快了,”陈穆有些无奈,“你可以去走走,不过只能走刚才我们去过的地方,其他地方别去,我怕你迷路。”   陈穆的话扎心,明晃晃嫌弃他是个路痴。   “哦。”林殊止不太高兴。   陈穆让他去走走他去了,不过却没按照陈穆的要求只走他们方才经过的花园连廊还有露台。   陈振步入老年时便多了个养花种草的爱好,陈家的花园很大,据说请的园艺师也是参加过世界赛事的的顶级园艺师,林殊止走进来才为之感到震撼。   他一直觉得能把动物和植物养好的人很厉害。   他连自己都养不好,天生就不适合养这些东西。   他有种迷之自信,坚定地认为自己能找到回去的方向,结果越走越往里,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   顺利地迷路了。   谁能事先知道走着走着真就走不回来了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爆肝……也许晚上还会有…… 第58章 “别碰我。”   林殊止一个头两个大,陈家花园里有很多小路,这儿也不像别墅里那样,有棵桂花树作为地标建筑,这里……到处都是桂花树。   他尝试着乱走了一会儿,越绕越晕,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给陈穆发消息。   打电话是行不通的,陈穆忙着呢。   陈穆很久都没有回复,想来是真的还在忙着与人周旋。   林殊止恹恹的,天色已经很暗,他坐的地方没有灯,周遭一片昏暗。   “你好?”   !   安静的环境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把靠在椅背上发呆的林殊止惊得回过神。   他猛地转头看去,是个不认识的。   来人戴着眼睛,面形偏方正,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赫然是商业精英的模样。   今天宾客众多,他除了陈穆和才见过一面的陈振以外,其余都很面生。   但眼前人看久了还是有些面熟的,林殊止大胆猜测这是陈家的某个亲戚,可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更多了。   “您好。”林殊止从凳子上起来,礼貌回道。   陈穆方才告诫过他,如果记不得这些人的称谓,就不要喊。   来人更靠近一步,问他:“你是陈穆带来的人吧?”   凑近了林殊止才闻到来人的身上有股浓烈的烟味。   很臭。   他不认识对方,对方却知道他是谁。   林殊止有些警惕:“您是?”   来人说:“我是陈穆的四叔,我叫陈琸,我们刚刚在大厅见过的。”   陈琸又问他:“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林殊止的记忆慢慢回笼,似乎是有这么个人。   陈振的那一代人在当年养几房太太不足为奇,这陈琸便是其中一房所生,年纪只比陈穆大了十岁。   但陈穆方才暗地里提醒过他如果非必要不要与之过多接触。   ……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候。   林殊止说:“花园太大,我有点找不到方向。”   陈琸露出一个笑,这笑莫名让林殊止感到生理上的不适:“我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   林殊止此时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只能道:“那谢谢您了。”   林殊止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他们逆着风向,陈琸身上的烟味若有若无地向后逸散,时不时钻进林殊止的鼻腔里。   路越走越宽敞,人也越来越多,林殊止越来越觉得陈穆与他这四叔之间是有什么误会。   他第一眼对这个人观感不好是因为烟味,而后是因为陈穆提醒他要远离。   但陈琸应允将他带出去,又像个好人。   经过了刚刚对陈振的刻板印象被打破后,林殊止决心不能再对人刻板印象。   他信了这是个好人。   陈琸是个周到的人,有时见林殊止跟不上了还会特意放慢脚步等待,又与林殊止找话题攀谈,林殊止戒备心逐渐减低,也开始尝试着与其对话。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林殊止依旧认不得眼前的景观,便出声询问。   陈琸说这是一条近路。   林殊止感到有点奇怪,但还是跟着他的脚步向前。   他们走过了人多的地方,没人的地方就没有灯,周围又变得昏暗起来。   林殊止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终于停下脚步。   “怎么不走了?”前面的陈琸知道他没跟上,也停下来问他。   林殊止:“我不认识这里。”   陈琸依旧说:“这是近路,就快到了。”   黑暗中林殊止无法看清他的脸,可能是心中起了疑,所以连带着陈琸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都阴森森的。   林殊止有些抗拒再继续往前:“我们还是走大路吧。”   陈琸继续跟他僵持:“快到了,大路很远,还是继续走吧。”   “不,”林殊止的不安在此刻达到顶峰,“我自己走回去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陈琸却突然冲过来一把捏住他的肩膀,大力将人往身边一带,几乎是拖着拽着将林殊止拖进了附近的一处凉亭里。   林殊止脑袋一瞬间当机,随后回过神来开始剧烈地挣扎,奈何挣扎不过比他高大的陈琸,只能被强硬地扔在了凉亭的藤椅上。   藤椅三面包围,陈琸挡在前面,林殊止根本逃不掉。   他现在不知道陈琸要做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   刻板印象没什么不好的。   他有些后悔没听陈穆的话了。   周围全是高大的三角梅,层层围裹下很难发现里面藏着两个人。   “你干什么!”林殊止粗喘着气,双手紧绷着准备随时防御。   陈琸慢慢接近他,喷出的鼻息扫在他脸上,镜框边缘微微反着光,看起来就像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   林殊止用力别开脸却又被拧回来。   陈琸指尖微微用着力,抚摸着他的下巴:“我从见到你开始就爱上你了。”   !!   林殊止不知是错愕多还是愤怒更多。   可是大哥,这才见过一面啊!!   他瞳孔因震惊而缩小,嘴唇微微翕张,陈琸又被那张唇所吸引,拇指轻轻按上去,感叹道:“你长得这么好看,陈穆不懂欣赏的,他只懂得欣赏他的家业和公司,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能看得出来,他并不爱你。”   “不如考虑一下成为我的人,只要帮我做点事情就好。”   陈琸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里应外合,事成之后你只会得到比如今更多的财富。”   话说着他越靠越近,鼻尖即将就要贴上林殊止的脸侧。   林殊止奋力地摇着头,腿无助地踢蹬着,却一点都没伤到面前的毒蛇。   嘴唇被死死摁着,只能嗯嗯呜呜地发出一些闷声,他痛苦又无助地闭上眼睛,但等了好一会儿预想中的可怕触感却没有降临。   取而代之是一声静谧中刺耳的闷哼。   林殊止睁眼,陈琸已经不在他面前,而是倒在了地上。   在陈琸的身旁还站了个人,就是把陈琸一拳挥倒在地的人。   是陈穆。   也许是看到了熟悉的人,林殊止顿时一阵委屈心酸涌上来。   陈琸似乎毫无防备,被打倒在地后还愣了几秒,随后才站起来抹了把嘴角擦出的血,冲上午去与陈穆扭打在一处。   月光下陈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想太多就直接动了粗,他学过专业散打,陈琸自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没过几个回合陈琸又回到了地上。   地面尘土四溅,他吃痛地捂着肚子侧倒在地,目光狠毒地注视着陈穆。   陈穆视若无睹,看向藤椅上的林殊止。   林殊止嘴唇被摁得又痛又麻,下意识用手摸了摸。   这一小动作自然落入陈穆眼中。   陈穆只见他唇上泛红,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阵无名火起,又半跪下来朝着地上的陈琸挥了好几拳。   拳头落在皮肉上发出的声音不小,大起大落中林殊止仿佛听到了拳风。   这是林殊止第一次见成年后的陈穆打人。   从前陈穆也曾这样挡在他的身前,替他摆平画室里欺负他的同龄人。   往日种种与今时今日重叠,林殊止不知为何眼眶有些酸涩。   地上的陈琸似乎马上就受不住了,反抗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无力,林殊止看出不对劲,急忙冲上去拉住陈穆。   “可以了陈穆,再打就出事了,到时候没法向你爷爷交代。”   陈穆闻之抬头,眼中布满红血丝,林殊止差点被吓到松手。   但他还是紧紧抓着陈穆的肩膀:“好了,我真的没什么事。”   陈穆冷冷地撇了眼地上躺着的人,陈琸还在不住地闷哼。   他总算愿意站起来。   “没事的话我们就回去吧。”林殊止试图去抓陈穆的手,不知为何他觉得陈穆心情很不佳。   陈穆果断地将他甩开,没等林殊止反应又转而用力攥住他的手腕,将人大力向前带着走。   林殊止的声音远远地落在后方:   “不用找个人来把他抬走吗……”   陈穆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林殊止稍稍用力扯了扯自己的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我们现在回去了吗?”   没有成功。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又看见陈穆的手在刚才打斗中沾上了污渍,便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小心地为其拍打掉。   “别碰我。”陈穆终于出声。   林殊止默默将手收回。   可能是有伤口才不让他碰吧。林殊止想。 第59章 他是不是亲了你?   陈琸从到到尾都是在骗他,陈家根本没有什么近路能够返回大厅,陈穆带着他不久后就绕回了原来的大路上。   大厅不远处就是露天的停车场。   陈穆一路都在极力忍着,一直到回到车上才开始彻底爆发出来。   “你为什么会和他碰到一起?”陈穆把他扔上后座后自己又坐进来,厚重的车门被猛猛拍回,整辆车都抖了三抖。   林殊止心脏也跟着抖了抖,有些难以启齿:“……我迷路了。”   陈穆:“我应该有告诉过你,不要自己到处乱走动,就算一定要跑出去也去自己去过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听?”   “我以为可以走回来。”   “你以为你以为,”陈穆笑了,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你以为的事情多了去了,哪里会全部都是真正按照自己心意来的。”   “这次是我做错了……”   陈穆听不见他的道歉:“如果我今天不在呢?他要对你做什么?你会被他带去哪里?这些你想过没有?”   林殊止摇头。   “所有事情所有决断都要经过思考,你太莽撞了,为什么就要跟着他走?!”   “……”   林殊止有些委屈,明明今天他是被欺负的那个。   他越想越转不过弯来,耳边陈穆还在继续数落。   狭小的密闭空间里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抽泣。   陈穆忽然就停下了。   他抬手打开车内灯,冷冷地看着林殊止,果然那张脸上淌着两行水渍。   林殊止被强光刺激到,下意识闭眼要将脸藏起来,却被陈穆一把拦住。   “哭什么?别哭了。”   陈穆胡乱地在林殊止脸上抹了两把,又将他额前已经失去发胶固定而掉下来的碎发撩上去一些:“我骂你还是打你了?”   “骂我……”林殊止并不想哭,只是黑暗中一时没有忍住,开灯了被陈穆道破后就更忍不住了,任由脾气肆意发挥。   陈穆顿时脾气消了大半,又还有些生气:“你该被骂。”   林殊止断续地解释:“我今天根本不了解他,我还以为你和他之间是因为有什么误会才把关系闹僵……”   陈穆:“也怪我,没有及时告诉你陈琸是个什么人,他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将家中大他十岁的佣人肚子搞大了,佣人拿着这件事要挟我爷爷,爷爷事情不成佣人便以死相逼,谁成想她失足真的跳了楼一尸两命,爷爷为了平息这件事花了不少心血,只能将他送出去躲避风头,今年才刚回国。”   “我和他向来关系一般,闹僵倒算不上,是我单方面看不上这人,不过或许从今晚开始就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要‘闹僵’了。”   林殊止又抽了抽鼻子:“你把他打成这样,爷爷会责怪吗?”   “不会。”   陈穆如此肯定,林殊止不免感叹他不愧是陈振最为看重的继承人。   他又有些羡慕,陈穆是要比他幸福的。   此时已经将近十一点,路上车流稀少,傍晚时分的堵车盛况已经不会再出现,恰巧碰上路上都是绿灯,陈穆一脚油门踩下去便回到了别墅区。   到家后陈穆第一件事就是催促他去洗澡。   不是因为时间很晚,而是漫长的夜晚接下来还要做点成年人要做的事。   林殊止听他的话去了,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好,他出来时陈穆也从另一个浴室里出来了。   然后就是正常的该进入正题的时间。   当初第一晚在这里过夜时没有经验,什么必要的工具都没有准备,为此林殊止还受了伤。   现在该有的都齐全了。   入侵时林殊止有所感觉,不自觉地收紧,陈穆又哄着他放松。   他有些无法适应,断断续续地哼了几声。   陈穆正进行到一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不前不后的位置成何体统,只能语气温柔地哄劝他。   突然林殊止哭叫了一声,原来是陈穆已经尽数通过了层层阻碍,一入入到了最深处。   床是一片巨大的充满未知风险的海域,一艘白色小船摇着晃着行驶在上,突然海上风暴袭来,小船被汹涌的波涛拍打,潮水溅湿了船身,涌入到船体内部,整艘船都沾染了大海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终于恢复平静,小船颤颤巍巍的,似乎还不太能够习惯。   海面并未平息多久,很快第二波浪潮迅速赶来,而后是第三波,第四波……   飘荡的船似乎永无宁日,要在海上被潮水拍得散架才好。   林殊止迷迷糊糊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他无比困顿,可陈穆的精力似乎源源不断,拉着他来了一次又一次。   “嘀嘀”两声传来,他又数了数,这好像是今晚第四次整点报时了。   又不敢问陈穆什么时候结束,他以前问过,“就一次”的故事来历历在目。   林殊止趴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陈穆见他开小差又将他唤回来,问他:“他是不是亲了你?”   林殊止略微醒了醒。   亲了谁?谁亲了他?   “要是真的我不止打陈琸一顿这么简单,”陈穆声音中淬着嘶哑,“我倒是没发现他男女通吃。”   噢,是陈琸啊。   他动作不停,林殊止刚准备开口便被他戳到了敏感的地方,一开口发出来就是变调的声音。   陈穆得了趣,又多尝试了几遍,就像学生时代需要多次实验取平均值时那样严肃认真。   终于有那么几秒的停顿得以让他说出“没有”这两个字。   陈穆郁结了一晚上的心情在这一刻突然得到了解放。   不知是做得太多还是林殊止本身的缘故,林殊止越来越觉得胃不舒服。   其实刚到家时就已经有点不适了,但那时尚且没有那么明显,现在却是疼得有点厉害。   他动作越来越别扭,原本趴在床上,此刻却弓成了一只虾米。   陈穆终于也发现了他的异常,抽身而出:“怎么了?”   “胃不太舒服。”   陈穆联想林殊止做过的事,前因后果自然便出来了。   “是胃肠道应激了,你老实说,吃了多少蛋糕?”   “五块……”   因为林殊止做到一半中途出现问题,陈穆也兴致缺缺,最后一次以此作为结尾。   林殊止吃了药终于准备拖着疲惫的身躯入睡,陈穆躺在他旁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今天表现得不错。”   林殊止闻言偷笑了下。   陈穆:“果然是很专业的演员。”   林殊止猛地清醒过来。   陈穆是什么意思?   他试探地问:“今天我们都表现得很不错吗?”   陈穆轻轻窝在他颈窝里哼了声。是肯定的答复。   他心底骤然发冷,身体也变得僵硬,好容易冷静下来的胃又开始作乱。   所以陈穆今天的完美情人形象,都是装出来的?   是了,林殊止想,陈穆在陈老爷子面前表现得滴水不露,处处都在维护他,无非是想让所有人包括老爷子都相信他们这段关系绝对真实。   他的表现是影响结果很关键的因素之一。   而让演员的演技最逼近于真实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便是——身临其境,不将这当做一场戏。 第60章 “今天不想。”   陈穆没发现他的异样,转身环住林殊止上半身,指尖与他的相触,摸到了一圈质地坚硬的金属。   “怎么还戴着?”   “忘摘了。”林殊止又混沌地想起陈穆今天戴的戒指与他的不一样。   这件事陈穆也没有事先告知他。   他反手握住陈穆的手,上下探索了一番,果然是空落落的,问:“你的戒指呢?”   “摘了。”陈穆被他的手摸得痒,在被子里又抓住他的手掌握主动权。   “不,我是说你原本和我配套的那枚。”林殊止执着地问。   “不知道放哪了,今天就随便找了一枚相近的戴上,”陈穆有些诧异竟然被林殊止看出来了,鼻息喷薄在他耳侧,“怎么了?”   果然是弄丢了。   “没事,就是有点奇怪。”   林殊止心下一凉,顺势往下滑了滑,离陈穆远了点。   陈穆又把他捞回去了。   林殊止第一次希望这种温情时刻能早点过去。   “你今晚回去睡吧。”他将下半张脸闷在被子里,语气不明道。   陈穆:“因为我把戒指弄丢的事?”他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林殊止有点小题大做了。   林殊止不说话,他又说:“好好睡觉,别想那么多,明天我再找找。”   林殊止一夜都睡得不好,那种陈穆与他演了场戏的消极情绪在起床时彻底将他淹没。   显然睡觉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第二天醒来摸到始作俑者的腹肌使得他状态差上加差。   一整天林殊止都不太愿意和陈穆说话。   陈穆当然注意到这点,从饭桌上林殊止话一下变得很少可以看出蛛丝马迹。   一开始他以为是起床气作祟,后来到了下午林殊止还是维持原状,几乎到了刻意避着他的地步。   晚饭也是如此,各吃各的。   晚饭后林殊止很早就回了房,一楼客厅那张电视机绒布一整天都没掀开过。   十点陈穆敲响了林殊止的房门。   陈穆只有周末在别墅待两天,两天时间如果精力有剩的话做那事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正是周末的最后一天。   这种情况和去夜总会找只鸭没差。   陈穆敲门声响在耳畔时林殊止瞬间便对自己这个认知感到不可思议。   林殊止开门将人放了进来。   不过他说:“今天不想做。”   不是陈穆不想,是他不想。其实之前有很多次他都不太想,只是勉强奉陪而已。   他今天是连勉强都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陈穆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好,问他:“你今天怎么了?”   他语气缓慢无力:“昨天累了一整天,今天还没调整过来。”   这是理由,认真算算他昨天刚从北城飞回来,落地就陪着陈穆去演另一台大戏,演完了回来还躺平让草,一直弄到半夜还胃疼,可不是调整不过来么。   陈穆却不听:“你不是调整不了,你是不想看见我。”   真敏锐。林殊止想。不过换做是谁处于如此境地也不会想见陈穆吧。   林殊止:“没有,你想多了。”   陈穆心下烦躁,在床边就顺势坐下了,抱着手臂盯着林殊止看。   林殊止躲到了床的另一边:“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我今天想早点睡。”   避着他还不承认,陈穆心里窝火,腾地又站起来,“下午爷爷来了电话,说下周聚餐。”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房间,一点让林殊止答复的时间都不留。   林殊止眨眨眼,听见过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莫名其妙。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林殊止就没再见到陈穆,一直到周五也没联系他一次。   周末很快到来,一周前陈穆通知他要回去吃饭,他虽然还有些郁闷,但这是他的义务,他要准时赴约。   徐筱在当天下午就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他聚餐别迟到。   林殊止说好。   过了不久徐筱又打了电话给他,告知他两个小时后过来接他前往陈家主宅。   林殊止还是说好。   他与陈穆兵分两路,最终在陈家门口未驶入停车场时见了面。   陈穆缓缓降下车窗,示意他坐到自己的那辆车上。   林殊止明白,这是从这儿就开始演了,怕人说闲话呢。   他十分配合工作,没多少犹豫就下了车,转而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坐到后面来。”陈穆出声提醒他。   他照做了,但与此同时与陈穆划分了一条清楚明晰的三八线。   陈穆眉头微不可察地收紧,林殊止这所作所为又像在刻意别扭着什么。   似乎是从上周开始的,林殊止忽然就离他很远了。   他不露痕迹地瞥了眼林殊止坐的地方,那人头低低的,也没有在玩手机,看不出在想什么。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身上,林殊止竟然将脸抬起,朝着窗外看去,只给他留下半个下颌角。   陈穆有些烦躁地将视线收回了。   如果说上次陈振的寿宴是个中型的社交场合,那这次就是家宴。   来的都是陈家的人。   陈振本意是将小辈凑在一起吃顿饭,但小辈中也有互相看不过眼的,没表现出来还好,倘若表现出来……   一顿饭吃下来倒还算和谐。   上次寿宴人太多,很多人林殊止都没能留下印象,因此打招呼时几乎都由陈穆带着。   陈穆说这是二叔,这就是二叔。陈穆说这是三表哥,那他就绝不可能是四表哥。   其中不少人是第一次见林殊止,好奇的目光差点让林殊止招架不住。   有些好事的起了灌酒的心思。   陈穆依旧表现得无可挑剔,在表兄弟要故意灌酒的时候还替他挡酒。   “酒精过敏,他以茶代酒。”陈穆代他说道。   林殊止闻言配合地淡淡一笑。   他有点演不动。   果然不让他得知自己是名演员的做法是正确的。   上次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演得多起劲,现在陈穆明面上告诉他这是在演戏,他就觉得很累了。   陈琸今天也在场,上次被陈穆揍了一顿脸上还有明显的两块乌青的印子,这人也不演了,一副臭脸都摆在明面上。   林殊止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后续,陈穆又是否会因此而受到什么惩罚。   他无从得知,但光从表面上看一团和气,他便猜测陈振似乎没有因此追究什么。   陈穆还在与人周旋,林殊止有点待不下去。   他迫切地想离开这里,又疯狂地说服自己只是演一场戏,往后还有很多场类似的等着他。   一开始谁也没说要当真,是他好像不小心当真了。   仅此而已。   一场戏终于过去,林殊止到最后已经笑得极不自然,嘴角明明上扬着看起来却有些歪斜,像是下一秒就要垮掉似的。   陈穆看着心烦,刚走出陈家门口上了车便忍不住了。   “别笑了。”陈穆说。   林殊止适时收起垮掉的嘴角。   回到别墅时陈穆一句话也没说,换好鞋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关闭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了几声,最后归于平静。   林殊止怔愣着朝着楼上的方向看了眼,几秒后又收回视线,将陈穆换下后随意放在玄关处的皮鞋放进鞋柜里。   他跟着上了楼,回到与陈穆对面的房间,随后关上了门。   林殊止没有时间想太多,之前北城杀青的剧组负责人在第二天给他打来了电话。   演员没有双休日可言,同样剧组生活也是。   负责人说之前拍的一些场景因为限制无法使用需要补拍,询问林殊止的档期安排,希望能够尽快补拍,酬劳是之前的两倍。   林殊止想了想,他最近都没有工作安排,时间也很宽裕,当下就能飞往北城。   可陈穆那边他还没有知会。   ……   最后他说最近几天就可以到位。   负责人似乎也是火急火燎的,听完林殊止的话后几乎是千恩万谢才将电话挂断。   楼下蔷薇花开得正好,爬了凉亭外的整一排木架,园丁拿着水管对其扫射,有几朵被水柱撞得落下几片花瓣。   之前共事的演员都比较配合,剧组重启补拍的日子比想象中的还要提前。   林殊止订了后天一大早的机票出发,晨光熹微的时候他已经乘着航班离开了洛城。   剧组生活还算习惯,需要补拍的戏份台词林殊止已经记过一次,短时间内忘记得还不是很多,重新捡起来不算太难的事。   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这是一个契机,他之所以赶着来剧组,不仅是热爱工作,还带了点躲着陈穆的成分。   一直到陈穆亲自打电话过来。   北城正值盛夏,一天中最高气温可以去到三十五摄氏度。   林殊止从便利店买了玻璃瓶装的可乐,一边肩膀提起来将手机夹住,两只手配合着使了巧劲儿将瓶盖撬开。   哪怕将音量调至最低,陈穆低沉的声音仍具有穿透性,将他耳膜刺得发痒发麻。   陈穆问他:“你去了北城?”   “是。”林殊止答。收银台的微信到账提醒响起,将他的回答盖住一大半。   陈穆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为什么没告诉我?”   林殊止沉默了。   碳酸在热的作用下分解成二氧化碳,从瓶底咕噜噜地冒起来。   林殊止喝了一大口,未分解的碳酸在舌尖和喉咙炸开,发出小气泡破裂微弱却清脆的声音。   好辣。   “说话。”陈穆仍然很有耐心。   林殊止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个电话,可要怎么说他还没想好。   他已经失去了最适当开口的时机。   一句话在喉口滚了又滚,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像被冰可乐冰哑了。   最后他说:“忘了。”   “这不是理由。”陈穆不接受。   哪怕心虚他也再次强调:“就是忘了。”   陈穆还想继续追问他,下一秒他却把电话挂断了。   从那天之后陈穆再也没有打来一个电话。   林殊止也不主动联系,他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不该把过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   他需要研读剧本,需要分析角色刻画人物心理,需要考虑如何不刻意地寻找镜头却又能让镜头聚焦在他身上。   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偶尔有那么些时候让他短暂地回想起——   不是,他就是在刻意分散注意力。   一直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尖叫,他还想和陈穆继续合作。   陈穆当他是演员,他亦觉得不舒服。   再怎么也要说清楚的。   他过了自己那关,必须要和陈穆谈谈。   可谈什么呢?   林殊止想好了。   谈他不开心。   谈他很在意。   谈他不是故意要生气。   作者有话说:   小林在认人这方面一直不太擅长。   上次寿宴:   陈穆:“这是三叔。”   小林:“三叔好!”   第二次见面,陈穆不在旁边。   小林(挠头)(再挠)(又挠):“五叔好!” 第61章 他一点都不生气!   林殊止思来想去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在陈穆生日的前一天回去。   他想不到还有什么更适合见面的时刻,这是个好时机。   这也会是他第一次零点为人送上生日祝福。   那天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他的工作得以结束,还恰好是周末,陈穆会回别墅的。   林殊止用补拍戏份的酬劳给陈穆买了条领带,他很少使用这种东西,也就没有什么审美可言,因此款式挑选了很久,有几天晚上做梦都在挑领带。   最终还是敲定了一开始看中的一条。   领带采用邮寄的方式到货,林殊止收到后又不禁思考陈穆是否会喜欢,毕竟那人用惯了高定,对他只花了高定十分之一价格买的领带不知看不看得上眼。   也不管看不看得上了,能送出去就是他的心意。   礼轻情意重。   飞回洛城的那天,林殊止刚落地天上便下起了小雨,街上都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泥土与车尾气混杂的气息浓郁,但是不难闻。   彼时尚是下午,林殊止提早一天定好了蛋糕,蛋糕店位于春堂步行街的街口,他提了便往家里赶。   奶油是动物奶油,夏天气温高,放久了会化。   林殊止一回到家便把蛋糕塞进了冰箱,张姨问他饿不饿要不要给他下碗面,林殊止一口回绝,并把属于张姨的那条围裙系在了自己身上。   他打算亲自下厨做顿饭。   虽然他很少正经做吃的,但他今天突然有迷之自信,做出来的东西一定能吃。   冰箱里食材很多,他取了几样常见的,埋头一忙活就是一下午,再抬头看墙上挂钟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三刻。   是时候了,他想。   他不擅长为人准备惊喜,但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细心准备一番也一点事先告诉陈穆的想法也没有。   他关闭油烟机,解下围裙,回到安静的客厅沙发上坐下,拨打了陈穆的私人电话。   天边是灰蓝色,花园里的园丁已经下班很久,窗外若隐若现蝉鸣声。   电话里对方未响应的铃声响了四十三秒,冰冷的电子女音用中英文各播报了三遍后自动挂断,林殊止似乎想到什么,转而给徐筱去了电话。   徐筱告诉他陈穆今天是准时下班的。   林殊止这才又给陈穆打过去了第二次电话。   这一遍意想不到地很快接通了。   陈穆那头背景音有点嘈杂,林殊止没忍住把手机拿得远了些。   陈穆问他:“什么事?”语气是一贯的听不出喜怒。   林殊止声音隐隐有些期待:“你在哪?”   “朋友聚会。”鼓点声从手机里穿出来,重一下轻一下地好像要敲在林殊止心上。   林殊止:“什么时候回别墅?我回来了。”   陈穆刚开口说了句什么,声音突然有些模糊,原来是朋友见他开小差接电话,凑上来掰了下他的手。   明天是他生日,但工作安排他明天就要出发前往B市,因此从小相识的几个好友特地提前一天组了局要为他庆祝。   这几个好友里就数发小徐青最为跳脱,刚才手机差点飞出去也是这人干的好事。   陈穆对徐青使了个眼色,徐青当看不见,没有话筒声量却胜过话筒:“跟谁打电话呢?”   这一声也让林殊止听到了。   陈穆朝徐青又使了个眼色,这回徐青识相了,捂着嘴降低音量:“叫你回家呢?”   周围有人也听懂了,纷纷开始起哄。   陈穆莫名对“让他回家”这个说法感到厌烦。   他又想起方才林殊止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更觉不舒服,刚准备让徐青闭嘴,拿着话筒的朋友玩嗨了,直接对着话筒来了一句——   “陈哥你不然把他叫出来一起玩儿?”   陈穆几乎是下一秒就道:“不了,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这回声音依旧不大,但清晰到足以让林殊止听见了。   陈穆真是比他更会演,连朋友面前都是滴水不漏,仿佛将另一半的喜好都摸得清楚透彻,谁见了不夸他一声完美伴侣。   林殊止还没太反应过来,陈穆又对着话筒里的他说:“今晚不回去。”   紧接着又道:“很吵,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林殊止总算意识到什么,抢着要说话,结果电话那头的嘀嘀挂断声已经传过来了。   手机贴着脸被震得有些痒麻,他慢慢地放下手机,从客厅走向餐厅。   夏天的饭菜冷得慢,哪怕放了快一个小时也还是留有余温,林殊止不打算加热,就这么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嗯。   他不该盲目自信。   因为真的好难吃。   他该对陈穆今晚不会回来感到庆幸,因为越吃越难吃了。   但他还是有点难过。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的。   合作要当真戏才会真,但又不能太当真让自己陷进去就出不来。   坏就坏在他从来都没出来过。   冷冰冰的回复言犹在耳,他知道陈穆一定不喜欢他。   好感归好感,当时上了头,如今认真想想这种好感可能永远不会上升为喜欢。   所以当陈穆问他兔子玩偶的来历时,他才没正面承认。   喜欢与付出是双向的,林殊止愿意为陈穆降低标准,自己将这段婚姻当真并配合演戏也没什么。   但想象是一回事,真正实践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事实是他好像有点受不了。   林殊止吃不了几口,剩下的饭菜如同当初在北城吃过的海鲜粥一般被他送进了垃圾桶,他将那条精心包装过的领带塞进了衣柜的最里面,眼不见心不烦。   北城带回来的行李不多,林殊止以前用惯的手提行李袋都没有装满,他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收拾规整好。   舟车劳顿,他没什么心思再进行什么睡前看手机的活动,被子一掀一盖倒头就睡。   如果不是要刻意制造惊喜,他大可以回来后倒头就开始补觉,白瞎他忙活一大圈。   林殊止头闷闷地睡着了,迷糊中觉得有鬼压床。   鬼压床的现象大多出现在下午,晚上却是少见。   他感觉被人用手捂住了口鼻,无助又苍白的呼救无人听见,无论怎么剧烈挣扎都无果,最后只能平静成一摊死水。   也许是挣扎得太过剧烈了,林殊止惶惶睁眼,眼前小夜灯的光芒略显刺眼,他抬手掩住了眼睛。   从指尖缝隙里他发现床尾有个黑影立在那儿。   他差点一蹦而起。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床尾的黑影是陈穆。   陈穆发现他醒了,逐步接近,直到在靠近他的那侧床边坐下。   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小夜灯微弱的光芒。   林殊止把手撤下来,转了个身挪进床里闭眼假寐。   “别装睡。”   “……”   陈穆:“徐筱告诉我,你回来了。”   林殊止将脸更埋进了枕头一些。   他也亲口告诉陈穆了,陈穆却当没听见。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今天回来?”“提前”二字被陈穆咬得极重,他隐隐有些不悦,他喜欢凡事都有个计划。   这是林殊止第二次毫无准备地做事,上一次是贸然前往他的公司。   今天与朋友组的局也是事先已经计划好的,林殊止突然一个电话打来难免会成为打乱计划的一环,他将电话挂断后他的生活助理又再次告知他林殊止已经回到了别墅。   今天过了零点就是他生日,稍微将其与林殊止的举动结合一下不难推测林殊止的动机是什么。   且不论林殊止为什么要给他这么一个“惊喜”,但商场上无准备的谈判便需要承担高风险的失败。   惊喜也容易变成惊吓。   ……后来他不知经历了怎样一番心理斗争才选择在解散后驱车二十多公里回到这里。   林殊止却是这样一副反应。   他有些后悔回来。   林殊止依旧不答话,陈穆的耐心隐隐有被耗尽的趋势,下一秒大力一扳就轻松将林殊止翻了个面朝向他。   陈穆:“说话。”   林殊止睁眼,眼里是十足十的清明。   他清醒得很,但不太知道陈穆想让他说什么。   而今天之前想说的那些,他自己反倒也不愿意说了。   他干脆地拍掉那只被子外的手:“很困,我想继续睡。”   拒绝交流的模样很轻易将陈穆惹恼,陈穆再次将他翻回来,并用手钳制他的下巴限制他的活动:“你急着把我叫回来,就真的什么都没有要说的吗?”   林殊止艰难地摇摇头。   陈穆手上力度加大些许,嘴上却是又退了一步:“冰箱里的蛋糕我看见了,你知道我今天生日?”   如果原本还有些不确定,那到家后亲眼在冰箱里看到蛋糕算是彻底板上钉钉了。   林殊止此时不知名的情绪也有些涌上来,冲动道:“我买回来自己吃的。”   卡在下巴上的指节有一瞬间僵硬,紧接着那力道不见了,床也轻了轻,林殊止皱着眉睫毛轻颤着,耳边突然响起巨大的关门声!   陈穆走了。   他回了自己房间,有些粗暴地扯了换洗衣物便进了浴室。   别墅隔音很好,隔着条走廊和两道门林殊止只能听见水声若有若无地响着。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沉重的房门被打开,陈穆又回到了他面前。   这一次不是坐在床边,是直接翻身上了床。   身边的床垫传来明显的凹陷感,林殊止都被带得往那处凹陷倾斜。   陈穆面朝他的后背,手臂一张就将他圈进了怀里。   “今天也不太想做。”林殊止说着往前扭了扭,那只刚搭上来还没捂热的手顺势又滑了下去。   他眼皮耷拉着,像是下一秒就要闭上了。   陈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做做做,林殊止与他相处时除了做还能想到什么?   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了。   陈穆语气很不好:“为什么不愿意?”   其实他压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他只是单纯地想在这张床上睡一觉。   林殊止:“累了。”   又是累了又是困了,在陈穆看来找借口居多,分明就是不愿交流。   “闹什么脾气?”他又问。   林殊止面色不改:“没有。”   “……”   好好好,误解他就误解他,不愿交流就不愿交流。蛋糕也是买给自己一个人吃的,全是他一派臆想自作多情,自始至终都与他的生日无关。   既然不愿意分享,那特意打个电话叫他回家算什么事?   不过就是一场与利益挂钩的合作而已,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一点都不生气!   作者有话说:   可能和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陈狗还蛮喜欢把很多东西都往商业谈判策略上面套的……   这章后面给我写笑了,怎么陈狗炸炸的 第62章 “起来。”   半山腰的别墅区夜里寂静,没有人为刻意制造出的杂音,忽略身上压着的重量,林殊止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身边没有人。   忽然有一阵微弱的气息轻飘飘扫过他的耳际。   陈穆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尽可能地迅速平静下来。   林殊止在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忽然身边重量没了,陈穆翻身下了床。   林殊止背对着他,只能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有些好奇,胸口处闷闷的酸胀无法忽视,他最终没有回过头。   房间门被重重拍回,就像半小时前那样。   夜里视觉受限,其余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林殊止心脏都颤了颤。   他迟钝地想转身看一眼,突然门又从外面被人打开。   林殊止心脏不受控地加速跳动,下意识闭上眼打算装睡。   陈穆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外说道:   “六寸的奶油蛋糕你少吃点,吃出病了没人能照顾你。”   说完门第三次被重重关上。   林殊止听得清楚,心脏猝不及防传来一阵锐利的疼痛。   不久后一楼的大门重重响了声,发动机运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随着时间推进越变越模糊。   陈穆走了。是彻底离开这栋别墅了。   林殊止后知后觉他又与陈穆闹了不愉快。   明明是想回来说清楚的,但是又变成了这样。   他甚至以为自己又做了不好的梦,坐起身来拍了拍脸,企图让自己清醒。   结果手劲大了拍重了,脸是疼的。   不是做梦。   林殊止不出意外地失眠了一晚,他头脑风暴几个小时,终于在天将亮不亮时将自己说服。   误会层层叠叠,他还是该与陈穆好好沟通。哪怕昨晚陈穆负气离去,他也余气未消。   上班时间一到他便联系了徐筱,结果徐筱的话当头给了他一大棒。   陈穆早上七点时已经乘上了前往B市的航班,此刻应该快要抵达目的地了。   林殊止问徐筱陈穆大概要去多少天。   徐筱答得模糊,只说依据具体谈判时间而定。   归期未定。林殊止心下一沉。   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再去向陈穆问清楚,但他不知还绷着个什么劲,硬生生是一次都没有联系过那人。   陈穆也一次都没有找过他。   林殊止终于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冷战。   他好讨厌这样的感觉。   又是一个周末,陈穆已经去了B市快一周,几乎是杳无音信的状态。   林殊止问了徐筱,徐筱依旧答得模糊。   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终于按捺不住要亲自去问陈穆。   响铃时间很长,林殊止觉得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精神高度紧绷让他喉咙都发干发涩。   终于对面的人应答了。   陈穆声音听起来冷淡,问他:“什么事?”   林殊止动动发干的嘴唇,嗓子眼都有些黏腻发不出声音:“回来了吗?”   对面平平地“嗯”了声。   他继续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穆:“周四。”   一阵酸涩又冲上鼻腔,原来早就回来了,原来只是不告诉他。   恐怕徐筱那儿也是事先交代好的,不能透露一点自家老板的行踪。   林殊止吸吸鼻子,问:“你……冷静好了吗?”   那头总算传来点除了说话以外的动静,陈穆深吸了口气:“这话该我问你。”   林殊止也“嗯”了声。   陈穆:“冷静就谈谈。”   市中心驱车回到别墅需要半小时的车程,陈穆回来路上碰到晚高峰,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到。   林殊止再看到他出现在面前时心脏都放慢了半拍。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几乎是局促地窝在沙发一隅,用余光看着陈穆向他走来。   陈穆开口第一句是:“蛋糕吃完了吗?”   林殊止讷讷地“啊”了声:“没有,一点都没吃,忘记了。”   “吃不了了就扔。”陈穆用词简短。   “嗯,已经坏掉了。”动物奶油保质期短,林殊止当初将它带回来的路上也没有保温,坏了是很正常的事。   张姨其实问过他好多次,他总说要放放待会儿吃,可“待会儿”了快一个星期,蛋糕都变质了还放在冰箱里。   林殊止心脏依旧一抽一抽地跳着,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人在面前了反而又像只没有保护壳的乌龟,有些窘迫又有些不知所措。   陈穆眉头不禁皱起,他是个理智的人,那天离开时纵使是冲动使然,但很快他就压制住火气,开始冷静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思考结果是他没有任何错处。   他告知了徐筱不要向任何人泄露他的工作行程,虽然脑海中对这样的行为感到一丝古怪,但他还是就这么做了。   徐筱向他汇报了林殊止几次三番想打探他的行程,他还是让徐筱继续保持,不要说得太多。   后来林殊止终于给他本人打了电话。这让他品出了一丝求和的意味,他想不必将人逼得这么紧。   所以他回来了。   可林殊止态度还有问题,这根本不是想交流的态度,曲着身体锁在沙发角落,他是会吃人吗这么怕他!   陈穆一脸不耐地伸了手,要把林殊止从沙发里拉出来,林殊止下意识往回用力缩了缩,明显地抗拒这一动作。   陈穆:“坐出来再好好说话。”   林殊止有些试探地往外挪了点。   陈穆问他:“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林殊止摇头又点头,其实没有想好要说的话。   陈穆一脸让他开口说话的表情。   林殊止舔舔嘴唇,猜测道:“我那天是不是该跟你提前说一声要回来了?”   陈穆眉角略微舒展:“如果你提前告诉我了,我就会安排好时间,而不是一晚上的行程都被打乱,最后所有事都处理不好。”   林殊止点头道:“以后不会了。”   “我不太喜欢计划之外有事发生,无论要做什么都提前告诉我,平白无故胡乱猜测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林殊止越听越不对劲,他就像过错方一样被陈穆从头到尾地指责。   他希望陈穆可以说点好听的,可是没有。   面前的人说了很多,他听得走神,但有一句被他听清楚了。   陈穆说:“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困扰。”   那好,以后他就不弄什么“惊喜”了。   陈穆有所准备,脑子里已经列了大纲打算一条条细数下去。   “我不是精虫上脑的人,不要一看见我就觉得是要和你做,”陈穆短暂顿了一下,“那种事。”   那听起来真是跟只会交配的禽兽没什么两样。   “好,是我误会了,我向你道歉。”林殊止不想争辩什么,因为这件事的确是他误会了,陈穆觉得不舒服是对的。   陈穆:“还有上次寿宴结束你就一直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殊止:“没事,是有一些事情没有想通,现在已经想清楚了。”   他不想再说了。   陈穆沉吟一声,手搭到林殊止肩头拍了拍以示安慰:“你自己处理好情绪就好,不要外露让别人抓到错处。”   “……”   误会似乎解决完了,陈穆心情愉悦,不知怎么想的叫了个跑腿送了个六寸的蛋糕过来。蛋糕还是动物奶油制作的,看起来要比林殊止订的那个精致不少。   “上次的蛋糕没吃成,今天补上。”陈穆取出蜡烛专心致志地往蛋糕上插。   林殊止其实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还是配合着将打火机递过去。   当天晚上不出意外是要做的,这点林殊止在陈穆跟着他背后进房间时就预判到了。   一开始他不算很确定,从陈穆口中说出那句“去洗澡”时才算尘埃落定。   他房间带了个小浴室,他洗完后陈穆便钻了进去,但今天不知怎么就丢三落四,半打开门让林殊止将毛巾递进去。   水雾从门缝中蒸腾出来,流连在林殊止指间有些湿润,他偏着头将毛巾递进去,手即将收回来时突然被猛地一拽!   磨砂玻璃门突然大敞开,拉开的速度之快卷起一阵风。   林殊止被抓住手腕带了进去。   里面的蒸汽更甚,气温也比外面的高上许多。   林殊止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一片温热的事物覆上来。   林殊止不太习惯,有些笨拙地回应着。   似乎还有什么随着浴室温度升高而上涨。   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双方都洗完澡。   头发白吹澡也白洗,陈穆抓着人在浴室就弄了一次,最后还是林殊止强调了很多遍膝盖磕着冰冷的墙面很疼才转战到了床上。   他兜头给林殊止盖了条浴巾,将人托起来抱着,每走动一下凶器都更往里一点,林殊止伏在他肩上,小腿尽力往上蹬想远离连接处,又被拽着往下坠。   床单是一周一换的,上面还留着晾晒后的气息。   林殊止本能不想把它弄脏,混乱地将白色浴巾垫在上面,还没铺平陈穆就失去了耐心,手掌扣住他的脚踝就将他翻过去压下来。   陈穆像是要宣泄什么,每一下都放得很重,不断地要求林殊止配合他。   林殊止脚背快绷成一条直线,脚趾又不自觉地绞紧,浴巾已经被揉成了一团,新换的床单上平白无故多出很多褶皱,最终还是要洗了。   快一个月没有经历过这些,他终于有些支撑不住,整个人趴下来想要扮演一条死鱼。   “起来。”   陈穆却不同意。   “……”   他身上被迫承受着狂风骤雨,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现在其实也很不想做。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做戏?   作者有话说:   给小林一点时间,他现在还是有点无法抽身   ps.陈狗是个醋狗,他们俩一个j人一个p人 第63章 他不该太将陈穆当回事   陈穆只短暂地回来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   林殊止醒来时打开手机,置顶联系人的头像旁有个红点。   陈穆:【有急事。】   他随手回了个“OK”的表情便切了出去。也不在意陈穆口中的急事是什么,也疲于去猜测是否是一些不能告诉他的,考虑这考虑那终归太累。   不过他有些讶异自己这种心态上的改变,昨夜以前他都以为自己会永远将眼睛放在陈穆身上,直到现在。   原来没有那么难,原来只需要一个晚上而已。   也不算是和陈穆说开,只能是他单方面看开了。   他不该太将陈穆当一回事,陈穆喜欢做戏,他也不走心地陪着就是了。   虽然每次泛起这种念头的时候心脏都有种隐秘的抽痛,但这种事多习惯几次就好。   林殊止手撑住柔软的床面坐起来,熟悉的事后刺痛又隐隐冒出头来,他不甚在意,大幅度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被清理得整洁干净,省了他很多麻烦。   尽管中午只有他一个人吃饭,但张姨还是做了很多菜,像是被什么人特意叮嘱过,这些菜里一点辣椒都见不到。   林殊止觉得清淡,但能饱腹的东西他向来不会太挑剔,拿起筷子就吃,放下筷子就是吃饱了。   午后他瘫在沙发上又差点要睡过去,被林正安一个电话打过来瞬间精神不少。   林正安叫他回趟家。   他一开始是拒绝的,可林正安能与狗皮膏药媲美,他不胜烦扰,最后冲动之下答应了。   本以为不会有出门的时候,昨晚他便任由陈穆肆意了些,此刻脖子以上的痕迹让人犯难。   林殊止从衣柜里挑了件衬衫换上,衣领堪堪能够挡住昨晚的痕迹。   出门前张姨顺口问了句他出门要办的事,他也回答得含糊其辞,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自从上次林正安打了他一巴掌不欢而散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交集,直到现在。   林殊止一路都在思考林正安会提出的条件,这些条件或多或少都一定是过分的,他只有些后悔大学时期没有参加辩论队锻炼口才,这才对林正安的攻势几乎没有办法。   他完全相信如若今天他不答应见面,林正安下一步会上门骚扰。   名声搞臭是轻而易举的事,说不定他还会安插个狗仔暗线,照片一拍一爆料,明天父亲上门却被儿子请出家门的新闻一放出,他不孝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林殊止想,不如他先掌握主动权。   林家近些年已经逐渐败落,虽然表面功夫依旧做得足,但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来些什么。   比如每年请的佣人都比前一年少。   庭院冷清,林殊止直接走了进去。   家里没人,一楼是空的,林殊止径直入了书房,果不其然林正安就在里面。   “这次又是什么事?”林殊止找了个远离林正安的地方坐下,眼睛不经意瞥到了桌上的砚台,差点没稳住哆嗦一下。   林正安曾用那方砚台砸过他的额角。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说过什么触怒林正安的话,只记得反应过来时额头已经传来几近让人昏厥的疼痛。   不幸中的万幸是,砚台是实心的,但形状不锐利,他那回没破皮没流血,只肿了半个鸡蛋大的一个包,即便如此还是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完全恢复如初。   如今又对上那方熟悉的砚台只觉得胆寒。   林正安对于他这一进门就找地方坐下的做法并不生气,眯着眼笑:“最近过得还行吧?”   林殊止不打算回答,他只想开门见山一点。   林正安知道这套已经彻底不好使了,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爸爸需要陈穆的帮助。”   “你什么时候不需要。”林殊止嘲讽了一句。   林正安:“这次不一样,之前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事,不帮也没有什么,这次你必须帮爸爸说说话。”   林殊止眼睛都不抬一下:“你要破产了?”   “也没到那地步,就是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林正安嘿嘿笑道。   林殊止:“那等你破产再说吧。”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林正安有些急了,“以后家里边的东西也有你的一份,帮我是帮你自己啊。”   林殊止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以前那些时候都想不起好处有他的一份,现在倒是有他的事儿了。   他明确地说:“我不需要。”   林正安忍不住站起来,有些理直气壮:“我都不要这张老脸这样找你了。”   “那又怎样?”纯属道德绑架。   林正安:“这个关头你不要耍脾气,这是大事。”   林殊止突然觉得林正安有些反常,今天的林正安比以往的都要执着了些。   “方阿姨怎么说?”他问。   “她肯定支持我这么做。”   林殊止抬眼,猝不及防与林正安视线对上,林正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躲闪着看向别处。   他话锋一转:“我和陈穆最近有点矛盾,你的忙我帮不上。”   林正安一愣,随即笑得莫测:“你就别骗我了,你和陈穆关系不错。”   说着眼睛还直勾勾盯着林殊止的脖子。   林殊止手比脑快,下意识提高衣领挡住了。   方才来的路上很热,他解开了最上面的那颗纽扣,却忘了在走进林家前扣回来。   锁骨上有块深色的痕迹恰好能露出一截。   林殊止尽量不显匆忙地将纽扣扣上。   “我会帮你问的。”   “好好,”林正安有些诧异,显然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松口,有些喜出望外,“有消息就告诉我,一定要成功。”   林殊止:“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林正安笑得露出不知多少颗牙了,“回去好好休息。”   林殊止看他笑得有些反胃,一句话也不多说,起身便离开。   他很少有不与林正安发生冲突便能安然抽身的时刻,走到外面的大路上时才长舒了口气。   方才是权宜之计,这忙帮不帮还不一定。他现在有很强烈的直觉——林正安在骗他,方卉极有可能对今天林正安找他这件事是不知情的。   他这么强烈的感觉并非没有源头,源头与林家的一些往事有关。   林正安起家其实靠的是方家雄厚的背景,林家原本不叫林家,叫方家。   方卉是方家的独女,年轻时被没什么背景但长了一张帅脸的林正安迷得五迷三道,方家父母没办法,最后只得妥协同意林正安成为上门女婿。   可是林正安装了几年终于装不下去了,在外面包养了人又生了儿子。   这儿子就是林殊止。   夏兰琴当初隔三差五就要上方家的门,事情闹得大了方家就有了意见。   方家父母舍不得女儿受这种委屈,必须要林正安给个说法。   林正安虽说靠着方家起步,可脑子年轻时没问题,使了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便将方氏百分之七十的产业收入囊中。   林殊止知道这些往事也并非偶然,是林正安与方卉的大儿子欺辱他时顺嘴带上的。   林殊止其实不明白方卉对他好的原因,他曾经尝试多角度思考过,结果无一例外,方卉不可能喜欢他。   也许是心存芥蒂的,只是不想在意了。他只能这么想。   可他却不能不在意,在过去很多年里,他都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对方卉感到有所愧疚。   所以成人后他才会第一时间搬出林家。不仅仅是因为他讨厌林正安,他更担心方卉见多了他感到厌倦。   又回到今天这件事,方卉手上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照理来说情况不该有林正安所说的那样危急。   除非方卉那一环出了问题。   林殊止打算挑个时间问问方卉,但不是现在。   他出神地想着,余光中手机界面亮起来,陈穆来了电话。   他手滑了一下,不小心就挂断了。   等了一会儿陈穆也没打回来,他又觉得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干脆也不打回去了。   刚才他没骗林正安,他与陈穆最近是挺不愉快的。   就算问过了方卉的确公司遇见了危机,林正安也迫切地需要他吹枕边风,他却打心底里不想去求陈穆帮忙。   林殊止回到别墅区时恰好碰上张姨买菜回来,离家门口还有段距离,东西有点多,他就顺手帮她拎了点。   张姨乐呵呵道:“小陈今晚回来吃饭,你知道了吧?”   ?   林殊止有些懵,陈穆又要回来?   “他应该跟你说了呀。”进了门张姨就急匆匆要从他手上把菜都拎走。   林殊止后知后觉记起方才在车上时陈穆打来的那个电话。   是要跟他说这件事吗?是的话为什么打了一遍就不打了?   门铃声让林殊止回神,他起身去开了门,门外是个中年男人,面相有些眼熟,林殊止一时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男人见他怔愣这才笑着解释自己是陈家的管家,老爷子派遣他来送点东西。   林殊止忙将人让进来。   管家却摇摇头,拿出个牛皮纸袋子递给林殊止:“这是上次大扫除时整理出来的东西,小少爷取走了一部分,这是剩下的那部分。”   林殊止接过来,袋子里不知装了些什么,沉甸甸的。   管家:“陈老先生交代您可以打开纸袋看看里面的东西,多了解一下以前的小少爷。”   林殊止送走了管家,重新回到客厅的沙发上,他短暂地犹豫一瞬后决定将袋子打开。   里面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些旧照片。   那些照片被叠得整整齐齐,用胶带仔仔细细扎着,一看就是主人很用心地在收藏。   他随手翻了翻,大多数照片里面的主人公是陈穆,偶尔也有一些陈穆与别人的合影。   但他稍微多看几张就发现,与陈穆合照的人多数时候都是同一个。   照片里的男孩青春洋溢,比陈穆要矮小半个头,微微贴着陈穆的一侧。   林殊止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这是谁。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进来,把放在茶几上的照片吹到了地上。   林殊止弯腰去捡,不经意间看到照片背面写着一句英文。   I love you.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这周太忙了hhhhh 第64章 喜欢了很久的人   照片背面的字迹是黑水笔写的,边角已经有些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林殊止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下,脑子都是蒙的,无法组织语言。   他指腹发汗,贴住特殊材质的相纸有些无法移动。   那句英文直白又大胆,傻子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陈穆偷偷写的吗?照片里的另一位主人公难道是陈穆喜欢了很久的人?   ……可这些陈穆从来没告诉过他。   不过也对,没有必要告诉他,这又不关他的事。   陈穆对他有好感,又不是不能对别人有好感了。   林殊止舌尖发苦,眼睛也有些干涩,他将那张照片放下,又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其他照片。   合照真的很多,除了刚才背面写了字的至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手发软,好不容易捡起来整理好的又被他手忙脚乱地不慎弄乱。   张姨在喊他去吃饭了,他默默把它们叠好放回纸袋里,朝着前方空洞地眨了眨眼,将脸上表情收拾好后才起身走过去。   “小陈说让你先吃,不用等他,他可能要加班。”张姨把一锅玉米排骨汤端上来,笑眯眯地低头看他。   林殊止闻声抬头,恰好与那双眼角有些细纹的眼睛对上。   一种很异样的熟悉感迎面而来。   林殊止脑中闪过一个很经不起推敲的想法,但他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张姨,你们家……只有一个女儿吗?”   张姨脸上闪过一瞬的怔色,随即恢复如常:“我家的妹妹你不是见过吗,今年还就那么大点儿。”   林殊止还有些疑惑,试图从张姨脸上找到些什么答案。   张姨微微偏开脸又道:“阿姨干了大半辈子,赚的钱都打算用来给女儿买房啦。”   或许只是长得像而已,林殊止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做你的女儿一定很幸福。”   他最近都神经兮兮的,净胡思乱想些天马行空的东西。   陈穆在饭吃了大半的时候回来了。却不是回来吃饭的,好像只是回来过夜。   林殊止饭后在客厅又待了很久,等到了该睡觉的点才慢慢地挪上楼。   陈穆果然在房间里等着他。   今晚的工作时间似乎有所延长,陈穆戴着无线耳机,手微微扶着下巴,肘部撑在书桌上,全神贯注地在听电脑里的人讲些什么。   林殊止有意识地躲避还是被电脑屏幕里的人发现。   陈穆自然注意到视频会议那头的人视线飘开,于是便提出明天再继续讨论。   视频结束的时候林殊止已经翻身上了床,陈穆顺手把灯熄灭,也跟着回了床上。   小夜灯也不足以照亮满屋的黑暗。   身后隐约传来的被子摩擦声不断提醒林殊止背后人,他只能睁着眼,等着陈穆下一步动作。   陈穆向前挪动一点,像之前一样把手搭上了他的腰。   熟悉的味道笼罩在周围,林殊止有点想逃。   “下次吧,昨晚没睡好。”   长久的沉默后林殊止终于率先开了口。   背后的人闻言身体一僵,默默把手撤了下去。   身上蓦地一轻,反而让人更不适应了。   林殊止很突然地又想起傍晚时看到的那些照片,心脏血流像被用棉花堵住一般无法循环。   陈穆有个喜欢的人,并且从不打算告诉他。他甚至不知道二者哪个令他更难过。   “我没说要做,”陈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昨晚不是已经说开了吗?”   林殊止避而不答:“今天不是周末。”言下之意,陈穆今晚不该在这儿。   “不是周末怎么了?”陈穆说,“不是周末我不可以回来?”   林殊止:“以前都是这样的。”   陈穆声音有些不耐:“昨晚不是说得很好吗,你今天还闹什么?”   他觉得林殊止有些过了,先是下午没有接他电话,再是现在的态度,一点也不像把误会解开后的样子。   林殊止声音不大:“我刚才也没有说什么吧。”   陈穆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得劲,下一秒就想起身离开,但暂时还不行。   “我不和你说这些,”他静默半晌,转而道,“你今天是不是去了你父亲那儿?”   林殊止有点敏锐:“你派人跟着我了?”   “你一个人我不太放心。”陈穆没有否认,他对林正安的人品有个也有所了解,林殊止上次被扇了一巴掌,这次可能就被打一顿,他偶然间从监控里得知林殊止要与林正安见面,自然要派人跟着。   陈穆:“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林殊止不想说。林正安让他到陈穆枕头边上吹风都是放屁,他根本吹不出来。   陈穆:“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殊止默认了这个说法。   陈穆状若闲聊道:“你知道他的公司出了问题吗?”   “知道。”   “我知道原因,要不要听?”   林殊止声音拔高几度:“你不仅跟踪还调查我?”   “这不算是调查你,”陈穆说,“你反应太大了。”   林殊止背影坚决,看上去不打算再交流。陈穆:“方女士好像和他闹了矛盾。”   “……”   以为他听不见,陈穆大声了些:“你不知道?”   “……”林殊止继续装死听不见。   陈穆贴着床面抬腿踢了踢他的小腿,他反踢了一脚回来。   陈穆继续说道:“你父亲最近与旗下娱乐公司的一个女模特走得很近。”   林殊止呼吸一滞。   陈穆:“我让人打听过,那女模特今年二十,刚签到腾飞三个月,资源很好,想必也是你父亲的安排。”   腾飞正是林正安旗下的一家娱乐公司。   “方女士好像也知道这件事,这次他资金周转困难,好像与方女士脱不了干系。”   陈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清楚了,再没什么好说的。   房间里又静了很久,久到陈穆都要以为林殊止听故事听睡着了。两人的距离不算近,听不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阿姨也不想帮他,是吗?”林殊止说。   陈穆没睡着:“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按目前了解的,的确是这样。”   方家从前的关系网很宽泛,林殊止不知道方卉这些年经营得如何,从前只看她在家相夫教子只当是那些关系网全断了,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蛰伏地下十年的蝉一朝破土而出,方卉如今做的事可能是想了很久的。   林殊止三观不歪,分得清孰是孰非,对于林正安他本就没太多的感情,也从不认可他的做法。   林殊止想,他会站在方卉这边。   他对陈穆说:“其实我父亲希望你能帮忙。”   陈穆:“我之前就说过,看你,你希望我帮他吗?”   林殊止有些雀跃,陈穆又给了他选择权。   “不要。”   “那就不管。”陈穆说。他与林正安没有任何商业上的往来,帮忙与否完全取决于林殊止。如果林殊止需要,他便将手头上的其中一个项目交给林正安随意安排,这是无关痛痒的事。   这也是这场联姻中林殊止能够拥有的权利。   而现在林殊止不需要,那他便彻底不管,总归林正安的公司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林殊止又问陈穆:“你怎么想到调查这些的?”   “你父亲找你的目的不难猜,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事?稍微一调查就知道了。”   林殊止毫无防备地被扎了下。   他思维总容易发散,上学时候他就很怕被人唾弃自己是私生子。刚被送回林家的时候,方卉将他送到了高价的私立学校,目的是方便与方卉的小儿子一同接送。   一开始还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过了不到几个星期的时间,之前释放善意的人全都不见了,他又成了一个人。   某次他下了课去厕所才第一次从同龄人口中听到“私生子”这个词汇,那些人躲在走廊尽头的杂物里交换着彼此掌握的信息,语气恶劣且充满鄙夷,他像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上了街什么也没做就要人人喊打。   后来在那学校里待了几年,大概到了快毕业了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是他同父异母的二哥亲口传播出去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了一张嘴的墙更是数不胜数,林殊止活了二十多年仍然不能习惯流言。   其实哪怕是所有人知道,但只要不说出来,他都可以当做他们都不知道的。   小时候总怕被人称作私生子,长大了又担心被人发现林正安利用他。   现在被陈穆直接说出来了,他又有些难堪。   也许他是不该再在意了。   陈穆:“你父亲下次找你记得要告诉我。”   “知道了。”林殊止回他一句。   “听说爷爷今天让管家送了东西过来?”   “嗯,我放在你书房了。”   “是什么东西?”   “一些照片。”   “什么照片?”   林殊止不想回答他了。   是什么照片长了眼睛自己就能看,为什么非得问他?今晚长夜漫漫好几个小时陈穆难道就没进书房看过一眼吗?他早就把那纸袋放在书房了!   陈穆又故技重施,踹了踹他的小腿。   林殊止卷着被子往前像条毛毛虫一样挪了几十公分。   陈穆拽着被角很轻松就把他拖回来,被子在身下压得太实,林殊止被迫翻了个面正对着陈穆。   陈穆用一条腿压着他防止再翻回去:“是什么照片?”   “你和别人的合照。”林殊止反抗不得,气不过蹬了他一脚。   陈穆又问他:“和谁?”   这多少问得有些荒谬了,林殊止不耐烦了:“你的朋友,我不认识,你自己去看吧,别压着我了。”   陈穆静了一瞬,林殊止以为他消停了,不成想下一秒背后一凉,陈穆把被子掀开了。   “别睡了,起来。”   他“啪”地打开床边的大灯按钮,光线刺眼得林殊止下意识眯起眼。   林殊止用被子盖住脸,耳边是陈穆开门下楼的声音。   陈穆自己缅怀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拉着他一起欣赏?   难道是突然想起从前某天自己在照片背后留的情话了?   那也不必这么激动吧。   照片就放在那儿,早晚都会看见的,又不会跑掉。   算算时间,这张照片出现的时间还要早于他高考后与陈穆重逢。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陈穆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林殊止觉得自己的震撼应该大于难过才对。   出神的时间陈穆已经拿着纸袋回来了。   陈穆嫌照片脏,不愿意带到床上,便坐在书桌前拆开了。   他倒也没拉着林殊止一同欣赏缅怀,只是一个人静静看着,摸到某一张时就要看好长时间。   林殊止余光能看见他的脸,鼻腔又酸又堵,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不想让他看见通红的眼底和鼻尖。   他视力没好到能看清照片细节的程度,但能看见陈穆拿着同一张端详了很久。   终于是想起来了吧。   其实是很不想把这段不知期限在哪的合作当真的,他也想像陈穆一样来去自如,只把这当做一场戏。   他是个失败的演员,只是发现陈穆有个喜欢了十多年的人就受不了了。   在他回过神之前,大脑就暂时占据了主动权。   他问陈穆:“你是不是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我记得三十九还是四十章埋过一个伏笔,那次陈穆回去收拾东西,只带走了一部旧手机,没有把照片带走(忘记的宝贝回去看一眼,记错了就当我在放屁)   好久远的伏笔啊…… 第65章 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话说出口林殊止便觉得失言,但想收也收不回了,陈穆给了他莫名其妙的一眼。   “你怎么得出的结论?”陈穆慢慢放下手上的照片,十分不解地看着林殊止。   林殊止躲不掉:“看照片看出来的。”   陈穆也不管干不干净了,拿着那一摞照片就回到床边,整齐地朝着林殊止的方向码开。   “我看不出来,你解释一下。”   林殊止觉得陈穆是刻意在为难人了。   不过也是他探听陈穆的隐私在先,怎么也怪不到陈穆头上。   陈穆现在大有他不给个说法就不罢休的意思,他只能犹豫着去摸了那张背面有字的。   林殊止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将有英文的那面朝向他。   “什么东西?”   林殊止指了指右下角的英文,这已经是提示的极限了,陈穆是装不懂,逗他玩儿。   陈穆说:“你写的?”   “这不是你写的吗?”还在跟他装。   “我从来没写过这么肉麻的东西。”陈穆否认道。   林殊止终于觉得不对了:“这照片除了你还有谁碰过吗?”   陈穆想了想:“朋友。”   “和你合照的人?”   “是。”   “他是谁?”   陈穆:“很重要的朋友。”   林殊止一下蔫了,看来对陈穆来说是重要到不能随便透露的朋友,他又提提嘴角打趣道:“以前的男朋友吗?”   “不是。”陈穆很轻地蹙了蹙眉,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见。   但林殊止看清了。他喉间发涩:“如果不是你写的,那只能是他写的了。”   他垂下头又找补:“我以前拍戏的时候了解过有一种特制的墨水,当下写上去的时候不会显示,需要经过一段时间后才能显色,很多刑侦剧都用过这种墨水破坏案发现场和销毁证据。”   陈穆:“可能吧。我没想过他对我有这个意思。”   林殊止:“真的不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陈穆被他问烦了:“张姨的儿子,人已经不在了,你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吗?”   林殊止有点震惊,又追问一句:“张姨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那是她十多年前失独后领养的,”陈穆说道,“她只有一个儿子。”   林殊止被这乱七八糟的信息砸得昏头转向,关于张姨他了解得不深,张姨的女儿他见过一面,那回小女孩发了烧,张姨只能带着她一起工作。   张姨不允许她到处走动,只能在客房里写老师周末布置的作业。   冰箱里刚好有草莓,林殊止便拿了一些给她。   他第一眼见到那小孩就觉得和张姨长得不像。张姨是典型的南方人长相,而这个女儿却长得更像北方人。   当时觉得这想法太不礼貌,哪有孩子长得不像母亲的,一定是他的错觉,所以他很快就将其抛之脑后了。   养恩大于生恩,林殊止并不觉得血缘关系是必要的存在,他和林正安夏兰琴就不见得关系有多亲近。   陈穆将那些照片重新收好后又上了床。   林殊止也重新躺下来,依旧是背对着陈穆的姿势。   他又问陈穆:“如果你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陈穆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的:“不会。”   林殊止微微侧着耳朵,耳垂摩擦过床面有些发烫:“为什么?”   每每触及与感情相关的问题,陈穆总难以回答。   一定不是他本身的原因,而是林殊止的问题太尖锐。   陈穆说:“因为他对我没用。”   什么叫没有用?   林殊止:“你不喜欢他吗?”   陈穆希望他不再问下去:“喜欢在利益面前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你别再问这种问题了。”   好吧好吧,陈穆终于又一次亲口承认了利益是最重要的。   林殊止不再问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问了。其实他和张姨的儿子是一样的,他能被陈穆选择,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背景好那么一点,在某些陈穆在意的方面于陈穆而言更有用罢了。   ***   林殊止第二天一早就给方卉打了电话,求证的结果果然与陈穆所调查的大差不差,林正安一把年纪包养了个年纪比林殊止还要小上三岁的女模特,方卉气不过也不想再容忍,联合了公司里从前方家的人脉一心要搞垮林正安重新把属于方家的东西都拿回来。   方卉让林殊止不要插手这件事,林殊止答应她了。   林殊止这边没有任何动作,林正安等不住,隔天又联系了林殊止,林殊止这回拒绝得十分爽快。   林正安的反应预料之中的暴跳如雷,几乎要穿出电话把林殊止一刀捅死。   林殊止不会愚蠢地听着林正安骂完再挂电话,他当机立断,彻底将林正安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他的生活并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停止前进,时间一下子过去三个多月,他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成为了其中一期的飞行嘉宾。   林殊止从来没有参加过综艺,他那期的评价口碑还不错,也算是在观众面前混了个脸熟。   他经常离开洛城到外地去,陈穆干脆为他指派了一位私人助理,除了为林殊止打理好日常事务外还能实时向他报告动向。   林殊止习惯叫这位私人助理小年。   小年刚工作不久,经验不够充足,失手办错的事不少,有好几次都怕林殊止把他开掉。   从前没有小年的时候林殊止也可以一个人把事情做好,他看小年态度诚恳,便也没向陈穆上报那些过失。   除此之外他又签了一份前往西部高原拍戏的合同。   高原剧组还在筹备中,开机时间在半年后,林殊止如今已经收到了剧组发来的电子版剧本。   他的戏份很重,台词也多,是该提前看看剧本。   这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他剧本背得浑浑噩噩,某天早上手机又传来提示音,他下意识就以为是剧组大群里又上传了什么新文件。   结果大群里什么也没有,最后一条还停留在女二号看完剧本后的报错。   林殊止找了半天,终于发现那提示音来自一封陌生邮件。   那邮件里只有一串链接,什么提示语都没有,看起来就像在搞诈骗。照平时他是不可能点开的,可他今天鬼使神差就点了点那堆乱码的蓝色字母。   点开后他只看了一眼就马上关掉了,速度之快他连里面内容都没看清。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看清,他看了个大概。   这一次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次点开。   果不其然是张床照。   主人公之一正是陈穆,陈穆怀里的另一人他不认识,两人贴得极近,看起来暧昧又亲昵。   林殊止心脏猛跳几下,放大缩小那张照片看了很多遍,确认是陈穆无疑。   一股火气冲到头顶几乎要压不住,他选择给陈穆打去电话。   结果一连打了三个都显示忙音。   这就让林殊止想起来陈穆最近一个月都忙到几乎没回过别墅的事。他想,不忙也许只是借口,陈穆不回来真正的原因是不想与他见面。   好像就是从第一次家宴结束后开始的,那时候他们就在越走越远了,他从没觉得与陈穆解开过心结,陈穆这么机敏的人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不好的预感预感越来越强烈,林殊止头突突跳着,手指都控制不住在发抖。   陈穆做所有事好像都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甚至连出gui都是随心所欲的。   林殊止觉得他又被人丢下了。   也不能说又,他从来没和什么人并肩走过。   这种被丢下的感觉很微妙,很自然让他想起被夏兰琴丢在林家门口的事,那时候他迷茫无措居多,还有一点害怕。   现在其实也不一样了。   长大还是有一点不好的,林殊止现在能及时感觉到失落了。   陈穆百忙之中给他发了消息,只有几个字。   【在忙,有空再说。】   有空。   林殊止不想和他说了,只把那张床照下载下来甩过去给他。   对面两个小时后给他回了一个问号。   【?】   眼不见为净,他故意不回复,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甩就去了楼下的花园。   陈穆嫌花园里的亭子不够阴凉,半个月前又让人在花园里搭了架子,种了满架子的绿萝遮阳。   绿萝贱生,不过林殊止连仙人掌都能养死,也不打算帮他打理。   午后最忌浇花,平时一切都交给工人,今天林殊止抄起胶水管对着那面绿萝就开喷。   等别墅的工人发现并制止他时他已经浇过一大片了。   工人好说歹说才把他手上的水管子抢过来,又给他科普了许多午后不能浇花的原理。   林殊止左耳进右耳出,坐在凉亭里都有些犯困。思维四处发散着,不知怎么他想起了陈穆最近招收的新助理。   那小助理他见过几次,人还在实习期,专门接些跑腿的工作,林殊止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顶着满头的热汗跑来别墅里,让林殊止给他找一份陈穆落下的文件。   空气中还残留着刚刚喷出的水雾,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彩虹,从绿萝的叶片一直落到面前的石子路上。   林殊止不经意地一抬头,那新助理就站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说:   小林: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陈狗(略加思索)(福至心灵):因为他没用!   陈狗嘴硬不了多久了,再说一次chu.gui是误会 第66章 “我不可能有别人。”   新助理小未依旧是满头大汗,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一路狂奔而来。   林殊止只当是陈穆将要用到的文件落在这儿了,才差遣小未跑腿。   陈穆书房东西多,他好几次都找不到陈穆的文件,于是起身想把小未请进屋里让其亲自去书房里找,小未却摆摆手拒绝。   小未:“陈总说您不接电话,担心您遇到困难了,让我来看看您。”   “……”林殊止一抹笑凝固在嘴角。   小未:“他让我看着您给他回个电话。”   林殊止觉得陈穆有点好笑了。他就是故意不接电话的,陈穆会看不出来?   为什么要净做这些浪费人力物力的事。   明明是陈穆在开会不愿意搭理他,现在又为什么要让人来找他?   林殊止向小未解释:“我手机泡了水,坏了。”   “用我的打也可以。”小未恭敬地将手机递给他。   这电话是非打不可了。   林殊止从中挑出了“陈总”这个联系人拨过去。   电话接通很快,应该是开完会了。   陈穆:“什么事?见到他人了?”   林殊止:“我没事,你不应该让小未过来的。”   电话那头静了静:“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林殊止不可能承认自己将手机调成静音勿扰飞行模式扔在二楼的事实,将刚刚糊弄小未的理由又搬出来:“手机进水坏了。”   这理由陈穆也用过不是么,算是还回来了。   陈穆声音放松了点:“那你可以借部手机告诉我。”   林殊止呛回去:“你不是在忙吗?”   “不说这个,”陈穆吸了口气,“刚刚的照片怎么回事?”   林殊止知道陈穆说不过他,他也不想与之就这点拌下去。   他说:“就你看到的那么回事。”   陈穆重重捏了捏眉心:“这是谁发给你的?”   “匿名。”   陈穆:“你应该知道,我——”   他怕陈穆又和他讲那些他快听烂的道理。   于是他赶紧说:“不过我已经找人鉴定过了,这是AI合成技术。”   他忽然不想听解释了,刚才甩照片过去也只是……一时冲动。   说得再多也只是空谈,陈穆的话还没有那张床.照来得有凭证。   不过就算陈穆真的找了第三者,也是与他无关的。   陈穆沉吟一声:“你自己处理好就行,这段时间少出门,什么也不要听不要看,我来处理就好。”   “嗯。”林殊止声音略低。   陈穆一瞬间想起很久以前宴会重逢时的林殊止,他将人叫上楼,递了一杯橙汁,这人便朝他微微笑起来。   像只受惊后强行安定的小兽,真的很乖。   现在还和从前一样乖顺,好像从来都没变过。   他开口又多说了一句。   “我不可能有别人。”   发来邮件的人也许见林殊止这头没有任何动静,又在半个月后按着别墅的地址寄来了一叠洗出来的照片。   这回比那封匿名邮件更具有冲击性。   林殊止只是拆开牛皮纸袋随手翻了一遍看了几眼便扔进了柜底。   陈穆一忙就是一个月,整一个月他都没回过别墅。   林殊止只在例行的家宴时见过他一面。   家宴依然是徐筱通知他的,陈穆的戒指依然没找到。他们依旧戴着不配对的戒指,扮演着外人眼中的完美伴侣。   完美伴侣角色扮演要到位,即便家宴结束后陈穆没有回家,也将车开到五公里以外才与林殊止分道扬镳。   林殊止没什么意见,也不怎么与之联系,他终于找到一个平衡点,能够平衡他与陈穆之间亲近却疏离的关系。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秦阳主导的《行风》要上映了,林殊止收到消息时有些意外。   这部片子制作周期漫长,在上线前就已经因为秦阳获得了不少关注,林殊止作为主演之一不免会担心是否有观众买账。   他作为男二号得到了三张首映礼的票,邱宇是他的心血,他是一定要去的,可剩下这两张票具体要给谁又让人犯了难。   万黎是一定要给的,还有一张呢?   林殊止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把票送给万黎和刚过试用期的助理小年。   可他刚做好决定,秦阳却比他先行一步,万黎这里他给不出去了。   小年倒是有些兴高采烈地收下了他的票。   那剩下的一张要给谁?   林殊止觉得挺好笑的,手上一共就屈指可数的三张票,送都送不出去。   ……   要给陈穆吗?   还是算了。   首映礼当天来了不少人,大家都给秦大导演面子,观影现场几乎坐满了人。   林殊止拿到的三张票是连座,他左手边空着,右手边上坐着小年。小年是个话多的,电影播放过程中忍不住感叹林殊止的演技好多次。   37分40秒时放到了林殊止在“洗脚店”拍的那场戏。   由于尺度限制,实际播出的时长比想象中还要短。   林殊止记得这场戏拍了二十来次。   实际播出的这一次是秦阳最满意的,也是他衔住乒乓球睁眼看到陈穆的那一次。   心动的感觉让人难忘,林殊止承认自己有些想念那时候。   青城一年四季都是热的,他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故地重游一番。   不怀念人,只怀念一下当时的感觉。   首映礼结束后已经是晚上,《行风》剧组又组织了一场饭局,主演和配角能到场的几乎都到场了。   林殊止注意到影片里的男女主角一整晚都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就连大合照时二人都是站在一起的。   他听说最近传出不少那两人的绯闻,不过是为了炒作还是真有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林殊止他对这些娱乐八卦不感兴趣,于是找了处空旷的卡座躲起来,但很快这片净土也被人霸占,他只好钻出去透风。   小年方才一直全程跟在他身边,但这会儿不见人影,被他随便找个理由支到了隔壁便利店。   他喝了点酒,只有一点点,可能只有两三口,远不到醉的程度。   场外凉风习习,小年迎着风又回来了。   “哥你喝这个没有酒精的吧,那里面的劲太大了。”小年递给他一罐菠萝啤说道。   林殊止摇摇头说不用,他光看见那近一升的容量就觉得膀胱要爆炸。   小年看出他神色不对,直言道:“哥你不开心吗?”   林殊止摸摸脸,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没有,我经常这样,你习惯就好。”   小年嘟囔道:“我只是觉得你最近状态都怪怪的,像丢了魂有一样。”   “可能是还没出戏。”林殊止笑道。   小年:“邱宇的戏吗?这都多久了。”   林殊止顺着他的话说:“最近提得多了就想起来了,很快就会好的。”   邱宇这个角色的确令他难忘,不过“丢魂”是因为是出不了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无人能知了。   饭局结束得晚,小年将他送到别墅已经是凌晨时分。   林殊止一进门就看见别墅的客厅里亮着灯。   有什么想法在心里暗自成型,他走进去,看到玄关处那双多出的皮鞋时终于更加肯定——   陈穆回来了。   陈穆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他换好鞋进来后不咸不淡地开口:“回来了。”   “嗯,回来了。”林殊止也这么应他。   他目光自然地瞥到林殊止拿着的手机上,林殊止那为数不多的酒气早就散尽,一个月前撒过的谎瞬间被记起来。   他表情平淡地抬手晃晃手机:“修好了。”   陈穆:“下次不要那样了,联系不上你有时候会很麻烦。”   “知道了。”他其实很想将那些陈穆觉得不重要的事搬出来说,比如他在北城拍戏那回陈穆来探班,可有急事离开时不照样没有及时告诉他吗?   他什么都想说,又觉得什么都没必要。   如果要扯到告知义务,那也许是单向的吧。   他对陈穆有,而陈穆对他无。   他没与陈穆多说,直接转头收拾东西进了浴室。   结果出来时就看见陈穆盘腿坐在他床边上。   林殊止暗自叹了口气。果然陈穆出现在别墅里时百分之九十五都逃不过这个永恒的主题。   陈穆见他出来就站起来,拖着他的浴袍带子往外走:“到我房间去。”   林殊止无法反抗,因为系了个完美蝴蝶结的浴袍带子被陈穆攥在手里,他稍微一动就会衣襟大敞。   一条走廊距离很短,林殊止进门后陈穆就把门反锁,落锁声咔哒响了下,林殊止心脏跟着停了一拍。   “做不做?”陈穆问他。   ……   哪怕在外应酬一整天,浑身筋疲力竭,林殊止还是很配合地和他做了。   陈穆像要把这一个月的欠款都补回来。林殊止搞不懂陈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急躁,但总而言之是受不了就是了。   “我听小年说,你把票给他去看了首映礼。”   “……嗯。”林殊止压着嗓子道。   “你有多少张票?”   “三张。”   “还有一张给了谁?”   “万黎。”他下意识将那张无主的票安到了万黎头上。   陈穆动了一记猛的:“为什么不把票给我?”   “……”林殊止掀起眼皮,猛地换了口气,“我以为你没空。”   “也是,”陈穆愣了下,动作明显地一顿,随后恢复动力,“我的确没空。”   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也许是没话聊了才会和林殊止讲到首映礼的事。   当他知道小年有票时他也没什么感觉,偏偏是与林殊止对线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酸味。   他觉得自己今晚有病。   林殊止掀起的眼皮又盖上了。   他无力配合,一次还没结束就要睡过去了,可陈穆明显还在兴头上。   林殊止恍惚中只觉得有人还把他压着,要逼他干点什么事。   好像是教他说粤语。   “教你说粤语好不好?”陈穆问了他好多遍。   林殊止困到了极致没办法回应他。   于是陈穆单方面决定了:“我教一句你学一句,学不好会有惩罚。”   他说了一句听在林殊止耳朵里乱七八糟的话,林殊止语言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从前上学时候回回外语考试都是班里垫底。   他学不来的。   陈穆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是两遍,三遍。   没用,林殊止稀里糊涂地鹦鹉学舌只能学三分像。   陈穆没有耐心了,所以惩罚开始。   ……   林殊止分不清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睁眼醒来时整个躯体都不是自己的。   他脑袋懵懵,但有点明白陈穆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房间来了。   因为床够大,更方便折腾人。   他喉咙火辣辣的,干涩得要冒烟,脖子像被灌注了水泥,僵硬地摆在一个角度转动困难。   尽管看不见林殊止也能感觉到有流动的风不断擦过他的脸颊,窗户应该大开着的。   房间里还有来不及散去的qing.yu气息……以及淡淡的烟味。   林殊止很费劲地把脖子转向窗的方向。   在看见窗口前他先看见了陈穆。   陈穆坐在飘窗上,指尖捻着枚快要燃到尽头的烟蒂,优越的身高让他足以挡住大半扇窗。   他转头的动静很小,但陈穆还是看见了他。   于是熄灭手中的香烟,从飘窗上起身向他走来。   陈穆说:“找个时间,我们去青城转转吧。”   作者有话说:   陈狗要是知道那张票小林宁愿扔掉也不给他估计要气死吧…… 第67章 他又被扔下了。   陈穆最近很忙,每天生活就是办公室和食堂两点一线。   他一个月来不仅没回别墅,甚至连铺盖都搬到了办公室里。   这种情况还只有他毕业接管公司时出现过,如今却是因为林正安。   林正安也许是走投无路了,在林殊止装死不回复后不久竟然亲自上门要求陈穆与之合作。   他生了一把好嘴,不管好赖话都说得足够漂亮,陈穆听完一场略微有些理解了林殊止从前为何会一退再退再三让步的。   陈穆吃不下这套,听完毫不动摇,最后当然是拒绝。   林正安也许是心理畸形,不仅仅是狗皮膏药这么简单,陈穆这一拒绝就戳到了他的疯点,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发了疯一般在陈穆公司的业务生意上创造阻碍。   陈穆是看不上这些手段的,林正安却凭借这些阴险招数让他与其他公司的合作谈崩好几次。   损失不大,但让人膈应。   他计划着如何收拾林正安,某天方卉来到他的公司,开门见山便是要与他演一出戏,来一招瓮中捉鳖。   方卉与林正安如今等同于林氏的两位掌权人,二人持有相同占比的股份,一山不容二虎,势必有一人要下场。林氏已经名存实亡,方卉拥有一半的股权,还想将另一半一起吞并。   如今她正在夺权的关键阶段,林正安手段阴狠,无疑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方卉有足够的诚意,第一次谈判就将计划全盘托出。   陈穆需要假意与她合作,按照林正安的尿性得到风声后一定会从中作梗,到时陈穆转而与之合作即可。   方卉对林正安经营公司时的账目流水已经了如指掌,陈穆只略微想想便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这场戏于他而言有一定的风险,方卉是个全新的合作伙伴,背景实力他都不甚了解。   但他记得林殊止与方卉的关系不错。   ……   背景调查起来不太困难,对方提出的条件不算苛刻,接触几次后他便答应了合作。   他与方卉布了大半个月的网,到了收网时林正安却有所察觉。   林正安不是盏省油的灯,立即作出反击,他发了疯一般在业务上动手脚使绊子,似乎是想搭上所有精力与陈穆还有方卉拼个鱼死网破。   除此之外他还将矛头对准了林殊止。   陈穆大概能猜到给林殊止发去那张照片的人是谁,事后也派人排查过,与他猜测的差不多。   所以他让林殊止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少听少看少出门在家避风头就是最安全的。   他想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是该找机会告诉林殊止,但这些事解释起来太麻烦,林殊止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单凭他一张嘴讲加上林殊止一个没有知识储备的脑子思考要理解恐怕很要费点劲。   在重要关头让林殊止明白这一系列的做法并且不插手也不多嘴也有点难。   这些事他想留到以后和林殊止一起说。   毕竟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陈穆收拾完林正安后有了空闲的时间,他曾经投资的一部叫《行风》的影片恰好在此时上映,作为投资方他得到了首映礼的入场券。   片子的主导人名叫秦阳,在导演圈子里有点名气,先前因为一部文艺爱情片一炮而红,他年轻有为,潜力无限大,陈穆当初就是冲着这点才决定投资。   陈穆记得这影片林殊止也有参演。   他也记得他借着探班的机会去了当时的剧组,见到了当时的林殊止。   再后来他向人提出联姻请求,却要把人吓死了。   陈穆想到这不自知地笑了笑。   林殊止作为参演人员之一也会得到入场券。   他想林殊止会给他一份。   一场首映礼他本来没有兴趣,但也不是不可以去一下。   后来几天里他忙着处理最后的收尾工作,小年那边也不时给他传递林殊止的近况。   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是少点什么。   林殊止还没有将入场券交给他。   直到首映礼前夕,小年亲口告诉他自己得到了一张入场券。   陈穆觉着有些不爽了。   那他呢?   他的入场券在哪?   凭什么小年一个刚过试用期的助理能有,他却不行?   陈穆有一张作为投资方得到的入场券,于是决定去现场一探究竟。   投资方被安排在比较前排的位置,往后顺延是主演和群演们,以及一些抽中入场券的幸运观众。   陈穆往后找了一圈就知道了林殊止的具体位置,林殊止神情无比专注地盯着荧幕,身旁还坐着小年。   那种奇怪的不爽在他看见小年和林殊止窃窃私语时达到顶峰。   那二人贴得极近,目测是亲密距离的范畴以内,忽然不知说到了什么,林殊止把头偏了回来,低低地笑着,而后又与小年小声交流起来。   陈穆拳头不自觉攥紧了。   他记得小年刚过试用期不久。   人还是招早了,如果没过试用期,他会一脚把人踢了再换个新的。   陈穆最终待不下去,在电影放映一半时就离了场,连预先组织好的饭局也没去。   他负着气回了家,近凌晨时才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   林殊止是被小年送回来的,将人送到时小年甚至发了消息告知陈穆。   这是助理的义务,陈穆不能说什么,不过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就是了。   他把林殊止按在床上一连几个小时,像是宣泄火气,又像在弥补一个月来的空缺。   他旁敲侧击地问林殊止是不是将票给了小年。   林殊止承认了。   他问林殊止拿到了多少张票,林殊止说三张,除了小年那张,还有一张给了万黎。   好好,一共三张,一张自己用,另外两张给了万黎和小年。   陈穆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把票给他。   林殊止说以为他没空。   林殊止又在自以为了。   他火气降不下去,又把林殊止从床上提起拎到了落地窗前。别墅区建在山腰上,向外看去就是黑漆漆一片。   哪怕不可能有人看到林殊止仍有些抗拒,两边手掌撑住玻璃要离开这里。   陈穆在他背后拥有绝对优势,一手捏住他的腰窝,另一手捏住他的双手手腕强硬从落地窗上剥离,轻而易举地将人控制住了。   乳白的液体在落地窗上开出了半透明的花,朵朵形状独特,挂不住的就沿着窗面滑落下去。   陈穆不知道林殊止是否知晓自己的呜咽声很独特,知晓不知晓都没关系,他知道就好。   他初次听时就有些着迷。   别人都没有这个机会,也许只有他听过。   林殊止双腿站立不稳,只能把大半重量都压在陈穆身上,这个姿势维持久了也有些累,陈穆干脆又把战场转移到了chuang上。   林殊止被抱回去时已经快睡着了,陈穆拍拍他的脸,那双睫毛轻颤的眼又微微睁开些。   到了最后林殊止只会哼两声了,看起来很可怜,陈穆有些心软。   ……   林殊止彻底睡过去了,陈穆气也消了。   手边正好有烟,他没忍住抖出一根,打火机啪嗒一声,明亮的火舌擦过,室内亮起颗火星子。   月光照不到另一侧室内,林殊止的侧脸就陷在黑暗里。   刚才剧烈运动时空调温度被调低,此时静下来就有些冷了。   林殊止无意识地把身体蜷缩进被子里,露在外面的只剩下一小截额头。   陈穆瞥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遥控器将温度升高两度。   他想这次还是算了,仅此一次,朋友重要就朋友重要些,他也不是没有拿到入场券。   他和林殊止之间的关系不是朋友不是恋人,又绝非联姻对象和床伴这么简单。   ……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但维持现状就很好,他不希望有所改变。   前段时间他有个想法冒头,如果有时间,他愿意和林殊止出一趟远门。   这个想法在电影播出时再次冒出来。   好像那部片子是在青城拍的。   那边气候炎热,却也是旅游胜地。   他想他找到要和林殊止去的地方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向林殊止提出了出门的提议。   林殊止睡得一脸懵,没明白陈穆为什么突然要和他去青城。   但陈穆既然说了,他不需要想太多,顺着陈穆说的做就是了。   陈穆问他:“三天后出发怎么样?”   林殊止看了时间,那部要上高原拍的片子名叫《寻青》,距离《寻青》开拍还有一个月,时间是足够的。   “要去多久?”   陈穆:“都可以,尽兴了就回来。”林殊止最终应承下来了。   出发时间是三天后,洛城与青城气温相差5摄氏度以上,青城更具备夏日的鲜明特征。   他们订了一间民宿,就住在市里的小镇上,当地人都热情好客,他们搬进去的第一天就有人上门提供全套旅游攻略。   林殊止对于出门没有什么热情,陈穆却研究了小半天那份旅游攻略,并在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的时候把梦中的林殊止挖起来,声称第一站是去雾海边看日出。   那天天气不好,乌云直到早上七点半仍然厚重,太阳根本没露面,二人只能无功而返。   林殊止其实更乐意在民宿里睡觉,这种事情多几次陈穆就看出来了。   林殊止一月后进组,他们计划在这儿住上大半个月,时间其实宽裕得很,松弛一些也很好,于是陈穆不再过多安排紧密的行程了,偶尔出一趟门去看看景点就足够了。   过了大约快一个星期,林殊止得到了一盆邻居自家繁育的兰花,虽然不是什么稀有品种,但他有些惶恐。   继死去的那盆仙人掌之后林殊止又拥有了新的“成就”,那回别墅凉亭上新种下的绿萝被他浇多水后第二天就蔫了一半,手边这盆花的花期正盛,他很喜欢却不敢养,只怕把这盆娇贵的花养死。   既然如此那便交给了陈穆。   陈穆倒是很乐意代劳。   林殊止见他整日都十分有空,不由得觉得奇怪,公司事务不需要处理吗?电话也没见多接几个,街口老大爷支着个棋盘,陈穆哪来的时间一上午都围观老大爷下棋?   他又不小心产生一些诡异的想法。   难道是公司倒闭了?   当然不可能。   林殊止问过了,陈穆只是休了个长假。   当地有些特殊的日子会举办篝火晚会,两人拥有热情的邻居,提前三天就被邀请参加。   林殊止上回到青城多半时间都花在拍戏上,此刻才更多感受到当地民风淳朴。   篝火晚会比他想象中更加热闹,火光在所有人脸上跳动,林殊止这种有些内敛的人都被感染了。   热闹了一晚上后林殊止终于有些疲乏,火光仍然明亮,这场晚会大概是要进行到后半夜的。   他被火熏得晕了就想到人少的地方走走。   陈穆很自然地跟着他离席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隔着不远又不近的距离,林殊止沿着岸边摸索过去,忽然驻足停下了。   眼前蓝色的荧光在海面上随着潮起潮落缓缓跳动,更远的海面上还有无穷无尽的蓝色涌来,这些蓝色冲撞到礁石后并没有立即消失,而是将礁石勾勒出蓝色的轮廓。   林殊止终于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科普,这种神奇的蓝色荧光其实是一种生物发光现象,这些生物的体内有一些特殊的酶类物质,当受到海浪拍打等刺激时就会发生反应产生浅蓝色的光,俗称——   “是蓝眼泪,”陈穆在他身后说道,“听说看见蓝眼泪就要许愿,你要许一个吗?”   林殊止想不到什么愿望,不过还是作势许了一个,实则闭眼的三秒里都在发呆。   三秒过去,他睁开眼,眼前却不是蓝眼泪了,而是黑暗中过于刺眼的手机屏幕。   是陈穆在用手机对着他。   他适应亮度后认真辨认了一下,屏幕里好像是他的名字。   陈穆:“我找人替你设计了签名,你会用得上的。”   “是送给我的礼物吗?”林殊止还有些懵懂。印象里他好像和陈穆提过一次自己签名难看的事,难道陈穆还记得?   陈穆神色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这怎么能算作礼物,一个签名而已。   他只是记得林殊止和他提过,过后随手交给了曾经为他定制过签名的人进行设计,仅仅只是举手之劳。   今晚他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成品,周遭都静下来时才有时间将这个交给林殊止。   但林殊止好像开心了。   于是陈穆说:“算是吧。”   林殊止眼皮子打架,实在支撑不到篝火晚会结束,上半夜便与众人告别回到了民宿。   他睡前潜意识还不断在脑子里描摹那个签名的形状,怎么看都很喜欢。   这是陈穆送给他的礼物。   是吧,算是吧。   可陈穆为什么要给他送礼物呢?   ……   他又做了场梦,梦里小镇时光美好,他与陈穆在这里走过了许多年。   睁眼醒来时恍惚了一下,才发觉又是大梦一场。   美梦落空的感觉有点糟糕,他捞了把身边位置,发现有点空荡。   房间里异常安静,林殊止倏地爬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围着屋子转了一圈,整个民宿里没有陈穆的身影。   他终于接受一个事实。   好吧,他才高兴了一晚上而已,就又被扔下了。   作者有话说:   棠棠:那二人贴得极近,目测是亲密距离的范畴以内……   陈狗(打断):你等等,凭什么他们俩要靠在一起?   棠棠(试图解释)(没底气):连座嘛,把头偏向对方就很近啦…… 第68章 陈穆根本就是个烂人。   林殊止都有点习惯了陈穆的这种不辞而别。   上次是因为公司有急事加上碰巧手机坏掉了,那这次呢?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他倒愿意相信陈穆是给他留了信的,但把民宿各个角落都找遍了手机也要翻烂了,陈穆的信息在哪?   好吧,这次比上次更糟糕,陈穆是真的直接走掉了。   一句交代有那么难?他不信。   究极根本就是他不重要罢了。   窗台上的兰花叶片上蓄满清晨的雾气,花瓣都蔫蔫的,好几片都自然脱落,散到了客厅四处。   陈穆不知会一声就离去,同等的林殊止也没有主动联系陈穆,他一改往日懒散,认真研究起邻居赠送的旅游攻略,并在短短几天里把推荐的景点都走了一遍。   走完了才发现,其实也就那样。   他找不到当初在青城拍戏时的感觉了。   可能是终于想起他了吧,陈穆在离开的第四天试图联系他,说明了不告而别的事情原委,果然是因为公司又出了点问题。   林殊止听进去了,然后跟他说没关系。   在青城逗留的时间够久,林殊止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再找下去也是没用的。他该启程回去了。   临走前他想起了那盆窗台上的兰花。兰花花期长,一次能开一个月,邻居送给他的时候大部分花苞已经开放,他不会养花,陈穆走后他每天都一成不变地浇一次水,在他兢兢业业的摧残下那盆兰花终于在半个月过去后只剩下零零散散几朵花了。   没办法,他掌握不好水量也没有修剪枝叶的审美。   养不好的。   所以决定走之前把它还给邻居。   青城的树种以蓝花楹最为著名,小镇道路两旁种满了树,每年时节一到满树的蓝花楹就会布满整条街道。林殊止来时蓝花楹开了满树,离开的时候已经落了大半。   坐飞机花不了多长时间,他睡一觉就回到了洛城。   小年开了车来将他接回去,刚回到别墅还没进门陈穆的电话就已经打来。   有小年在,陈穆得知他的行程并不奇怪。   林殊止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下,电话随即接通。   陈穆:“到家了吗?”   “嗯。”   “书房里有我要用的资料,找到了送到公司来。”   “你让小未过来取一趟吧。”林殊止不太想见他。   陈穆:“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你亲自送过来。”   林殊止还是不想送去,但没有可以搪塞的借口,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吧。”   陈穆挂掉电话,拿起办公桌上藏蓝色的盒子,然后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只他花了点手段淘到的限量版男士手表。   那天陈穆一大早就接到电话,林正安人暂时还在里面待着,但声称掌握了陈穆公司历年来使用非法手段违法犯罪的证据。   这当然是污蔑,他扪心自问接管公司以来从未做过触犯底线的事。   外面还有林正安的线人,一通操作里应外合后把事情闹上了热搜。   一时间风向两边倒,白的也要被抹成黑的。   名声不好听,清者也无法自清,陈穆必须回去亲自坐镇澄清,林殊止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就火急火燎地回到了洛城。   事出紧急,等他缓过来时已经是几天后了,他终于想起了远在青城的林殊止。   不知为何,在给林殊止打电话时他有些心慌,甚至在对方发出一声“喂”的时候不安感到达了顶点,很怪,他极少有恐惧的时候。   电话那头的林殊止反应很平静,甚至让他专心处理工作上的事。   对方表现平淡,没有使性子也没有闹脾气,陈穆本以为就此揭过,可他却反反复复地想起这件事。   他极少有向人道歉的时候,这件事也没有到需要道歉的程度。   那要怎么办?   陈穆想起了徐青。   徐青作为他的发小,这段时间没少骚扰他。   徐青最近在和一个小男孩交往,这小男孩还是小孩心性,马上要满二十岁了,还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就要闹翻天,只要一闹了矛盾就满世界地飞不让徐青找到。   不过徐青好像对他很感兴趣,也由着他闹去。   一开始也是有些招架不住的,天天发消息骚扰陈穆骂那小孩。   陈穆听多了也厌倦,加上林正安的事棘手根本没心情搭理他。   无论陈穆回不回复,徐青依旧乐此不疲地一条一条语音扔过来,每条都长达六十秒。   有那么一些陈穆是会看到的。   【他还算识相,买条项链就哄回来了……】   【又跟老子闹,这次又要送点什么……】   ……   陈穆永远无法猜到下一条语音究竟是和好了还是要分手。   最新的消息似乎是那小孩又跑到了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陈穆无法理解,因为林殊止从来不会让他面临这样麻烦的局面。   他曾问徐青为什么不把人甩了。   徐青却说:“这是情.qu。”   好吧,的确是他欣赏不来的东西。   他想,如果林殊止也这样作天作地地闹,他一定无法忍受。   但这个如果不成立,因为林殊止不会这样。   陈穆不认同徐青跟着人满世界跑的做做法,却从他身上受到了启发。   徐青总会给那小孩送礼物,每回送出的东西都价格不菲,这种时候那小孩都会乖乖地回到身边了。   陈穆觉得他也能给林殊止送点什么。   林殊止可能和他一样,只是表面上装得平静,实则也有些在意。   买些礼物哄一哄吧。   虽然不擅长,但是哄一哄吧。   他也记得林殊止在收到定制签名时的神情。   虽然那于他而言不算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但林殊止认定了那是“礼物”。   林殊止是喜欢礼物的,也喜欢突如其来的惊喜。   陈穆的资料不太急用,林殊止把行李归置好后才准备去找。   门铃在他刚准备踏入书房时响起。   别墅不常有客人,林殊止想了一圈也没找到在这个点可能出现的人。   不过他还是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打扮精致的男孩儿,年纪应该不大,顶着头深棕色的小卷毛,一只耳朵上戴着黑色耳钉,脸型长得也恰到好处,放在大街上找不出几个长得这样好看的。   林殊止觉得他眼熟。   林殊止将门半掩着:“你找哪位?”   那男孩儿说:“陈穆是住在这儿吗?我找他。”   没等林殊止反应,他又自我介绍道:“我叫施奇。”   林殊止想起来了,最近挺火的一个男团里就有个叫施奇的,似乎还是男团里的副队。   他问施奇:“你找他有事吗?”   施奇:“他昨晚的房费是我替他付的,我来找他要钱。”   “什么房费?”   “就……”施奇视线向上抬,“你管那么多干嘛,开房的钱呗。”   开房。   陈穆昨晚和面前的人开了房?   林殊止不敢信,追问道:“开什么房?”   施奇:“你是谁呀管这么宽,不然让我进去等吧,外面超热。”   林殊止依旧拦在门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施奇不爽地嘟囔着:“当然是用来上.chuang的房啊。”   施奇:“你是他谁啊?”   “室友。”林殊止心里一阵细密的疼痛蔓延上来。   施奇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他这么有钱还要跟人合租?”   林殊止有些讶异施奇竟然真的没认出他。   倒不是因为他人有多出名,而是因为他和陈穆共同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频率不低,且两人的词条好几次都在热搜上出现过。   不过以往每次他和陈穆共同出镜时都会收拾一下,流出的照片也都是经过精修的,如今蓬头垢面,施奇可能是真的没认出来。   林殊止被他看得不自在:“我是暂住,他不常过来的。”   施奇叹了口气:“不然你承认了吧,我装不下去了,你是不是也被他养着呢?”   “养什么?”林殊止还在状况以外,对于施奇的频频爆料都给不出惊讶的反应。   施奇耸耸肩:“圈子里谁不是这么传的,他家里放着一个,外面养着一堆,有钱人玩得都花。”   噢,林殊止还真不知道。   “你说他不常过来,那我就能猜到了,听我一句劝,钱捞够了就走吧,别那么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施奇说,“我就是没捞够,这才干到现在。”   他有点自来熟,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林殊止像个哑巴听着他说,不时还要被他逼着答话。   林殊止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面前的人和陈穆昨晚刚睡完一觉。   施奇还站在门外用手扇风叭叭地说着,他又想起了被他压在柜底的那些亲密照片。   那几张床照由于光线问题,只有陈穆的脸是清晰的,另一人基本看不出是谁。   但足以证明确有其事。   陈穆不止有他一个。   林殊止让了让:“你进来吧,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一趟。”   “算了,”施奇拿起手机看了眼,“我经纪人突然找我有事,他要是回来了你就帮我提醒他一声行吗?”   “……”林殊止好想拒绝。   施奇见他犹豫,以为他还是不信,将手机掏了出来,亮出一张照片给林殊止看:“看看凭证,怕他跑单昨晚刚照的。”   林殊止看见照片只觉得眼前一黑,这回当事人都找上来了。   怎么都找不到理由为陈穆洗脱,他觉得好荒谬。   施奇拍拍屁股就走了,他还没从刚刚那出大戏中走出来。   施奇的表现一点也不像装的,更何况还有照片为证。   他很难不去相信。   林殊止对这个凭空出现的事实有点消化不良。   周遭事物都变得虚空,他灵魂出窍般在客厅坐了很久,直到张姨午休起来,问他什么时候去给陈穆送资料,今晚又是否回来吃饭。   他这才又像得了指令一般走到书房里找陈穆要的东西。   陈穆要的资料分为好几部分不细看就容易拿错。林殊止眼睛都不聚焦了,只呆呆地一份一份慢慢辨认。   最后有一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情急下他四处翻找,打开了他从没开过的一个柜子。   他忘了那个柜子是陈穆明令禁止他碰的。   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有些懵,甚至思考了一下这是给谁准备的。   他和陈穆签过婚前协议,婚后双方各自创造的财产均归个人所有。林殊止翻了翻那份协议,他还真不知道陈穆这么阔绰,离婚的时候愿意将名下的三套房子给予他。   钱捞够了就走吧。   林殊止空荡的脑子里突然想起这么句话。   三套房子也够抵这么久以来他的报酬了,林殊止有些心寒地想。   他突然觉得陈穆当初说对他有好感其实是很可笑的。   也是他有病,陈穆只给了他一点点希望,他就自我感动上了。   陈穆的好感可能对很多人都有,不是唯独对他一个人的。   他之前甚至还想着陈穆不够在意他,太荒谬了。   其实陈穆根本就是个烂人,童年和学生时代的滤镜太厚,他眼睛都被迷瞎才造就如今的局面吧。   林殊止在静谧的书房里憋不出笑出了声音。   原来陈穆一直有退路。   陈穆早就准备好了。   他该感谢陈穆,因为这也将成为他的退路。   作者有话说:   感觉现在他们俩的关系四面漏风,接下来看看怎么给它一面面贴好,陈狗追妻倒计时嘿嘿…… 第69章 你的麻烦关我什么事?   林殊止最终没有找到最后那份资料。   找不到也不想再找,他没有力气再去陈穆的公司,也不想看见那人,只好拜托了小年替他跑腿,将缺了一部分的资料送过去。   小年担心地问:“你不亲自去,陈总问起来怎么办?”   小年人比较欢脱,和林殊止相处时十分自然,可每次对上陈穆这位很高的上级时都觉得很有压力。   林殊止:“都可以,什么都不说也可以。”   陈穆得知来人是小年而非林殊止时是不开心的,他需要林殊止给出一个解释,可无论是发去的消息亦或是打去的电话都石沉大海。   他不理解林殊止为什么突然搞这一出,明明商量好的事却要出尔反尔,他最讨厌这样的行事风格。   提前预订的餐厅派不上用场,抽屉里早早准备好的礼物好像也一下子没了送出去的契机。   于是他问小年:“他为什么没过来?”   小年支支吾吾:“林哥这几天好像睡不好,好像……头还有点疼。”   蹩脚的理由。   陈穆半信半疑地端详着小年,小年感觉今年的所有胆量都用在这儿了。   下了班陈穆就马不停蹄地往别墅赶去,他有点生气林殊止的不赴约,又对小年下午时说的林殊止睡不好头疼有点在意。   但这解释不通,如果事出有因,林殊止完全能和他说明情况,而不是通过小年转述给他。   别墅里没有亮灯,冷清得看上去是没有人的样子。   陈穆阴翳着脸上了楼,他将台阶踩得闷响,拧开林殊止房门把手时也故意整出了大的动静。   房门并没有反锁,他很轻松就闯进去了。   落地的窗帘拉得严实,外面一点光亮透不进来。   房门打开,有光从走廊透进来,陈穆看见了靠坐在床边的人。   林殊止察觉他的动静,慢慢地仰起头看面前的人。他眼中无神,像是疲惫了许久。   “小年说你病了,让他送的资料,”陈穆整个人高大地挡在他面前,走廊里为数不多能漏进来的亮光也没了,“为什么我联系不上你,是真的病了吗?”   林殊止滚滚喉咙,干涩到没能第一时间发声。   他没答话,陈穆就倾下身想去探他额头上的温度。   手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林殊止眼中闪过片刻的清明,偏头的反应无比敏捷。   陈穆的手悬在半空中,下不去上不来十分尴尬。   “陈穆,”林殊止开口了,嗓音如预想中的干哑,“我们谈谈吧。”   林殊止等他很久了。   不知从哪来的直觉,他笃定今晚陈穆一定会回来。   因为陈穆有话想和他说。   虽然他不想再听了,但还可以等等他。   陈穆半空中的手慢慢收回,重新站得笔直,有光影从林殊止面前飞速掠过,随后被陈穆彻底遮住。   陈穆心中有气,语气不算很好:“我们要这么谈吗?”   林殊止这才准备从地上起来。这个姿势维持得太久,下肢麻痹不堪,他一手撑着床边,还是差点失去平衡再次倒回地上。   陈穆手快想去扶,却被林殊止一巴掌打偏了手臂。   这巴掌力度极大,比疼痛更能引起陈穆注意的是林殊止的态度。   这是吃了什么枪药。   林殊止腿脚发颤只能坐到床上暂缓,他不知在想什么,只盯着地上的反光出神。   仿佛边上的陈穆是个透明人。   陈穆面色冷冽,不再打算去扶林殊止,扔下一句“下楼说”就开门离去。   不多时林殊止从上面下来,他身上的睡衣材质贴身柔软,更把人显得单薄无力,像是一阵大风刮来就要吹跑。   一楼灯光明亮,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然后走到离陈穆最远的沙发上坐下。   在陈穆回来前他都一直在组织语言,他不知道要和陈穆说什么,好像什么都想说,又好像什么都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最终他想表达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林殊止说:“我们离婚吧。”   陈穆听完眉心一紧。   林殊止没看出陈穆有什么表情变化。   果然他鼓足勇气作出的重大决定对陈穆来说没有那么重大。   陈穆在想什么呢?   可能在想他是个麻烦精,可能在想他有病,合作得好好的却突然要离婚,还可能在想公司利益会因为他们离婚造成多少损害,毕竟陈穆是个利益至上的人。   也可能在想下一任联姻对象的人选一定要选一个比他更好拿捏的。   他管不了陈穆的想法,只能管好自己。   他很明确,他要离开了。   陈穆定定看着他不说话,他又说:“我觉得我不合适再担任你的合作对象了。”   “理由。”陈穆说。   又是这两个字,每次都是。   林殊止:“我不想跟你继续合作了。就这么简单。”   陈穆:“这不算理由。”   他觉得林殊止提离婚简直是无理取闹。   离婚怎么能够轻易挂在嘴边,纵使与林殊止相处下来这人有许多地方都不合他的意,但他从来都没动过这样的念头。   再者抛开个人情感,他的公司怎么办?   林殊止在拿他的公司股价开玩笑。   林殊止:“如果不想合作不算理由,那就没有了。”   陈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林殊止答得很快,“是我自己想通了,我觉得这样过下去没有意思。”   陈穆:“是我有哪里对你不好?”   “不是。”他违背心意道。   “我不能理解你今天这么突然又草率做出的决定,”陈穆说,“一开始我们就有讨论过,你和我合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一定要揪出一个坏处,只能是你的已婚身份在你所从事的行业里不那么容易积累粉丝。”   “如果我离婚了,我这边的麻烦事也不少,首先那几个虎视眈眈要夺权的人就会坐不住。”   林殊止淡漠道:“你的麻烦,关我什么事?”   陈穆额上青筋绷不住地跳,这还只是谈判,还没到真要离婚的地步,林殊止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他始终不敢相信林殊止短短几天里态度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殊止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陈穆:“你不够冷静,今天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为什么不谈,”林殊止把藏在身后的离婚协议书拿出来,摆在陈穆能看清的茶几上,“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不是吗,还在这里装什么。”   陈穆语气一变,“你开了我不让你动的那层柜子?”   “不是故意的,但不开我永远不会发现,”林殊止说,“所以你早都准备好了,我们直接签了就好。”   陈穆觉得头疼:“这是律师当初拟婚前协议时顺带拟出来的,我没有这个想法。”   好好,他总算找到了刺激的来源,原来是林殊止自己找到了离婚协议对他产生了误会。   既然是误会,那解释清楚就没有什么了,今晚过后他们还是能够友好合作的伴侣。   林殊止说:“你没有也没关系,现在我有。”   他其实不信,因为没有想法就不会一直留着。   陈穆觉得他像一头死犟的牛,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揉摁着发痛的太阳穴,“和我在一起有那么多好处,你——”   林殊止忍不住打断他:“我得到了什么好处?是得到每个周末都陪你睡觉的资格吗?”   他从前一直不觉得陈穆每个周末回到别墅住下顺便shang他有什么问题,可今天施奇上了门,他才有所顿悟。   原来这样真的很像被包.yang的小情人。   想到施奇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差一点就要当面将陈穆搞婚.wai.qing的事情抖落出来,但还是想为双方留些脸面。   陈穆是块肥肉,当初一朝与他联了姻,不少人都唏嘘不已。   因为陈穆所处的圈子里,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男人也不可能只有一个男人。   不少人私底下觉得陈穆也会这样,林殊止在组里拍戏时也偶有耳闻。   他一直都很愿意相信陈穆。   越牢固的信任崩塌时就越轰烈,他不敢再信了。   没有任何人诱导他做出今天的决定,他是自己经过了这么多事后想通的,陈穆的那一点点好感总有一天会消耗殆尽,也许很快,也许已经。远远没有办法上升到喜欢和爱的。   这就是一场早有定局的赌注。   他也有点像一只在温水里没有任何防范意识,即将被煮熟的青蛙。   青蛙亲手烧了一锅水把自己送进锅里,林殊止也一步步落入一条名为陈穆的河中。   青蛙以为自己不会死,林殊止以为陈穆会爱上他。   忽然有一天这只笨青蛙开了窍,要从锅里翻出来。   林殊止也是。   他赌过一次就不敢再来一次。   及时止损才是正确的处事方式,而不是放任自流,任由其肆意发展。   陈穆快气疯了,林殊止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得到陪他睡觉的资格”?!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一开始每周都抽时间回别墅的确只是为了造势,生活一举一动都被心怀不轨的人盯着,他必须与林殊止有固定的交集才能堵住好事者的口。   每周休息日去和林殊止一起住就是个好办法。   但后来似乎就不是造势这么简单了。   他还想见林殊止。   是见,不是上。   他分得清二者的区别,也愿意接受这种情感上的小小转变。   可林殊止非要如此误解他。   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林殊止执意离婚的原因。   ……等等。   陈穆突然有个很荒诞的念头。   林殊止恢复单身的好处是什么呢?   一开始他以为好处是林殊止可以积累更多喜欢单身人设的粉丝,但他还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好处是能够正大光明地追求所爱。   陈穆问林殊止:“你这么急着要离婚,是因为你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嘿嘿,好多误会,好喜欢……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估计没有),小林一直都把回他和陈穆的家称为“回别墅”,但是陈穆的话,回家就是“回家”。   ——分割线——   棠棠还想球球下一本的收藏嘿嘿,叫《假情》CP1497583,包养变真爱的古早狗血文,已经有6万字啦,写完《遗憾桥段》就复更,还差很多收藏,宝子喜欢的话点一点呜呜 第70章 “你别碰我,滚开!”   陈穆很早时候就有一个猜测。   林殊止从前一定对什么人动过心。   或许不仅仅是动心,而是很喜欢,喜欢到无法释怀的地步。   初现端倪是在发现林殊止在床头摆了一只粉红兔子玩偶的时候。   他问林殊止那只兔子从何而来。   林殊止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   噢,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的。   重要的朋友是谁呢?   陈穆没有深问。但林殊止再怎么伪装脸上的表情也骗不了人。   提到这只玩偶的时候,林殊止脸上有点僵硬,又有点像是留恋的表情。还有点心虚。   哦对,那只丑兔子还是林殊止的聊天头像。   ……   没有办法不起疑的,那或许就是不知道在哪的白月光送的。   陈穆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无法宣泄,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气点。   林殊止对他有好感,但未必对其他人没有爱。   这一点就足以让他爆炸。   可他爆炸什么?   他和林殊止又不是在一起。   可现在林殊止听了他问的话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他又变得莫名焦躁,迫切需要得到林殊止的答复。   陈穆:“说话。”   林殊止没预料到陈穆会问他这个,下意识就说:“不是,不是因为他。”   “你不要管我。”他又补充一句。   陈穆更加坚信心中的想法,又看林殊止离他坐得远感到更加不忿,于是冲动地站起身冲上前攥住林殊止的胳膊,质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管?”   林殊止属实猝不及防,呆愣片刻后大力挣扎,奈何陈穆那只手与铁钳毫无差别,反倒越来越紧。   林殊止:“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是一直都很明确的吗?管我做什么呢?”   “我们是合作没错,”陈穆说给他听,也像强调给自己听,“可你现在要和我终止这段婚姻,当初又为什么要应承下来?!”   林殊止又沉默了。   陈穆把他手攥得很疼,但陈穆怪得没错。   他有错。所以既然错了,就止损吧。   林殊止低着头,小声说:“我有病。”   陈穆愣住了。   以为他没听见,林殊止又重复:“我说我有病。”   “……”陈穆手松掉了。   林殊止见机迅速撤走,往后挪到离他好远的地方。   陈穆面沉如水:“你是真的有病。”   心死到一定程度就会不再难过了,哪怕陈穆说出的话像根刺似的扎进他血,林殊止依然很平静:“所以你就和我这个有病的人结束合作吧。”   陈穆被他气得发抖:“你现在不冷静,等你不那么冲动了我们再谈。”   头顶的灯光暗了一瞬,阴影投射在他面前又移开,陈穆摔门走了。   别墅大门质量极好,沉闷的重响在空气中回荡很久终于归于平静。   “陈穆。”林殊止有些失神地看着那扇巨响后的门,嘴里喃喃道。   “再见。”   *   武打戏是《寻青》这部片子的一大组成部分,导演对于演员动作美感要求极高,因此在原定进组的前一个周,剧组群里就开始号召有时间的人进组培训了。   培训为期一周,紧接着便是剧本围读,几乎是无缝衔接,很多人都不愿意。   但林殊止没有任何异议,他很愿意。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收拾了行李,也许是觉得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他东西带得很多,一个三十四寸的行李箱几乎不剩缝隙。   他忙上忙下,收拾东西的动静引起了张姨的注意。   张姨问他怎么收那么多东西。   林殊止只说需要出远门拍戏。   张姨就不多问了,不过她依旧觉得奇怪,因为林殊止这不像出远门,倒像是要搬家。   马上要入秋,阳台上晾了些林殊止翻出来重洗的换季衣服,他收拾得有点蒙,行李箱盖好才猛然记起还有一批衣服没有塞进去。   于是又风风火火地冲去收衣服。   他衣服其实不多,几件换着穿就能度过一整个秋天。   但行李箱已经很满,他需要将衣服滚成圆筒状见缝插针才能放进去了。   夏末一直都是闷热的,房间里开着制冷良好的空调,即便如此收拾东西还是让他出了些细汗,林殊止下意识提起衣领扇了扇。   “你在干什么?”   林殊止动作顿了顿。随后他缓缓转头,陈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门口,不知道已经多久了。   夜的寂静在此刻深入人心,他耳中充斥着莫名的尖叫声。   陈穆眼神暗了暗,紧接着抬脚走进去。   刚走近几步林殊止就向后撤了撤,要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陈穆牙关绷了绷,他这几天工作都十分没状态,时不时会想起林殊止那副摆出离婚协议死犟着要离婚的样子,这种模式的走神会发生在任何时刻,比如在公司例会上,又比如在与人应酬的饭局里。   最让人无语的,是有次秘书拿来一份合同请他过目签字时,他毫不犹豫地签上了林殊止的名字。   ……   秘书看上去惊呆了,他只觉得窝火,动了将秘书开除的念头。   这种因为一个人情绪上下起伏的感觉很不好,陈穆不得不正视这件事。   他不能因为个人损害公司利益,所以这件事势必要解决。   经过这么多天林殊止应该也冷静下来了,他还是决定回家和林殊止好好说。   他也可以多哄一些,只要那人可以偃旗息鼓,不要再把离婚当做儿戏。   陈穆时隔几天又回了家。   进门时看见张姨,他随口问了句林殊止在哪里。   张姨说:“在楼上收拾东西呢。”   收拾什么东西?   陈穆有些纳闷,印象中林殊止不是那么热爱整洁的人。   林殊止与他就像两个极端,林殊止认为乱糟糟的房间有安全感,而他只能品出“乱”这个字。   不过不管是在干什么,他只要知道林殊止在楼上就可以了。   他顺着台阶上去,刚到门口便看见一节白皙的腰线一掠而过。   林殊止并没发现他的存在。   他已经准备将那份早就给林殊止准备好的男士表拿出来,视线却突然瞟见了角落中满当当的行李箱。   林殊止要干什么?   巨大的不安瞬间袭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跨了几个大步,想要离这人近点。   可林殊止在躲开他。   “你要去哪?”陈穆冷声质问。   “工作。”林殊止绕到床后,手上动作不停。   陈穆视线跟在他身上:“要去多久?”   还好,还好不是要走。却也和走没什么区别。   “不知道,可能两个月,可能半年,也可能更久。”   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林殊止不可以软一点?明明他已经想退一步了,林殊止却还是不愿意也退一步。   陈穆:“我们把话说清楚了你再走。”   林殊止闻言终于抬头看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陈穆:“你那天不冷静。”   林殊止差点想嘲讽陈穆,说他那天和他一样不冷静。   但这是没有用的话,只会让陈穆又与他拉拉扯扯,好烦。   他说:“我冷静了很多天,思考的结果是希望你能把离婚协议给签了。”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永远都是不可能。林殊止有时无法理解自己到底能给陈穆那破公司带来什么利益!   林殊止也冷下脸,偏开头不再理他。   “我在跟你说话。”陈穆明显地感到被冷落,伸出手去拽他胳膊。   “你别碰我,滚开!”林殊止骂道。   陈穆本意只想把让林殊止理他一下,却不料林殊止反应这么大,剧烈挣扎中一个不慎就失去平衡,二人双双朝着床上倒去。   陈穆死死地压在林殊止上面。   陈穆很震撼,甚至都要忘掉如今的体位有多暧昧:“你从来没这么和我说过话。”   “以前那是装来骗你的。”林殊止恶狠狠地开口,被压在下面处于被动方让他歇斯底里起来。   其实是因为以前舍不得。但他现在似乎想明白一件事,过去的陈穆不是现在的陈穆。   他只要爱从前的那个。   “我不信。”   “全是假的,我最喜欢钱,最喜欢欲擒故纵玩弄人心的把戏,你以前误会的都不是误会。”他不管不顾地往身上贴着标签,只想让陈穆讨厌他。   “别说了。”   “我演得多好啊,你不是心甘情愿地和我睡觉了么?”   “我让你闭嘴!”陈穆吼道。这根本不是林殊止,他在这演精神分裂给谁看?!   林殊止毫无征兆地甩了他一记耳光。   很清脆的一声响,陈穆一瞬间都愣了愣。   “陈穆,”像是光线太刺眼,林殊止随意地把手遮在眼前,“你敢说后来的补充协议不是为了更方便和我上.chuang吗?”   陈穆一时无言。   “你爱我吗。”林殊止声音微不可查地发颤,“你不是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做这样的事呢?”   做这样的事,让他误会他们是能在一起的。   时间印证一切,既要又要的贪心鬼就是没有好下场的。   陈穆终于说话,脸颊被牵扯起丝丝痛意,“你需要给我时间,爱不是朝夕间的事。”   “我给的还不够么。”   他已经给了很多年。   虽然陈穆不曾知晓,但是他坚持不下去了。   这段感情朦胧而隐秘,却已经持续好多年,虽然即将成为生命里的遗憾。但有过就够了。   世事总是遗憾居多。   没有一段故事能永远贯穿生命。   作者有话说:   没有一段故事能永远贯穿生命。   呜,好喜欢这句 第71章 别人都没有林殊止麻烦   陈穆最后又是负气离去了。   他走的时候还看见张姨在楼下喝水。   他问张姨:“他要去拍戏?”   “是啊,”天已经很黑,张姨老花眼看不清陈穆的表情,“小林没跟你说他要出去上班吗?”   “嗯,”陈穆脸色难看到极点了,“没说。”   说完就干脆地往玄关走去。   张姨叫住他:“这么晚了,一回来就走?是不是和小林闹矛盾了?”   “不是,公司有事。”陈穆骨节掐得响,语气略显不耐。   张姨从小看着他长大,也与他和林殊止之间的事无关,他本不该这样的态度,可他实在忍不住。   “小陈啊,”张姨却似看不出他的不耐烦,又把他叫停,“小林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对感情这个方面没什么想法,但适时的也要给人一点关心。”   “嗯,我知道了。”陈穆认为自己给的足够多,张姨是没弄清楚情况。   “就像上一次,你过生日,小林上完班就从外面马不停蹄地坐飞机回来了,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和蛋糕,”张姨语重心长道,“不是阿姨说你,这样不需要几次的,再热的心也冷了。”   礼物?什么礼物?林殊止给他准备过礼物?为什么没有送到他手里?   陈穆忍不住发问:“什么礼物?”   “嗨呀你真是,”张姨听他这话就着急了,“闹得小林都不愿意把礼物给你了,那天他神神秘秘地对着个盒子乐呵呵地笑,那小盒子包装得特别精致,我问他里面装着什么也不肯说,他没送给你,总不能是准备给我的礼物吧?”   陈穆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份礼物的存在,他刚准备折返回去向林殊止讨要一个说法,突然又想起现在林殊止一心只想着离婚的事,他贸然过去只能是枪口对枪口,倒不如让双方都冷静一下再慢慢说开。   到时候他一定会问林殊止要回原本属于他的生日礼物。   *   陈穆突然出现只能算是小小的波折,但当晚林殊止依旧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无法睡着。   第二天他便动身前往高原。   往后小半年的时间,他都不会再回洛城了。   贪心鬼变成了胆小鬼,他有一点逃避心理,去到消息闭塞的村落里,就能斩断一切与陈穆的联系。   虽然他和陈穆还没有正式离婚,但从一段感情中剥离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他需要提前就开始适应。   《寻青》的导演是个写实派,为了尽可能地还原《寻青》原著中的场景,将取景地选在了人烟稀少的地界。   这里甚至要爬到屋顶才能接收信号,林殊止真正做到了与陈穆断联。   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寻青》的制作周期长,导演的宗旨是“贵精不贵多”,林殊止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松散。   他每周会选择比较空闲的一天爬到村子里海拔最高的地方接收信号,用于浏览时事还有给万黎报平安。   万黎在外的见闻多,遇到了有意思的就会和他讲讲,他就乐此不疲地听着。   偶尔也会有万黎失言的时候。   有次万黎问他:“你和陈穆,最近怎么没见你提了?”   “就那样,我没空他也忙,”林殊止手指蜷着又放开,“可能以后的交集也不会很多吧。”   万黎好似看出了什么,沉默了半晌:“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是冲动的人,无论有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林殊止怕她担心多想,立即又打着马虎眼笑过去,说自己没有什么要做的决定。   他离开洛城一个月的时候,有个让他感到意外和局促的人联系了他。   是张姨。   发信时间是三天以前,张姨问他在这边过得是否安好。   他从小就很少接受这种来自长辈的关心,张姨与他非亲非故,他有些受宠若惊。   哪怕已经来到了最高的那座山峰,手机里的信号依旧无法满格,消息接收需要一定的时间,同等的他发出去也有些费劲。   他按下语音键想发送,但一连试了几次都被告知发送失败。   张姨那边似乎有所感应,发过来一个“?”。   只出现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撤回了,如果不是撤回消息会留下痕迹林殊止简直要以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张姨是刚好点开对话框想再给他发点什么,却发现对方一直正在说话而感到好奇吗?   林殊止被这个理由说服,转而打字发过去。   【我很好,谢谢张姨。】   这一条顺利发过去了,聊天框后面不再跟着一个硕大的“!”。   对面几乎是下一秒就迅速地开始编辑文字,“正在输入中”几个大字一直持续着。   林殊止左等右等也没见有消息过来,还以为是信号又消失了。   噢。他知道了。   中年人一般喜欢用手写键盘,这种输入方式的弊端就是速度慢,但张姨眼睛不好看东西重影自然是用不了拼音键盘的,林殊止能理解。   终于张姨的消息来了。只有四个字。   【很好就好。】   林殊止看着那行宋体小字就有些感慨。   就连张姨这样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来问他一句。   ……   他不敢再奢望什么了。   陈穆如果要找到他其实不是很难的事,只需要稍微探查一下,举个例子,询问小年就是最简单直接的。   当初也是林殊止自己粗心,没考虑到小年是陈穆的人,这才毫无防备地带着小年过来了。   直到有一次小年不经意地和他提起“陈总”,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带来了一个眼线。   但没关系,因为小年当即向他表示站在他这边,林殊止不让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会说出去。   林殊止信吗?   其实是不太信的。   领谁的钱就办谁的事,小年完全可以归属于陈穆阵营。   但小年看起来太过诚恳了,他只好把人继续留下来。   有小年在这,陈穆若想知道他的状况,就一定能知道的。   但这么长时间了,陈穆要想有什么动作早就做了。   而现在的没有动静,就是不想联系他的意思。   其实这样很好,他们并不需要太多的联系,林殊止马上要与之离婚,联系都是多余的。   一开始陈穆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关系吧,在需要林殊止的时候林殊止就自觉地靠上去,不需要的时候就又自觉退回到原点。   林殊止离开洛城的第二个月,林正安破产并因为从前做过的腌臜勾当被判入狱。   这很好,因为恶人终于得到了惩罚。   在得知林正安入狱的那天晚上,林殊止心情畅快,碰上剧组聚餐,当地人懂得酿造一种度数奇高的酒,林殊止放肆地喝了很多,醉过去时又梦到了陈穆。   他不觉得新奇,因为陈穆是梦里的老熟人。   他又回到陈穆让他做选择的那天。   帮或不帮林正安,全由林殊止决定。   以前陈穆也慷慨地给过他选择权,让他能直面经年所遭遇的不公平对待。   不过那是否是真正交给他的权利也尚未可知,他太热衷于幻想,这完全有可能就是臆想。   *   小年向陈穆进行一周一汇报时刚把醉酒的林殊止送回到小旅馆的床上。   事情比较重要,小年只能向村里人借了辆车开上山去,在最高的地方恢复信号向陈穆汇报情况。   陈穆一听林殊止喝了酒就蹙起了眉。   小年说林殊止今晚很高兴。   陈穆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今天是林正安入狱消息公布的日子。   小年说林殊止是因为高兴,所以才多喝了一点。那是当地村民亲手酿的酒,当下虽然醉得厉害但睡一觉起床就会恢复了,也不存在什么宿醉后的头痛问题。   即便如此陈穆还是交代小年去到镇上的药店买了醒酒药。   交代完毕后陈穆就将手机反扣,也不知在等什么,小年的信息不会再传来,只能等到下一周。   他思忖良久,明明是双方各自冷静的时间,可他好像做不到完全不管林殊止。   林殊止出发后的第一周他就通知了小年每周都要汇报一次情况。   小年是个没有重点的人,废话连篇,陈穆只叫他挑拣重要的说,他倒好,差点将林殊止一日三餐吃的菜名都报全了。   七零八碎的事情来来去去重复好几遍,正常人都该听腻了,但陈穆却没说什么。   林殊止出发后一个月,那天张姨不知误触了什么按键,手机键盘的输入模式变成了九键,张姨有些着急,正巧陈穆在一旁就把手机交给了陈穆调整。   陈穆需要进入到输入界面才能设置,他接过手机时就看见林殊止那一栏有内容。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进去。   不知手机在抽什么风,对面竟一直显示着“正在讲话中”。   陈穆有一刻将这部手机当做了自己的。   当问号发过去的时候他骤然惊醒,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撤回了那条消息。   撤回后他又紧张地盯着屏幕,像在担忧会问他为什么要撤回。   他只是手滑。   林殊止没有问他为什么,而是回了一句【很好,谢谢张姨。】   陈穆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最后状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把手机还了回去。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和林殊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半月前。   他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林殊止了。   比起林殊止是铁了心要和他结束关系,陈穆更愿意把上次谈判失败的原因归结于林殊止还没冷静。   这一个月他刻意地不出现在林殊止眼前,如今过了这么久,就该冷静了。   别人都没有林殊止麻烦,陈穆想。但再怎样也是他自己挑选的,麻烦就麻烦些,只要以后不再继续闹腾他就可以不计前嫌。   他不喜欢被人频繁地打破设置好的边界,离婚就是这其中的一条。   林殊止已经提过这个词两次了。   事不过三,他的容忍也有限度,越界次数多了就显得太不懂事,他希望林殊止懂得这份道理。   至于那占据了林殊止许多年的白月光——陈穆意外地无法忍受。   严重到就连想起一下都不可以。   本不该如此,林殊止喜欢谁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可每当涌出类似想法时心脏就一阵又一阵闷闷的酸胀。   白月光人虽不在这儿,但他和林殊止的家四处充斥着白月光的气息,粉红兔子摆在林殊止床头上,那丑不拉几的模样像在嘲讽他。   还有张姨口中的那份他素未谋面的生日礼物,这怕也是张姨误会了,实则那盒子里的东西既不是给他准备也不是给张姨准备的,而是要送给这白月光的。   是了,只有这样林殊止才会傻笑出一脸花痴样。   无法忍受,他甚至想掘地三尺将那素未谋面的白月光找出来!   他的确做到了。   林殊止去拍个戏几乎要将整个家里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搬空了,可唯独是落下了一本日记。   他太喜欢将东西乱放,家政阿姨来对别墅进行以季度为单位的深度清洁时,从床板的夹层里找到了这本日记。   看上去不像废品,顾客家里的东西家政们不敢妄下决断,于是这本外封皮泛黄的笔记本历经波折,最终违背主人意愿地交到了陈穆的手里。   作者有话说:   陈狗(挠头问号脸):这波我醋我自己 第72章 是想要爱吗?   陈穆对这本有点厚度的日记同样感到陌生,印象中林殊止并不是热爱写日记的人,但封皮的右下角已经模糊了的“日记”二字又明明白白昭示着这毋庸置疑是本日记。   陈穆看见那歪歪扭扭的两个手写字想发笑。   林殊止就像小学时候每周固定两篇周记的小孩一样,为了分门别类特地在封皮上标明这是xx作业本。   陈穆掂了掂这本东西,它现在落在他的手里,怎么处置都随他心意。   陈穆想打开看看。   脑中尚有一根与理智挂钩的线将他牵拉回来。   随意动林殊止的个人物品似乎不好。   可林殊止也动了他书房里从不让人碰的柜子……有来就有往,他看林殊止的日记也不会是天大的错事,只能说是公平了。   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末尾的日期让他有点惊讶。   往前数一数,大约是七年前,也就是林殊止还没上大学的时候。   第一篇日记很短,只有两句话。   【今天有太阳雨。   我遇见一个人。】   陈穆手指一僵,攥得纸张都发皱。   遇见人?是遇见什么人?林殊止为什么不写出来!   陈穆当即想撬开林殊止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为什么就连自己的日记也不肯多说几个字。   他有些粗暴地翻了页。   第二页也是短短一句话。   【歌很好听,单曲循环很多遍。】   ……   陈穆有些无语,这日记记了与没记有什么区别?   【开学了。在校门口看见他了。】   又是他。   陈穆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认定“他”是白月光了。   【校运会,人很多,需要扛旗跑圈,他在前面。】   ?   陈穆看着末尾的年份,记忆有些回笼。   当初他和林殊止就读的是同一所大学,按照年份推算,这一年林殊止刚刚入学,瑞大举办了校运会,学生会接到的任务是在开幕式上扛着彩旗绕着操场跑两圈。   林殊止加入了学生会,难不成白月光也是学生会里的人?   陈穆作为学生会主席手上拥有所有人的名单,但过去这么多年他早记不清都有什么人了。   当初被安排扛着旗参加开幕式的人那么多,林殊止说的是哪一个?!   陈穆想不起来,只能又往后继续翻。   【今天跨年夜,发了新年快乐,没回。】   他笑得脸都有些变形,原来林殊止的新年快乐也是群发信息。   想当初他还因为从旧手机里找到了这人从前给他踩点发的新年快乐而有所动容。那时他简直像个傻逼。   林殊止也是个蠢货,这种群发消息还眼巴巴地期待着得到别人的回复。   虽然不知道在气什么,但陈穆决定喝口水压压火气。   【粉色的兔子玩偶,很可爱,很喜欢。】   刚喝了一口的水杯被重重砸回了桌上。   果然。   他猜得一点错没有,那就是白月光送的。   一想起那死兔子和他共眠了无数个夜晚……他想起来就恶心。   等等,白月光为什么要给林殊止送礼物?是已经在一起了?林殊止和别人在一起过?!   陈穆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甚至想直接电话轰炸过去,质问林殊止是不是确有其事。   他最终还是把这个疯狂的念头压下,黑着脸又翻了好几页,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本日记并不是以“日”作为单位记录,更多是隔几天甚至一周一篇。   记录也是碎片化居多,旁观者根本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就比如陈穆看到现在也不知道那该死的白月光叫什么。   下一条让他有些奇怪的窃喜。   【他毕业了。】   毕业了?毕业了好,看年份这白月光还与他年纪相仿。   可同级的并且隶属于学生会的人,陈穆也想不起来几个。   自此开始中间有一段很长的留白,再下一篇时已经是四年后。   【又见到他了。】   陈穆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这一年他也与林殊止在毕业后再次见面。   也就是说,几乎是相同的时间段,林殊止也与白月光重逢了。   难道说——   不,这说不通,如果他就是林殊止一直喜欢的人,林殊止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一切在他看见那张破烂的冰美式贴纸时戛然而止。   【不知道放哪里不会掉,所以贴上来。他请的。请了很多人。】   贴纸旁标了日期,陈穆终于记起这是他去青城探班时买去的咖啡。   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他愣住很久无法回神。   这次无论如何也错不了了。   陈穆不是迟钝的人,这次脑子却格外地不灵光。他终于意识到,从来都没有什么别人,一直都只有他。   林殊止一直喜欢的都是他。   可是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却还是说不通,林殊止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不,这本日记恰恰能说明林殊止口中的要离婚全是气话。   陈穆脑子堪比一团乱麻,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楚。   林殊止到底在气什么?是气他不有所作为吗?   可他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又能有什么作为?   林殊止看起来也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一切。   也对,倘若让他在婚前得知这份心意,他只会觉得这个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人是一个麻烦。   但那时候不说,不代表现在不可以告诉他。   他很早前就知道自己对林殊止的感觉不仅仅是好感这么简单了。   也许是该向前一步了。   爱而已,如果是林殊止想要的,他给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两年前的林殊止似乎与两年后的陈穆想法重合,写日记的林殊止终于意识到这是属于自己的领域,日记的篇幅相较于几年前越来越长。   就像是找到了无人区的树洞,对着里面诉说什么心事。   通篇没有重点只有流水账,依旧描述得乱七八糟一片模糊,但陈穆看懂了。   因为这是重逢后他们的共同回忆。   字里行间都能表明林殊止很快乐。   陈穆看得嘴角止不住上扬,再也按捺不住,当即拿起手机给林殊止打去电话,意料之中的没有人接听。   但陈穆一点也不在意。林殊止人在几千公里之外,山里信号不好,他能理解。   现在是晚上十点,这么晚也该是休息的时间。   没事,这些都不急于一时。   他也要认真组织一下措辞,或者说该身体力行做一些什么。   最后他给林殊止发了消息,大意是找个时间他们通个电话,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他说。   或许是被林殊止的日记影响,当天夜里陈穆就梦到了林殊止。   很少有人能入他的梦,林殊止也不例外。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梦到林殊止。   大致是一些大学时期的往事,他大脑深处还有一点记忆,但不太真切,与林殊止日记中记录的也对不上。   毕竟那时他与林殊止不熟,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潜意识里发散的思维不带有功利性,是人最真实的想法。   他不知为何又梦到与林殊止在大学时就谈了场恋爱,毕了业后很自然地领证结婚,并不像如今这样,直接跳过了培养感情的阶段达成合作式婚姻。   照正常发展梦境的结局该是他们携手走完余生,可这个梦并没有做到最后,而是被窗外雷雨声打断。   陈穆缓缓醒来,第一时间查看手机。   林殊止还是没有回信。   *   《寻青》为数不多的其中一场夜戏安排在今夜,这场戏的取景地是大家最常来的接收信号的山峰。   林殊止注定要熬一个通宵,但有了信号手机就不再是一块废铁,漫漫等戏的长夜也不会那么难捱。   有信号也是有点不好的,比如能够无比及时地看到陈穆的来电。   林殊止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以外还有无措。   他不想接,又怕直接挂断后陈穆接二连三地再打过来,索性就将手机放在一旁,自己认真地研究台词。   这套果然很管用,陈穆只给他打了一次电话外加发了一条信息就消停了。   陈穆说:【有时间通个电话,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又想和他谈。   不要,他不想谈,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没有必要再翻来覆去地复盘研究。   尽管环境艰苦,但林殊止还是很适应剧组里的生活,整个组的人都住在当地的一家小旅馆里,小旅馆名副其实,地方很小,但住的基本都是同组的人,楼上楼下的人员密集到堪比员工宿舍。   林殊止所在的楼层住的全是男性,隔壁房的男演员林殊止自认为与之不算相熟,但那人却似乎自来熟,剧组放饭时总是挨着林殊止坐,有时候深夜非工作时间还会敲门要求到林殊止房里对第二天的台词。   一开始他只以为那男演员是人生地不熟想要找个同伴,对台词也仅是工作需要,工作上还好说,私交上他不善交流实在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于是便躲避过几次,那人却似看不懂,还是热衷于和他套近乎。   次数多了林殊止就起了疑,其他工作人员也有意无意地提醒林殊止那男演员似乎是有什么小众癖好的,林殊止这才决定与他明确地保持些距离。   终于林殊止熬到了离开这里的时候。   说离开这里并不准确,因为拍摄还没有结束,只不过是更换了拍摄地而已。   新的拍摄地点在几百公里以外,环境也比之前的好上许多,大家也不用特地爬到山顶上打电话发消息了,林殊止也终于可以不用和那位奇怪的男演员做邻居。   刚到新拍摄地的第一个晚上,剧组没有安排工作,所有人都休生养息,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苦难。   住的地方依旧是一所小旅馆,他们运气不好,来的第一晚就碰上旅馆里停电,电灯亮不起来只能换成油灯,林殊止印象中自己没有使用过这么年代久远的东西。   也实在是很巧,今天是他晾着陈穆的第十五天,陈穆终于又打来了电话。   昏黄的油灯里火苗跳跃,与手机震动频率出奇一致。   电话又被拿在手里自动挂断了,屏幕熄灭时油灯把他的脸映在了上面。   这次陈穆不轻言放弃了,又打来第二次第三次。   林殊止定定神,终于决定接起。   作者有话说:   传说中该死的白月光:无差别攻击,这波我骂我自己。 第73章 “我不会再回来了。”   嘈杂的电话铃声在耳边响了一次又一次,听得陈穆愈发烦躁。   小年每周都为他报告林殊止的动向,两个周的时间林殊止共上山两次,完全有看到他来电和信息的机会。   可林殊止一句回复都没有。   即便如此陈穆也决定继续等着。   万一就是林殊止真没看到呢?   直到今天,小年告诉他剧组更换了拍摄地,这里有信号了,他才更加等不下去。   正常人都看得出来林殊止在刻意忽视他,陈穆是正常人。   他终于觉得自己半个月前的想法是自欺欺人的,当即就开启电话轰炸模式。   这种事情太掉价,陈穆很少亲自去做,往日里有再紧急的事也是让手下的人去联系,林殊止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了。   他打了很多个,他知道林殊止看得到,林殊止只是不理他。   直到最后一次终于被接通。   林殊止接通了电话却没有说话,两人之间愈发尴尬,陈穆还有些不快:“半个月前我给你打过电话,你知道吗?”   “不知道。”   “那信息呢?”陈穆问,“也没收到?”   林殊止声音淡淡的:“没有。”   陈穆嘴一快,“小年说你每周都会去一趟山顶。”   “……”林殊止早知道小年是个叛徒,所以并不意外陈穆掌握着他的现况。   他说:“你有事就说事。”   “你不在家的这几个月我想了想,”陈穆顿了下,“你住过来吧。”   林殊止没懂:“住哪?”   “公司附近那套公寓,我最常住的那里。”陈穆说。   林殊止听完都没忍住泄出一声笑,陈穆的意思是,他要从每周陪睡两次进阶成每天都陪?   他为什么要听他的差遣安排?他不听!   林殊止心脏抽痛却面不改色:“我们已经快离婚了。”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不可能答应你的。”陈穆听见林殊止三句不离“离婚”二字就上火。   林殊止笑得苦涩,陈穆又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了。   “我真的不想再——”再跟你继续了。   陈穆不让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他:“让你搬过来就搬。”声量控制不住地变大一倍。   林殊止沉默了。   陈穆下一秒就觉得自己态度有点不好,略略将语气放软,但态度依旧坚决:“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不要再闹下去了。”   他想要什么都给?林殊止想了想,没有了,他已经没有想从陈穆身上获得的东西了。   以前倒是有,不过当时陈穆给不起。   现在陈穆还是给不起,他也要不起了。   林殊止也很坚决:“我不去,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陈穆刚想发作,可林殊止啪地一下把电话挂了,他再尝试打过去已经显示“对方已关机”。   他气没处撒,只能愤愤地踹了面前的茶几一脚。   过了会儿他冷静下来,又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和林殊止那样讲话,那人就像个炸药桶一点就爆,复盘下来他每句话都在添加火药。   明明是想把人哄回来的,怎么又成这样了?   陈穆有点讨厌身处这样的境况,局势正在一点点脱离他的控制,他会异常地焦虑。   这种时候他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样他会疯掉。   林殊止只是说不愿意和他一起住到公寓里,没有关系,他先把林殊止的东西搬过去,等到林殊止回来了把人直接带到公寓去也不迟。   总归到那时候别墅就成了一个空房子,林殊止没地方可去只能跟他走。   这或许有些太可恶了,但他是真心想要挽回的。   林殊止好像很在意他每周只有两天休息日回到别墅。   那他就要做出改变,每天回别墅不切实际,路上通勤时间长,他会赶不及上班,既然如此,林殊止搬到公寓里也是一样的,总归都是一直住在一起了。   陈穆让小未联系了搬家公司,他们在别墅里住了两年,东西早就比最初时多很多了。   这些杂七杂八且日常用不上的摆件大多是林殊止带回来的。   林殊止可能有收集的癖好,每次出去拍戏都要带好些东西回来。   陈穆问过他,得到的回答是“留作纪念”。   那些东西陈穆其实不太看得上眼,因为没有一件是值钱的。   但还是让搬家公司小心打包好再运输,一件都没有遗漏。   林殊止喜欢留纪念物,陈穆忽然想起他们去青城住下的那两周。   邻居送了他们一盆兰花,这盆兰花却没出现在别墅的花园里。   为什么没有带回来呢?   虽然那段时间林殊止嘴里总念叨着自己养不好,但他记得林殊止很喜欢那盆花。   等林殊止回来了,他要问问他。   小未不知从哪找的搬家公司,做事有些不尽如人意,所有物品都搬运完后需要清点,陈穆发现少了一样东西。   是他和林殊止拍的结婚照。   拍照的那天林殊止看起来有些局促,摄影师不停地催促他们坐近些,林殊止就配合地一点一点朝他靠去,摄影师又要求林殊止不要笑得像根苦瓜,林殊止就咧着嘴笑得一脸傻样。   终于林殊止无可挑剔了,摄影师又把炮火集中在他身上。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呢?   他想赶紧拍完了事。   他并不在意照片的美与丑,这本来就是走一个过场。   结婚照洗出来后寄到了家里,林殊止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相框,自那以后那张照片就被存放进相框里,摆在杂物柜的柜顶上。   林殊止做这件事的时候陈穆只当他无聊,却不知道其实一切都早有痕迹。   陈穆不差搬家公司赔偿的那点钱,只是以往收在角落里落灰的东西现在不见了,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似心底空缺了一块。   没关系,反正他对那张照片不够满意,丢了就丢了吧。   等林殊止从高原回来了,他一定会带着林殊止再去拍一张,作为新的开始。   陈穆一早就打听好林殊止的杀青时间,并且再从小年的口中确认了林殊止杀青后没有其余行程安排,会在第二天下午飞回洛城。   他计划得很周全,既然是下午的航班,那么他接到林殊止后可以先进行一场烛光晚餐,他会将准备了很久都没成功送出去的礼物送给林殊止,然后才将林殊止带回公寓里。   林殊止也许还是会和他闹,但只要他表现足够诚恳,他就有十足的把握林殊止会同他和好如初。   《寻青》拍摄进度接近尾声,组里每天都有人杀青离去,林殊止算是杀青比较早的那个时候。   小年知道他杀青的时间,问了他好多次何时返回洛城,林殊止留了个心眼,次次都搪塞过去。   他原计划杀青后的第二天下午返回洛城,却在杀青当天出了点小状况。   计划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拍摄杀青戏那天,他上场时将手机交由小年替他暂时保管,下戏时却听到小年用一种难掩惊喜的语气问他:“你打算明天下午飞回去啊?”   林殊止别提有多不自然:“你怎么知道的?”   “是有航班信息发到你手机上了,我没解锁也能看到,”小年见他语气不对,立马有些歉意道,“林哥你别怪我。”   自从上次从陈穆口中得知小年是个移动的监视器后林殊止便有了凡事都避开小年的心思。   他不想让小年知道。   于是那天夜里他紧急交了高额的手续费,将不到24小时就要乘坐的班次改为了上午。   第二天一大早他静悄悄地拖着早就收好的行李离开了小旅馆,彼时小年还在楼下呼呼大睡。   回到洛城时还不到中午,林殊止目标明确,两年前从哪搬出来的,此刻他就要搬回到哪里去。   林殊止无比庆幸当初做下了给那间老房子续租的决定,否则偌大的洛城竟然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该从别墅带出来的个人物品他早在小半年前就已经带出来,陈穆那儿他不会再去,因为那里不是他家,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亦不可能是。   陈穆接到消息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小年告诉他林殊止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当即质问小年林殊止去了哪儿。   小年哪里答得上来,支支吾吾好半天成功把陈穆的耐心彻底耗尽。   挂了电话的陈穆依旧十分恼火,因为他终于意识到林殊止在提防他,就连告诉小年的航班时间都是错的。   他从前就没发现林殊止这么有本事,一整个下午滔天的火气蔓延过整层办公室后终于朝着林殊止烧去。   林殊止是被陈穆的电话轰炸吵醒的,早上起得太早,他回家沾了枕头便睡着了。   有小年通风报信他早就料想到陈穆会有这么一下,这已经比他想象中要晚很多。   林殊止很干脆地接通,那头陈穆的怒火一定经过了压制,不过还是像要冲破屏幕在他面前化为实体。   林殊止以前会很在意,现在在学着不在意。   陈穆语气很差地问他:“你现在在哪?”   “不在洛城。”林殊止扯谎道。   陈穆:“改签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有必要什么都告诉你吗?”   陈穆无视掉他的反抗性语言,下达了命令:“回家,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陈狗追老婆追得我想笑 第74章 神经。   林殊止又把陈穆电话挂掉了。   他以前总对陈穆抱有一种崇拜恭敬的态度,总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连电话都不敢挂,现在却一挂一个干脆,原来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人也是会变的。   劣质的窗帘不够遮光,外头烈阳刺眼,林殊止再也睡不着,便起身走到了阳台上。   他站在阳台处往下看,房东喜欢养花,又担心高空坠物,便在阳台上围了一圈铁丝网,现在这些铁丝网全都生锈了。   林殊止记得他刚租下这套房子时还没有生锈的。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他还在读大学。   他讨厌与林正安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因此从大学时开始就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了,这里房租低廉,靠他兼职的工资勉强能供上。   陈穆第一次送他回家的时候就说过这里眼熟,林殊止知道原因。   因为陈穆在很多年前就送他回过家。   有次假期前夕,学生会组织去游乐园团建,结束后陈穆送了他一只兔子玩偶。   第二天他乘坐绿皮火车回到洛城,那只兔子的长耳朵被他绑在行李箱上,他一路拖着箱子向前,突然有车停在路边朝他摁喇叭。   是陈穆的车。   陈穆让他上车,又问了他家的地址,最后让家里的司机将他送到了家。   这对陈穆来说是举手之劳,林殊止却记忆深刻,因为那是一次很尴尬的经历,他在陈穆的车上睡着了,人一失去意识就朝着侧边倒去。   他把车后座的车窗撞得砰砰响。   最后因为陈穆的一声轻笑惊醒。   ……   林殊止醒来后陈穆也觉得这声笑很不礼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行李箱上绑着的那只兔子玩偶上。   “这是昨天去团建拿的?”陈穆指着那只兔子问他。   车里安静,林殊止小声地开口:“嗯,寝室放不下。”其实是有人嘲笑他玩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他讨厌被以此打趣,所以把它带了回来。   陈穆没有深问,而是“嗯”了一声后把头偏向了窗外。   盛夏的艳阳从窗外打进来,林殊止觉得有些热。   他心跳声剧烈,外面的车水马龙都不足以掩盖。   林殊止趴在阳台栏杆上,今天的太阳一如昨日热烈,但他已经没有那时喜欢陈穆了。   他与陈穆的故事说来话长,故事往往拥有许多节点,他与陈穆初识在五岁那年,第一次分别在九岁以前。   林正安将方氏变作自己的资产后经营不善,在林殊止九岁那年举家搬离了富人区,小孩不懂搬家的含义,只知道再也没见过隔壁家熟悉的哥哥。   时间一直来到他十七岁那年。   那年林殊止高考结束,苦哈哈地打了大半个月暑期工后决定拿着那点微薄的工资穷游一番。   他去了当年的网红城市瑞城,到了目的地后却并没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大部分景点都需要收取门票,只有一种地方不要钱就能进去参观。   瑞城当地的高校。   瑞大是全国知名的大学,林殊止趁着每月一次的开放日顺利进入,他人生地不熟,在有路牌指引的情况下还是迷了路。   兜兜转转也找不着东南西北,他只能凭借着感觉向前走。   天边乌云密集,没一会儿雨滴就大颗大颗地掉下来,随机砸在灰白的水泥路面上。   林殊止没有伞,只能加快脚步寻找能遮雨的地方。   有一处建筑大门敞开着,他没想太多,拍拍身上的雨水就钻了进去。   那里面像在举办什么唱歌的活动,只有舞台灯聚集着,周遭都是一片漆黑。   林殊止随便找了个角落蹲下。   台上的伴奏鼓点震耳欲聋,观众席上隐隐传来激动又压抑的呐喊声,他躲在观众席的后面,看不真切台上的人。   台上的人踩着某一个节拍开了声,没有技巧也没有感情,就像是活动人数不足,那人被逼迫过来凑数的一样。   但林殊止却意外地觉得好听。   可能是因为他没什么见识,也可能是台上人真有什么天赋。   他看着台上人背后的大屏幕,上面有本次演唱的曲目。   《葡萄成熟时》。   好像是一首粤语歌。   林殊止学不会歌词,只能跟着哼个调调出来。   外面的雨声隐隐约约变大了,但盖不过四周环绕的音乐声。   瑞大的礼堂刚建好不久,不知是哪方面出了问题,投入使用的第二年就有好几个地方开始漏水。   平时看不出什么,雨天的时候就比较明显一些。   林殊止站的角落就是漏水的一处。   他听得入神,雨水一滴滴落在他脑门上都毫无所觉。   一曲毕,主持人缓缓走到台前,念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串词。   “感谢陈穆为我们带来的……”   林殊止听得有些怔愣。   那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发音他已经很久没再听过。   那是十几年前就认识的哥哥。   林殊止是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可从瑞大出来回到宾馆的那天晚上他就梦到了陈穆。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小时候他无人可依也常常梦见陈穆,陈穆的形象伟岸,总在他极度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只觉得是与故人重逢所致。   可是与故人在梦里亲嘴……这也是重逢所致的吗?   林殊止终于觉得扯淡。   是因为一首歌一见钟情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对陈穆的感情,或许要远早于与陈穆重逢的那一年,只是未曾知晓罢了。   初恋的定义有很多,比如第一次喜欢的人,又比如第一个在一起的人。   林殊止更倾向于前者。   他过了十八岁就不算早恋,他决定试着直面对陈穆的喜欢。   瑞大是全国知名大学,每年录取分数线都居高不下,林殊止将其作为第一志愿报考,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能够被录取。   他得到了那百分之三十。   如他所愿,他以本专业最后一名的分数擦线进了瑞大。   听上去十分侥幸,但林殊止为之激动了快一个周。   他也有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陈穆是学生会主席,他就在新生入社团时面试了学生会。   陈穆偶然间透露出自己喜欢看刺激的恐怖片,他就盯了小半年当地影院要上映的电影,最后终于被他找到一部。   他兴冲冲地买了两张电影票,想好了请陈穆看电影的理由后打算交给陈穆一张时,陈穆却直接拒绝了他。   那是他最勇敢的一次。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陈穆追求者无数,他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主动过。   这种不主动一直延续到他与陈穆的第二次重逢,也就是两年前。   往日经验还刻在记忆深处,绝大多数时候他与陈穆相处时都是不主动的。   很偶然的时刻他也会冲动一下,比方说那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到了陈穆的公司里。   陈穆责怪他,他又不敢那么做了。   他尽力任何事都配合陈穆的节奏,陈穆对他不闻不问爱答不理他也面上不显只在心里蛐蛐,即使到了这种程度也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当初与陈穆重逢他固然感到幸运。   但好笑的是他与陈穆重逢过许多回,却没有哪一回得以善终。   往事都以遗憾结尾,兜兜转转,遗憾也终成往事了。   *   林殊止从那间租了很多年的房子里搬了出来,房东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当初林殊止租她房子时她才刚满六十不久。   老太太问他怎么突然搬走得那么着急,林殊止不好直说,只能推脱是去与朋友合租了。   新的租房地址他除了万黎谁也没有告诉,尤其是一切与陈穆有关的人。   他比较念旧,除了地理位置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新家和旧家的布局基本上差不太多。   这块属于洛城不太繁荣的片区,这回还是别人住了很多年的二手房。   这一带的房子大多是上世纪末的产物,租金低廉,适合他这种一年一开张,开张吃一年的人。   他比较认床,住到新房的第一天晚上就失了眠。   老房子大多有些毛病,比如厕所门锁扣是坏的,厨房的墙皮也都因为油烟掉得七七八八。这些他在租房前都已知晓。   但房东没有告诉他房间里的天花板会漏水。   漏水的地方在他床边,一小块床单都被溅上来的水洇湿。   现在换房间不现实,他租的是个两室一厅,另一间房用不上,他索性就没有收拾。   如今他只能暂时找个盆接着从那条裂缝里滴出来的水。   窗外蝉鸣声不如从前的清脆,空调制动的声音也与从前大有不同。   加了个盆更好了,水滴砸进塑料盆底的声响变得格外刺耳。   林殊止强迫入睡三小时无果,最终认了命,从床上爬起来,找出了那份当初从别墅带出来的离婚协议。   这半年里这份离婚协议都一直放在一旁落灰,他刻意地不去在意,却在前几天收拾行李准备搬家的时候又翻了出来。   最近他想起陈穆的次数越来越少,原以为能够不那么在意,但自从把离婚协议找出来后他每晚都在失眠。   从原来住惯的地方搬走需要极大的决心,他的决心建立在要远离与陈穆有关的一切人和事上。   可他现在名义上还与陈穆有关。   虽然好像还没有和陈穆谈拢,但他依然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将这份签好字的协议寄给陈穆,但光有协议是不够的,他又在手机上给陈穆发了信息,约了个时间办手续。   消息发出去了才发现不该在半夜打扰别人休息。   陈穆是别人。   这么久以来他从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与陈穆离婚的事,在把离婚协议签好后他总算下定决心告诉了万黎。   万黎有些恨铁不成钢,不断催促他赶紧将手续办好与陈穆斩断联系。   林殊止看着万黎义愤填膺的模样都有点恍惚。   车到山前路就开了,真正来到这个节点上,他对要与陈穆结束竟然没有什么大悲大喜的感觉。   可能是时间太久感觉淡了,也可能这段感情的结束是某种意义上从少年到青年时期构筑起来的信念的坍塌,需要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来治愈。   无论是哪种他都能够接受。   与陈穆约时间的那条信息得不到回复,陈穆只不停地逼问他人在哪儿。   神经。   事情得不到解决他不可控地焦虑,眼不见为净,他不想继续过着每天睁眼醒来就看到陈穆满天飞的未读信息,索性将陈穆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万黎建议他可以出趟远门去散散心,林殊止算了算存款余额,觉得计划可行,第二天便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洛城。   和高考后那趟独自一人的毕业旅行一样,这次他依旧一个人,依旧漫无目的,依旧走到哪儿就算哪儿。   他用中规中矩的预算去了很多地方,也见了很多人,不止一次地设想未来若是离了婚,一定会选择个跟陈穆完全不一样的的类型。   那么多人里一定会有他能够接受,也能够接受他的类型。   可他不擅长同人交往,那么多人均是泛泛之交。   某天夜里他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照平时他不会接,但那天他点了当地风评最佳餐馆的外卖,他以为是送餐员的电话,所以他接了。   接通后对方安静了好一会儿,林殊止有一刻直觉变得强烈,下意识就要挂断。   对面的人却在此时开了口。   “你要离婚,放在我家的东西也都不要了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下来……小林在努力找回自己,嗯…… 第75章 他只是不想离婚而已。   挂断电话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林殊止这次更加不会犹豫。   他不想让陈穆的来电让他最近因为旅行好不容易有了点起伏的心情重新化作一潭死水。   他出了两个月的门,最后还是要回到洛城了。   没有工作他就不会出门,万黎建议他可以搞搞副业,于是他做起了代驾,补贴家用的同时也继续换换心情。   他被困在陈穆身上实在太久,很多别样的风景都还没有见过。   陈穆依旧躺在他的黑名单里,他不打算再主动联系陈穆了。   那离婚要怎么办?   林殊止委托了小年,让其转告陈穆如果有与离婚有关的事务可以通过小年联系他,除此以外都不要再有联系。   小年一定能把他的话送达。   可奇怪的是过了很久小年都没有向他转达过陈穆也希望离婚的意愿。   林殊止无所谓,他不再急了,大不了就一直耗着,因为他相信陈穆会比他先等不下去。   总归还有那么多公司要管理,陈家的人也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位置随时准备夺权。   身边只有一个空有名头不见其人的伴侣压不住局势的,他不相信陈穆不会想换人。   一切都在慢慢归于平静,平静到林殊止都快忘了他和陈穆还有张结婚证。   秦阳执导的《行风》掀起的热潮快要过去,林殊止短暂地活在影迷的口中一段时间,但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出名,高峰后的低谷他也可以接受。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接不到戏的空档期就做代驾,口罩帽子一戴没人能把他认出来。   可一切都在那晚替江鹏跑单后卷土重来。   江鹏口中要他小心接待的大老板不是别人,正是即将成为前夫的陈穆。   他大概是脑子有什么病,无法拒绝陈穆要跟着他回家的要求,甚至因为陈穆一句似关心不是关心的话心神发颤。   醉了酒的人都容易发神经,陈穆也不例外,哪怕面上不显行动上也说明一切。   陈穆趁着醉酒,打着还没离婚的旗号,要求他履行伴侣义务。   这不是他预想的事态发展,他们该友好结束才对。   而不是在重逢的当晚滚到床上。   既然决定断,那就要断得干净彻底,所以他要反抗。   但他打不过陈穆。   他希望自己能够果断拒绝,身体却违背意愿般起了反应,好歹是一起睡了两年多,哪怕阔别大半年陈穆对他身体上细微的变化了如指掌。   ……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一夜纵情后林殊止终于清醒过来,陷入了无尽的后悔中。   明明陈穆只是想找他睡一觉就离开,社交平台上的转账通知和不知何时离去的陈穆本人就是铁证如山。   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没有用,昨晚那只能是最后一次的意外。   *   陈穆从未想到会见到成为代驾司机的林殊止,那人不声不响地走了大半年,就是有意躲着自己。   这大半年里他派了无数的人去找林殊止,最后均是无功而返。   某天他收到一份同城邮寄的快递,里面装的是林殊止已经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   正是当初吴律师婚前便拟好了交给他的那份。   时隔很久陈穆仍然记得那种肺要气炸的感觉。   他当然不可能签这种东西。   顺着寄件人留下的电话号码他打了过去,电话没几秒就接通了,听电话的人却不是林殊止,而是万黎。   他一句话都尚未说出口,万黎先抢占先机将他骂了一顿。   他只擅长谈判,并不擅长吵架,被万黎怼着开骂的时候竟然毫无办法。   万黎是女人,他不会对女人动粗或采取什么强制性的措施逼问出林殊止如今具体的位置。   更何况这还是林殊止的朋友。   所以只能由着她骂,骂个爽快。   而他如此隐忍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在等着万黎骂完。   万黎终于骂完了,他问:“林殊止人在哪里?让他亲自和我说。”   啪。万黎把电话挂了。   他再打过去时就成了“对方已关机”。   没有关系,林殊止不愿意见他,那他就亲自上门找人。   寄件人的地址栏填写的还是林殊止的租房地址,他想,至少林殊止还没有搬走,没有彻底让他找不到。   这一切都说明林殊止还愿意见他,还愿意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只需要说一些合人心意的软话,好好地把人哄回来。   旧小区环境糟糕,找停车位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陈穆在林殊止家门口等了很久,几乎是从傍晚到了深夜,与人周旋谈判的耐心也不过如此了。   后来他站得累了,就靠着绿色油漆刷的大门蹲下来。   再后来就在快要陷入睡眠时听到了楼道里有人的一声尖叫。   “大半夜蹲在这里扮鬼吓人,你要死啊?”是一个嗓音尖利的中年女人。   陈穆没听完就皱了眉。   他从不知道林殊止的邻居是这么粗蛮无礼的人。   “我等人。”他说。   中年女人:“哪有什么邻居,人早就搬走了啊。”   陈穆不相信,又要接着问下去。   “哪住着什么姓林的,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忽然那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惊恐地瞪大双眼,“你是不是想趁我开门跟着进啊!”   误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了,见陈穆不作反应那女人又叫嚣着要报警。   陈穆只能暂时离开。   他不信那女人的话,又走到楼下没有树荫遮挡的地方抬头向上看。   灯是暗的。   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又一连着几天都到林殊止楼下,只为了楼上的灯是否亮着。   他每一天都去,每一次都是暗的。   他必须信了。   小年告诉他,林殊止愿意与他见面,他瞬间有点喜出望外。   结果下一秒一盆冷水兜头泼了过来。   “联系可以,但必须带着签好字的离婚协议过来。”   小年说那是林殊止的原话。   陈穆少见的变得有些慌乱,因为隐隐有种感觉,林殊止在和他玩真的。   字他还是没有签,他无计可施,   他也不懂为什么同在一座城市他却一点关于林殊止的消息都收不到。   半年里朋友常打趣他在颓废些什么。   他一点不觉得自己颓废,于是反驳了朋友一句。   朋友又说为了一个林殊止不值得这样。   他还是想反驳,却不知道反驳些什么了。   那晚徐青组了个局,点名道姓要他一块去,给出的理由是让他改换心情。   还有开开荤。   从前陈穆就不常去,现在也不想去。   …   但他去了。   却不是去开荤的,而是单纯不想在公寓里待着。   别墅已经被他搬空了,他每天对着公寓里林殊止的那些东西只觉得头疼夜不能寐。   久未踏足的夜总会灯光变换,这种场合谁身边不陪着几个合心称意的少爷嫩模,陈穆不太感兴趣,往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晚。   他在这儿只做过一件事。   喝酒。   来夜总会光喝酒不点人,明天传出去都不知道是他陈穆喝酒喝成了智障还是说本来就是个智障。   酒不解愁愁更愁,他人醉得差不多,意识还留有半分清明。   有人要给他叫代驾送他回家,他没有意见,只是思绪自代驾司机出发时开始就一直停在同一点。   家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了。   不会再有人管他是否应酬后宿醉头疼,也不会有人为他调试热水温度将他从沙发上推起来送进浴室。   眼前灯光明亮一瞬黑暗一瞬,沉重的包间门突然被打开,打断了这灯光变换的节奏。   错觉似乎又在作祟,那代驾司机的脸竟与林殊止的如出一辙。   还是不一样的,这代驾司机比林殊止更瘦一些。   身边朋友神色奇怪,看看他又看看那司机,而后喊出了“嫂子”这两个字。   陈穆清醒了不少。   原来那不是错觉。   林殊止真的站在包间的门口了。   可是为什么走到了门口却不愿意进来呢?陈穆怕他转身就要走掉,急忙出声想喊住他。   林殊止如他所愿进到了包间里,态度却疏离又客气。   窒闷的感觉再次涌上来,陈穆却有些习惯,因为这大半年以来他常常都会有这种感觉。   见不到林殊止时烦躁,见到了林殊止更加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起身迈开腿就往包间外走去。   林殊止自然要跟上来的,因为他是单主,是工作。   陈穆能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却故意又加快脚步   直到身后的林殊止跟不上了,开口跟他说第一句话。   他其实想问林殊止这大半年过得如何,但这种超脱于工作以外的事林殊止势必不会回答。   林殊止只会问他目的地是不是公司附近那套高级公寓。   ……   林殊止在把他当陌生人看待。   他一点也不想说这些,也不想与林殊止只拥有车上这不到二十分钟的独处时间。   所以他提出要去林殊止的新家。   果然林殊止很直接地拒绝了他的请求,这人脾气也变差了,开口就骂他有病。   他的不开心便借着酒精表现出来,整个人看上去蛮横无理,一点都不没有身处高位的模样。   可他为什么不能知道林殊止的新家地址呢?   他不是新闻中人人喊打的家暴男,也不是热爱赌钱亡命天涯的赌徒。   他只是不想离婚而已。   作者有话说:   棠棠,已经,连续,更了,五天,了,可不可以,就是,明天,休息,一下,要,猝死,了,后天,见, 第76章 演戏演上瘾   陈穆想,林殊止态度真的很差,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就松了口,同意让他去新租房了。   林殊止对居住地真的不挑,这片区域只比林殊止从前住的地方更显贫穷,陈穆酒后反应迟钝,保安室的门卫说话时只给他留下一个印象——喷出的唾沫星子能有百分之八十都落到来访者登记本上。   原以为林殊止停好了车至少会提醒他上楼,可没成想这人却是将钥匙扔到他身上就弃车离去。   陈穆被酒气沾染的脑子又不太清醒了,没有想太多就打开车门把人拖进了副驾驶。   以往他很少和林殊止接吻,仅有的几次也在床.上。   这里实在不安全,楼上就有住户,他们面前就是一盏路灯,很容易就会被无关的人看见,按以往他绝不可能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冲动的原因所在。   林殊止好像很生气,又是用脚踢又是甩他耳光的,但看着林殊止面色绯红眼神迷离的模样,他竟然也不太生气,反倒心里更畅快了一些,这大半年积攒的怒气也无知无觉地散了好多。   林殊止让他进了门,他皱着眉从玄关走到客厅,客厅又小又破,墙皮裂了一条条发黑的缝,同样又小又破的茶几上还摆了桶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泔水面。   他有点忍无可忍,又不明白为什么林殊止偷偷躲着他大半年怎么就过成这样。   他有点舍不得……暂且是舍不得吧,他得找个时间让林殊止搬回去。闹一闹也有大半年了,怎么也算够了,既然他愿意给一点爱给想要爱的林殊止,林殊止适当就要消停了。   ……   陈穆计划周密,可从那发霉的浴室里洗完澡出来却没看见林殊止人影。   巨大的不安席卷一时间上来,他以为林殊止又偷偷走掉了。   林殊止的旧号码已经把他拉黑,他手上有林殊止的另一个新号码,哪怕他人就在林殊止家里待着也要发信息去找,信息不回就打电话。   这种办法做起来太掉价,他却屡屡使在林殊止身上。   林殊止终于回来了,但对他依旧是没有个好的脸色,转头就进了浴室很久都不出来。   那热水器是燃气式的,怎么看都是十几年前的物件,里面的零部件早就老化了,燃气泄漏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真怕林殊止会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他去敲门,敲了很久都无人回应。   这看起来就像是林殊止真遭遇了什么不测,他只好推门进去。   林殊止没有事,但他开了门才反应过来会看见些什么。   他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被眼前一幕冲击到很正常。   他有点情动。   洗了澡压下去的酒气又随着水雾蒸腾而上。   他好像这半年来都有点想林殊止,是心理上而非身体上,此刻就是达到峰值的时候。   情感积攒到一定程度就要宣泄,无法开口说出的话要依靠做艾来表达。   林殊止开始时并不愿意,但后来也出现了应反,甚至攀着他的肩膀亲口勿。   那他就不算强迫。   ……   一夜春光过去,狭小的出租屋里投进第一抹晨光。   身边人还在沉睡,神情恬淡又平静,细看那唇上略微有些发肿,是昨晚酣战后留下的痕迹。   陈穆凑上去,拨开林殊止额前散乱的碎发,轻轻在那唇上落下一吻。   林殊止觉得不舒服,挣了挣,翻身留给他一个后背。   陈穆心中塌下去一块儿,久久未能复原。   如果不是要去参加远在禹城的一个颁奖典礼,他会一直在林殊止家待下去,直到林殊止醒来。   但时间有些赶不及,徐筱已经来到楼下等他,他必须要离去了。   临走前他给林殊止转了一笔钱,因为这人昨晚告诉他没有钱了。   陈穆想,林殊止一定对他余情未了,日记本上发生的事可以追溯到七年以前,他不信长达七年的喜欢会在顷刻间消散。   等他从禹城回来吧,他会好好劝林殊止跟他回去,他希望那时的林殊止也能够坐下来,好好听他说话。   事实上他计划得很好,可自己又等不住了。这趟行程原定计划是两天,却硬生生被他压缩成了大半天,颁奖典礼结束后他就急匆匆地赶回了洛城。   归途中同行的有一位A级项目的女合作方,下飞机后他们一起吃了饭,饭后他将人送回了合作方公司。   那只是礼节性的举动,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当他又去找到林殊止时,林殊止却拿着这件事同他吵架。   还有猫,林殊止不知从什么地方捡了猫回去,他知道林殊止很喜欢猫,可路边的野猫身上脏东西多,就算要养也要把全套身体检查做完吧。   他只多提醒了几句,林殊止却跳起来差点就对着他破口大骂。   ……   林殊止还把他赶出了家门口,像扫垃圾一样。   林殊止真是变了很多,原来不是这样的,他更喜欢那个乖顺一些的。   *   刚出生的小猫本质和人类婴儿没有区别,一天要喝好几顿奶。冬夜里天冷,林殊止特地在房间开了暖气,把用纸皮箱制作的临时猫窝搬进了屋里。   林殊止浅眠,半夜时又被小猫饿得唧唧叫的声音吵醒,他又摸着黑泡了羊奶,挨个喂过去。   喂到其中一只橘白的时候,他又记起来这是陈穆今天到他家里闹一通时抓的那只。   他轻轻搔了搔小猫的后脖颈,小猫像是还对被陈穆抓这件事应激,连塞进嘴里的小型针管都被吐出来。   小猫能让林殊止的心情短暂变好,也能让他短暂忘记又与陈穆睡了一觉的事实。   陈穆今天责怪他与从前不同,可陈穆自己呢,就与从前一样吗?   人不会自始至终都不改变,他觉得他变得不算多,只是那份温柔与爱搞错了对象,他要收回来罢了。   林殊止常常怀疑陈穆是不是没有眼力见。   但倘若陈穆是个有眼力见的,又怎么会在几天后派小年过来找他,要求他陪他出席一个大型的合作品牌商活动。   不,这与是否有眼力见没关系,陈穆是个很懂得揣摩人心与人情世故的上位者,“要求”他而不是询问他的意见只是因为不够尊重。   没有工作的这段时间林殊止都没有联系过小年,小年是陈穆的人,他不想过多接触。   小年看起来也很为难。   林殊止没有被说服,对小年说:“你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哥……”小年还是不动,“对不起啊哥……”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本来就是陈穆的人。”小年也是拿钱办事,收了陈穆的钱就要替陈穆监视他,林殊止真不怪他。   林殊止让他不要这么喊了:“过几天我会和陈穆说一声,让他把你指派给其他人,就不要跟着我了。”   陈穆手底下有娱乐公司,不乏有处于事业上升期需要助理的演员爱豆,林殊止觉得小年在那里会找到更好的人。   小年无计可施后终于走了。   林殊止松了口气,照常喂完小猫打开手机,《寻青》剧组群里突然跳出好多消息。他一直划到最顶上,发现是杀青宴的通知出来了。   有人在群里预言这部戏指定能红,因为杀青宴的通知出来没多久就上了热搜。   出于好奇林殊止去看了眼,果不其然占据文娱榜的其中一个排名不算很高的位置。   而除了这个林殊止还看见了一些不那么想看到的东西。   比如那条热度居高不下的词条。   【陈穆出席品牌商活动】。   配图是一张陈穆活动开始前坐在休息区里摩挲婚戒的抓拍。   下面有很多人带了话题在讨论。   【我的老天鹅,戒指好看死了,陈穆手好看死了】   【再好看也不是你的】   【什么杠精,拖下去滚!】   【陈穆好爱!他好爱!!】   【我看不一定,哼哼,林殊止今天没来,你品,你细品】   也许是个花痴小姑娘,有点听不进去:【那也不管,他好爱!!】   林殊止随手翻了几下就退出来,又似想起什么,再次点进了那个热搜词条里。   置顶的图里有张陈穆的手部特写,林殊止看得很清楚,那枚戒指是他们的婚戒。   想当初陈穆给了他一枚让他好好保管着,可陈穆自己却在第一次家宴之前就把戒指弄丢了。   他对那枚戒指爱不释手时陈穆的丢了,他将那枚戒指留下离开时陈穆的又找到了。   这能说明什么?林殊止有些无奈,也许是两个人天生就注定不会在一起的,所以才连同时拥有一对戒指的机会也没有吧。   林殊止常年混迹在娱乐圈里,对于摆拍和抓拍的区别是十分敏感的,那张照片虽然处理得像素不高,像是将镜头拉长后拍摄的,他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并非博主所说的“抓拍”。   陈穆为什么要特地“抓拍”戒指又买热搜进行炒作?   林殊止想得到原因。   他们还没有离婚,陈穆还需要利用他。   可他作为伴侣已经大半年没有与陈穆本人一同出席过任何活动,连生活照都是寥寥无几,根本不够压住局势。   婚戒能代表他们感情和睦关系良好,不时的抚摸注视更能显示主人的重视。   这是陈穆为了利益需要做出的努力,哪怕是独角戏也能演得很好。   下面不断有新的讨论被顶上来。   有人在说陈穆是好男人。   林殊止嗤了声。   都是作戏而已。   林殊止彻底退出词条不再看,当天晚上却又被陈穆电话轰炸了。   轰炸的是他的另一个号码,那个号码主要用于拉代驾的单子,还没来得及把陈穆拉黑。   但既然陈穆现在发现了,林殊止就会毫不犹豫地又重复了拉黑的动作。   没一会儿江鹏也给他打来电话。   这次他毫不犹豫地接起,没想到却是陈穆的声音。   林殊止把手机从耳边撤下,又准备挂电话,江鹏的声音却从话筒里炸出来。   “别急着挂——!”   林殊止只能打住。   陈穆又喂了好几声,那带着鼻音又含糊的声音,听起来就不太正常。   这声音林殊止再熟悉不过了,陈穆又喝了酒。   醉鬼在那头问他:“你看见热搜了吗?”   作者有话说:   棠棠励志成为伏笔战士!话说我埋了好多伏笔,有没有人看出来TAT 第77章 心上人是什么人   林殊止知道陈穆在说那个戴婚戒做戏的热搜。   “没有。”   话筒里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应该是陈穆拿着江鹏的手机避去了别处。   陈穆以为林殊止至少会好奇一下,会问一句“什么热搜”,结果竟然一句话给他堵得差点哑口无言。   他继续:“那对戒指,我的那枚找到了。”   林殊止:“我的那枚在二楼客卧的床头柜里,你去找找,可能还能废物利用一下。不过你不缺钱,应该会给下一任伴侣买新的,那就收回去自己处理吧。”   陈穆一听眉头都皱成川字:“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林殊止:“不懂。”   “我让你回来。”   “你也听不懂我的话。”林殊止不愿意和他说话,干脆地就把电话挂了。   他不知道陈穆是如何找到江鹏的,也不知道陈穆是怎么向江鹏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江鹏可什么都不知道。   陈穆回到公寓时心情十分糟糕,公寓里乌黑一片,他脚下不稳,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脚底一滑撞到了藏品柜的玻璃窗。力气很大,那些被他收集了很多年的宝石哗啦啦都倒了下来。   他顺着藏品柜滑到地上,有些头晕目眩。   林殊止今天还是不答应他一同参加品牌商的活动,并且又挂了他电话。   搬家时他找到了藏在书房里的婚戒,说不上来什么原因,今天那活动他就执意戴了戒指出席。   其实那热搜于他而言没有什么用,他只想让林殊止看见。   可是看见了有什么用呢?林殊止只会让他把婚戒变卖掉或者留给下一任。   藏品柜里的宝石在细微的光线下焕发着夺目的光彩,那是陈穆这么多年为数不多表露情感的方式。   陈穆想得出神,黑暗里有人拉了他一把。   他抬起头看,原来是张姨。   心里燃起的一点火苗又暗下去。   张姨体格比他小了不是一点,根本没办法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陈穆没有醉得不省人事,索性自己站了起来。   当初把林殊止的东西从别墅搬到公寓时,张姨也被他一并调了过来,他知道林殊止不愿意和陌生人相处,于是只留下了张姨一个。   张姨是为数不多知道实情的人。   张姨让他在沙发上等着,不多时端了醒酒汤过来。   那醒酒汤像是什么独特配方制作,难喝得要命,陈穆记得林殊止也不爱喝。   陈穆自己其实也不爱喝,但有次为了在林殊止面前保持形象,他面不改色地就喝完了。   林殊止倒是表现得十分抗拒。   陈穆想起林殊止皱眉捏着鼻子灌醒酒汤的模样不自觉轻笑出声。   笑到一半突然回神,因为张姨催促他把那碗醒酒汤喝掉。   想象被打断得不是时候,陈穆差点要向张姨发火。   但是却没有,他只沉默着接过那碗颜色浑浊的东西灌下去,难以描述的味道一直留存在唇齿间无法散去。   带着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陈穆回了主卧。   市中心哪怕到了近凌晨霓虹灯还亮着大半,高楼四起,电子大屏字幕轮换滚动,哪怕拉起厚重的遮光帘也根本睡不着。   这大半年陈穆都经常如此,白天尚且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夜晚闭上了眼便心跳加速。   安眠药并没什么用,心理疏导更是打不破他的防线,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对着只是医患关系的心理医生敞开心扉。   他经常会去回顾林殊止那本日记,每次回顾都能想起一些很细枝末节的事。   不能算作完全想起,只是有一点他的确做过某件事的模糊印象。   就比如林殊止日记里写到的瑞大校运会,他就是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前面领队扛旗的那个。   又比如林殊止记下的那首叫《葡萄成熟时》的粤语歌,那是他凑人头被逼参赛的演唱曲目。   这是很难言明的感觉,就像一切一切都与他有关,但却已经隔世了。   从瑞大毕业后陈穆就接管了家族产业,更多时候他都在商场上周旋徘徊,他见惯了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的人,那些人或许想要钱财,想要身份亦或是地位,想要一切他给得起给不起,想给或不想给的东西。   他曾认为林殊止也是那其中的一员。   与林殊止合作后不久他就更有所怀疑,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不想要呢?   他想利用权利上的便利替林殊止筛选一些好剧本,林殊止不要。   他想给林殊止哪怕离了婚也能衣食无忧的财富,林殊止还是不要。   那林殊止要什么呢?   后来初次看见这本日记,他才下了定论。   林殊止也有想要的东西的,林殊止想要爱。   可是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他生命的大部分注定是要被其他东西占据的。   他只能给一点点,极其少量,林殊止都感受不到的程度。   好像是不太够。   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爱情从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之内,一朝一夕间怎么可能改变呢?   他也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林殊止总要给他改变的时间。   那天从禹城回来后,那位与他吃饭的A级项目的女合作方看见他视线停驻在火锅店里时问过他一句话。   女合作方问他:“看见心上人了?”   心上人?什么心上人?   女合作方不知道他在看店里的哪个人,也与林殊止不熟悉,他们与火锅店隔着一条大马路,看不清楚很正常。   陈穆当时给出的回答是“联姻对象”。   女合作方随即捂嘴笑道:“你是为数不多对合作对象有感情的。”   为什么一眼就觉得他有感情呢?   当时陈穆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但如今这句话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缕清思绪的线。   他顺着那条线追溯过去。   或许是那从不在他考虑范围内的爱情改变不在朝夕,而是早就潜移默化扎根在他心里了。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自欺欺人吧,这根本不是什么联姻,他就是喜欢林殊止,不是什么狗屁好感,也不是什么狗屁的一点爱。   他需要靠一桩婚姻来稳定局面,但从前没有这桩婚姻的时候他不也这么过来了?   他一点都不介意林殊止将那份长达七年的感情瞒着他这么久,换做别人他一定不会忍受,只会更果断地结束合作。   他有那么多更合适的联姻对象都不选择,而是选择一个无法帮助他更多的林殊止,又到底为什么这么不愿意离婚,此刻好像都有了答案。   他哪里喜欢什么乖顺的林殊止,他就是喜欢林殊止。   不是好感,是喜欢,甚至更有可能的,那已经变成爱了。   他爱林殊止。   爱这个字于他而言还有点陌生,事实上在母亲离开后他就再也无法感受到爱。   母亲离开时连带着给他的爱也一并带走,陈振不会教给他这些,只教导他在商场上谋生的本领,以及如何作出决策,如何掌管一整个家族,如何稳定人心。   无法感受就无法学会,但现在他又能感受到了。   那就该学会。   走廊灯光通过门缝漏进来些许,床头好像有什么在反光。   是塑料质地的防尘袋。   是林殊止很爱护的那只粉兔子。   他不喜变动房间布置格局,那些杂物被他从别墅搬来时都一一放在与从前相似的地方。   即便不喜欢,被他误认成白月光所赠的兔子玩偶也被他摆到了床头。   他当时看到日记里的描述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因为那些事都早已被他忘记。   直到他现在又看见实物。   那只粉兔子。   日记里的片段与此刻重合。   原来这就是那只兔子。   *   日子逐渐逼近《寻青》的杀青宴,在杀青宴到来前江鹏又找林殊止帮过一次忙,过后江鹏又请林殊止吃了顿饭。   两人因共同做代驾结识,聊天时的话题不免围绕着工作时遇到的八卦。江鹏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陈穆身上。   江鹏一脸探究地看着林殊止:“你和那天那大老板关系不一般吧?”   “我还没有问你,”林殊止反问他,“你为什么要把手机借给他?”   江鹏支着脑袋:“嗐,那天他大半夜敲我们家门,杂七杂八说了一堆,大意就是对那天的驾车服务不满意,我这不是想着单子是你完成的嘛,就让他拿我手机给你打电话啦。”   “他那一看就是喝高了,我哪敢惹他你说对不对?不过大人物就是有手腕啊,轻而易举就查到我住哪了,惹不起,”江鹏喃喃道,“真的惹不起。”   “你——”林殊止想说江鹏轻而易举把手机交出去给他制造了不小的麻烦,却又觉得江鹏说得挺有道理。   江鹏:“这年头钱难赚屎难吃啊,这种人心思太难猜了,谁知道今天让他不舒服了明天会不会找辆车把我撞死再伪造成意外,哥这回算是看明白了,这种有钱人的单子还是少接为妙。”   林殊止真觉得江鹏的理论没有问题:“你说得对。”   “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后来又想想,这也不像要找你麻烦的样子啊,”江鹏又问,“他好像就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不过他对着我凶神恶煞的倒是把我唬住了。”   江鹏稍微多关注一些时事都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林殊止打算继续瞒下去:“没发生什么,老同学想叙叙旧。”   江鹏变得更加惊讶,用力锤了好几下林殊止的肩膀:“你还有这么大出息的老同学?怎么一开始不跟我说,这么大的大腿不得抱紧一点啊,我想想,要是我,我肯定让他给我安排进他的公司里上班,就干一个又清闲钱又多的职位,躺着钱就哗哗来的那种。”   林殊止扯着嘴角笑笑:“很久不联系了,早就陌生了。”   江鹏又对他输出了一堆鹏式理论,尤其对与陈穆变得疏远这一点表示极度的可惜,还声称要把林殊止脑子里进的水倒出来晒干看看是不是真霉坏了。   林殊止却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他不喜欢追名逐利,不需要依附陈穆而活,现如今的工作能够将自己养活,这就已经很好。   至于一些其他的,他也懒得再去想了。 第78章 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因着有了代表作的原因,这两年林殊止的演艺生涯有所起色,《寻青》拍完后不久林殊止又接到了一个剧组的邀约。   这次还是男二号。   林殊止不太在意咖位的问题,对他来说能够一直尝试不同的人生就很好,无论角色大小他都会全身心投入工作。   进组时间在三个月后,在此之前《寻青》的杀青宴会先排上日程。   即便是小角色,林殊止的演技还是在杀青宴上得到了剧组老师们的一众好评。   “当初那么艰苦的环境,只有你什么都没说,我现在终于敢说了,一个两个的全都对着我吐苦水,一个接一个地来,每天打开门都能看见人守在门口,吓得我都不敢出门了——”有位管理人员生活事务的工作人员语气夸张,手舞足蹈地形容道。   有人啧啧摇头:“那不是挺好,每天门庭若市。”   那工作人员拍案而起,却不是在生气,笑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众人又嘻嘻哈哈地笑过去。   林殊止也被这样热闹的氛围带动,几个月以来死灰一般的心情有了点复燃的趋势。   林殊止这次不需要借酒浇愁,所以没有喝很多的酒,有人来劝酒也是推脱上次酒精过敏差点进了医院,这当然是借口,但有眼色的人都不会戳穿他。   到了快散场的时候他人还算清醒,今夜无雪,他站在露台处吹风,耳垂被微量的酒精染得发烫,被寒风一吹更有些刺激。   “殊止。”   身后有人叫他。   林殊止应声回头。   “好久不见。”   林殊止对面前的男人有点印象,这是当初拍戏时住在他隔壁房间的男演员伍河。   伍河是个奇怪的人,在剧组时就时常创造各种巧合与林殊止待在一起,这是很多次巧合后林殊止得出的结论。   比如明明当天没有伍河的戏份,伍河也要跟着他一起去拍摄现场,美其名曰以人为镜汲取大家的优点进行学习。   林殊止留了几分戒备,在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半米的距离时坦荡荡地往旁边迈了一步错开身。   正常人都该看出来这是拒绝靠近的意思了,伍河还是继续走过来,直到依靠在林殊止身旁的栏杆。   伍河微笑着开口:“你不记得我了?”   林殊止:“记得。”   伍河:“那怎么离我这么远?”   林殊止后背生出一阵恶寒,他曾听人说伍河是个不正经的人,至于有多不正经由于口口相传,他也不敢全信。   林殊止想赶紧打发他离开。   伍河又看着远处自顾自地说:“今晚你好像没怎么喝酒。”   “我酒量不好,上次酒精过敏进了医院,不敢喝。”林殊止又搬出这套借口。   伍河突然转头盯着他看,把他盯得头皮有点发麻:“你是一个人回去吗?”   “不是,我有人接。”其实并没有。   伍河继续问:“谁啊?”   “这是我的隐私。”   伍河又露出一个很歉意的表情:“我不是故意打探你的隐私。”   “没事,”林殊止从栏杆上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等等啊,”伍河又叫住他,“如果没有人送你回去的话,我可以代劳吗?”   林殊止转头要拒绝,刚张开嘴就毫无防备地吸入了一大堆红色的粉末!   ……   “你……”那不知是什么药粉,短短的几秒内就能让人丧失反抗能力,林殊止吃力地扒着栏杆边缘,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眼皮重如千斤,最后完全脱力地倒下了。   昏迷前耳边只余伍河贱兮兮的嘻嘻笑声。   “你别装了,我什么都知道……”   林殊止醒来时睁眼还是一片昏暗,雪白的天花板被劣质的白炽灯变成暗色,他被蒙着眼,五花大绑地捆在床上。   无声的寂静更为可怕,林殊止知道明处有人,而他身在明处却似在暗处。   “你醒了?”身旁有人窸窸窣窣地摸过来,沿着床边一点点靠近。   林殊止能听到他的喘息。   “伍河。”林殊止声音超乎寻常的冷静。   “我在。”伍河一手搭上了林殊止的肩脸上是迷恋到病态的神情。   林殊止尽力躲避那只不安分的手:“你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空气中静默几秒,突然传来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林殊止被激得抖了下,却不是他的裤链,而是伍河的。   房间里开了暖气,有微弱的气流自面前拂过,与之共同流淌的,还有一种正在从身体深处透出的隐秘的热。   林殊止知道那是助兴的药发挥效用了。   伍河附在他耳边说:“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喜欢你了,你知不知道?”   林殊止双手双脚都被捆缚,无比嫌恶也只能极力偏头。   伍河:“你每次和我对剧本我都在想,怎么有人说话会这么可爱呢?我每次都想亲一亲你的……”   林殊止听得反胃。   “你洗澡的时候水声都会传到我这里,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你,我只要一想到你……哈哈,我就忍不住……哈哈哈!”   “……”   “可是后来你竟然故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好生气!你知不知道!”伍河突然大力卡住林殊止的下巴,语气却突然变得温柔,“你知不知道,嗯?”   那阵热度已经无法忽视,林殊止急促地喘咳几口,费力才从牙关挤出几个字:“你是不是有病……”   伍河被他激怒,一只空闲的手掐住林殊止的脖子:“都说我有病,其实是你们有病!”   “你好烫啊,看来时间差不多了,”伍河又摸上林殊止手腕,指尖摩挲着那扣住他的特制情.qu手铐,“其实我更喜欢在下,不如你配合一些,我把你解开?”   “……”   “哎呀,”伍河突然顿住,像在思考,“你和陈穆一起的时候,是谁在上呢?”   林殊止不可能回答他。   伍河又露骨地说:“他能满足你吗?”   “不过你们感情不好,怕是连目垂都没有目垂过吧?”   “他应该不爱你吧?”   “滚蛋啊——”林殊止浑身滚烫,意识逐渐要被其他东西侵占,仍然靠着最后一丝清明挣扎着,手上的锁扣却好像越挣越紧。   “知道为什么我还让你说话吗!”伍河又笑起来,“因为你待会儿的声音一定会很好听,嘻嘻。”   他像个精神分裂,前一秒暴走后一秒又变得平和。   伍河说着手就向下摸去。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林殊止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侧扫过一阵疾风,刹那间伍河已经被撂倒在地!   伍河的闷亨声不绝于耳,与之相伴的是一种重物敲击皮肤肌肉的声音。   有人给林殊止解开了束缚,林殊止手脚发颤,浑身上下源源不断地冒出热汗,隐必的地方似乎也有高于人体体温的液体在慢慢酝酿,即将要冲破防线倾泻出来。   他下意识就把自己蜷缩起来,又四处摸索磨蹭着,可平坦的床面上什么也没有。   眼前一片晕眩,耳边似乎有很多人在讲话,林殊止想摘下眼罩看个清楚,手刚摸着边缘就已经没了力气。   突然有人把他腾空抱起!   他嗅到很熟悉的气味,奋力挣动了几下,却始终无法挣脱那巨大的桎梏。   那桎梏像怕他真的挣脱出去,如那锁扣一般越缚越紧,林殊止便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林殊止一晚上都在清醒与昏睡之间度过,再次睁开眼时依旧是雪白的天花板,不过鼻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他思维发散出去,联想到了这里是什么人体器官贩卖的地下机构。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嘎掉了。   林殊止感觉自己在使劲挣扎,身上却像压了千斤重。耳边又有人窃窃私语,说的什么他听不清,思维还处于混乱中,也不知道那种低语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万籁俱寂,林殊止终于缓缓睁开眼,下一秒视线就落入了一双淡漠的眼中。   病床前摆着张椅子,陈穆端坐其上,双手呈交叉状松散地搭在腿上。   陈穆面无表情地与林殊止对视,直到林殊止受不了率先撤开视线。   林殊止不想问那些一眼就知道的答案,陈穆从张河手上救了他是肯定的,他是被下了药昏迷了,又不是失忆了,他记得晕过去前闻到的是什么味道。   陈穆话里听不出喜怒:“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林殊止依旧保持偏着脸的姿势。   陈穆:“你和伍河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需要你管这些。”   陈穆起身来到林殊止面前直直地俯视下去:“你最好配合一点,我现在问你的话未来都可能成为让他在里面蹲多几年的证据。”   “拍戏的时候。”   “拍什么戏?什么名字?”   “《寻青》。”   林殊止不喜欢这种被人压迫的感觉,想要转个身,可药效的后遗症还残留在体内,他几乎是一个无法动弹的状态。   陈穆察觉到他的动作,还是说:“你配合一点。”   林殊止知道陈穆为什么要管他,因为合作对象若是一个不慎被人强上了,指不定会给陈穆的名誉带来多大的损害。   林殊止说:“我的事我会处理好,不劳你费心。”   陈穆憋了一晚上终于气笑了:“你要怎么处理?就像今天这样被他绑起来吗?”   得不到回复他又坐回那把椅子上:“我让人调查过了,张河就是个实打实的变态,你知道他是和我那四叔一样的人吗?这种人你也要多加来往?两次了,你和人交往前能不能多留一个心眼?”   “……”   陈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从以前到现在他做的所有事放在陈穆眼里都是不成熟的,那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他这次的确是将自己置于绝对危险的境地了,可这也轮不到陈穆来教训他。   “你不需要用这副模样对着我,换做别人今天我不可能多管闲事。”   林殊止眼睛虚虚看着某处无法聚焦,突然发笑:“管我的闲事,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陈穆又气又无语,胸口都在一阵阵发闷,“如果我今天没来你要怎么办?”   “那就让他做他想做的。”   “你没必要为了气我说这种话。”   林殊止坦荡荡与他对视:“我没有气你,我很真诚。”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这章写变态给我写恶心了。。 第79章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了。   “……”   林殊止着实会气人,陈穆将骨节掐得嘎吱响,这种声音哪怕再细微在安静环境中也容易被捕捉到。   他今晚原本与徐青约了吃饭,饭吃到一半楼上发出的动静让他得知那上面被人包了场,像是什么剧组的杀青宴就在这里举办。   徐青又说最近养的那个小男孩儿好像在这组里有个小小角色,而后便声称吃多了要散步,实则目标明确地拉着他往楼上走。   陈穆再怎么样也明白了徐青的用意。   约饭地点都是徐青订的,那可不就是早就安排好了吗,他还成了用来打掩护的那个。   徐青要和那闹别扭的男孩儿来一场偶遇,陈穆却没想到在这里也偶遇了林殊止。   林殊止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双臂虚虚地搭在上面,身边还站了个男人。   徐青已经去和那小男孩儿腻歪去了,这不可能还带上陈穆一块儿,陈穆也不想跟,他有自己更想做的事。   他躲在窗帘后面,那是个绝佳的地方,正前方即是露台,观看不会轻易被对方发现。   林殊止和那男人站得极近,也不知道聊什么话题才需要这种超出社交范围的距离,陈穆觉得有点郁闷。   他离得远,无法听到那头在说的话,但林殊止在微微笑着,这一点足以让人气愤。   印象中林殊止已经很久没对他笑过,原来林殊止不是不爱笑了,而是这种改变只针对他一个人。   陈穆所在的位置很容易被室内的人发现,有《寻青》的工作人员认出了他,并且想同他闲聊几句。他拒绝了,他倒要看看林殊止究竟能和那男人聊多久。   事实上也没有多久,陈穆终于发现了不对,因为林殊止想走了,而那男人却把林殊止拦下来。   直到林殊止倒在那男人怀里被带走,他才马不停蹄地追上去。   男人是熟悉地形的,他带着林殊止从酒店小门绕出去就上了辆出租车,一路上都畅通无阻。   陈穆便开车跟上便紧急让人调查了男人的个人信息,男人名叫伍河,在圈里混的时间不短,男女老少只要是好看的通吃,玩法也足够猎奇,陈穆看着那些传过来的照片都觉得反胃。   他更担心林殊止此刻的生命安全。   伍河带着林殊止下榻在一家没有营业执照的黑旅馆里,陈穆后脚也跟着进去,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霉湿阴暗的气味。   陈穆本想直接进房间把林殊止带走,却在踹门而入前得知了新消息。   是徐青。   【有人今天看见伍河今天带了刀子,你别死了啊。】   陈穆犹豫了。   他学习过专业的散打,可他现在全身上下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对上利器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到时带不走林殊止反倒被捅上几刀怎么办?   更重要的,万一情急下伍河伤到林殊止要怎么办?   他单枪匹马地来,本想再好好研究一下更优的解决方法,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发出奇怪的响动。   是林殊止反抗的声音。   陈穆来不及思考得再多,脚下用力就踹开那道形同摆设的门。   门外猝然闯进个人,伍河并没有反应过来,陈穆抓住机会快速击了他两拳,将人打蒙倒地后又去解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林殊止身上的禁锢。   可陈穆刚把人从床上抱起来伍河就清醒过来,掏出刀子要从背后暗算。   陈穆只觉得背后有风掠过,他反应迅速却并未完全躲过,手臂外侧被扎了一道不长但很深的伤口。   应该是划到了某处小动脉,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处流出,伍河发现见血变得更加兴奋也愈发难缠。   陈穆只得与之不断周旋,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还好说,一个伍河不成问题,可林殊止还躺在一旁,伍河刀刀都是朝向林殊止的。   ……   最后是徐青带着保镖姗姗来迟才将两人都顺利带出去。   陈穆那伤一路上都没止住血,到了急诊医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个。   林殊止中的药是吸入式的,寻常的医学手段起不到很好的效果,只能入院密切观察情况。   陈穆清创缝合完就径直前往了安置林殊止的病房。   林殊止人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评估的结果是今晚大概率都不会醒的。   陈穆便搬了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   原以为就这么守一晚上了,偏偏小概率事件发生,林殊止醒了过来。   陈穆事先已经清楚所有,之所以要问林殊止,不过是看看林殊止是否在对他说谎。   可若林殊止真对他说谎了,包庇那个叫伍河的男人要怎么办呢?   他无法去思考这些,只能对林殊止没有说谎感到庆幸。   昏睡时的林殊止看起来平静又恬淡,但醒来后句句话又要将他气个半死,什么叫很真诚,什么又叫没有气他?   陈穆:“你以后少把你的真诚都外露给底细不清的人看。”   林殊止又把视线撤走,动作缓慢地想转个身背朝陈穆。   陈穆又上前钩住他肩膀将他翻回来。   林殊止苦笑一下,底细不清的人,不止伍河一个。   明明他已经决定放弃了,陈穆又何必在他陷入危险时出现,进而又让他多想一些事。   他容易多想,但不会再误会了。   他无力与他多言,陈穆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他跟着应和几句很快就能过去的。   “我知道了。”他说。   陈穆明显一愣,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今天的事,谢谢你。”林殊止态度疏离又客气,是很真诚地道谢。一码归作一码,与陈穆的往日种种都和今日无关,换做任何一个人帮了他他都要说声谢谢的,陈穆也不会例外。   陈穆听见道谢莫名有些异样感,他方才只觉得焦急,林殊止醒来前他还反复排演着与林殊止说话时要用何种语气何种言辞,没成想一开口就还是老样子。   似乎说出的话不大好听?   陈穆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刚才是我语气太冲,抱歉。”   “嗯,”林殊止淡淡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陈穆:“医生说你需要观察一晚,我守夜。”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陈穆:“你一个人不行。”   林殊止:“那你把小年喊过来吧。”   “我说了,我在这里,”陈穆语气一顿,“你不想看见我?”   林殊止咬着唇:“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些边界感。”   “我们?你想要什么边界感?”陈穆语气古怪。   “不熟悉的人之间那种……至多,是朋友之间的那种。”   陈穆:“陌生人?朋友?”   林殊止又在反复强调,他们即将成为陌生人。   林殊止:“你一直都这样,认为对的事从来都是自己做决定,别人的想法永远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过我都习惯了。”陈穆不止一次将他抛下,他的确习惯,也明白自己永远不会成为那个最重要的人,所以就不要再接受了。   高高在上不可理喻,只会替人做出决策的上位者,没有感情可言的利益机器,所有人都将成为阻碍,他更适合孤独地运作。   再说了,陈穆并不孤独,陈穆还有别人的。   “你放在家里的日记,我看见了。”   !   好似一道惊雷从耳旁劈过,林殊止双目圆睁,整个人都僵硬无比。   那本日记在他离开别墅前往《寻青》剧组时很认真地翻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可无论怎样都找不到。   可能早在不知情的时候就弄丢了吧,林殊止曾想那日记本就这样随着这段感情消失了也好,可偏偏是落在了陈穆手里。   原来陈穆什么都知道,是吧,也许觉得一只蝼蚁逗着有趣,便多逗两下玩玩了。   陈穆也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单纯逗趣无法构筑理由,也许还因为他这只蝼蚁会让既定存在的利益受损,所以才一直紧追不放。   “你喜欢我,林殊止。”   陈穆的话如同锋利的刃,一刀一刀穿破血肉,划进心里。   “那都是假的,我不喜欢你。”林殊止鼻腔酸涩。   “你喜欢。”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穆声音有点发颤。   “陈年旧事了,我说的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了。”   陈穆不解:“好,你现在既然不喜欢,那天晚上为什么允许我去你家,又为什么要和我——”   “你喝醉了,你逼我的。”林殊止眼角有点湿润。   “明明你也——”陈穆觉得无法说通,一口气要将自己堵死,“算了。”   陈穆又说:“我说这些只想表明一点,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不是你单方面地在付出。”   “有感情也好没感情也好,”林殊止抬手盖住眼睛,“没有人会一直对待一份感情如初的,你可以有很多喜欢的人,我也可以。”   “你要去喜欢谁?”   看吧,他与陈穆就是无法交流的。   林殊止:“你不如问下自己,究竟有多少喜欢的人,或者说,包养的比喜欢的更多。”   “包养什么?”陈穆猝不及防听到个陌生词汇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林殊止有些无奈,陈穆还在跟他装,施奇都到他面前索要房费了,为什么陈穆还能装成无事发生呢?   “你包养的人,上次到你郊区那栋别墅里找我,让我转告你给他转房费。”   “什么房费?”陈穆彻底听蒙了,“他叫什么名字?”   林殊止:“施奇。”   想想又补充道:“你有话就直接去找他说吧,别让我充当中间人了。”   说完就完全背过去不看陈穆了。   陈穆没阻止他这一动作,只是兀自感到不可置信。   林殊止跟他说了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知道施奇这个人,但也只见过两面。   陈穆:“我与他没有什么,你不要多想,很早之前我就和你说过,我没有别人。”   “……”   证据呢?林殊止想,没有证据,他信什么呢?   林殊止就这么一个姿势僵了一晚,背后一片安静,陈穆也不再同他说话,可能是睡了,也可能是走了,林殊止不太关心。   他眼皮子打架,后半夜时终于支撑不住睡去,再次醒来时却感觉身体被拖拉机碾压过一般。   陈穆还是坐在他床边,满脸严肃道:“他醒了。”   林殊止这才艰难地转动眼球,发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穿着白大褂,同样是一脸严肃。   林殊止看了眼他的胸牌。   郁风。   郁风对他进行了一系列基础的检查,最后道:“暂时脱离危险了。”   而后又问他:“你以前有没有接触过类似的药物?”   林殊止脑子还转不动,艰难地想了想,上一次中这种药,还是林正安给他下的。   就是那次他和陈穆睡到了一起。   他开口声音都是沙哑的:“有。”   郁风拿着笔记录下来:“上次也像这次一样发烧了吗?”   发烧?   林殊止有点印象,好像的确是,那回第二天早上他回到家就开始发烧,似乎还挺严重。   他点了点头。   陈穆抱着手臂看他,脸上神情莫测。   郁风又拿着检查单子来回反复地研究,病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郁风下了结论:“林先生对于这种药物不耐受,所以会迟发性地出现高烧。”   “上次发烧,有可能是因为发炎。”陈穆突然说道。   这种药吃了有什么症状又有哪里能发炎不便明说,郁风也许有点尴尬,但面上不显:“炎症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药物的影响也不可忽略,报告单上显示林先生体内缺乏代谢此类药物中所含特殊成分的酶,这种成分长期停留在体内会引起机体发热。”   ……   郁风又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后走了。   但陈穆还在。   林殊止用被子将脸藏起来,被陈穆一把掀到脖子以下。   陈穆:“接下来几天,我晚上都会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林:“你可以有很多喜欢的人,我也可以。”   陈狗视角:   小林:“blablabla我要去喜欢别人了。” 第80章 “我会学的。”   不管林殊止多不想承认,陈穆那晚守夜的行为是有用的,否则那晚他把脑子烧坏了都没人发现。   郁风说过他后遗症很重,非常容易在夜间又烧起来,陈穆说到做到,就真的每晚都会来到他病房里呆着,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离去。   陈穆在病房里待着林殊止总有点睡不着,试图驱赶几次都无果就只能由着他去了。   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是合法的,若是林殊止动了真格要报警,那边也是按照家庭矛盾来解决,至多是派调解员进行调解,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林殊止也不想和他再争辩些什么了。   从第三个晚上开始,陈穆就将常待的位置换到了窗边,与林殊止保持着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   一人一个角落,谁也不会打扰谁。   林殊止总算觉得背后那种被怪物凝视的感觉淡了些许,整体入睡都没那么困难了。   后来又有一天半夜,林殊止刚睡着不久便听到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很小,但时不时就有几声,他睡过去后又被吵醒,吵醒后又睡去,来回几次睡意几近全无。   声源来自背后,林殊止翻身看向窗边,只见陈穆戴着无线耳机,面前一台电脑,叽里呱啦不知在讲些什么。   陈穆自然是注意到他的动静,将目光转过来一瞬后又重新对上电脑屏幕。   林殊止也不再看着他,重新转身回去。   陈穆将声音压得更低,过了不到三分钟就合上了电脑。   他走到林殊止床边:“吵醒你了?”   “你刚刚在干什么?”林殊止背朝他,声音中带着些闷闷的哑。   陈穆:“开会,合作方不在国内,只能这个时间连线。”   “你有工作就去处理,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林殊止说。   陈穆静了一下,道:“抱歉,你继续睡。”   林殊止还是只给他留下半个后脑勺。   陈穆站在原地又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弯腰掖了掖他的被角。   “施奇的事,我会给你一个解释。”陈穆说。   “随便你。”林殊止还没有睡着。   有没有解释他都不太在意了。   林殊止在医院里一住就是一周,每天生活都很无聊,他自觉身体无碍,奈何郁风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每天都在同他强调后遗症的严重性。   虽然他是一点没看出来严重在哪儿,但也遵医嘱好好待在医院里。   林殊止是在入院第二天才想起家里的小猫还没断奶的,小奶猫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彼时距离上一次喂奶已经大半天了。   没有人可以委托,林殊止只能给上次光顾过的宠物店的老板打了电话,请求他上门将小猫接走照顾。   所幸宠物店传来的视频里小猫都没有大碍,也许因为流浪猫与生俱来的天赋,几只小猫吃饱了以后都活蹦乱跳的。   宠物店照料小猫要收取的费用自然是高昂的,更何况那不是一只小猫,是四只。   林殊止的钱包有些吃不消。   这不是一笔一时就能算完的账,他日后出门工作了家里的猫可能也需要寄养在宠物店,他给不了太多的陪伴。   思虑再三,他决定给小猫找领养。   他人在医院躺着,每天也闲来无事,正好适合筛选合适的领养人。   虽然是中华田园猫,但胜在几只小猫都很会长,每只花纹品相都还算不错,因此领养帖子在社交平台上一经发布就有不少人私信林殊止。   林殊止忙活了几天最终选定了四位领养人,合格的领养人必须同城且具有养猫的物质条件,其中有位领养人特别负责,得知筛选条件后当即拍摄了家中环境,又在几天时间里将窗封好,买好了各种小猫的生活用品。   他还时不时给林殊止发来一些养猫科普,询问林殊止按照那上面的学习靠不靠谱。   其实林殊止也是第一次养猫,同样没什么经验,不过那位领养人先生一看就是十分靠谱的人,林殊止觉得他找的科普一定也和他本人一样靠谱。   他与那位领养人聊了很多,那位先生着实幽默风趣,一来二去竟然发现那位先生竟与他是校友。   林殊止向来很相信这种实打实的缘分,因为一只小猫认识一位朋友的感觉很不错。   他聊天时唇间都不自觉扬起笑意,这抹笑在陈穆推门进病房时还没消失干净。   陈穆拎着一袋橙子走到自己的“工位”前,道:“和谁聊天这么高兴?”   林殊止脸瞬间垮下去:“不关你事。”   又有些生气:“你为什么不敲门?”   陈穆:“我敲了,你太投入,没听见。”   太阳还没下山,陈穆今天来得太早,林殊止想到从此时开始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都要与陈穆大眼瞪小眼地待着就倍感头疼。   陈穆洗了手回到工位上就开始剥橙子,他坐的位置正好是床边,没过多久橙子味就散得满屋子都是。   “医生建议多补充维C。”陈穆剥好一个就递给林殊止。   林殊止一开始并不搭理他,可陈穆就像个发神经的话痨,一本正经又惹人厌烦,林殊止嫌吵只能接过橙子吃掉。   他刚吃过晚饭,一个橙子下肚后就觉得饱腹感很重,却不成想陈穆接二连三地剥好递过来,就像工厂里的流水线。   在第三个橙子递过来时林殊止终于忍不住:“陈穆,你够了没有?”   “不够,”陈穆仍举着橙子,“你把橙子吃了。”   “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吃。”林殊止态度恶劣,每天陈穆在他面前卖深情假人设,他受得够够的了。   他都决定离婚了,这种假情假意就不会再接受,表面的假象和平也可以滚蛋。   也许陈穆今晚的行为终于越过了那个爆发的临界点,林殊止很大声地说:“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了,橙子我不喜欢,你也给我出去。”   陈穆:“你不要这样,我希望可以弥补点什么。”   林殊止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弥补目的是什么呢?是希望我能够出院以后跟你回去,继续当你合法的伴侣,继续履行伴侣应尽的义务?”   是又不是,陈穆迟疑地点了点头,“也不全是——”   他想说其实还是想和林殊止有一些除了合作以外的关系的,比如谈一场……恋爱?   语言组织略显笨拙,林殊止也没让他把话说完:“那你可以及时止损了,你不是最擅长规划利益吗?”   “你也很重要。”陈穆觉得口中的话生涩异常。   “你一直都很清楚我并不重要,只是因为‘我’这个东西要不为你所控了才会暂时弄混,”林殊止摇头,“不是‘我重要’,而是我与你的利益挂钩时才会显得我重要。”   都是假的,林殊止想,陈穆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准信了。   “不是。”陈穆反驳得有点无力,头一遭成为转移话题的人,“你的猫需不需要我接走照顾?”   “不需要,”林殊止冷冷地嘲讽了他一句,“等你想起来,猫已经饿死了。”   想没想起来林殊止都不可能把猫交给他的,不仅因为他与陈穆关系破裂,更因为陈穆不是爱猫的人。   陈穆好像还想说点什么,林殊止却不再理他了,只打开手机里的消消乐消磨时间。   他心绪不佳,当晚很早就入睡了,却在半夜冷汗岑岑地醒来,胃部一阵一阵地绞痛,他是硬生生被疼醒的。   陈穆发现了他不对劲,一时间有些无措地问他“怎么了”。   林殊止弓着腰侧躺在床上,细细颤抖着,一只手紧紧捂住上腹部,说话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胃疼。”   陈穆不再愣住了,立马喊了医生进来,郁风恰好今天值班,看完情况后开了药,“常年有胃病的人夜间不宜进食太多碱性食物,会导致胃酸分泌减少,进而导致胃黏膜被破坏。”   陈穆一脸认真地问郁风:“橙子是酸的,也算碱性食物吗?”   过于无知,郁风有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算。”   郁风开了药让小护士给林殊止扎上针就走了,病房里再次恢复宁静。   陈穆:“你该早点告诉我你不能吃太多橙子。”   “对,都是我不好。”林殊止打了针稍微缓过来些,困意逐渐侵占意识,他不仅困心也很累。   陈穆听出了反话,改口道:“抱歉,我不太懂得怎么照顾人。”   “我没让你照顾我。”   陈穆觉得即将说出口的话有点生疏。   不过他还是说:“我会学的。”   因为一场胃病突然发作林殊止又在医院多住了三天,出院那天陈穆将他送到了旧小区门口。其实陈穆想把他送到家门口,却被林殊止勒令在楼下就将其放下。   下车后林殊止转头又上了前往宠物店的公交。   他要去接小猫了。   快半个月不见的小猫长大了不少,宠物店的员工比他专业了不是一点,每只小猫都养得油光水滑。   带着小猫就不好再坐公交了,林殊止特地打了车,回家路上有陌生号码给他发了信息。   【到家了吗?】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发的,林殊止不知道陈穆哪来这么多新手机号,不过他见一个就会拉黑一个。   其实林殊止一点都不担心会和陈穆藕断丝连,因为旧事即将重演,就像《寻青》开拍时那样。   他要走了。   开春时这些小猫都已满三个月,先前找好的领养人也都做好准备可以接猫了,林殊止与他们约好了在咖啡店门口见面,当天便早早带着小猫们出发。   事实证明他到得还是太早,等了小半天才见第一位领养人姗姗来迟。   不过这位领养人却让林殊止有些意外。   “郁医生?”   “等久了吧?我刚下班,不好意思啊,”郁风匆匆赶来,呼吸都尚未平复,“在外面就不要叫我郁医生了,叫我郁风就好。”   林殊止觉得缘分妙不可言,笑道:“您是来接哪只小猫的?”   “北北。”郁风说。   林殊止起名很随意,四只小猫“东南西北”刚好分配完。   “北北”是其中那只最好看也最娇气的三花。   两人都有时间便聊了起来。郁风家里还有两只原住民,“北北”作为新来的难免会被欺负,林殊止又多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不知郁风说了什么,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咖啡店门口的风铃反射着阳光,风一吹就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林殊止的目光不免被吸引过去。   一看才发现,陈穆都不知道在屋檐下站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陈狗:老婆赶我走,我偏不走(委屈emoji) 第81章 “你要喜欢他吗?”   陈穆已经到了很久,风铃在耳边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让人觉得吵闹,眼前林殊止与人有说有笑更让人心烦。   见林殊止发现了他也不躲了,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不一会儿就站在林殊止面前。   林殊止面上有些难看。   郁风不明所以,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便问:“林先生不舒服吗?”   林殊止摇头说没有,又不露痕迹地侧了侧身,将余光中的陈穆彻底隐藏过去。   陈穆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因为他的无视莫名有些窝火。   郁风一边同林殊止讲话一边又在这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实在有些一头雾水。   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不能够是感情问题,毕竟陈穆在天天来医院守夜是有目共睹的。   忽然他有了个想法,或许是自己有些妨碍二人世界了。   如此一想就觉得这是最可能的了,因为每回早上例行查房时眼前这位陈先生看起来都是一脸不快,可不就是因为被打扰了么。   郁风脑子转得飞快,说:“我还得抓紧时间回去补觉,先走了。”   “等一下——”林殊止想叫住他。   郁风拍了拍航空箱,咧嘴笑:“北北我会照顾好的。”   “……”   郁风走了,面前又只剩下陈穆,林殊止叹了口气,又重新在遮阳伞下坐下。   春日午后已经很暖和,小猫在箱子里热得不断叫嚷,林殊止只能手动给它们扇了扇风。   陈穆在他面前坐下,沉沉开口:“你什么时候跟郁风这么熟了?”   林殊止当做没听见,手上动作不停。   陈穆又说:“他只是一个医生。”   “医生怎么了?”林殊止微微一顿,而后用食指顺了顺小猫后脖颈上的毛。   “我们还没离婚,”陈穆胸口有点发涩,“你要喜欢他吗?”   林殊止觉得他有病:“你眼睛有问题就去挂个眼科,脑子不好就去看看脑科。”   陈穆:“你回答我。”   林殊止抱起装着猫的箱子就走,他要换个地方,不打算在这和陈穆继续纠缠下去了。   陈穆又跟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注意到这边。   林殊止抱着箱子无法甩开他,只能用眼神瞪回去,很小声地说:“不喜欢,我谁都不喜欢,你不要再跟踪我了!”   陈穆松了口气,放开他一些,语气无比自然:“我没跟踪你,我来接猫。”   “你接什么猫?你接哪只?”林殊止语气奇怪。   “西西。”   西西是四只猫里面有白手套白袜子的那只,林殊止记得它的领养人是自己最放心的那位。   林殊止:“找理由也该找个合理的不会被一眼识破的。”   “西西领养人的头像是一只红色小羊,”陈穆说,“那就是我,我可以给你看聊天记录。”   那天他无意中发现林殊止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小猫领养的帖子,还拿捏不定主意时就误触了私聊按钮。   【您好,戳戳。】   【您好呀,是要咨询小猫领养的事吗?】   林殊止实在回复得太快,聊天界面也没有撤回的按钮,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聊下去了。   聊下来他发现林殊止的确把猫看得很重要,便也不再儿戏,短短几天时间里恶补了各种养猫知识。   他是真的做好了准备今天将猫带回去的。   他有想过林殊止看见他的反应,也有所犹豫,可如果请人代领,那看起来更像一种欺骗,他要真诚一些,就只能自己亲自到场。   陈穆说得太斩钉截铁,并且信息点都能对得上。   可那位领养人谦逊有礼,也有十足的耐心对待小猫,怎么可能是陈穆呢?   林殊止还是不太信的。   直到陈穆将聊天记录都摆出来。   没什么惊喜与缘分可言,林殊止只觉得被欺骗。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林殊止望着箱子里的西西出神。   陈穆将它从箱子里提出来,却不是之前那种粗暴的手法,而是将整只猫托在掌心。   “你别碰它!”林殊止骂了他一句,与此同时单手想同他争夺。   林殊止反应激烈,陈穆只能把猫放回去。   猫回来的下一秒林殊止就往后退了好几步,与陈穆划分出宽阔的界限。   林殊止:“我反悔了,西西不能给你。”   “之前都聊得很好,你不能因为对我暂时的个人偏见就出尔反尔。”   “猫现在还是我的,我愿意交给谁就交给谁。”先前那位领养人先生的确很可靠也很让人安心,但如果那位先生与陈穆画上等号,他就不可能把猫交出去了。   陈穆又拦到他面前,没忍住道:“你之前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你爱它吗?”林殊止突然问。   “暂时还不爱,”陈穆想了想,“不过我在学着喜欢你喜欢的东西。”   “不需要你学,”林殊止说,“我之前和每位领养人接触时都说过,不爱就不要养,你已经触碰到我的底线了,我反悔没什么问题。”   陈穆又说:“你马上进组了,现在再找西西的领养恐怕来不及,不如先交给我照顾。”   照顾着照顾着就成他的了。   林殊止已经对陈穆调查他底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不需要,我会自己处理好。”   “你随意找的领养经不起考量的。”   林殊止转头就走。   他刚迈出一步,陈穆又朝他道:“我不是故意骗你,不可以再给个机会吗?”   林殊止嘴唇动了动,脚下却不停:“不可以了。”   陈穆没有听到:“以后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也不会再把你扔下了。”   他想停下让陈穆不要再做这种双方都感到为难的事了,可想了又想,最后却只是抱着箱子越走越远了。   *   林殊止戏路这两年越来越广,他新接的那部都市爱情片名为《惊鸿》,《惊鸿》如期开机,林殊止在开机仪式当天就到了剧组。   出发那天早上天色尚黑,整个小区都还沉浸在黑暗里,林殊止提着行李走出小区 ,却在小区门口看见个鬼影将他吓一跳。   小年守在小区门口到处张望,一见到他就快步上前,搓着手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提行李。   这得了谁的命令不必说,不理会小年巴巴的眼神,林殊止干脆地表示不需要他跟着。   小年又很为难地搬出了陈穆。   林殊止吃不下这套,直接上了出租车将小年甩在了后面。   在圈子里混得久了圈里的人就都成了朋友,林殊止还没夸张到与所有人成为朋友,只是到了剧组后发现好几个人曾经都合作过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的。   就比如桑淼,这是他第二次和桑淼合作。   上一次是在秦阳的《行风》,那时桑淼还只是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如今桑淼奋斗了两年终于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个女主。   桑淼还记得他,准确说在林殊止认出她之前就先一步认出了林殊止。   不必投身完全陌生的社交会让人感到松弛,林殊止很快习惯了新的剧组生活,工作可以让他迅速投入状态,忘记现实中的很多痛苦。   期间陈穆拿着不知道哪来的陌生号码问候了他好几次,问他为什么不让小年跟着料理生活,问他自己一个人是否在剧组待得习惯。   林殊止黑名单中一整个列表都是陈穆的“小号”。   小猫的领养人会定期给林殊止传来小猫现状的视频,便于让他确认猫也习惯新家的生活。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某天傍晚林殊止收到消息,有领养人申请退养。   西西的领养人是个刚工作不久的女孩,目前还和父母住在一块,女孩很爱猫,在林殊止再次发布领养帖子后火速前来咨询。   林殊止询问了一系列很基础的问题,女孩的回答都符合他的期望。   可事实是女孩有某些方面隐瞒了他一些事。   比如问及父母意愿时,女孩说家里长辈都是愿意接纳一只小猫的,但其实女孩的妈妈因为西西喝了人杯子里的水就骂了猫一顿,还因为西西将家里的布沙发抓坏了就扬言要把猫打死。   这些林殊止都不知情。   直到最新进展变成女孩的妈妈真把猫拎出去扔到垃圾桶里。   这实在无法磨合,女孩只能向林殊止说出实情并请求退养。   林殊止看女孩发来的那一大串文字眉头都蹙紧了。   手机里未接来电很多个,全是西西的领养人打来的。   但林殊止今天戏排得满,甚至一下午都没时间看一眼手机,他拿到手机当即就给女孩又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了,也许是林殊止语气急得像要吃人,女孩只颤着声说西西已经被人接走。   被接走了?被谁接走了?林殊止紧接着追问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家人逼得太急了,一秒钟都不让猫待下去,”女孩带着哭腔道,“是一位先生接走的。”   林殊止头皮都发紧:“什么先生?我没有委托任何人,您怎么可以随便将猫交给别人呢?”   “穿得西装革履的,好像叫什么来着……啊叫陈穆,”女孩彻底被他吓到,支支吾吾地说,“他还给我看了你们的……结婚证。”   作者有话说:   小年:我只是你们play的一环罢了…… 第82章 他们不该有联系了。   林殊止气血上涌,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结婚证也是可以造假的,您不能……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随便把猫交给他。”   “我当时家里人催得急,我只能把猫带出来,可是公司不允许带猫上班,我就只能在外面等着你,我实在没办法了……”   林殊止从未这么讨厌过寻找借口掩盖错误的人。   说来说去错误竟全变成他一个人的了。   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那张结婚证真是假的么?”女孩似乎也发现自己的说辞立不住脚,又向林殊止求证,“是假的猫要怎么办呀……您认识这个叫陈穆的人吗?”   “……是真的。”   再多说也无益,林殊止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率先挂断电话。   电话挂了便挂了,他很快发现一件更加棘手的事。   西西在陈穆手里。   陈穆是怎么得知西西要被退养的?擅自做决定把猫接走是想干什么?   林殊止有点心慌。   手机此时收到新信息,是一条视频。   视频里有只橘猫,正扒在水碗边缘伸着半截鲜红的舌头一点一点地喝水,周遭无比安静,像是生怕打扰它。   发信的是个陌生号码,林殊止冷着脸朝着那号码拨打过去。   电话那头迅速地被接通,陈穆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西西被你的电话铃声吓到了,不喝了怎么办?”   林殊止:“你把西西带哪去了?”   “西西在家,”陈穆说,“别把我形容得像个拐卖惯犯,我早就说过让你把猫交给我照顾,四个月大的小猫会感觉到自己被抛弃的。”   林殊止质问他:“你为什么擅自做决定把西西接走?”还向外人出示结婚证,多可笑的行径。   陈穆:“猫被我接走或者被他们扔掉,你会怎么选?”   林殊止不说话了,半晌闷声闷气道:“你替我寄养到宠物店里,产生的费用我会支付给你。”   “我养着就行。”   “陈穆,那是我的猫。”   陈穆:“你的就是我的,我们还没离婚。”   “……”   与陈穆说不通,林殊止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挂了。   没过一会儿陈穆又发了信息进来。   【这个号可不可以给我留着,我向你汇报西西的近况。】   林殊止反手就是一个拉黑。   他不希望因为一只猫又与陈穆扯上联系。他们不该有联系了。   但他没得选。陈穆不愧是最具有谈判头脑的商人,稳稳拿捏住他的命脉。   西西是他从比巴掌还小点的时候养起的,又刚经历过一次抛弃,他无法不管。   林殊止把那个号码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陈穆又给他发来了好友申请。   这有些得寸进尺。   林殊止觉得没有加的必要就没有再加。   陈穆依旧乐此不疲地每天一条,林殊止不通过也无所谓,他通过短信每天都会发很多东西,有西西的日常视频,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林殊止选择性地忽略不重要的,只挑出西西的视频查看。   《惊鸿》剧组里的生活充实,时间一下子过去两个月,拍摄进度已经过半。   林殊止迟钝地感知到时间过去得飞快。   时间不愧是绝妙的疗伤药,工作也是,七年的感情不可能在朝夕就灰飞烟灭,他无法否认对陈穆还留有一些特别的感情,但每当想起这一切时他便逼迫自己投身于工作,这招屡试不爽,似乎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起码他现在看着陈穆一条又一条消息越来越平和了。   他在剧组里认识了新的朋友。新朋友名叫莫遇,年纪不大,刚好二十,在《惊鸿》里与他有不少对手戏。   莫遇说当初拍《寻青》时就认识他了,林殊止不大信,直到莫遇将剧组的大合照摆在他面前,林殊止才感叹缘分妙不可言。   人总体都是向上走的,那时莫遇得到的是个很小的角色,跑跑龙套戏份差一点就一剪没的那种,如今在《惊鸿》里出场的机会已经多了很多。   林殊止问过他干这行多久了。   莫遇答还不满一年。   林殊止惊觉自己也不能再算圈子里的新人了。   原来真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又不免想起陈穆,好像长大的每个节点都与陈穆有关,单从入行这一点来说,进入这个圈子前他便已经喜欢了陈穆很久,几年过去了他还和陈穆纠缠不清。   莫遇似乎也不是单身,时不时会与林殊止说起自己与伴侣的爱情故事,听多了林殊止不觉得厌烦,反倒有些艳羡。   那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事。   有天下午林殊止在一旁等戏,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那喧闹离他越来越近,耳机音量已经不足以掩盖。   林殊止很自然被吸引了注意。   身边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小声地窃窃私语,林殊止听不太清。   一旁的莫遇朝他跑来,兴冲冲告诉林殊止是他男朋友来探班了。   莫遇眼中都闪着光,林殊止清楚那眼神,那是即将看见心上人的雀跃。   没过两分钟莫遇那每天挂在嘴边八百遍的传说中的男朋友总算出现了。   离得远时林殊止还不敢确认,直到人站面前了他才倍感意外。   “徐青?”林殊止很诧异道。   徐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我。”   “你们认识啊?”莫遇也很意外。   “算……认识。”算认识吧。陈穆的朋友里林殊止最熟悉的就是徐青了。   他自觉自己像只两万瓦的灯泡,又站起身:“你们聊,我去休息室找个小风扇。”   徐青从背后想叫住他,他却已经抬脚向前。   无线耳机在此刻电量耗尽,林殊止摘下一侧耳机。   刚才那几个工作人员还在滔滔不绝。   “陈穆也不是投资方啊,怎么就过来了?”   “人家没出钱,就不能来看……”有一个附着另一个的耳朵说了句什么,二人均突然笑得难以描述。   林殊止不禁低头加快了步伐。   可身侧已经有人在喊他。   “林殊止。”   往事无法如烟飘散,一如三年前那样,陈穆出现在他面前。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小年。   身后莫遇已经跟上来,拉着林殊止的手臂:“怎么叫都叫不住你呢。”   林殊止彻底被固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陈穆向他走来。   陈穆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以及他身旁的莫遇。   莫遇非常有眼力见,手一下子从林殊止小臂上撤开,有些玩味道:“陈先生这怎么也来了呢?”   林殊止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我不可以来吗?”陈穆吩咐小年给莫遇递了杯果汁。   莫遇接过,又被身后赶上来的徐青夺过去塞回小年手上:“喝什么果汁啊,哥带了其他好吃的。”   莫遇还想说什么,嘴刚微微张开就被徐青长臂一伸揽过去:“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走啦。”   林殊止怔怔地看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那种怪异感终于被他捋清楚了。   他只知道莫遇有男朋友,却从未听莫遇提起过男朋友的名字。   莫遇认识徐青,徐青认识陈穆,再看莫遇刚才看见陈穆时的表现,怎么都不像是完全陌生的人之间的相处模式。   也就是说,莫遇一直都认识陈穆却从未跟他提起过。   林殊止觉得想象太过荒谬。   陈穆令他回神。   “最近过得怎么样?”陈穆问他。   林殊止:“很好。”   眼前看不见陈穆,他就没有那么多惆怅与痛苦。   不知怎么回事,三年前陈穆去青城探班的场景不可抑制地从记忆深处慢慢浮现出来,令他稍有不慎就要沉溺其中。   陈穆看上去有些灰心:“我过得不是很好。”   “那关我什么事?”   陈穆被扎了下,不再接着他的话说,“西西要送去绝育了。”   林殊止猝然从三年前抽身而出,“我待会儿把钱转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穆说,“我是想说……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它。”   “……”   片场人太多,不少人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盯着这边。   林殊止有点不自然。   陈穆在此时突然问他:“我们可以去休息室吗?”   “不必了吧。”林殊止不想和陈穆聊得太多。   陈穆却一语道破:“这里很多人,你好像不喜欢。”   ……   林殊止一言不发走在前面,直到走进休息室。   陈穆跟在后面本想将门反锁,被林殊止果断阻止。   休息室里要比外面好上很多,最起码没有打量的目光。   林殊止:“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和徐青一起过来,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还是那句话,好聚好散吧。”   陈穆不知什么时候从小年那儿拿了杯冰美式,应该是拿了一路了,杯壁上都沾满了水珠。   他把冰美式递给林殊止:“我记得你喜欢喝冰美式的,对吧?”   林殊止没有接,手攥成拳落在身侧有些发抖。   他说:“不喜欢。”   陈穆有些歉意:“我应该问清楚你的口味再买的。”   “陈穆,你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是想让我回忆往昔记起你对我施舍的那一点点好处吗?”   林殊止垂着头,望着视线里对面的皮鞋尖,眼眶不自觉地发红了:“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呢?”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更新了!日更计划还没有失败!   这章感觉点亮了一点陈狗死皮赖脸的技能(?) 第83章 林殊止对他反感。   眼前陈穆默默将拿着冰美式的手收回去,一时无言。   林殊止觉得自己给不起任何东西了。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呢?”林殊止有点被那杯冰美式刺激到,说出的话也在慌乱中缺少思考,“这些还有意义吗?”   “有意义的。”陈穆语速很慢,因为他在思考。   大约两周前他就有来探班的打算,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契机。   他太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能不被林殊止扫地出门。   他想了两周,发现送西西去绝育这个契机似乎可行。   他太久没有见到林殊止,实在有些想念,林殊止态度似乎有些转变了,不似之前那么强硬,起码没有将他的电话继续拉黑,允许他每天通过短信的方式发送西西的日常。   虽然林殊止不曾回复过,但短信后面跟着的“已读”后缀证明林殊止每一条都看了。   不回复也不能说明什么,林殊止总归态度有一点软化了。   这一趟去探班徐青也要同行,要看望的自然是之前包着玩玩的那个叫莫什么的小男孩。   有人同行陈穆莫名更加有了些底气。   说来神奇,徐青一开始明明白白说的是同那小男孩玩玩,结果一玩就是快两年,玩到现在徐青却好像将自己玩进去了。   也可能徐青是装的,装得太像骗过了所有人。   情感方面他太过钝感,他看不穿了。   别人的事他不操心,他只关心林殊止。   因为曾在日记里看见林殊止留下的冰美式贴纸,所以到达剧组前他特地买了冰美式,那时在青城他给所有人都买了冰美式,这次他只给林殊止一个人买。   想要讨人欢心。   只是这欢心好像讨错了地方。   他是真的以为林殊止对冰美式不反感。   ……   林殊止好像是对冰美式不反感的,但是林殊止对他反感。   林殊止声音比他大,一点就着,恶声恶气地对他说话,这换做旁人已经被他摁在地上揍一顿了。   可陈穆觉得林殊止骂得挺对。   他好像在从前不知情的时候辜负了一些真心。   现在是到了该弥补的时候。   他该学会怎样爱一个人。   但他嘴笨,话无法好好地说出口,做的事也无法让林殊止开心。   林殊止觉得他做的事都没有意义,可他偏要继续做。   所以在林殊止发问时他才非要说一切都有意义,不仅说给林殊止听,也说给自己听。   “陈穆,”林殊止从看见陈穆开始就顿生一种无力感,“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说的,你好像一直以来都不太懂得怎样尊重别人的意愿与想法。”   “到剧组探班因为工作马不停蹄地就走掉,只留下一张纸条,我看到的时候真的已经迟了。去青城旅行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前一天晚上都还好好的,可是第二天早上你就是不见了。”   林殊止苦笑着说:“还有那次参加完家宴,我都还和你在床上呢,你就告诉我这全是一场戏。”   “你看我的日记,当着我的面逼我承认当年的心意,我那时真想问你,随便看别人的日记真是对的吗?”   “又比如西西的事,我希望你能替我把它寄养到宠物店,你却执意把它留在你家,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你,因为你一直都是这样,不顾别人的想法,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也许有你的苦衷,我曾经好像也试图让你能改变一些,可是没有人应该为了别人做出改变。”   “……”林殊止想想又说,“我是真的找不到最初的意义了。”   “我知道我也是个卑劣的人,合作到一半就要甩手终止合作,我可以补偿你别的东西,只是不能再继续合作了。”林殊止眼眶发酸,休息室里拉着百叶窗,还是有刺眼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让人短暂性地失明。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往事如洪水般倾泻出来,要将现时现地的他淹没。   陈穆口唇发干,声带都发涩:“你说的这些,我都会改。”   林殊止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好像还是不明白,我已经不需要你改变了。”   一切都为时已晚。   片场工作人员给林殊止打来电话,提醒他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拍了,空荡休息室里那点尴尬的沉闷被第三个人的声音打散。   林殊止走出了休息室,陈穆下意识就要跟上。   “以前是我错了,”陈穆从后方抓住他的手腕,力度不大,“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林殊止用很轻的力度就甩开了。   “别跟着我。”林殊止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背后的人听见。   陈穆想起他方才说过的尊重。   “我不跟着你,我只是想出去……去别处逛逛。”   林殊止埋着头一直快步往前走,走到离休息室很远的地方才停下。   这里与方才十分钟前没什么不同,他出了点汗,仿佛重回人间。   不知不觉间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有些液体将落未落,堪堪积蓄在眼中,稍微一眨眼就会掉下来。   妆造已经做好,他不能给工作人员添麻烦。   有仰头45度角把眼泪送回眼眶的说法,林殊止实践了,这说法是骗人的。   林殊止回到片场时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没有人知道他要和陈穆离婚的事,身边还是有不少打量的目光,林殊止通通装作看不见。   原以为掩饰得巧妙,临上场前还是被眼尖的工作人员发现眼睛那块花了带下来补妆。   工作人员与他聊天,问他怎么弄成这样。   他不想说自己没控制住哭了一场,就只能说是天气太热被汗水浸掉了。   莫遇也回来了,林殊止沿着他走来的方向望过去,徐青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陈穆并不在徐青身边。   林殊止又收回目光。   莫遇有些开心地与他分享徐青带来的甜品。   林殊止没有接,问他:“你为什么从没告诉我你认识陈穆?”   “我怕你对我也有敌意。”莫遇被林殊止有些冷淡的举动震了下,湿漉漉的眼睛看起来干净又可怜,像只受足了委屈的小鹿。   他和徐青在一起,自然早就知道陈穆把人气跑的事,原以为那会是一个矫揉造作不识抬举的人,可真正相处下来林殊止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莫遇说:“我想和你交朋友,是真的想。”   林殊止叹了口气,他与莫遇置什么气呢,有错的是陈穆,又不是莫遇。   他欣然接过莫遇的甜品,尝了一小口,很甜,甜得都有点齁嗓子了。   整个下午陈穆都没有出现过,但林殊止知道他还没有离开。   不止因为他去莫遇房间找人时碰到了衣襟半敞的徐青,还因为那傍晚时食堂里风风火火的一行人。   剧组话事人想拉投资,带着许多人将食堂的那个角落围得水泄不通。   林殊止知道那行人里一定包围着一个陈穆。   没有人发现他和陈穆间的异样,又或者是发现了但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眼观鼻鼻观心绝口不提。   他有片刻恍惚,仿佛此时已经斩断与陈穆所有关联。   一切都好像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他与陈穆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何必强求一定要有一段缘分呢?   当天夜里林殊止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窗外夜色正浓,无星无月,哪怕打开遮光帘落入室内的依旧是一片黑暗。   房间里静谧得过分,床头手机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光亮,和下午百叶窗外的烈日一样灼人眼睛。   林殊止眯着眼将其拿起来。   是陈穆发来的骚扰短信。   凌晨两点半,他不知那人又在抽什么风,明明下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言辞算不上多恳切,不过都是一些垃圾空话,至少林殊止是这么认为的。   我错了对不起我会改,诸如此类。   陈穆不止发一条,后面一连发了很多条,每一条都恰到好处的惹人烦。   连标点符号都用得一塌糊涂。   林殊止还是没有回复。   第二天太阳如常升起,林殊止早上有戏,早早就到了片场候着。   莫遇今日没有排戏,所以人此刻还在酒店里睡着。   片场还没什么人,比平常安静很多,林殊止睡得晚起得早,不禁在位置上打起了盹。   忽然有人走到他身旁坐下。   林殊止连眼皮都懒得挑一下。   沉木香气直冲鼻腔,不是陈穆还能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棠棠:不是陈狗,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找老婆,因为猫猫要做绝育才有这个机会,您是准备和小林探讨怎么养猫吗?(扶额)   陈狗(挠头问号脸):稍等,我在烧烤   明天见! 第84章 他来时是光着来的?   陈穆在林殊止身边坐下后似乎就没有离开的打算了,忽浓忽淡的味道萦绕鼻间,林殊止不耐烦地睁了眼。   如今已经入夏,陈穆今天穿着偏向日常,衬衫遮不住的手臂外侧裹了块十分显眼的纱布,林殊止略微抬高视线就尽数收入眼中。   他短暂地怔了一下,陈穆却若有所感地扭头看他。   二人目光不小心撞到一起,林殊止很快地移开视线了,但陈穆没有。   陈穆干巴地开口:“早上好。”   林殊止将视线收回。   陈穆知道他在看什么,又解释:“这是那天在宾馆里被伍河划的,没什么事。”   他还没有说这一刀划得有多深,愈合过程中感染了多少次清创了多少次就被林殊止强行打断。   林殊止不想听:“我没有问你。”   陈穆又默默把头转回去,一时无言。   林殊止不知道他曾经在伍河手下受过伤,眼下思维只能被局限在陈穆把这件事说出来,一定又是有其他意图。   太阳已经升起大半,还有一小部分包裹在云层里迟迟不愿冒头。   陈穆坐得离他实在极近,再怎么忽视也有小半张侧脸留在余光里。   林殊止看见他唇色有些苍白,不免想起昨天夜里的事。   半夜给他发骚扰短信怎么可能睡得好,他们谁都睡不好。   林殊止定定愣了会儿,直到化妆师从休息室门口叫他,他才突然回神,而后没有片刻留恋地换了位置。   化妆师见他眼眶周围那圈乌青忍不住感叹了一遍又一遍,林殊止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有些提不起精神。   陈穆阴魂不散,在他没忍住打出第三个哈欠时进到化妆间坐到他身边的位置。   林殊止顿时精神不少:“你来干什么?”言语中的戒备显而易见,化妆师的手都停顿了一下,默默扫了眼两人。   “我来工作,”陈穆双臂松散地搭在椅子扶手上,“昨晚和导演制片人吃饭,他们喝酒喝高了,强行给我塞了个角色。”   林殊止皱眉:“你可以拒绝。”他差点笑出来了,陈穆放着好好的公司不管,难不成还要进军演艺圈?   陈穆:“我为什么要拒绝?”   “你是故意的吧。”   陈穆说:“是。”   林殊止无言以对了。   也许是陈穆本人自带威压,自他坐下来后化妆师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更别说再与林殊止聊天。   化妆师手法熟练,没一会儿林殊止这边就被处理好。   临走前林殊止对陈穆说:“别忘了昨天我说过的话。”   他想让陈穆知道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了。   倒不是林殊止自恋,实在是他想不到陈穆平白无故接个角色还能因为什么。   今早要拍的戏需要下水,即便已经到了夏天,早上的水温还是很低的。   林殊止站在泳池边上,一阵风刮过都要打好几个寒颤。   陈穆又无声无息地站到他背后,等他发现时足足又被吓一大跳。   “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林殊止有些厌烦与陈穆玩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   “不行,”陈穆边说边往他靠近,“导演说我今天是你的跟班。”   林殊止又远离他半步:“什么东西?导演没告诉我。”   “昨晚加的角色,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陈穆说得斩钉截铁。   林殊止还没见过有人能将带资进组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陈穆的角色用跟班来形容其实不准确,因为那不能算作跟班,只能算作游泳队队员。   《惊鸿》里林殊止饰演的是一个游泳队副教练,这场戏原本是需要他下水的,可导演到了现场才临时通知他不必下去了,下水的人换成了他角色手下带的新队员,也就是陈穆。   陈穆手臂上那块显眼的纱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透明的防水胶布,后期一修图什么伤口都看不出来。   林殊止见他们商量得好也没什么异议,毕竟这是资本的力量,他没法反抗只能服从。   他也不想和陈穆掰扯太多,陈穆愿意做什么就去做吧。   陈穆只披了一条浴巾,导演打板前他已经准备就绪将浴巾除下交到小年手中,恰到好处的肌肉轮廓引来不少年轻工作人员的赞叹,板子一响他就跃入池中,如离弦的箭一般游出去。   林殊止就只需要在一旁站着作势打个电话就好。   大概是钞能力的威力太强,导演也不敢对陈穆有太多要求,这场戏只取了两条就算过了,陈穆的动作马马虎虎勉勉强强,导演还嘱咐他回去好好休息。   他人披着浴巾前脚刚去更衣室,后脚小年就小跑着返回片场。   “林哥,”小年目标明确,径直走到林殊止面前,“陈总没带衣服,可以借您的外套用一下吗?”   林殊止差点要以为他在开玩笑了:“他来时是光着来的?”   小年左看看右望望,似乎觉得即将说出口的话不便太多人听见,他附到林殊止耳边轻声说:“陈哥衣服破了,不大好穿出来。”   “有多破?”林殊止继续问他,并没有借衣服的打算。   小年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大概是从胸口一直开到底了。   林殊止:“告诉陈穆,让他当开衫穿。”   小年很是为难,他得了陈穆的命令一定要讨到件衣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导演在那头催促林殊止调整状态,下一场戏将在三分钟后开拍。   小年在这里将他牵制着,他还在想方设法将人打发走。   导演也注意到他这边迟迟没有就位了,派了个工作人员过来请他过去。   这工作人员年纪还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导演见这边彻底停住了,有些不耐地亲自过来。   小年又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导演听完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大手一挥:“你们俩的关系,那合法得不能再合法了,我看你这不是穿了件外套来嘛,就借一下,快点别耽误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是啊林老师,”那年轻的工作人员也附和了导演一句,“这里也只有您……比较适合。”   林殊止嘴角无奈抬了抬,这衣服今天是必借不可了。   “储物间第三排第四个格子,你去找吧。”林殊止对小年说。   小年脸上阴翳一扫而空,飞快应了声“好”迈着轻快步子就走了。   林殊止一早上行程都排得满,下了戏准备回酒店时突然收到了陈穆发来的短信。   【衣服有点短,但是谢谢你。】   【明天下午可以和你见面吗?我把衣服洗干净还给你。】   林殊止只看了一眼就切出去。   还见什么面?不必见面了。   那衣服他借出去就没有要回来的打算。   林殊止回到酒店,上了楼到处摸索才发现房卡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身上每个有兜的地方都摸了个遍,愣是没让他找着那张小小的硬质卡片。   没办法,他只能返回前台拿备用房卡,房卡遗失正常赔偿是一百一张,林殊止忍痛付了一百块才被允许拿着备用卡上楼。   然而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才发现了不对劲,浴室里隐隐约约有水声传出来。   他又退出去看了眼房号,没毛病,这就是他的房间。   那浴室里的另一个人是谁?   林殊止刚要拨打前台热线请人上来解决,浴室里水声停了。   林殊止没来得及把电话打出去,因为浴室里的人已经走出来,身上虚虚披着浴袍,与站在门口的他对视。   “陈穆。”林殊止太阳穴突突跳着,一股气堵在嗓子眼快要把他憋死,他有些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在这里?”   陈穆看起来也有些意外,意外中竟有几分像惊喜的情绪:“这不是小年给我换的房间吗?”   言下之意,林殊止才是走错的那个。   “这是我的房间。”林殊止觉得好笑,小年换房间不可能不事先说一声,他就认定陈穆是故意的。   陈穆还想在他面前狡辩些什么,林殊止干脆道:“需要和我去前台确认吗?”   陈穆见不太对劲,连忙联系了小年。   他开了免提,小年那头喘着气,似乎也很急:“您的房间还没换啊……您现在在哪里?”   “……”   陈穆有些尴尬了,他是真的以为小年将换好的房卡直接放进了衣袋里。   电话被他挂断,他尝试向林殊止解释:“我的房间漏水,我以为这是小年替我换的新房间,所以……”   “出去。”   “我不是故意……”   “我让你出去!”林殊止不想听太多。   陈穆:“穿成这样不太方便,不然你收留我十五分钟,我等小年把衣服送来。”   “……”   林殊止默许了陈穆在房间里暂留十五分钟的做法,毕竟他不想上明天标题为【让伴侣果奔】的头条。   他绕到床的另一头坐下,离陈穆十万八千里远。   陈穆却不识抬举,走到和他同一侧床边坐下,问他:“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了吗?我们明天还能见一面吗?”   “陈穆,”林殊止没有回答他,“你是不是当我昨天说的话没有说过啊?”   “……”陈穆没有反应过来。   林殊止:“我现在不仅觉得你不尊重人,我更很讨厌你为了维持外在形象做的戏。戴婚戒出席活动是,在医院里守夜也是,今天和昨天也一定是的,你不过就是想在所有人面前维持好形象罢了,这样你所谓的非常重要的利益才不会因为我受到一丁点损害。”   “你为什么不能想想我是因为你才做这些事的呢?”陈穆忍不住插了嘴。   林殊止立马否决掉他:“不可能,因为你不会考虑别人的。”   “你说的这些我承认都是我的问题,我当时还没有发现你这么重要,”陈穆胸口处空落落的,像是有些东西要消失不见,“其实就算没有你,我也可以把局势维持得很完美。”   林殊止:“看吧,你也说了,你自己可以做到的,那为什么还非要和我绑在一块呢?”   “因为我喜欢你,”陈穆声音又有些打颤,“不是喜欢你,我现在爱你了。”   喜欢。还有爱。   曾经林殊止做梦都想从陈穆口中听到的词,现在却也没有那么向往了。   小年姗姗来迟,在半小时后才将衣服送到。   陈穆又被林殊止赶走了。   他把人赶走后又在地上坐了很久,腰僵了地面都变得温热了也没起来。   终于他站起来,摸到了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   他不想再继续了。   曾经他想与陈穆就这么耗着,终归那只是一张证件,不会牵制他什么。   但今日想法不同于昨日,现状他也不想再维持了。   就让他再当一次没有契约精神的恶人吧。   他打开有个人认证的社交平台,编辑了很长的一条动态,又思考良久。   然后点了发送。   作者有话说:   没赶上零点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好伤心我要伤心死了我的flag呜呜呜呜呜 第85章 陈总说他错了!   林殊止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扔到抽屉里睡了一个整觉,强大的生物钟又促使他在第二天早上七点醒来。   抽屉里的手机被他拿出,飞行模式关闭后的半分钟内,不出意外的,各种新消息如洪水猛兽一般朝他涌来。   还有很多个陌生的未接来电。   陈穆给他发了很多短信,林殊止看着那99+愣了会儿神,随后往上划到第一条,点开。   【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就公布了我们要离婚的事】   【我们还没有离婚,你不能擅作主张。】   这语气倒是有些像之前的陈穆了,看样子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林殊止继续往下划。   【昨天那真的只是个误会,你为什么不信呢,我可以让小年替我作证。】   【……】   【抱歉,我刚刚不太冷静。】   【你也冷静一下,我们当面谈谈。】   最后一条的发送时间是三个小时前。   林殊止登上社交平台,他后知后觉昨晚忘记将私信关闭,果不其然现在一看私信也是99+。   刚准备一键清空,万黎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殊止暂停清空私信的操作,点了接通,万黎的声音下一秒就穿破话筒到达他这里:“你怎么才接电话啊!”   “我刚醒。”林殊止干脆下了床去洗漱。   “你知道你昨晚都干了什么吗?”   薄荷香气在口唇间弥散开,林殊止:“知道,我昨晚又没喝酒,清醒着呢。”   “你知道……”万黎都语无伦次了,“你知道你现在突然说要离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吗?”   “我知道,早都考虑过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想再拖着了。”林殊止考虑过很多可能性,最不济的就是不能再干这行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都在这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也算是有了体验,换份其他工作也没关系,能养活自己就行。   “不是,你还不清楚情况吧,你点进热搜看看!”万黎很少用这种大嗓门说话,“快点!”   闹上热搜了啊……林殊止也想到了的,毕竟离婚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跟陈穆也有关,不上热搜都有点说不过去。   万黎急得不行,林殊止差点就被她唬住,含着牙刷点开热搜。   【陈穆 回应】   词条第一。   林殊止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差点把牙膏泡沫一块咽下去。   林殊止指尖在那词条上方悬停一秒,随后点了进去。   陈穆昨晚连夜开通了个社交账号,发布的内容像颗地雷在林殊止脑子里炸开。   【抱歉占用公共资源,是闹了点矛盾。】   这是第一条。   【在哄,还没有成功。】   ……   万黎在电话那头说:“怎么不说话了啊,看见了是吧?”   “嗯。”   “这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林殊止很艰难才回过神来:“不是。”   “这事儿比你想象中闹得大,五十个词条,有十个是和你们俩有关系的。”   “我会解决好的,”林殊止声音辨不出喜怒,“你小心一点,不要牵连进来了。”   他与陈穆这事儿势必会有人猜测离婚原因,众说纷纭,多离谱的都能靠口口相传胡诌出来。   他刚刚就看见有个词条将他和万黎的名字挂在一起。   万黎实在很担心他,甚至想帮他找律师通过正规途径解决这些破事,却被林殊止婉拒了。   他实在不想将更多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了。   与万黎挂断电话,他又看了看那些词条里的实时讨论。   网友A:【谁懂,kdl。】   林殊止没懂,后面三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网友B:【我懂。】   ?   林殊止还是没懂。   网友C:【说不定是人家夫夫俩闹着玩儿呢。】   网友D:【我一开始就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果然吧~这就叫情.趣~】   林殊止:……   一开始只有极个别的评论画风诡异,到后来风向竟然一边倒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在和陈穆……闹着玩儿?   好了,现在不会有人相信他说的话了。   林殊止气得发抖,陈穆说他擅作主张放出离婚的风声,那人又何尝不是自作主张呢?   他一气之下转头就给陈穆打了电话。   那头响应了快半分钟才被接起。   一接通陈穆就说:“超话是什么东西?我刚刚发现有人给我们建了超话。”   林殊止听得眉头直跳,破口而出:“你到底想做什么?!发的那几条动态又是什么意思?!”   陈穆答:“就是字面意思。”   林殊止更为恼火:“我已经说得够明确了,所有事都是没有意义的。”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林殊止恨恨地从齿间磨出三个字:“神经病。”   陈穆声音也沉下去:“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跟外界公布我们要离婚的事?”   林殊止:“和你商量有用吗?我和你说过那么多次,但我哪次说的话你会听呢?你只在乎你自己。”   他的确想利用舆论施压,但前提是他本想在陈穆面前当君子,可陈穆却跟他玩儿混蛋的。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当混蛋吧。   陈穆:“我也说过很多次,其他事情我都可以听你的,只有离婚不行。”   林殊止终于发现给陈穆打电话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决定,挂了电话还不算,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将手机扔进了床里。   生气归生气,今天他还有工作,半小时后人已经出现在了片场。   他以为陈穆会出现在片场,结果从出门到现在也没见这人的影。   剧组里气氛一如往常,脾气火爆的制片人又在给人训话,手头没活的人躲得远远的,暗戳戳聊着天,但林殊止还是感觉出了不对。   那些探究性的目光今天更甚,在小年出现在他身边时达到高峰。   “林哥。”小年有些磕巴地喊了他一声,伸手就要接过他带来的水杯。   林殊止偏开手,微不可察地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小年低下头讷讷地说:“陈总让我留下来的,他说有急事处理,要先回去。”   “你也买最近一次航班回去吧,我不需要助理。”林殊止说。   “林哥,我保证不打扰你工作,也不会把你的情况汇报出去,我对天发誓。”小年说着就立起了三根手指。   林殊止依旧十分坚定地要让小年离开,委婉的让他滚蛋的话还没出口,小年就接到了陈穆的电话。   小年走到一旁捂着嘴小声说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只应了个“好”。   “陈总说……”他走回林殊止面前,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他说他错了!说他会学着尊重您的,所以我走了!”   说完也没等林殊止反应就跑了。   林殊止对他这一系列迷之操作感到莫名其妙,小年前脚刚走,后脚手机里就弹出陈穆新发的骚扰短信。   林殊止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如果不是因为西西,他不会再和陈穆多说一句话的。   【你不喜欢小年留在这里陪你,我就把他叫回去了。】   【爷爷看到了热搜,我要回去解释一下。】   【西西我已经送到宠物店了,可是店员告诉我它不吃不喝,所以我又把它接回家了。】   【等你回来我就把猫还给你。】   【……我早上说话不好听,离婚的事不提了好不好,我不想和你离婚。】   陈穆说话愈发倒人胃口,林殊止没看完就切了出去。   其实林殊止知道陈穆为什么不在,昨晚的热搜一出,陈穆家里估计都得到了消息,那几个叔伯舅舅,只要垂涎陈穆手中权利的,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而那人最在乎利益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话说得再好听也掩盖不住本性,喜欢和爱都是屁话,行动能证明一切。   《惊鸿》在一个月后杀青,林殊止回到洛城,第一件事就是给陈穆打电话。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联系陈穆。   是为了把西西带回家。   陈穆接电话十分迅速,语气中藏着些惊喜:“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我回来了。”   陈穆:“我去接——”   “我来接西西,”林殊止不让他说完,“西西现在在哪?”   “在家,它比以前长大了很多,你要不搬——”   “在你哪个家?”   陈穆声音有些黯淡下去:“公司附近的公寓。”   “我在楼下等着,”林殊止猜到了,“让小年把它送出来,我不想见你。”   “……”陈穆彻底变得低落,“好。”   林殊止接到了猫,西西果真被养得很好,油光水滑,就是不太亲近他。   才七个月大的小猫似乎已经将被送养前的记忆丢了个干净,正如陈穆所说,西西不喜陌生人,无法待在宠物店,也无法待在林殊止身边。   西西被他接回来后就食欲不振,一周之内体重就掉了大半斤,陈穆似乎有所感觉,隔三差五就给他发信息交代西西平时的饮食习惯。   林殊止照着养也不行,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又联系了陈穆。   猫和他不亲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不能因为和陈穆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就委屈西西。   陈穆得知林殊止要将猫送回来有些意外,连连保证他会好好照顾西西。   陈穆说:“你想见西西的话,就随时过来。”   “你只需要和其他领养人一样,定时给我发送一段猫的视频就行。”林殊止说。   他不想再和陈穆有任何除了领养人与原主以外的任何联系。   婚是要离的,既然陈穆不愿意和平解决,那就走法律途径。   可是打官司是他最不愿意选择的方法,因为那实在是条很漫长的路,过程花销必然巨大。   ……   他没钱。   天无绝人之路,契机在此时出现,有档野外求生向的综艺节目找到了林殊止,开口便是天价报酬。   林殊止没参加过,且这类综艺一般要营销人设,他是个没什么综艺感的人,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合适。   况且这种综艺一般请的嘉宾或多或少都有些名气,而他的名气几乎等于没有。   但与他交涉的工作人员却长了把好嘴,将话说得天花乱坠。   人为五斗米又要折腰了。   不折腰哪来的钱打官司呢?   林殊止心动了。   作者有话说:   陈狗:老婆我们有个超话哎(可怜jpg.) 第86章 “我和他要离婚了。”   林殊止最后签下了那份参加野外求生综艺的合同,转眼间就到了第一次录制的日子。   当初签订合同时他就已经知晓这档综艺节目共分为三次录制,每次录制时长为四天三夜。每次录制节目的嘉宾都不一样,会有常驻和飞行两种嘉宾,林殊止属于前者。   但他也有不知道的。   比如节目组邀请他的真实原因。   不是因为什么觉得他有拍综艺的潜力,而是因为这破环境太恶劣了,这他妈根本就没人愿意来。   林殊止后知后觉入了狼窝,但是为时已晚,违约金可比他整季节目的总报酬高好几倍。   第一次节目录制的地点位于一个四面环水的海岛,嘉宾如若需要出岛必须乘坐渔船。   节目组就喜欢制造一些神秘感,非要林殊止蒙着眼上船,他是个晕车晕机的体质,毫无疑问也会晕船,到了目的地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解决生理问题。   等他晕乎乎吐完一顿回来又得知一个噩耗。   节目组要求所有嘉宾上缴手机。   林殊止看看左右前后,除了自己哪还有别的什么嘉宾。   他犹豫片刻后提出要等所有人到齐后再上交。   节目组同意了。   说来有意思,还是为了保持神秘感,节目组在正式录制开始前对所有嘉宾的名单进行了隐藏,也就是说林殊止根本不知道会有谁参加这档节目。   他希望能遇见几个从前打过照面的人,那样的话这四天三夜就会好过一点,不至于让节目组要求他为了综艺效果营造的社牛人设完全立不住。   虽说希望遇见认识的人,但也不是希望遇见所有认识的人。   比如施奇他就不太想见到。   林殊止眼见着施奇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视野中,又跑到他身边,俏皮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久不见林殊止!还记得我吗?”   “……记得。”林殊止笑得像根苦瓜。   施奇:“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你哎。”   林殊止心想,他也想不到,如果想得到,那合同他打死都不会签。   其他嘉宾都还没有到场,施奇就这么与他攀谈起来。   林殊止不擅长同他说话,应对得十分勉强。   节目组又派了个人过来向施奇提出让其上交手机。   施奇倒是交得爽快,手机哐当在空荡的储物箱里滚了好几下。   节目组又将目光对准林殊止。   林殊止想当做没看到,施奇却揭穿他,声音有些嗲得发腻:“林殊止你就交嘛,咱俩在一起这也不会无聊的。”   “……”林殊止有点下不来台,只能也把手机放进箱子里。   他看施奇滔滔不绝的样子,突然觉得节目组做了个很错误的决定。   不该让他营造什么社牛人设带动全场氛围的,而应该让施奇来。   可惜施奇好像只是飞行嘉宾。   他看见施奇就要想起陈穆,就要想起那天施奇直接找到别墅来,告诉他陈穆欠了一晚上的房费。   又过了不知多久总算有人解救他。   第三位嘉宾让林殊止感到意外,因为那是近五年的新晋影帝孟率。   影帝不抓紧大好年华多拍几部电影,竟然也会来参加综艺节目,倒也挺稀奇的。   孟率似乎是高冷挂的,林殊止与他简单打过招呼后就没有再对话,反倒是施奇对孟率挺感兴趣的,试探着开始和孟率搭话。   林殊止总算被放过,他百无聊赖,只能用脚尖搓着地上的碎石子打发时间。   又有人登了岛。   这次是一对情侣,林殊止没有见过了,不过听那两人的自我介绍应该是某平台很火的网红。   林殊止望着那两人有点走神,突然女生“哇”地叫了一声,扑进了那男生的怀里,林殊止被震得回过神,也定睛一看。   这倒是有些……过于甜蜜了。   噢,原来是看见了只比巴掌小的螃蟹,害怕呢。   男生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歉意地说:“她以前被螃蟹钳子夹过,有点创伤后应激。”   林殊止摇摇头,示意没有关系。   远方又传来柴油船发动机的铮铮声,应该是又有嘉宾要到了。   节目组提示这是本次录制要登场的最后一位嘉宾。   所有人翘首以盼,纷纷走上前迎接,唯有林殊止留在原地等候。   有什么好接的呢?   来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准备打离婚官司的前夫可谓是阴魂不散,正戴着顶草帽,向他缓缓走来。   脸上还一副堪称兴高采烈的表情。   林殊止偏开头,视线正好落在一旁的施奇身上。   所有人都已经到场,节目组便提出让众人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轮到林殊止的时候,场外举了牌子,示意他将身旁的陈穆也连带着一起介绍了。   这迷之操作让林殊止又后知后觉出一些东西。   节目组或许不只是因为没人愿意参加才邀请他,而是还看中了他和陈穆最近闹出的那点事儿,想以此进行炒作博取流量。   如果他知道陈穆在,他一定不会来的。   等等,那这样是不是就说明——陈穆也是常驻嘉宾。   林殊止不想再忍让,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对着镜头说:“不如还是让陈穆自己介绍吧。”   导演脸色微变,紧急喊了停,让他重新再介绍一次。   林殊止第二次依旧说了同样的话。   导演的脸上绷不住了,让摄像暂停记录,友好提示他:“提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观众都想看这个。”   林殊止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和他要离婚了。”   声量大小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下不只是导演,大家都有点要吃瓜的意思。   陈穆有些不淡定了,把林殊止拉至一旁。   林殊止挣了好几下才将手脱出。   陈穆也站定:“我们还没离婚,你不能这么介绍我。”   “快了。”只要录完节目,他马上就要拿到请律师打官司的钱了。   “不快,”陈穆神色受伤,“你给我一个机会。”   林殊止:“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   陈穆也不是小孩,凭什么做错了事就能无限度地索要机会呢?   陈穆沉默了很久,最后声音有些发哽:“至少不是现在公布,来都来了,节目还要录下去的,导演他们也很难做。”   ……   林殊止不是不懂规则的人,方才情绪上头他才没考虑这么多,他没有解约的资本,就只能照着节目组的要求办事。   毕竟拿到钱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忍一时不是忍一世。   他可以忍。   林殊止回到镜头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陈穆贴着他站也一声不吭。   陈穆见气氛有些僵住,温和笑道:“我和他闹了点小矛盾,已经解决好了,不耽误拍摄。”   “好好好,都不是大事。”   “不是大事哈,大家继续!”   工作人员中也有人附和。   所谓的野外求生就是要求嘉宾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在岛上依靠自己存活四天三夜。   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   节目组给六人准备了两把小铲子和一只水壶,除此以外什么工具也没有,大致意思是让他们从这片海域里找到能够果腹的东西。   施奇提出可以在东边那片海滩上找找有没有能吃的,众人在呼呼乱吹的海风中艰苦卓绝地挖了半天都一无所获。   女网红刘茜害怕螃蟹,就只能在一旁站着看。   施奇见状有些不满,嘟囔了句不能来就别来。   刘茜的男朋友不信邪,非要脱了鞋下海抓鱼,结果雨没抓着还反被水面下的礁石划破了脚。   这下没有人敢下水了,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众人只找到了一些贝壳类生物,数量之少都不够几人塞牙缝的。   众人饥肠辘辘地挨过了第一顿晚饭,到了夜晚分配帐篷却又出现一些分歧。   也不能算作分歧,因为节目组一共提供了三顶帐篷,六个人正好两两一顶。   网红情侣自然是睡在一起,陈穆和林殊止目前还处于合法关系,一顶帐篷也不是问题,剩下的一顶便交给施奇和孟率。   林殊止却并不是很想和陈穆同一个帐篷睡三个晚上。   他尝试同节目组交涉却也无果,无奈只能回到早就分配好的帐篷里待着。   帐篷真的很小很劣质,他刚弯腰钻进来,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对上陈穆的眼睛。   林殊止刻意地坐在离陈穆最远的地方,眼睛紧紧闭着,打算就这么度过一整晚。   陈穆白天穿的那件黑色T恤不小心浸了海水,此刻用淡水洗净后正晾起来风干。   所以陈穆现在上半身不着寸缕。   说起淡水,节目组给他们配备的水都是有限的,陈穆今天洗衣服用的水又是哪来的呢?   林殊止倏地睁开眼。   “这节目你是不是注了资?”林殊止问道。   陈穆倒是很诚实:“是。”   一切都说得通了,人要服从规则,可规则都是人制定的。   为什么要在节目开始录制前对嘉宾名单进行保密处理呢?   林殊止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因为这他妈就是陈穆制定的规则。   手机被没收了,大家傍晚分别时便约定晚上要少出门,林殊止有些郁闷,并不想和陈穆干瞪着眼过一晚上,没在帐篷里待多久要出去走走透气。   陈穆觉得独自行动很不安全,便提出要与他同行,毫无疑问被立马拒绝了。   营地外面就是沙滩,往深处走全是适应盐碱地生长的红树林。周遭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林殊止只往里进了几步,就依稀听见有人讲话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熟悉,是他一定听过的,还不止一个人。   月光撒在盐碱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林殊止得以看清那树背后的人。 第87章 “你跟踪我。”   距离林殊止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深色树影下,施奇和孟率站得很近,几乎到了贴在一起的程度。   林殊止扫了眼他们周围,也没跟着摄像,估计也是和自己一样偷偷跑出来的。   他莫名觉得眼前景象过于暧昧和怪异,暧昧说得通,可怪异从何而来?   林殊止无意继续观看,正想悄无声息地远离这里,忽然听见孟率的说话声。   孟率说:“你不是看上跟咱们同行的另一位么?”   还能看上谁呢?林殊止只知道陈穆曾欠了施奇一晚的房费。   他不由得止住脚步,下意识又朝那两人看过去。   只见施奇飞快地扑到孟率身上,两人因为惯性靠上了树干。施奇将头埋在孟率胸口处,闷闷地说:“那都是假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呀。”   天色太黑,林殊止看不清孟率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双手插兜倚靠着树干,没有不躲开也不主动。   孟率依旧是垂着头:“怎么不可能,我听过很多传闻。”   施奇越抱越紧,直到抬起头向他索吻的时候终于被孟率偏头躲开了。   “也不是我的主意呀……”施奇被拒绝得有些气馁,“是那从前林家的掌权人交代我这么干的。”   林殊止听到了关键词,哪怕面前情景让人脸红心跳也伸着耳朵听下去。   孟率问:“那又是谁?”   “说起来,他们那破事还挺复杂,我也理不懂,反正我就是收钱办事,”施奇说,“林正安许诺了我一部剧的,谁知道他一点竞争力都没有,轻易就被整垮了呢。”   “哦?那你和他们两个人都目垂过?”孟率有些玩味道。   “都说了都是逢场作戏!”施奇看起来生气了,推着孟率胸口挣扎着就要起来,“我没和别人睡过呢。”   “生气什么?”孟率却把人按回来,“他们给你很多很多钱吗?”   “不多,事情没办成,林正安那坏东西不仅没给我争取到角色还少了我一半钱,”施奇也不反抗,乖乖被他按着脑袋,声音十足委屈,“我就只能自己谋生路了。”   孟率:“事情办成是什么样,你又谋到了什么生路?”   施奇忽然不说话了。   孟率也不深究,叹了口气:“你该早些来找我。”   “可是那时候还没遇到你,凡事都讲求缘分的,”施奇有点开心起来,声音尾调上扬,“那现在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   林殊止越来越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对面说话声逐渐被喘声代替,接下来要发生点什么不用明说,林殊止听不下去了。   那两人或许太过投入,自始至终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林殊止放轻脚步离去,回到帐篷里的时候陈穆还坐在帐篷最里面,与他出去时的位置别无二致。   哪怕是盛夏时分,海边的夜晚也是非常凉爽的。   但是很奇怪,明明帐篷里一点都不热,陈穆额上却浮着层薄汗。   林殊止忽视掉陈穆的存在,与陈穆保持一定的距离躺下来。   脑子里挥之不去是施奇和孟率说的那番话。   他一点睡意都没有,因此对陈穆熄掉小电灯的举动感知十分明显。   视线一下子变得全暗,安全感骤然缺失,陈穆在离他极近的地方躺下。   林殊止刚准备往前挪一点,动作刚有个起势就被陈穆打断。   陈穆问他:“刚刚出去,是不是都听清楚了?”   “你跟踪我。”   “我怕你有危险,你不让工作人员跟着也不让我跟着,这不可以。”   林殊止没有继续和他说话,帐篷里静得只剩外面潮水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   陈穆深吸了一口气,又开了口:“当初我答应你会解释和施奇的关系就一定会做到,我派人查过了,那些照片都采用了合成技术,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让专业人员替我作证。”   “我也看过了家里的监控,施奇的确来索要房费了,但他要的不是和我过夜的房费,而是他和另一位姓陈的先生的。”   “我没有找过别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陈穆有些激动,“林殊止,你错怪我了。”   没有就没有吧,解释来得有些太迟了。林殊止依旧沉默,他与陈穆之间的问题又哪里只是一个施奇这么简单。   陈穆心里有些没底,录制这档节目他的确有私心也注入了资本,还特地要求节目组在录制开始前不公开嘉宾名单。   今天林殊止看见的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可林殊止的反应让他不太自信了,下意识便思考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陈穆:“你……给我一点回应。”   “你原本可以早点告诉我,现在,”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林殊止掩下眸子,“已经晚了。”   真的太迟了,他已经失去那段热烈的时期了。如果再早一些,他或许会因陈穆向他解释而感到雀跃,可今天哪怕亲耳听到了这么多事实,他竟然是意想不到的平静。   “不晚,”陈穆的声音微微颤抖,“还不晚,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虽然已经不再在意,可不知为何眼角还是有些湿润。   空间又窄又小,陈穆和他的距离貌似越来越近,几乎有种呼吸热度都停留在后脖颈上的错觉。   林殊止其实有些相信陈穆是真的想要一个机会的。   可就算陈穆喜欢了爱了,他也没有勇气再重新爱上他。   接下来几天里众人逐渐熟络起来,但野外求生可谓困难重重,所有人几乎没有饱腹的时候,节目组提供的基础干粮和水也消耗得很快。   终于是熬到了第一次录制结束的时候,总体来说结束得很完美,因为无人中途退出也无人因为抵抗不了重重困难倒下。   林殊止结束录制后拿到了手机,这才知道他和陈穆又上了热搜。   前有【陈穆为爱逐梦演艺圈】,说的是陈穆进《惊鸿》的剧组客串一个小角色,后有【陈穆为爱放弃千万合同参加求生综艺】,这是综艺物料流出后出现的……实在荒谬了些。   哪怕只是四天三夜林殊止仍然觉得像世纪般漫长,身旁有陈穆,他坐立难安,海边日照大,他晒脱层皮。   他人迅速黑了好几个度,回到洛城粉丝接机时还被开玩笑地取笑了一番。   陈穆与他乘坐的是同一架航班,不免会有人注意到后走出来的陈穆。   大家也不免想起前段时间像连续剧一样的热搜,人群中传来压抑过的呼声,但无人向林殊止当面提起这件事。   第二次节目录制时间为一个月后,这个间隔时间十分尴尬,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林殊止不能接周期太长的角色,只能去一些临时缺人的剧组里跑跑龙套。   他原本就是从跑龙套起的家,再干回老本行也没什么关系。   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会待在家里。   某天他接到了方卉打来的电话,以为是普通的嘘寒问暖,电话里方卉却告诉了他一个有些意外地消息。   方卉说,林正安在昨天夜里去世了,死因是急性心源性猝死。   林殊止觉得有些不真实,恍惚间他回忆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林正安。   曾经压迫他二十年的人原来也会死,最后变成一个四方的盒子。   方卉的语气听起来并不伤心,只是在陈说一个事实,最后她问林殊止是否要参加林正安的葬礼。   她与林正安已经离婚,操办葬礼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她,因此只是来代儿子通知一番。   没有亲情可言,只是为了给多年前自己一个结局。   林殊止最终应承下来。   林正安办葬礼那天,天空下起了细密的小雨,路上是一片萧瑟,林正安亲戚其实不少,但许多人为了避嫌都没有亲临,现场看起来一片冷清。   林殊止没什么感觉地跟着过完了全程。   葬礼结束后林殊止就要回家,方卉却拉住他,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林殊止没想到方卉要说的话竟然与陈穆有关。   方卉问他最近是不是和陈穆之间出了问题。   林殊止坦言说“是”。   方卉说:“陈穆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   林殊止不知她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只说:“您别操心了,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方卉又和他说了当初林正安被拉下台的事,他只知道当初林正安破产后由方卉收拾残局,却不知其中还有那么多弯来绕去。   也不知道陈穆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一切都从未有人告诉过他。   回家的路上还下着雨,旧小区路面水洼一个接一个,路肩破碎的花坛被冲下很多泥泞,一直蔓延到路中间。   林殊止小心翼翼避过那些脏污,运动鞋面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些。   他站在楼道口将破旧雨伞上的积水甩掉一些,而后才将伞倒转过来带上楼。   雨天光线很差,屋檐下积攒的雨滴借着窗台飞溅进来,楼里也湿了大半。   林殊止走到家对应的楼层,走廊里一片漆黑,灯其实已经被修好了,但不知为何今天没有亮起。   他向走廊尽头处走去,隐隐见到有个人影站在灯座下。   在看他。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陈狗给节目组注资,节目组给小林报酬,约等于小林想拿着陈狗的钱和陈狗打官司离婚,有点子好笑 第88章 你……不赶我走吗?   第一次节目录制结束后林殊止再没见过陈穆,直到此刻。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了下午方卉语重心长和他说的那番话。方卉说陈穆与她合作共同将林正安扳倒,也说林氏转变为方氏时已经是一个残破的产业了,陈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   商场上的东西林殊止听不懂太多,听下来只明白一件事——陈穆与方卉合作极有可能是手亏本买卖。   那不是为了利益,是为了什么呢?   他走神得有些严重,陈穆来到面前了才如梦初醒般抬头看去。   林殊止反应慢半拍地往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住了墙面。   陈穆率先开口,声音如同外面的雨雾般厚重:“我听说你父亲去世了,想来看看你。”   新换的走廊灯是声控型的,没有人讲话,空间里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达不到声控开关的阈值,周围很快又暗下去。林殊止才又出声:“为什么要看我?”他又不会因为林正安离世感到难过。   “不知道,就是有点想你,所以就来见你了。”这话从陈穆口中说出居然有点磕巴,似乎特别难为情。   声控灯重新亮起来,光源有些刺眼,林殊止低下头:“没有什么好见的。”   “你……不赶我走吗?”陈穆有些诧异,他以为林殊止会在看见他的下一秒就立刻把他赶走的。   林殊止:“那你走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穆才发觉自己在邀请林殊止把他赶走,“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问你……很久以前,我是不是送你回过家?”   林殊止心脏停了一拍,当下记起的是陈穆曾偷看过他的日记。   可他记得自己只在日记中写了陈穆送给他一只粉红色的玩偶兔子,对陈穆送他回家是只字未提的。   因为当年的他无比有信心自己会记得这件事一辈子,哪怕淡忘了依靠一只粉色的兔子也能想起来。   那陈穆是怎么知道的呢?   林殊止否认道:“没有。”   “虽然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陈穆看起来有点失落,“但我明明记得有的。”   林殊止:“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就请回吧。”   “还有事,”陈穆说,“我没有带伞,可以进去坐坐再走吗?”   “不可以。”林殊止拒绝道。   “……”陈穆不说话了,但脚下还未有动作。   林殊止想将人甩下开门进屋,却有种直觉陈穆会假装听不懂人话跟着他一起进去。   他人静止下来,脑子不自觉就又开始回顾方卉说的那些事。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问挡在面前十分高大的人:“陈穆,我以前应该没有要求你为我做过任何事,对吧。”   看似疑问实则肯定,他从前只会因为陈穆给予他选择权感到雀跃,却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开口向陈穆要求过任何东西。   哪怕是爱也如此。   暗恋永远是件孤单且矛盾的事,他不要求陈穆爱他,却会因为陈穆不爱他而有些难过。   陈穆此时思绪倒是理清楚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方阿姨全都跟我说了,”林殊止也不再藏,“你为什么要答应与她合作?我明明没有要求你做这些。”   “我知道,那是我想为你做的,”陈穆说,“我也不是胡乱猜测,那时是有一种很坚定的直觉。”直觉林正安若是从此无法翻身,林殊止这些年在那人手下受的压迫和委屈就会得以一丝的消解。   只是那时他尚未认清自己的心意,也不愿意直面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变化。   “我说过的,我会好好学会怎么爱你,”他担心林殊止不信,又很诚恳地说,“我真的有在好好学了。”   林殊止却好像并没有听进去,脸色不明地留下一句“让你助理过来接你”就冲向家门口,行云流水地开门进屋又关门。   关门力气太大,连带着地面都抖了抖,一点停顿的机会也没留。   第二次节目录制的时间很快到来。   临行的前一晚陈穆突然发来消息,询问林殊止是否能够共同前往节目录制地点。   林殊止依旧是拒绝了。   陈穆没有多言,只让他注意安全。   第一次拍摄的飞行嘉宾是那对网红情侣和施奇,这次那几人都不再参与,新的飞行嘉宾依旧保持神秘,直到节目录制当天才得以让众人知晓。   林殊止有些意外莫遇和徐青会来。   莫遇显然也不知道林殊止是常驻嘉宾,激动之下差点在林殊止脸上亲了一口。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殊止总觉得自己被一旁的徐青翻了好几个白眼。   除了莫遇和徐青以外,本次录制还新增了两位女嘉宾。   上次的海岛物料一经流出,不少粉丝都十分有意见,认为生存环境过于恶劣了。   林殊止尤其记得孟率的粉丝在官方账号下留了许多评论,严肃劝告的有,直接开骂的也有。   可即便如此,节目组都跟看不见似的,这次更加“不留情面”,按照原计划将他们扔进了深山老林里。   环境条件比上一次恶劣了不知多少倍,上回好歹能在海水里看见活物,咬咬牙抓也能抓到了,而现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有工具一个也逮不住。   住宿条件也糟糕了许多,上回六个人共分配了三个帐篷,这回有七个人,节目组却只提供了一个大帐篷。   睡觉问题在临近第一天傍晚时都没有解决,所幸后来徐青捡生火树枝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山洞,山洞面积不小,可以容纳几个成年男人躺进去,众人当即就决定将帐篷分配给女嘉宾,几个男嘉宾就铺点草当席子在山洞里度过接下来这三个夜晚。   也许是有了第一次拍摄的经验,节目组提供的基础干粮和水也比上一次少一半,这或许是为了节目效果,不过林殊止怎么都看不出来一群被折磨得面黄肌瘦的人有哪里好看就是了。   每人只配备了两瓶矿泉水和两个干面包,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有位女嘉宾就待不下去要求节目组提供食物了。   节目组装死并不回应,众人只能选择出去看看有没有能吃的。   距离拍摄结束只剩下两天时间,大家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饿不死就行。   山里野物多,但能吃的却不多。   莫遇找到了很多长得特别好看的蘑菇,希望晚上能够熬一锅蘑菇汤解解腻,刚上手摘两个就被徐青一把打掉。   林殊止看见有什么东西从树丛里一闪而过,定睛一看辨认出是兔子时那兔子已经跑没影了。   他还在努力地找兔子,陈穆忽然从后方拍了拍他的背,刚要发作却看见陈穆捂着嘴指了指那树丛底下。   林殊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赫然是个兔子的洞穴。   “会有吗?”林殊止用唇语问他。   陈穆也这样回答:“不知道。”眼睛还在四处瞟着其他地方是否也有类似的洞口。   “怎么办?”林殊止又继续问。   陈穆没回答他,只是在地上找了几根合心意的树枝,又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开始制作抓捕兔子的工具。   其他人也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纷纷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嘴地问陈穆在制作什么工具。   陈穆无暇理会,只是将手上工具放下拿起好几次测试平衡。   “在准备抓兔子。”林殊止解释道。   “兔子都很聪明,”陈穆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将抓兔子的工具布置在洞穴上,又在附近找了找,果不其然还有另外一个。   陈穆安装好陷阱,问林殊止:“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守那个,好不好?”   为了晚饭林殊止只能不情愿地应下来。   狡兔都有三窟,但他们今天遇上的可能是只蠢兔子,有点戒备心但不多,没过多久就从洞口蹦出来落入网中。   当天除了这只兔子一无所获,莫遇找的那些野果蘑菇都不能吃,众人只能将兔子烤了勉强果腹。   饭不能吃了上顿不吃下顿,除了女嘉宾看守营地外,其余所有人又外出寻找食物。但这天运气明显没有前一天好了,一只兔子的影都没见到。   莫遇简直都要怀疑是节目组在故意给他们使绊子,将方圆十里内的兔子都赶走了。   林殊止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一不留神脚下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林殊止低头一看。   好大一只野鹌鹑。   不过是死了的。   莫遇也瞧见了他脚下的鹌鹑,有些兴奋地快步走来,觉得能把它带回去当晚餐。   林殊止倒是有些犹豫,因为那只野鹌鹑死相十足,保不齐已经死了快一天了。   其他人也凑近了,孟率也有些心动,开始分析这只鹌鹑的死亡时间。   徐青骂了一句,说他疯了。   最后还是林殊止随行的摄像小杜看不下去,出声提醒了一句还不到这么山穷水尽的地步,众人才放过了那只死了快一天的野鹌鹑。   虽然死鹌鹑没带回去,不过这个小插曲却被节目组当成花絮放到了社交平台上,放出来的当天就引起轩然大波,粉丝都在官方社交媒体号的评论区底下开火开炮。   【哥哥吃这种东西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你们节目组能不能长点心?】   这些说得都算委婉,更加过分的已经要将导演的祖宗十八代坟墓掘出来了。   大概也没想到会引起骂声一片,节目组冷处理两天后效果甚微,最后发布声明保证会严格对嘉宾们找到的食物进行检查,并且提供一次下山前往市集的机会。   嘉宾们没有通讯工具,只觉得节目组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可怖。   节目组只给了一行人一百块,持着怀疑态度众人被蒙着眼兵分三路送下了山。   女嘉宾握着那一百块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将一会儿到了目的地要买的东西都列了个清单出来。   也许是前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的缘故,林殊止有些犯困,渐渐地就睡了过去。   原以为睁眼所见即是山下,可林殊止睁眼时却还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到了吗?”他出声问了一句。   没有得到回应。   眼罩还蒙在脸上,他试图抬手摘掉,却意外发现双手已经被捆缚在腰后。   “人呢?”   他用力挣扎了下,发现挣扎不开。   原本以为又是诡计多端的节目组安排的智障环节,现下终于觉得有些不对。   他好像……被绑了? 第89章 他有点疲于应付变态。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霉湿的气味,林殊止努力了很久,终于用肩膀将脸上的眼罩蹭下。   眼前的场景和他想象中大差不差,这里是个密闭空间,空气似乎都无法流通,四周围只有一扇小窗,从积灰严重的小窗玻璃透出去也看不见什么,里外都是暗的。   林殊止整个人被绑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他一动椅子就发出嘎吱的响声。   可他人方才明明还在录制综艺,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正在被绑架。   难不成野外求生爆改密室逃脱了?   也不该,若说这是节目组为了节目效果特意制造的“恶作剧”,这又有些太过了。   ……   周遭看起来还是荒郊野岭,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无法凭照日光判断东南西北,林殊止又尝试了很久,终究无法挣断绳索。   挣扎了一会儿他便累了,瘫倒在木椅的靠背上观察四周。   这应该是一间屋子,屋内陈设除了他以外就再无其他了。   林殊止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只有肚子发出不满抗议时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困在这里几个小时了。   野外求生两期节目录制下来让他对饥饿产生一定的耐性,他有些习惯饥饿的感觉,但那一阵一阵环绕在空房子里的响声着实让人有点尴尬。   极静的环境中哪怕一点响声都会被无限放大,比如林殊止饥饿时肚子的响声,又比如那扇紧闭的房门锁扣被打开的声音。   林殊止神经迅速高度紧绷,整个人在木椅上弹了下,下一秒就看见那扇门被打开。   伍河那张脸出现在他眼前。   林殊止彻底不相信这是节目组特意打造的恶作剧了。   伍河一步步朝他走来,口中喃喃道:“怎么办,你眼罩掉了,看见我了,怎么办呢?”   “为什么又是你?”林殊止声音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发颤,“你不是已经被……”被送进该去的地方了吗。   “不想见到我么?”伍河声音沉下,神情受伤,“我可是很想你的,随时随地地想,在外面想,在里面的时候更想,他们都没有你好看,一个胖得像肥猪,一个长得像根狗尾巴草。”   林殊止不理会伍河的胡言乱语,只问:“你把我绑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饿了吗?我从监控里都看见了,吃吧,”伍河从背后变出一盒嵌着草莓的奶油蛋糕,“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和东家申请了今天动手,因为想让你陪我过生日。”   动手?动什么手?林殊止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因为伍河已经用叉子插着一块蛋糕朝他接近。   林殊止冷着脸将头拧到一边去,只给伍河留下半张侧脸。   伍河又耐心地换了个方向要喂给他。   林殊止又把头狠狠偏开。   “你再给我动!”如此往返好几次,伍河终于暴起,林殊止人还蒙着,一块质地坚硬冰冷的东西猝不及防抵在他脖子上!   那是一把刀!下一秒伍河就拿着这把刀用力朝着他的脖子捅下去!   血次呼啦的场景在林殊止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预想中的痛感并没出现,空间又归于平静,林殊止睫毛轻颤,良久后睁开一条缝看向伍河。   “骗你的,怎么还信了呢?”伍河笑得面部扭曲,指缘触摸着刀子的边缘,那把刀随着他的动作收进去又伸出来。   那是一把伸缩刀。   伍河又用这把伸缩刀划过林殊止的面颊,“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呢?”   林殊止松了口气。   下一秒阴晴不定的伍河就把一整盒蛋糕盖在了他脸上。   蛋糕甜腻的气味爬满了整脸,奶油堵在脸上无法呼吸,林殊止下意识就用嘴呼吸。   伍河笑了:“你看,这不是张开嘴了吗?为什么刚刚要那样不配合呢?还浪费了一块蛋糕。”   说完他手动把林殊止脸上的蛋糕除掉,又拿出了一盒新的。   林殊止深知反抗无果,反倒还有可能惹怒伍河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他终于冷静下来,有些屈辱地一点点吃着那块蛋糕。   伍河又说:“你这个表情我不喜欢,换一个。”   “……”   蛋糕太过甜腻,黏在嗓子眼上让人止不住呛咳。   林殊止眼泪都被逼出来,伍河看见他的眼泪更加兴奋,喂蛋糕的动作又快了些许。   他后来又有些不配合,一边咳一边挣扎,最后还是被伍河摁着头吃完了蛋糕。   林殊止脸上还沾着许多奶油,伍河又小心翼翼地用纸巾给林殊止将脸擦净。   伍河视线在林殊止脸上流连,林殊止极力压下反胃的感觉,问他:“你刚刚说东家,你的东家是谁?”   “你可真可爱,怎么会有像你一样明目张胆打探消息的人呢?”伍河凑近他,“要不是东家交代过不能碰你,我真想……”   真想什么林殊止心知肚明。   他该庆幸伍河没有真的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单是语言上的侮辱他选择不听入耳就是了。   “要不是那傻逼,我早就——!”伍河又嘿嘿嘿笑了几声,自顾自地说,“不过东家把我保释了,我当然要帮东家的忙啦,嘻嘻。”   林殊止:“……”他早知道伍河可能精神有点问题,却不知道有这么大问题。   “啧,”伍河笑声突然停止,将手指上因为替林殊止擦脸而沾染的奶油揩到了蛋糕的外包装上,脸上神情有些不耐,“怎么又来了。”   随后他掏出手机,对着就是一句:“不是让你不要打来了吗?”   林殊止心念一动,竖起耳朵开始听对方说话的内容,但伍河走到了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他愣是一个字都听不到。   伍河:“您去和东家商量,东家松口了那就是松口了,找我没有用。”   “……”   “不如我和你做个交易,小林交给我,我也灵活一些,不效忠我东家了,你守好你的公司,怎么样?”伍河挠挠脸说。   “……”   “不愿意就算了,滚蛋,没得谈!”伍河突然气急,将电话挂断后走回林殊止身边,蹲下身,用一种迷恋的眼神在林殊止身上扫视。   “有人想要把你抢走,你说要怎么办啊?我把他,”伍河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做掉怎么样?”   林殊止没有回答他。   伍河似乎有洁癖,刚刚在蛋糕包装盒上擦了手还不够,此时又发了疯一般用纸搓着手上皮肤,搓得整手都发红了还不肯停下。   后来他忽然转头盯着林殊止良久,将林殊止盯得头皮发麻了,才极其小心地捡起地上的眼罩,拍干净灰后给林殊止戴上。   伍河说:“要乖乖等我回来哦。”   ……   伍河走了。   林殊止不敢将眼罩摘下,担心这一举动也会将精神不稳定的伍河触怒。   趁着伍河离开的功夫,林殊止极力地回忆着自己曾经有可能结怨的人。   可是无论再怎么想,除了曾经与刘习畅闹过不愉快他扪心自问谁也没有得罪过了。   等等。   伍河的“东家”将伍河保释了,刚才与伍河通电话的人应该是那“东家”的对头,会是谁呢?   能有权利管理公司,并且又与他林殊止有关系的,林殊止只能想到一个人。   陈穆。   那么保释伍河的“东家”,难不成是与陈穆结了怨的人?   生意场上关系复杂,与陈穆结怨的人林殊止猜不到了。   他直觉这回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蒙着眼罩视觉受限,忽然他好像听到门锁又传来响动。   伍河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殊止心里五味杂陈,他有点疲于应付变态。   还是一个像精神分裂的变态。   门锁处的动静越来越大,忽然在一阵巨大的响声后归于平静。   木门吱地响了一声,林殊止感受到风的流动,应该是门开了。   他莫名有些紧张,皮肤上都起了一层小颗粒。   伍河踏着沉重的脚步向他靠近,他不自觉得往后缩,却只能抵在靠背上,无处可躲。   伍河将手搭上了他的肩,隔着一层衣物林殊止感觉到那掌心温热。   他刚准备抖落掉肩上的手,脸上忽然一阵凉风袭来。   眼罩被解开了。   木屋里灯光昏暗,伍河站在林殊止身后,林殊止无法看见背后的人准备做些什么。   直到身后人弯下腰触碰到他的手腕。   “陈穆。”   极近的距离,林殊止得以嗅到他身上十分浅淡的沉木香。   “是我。”   手腕上的绳索被解开了。   陈穆又替他解开了腿上和身上的束缚,长久的捆绑使得全身都发酸发痛,林殊止刚从那木椅上站起来时还有些无法适应,以为是别人的腿安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问陈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穆却警惕地扫视四周:“不说这个,先离开这里。”   他很自然地拉上林殊止的手腕,从小木屋的后面绕了出去。   与林殊止之前的猜测没差多少,单凭景色来判断,这里应该还是综艺录制点的附近,除了那间小木屋外看不出任何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走出很远的一段路后,林殊止才后知后觉地挣脱了那只手。   应该没有危险了,林殊止终于开口问:“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对不起,”陈穆也松了口气,脚步渐渐放缓,“是我的问题,陈琸想利用你来威胁我。”   陈琸?是之前在家宴上想对他行不轨之事的那个陈琸,这又关陈琸什么事?   林殊止觉得有些荒谬,重复了一遍陈穆的话:“用我,威胁你?”   陈穆“嗯”了声:“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联姻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无论有没有这段婚姻关系我都能把局面维持得好。”   只是他从前逃避与爱有关的一切,连结婚的目的都以利益作为起点,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所有人。   “但别人不知道,别人都认为我们这段关系是纯粹的商业联姻,即便知道所有表现在外的相敬如宾都是装出来的也愿意陪着演戏,”陈穆突然顿了一下,“可如今被他们发现不是了。”   “是因为我那条发在社交平台上的动态吗?”林殊止轻声说。   “是,”陈穆承认道,“也是因为我对此作出回应。”   “……”   “林殊止,我是个没有软肋的人,但只有从前是,”陈穆语气莫名的有点沉重,“现在不是了。”   盈盈月光下树影斑驳,夜风疾驰,树叶碰撞出哗啦啦的响声。   有什么东西死灰复燃了一下。   “条件是什么,”过了良久,林殊止才缓缓道,“找到我的条件,没有吗?”   陈穆苦笑了下,似乎又觉得他问的是个蠢问题:“当然有啊。”   “是什么?”林殊止突然偏头直视着他的眼。   陈穆微微上翘的嘴角平下去:“顾忌着爷爷,陈琸不敢要得太多,只向我索要了我手中的二分之一股份,我给他了。”   林殊止有点不信。   二分之一,怎么会不多呢,应该是很多才对。   林殊止又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可是伍河并没有要放走我的意思。”   陈穆也觉察出不对,他已经给出二分之一的股权,可陈琸却并没有向伍河下达通知放人。   陈琸并不仅仅想要那二分之一的股权,陈琸是打算将人赶尽杀绝!   可奇怪的是伍河并没有追上来。   陈穆又让林殊止走得快些:“陈琸是临时反悔了,周围肯定还有人在找我们。”   他们赤手空拳,如果此时碰上了在找他们的人势必是打不过的。   四周都是一片漆黑,辨认方向是十分艰难的事,陈穆在前方带路,走着走着前方竟然就没有路了。   那是一处悬崖。   陈穆又带着他沿着悬崖边摸索下去的路,林殊止问他:“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陈穆答:“去找徐青他们,因为突发绑架事件节目已经中断拍摄了,陈琸不允许我带人上山,我约了他们在山脚下碰头,只是现在手机没有信号,我好像也……有点迷路。”   好的,原来陈穆也不知道要将他带到哪里去。   “到了白天光线好点的时候找路就比较容易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凑合一晚。”陈穆又说。   林殊止再没说什么,默许陈穆带着自己向前走。   陈穆找的路是对的,不说对最起码也是在朝着下山的方向走。   大约是在半山腰的时候,林殊止忽然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好像又听见了伍河的笑声。   但转瞬间那声音就不见了。   也许只是太累出现了幻觉。   下秒他又像是听见了除去他和陈穆以外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片刻后又消失了。   林殊止背脊发寒,伸手拉了拉陈穆的衣角。   陈穆回过身,似乎也有话要对他说,一路上斟酌了许久。   陈穆说:“改天和我回趟家好不好,爷爷想见你了。”   与此同时空气中传来“刺啦”的一声,像是什么利器穿破血肉的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林殊止瞳孔骤缩,死死盯住在月辉下泛着冷光的刀刃。   这次不是幻觉了。   伍河不知什么时候从黑暗中冲出来,绕到了陈穆背后。   还是那把伸缩刀。   只是不再是戏弄他了。   这把刀在陈穆身上变成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写变态,嘻嘻。 第90章 这是你偷走小林的代价   陈穆终于有所感觉,面上却是极其冷静的,伍河似乎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嘻嘻笑了两声又抓住刀柄更往里进了进。   陈穆闷哼了声,想转头去看藏在背后的人 却被伍河的那把插在身上的刀限制住行动。   “疼不疼?”伍河问他,与此同时将刀抽出一小节,又猛插回去,“这就是你偷走小林的代价。”   “你别动!”林殊止鼻尖蓄满了冷汗,死死盯住那因为活动反光还在变化的刀刃。   伍河知道是在同他说话,有些低落地反问林殊止:“不是让你乖乖在家等着我回去吗,为什么要乱跑呢?”   林殊止顿时一阵恶寒爬上脊背,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陈穆忽然大力抓住那柄刀刃,硬生生从伍河手里把刀抢了出来!   伍河顿时发了疯,向陈穆扑过去想要重新抢回主动权。   林殊止还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巨变,陈穆绕至其身后,将后背交给他,让他把刀拔出来。   伍河又冲上来掐住陈穆的脖子,陈穆粗喘着气,脚下用力将人蹬出两米远。   陈穆又让林殊止抓紧时间把刀拔掉。   林殊止有点犹豫:“拔掉,你会不会死?”他对于陈穆死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陈穆脸色已经接近苍白,气息都有些不匀:“没有伤到要害,死不了。”   林殊止一狠心就摸上了刀柄,然后使劲往后一抽——   陈穆腿脚一瞬间发软,险些就栽倒下去。   没有太多时间让他调整状态,因为下一秒伍河又来到了面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林殊止迅速反应过来,绕到伍河背后去搂住他的腰。   伍河有一瞬间的怔住,掐住陈穆手的力道松了一点,吃吃对林殊止笑道:“你怎么只有这种时候会搂着我呀?”   陈穆抓住机会踹了他腹部一脚,又攥住那条架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向后一反折!   伍河的惨叫声下一秒响彻云霄,陈穆给了他后脖颈一记重击,随即他变晕死过去,再也叫喊不出来。   陈穆彻底把他禁锢住,林殊止舒了口气,放开伍河,将那把有半截已经掉出悬崖外的伸缩刀捡回来。   林殊止问:“我们要带着他下山吗?”   “当然,”陈穆脸色煞白,“刀也收好,那是很重要的物证。”   月色尚浓,林殊止看见他身上缓缓淌下的鲜红色液体,一颗心脏无法落回原处。   “我来吧。”他主动将伍河从陈穆手里接过,肢体接触的一瞬间才发现陈穆身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你……”话还没说完,林殊止脸侧又闪过一阵烈风,他扛着伍河有些滞在那里,转眼间陈穆又与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扭打在一处。   不止伍河一个人!还有其他帮手藏在暗处!   陈穆刚被捅过一刀,凭空出现的那人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林殊止身体率先做出反应,扔掉了伍河,朝着陈穆扑过去。   那黑衣人见林殊止也冲上来,发了狠重重踢给陈穆一脚,陈穆腿脚发软,眼前一片迷蒙,没有在悬崖边上刹住车,重心朝下,向着悬崖深处坠去。   林殊止又转而要去把他拉回来。   但有点迟了。   林殊止只拉住了一点衣角,身体大部分越出了安全区,与陈穆一同朝着深渊落去。   ……   坠落速度越来越快,耳边风声也愈发刺耳,林殊止一片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突然一声闷响,伴随着身体的剧痛,他落在了一块实物上。   这里还不是悬崖底,也许只是悬崖高度的一半,陈穆已经完全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大约是运气不好直接掉下去了。   林殊止脑子晕晕乎乎并不清醒,稍微一动又翻了下去。   悬崖底部是一个小土坡,小土坡再往下是一片湖,林殊止摔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强行将他唤醒,全身散发着剧痛,可能有哪一部分的骨头断裂了,他肩膀无法抬起,稍一活动就像被钉子凿过去一般。   月影倒映在湖中,一轮圆月美轮美奂。林殊止在水里扑腾许久后总算回到了岸边,可陈穆却不知道在哪。   他心里有极不好的预感,两人掉下来的位置差不多,怎么陈穆偏偏就不见了呢?   他急喘了几口,重新站起身去寻找陈穆的踪影。   活生生的人掉下来不可能凭空消失。   就算死了……死了也该有个人样在的。   林殊止绕着湖边转了大半圈,湖面只偶尔因为风吹过而泛起一点涟漪,根本不像有人浮在上面。   身上越来越疼,肩膀处的剧痛险些让林殊止跪下来,他艰难地挪动着步子,终于在一块巨石旁发现了一点特别的东西。   是一只鞋。   林殊止越往那靠近,那只鞋子就越完整,再往上是一条腿,半截身体,然后是完整的陈穆。   陈穆躺在那块巨石旁,双目紧闭着,如果忽略那一身的血的话,看起来就和睡着了没什么不同。   林殊止第一反应是陈穆没有完全掉进湖里,而是砸在了石头上,所以才会有这满身的血。   他顾不上肩膀的疼痛,步履蹒跚地跑过去,沿着巨石慢慢蹲下来。   “陈穆。”林殊止叫了他一声。   没有人回应他。   他手指颤抖着放到陈穆鼻间探了探,气息极其微弱,几近于无。   林殊止伸手隔着衣物碰了下陈穆腹部被伍河捅穿的地方,只摸到满手的湿黏。   伤口还在渗着血,血液顺着上衣蜿蜒而下,那满身的血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这里应该就是山下了,陈穆曾说过莫遇徐青就在山下等着,他们的距离应该不会很远。   林殊止眼眶发酸,死死地堵住陈穆身上那处伤口,哪怕效果甚微。   他又想将陈穆的下半身从水里拖出来,奈何一侧肩膀动不了,移动了很久才勉强离开水面。   陈穆裤袋里突然掉出个东西,啪一声摔在岸上。   是陈穆的手机。   林殊止用发颤的手将那部手机捡起。   手机屏幕发出微弱光芒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满手血污,但顾不上这些,他直接打开通讯录,找到徐青的号码拨了过去。   很可惜,手机进了水,似乎打不了电话了。   唯一的希望就此破灭,林殊止不信这个邪,反复拨打很多次,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手下捂住的伤口还在出血,一点一点将他的手掌染红。   就在他颓然地瘫倒下来时,远处很短暂地有灯光闪过去,他目光追逐过去,那灯光就不见了。   林殊止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下一秒强光就射到了他脸上。   远处走来很多人,林殊止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人,身体便发出了终极警告。他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朝着地面倒下去。   ……   林殊止恢复一些意识时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耳畔有许多嘈杂的声音,他听见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喊叫,还有一些类似于救护车的声音。   他并不算真正清醒,很快又昏睡过去,再度醒来时四周是一片白。   所处的环境还算熟悉,他这几年没少进医院,呛鼻的消毒水味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你终于醒了?”   病房里还有别人。   “别人”的声音略显激动。   是莫遇。   莫遇眼眶红红的,看了他一眼就跑出去喊了医生进来,医生替他做完检查后才宣布他度过了危险期。   林殊止肩膀被固定住无法翻身,只能就着这个姿势看着莫遇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   直到徐青从外面进来将莫遇带了出去。   没过多久徐青又推门进来,在方才莫遇坐过的地方坐下。   林殊止还是刚刚的姿势。   徐青是陈穆的朋友,林殊止只有在录制节目的时候同他多说过几句话,私下里他们其实还不算熟悉。   徐青就这么注视着他也不说话,林殊止有些尴尬,眼神尽量不聚焦在他脸上。   “我睡了多久?”林殊止率先绷不住开口了。   徐青:“三天。”   三天?好久。   林殊止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后又问:“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徐青语气不算好:“陈穆的手机里安装有定位器,但是陈琸那狗贼事先就在山上设置了信号屏蔽器,一直到你们下了山我们才收得到信号。”   怪不得陈穆的手机即便拨打不了电话徐青和莫遇也能短时间内抵达他们的所在地。   林殊止“噢”了一声。   徐青脸上有点不对劲:“你就没有其他话想问的吗?”   林殊止又缓慢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徐青:“你就一点都想不起来陈穆这么个人是吧?”   陈穆啊?他想问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而已。   “他怎么样了?”林殊止双眼有些浮肿,虚弱地问。   徐青语气很冲:“他要死了,人现在还躺在ICU里出不来!你到底懂不懂得定位器是留给谁用的?他是想着死了都要把你带下山的!”   林殊止确定被绑走后他劝过陈穆,与陈琸谈判可以,但以身涉险没有必要。   他不理解陈穆为什么要这么义无反顾地去救林殊止,明明在他眼里,林殊止能有无数个替代品。   他多了解陈穆啊,说喜欢和爱也与陈穆这种薄情寡义的人搭不上边。   但陈穆花了半条命去救人已经是事实,可这废了半条命救回来的人呢,一醒来跟忘了有陈穆这么个人似的。   他忍不了。   林殊止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调吓了一跳,莫遇下一秒就从病房外冲进来,让徐青注意对病人讲话的态度。   徐青还是心里有气,竟然当着林殊止的面就与莫遇拌起嘴。林殊止有些意外,在他仅有的印象里,徐青从不会对莫遇说一句重话。   ……   徐青被莫遇带走了。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林殊止什么都想不到,在听完徐青那句“陈穆在ICU里躺着”之后。   他不是没有想起陈穆的。   相反,他醒来前做的梦都与陈穆有关。据说人死之前脑子里都要走马观花地过一遍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差点要死了,但梦里确确实实过了一遍前半生。   前半生里有许多陈穆。   他只是有些无法面对。   明明不够尊重他,明明他没有那么重要,明明也不爱他的,为什么又要以身涉险来救他呢?   但他不想和徐青说这些,毕竟徐青又不是当事人,又懂得什么呢? 第91章 “你真是没救了!”   林殊止的肩膀骨折严重,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判断养好这个肩膀不止需要一百天。   不幸中的万幸是林殊止摔坏了左边肩膀,而右边才是惯用手,他还没到需要人伺候吃喝拉撒的地步。   前一周林殊止都躺在床上不能自由活动,衣食住行都由专门的人负责,莫遇会在每天傍晚过来看他,徐青也会陪着一起,只是每次过来时都没有好脸色。   万黎正在剧组里拍戏,听闻他被绑架还受了伤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又从当事人的口中听完了来龙去脉。   万黎控制不住情绪,在林殊止面前有话就直说:“绑架这种事都发生了,不离婚你还留着过年吗!”   林殊止有些逃避,没有作答。   万黎:“你想清楚是因为谁你现在才躺在这里的!”   林殊止:“是因为陈穆。”   “原来你还知道啊。”万黎没好气道。   “也是因为我,当初与他合作是我的选择。”林殊止语气很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欠我很多东西,我也有欠他的……其实已经算不清了。”   的确是这样,他答应了合作联姻,却失去契约精神在合作途中反悔。   也是他在公众平台上公布了要与陈穆离婚的事,陈穆有所回应,才被……才被那群虎视眈眈的人抓住机会动手。   一切算不上他的错,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万黎愤愤道:“你真是没救了!”   ……   在医院醒来的第四天,林殊止见到了很久都没有见过的张姨。   陈穆还躺在ICU里没有苏醒,张姨来时还带着保温盒,里面的饭菜是带给谁的不必说。   张姨是特地过来看他的。   张姨很贴心,知道他暂时只能吃流食,带来的都是粥品。   林殊止有很长的时间都没吃过张姨做的饭,没忍住多吃了一些,把张姨乐得合不拢嘴。   林殊止吃饭时张姨也闲着无事,便在一旁同他闲聊。   不知怎么的,张姨主动提到了自己的儿子。   林殊止曾在陈穆口中听说过,除了那个收养的女孩,张姨有一个去世的儿子。   张姨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被林殊止捕捉到了。   林殊止及时打断了她一下,让她实在伤心就不要再继续回忆了。   张姨却说没有关系,因为回忆起那个孩子时更多的是甜蜜,痛苦只有一点点。   张姨说:“那孩子和小陈一样大,从小就跟着我待在陈家工作,和小陈的关系挺好的,就是可惜只长到了十六岁,后来再也没能长大。”   “他刚走那段时间我特别难过,刚好老家的福利院新来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孩,我就把她收养了。那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就是你见过的妹妹。所有人都反对我这样做,说等妹妹二十岁的时候我都七十岁了,指不定二十岁的小女孩会被怎么戳脊梁骨,也指不定她会怎么嫌弃我。”   “但我就不管,一切都是过好当下就好,我也不需要她养,我在陈家干了大半辈子,后半生的养老金早就准备好了。”   张姨说得投入,林殊止却听得出神。   张姨渴望亲情,没有人不渴望亲情,他也渴望。   他注定无法得到亲情,缺失的一角总需要有所补偿。   所以他渴望爱情。   但爱情如果也无法得到,那他干脆什么都不要了。   可现在好像有人突然告诉了他,爱情他也许能够拥有了,只需要再迈出一小步就好。   要与不要,他还没有想好。   在医院醒来的第七天,早晨例行检查后,医生告诉林殊止可以下地活动了。   时隔快半个月,林殊止终于走出了病房。   肩上还打着钢钉和厚厚的石膏,扭伤的脚也走不利索,没有让人跟着,林殊止一路散着步,毫无发觉就走到了陈穆的所在的重症监护室门口。   实在不是他故意打听陈穆所在的楼层和房间,是莫遇来看他时恰好碰上徐青无意识的透露过很多次。   徐青在电话里:“我在1104。”   彼时莫遇正开着免提。   甚至徐青在病房里直接对莫遇说:“我去1104看看他。”   林殊止:……   此刻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林殊止又看见了陈穆。   此时的陈穆丝毫没有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浑身插满了管子,看上去半死不活。   只有床边生命监测仪显示其状态还算平稳。   林殊止定定站在玻璃外看了好一会儿,病床上的陈穆都要被他盯出一个洞了也无法给予任何反应。   这个他年少时十分喜欢的人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躺在这里很多天了。   有年轻的护士经过,见林殊止肩上打着厚重的石膏站着不动,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困难,便上前询问。   他终于回过神,摇摇头,道了一句“没事”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林殊止又梦到了陈穆,那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小林殊止又被欺负了。   世上不透风的墙少见,林殊止就没有遇到,他离开夏兰琴来到林家以后,依旧会有知道他妈妈是谁的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大人,大人们便告诉自己的孩子,让孩子离这个浑身沾满低等气息的人远一点。   孩子都比较猎奇叛逆,大人们的话无法入耳,因此知道他妈妈是谁的小孩都欺负他,世俗流言恶意横生,那段时间他走到哪都被说长得像个表子,和会演会讨男人欢心的表子妈一个样,长大了就该被男人草。   后来那些坏心眼的小孩又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以后想从事演艺生活,“活该被男人草”就升级成了“林殊止该去拍被男人草的戏”。   流言可畏,林殊止努力做到无畏。他努力为自己塑造出一副坚硬的躯壳,却忽然有人赤手空拳地挡在他面前,为他驱散那些流言。   虽然只有一次。   那次陈穆当着他的面,揍了一顿带头闹事的小孩。   林殊止听了那些话也并没有多难过,毕竟听多了人就麻木了。   但陈穆认定了他不开心,拉着他去了步行街街口的麦当劳,买了两只第二份半价的甜筒。   两只都是给林殊止的。   盛夏暑热,小孩坐在公园长椅上,左右手各举着一只比半张脸还大的甜筒,忙得不可开交。   “说真的,我觉得你倒是挺适合演戏的。”陈穆背着手站在他面前,一脸莫测地说。   小林殊止停下吃甜筒的动作,萌生了要把甜筒甩到陈穆哥哥脸上的想法。   融化的雪糕液沿着手臂滴落下来也毫无所觉。   陈穆还是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一点都没有解释那句话的意思。   小林殊止有点生气,生气的同时又有点沮丧,也许陈穆是特地骗他来这里的,陈穆也和那些人一样呢。   他马上要憋不住了,结果下一秒陈穆说:“能憋着不哭,半个小时了,可不是能演吗。”   ……   从医院醒来的第三十天,林殊止达到了出院的标准,医生嘱咐他出院回家后静养就好。   与此同时陈穆的情况也逐渐稳定,医生评估后准许其转入普通病房慢慢修养。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好转,但也有一件对陈穆而言不算太好的事。   在陈穆出事前,陈琸便已经从他的手中得到了那二分之一的股权,摇身一变成了整个陈氏最大的股东。   整个家族都即将归入他的囊中,陈穆马上要成为过去时了。   而陈老爷子手中掌握的权利虽然不足以与之抗衡,但终归辈分摆在那儿,他一日不肯松口,陈琸便一日名不正言不顺。   但老爷子似乎也支撑不了太久了,最新的进展是股东大会上陈琸枉顾父子关系对着老爷子破口大骂。   ……   林殊止出院半个月后,伍河终于被抓捕归案。   陈穆和林殊止出事后的第一时间陈家的人就报了案,奈何伍河在被蒙面帮凶带走后就开始了亡命天涯的生活,以至于现在才真正落网。   那蒙着面的帮凶也在不久后被抓捕归案,这帮凶不是别人,正是林殊止录制求生节目时随行的摄像小杜。   这算是最让林殊止震惊的事了。   但仔细想想也是有迹可循的,那条由节目组发出去,嘉宾围着死鹌鹑讨论的花絮正是由小杜所拍摄,粉丝会在评论区里开枪开炮为自家鸣不平是可以预见的。   节目组应下广大粉丝要求将嘉宾送到山下的集市去采买物资也是水到渠成,伍河因此能借机就把林殊止绑走。   而这一切一开始都建立在林殊止发布了那条准备与陈穆离婚的动态之上。   林殊止反复思考了很多次,到底陈穆需要做出怎样的事才能让陈琸如此肯定地认为自己一定能成为要挟陈穆的筹码?   但想归想,他无从得知了。   ……   小杜和伍河都落网了,陈琸却在整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   他们会成为弃子林殊止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毕竟陈琸与他们不是什么命运共同体,只是因为利益才纠缠在一处。   林殊止每周都会抽时间去医院看看陈穆。   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他就是单纯的想去看一眼。   万黎新剧的角色杀青了,在得知他出院并且伤养得不错后兴高采烈地要为他接风洗尘,还要带他去周边城市都转一圈换换心情。   林殊止答应了。   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他鲜少会有不因为工作而出门的机会,洛城周边更是没怎么去过,加上万黎强硬要求,他便答应了。   这一趟预计花费的时间不长不短,正好一个星期。   行程还未结束,某天下午林殊止接到了个电话。   “林先生您好,陈穆先生醒了,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作者有话说:   小孩子的纯真童年真是写得我心软软ww…… 第92章 “我把你当老婆。”   因为两人目前依旧合法的关系,医生选择给林殊止打了电话通知。   林殊止赶回了医院。   陈穆只很短暂地醒来了一下,片刻后重新睡去,他回到的时候已近傍晚,他回到的时候已近傍晚,站在病房门外看见的便是陈穆还闭着眼躺在那的模样。   医生将林殊止叫去了办公室谈话。   陈穆入院时的检查提示全身软组织都有一定程度的挫伤,腹部有一道贯穿伤,大腿和手都骨折了,最严重的是头颅侧方还有一块极小的骨头碎裂扎破了内层的血管导致出现血肿,血肿是否会持续增大还需观察,如果继续增大有可能会进一步损伤脑功能。   这些林殊止之前都有所了解,林殊止见过他躺在床上那副样子。   骨折的地方打满了石膏,浑身上下都扎满了绷带,绷带之间又有许多管子,根本看不出是陈穆。   还有伍河刺的那一刀,陈穆当初有骗他的成分,其实差一点点就伤到了要害,可陈穆却是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没有事”。   医生又说如今其他伤都恢复得差不多,最幸运的是那个血肿没有继续变大,只是还没有完全被机体吸收,后续还是会存在一定的风险。   林殊止又问医生血肿吸收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医生的答复很客观:“可能一个月,可能半年,也可能很多年,一辈子都带着这么过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林殊止还想再问点什么,门外忽然出现敲门声,有人推门而入,告诉医生“陈穆先生又醒了”。   ……   林殊止回到了病房里,刚一进门,就看见陈穆坐在病床上,直直与他对视。   林殊止嘴唇翕动,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你有事吗?”陈穆先开了口,语气十分淡漠。   “没事,来看你一眼,你醒了我就走了。”林殊止突然听见他说话还有些不习惯,那语气也着实让人不爽,他脚尖一转就要往外走。   “等等,你为什么要来看我?”陈穆挠了挠头,将他喊住。   林殊止莫名觉得这动作与陈穆极其不配。   下一秒陈穆便语出惊人。   陈穆问他:“你是谁啊?”   ……   被诊断为疑似失忆的陈穆又被推去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陈穆十分不配合,好几次都要从转运车上跳下去。   最后还是被强行摁着检查完了。   “记忆障碍的诱因有很多,颅脑CT与核磁共振中除了那个血肿外没有显示出现明显器质性病变,不排除因为外力撞击后脑区功能出现短时障碍……”   医生也不敢妄下定论,林殊止看见他一把一把薅着他头上本就稀疏的毛发,也猜到陈穆这毛病有点棘手。   林殊止问:“所以他的记忆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可能与那个血肿有关,”医生一拍脑门,“这说不准,也许血肿消失了记忆就恢复了,但也有更加不好一点的结果,那就是记忆消失是永久性的。”   林殊止听懂了,陈穆极有可能往后一辈子都成为傻子……不是傻子,是失忆。   林殊止问:“他什么时候能够出院?”   “等其他身体检查数据出来了,一切正常的话就可以出院。”   ……   林殊止与医生谈过话后又回到病房,一进门就看见陈穆歪着头趴在床上,用一种亮闪闪的眼神看着他:“你回来啦?”   看起来的确脑子有点问题。   不过这反应倒与刚刚第一次进病房时有所不同。   林殊止:“回来了。”   陈穆维持着这个姿势,支着脑袋,林殊止走到哪看到哪。   林殊止被他追随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你腹部有伤,没好全,别趴着了。”   “好,老婆说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陈穆迅速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林殊止正拿着水果刀给苹果削皮,闻言刀都差点飞到陈穆身上,他诧异地问:“你叫我什么?”   “老婆。”陈穆又叫了一次,“张姨刚刚来看我,给我送饭,说我们结婚了。”   “是的,”林殊止心脏猝不及防顿了一下,突然有些坏心眼道,“但是我们离婚了。”   “为什么啊?”陈穆眼角垂落下去,像是得到了一个很意外的答案。   不要与失忆的人计较。   林殊止给足了耐心:“感情不和。”   陈穆:“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啊。”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是我不喜欢你。”林殊止说。   “噢,”陈穆眼里的光黯淡下去,“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林殊止:“我们已经分居了。”   “噢。”陈穆声音也变得很小,“你可以帮帮我吗?”   “帮你什么?”   陈穆:“我谁也不认识,你是我醒了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了,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帮帮我吗?”   “你是把我当成老妈子吗?”林殊止将苹果皮削断了。   “老妈子是什么?”陈穆疑惑,“我不把你当老妈子,我把你当老婆。”   林殊止逐渐失去耐心:“我说过我们要离婚了。”   陈穆说:“我不要。”   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的陈穆都如此不可理喻。   陈穆又说:“我很喜欢你。”   ……   林殊止十分干脆地扭头就走了,走到一半又被护士的夺命连环电话呼唤回来。   护士语气十分严肃地问他是不是将水果刀放在了陈穆的病床边。   林殊止回忆了一下,承认了。   虽然陈穆并不会做出轻生的事,但护士还是禁止在无人看护的情况下将利器放在病人能触及到的地方。   据护士说巡查的时候发现陈穆在拿着水果刀尝试削皮,林殊止没有看到,因为他再回到病房时那水果刀已经不见了,陈穆正拿着那个皮削到一半、没有皮的部分已经氧化发黄的苹果在把玩。   林殊止站在门口,有点冷淡地开口:“你不吃就不要浪费。”   陈穆应声转头,咧着嘴笑起来:“这是你给我削的,虽然我不喜欢吃苹果,但是我要吃的。”   ……   那个苹果果真最后被吃得干干净净,陈穆才刚刚醒来,吃完苹果后很快又体力不支地睡着了。   已经快到禁止探视的时间,陈穆似乎睡得很沉,毫无所觉身边还有人。   林殊止坐在椅子上,病房里一片漆黑,只有阳台灯是开着的。   他已经坐了很久,但不想站起来去关灯。   陈穆终于被那盏灯晃醒了。   睁开眼便问他:“我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好,所以你才讨厌我?”   “……”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   林殊止晚上并不守夜,他回了家,隔天陈老爷子便约他见面。   陈振毕竟是老一辈人,林殊止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因此答应了见面。   陈振找他无非也是因为陈穆的事,那爷孙俩话术虽不同,但意思都是同一个,希望林殊止能够照顾陈穆一段时间。   陈振说:“我知道你和陈穆之间闹了点矛盾,也知道你和他可能走不到最后,能不能请你看在老头子的份上,先照顾他一段时间。没有他或许,陈家就要倒了。”   “交给谁我都不放心,陈家现在内忧外患……”   “帮帮我吧。”   陈振言辞恳切,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林殊止很少遇见这样的场面,他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曾经的上位很大的让步。   他知道陈家产业是陈振一手经营起来的,是陈振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林殊止鲜少能获得长辈的赞许和喜爱,陈振从前对他其实很好。   ……   林殊止应承了下来。   第二天陈穆其余检查结果出来了,有几项指标没有达标,后续有一些新开的检查又需要签字,林殊止签完字后顺道去病房里看了眼陈穆。   陈穆在摆弄徐筱早上送来的果篮,看见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脸上挂着笑,高兴中又透着股傻气:“你骗我,他们都告诉我了,我们还没离婚。”   林殊止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谁告诉你的?”   “爷爷,张姨,徐筱,小未,徐青……”陈穆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来。   林殊止:“可以了。”   “老婆,我——”   “不要这么叫我。”林殊止每每听到那两个字从陈穆口中蹦出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陈穆明显失落:“那叫你什么啊?”   他说:“叫我全名,我叫林殊止。”   “不喜欢。”陈穆皱着眉头。   “……”   不要和失忆的人计较太多。林殊止再次规劝自己。   “小林吧。”林殊止说。   作者有话说:   失忆篇幅不会太长。 第93章 “小林不是外人。”   一周后陈穆新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之前显示没有达标的几项也都回到了正常范围,医生批准可以出院。   出院那天林殊止一大早便来到医院,徐筱帮忙办好了出院手续后陈穆便顺利出了院。   陈穆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行李大件小件加起来塞满了一辆面包车。   司机将车开到了陈穆常住的那套公寓,后备箱一开就开始卸货。   陈穆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属于肩不能扛手也不能提,只能由随行的司机一样一样地往里搬。   林殊止把他带进去安顿在沙发上便下楼去帮司机的忙了。   他左边肩膀还不能提太重的东西,因此只能用右手提一个比较轻的袋子,人刚钻进面包车里把袋子拉出来,转身就看见了陈穆。   陈穆应该是跟在后面急急跑出来的,微喘着气顶着大日头问他:“小林你要走了吗?”   “……”林殊止有些惊讶于他的脑回路,但还是说:“我不走,我住下来。”   好像在一年多以前,陈穆曾给他下达过搬过来的指令,当初他已经决意与陈穆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最后竟然以这种方式搬了进来。   陈穆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西西一直都由张姨带回家照顾,陈穆搬回来以后猫也被送了回来。   西西自从被抓去绝育后就性情大变,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林殊止尝试去摸它背上的毛毫不意外被哈了几声。   但是西西与陈穆很亲近。   陈穆伸手去碰西西的后背,西西便顺势躺下来,将柔软的腹部对着他,好像在示意什么。   往往这种时候西西都刚从林殊止的手中逃脱掉。   林殊止冷眼看着那一人一猫,不在意一般随机抽取了一本书架上的书进行消遣。   陈穆看看他又看看猫:“小林,你喜欢猫吗?”   “一般。”林殊止睨了他一眼。   陈穆故作神秘地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林殊止本不想理他,但陈穆就一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过来嘛。”   他只能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有事?”   “你摸摸它,它喜欢你。”陈穆说着便将整个手掌覆到林殊止的手背上,烫得林殊止下一秒就要弹开。   西西正咬着那只小鱼抱枕,感受到林殊止的手后整个背部都弓起来,迅速进入准备战斗的状态。   一点看不出来哪里喜欢他。   陈穆:“张姨和我说这是你送给我的。”   “不是送,是领养,你从我这里领养的。”林殊止说。领养与赠送区别很大,张姨怎么会分不清楚呢?   不知为什么陈穆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陈穆又问他一遍:“小林,你喜欢猫吗?”   “嗯。”林殊止觉得自己还算耐心,若换作以前陈穆没失忆的时候,他早让陈穆滚了。   陈穆:“我也喜欢它,可是以前爷爷不让我养,他们都不让我养,说猫身上有很多病和细菌。”   “做好驱虫就不会有了。”   “其实我很喜欢猫的,今天看见西西的第一眼我就喜欢它,因为是你送的就更喜欢了。”陈穆说。   “……”那是领养不是赠送,林殊止懒得再去纠正一次。   陈穆又提醒道:“你手太僵了,它会害怕。”说完用掌心蹭了蹭林殊止的手背。   林殊止瞬间像那只炸毛的猫一样弹开。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又对上陈穆那双略显懵懂无辜的眼睛,林殊止最终叹了口气。   “算了。”   ……   陈穆失忆后似乎就成了很粘人的人,虽不至于孩童心性,但与从前比也像是变了个人。   回家的头天晚上就大剌剌地问林殊止能不能睡在同一个房间。   林殊止深知他丢了记忆,记不得从前的事,但也不会肆意迁就,拒绝了这个无理请求后表示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任何事都可以过来找他解决,除了半夜禁止敲门。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也很少会踏足陈穆的房间,给自己的定位也比较奇怪,他更像是陈家请来专门照看的管家,因为陈老爷子也许心中有愧,与他见过面的第二天就给他打了一笔钱。   该不该说这钱如果一月打一次的话会是一份薪资高待遇好的工作,因为陈穆一直都挺安分,林殊止搬进来后没遇上过什么特别棘手的事。   但有天晚上原本一切都如常,突然安静的公寓里传来一声陈穆的惊叫声。   林殊止彼时正盘腿缩在床上里,听见那惨叫声第一反应就窜起来冲进了陈穆房间。   结果陈穆还没有见到,率先闯入视线的是那只粉红色的兔子。那只兔子还包着他以前套的防尘袋,静静地坐在床头柜上。   自此他好像终于懂了为什么不愿意进陈穆房间的原因。   林殊止像被刺伤了眼,一瞬间就转开视线。   陈穆恰好推开浴室门,赤条条的除了内裤什么也没穿。   林殊止只能又将脸转过去对着雪白的墙:“和你说过了,在家也要好好穿衣服,因为张姨和我都在。”   “可是在我房间里也不可以吗?”陈穆神色委屈,“我睡衣忘在外面了。”   “可以,但是你要锁门。”林殊止说。   陈穆:“可是是你先进来的。”   “是因为你乱喊我才会进来,你乱喊什么?”   “有……”陈穆嗫嚅着唇,指了指背后的浴室,“里面有只小青蛙。”   林殊止一言不发地将陈穆拨到一边去,侧身进了浴室,果然见一只通体黄色的蟾蜍趴在洗手池上。   “明天我找人来看看下水管道。”他抽了点纸直接掐住那只蟾蜍的后背,干脆利落地扔进了马桶,让它哪来的回哪去。   林殊止转头就要走,刚走两步又折返回头,径直走向床头柜。   他要带走那只兔子,那是属于他的东西,陈穆既然忘记了所有,连带着他也忘了,一定也不会记得这是什么。   等他真拿到了床头柜上的兔子,再要走的时候却被拦住。   陈穆已经披了件睡衣,双手双脚打开呈“大”字:“小林,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和一个记忆不健全的人没什么好生气的。   陈穆却盯着他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你生气了。”   有病。   林殊止打算直接越过他出去。   陈穆忽然将他抱住:“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抱得很紧,那兔子被挤压在中间变了形,林殊止都要喘不上气了。   “你放开我。”林殊止用力地推着他的肩膀。   “不放。”   “陈穆。”   “……”陈穆老实放开了,但眼睛上却像蒙着一层雾,“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不生气,”林殊止也同他讲道理,“但家里既然有外人在,就不能这样。”   “小林你不是外人。”   “……”   “好,我以后都听你的。”   “不早了,”林殊止见人安抚得差不多,又准备回房,“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你有很多课要上。”   陈穆出院以后,虽然忘记了很多事,但从前的工作经验居然保留了很多下来,只是略显生疏,需要重新再系统地学习一下。   陈振暂且替他主持着大局,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终究一切都还是要交回陈穆手里的,偌大的产业在等着他,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再做回他该做的事了。   林殊止将人带到床边安顿好,都快要走到门口了,陈穆又跟上来:“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兔子?”   “你忘记了,这原本是我的东西,我要拿走随时都可以拿走。”林殊止抓紧了防尘袋,把那只兔子搂在胸前。   陈穆不听:“可是这里是我家,它就是我的。”   本质还是没有变化,陈穆就是个蛮横无理的人。   陈穆又说:“我喜欢它,把它留给我吧。”   西西在客厅里打着鼾,小猫细微的呼噜声忽然成为夜里唯一的声音。   林殊止将兔子留下了,但转身大力甩上了房门。   房门将外界隔绝掉,陈穆好像也消停下来,耳边终于清净,林殊止很快睡着了。   大概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窗外雷声阵阵,应该是下起了暴雨,林殊止又迷迷糊糊转醒,恍惚间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他正以为遭遇了什么灵异事件,结果睁开眼一看是陈穆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林殊止大叫了一声。   “小林,你和我去睡觉好不好啊?”陈穆见他醒了手臂也一下子僵住,脸上神情很不知所措,“打雷了,我怕黑。”   林殊止在半空中扑腾几下,见陈穆无动于衷又吼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陈穆轻轻把他放下了。   他瞬间沿着床边滚了两圈下床离陈穆三米。   虽然林殊止并不知道打雷与怕黑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看陈穆不像装的,又宽慰道:“怕就开盏夜灯,塞耳塞就听不见雷声了。”   陈穆用一种难评的眼神看着他,像在问他:真的不可以吗?   林殊止狠厉地盯回去:不可以。   “……好吧。”   陈穆沮丧地回去了。   窗外雷声仍在持续,林殊止以为陈穆这一闹腾怎么也结束了,结果第二天还是在陈穆的床上醒来。   ……   他被陈穆四面八方地抱着,像坠入了火炉中一般。   那只粉兔子也被归于原位。   林殊止彻底生气了,当即将被子一掀,质问陈穆为什么要将他带过来。   “我昨天晚上睡不着。”陈穆说。   他睡意朦胧,搓着眼睛耷拉着头像条霜打的茄子。   林殊止还是无法接受与他同床共眠一晚的事实,有些怒不可遏地冲回客房,房门震天响了一声。   十分钟后大门也跟着响了。   作者有话说:   西西:我不要面子的嘛?   棠棠:打呼的猫猫最可爱惹(可怜jpg) 第94章 你回来好不好QAQ   林殊止有些失控地从陈穆的公寓里跑了出来。   这些天他的生物钟已经完全被陈穆比鸡早比狗晚的作息带偏,从陈穆床上醒来时也不过凌晨五点半。   他跑出来时也才不过早上六点。彼时天刚亮不久,路上行人还很稀少,只有一些赶早练太极的老太太零零散散地出现。   手机里不断出现很多未接来电,张姨和陈穆都在找他,他一个人都没有理。   有时他会怀疑陈穆是不是真的有病,那所谓的失忆是不是都是装出来骗人的。   ……但每每对上陈穆那无辜到不行的表情都觉得是自己心胸狭隘了。   林殊止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吹了会儿晨风,那段气急的感觉过去了,剩下的竟然只有心乱的感觉。   这样的陈穆让人心烦,也让人心乱如麻。   他实在觉得矛盾,当初答应陈老爷子暂时照顾陈穆的原因也不能理清,他有些囫囵地想,一定因为陈穆是生命中曾经很重要的人。   或者是因为愧疚,又或者一些平淡得无法激起波澜的执念。   因为什么东西都好,总之不能是因为爱了吧。   耳边传来太极的配乐,原来是有打太极的老年团集合完毕,就在林殊止背后练起来。   林殊止离开了江边,他走着走着就到了从前很繁华的那条步行街。   是那条陈穆请他吃甜筒的步行街。   那其实是林殊止第一次吃麦当劳的甜筒,虽然很甜也很腻,但是小林殊止全都吃完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近二十年的时间,这条步行街更换了不下五个老板也还是无可挽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了。   可街角的那家麦当劳甜品站还在。   门店里还是暗的,只有门口摆了几个可爱的雪糕模型。   林殊止不自觉停驻在此。   他记得不久以前他与陈穆散步也曾经过这个街角,那时的陈穆对这家甜品店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甜筒第二个半价二十年了都没有变化,陈穆很想吃。   但那时陈穆尚且刚出院,医生反复叮嘱禁食辛辣冰冷的食物,林殊止便没有买。   那回林殊止花了十足的力气才把人拉走,自此以后散步再也不敢往这边走。   手机一连震动了好几下,林殊止以为是闹钟,打算拿出来关掉,却发现是陈穆给他发来短信。   陈穆脑子不好,但也知道电话打不通就发短信。   【小林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回来好不好QAQ】   【张姨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是我惹你生气了,她为什么说我以前没少让你生气呀】   【我给以前道个歉,你回来好不好】   【……】   林殊止有些强迫地盯着“以前”两个字反复看,盯得屏幕熄灭眼睛发酸都回不过神来。   麦当劳的甜筒店早上八点就会开门,已经是七点半了,林殊止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第一位到店的员工。   店员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么早的时候就遇见第一位客人。   林殊止要了两个甜筒。   已经要入秋了,甜筒融化得并没有那么快,回到公寓时也还保留着刚打出来的形状。   张姨出门买菜了,客厅里并没有人。   西西见有人进来,从冰箱上跳下来,朝林殊止“喵”地叫了声。   林殊止左右手都拿着甜筒,空不出手摸它的头。   他一路朝着书房走去,西西就跟到了书房门口。   林殊止艰难地用手肘按下把手,侧身推门进去,看见了撑在桌上对着手提发呆的陈穆。   “我记得你现在是你上课的时间。”他微微皱眉道。   出院以后陈老爷子特地指派了人给陈穆线上一对一授课,可看陈穆这样子显然是不在状态,可怜对面给他上课的老师,就算有气也不能朝着陈穆发。   陈穆如梦初醒,看见他的下一刻眼睛就有些泛红:“小林,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这有些超乎林殊止的想象,毕竟陈穆从前可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像一个……爱哭鬼。   “你现在在干什么?”林殊止撇开眼,只盯着桌上那失去了杯盖的茶杯看。   “我在上课,但是老师去厕所了。”   “这是你发呆的理由?”   “我不想上课,因为我在想你。”陈穆慢慢趴到桌上,但是眼睛还看着林殊止。   林殊止已经对他随时语出惊人见怪不怪了。   陈穆又注意到他手上拿的甜筒:“这是给我的吗?”   林殊止下意识想将甜筒往身后藏,但藏无可藏,只能说:“吃完会不会好好上课?”   “会的。”   ……   原以为这种小孩喜欢的东西陈穆吃两口就会腻掉,但没想到陈穆竟然全部吃完了,就连底下的雪糕筒都没放过。   他似乎吃得很撑,午饭和晚饭都吃得没有平时多,随便扒了几口就放下回了书房。   一直到近半夜的时候。   当初林殊止给陈穆制定过半夜不能敲门这一规则,但这条规则近一周却隐隐有被打破的风险。   陈穆无声无息地进了他的房间。   彼时林殊止正酝酿睡意到一半,被子骤然被拖拽一下将他吓得够呛。   他总容易联想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但转头一看也不是鬼,是比鬼动作更轻的陈穆摸上了他的床。   “你又要干什么?”虽然什么都穿了,但林殊止还是下意识将自己往被子里塞,“我不是让你大半夜的不要找我么?”   “我没有敲门,我直接进来的。”陈穆伏在他床边没有进一步动作,说出的话挺理直气壮,语气却莫名发虚。   橙黄色的小夜灯下林殊止能隐约看见陈穆额头上的冷汗。   他觉察出不对:“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好疼啊。”陈穆语气变得愈发痛苦。   陈穆闹了急性肠胃炎,原因是早上吃了太多的甜筒,林殊止知道的时候人已经微微有些低烧,到了医院急诊后就发展成了高烧。   医生紧急开了好几个吊瓶,有退烧的有止吐的也有补充水分的,一连着打进去人总算清醒了很多,但再怎样今晚也是要在医院住下了。   最后一个吊瓶打完,林殊止探了探陈穆的额头,还是有些余热。   他有点自责。   陈穆像勘破他心中所想:“小林,我不难受了。”   “我今早买的甜筒,你喜欢吃吗?”林殊止问他。   “喜欢。”陈穆表情还有点扭曲,声音里也带着高烧后的沙哑。   “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林殊止又问他一次。   陈穆垂下眼:“其实还好,但是小林说过,不可以浪费食物。”   “你不喜欢可以不吃完。”   “可是小林你说过——”   “我说的话也不是金科玉律。”   “……好吧。”   林殊止喉口有些发涩,从前陈穆从未将他的话当一回事,怎么失忆了之后反倒每一句都记得清楚了呢?   陈穆不知道在想什么,悄悄覆上他的手背,掌心里布满冷汗。   “小林,对不起,张姨说我以前很喜欢欺负你,我给你道歉。”   林殊止把手撤下:“你早上已经在短信里说过了。”   “可是那时候你没有理我。”   “……”   “你可以接受吗?”   林殊止张嘴又闭上,最后说:   “不可以。”   ……   陈穆之前受了一场很重的伤,身体养好需要很多时间,急性肠胃炎本身也极容易反复,后来林殊止又有好几次半夜陪着他跑了急诊,有时候症状比较轻,不需要留院观察,陈穆打完针后林殊止便和他回了公寓。   怕陈穆病情又突然有所反复,林殊止只能说半夜还有事就直接找他。   那条半夜不准敲门的规矩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有次陈穆打完针后难受得睡不着,伏在床头和林殊止聊天。   聊着聊着两人就都睡着了。   第二天睁眼与陈穆大眼瞪小眼时,林殊止也狠不下心骂人,只问他:“还难不难受?”   陈穆说:“有一点,但是快好了。”   后来这种事又发生过好几次,几次下来陈穆似乎也发现林殊止真的不会生气,变得愈发大胆起来,终于有一天林殊止看见陈穆的地方不再是床头,而是床上。 第95章 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林殊止已经有点习以为常,陈穆比他醒得早,见他睁眼与之对视后迅速滚下了床。   “对不起小林。”陈穆摔在房间的地板上,摸着黑找了半天的拖鞋也没找着。   林殊止语气平常:“今晚回你自己房间睡。”   陈穆嗯了好几声,连滚带爬地走了。   林殊止话虽是这么说,但总归没说什么重话,陈穆还是会在某一天早晨出现在他的床上。   特别雷雨天的时候。   洛城每年这个时节雷雨都很频繁,今年更是十年难遇的降雨量最多的一年,雷暴天气如今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之久了。   那场急性肠胃炎后陈穆似乎就出现了雷雨天胃疼的毛病,经常半夜大摇大摆地摸进林殊止房间喊胃疼。   陈穆怕黑。   陈穆怕打雷。   陈穆还胃疼。   最重要的是陈穆胃疼还是林殊止一手造成的。   ……   林殊止没法将人赶走。   但他将陈穆留下却苦了自己。客房的床并不大,宽一米五的床容纳两个成年男人有点勉强。   陈穆有时睡觉也不老实,有次林殊止做梦梦到胸口碎大石,结果一睁眼是半个陈穆压在了他身上,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与陈穆睡觉时贴得太近,便约定雷雨天时到陈穆的主卧去。   到了陈穆的房间他也并不睡床,而是睡在飘窗之上。   陈穆有些不开心,问他为什么不能和自己一起睡觉。   林殊止实话实说:“每个人之间都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是我们结婚了的。”陈穆反驳他,依旧是以他们结婚了为由。   “……”   林殊止不想与什么也记不得的陈穆就着结婚离婚这个话题进行探讨,因为即便他说了也没有用,他能说服得了一次,陈穆还会问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陈穆不会懂的。   除此以外陈穆好像还学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雷雨天同房不同床约定得好好的,却会在半夜时偷偷将林殊止搬到床上去,等到快天亮时又给人放回飘窗。   林殊止浅眠,每次都几乎是身体悬空的下一秒就能醒来中止陈穆的下一步动作。   即便被阻止多次陈穆也乐此不疲,直到有一次林殊止纵容了他的这种行为。   那几天林殊止正好接了个工作,离开公寓好几天,回来的那天正好碰上雷暴天气。   飞机晚点了好几个小时,好在林殊止还是顺利回到洛城了。   结果回到后不久那该死的天气又有所反复,落了地就开始狂风骤雨,林殊止到达公寓时身上都湿了大半。   他赶着进浴室冲洗,从浴室里出来时已经看见陈穆从客房抱出他的枕头站在门口看他,眼神中的期待满到都快要溢出来。   “走吧。”他径直掉了个头,率先进了陈穆的房间。   舟车劳顿,林殊止很快睡着了,他睡得比平时沉许多,因此在陈穆将他转移到床上时才有所感觉,但实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与粘了胶水没什么区别,便暗自下决心只此一次。   主观上愿意和陈穆睡在一起的第一天夜里林殊止就做了梦。   “哥哥。”小号的林殊止蹲在一个大门外,脸埋在腿间,声音有些软糯道。   门外两侧的花圃里种了一排三角梅,三角梅只有很淡的香味,但颜色鲜艳,花草周围总容易吸引小虫子。   小林殊止正在与大蜜蜂作斗争。   大号林殊止已经习以为常,又是很久远的记忆闯进了梦里。   “你是乞丐?”远处走来的男孩顶着张小号陈穆的脸,很认真地问他。   小林殊止有点生气:“我不是。”   陈穆又想捏他的脸,被他偏头躲开了。   “你是谁家的小孩?”   “我不知道。”小林殊止说。   陈穆:“你姓什么?”   “我叫林殊止。”小孩子不设防,连名带姓都说了。   陈穆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多问,只是把手中早上剩的早餐递给他。   “饿了吗?”   “……嗯。”小林殊止摸摸肚子,点头。   陈穆:“你把它吃掉。”   小林殊止眼里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介意陈穆刚刚喊他“乞丐”,最后还是饥饿占据了上风,他快速抓过陈穆手上的方包:“谢谢哥哥。”   蓝莓果酱酸酸甜甜的,但面包质地很干,小林殊止噎到了,陈穆又摸出一瓶农夫山泉让他喝。   “谢谢哥哥。”小林殊止很有礼貌,什么都要谢谢。   陈穆又陪他坐了一会儿。   天色将晚,小林殊止身后的门还没有打开,不过陈穆似乎要回家了。   小林殊止看着他站起来的背影,做了个荒谬的决定。   他拉住陈穆的裤腿,轻轻地牵了牵:“哥哥,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   陈穆说什么来着?   噢,陈穆说——   “不可以。”   “好吧。”小林殊止把手缩回了身后。   是他要求过分,他们只是陌生人,只是一面之缘,怎么能提出带他回家这么过分的要求呢。   ……   一场不太愉快的梦过去,林殊止悠悠转醒,额上浮着很多虚汗。   身下不是质地坚硬还冰冷的飘窗,他躺在宽敞柔软的床上,床的另一边是陈穆。   没有胸口压大石的窒闷感,陈穆不敢逾矩,很安分很笔直地躺在他身边。   林殊止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只好爬起来去了阳台。   秋风习习,他沿着栏杆边坐下,随手点了根烟。   烟没抽多少口,大半都是自然燃尽的。   他点了一根就没再点了。   其实他也并没有很喜欢抽。   隔着一扇落地窗,林殊止看见屋里像有什么在发着光。他挣扎着爬起来,慢慢朝着那处光源靠近。   近了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光源,而是玻璃橱窗的反光。   林殊止搬进来后不久就发现陈穆的公寓里有这么一个玻璃橱窗。   陈穆似乎有什么收藏的小爱好,橱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宝石。   这所公寓是陈穆从前最常住的地方,放置了一些个人藏品十分正常。林殊止当初并未多加观察,如今走得近了才发现每颗宝石下面都压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纸条卷得一丝不苟,很完美地被宝石遮盖着,像是被人刻意隐藏,不仔细看的话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林殊止觉得不该偷看,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柜门打开。   玻璃柜门摩擦发出细微刺耳的声响,林殊止下意识扭头看向主卧——陈穆还毫无所觉地睡着。   但林殊止心还是跳得特别快。   因为在做亏心事。   他拿起了一张深红色宝石下压的纸条,将其展开。   【心情不错。】   下面还有落款日期,是十年前。   林殊止第一次知道陈穆还有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爱好。   他又拿起一颗白色半透明的。   【一般。】   ……   林殊止又一连看了好几个,看得多了他就逐渐摸出了规律,这些宝石似乎是与陈穆的心情有关,色彩鲜艳的石头下面压的纸条字会多一点,应该心情是不错的,而颜色暗沉的石头下压的纸条上就只有简略的几个字甚至没有字,应该心情是不好的。   一整排看下来发现陈穆开心的时候其实很少。   那些石头少说也有几百颗了,林殊止意外在里面发现有几张纸条像与自己有关。   【陈肃不喜欢陌生人,所以不能把他带回家。他吃东西的样子像没吃过饭一样。】   落款日期是十九年前,恰好与林殊止方才的梦境重合。   所以是因为父亲不喜欢,才不能将他带回家吗?   林殊止拼命回忆了那个梦,却怎么也看不清当时陈穆脸上的表情了。   突然他注意到一颗纯黑色的石头,还没触碰上去就觉得异常冰冷。   好像刚才一路看下来都没见过黑色的。   林殊止又轻轻将那下面的纸条抽出。   【妈妈走了。】   字迹落款日期是十六年前。   那年陈穆十一岁。   林殊止算算时间,是林氏生意不景气,从那片富人区搬走的第二年。   他无从得知陈穆的过往,因为陈穆并不会讲给他听,只能从这纸条上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一点点事情的本貌。   他不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是远走高飞了,还是死了呢?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从此消失了。   仔细想想他好像还真没怎么从陈穆口中听见过母亲这个词。   那颗黑色的石头后面跟着的色彩鲜艳的石头更少了,一整排颜色灰暗的石头明白昭示着什么。   林殊止止不住地想,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他五岁那年被扔在林家门口,陈穆给了他一点食物,自此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陈穆十一岁那年妈妈走了,如果他没有搬家,如果他和陈穆的关系还算得上不错,他是不是也能算作那时陈穆的一点慰藉?   只忆往昔不论如今,何时的他都愿意帮陈穆一把,那些年里他一定竭尽全力。   如果,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他们是不是也会成为世界上算得上幸福的小孩?   “你在干什么?”   林殊止骤然转头,黑暗尽头出现一抹橙黄的光线,那扇主卧的房门开了。 第96章 我想和小林待在一起。   那抹橙黄的光线与客厅里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紧接着整条走廊都亮起来,是陈穆伸手摁了灯的开关。   陈穆一半落在光亮里,一半没入黑暗中。   突然出现在头顶的光线让林殊止莫名觉得自己是个小偷。   陈穆慢慢朝他走过来,步伐比平常更坚定,眼神看起来也清明许多。   林殊止有个大胆的猜测,是不是陈穆此刻已经恢复了记忆,并且对隐私被侵犯这件事感到生气?   陈穆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有些小心地试探道:“你怎么醒了?”   还好,那只是他的错觉。   因为下一秒陈穆揉了揉眼睛,对他说:“小林,我渴了。”   “渴了就去喝水。”   “可是喝多了就会想上厕所,”陈穆皱了皱眉,“半夜起床会吵到你的。”   林殊止顿了下:“我没关系,今晚我不过去睡了。”   “为什么?”陈穆问他。   “我睡不着。”林殊止说。   陈穆:“睡不着也要睡的,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吗,没有的话晚上就应该躺在床上的。”   话说完他又躬下身来要从背后抱住林殊止。   林殊止没来得及挣扎开,只能由他抱着了。   谁知没过多久陈穆就把他放开,轻轻咳了几声:“你身上臭臭的。”   林殊止还有些疑惑,陈穆又埋头嗅了嗅他的颈间,温热的鼻息喷薄在脸侧,林殊止有点僵硬地躲了躲。   陈穆一路向上闻着,最后得出结论:“真的臭臭的,嘴巴里也有。”   他语气听起来有点嫌弃,林殊止一脸懵逼,他觉得自己很干净,哪有什么臭味。   陈穆又凑下来要继续闻,鼻子一抽一抽的,林殊止不住地向后躲着,突然福至心灵。   “我刚刚抽了烟。”林殊止背抵住玻璃柜门,无法再后退。   “烟是什么?”陈穆又不懂了。   林殊止有点苦恼,正是因为陈穆这种对某些事物选择性遗忘的情况才会让他不止一次怀疑陈穆是否真的失忆了。   他无法给出太多科普,只说:“是不好的东西。”   陈穆又问他:“你很喜欢吗?”   “我不喜欢,但是有时候会抽一点,”他没有抽很多,只是这么细微的味道都让陈穆捕捉到了而已,他随口道,“你以前也抽。”   “我?”陈穆指了指自己。   “嗯。”   “那我以后就不抽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味道,”陈穆说,“小林你也不抽了好不好?”   “……”林殊止无法应承他,“不说了,回去睡觉。”   陈穆有些执着,在被他带回房间的路上还在不停地问他好不好,但沾上床后就闭了嘴。   因为林殊止告诉过他,吃饭的时候不能讲话,准备入睡的时候也不能讲话。   橙黄的小夜灯勉强能勾勒出身边人的侧脸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陈穆忽然侧过身将林殊止圈进怀里。   林殊止满腹心事,大半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等发现时已经被抱住很久。   他挪不开,因为陈穆都已经睡着了。   被抱着其实不算难受,林殊止也很快入睡,醒来时天还黑着。   陈穆还搂着他,双目轻轻阖着。   林殊止向侧边一翻就下了床。   他走出主卧,发现外头玻璃橱窗的柜门还没有关上,又轻手轻脚走去一点一点将其拉好。   事不过三但可以过二,林殊止好不容易将柜门关好了,回过头又看见陈穆站在主卧门口。   他觉得自己不会再轻易接近那个玻璃橱窗了。   也许只是巧合,但的确每次一靠近那里陈穆就会发现。   那些石头毕竟不是他的东西,保不齐陈穆也还记得那些石头代表着什么。   林殊止心脏咚咚直跳,佯装镇定地朝着卫生间走去,陈穆见他动作也跟着过来。   他刚挤了牙膏送进嘴里,陈穆倏地从背后将他包围住,脸颊在他衣领上蹭了蹭。   ……   陈穆最近越发粘人了。   这又是一种进阶版,他最近好像在看什么电视剧,学会了“肢体语言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致力于在林殊止身上实践。   洗漱暂停,林殊止没有默许他这种行为,含着一嘴泡沫让他放开。   陈穆听话了。   林殊止也没再揪着陈穆越轨的行为不放,面上毫无波澜:“今天是双休日,怎么醒得这么早?”   “我也不知道,你下床我就醒了。”陈穆声音闷闷的。   林殊止微微有些讶异,陈穆自从失忆后就像失去了自制力一般,赖床是每日必备。   像今天一样醒得这么早还是头一遭。   林殊止短暂地停住手中刷牙的动作,又问他:“今天不上课,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为了促进陈穆恢复记忆,当初医生便交代要多带陈穆出门转转,最好去一些以前去过的地方,这样更容易激起从前的记忆。   林殊止带他出过几次门,和陈穆走在街上其实是件压力很大的事,因为陈穆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脑子却缺根筋。   打个比方,上回林殊止只是去买几个橘子的功夫,陈穆就被一群小姑娘围住要起了微信,他似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人家让扫码便一个个扫过去了。   最后还是林殊止冲过去将人拉走,又当了一回恶人将所有加上的联系方式全都删掉。   林殊止每次同他出门都设想成最后一次。   所有最后一次都是假的,张姨年纪大了不好带他出去,小年和小未也都不行,最重要的是陈穆不愿意和“陌生人”一起出门。   他只要林殊止。   所以最终这项任务还是落在了林殊止头上。   陈老爷子似乎也看出他的不易,给他打钱的频率更高了,似乎是想通过这流水般的进账弥补些什么。   ……   林殊止还在等着陈穆的答案。   陈穆摸摸脸,思考了一下:“我想和小林待在一起。”   “我问你想去什么地方,给我一个地点。”林殊止无声叹了口气。   陈穆又摆出一副止言又欲欲言又止的样子,惹得林殊止逐渐失去耐心。   “没有的话今天就在家里学习。”   他已经洗漱完毕,没闲工夫等陈穆思考,往外跨一步就出了卫生间。   不出门也没有什么,林殊止还更省事,陈老爷子也希望陈穆能尽快恢复从前的状态打理家族事务,多学习总没错。   “有的,”陈穆眼神急切地跟随着他,跟在他屁股后面,“但是现在好像有点早。”   林殊止没明白他说的“有点早”是什么意思。   陈穆又神神秘秘地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有事就说。”   “我今天乖乖待在家里看书,晚上的时候我们再出去好不好?”   ……   林殊止早能预见陈穆口中的待在家里看书就是放屁,陈穆并没那么热衷于学习。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找各种理由从书房跑出来,一会儿说要上厕所,一会儿又说要吃水果,还顺便和林殊止搭讪两句。等到厕所上完了水果也吃了,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林殊止就在外面的客厅里看着他进进出出好几次,每次间隔不超过半个小时。   谁能想到从前高高在上的人如今会变成这样一个喜欢逃避学习的三流混混?   林殊止觉得奇怪,失忆照常理来说不会像这样性情大变,于是他上网查询,有一些研究说这是失忆前压抑天性,失忆后得以释放的结果。这说法在陈穆这儿不太立得住脚,陈穆这样一个人,怎么都不像天生就这副模样的。   资料越查越多,陈穆第三次从书房里出来时终于让他清醒。   查这么多资料有什么用?陈穆性情大变又与他有很大关系吗?   他大概是疯了。   终于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林殊止便要带着陈穆出门。   林殊止原本想着如果陈穆还是没有想去的地方,他就把人拉去江边散散步,毕竟医生更加建议这位失忆人士接触大自然,没想到陈穆出了门就和脱缰的野马没差,拉着他直奔江边的游乐场。   他不知道陈穆怎么知道那儿有个新建的游乐场的。   但总归都是江边,就由着他去了。   新建的游乐场设施很齐全并且都是新的,陈穆像是都没见过,每样都想尝试一遍。   陈穆第一眼看中的是旋转木马。   林殊止不太想陪他坐。   但陈穆已经先跑过去付了钱。   “小林,快点上来!”陈穆眼底闪着光,邀请林殊止坐到他旁边的那匹假马上。   ……纠结再三,林殊止还是坐了上去。   新游乐场选址偏僻,刚开业还没什么人,老板打下开关,木马周围的灯光随着启动音乐亮起,颜色纷繁交错,时暗时灭。   木马转了起来。   林殊止从来没坐过旋转木马。   他要比平常小孩早记事很多,大约是三岁左右的时候就知道了旋转木马的存在,契机是人生中第一次来游乐场。   是夏兰琴带他来的。   他和夏兰琴只去过那唯一一次游乐场,二十多年前的老游乐场开业大酬宾,所有游乐项目票价五折。   旋转木马半价坐一次两块五,小林殊止很感兴趣,但夏兰琴没让他坐。   理由简单,不想花冤枉钱。   夏兰琴亲口说的,两块五不管拿去干什么都比坐五分钟的旋转木马被人当水鱼一样砍好。   她是个吝啬又十分要面子的人,答应带林殊止来游乐园也是因为被人说了闲话,说她养儿子像养了条狗,狗过得都比儿子好。   这种话她无法忍受,所以带狗……不是,是带儿子来游乐园逛一圈。   因此某个午后,她在楼上张望许久,特地等到筒子楼里住的大爷大妈午觉醒来,支个椅子在楼下闲聊的时候带着林殊止出了门。   经过那群人的时候还高调地“宣布”:“儿子,我们今天去游乐园好不好!”   ……   林殊止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夏兰琴要带他去游乐场玩儿,而不是只到那外围转一圈。   他回忆结束,旋转木马一首歌也放到了末尾。   回过神时发现陈穆正在转头看他。   下一刻灯光就全部暗掉了。   二十多年后的林殊止此刻坐上了旋转木马。   其实没有什么好玩的,反倒是旋转中的木马骤然停下让他觉得头发晕。   他慢腾腾地扶着木马下来,陈穆冲过来拉他。   “小林,你怎么了?”陈穆脸上有些担心的神色。   林殊止摆摆手,示意陈穆别管他。   陈穆不说话了,静静跟在他身边走着,几次试探着将手上的矿泉水递给林殊止。   林殊止终于接过来并艰难地喝了一口,等缓过了劲儿又问陈穆:“还想玩点什么?”   陈穆没有回答,他便抬头沿着陈穆的视线望去。   陈穆想去坐摩天轮。   而他恐高。   作者有话说:   陈穆抽烟是因为各方面的压力,但他本人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抽烟。 第97章 小林,我好喜欢你。   林殊止最后还是陪着陈穆去坐了那摩天轮。   摩天轮车厢摇摇晃晃,十分缓慢地升高,逐渐抵达城市的上空。   他实在恐高,全程都不敢往下看,只逼迫自己盯着车厢里不去看窗外的风景。   陈穆倒是没有察觉,只不断与沉闷寡言的他说话。   “小林,那边好亮。”陈穆指着江水的那头说。   林殊止快速瞟了一眼,腿又软了几分:“因为有灯塔。”   陈穆:“下面的人好小。”   “你站在下面被上面的人看着也这么小。”摩天轮抵达最大高度时震了震,林殊止索性闭上了眼。   “你为什么不看外面?”   “太高了。”   “你怕高吗?”   “有一点。”   “……”   “小林,我好喜欢你。”   林殊止猝然睁大眼。   陈穆的表白来得太突然。   城市上方光污染程度不严重,周遭是一片黑。   陈穆与他对视。   “因为你怕高也愿意陪我坐这个。”   林殊止心跳乱了一拍,他转开视线,盯着车厢地面上的花纹出神:“我只是……需要看着你。”   “我知道的,”陈穆也低下头,远方射灯打开了,落在他脸上光影交错,“我知道是爷爷和你说了什么,你才答应留在我身边的。”   “……”   林殊止没想象到陈穆会想这些。陈穆自从苏醒后不仅丢了记忆,就连原先很多的思维逻辑模式也变了,或许是这样林殊止才会自然而然地觉得陈穆不会考虑到这些方面。   陈穆突然从身后变出一个深蓝色的方形盒子,重新抬起头,眼神炯炯又故作神秘:“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来这里吗?”   林殊止摇摇头。   “因为张姨说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陈穆说,“我想和你一起看看洛城最高的地方,但是好像搞砸了,你不太喜欢,你有点害怕。”   陈穆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只表:“这是有一天我在书房里找到的,张姨说,这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送给你,但是我现在送给你。”   林殊止看了眼那只表,听陈穆的意思,应该是失忆前要送给他的吧。   他又想起陈穆白天提到晚上出门时那神神秘秘的样子。   他终于知道陈穆想要做什么了。   “对不起小林,我知道我忘了很多事情,脑子也没有以前好了,”陈穆又说,“等我恢复记忆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你别走好不好?”   又或许陈穆意识到用词不太对,这究极根本并不是林殊止走与不走,而是——   “小林,要是从前的我你不喜欢,那现在的我再追你好不好?”   好不好。   那只将表展示在林殊止面前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但依然倔强地举着。   像在等他一个答案。   林殊止不敢直视他,视线虚虚地搭在摩天轮的护栏上,问:“你真的喜欢我吗?打个比方,小鸡会对出生后看见的第一个生物产生特殊的感情,我是你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故人吧,你对我是喜欢吗?还是依赖?你想清楚了吗?”   陈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扯到了小鸡,一时间没有回答,林殊止却以为已经拥有了答案。   他其实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么平凡的一天的,只有自己念念不忘没有意思,所以他刻意地去忽略。   却又被陈穆刻意地提起。   “你和你的表,”林殊止的视线落回表上,“我都……不能接受。”   “小林……”陈穆攥紧了那个盒子。   “别说了。”林殊止制止道。   陈穆默默将那只表收了回去。   摩天轮离开最高点后降回平地总给人一种很迅速的错觉,林殊止没再与陈穆说话,出了会儿神就到了。   他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那个与陈穆同处的“密室”。   陈穆没有再提出想玩其他的项目,话也变少了很多,游乐场的大灯把人影拖长,林殊止知道陈穆就在身后。   他静静走着,不同频的脚步声听得人心中发颤。   “小林。”陈穆忽然叫住他。   林殊止脚步不停,那与他不同频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快。   直到陈穆伸手拉住他向后摆的手腕。   陈穆绕至他面前,彻底挡住他的去路。   “我想清楚了的。”陈穆说。   “你拒绝我的时候,就比如现在,”陈穆指了指心口处,“这里会酸酸的。”   “……”   林殊止扭动了下手腕,无果。   “你给我……一个机会。”   给一个机会。这话林殊止听过很多次,陈穆失忆前就爱说。   林殊止说:“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因为你曾经做了很多让我讨厌的事。”   “我知道的,我都会改。”   “你只知道我不喜欢你,但你不知道你做过什么。”   “……”陈穆低下了头,“你可以慢慢告诉我,我全部都改掉。”   林殊止忽然觉得鼻腔传来阵阵酸涩,他竭力压制下去:“以后再说吧。”   失忆的陈穆有很多真诚,也有很多真心,没有失忆的陈穆也会有这些吗?   林殊止不敢肯定。   “你是答应接受我了吗?”   “还没有。”   “……好吧。”陈穆好像又有点失落。   游乐场并不大,两人一路走着很快到了门口,林殊止余光中一直能看见陈穆在盯着他。   他不太自在,脚步略显急促,直到路过门口那个打气球的摊子。   那只悬挂起来的巨大粉红色兔子一下子捕获了他的视线。   但林殊止只匆匆看了一眼。   陈穆无比灵敏,扯扯林殊止的衣角示意他停下。   “我觉得那只兔子和家里床头的那只好像。”陈穆已经站定。   “小林,我去把它打下来好不好?”   时过境迁,虽然时间地点都不一样了,但当年场景要再次重现。   林殊止极力克制胸口处的震荡,只说:“你喜欢就好。”   ……   那只兔子玩偶是小摊上最贵的奖品,需要连续打中三十枪才能拿到。   陈穆的枪法没有退步,几乎是百发百中,老板见大事不妙,来的是个有技术的,一直在旁聊天干扰也无果。   最后那只兔子还是被陈穆拿到手了。   陈穆似乎特别喜欢新得的兔子,回到家就把这兔子放到了床边,与原来的那只紧靠在一起。   不仅如此,陈穆还给它怼脸拍了张照片,将原本一片黑的微信头像换成了一只……粉红色的兔子。   林殊止努力忽略这点变化,但被陈穆提醒了。   “你看我们的头像,是不是很像?”陈穆指着聊天对话框里的两只兔子问林殊止。   林殊止:“……”   陈穆又指着床头柜上的那只“原住民”问他:“你为什么要用它当头像啊?”   陈穆问得挺直白,林殊止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不知道陈穆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他不敢深想太多。   那只兔子玩偶的体型要比想象中更大,摆在床上很占位置,本来陈穆与兔子睡一张床倒也没什么。   偏偏当晚那该死的天气又变化多端,旱雷响了几个小时也没见雨落下,陈穆又盛情邀请林殊止到他的床上去。   两个人加一只兔子,结果是陈穆被挤在中间,紧紧贴着林殊止睡。   林殊止睡到半夜只觉得四面八方都被火炉围绕着,他迷糊睁开眼,四肢无法舒展,手臂微微动一下就碰到了一块火热的事物。   这方向,这位置,还有熟悉的温度。   林殊止只懵了一瞬便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再看向陈穆的脸,这人额头上发着汗,眼皮下也不断转动颤抖。   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睡梦中的陈穆似乎有所感应林殊止在观察他,忽然朝着林殊止转身,半个身体都笼罩在林殊止身上。   林殊止下意识缩手,但晚了,那火热的物事大半都落入他掌心。   还朝着他掌心的方向顶了顶。   林殊止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窜下床,他逃得太快,以至于脚趾撞到了柜角,刹那间剧痛袭来,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动静惊扰到陈穆,陈穆醒来,惺忪着眼声音模糊地问他:“怎么了?”   他疼得坐在地上,一时间竟爬不起来,嘶嘶地吸着冷气。   陈穆终于看清他人在床下,三下五除二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要来拉他。   被子顺势滑落,林殊止这下看得更清楚,那真丝睡衣被顶出一个明显的弧度,那甚至都不是一个弧度了,那是一个凸起。   “别动!”林殊止疼得整条腿都抽搐,此刻眼睛更像被刺扎了下,有点慌乱地移开目光。   “小林你怎么了?”陈穆眼神关怀地看他。   林殊止疼得缓不过劲,气息虚弱:“没事。”与此同时往后挪动了半米,示意陈穆不要靠近。   陈穆才不管他这有意疏离的动作,翻身下床就把他重新抱上床:“摔到哪里了?”   林殊止陷进他怀抱里一时间竟挣扎不开。   陈穆又将床头的小夜灯调亮,想查看他磕成了什么样子,却被他一把打开了手。   “放我下去。”林殊止语气有点发冷。   陈穆被他的气场震慑住,轻轻把人放到床面上。   林殊止恢复自由就又跳下了床,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陈穆又跟上来。   手臂被攥住的时候林殊止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道:“我不仅是你的管家,你的保姆,还是你的泄yu工具吗?”   林殊止有点想笑,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装作神情地表白,这会儿一晚上还没过去就装不下去原形毕露了?   那也许只是无意识行为,可这种事借着他林殊止的手做就是不行!   陈穆本质还是个精虫上脑的人!   搞不懂他突然发火的原因,陈穆脑子还很懵,但先道歉总不会错的:“对不起。”   林殊止:“别只会对不起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那隐约抬头的东西终于随着主人的清醒没那么硬廷了,只能看到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陈穆垂下头还是能看见,联想到林殊止激动的反应终于意识到什么。   基本的生理常识他还是懂得的。   “对不起小林,”再抬起头时他目光已经有几分焦急,有些混乱地解释,“我不是想这样的没有……不是故意的。”   林殊止摔门走了。   他脑子不冷静,出来的时候完全忘记枕头还落在陈穆的房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枕头睡得不舒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后半晚他都没有再睡着。   一大清早,陈穆就来敲了门。   小林长小林短,一边敲门一边呼唤,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叫魂。   作者有话说:   小林的微信头像也是一只兔子玩偶,前面好像有写过(小小声) 第98章 陈穆仍会是很重要的人   敲门声响了许久都没有停。   林殊止戴上了耳塞,依然无法隔绝那一下一下落在门上沉重的响声。   敲门声终于停了。   林殊止以为陈穆放弃,谁知没过多久门缝里就被塞进一张纸卷好的纸条,是谁在门对面操作不必说。那纸张搔刮门缝摩擦出的窸窣声响挑动着神经。   林殊止终于忍不住下床去开门。   沉重的门被大力一拧一拉,砰地一声撞到墙上,巨大的反作用力回馈到林殊止身上,林殊止觉得那刚好不久的肩膀又在隐隐发痛了。   陈穆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开门,此刻正蹲在门口写纸条呢,抬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尽是慌乱。   “别再蹲在我门口了,滚回你房间去。”林殊止恶声道。   陈穆微微张着口,一句话没说又被怼脸摔上了门。   骂一句的确有效,门外门缝都彻底安静了。   可林殊止还是睡不着。   视线不自觉就落在门边堆的那些纸条上,那全是陈穆塞进来的,他还没来得及扔进垃圾桶。   那些东西让人烦躁得很,林殊止在床上滚了半圈起来,光脚踩下冰凉的地板,打算将那些垃圾处理掉。   他一点都不想看,但有一张也许是刚才混乱中被他踩过一脚,已经散了大半。   上面只能看见半句话。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的。】   林殊止不多看,双手捧起那一小堆纸条送进了垃圾桶。   太阳已经升起,窗帘有点透光,林殊止能看见有只鸟的影子从窗外掠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又响了。   林殊止看了眼手机,这会儿是陈穆该去上课的时间。   真是没完没了了,他正欲发作,门外的人开了口。   不是陈穆的声音,是张姨。   张姨声音模模糊糊传进来:“你今天想吃些什么?”   林殊止不与张姨置气,但不想与陈穆同桌吃饭,所以高声喊:“我今天出去吃。”   张姨应了声“好”也走了。   房间里又安静了很久,林殊止终于有些困意,即将入睡时又出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起初林殊止以为那是楼上楼下装修闹出的动静,但很快他分辨出来那声音来自于门外。   应该是快到正午,肚子传来令人尴尬的动静。今天这儿没他的饭,他是真的打算出门解决,索性便出门吧。   他将衣服换好,深吸一口气后走出房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更加清晰,源自于厨房。   餐桌上摆了几盘配色奇怪的……菜,林殊止瞥了眼,又看见厨房里那个高大的背影。   是陈穆在做饭。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什么科研实验。   林殊止本想直接离开,但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   ……   张姨不在,陈穆将厨房炸了不是什么好事。   林殊止脚步微滞,最后还是脚尖一转走到了厨房。   陈穆很专注,玻璃推拉门的声音没能让他回神。   “你在干什么?”   林殊止突然从背后出声,陈穆肩膀肉眼可见耸了耸。   他慢慢地回过头,眼中闪过一瞬的惊喜:“小林你来了!”   林殊止正想说什么,一条被陈穆双手捏住的鱼一跃而起,彻底逃离陈穆的掌心,弹在灶台上溅了两人一身水后落入了在盛满水的洗手池里畅游。   想必那就是刚刚发出巨响的罪魁祸首。   林殊止面色不佳地掸了掸身上的水:“张姨呢?怎么是你在做饭?”   “你是要出门吗?”陈穆看到了他身上的装束,语气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失望。   林殊止:“先回答我。”   “张姨女儿在学校生病了,所以我来做饭。”陈穆无意识地捏着围裙的边缘。   这借口十分蹩脚,林殊止不信:“是你把她支走了。”张姨为人他清楚,怎么可能两个小时前还问他吃什么中午就招呼都不打一声地请假。   陈穆被无情揭穿后又说:“我想给你做顿饭,想哄你开心。”   “我并不会因此高兴。”林殊止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餐桌上那盘不知是茄子还是什么东西的菜上。   半夜醒来时陈穆无意识的作为冲击性太大,他的确不会因为陈穆做了一顿难吃的饭就有所改观。   “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陈穆鼻尖有些红,“我错了。”   林殊止也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神色稍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是吗?”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另一个人是你,”陈穆说,“醒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往日认为陈穆脑子有病只是玩笑话,其实陈穆该懂的都懂,比如基本的生理常识。   林殊止想说,他们之间并不适合再睡在同一张床上,因为他们即将离婚。   这样的想法产生过好多次,可偏偏每次都会急刹车一般收回来,迟迟无法开口。   直到现在。   林殊止说:“你总要学会习惯雷雨天,以后我们还是不要睡在同一个房间了,为你为我都好。”   “你是要走了吗?”陈穆敏捷地捕捉到一些东西。   林殊止很苦恼,兜来兜去,还是绕回到游乐场摩天轮上陈穆问的问题上。   他本能地逃避回答,望着那条在洗菜盆里畅游的鱼出神。   “下雨天我可以不找你的,”陈穆将那围裙边抠出褶皱,“你……别走。”   一阵不算温柔的风穿堂而过,将客厅里那座玻璃橱窗柜门撞得叮当响。   那张陈穆十六年前留下的纸条刹那间在林殊止脑海中闪过去,当年的陈穆在母亲离去时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他无法得知当年事情的全貌,只能依靠想象创造出很多种情景。   无论哪一种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来说都无法承受。   林殊止无法深想下去。   可陈穆已经不是当年的陈穆,他在心软些什么呢?   “我没有说我要走。”林殊止说。   陈穆:“那你也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   “我以后会尊重你的,因为我爱你。”   林殊止心口一滞。   爱。很伟大的词汇,不知道陈穆又是从哪里学的。   “爱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话。”林殊止希望他不要再说。   “我知道的,所以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   陈穆总在一些时候冒出令人猝不及防深感肉麻的话,林殊止已经尽力习惯,可有一些还是会让他大为震撼。   比如陈穆脱口而出的尊重和爱。   那是他很在意的事,陈穆从前永远无法做到,但失忆的陈穆好像可以。   那天之后陈穆再也没有要求过与他睡在同一个房间,更不会偷偷潜进他的房间,也不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他一个拥抱。   陈穆是真的在说到做到。   可拥有记忆的陈穆也会如此吗?   林殊止希望自己将这两种状态的陈穆划得泾渭分明。   他有些艰难地面对一个既定的未来——若是陈穆恢复记忆了,他大概会离开吧。   因为不离开只是对失忆的陈穆作出的承诺。   陈穆仍然会是他很重要的人,未来漫漫一生中都不会变。   只是也许不能再成为爱人了。   陈穆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在日益变好,具体表现在他逐渐能在书房里坐一整天都不出来,一些资料报表能理得头头是道,模拟商战时也常常是胜方。   一切都马上要回归正轨了,林殊止却做不到想象中那样平静。   因为离去即将具象化。   陈穆有夜间喝水的习惯,那天夜里也许是忘记在床头放一杯凉白开了,他到厨房接了杯水,却意外打碎了玻璃杯。   林殊止浅眠,听见玻璃杯碎裂的声音顿时惊醒。   起初他以为公寓里进了贼,又不明白什么贼才能破解这所公寓的高级密码锁进来。   他狐疑着打开门,走出来便看见陈穆猫着腰蹲在黑暗里摸索着什么。   大灯打开后那一堆玻璃碎渣子映入眼帘,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抹惊人的红色。   陈穆被划伤了,暗红的血液不断从伤口处缓慢流出,滴滴答答的刺眼得很。   陈穆伤的是惯用的右手,林殊止看不下去,便让陈穆去沙发上等着,他代劳把地板收拾干净。   等他处理干净地面再回到客厅时,陈穆已经将药箱找出放在茶几上。   林殊止觉得哪里不对,直到给陈穆消完毒包扎好才明白那种诡异感从何而来。   “陈穆,”林殊止按捺住那颗正在加速跳动的心脏,“你怎么知道药箱放在哪里的?”   陈穆随即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许多不明的情绪。   林殊止心头忽然警铃大作。 第99章 失忆了又不是失智了   公寓里的药箱自陈穆出院后就没启用过,很偶然的一次,林殊止被回形针扎伤了手,需要找枚创可贴,张姨才告诉他药箱的位置。   照理来说,陈穆失忆了是不可能知道药箱放在哪里的。   那陈穆是如何知道的呢?   林殊止语气类似于逼问,陈穆深深看他一眼后就低了头:“我好像做了梦,那个药箱是我亲手放上去的。”   “你确定只是做了个梦?”   陈穆点头。   虽然陈穆这么说,但第二天一大早林殊止还是将人带去了医院。   一系列检查做完已经过去一上午,两人便在医院旁边的小餐馆凑合着吃了午饭。   餐馆里养了只小白狗,看上去月龄很小,在柜台上哼哼唧唧地爬着,成功将陈穆吸引过去。   陈穆问林殊止想不想养只狗与家里的西西作伴。   林殊止目光有些沉重地停留在陈穆身上。他这一早上都在暗自观察陈穆的行为表现,怎么看都像是他想多的样子。   “你想养就养。”他说。   陈穆是这家私立医院的投资方,检查结果在下午时便出来,脑电图显示有几处波动较大,核磁显示血肿大小也较上次检查时更小,不排除记忆正在恢复的情况。   陈穆好像马上要恢复记忆了,梦中见到从前的事物就是一种预示。   林殊止得到这个结论后喉头一哽。   但只是即将恢复,现在综合评估下来记忆是没有恢复的。   林殊止不知为何心头巨石又轻了些。   医生建议陈穆可以多接触从前熟悉的事物,对大脑皮层深处进行激发。   陈穆应下了,林殊止也应下了。   陈穆还没完全恢复,那头陈琸忍耐了快半年终于按捺不住,要同陈老爷子撕破脸皮了。   林殊止是那天家宴时目睹了陈琸与老爷子争吵的。   他看上去因老爷子偏袒长孙已经压抑了前半生,说出的话字字泣血,在座几乎无人迎合或反驳他。   曾经的掌权人似乎也意识到一些从前都忽略的东西,逐渐便不再反驳陈琸,脸上短暂地流露出类似于恍惚与后悔的神情。   不知说到了什么,林殊止后来险些要被拖入漩涡中。   陈穆在此时出现,递给他一块从佣人手里得到的草莓慕斯,将人带去了花园。   花园里充满各种花香,但林殊止知道前厅的争吵一定没有止息。陈老爷子在那冲锋陷阵,而陈穆这样的行为类似于逃避。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公司接手回来?”   这是林殊止第一次正面问陈穆关于未来的规划。   陈穆说:“他们吵他们的,不关我的事。”   林殊止听完眼前一黑,一瞬间觉得陈老爷子的坚守有些不值。   “你只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有些该你承担的责任不能撇开。”林殊止说。   陈穆没有接话。   也许冥冥中天注定陈家要出现新的掌权人了,家宴上闹过的那天夜里,老爷子出现了突发情况。   老爷子年岁已经上来,老年人身体机能下降,指不定哪天睡一觉就没了。   但他没有一觉便彻底睡过去,只是抢救得及时,在医院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后被送进ICU里靠机器维持着生命。   陈家已经变了天,老爷子躺在ICU里不省人事,没了这层阻碍陈琸彻底露出爪牙不再伪装,老爷子昏迷的第三天他就召集众人开了股东大会,要求变更财政大权的归属人。   众人知道当前陈家没有主心骨危在旦夕,现任掌权人失了忆,差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曾经的掌权人也不知活了今天有没有明天。可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众人都在犹豫是否要将大权落到陈琸手上。   毕竟陈琸真是个草包,陈家交到他手里死得更快也是有可能的。   众人拿不定主意,陈琸又逐渐笼络人心,有几个人已经有所动摇。   又过了一个周,第二次股东大会召开。   陈琸以为胜券在握,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陈穆此时竟然站出来,主动提出重新接手家族事务。   陈琸自然不愿,非要同他争个鱼死网破。   在座有不少陈老爷子从前的心腹,权衡过后还是决定给陈穆一个机会。   陈穆暂时将权利接了回来。   陈穆适应工作的能力很强,又过了快一周的时间,他已经将权利收回来了大半,那些早该承担的责任终于被迫承担起来,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他正在逐渐变回从前那个独当一面的人。   林殊止也后知后觉陈穆所发表的那番想当甩手掌柜的言论只是一场迟早会破灭的空话。   ……   那个让陈穆得知药箱位置的梦并不是终点,林殊止渐渐地又发现了很多细节,比如某天陈穆会告诉他自己要喝加了冰块的凉白开提神,那是陈穆从前才有的习惯。   又比如陈穆有次敲他房门时采用了两重一轻的手法,这是林殊止从前观察了很多次才得出的结论。   林殊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敲门。   陈穆反问他;“难道以前不是这么敲的吗?”   ……   失忆的陈穆很好,但终将是大梦一场。   陈穆恢复记忆是迟早的事,离开的事该提早谋划。   离开也许并不是那么快能做到,但他可以尝试一步步远离。   他承认陈穆的行为举止让他感觉到了一些爱,可他不敢再回馈爱。   但他不可控地有些心软了。   心软是再度沦陷的第一步,那是很危险的感觉。   林殊止很快拥有一个远离的机会。   他收到了一个新的工作邀请,行程大约为期一个月,地点在地处东南方的颂城。   没有多少犹豫,他答应下来,但直到动身的前一晚也没有告诉陈穆。   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明明陈穆的想法与他无关。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手机也发来了未来24小时内即将登机的提醒,林殊止想他该告诉陈穆了。   并不是走了就不再回来,只是短暂的一个月而已。   有什么无法开口的。   他勇敢地打开了客卧的门,迎面却差点撞上了陈穆的胸膛。   “你站在我门口干什么?”林殊止对上他那双眼忽然就有些心虚,虽不知在心虚什么,但好不容易造出来的气势削减了大半。   陈穆就拦在门口,也不进去:“你是不是有事情想说?”   “没有。”林殊止说。   这句话在半小时后狠狠打了他的脸,因为半小时后他再次鼓足了勇气打开门,这次没再迎面撞上陈穆,他顺利抵达书房并敲开了门。   林殊止并不知道陈穆在哪,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因为这段时间陈穆总加班到很晚。   “我要出门一段时间,一个月左右,你……”林殊止讲到一半忽然顿住,只好咳嗽一声掩饰尴尬,“照顾好自己。”   “好,你去吧,”陈穆从一大堆报表中抬起头,笑着对他说,“我等你回来。”   林殊止没想到陈穆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他以为照陈穆之前的性子,必然要多说些什么的。   他通知结束,准备离开时,陈穆又叫住他。   “照顾好自己。”   “好。”他答道。   “林殊止。”   最近陈穆总喜欢这么叫他。   林殊止刻意忽略这一点差别,再次抬眼看他。   陈穆说:“等你回来了,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什么电影?”林殊止迟疑地回头。   好奇怪,陈穆明明是没有恢复记忆的,可他人坐在那里,却与从前那个人没什么差别了。   林殊止短暂地走神后回过神来。   陈穆给出解释:“是首映礼……是我投资的,如果有的话……应该会有,我们一起去吧。”   “……好。”   林殊止如期动身前往颂城,再次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感觉不错,他会自动地忽略许多与工作无关的事。   这意味着来日与陈穆真正分开时会轻松一点。   陈穆说想来看他,被他拒绝了。   陈穆想来看他好多次,就被他拒绝了好多次。   不被允许前来探班,陈穆就经常给他打视频分享日常,他希望自己敷衍了事,但几乎次次都能记住陈穆说的话。   比如陈穆哪天又在会上舌战群儒了,哪天又去了青城出差,哪天又签下一份价值千万级的合同。   林殊止把自己记得这些归结于陈穆提得太密太多。   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想象漫长,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过去。   林殊止结束工作回到洛城那天陈穆到机场接他,他原本拒绝很多次,奈何陈穆并不像之前那样听他的话。   陈穆接到他后又说最近发掘了一家口碑极佳的平价餐馆,想带他去尝试一下。   林殊止勉强答应了,但他在车上越坐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他余光瞥见后备箱里藏的一束玫瑰花。   这种类似于约会的氛围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一个月前你说的首映礼,在什么时候?”车里安静得太久,忽然出现一个声音林殊止自己都不太习惯。   “今天。”陈穆看了眼时间,“我们吃了饭就可以过去。”   那部电影是陈穆很早之前投资的,林殊止从前略有耳闻,他有预感又是一部能大爆的片子。   但这类题材他不是太感兴趣,一个半小时看下来有点兴致缺缺。   他的思绪只停留在陈穆后备箱的那束玫瑰花上。   是要送给他的吗?如果真的送给他,要不要接受呢?   影片播放到了最后的致谢名单时,现场仍然是一片安静。   林殊止也静静坐在位置上等待着。   终于橙色又有些昏暗的灯光亮起,所有人都陆续离场。   “走吧。”陈穆已经站起身朝着过道外走去。   林殊止迟钝地跟上。他总觉得今天的陈穆有哪里不太一样,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只是错觉,毕竟一个月没见面,有点陌生感是很正常的事。   首映礼现场人不少,除了观看影片外,陈穆作为投资方还需要同制片方周旋一会儿。   林殊止对这些没有兴趣,就独自前往休息区等他。   等一切都结束了,陈穆又来到休息区接他离开。   休息区距离停车场有一段路,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离得不远不近,是一看就知道他们俩认识的程度。   下午两点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路边的花草都耷拉着枝叶,看上去快被烤干。   没有一处不是沐浴在阳光下,林殊止也觉得热,便走到了一处小型建筑的屋檐下。   陈穆跟在他旁边。   林殊止酝酿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想和我来看这场首映礼?”   “今天首映礼来的人不少……你会介意吗?”与此同时陈穆也问他。   林殊止几乎下一秒就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人多意味着捕风捉影的人也不少,一定会有人借着先前的离婚风波做文章。   林殊止能想象得到,明天他和陈穆的名字或许又会齐齐出现在热搜词条上。   可陈穆会注意到这些吗?   显然不会。如果会的话,之前同他出过那么多次门时怎么不提?   ……   逻辑有纰漏,应该说,失忆的陈穆可从来不会问他这些。   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瞬间裹挟大脑,林殊止紧张得掌心出了很多冷汗。   强烈的日光让林殊止感到眩晕,终于鼓足勇气要向身边人印证心中所想时,忽然一阵巨力落在他肩上,将他推到好几米外的地方。   脖子因为惯性猛抻了下,余光中有一个黑影从天上闪过,林殊止没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身体率先行动起来,奋力冲上去把陈穆推远了。   下一秒那黑影就正正落到了他头上。   猛烈的疼痛让人眼前一黑,林殊止重重倒在地上,受过伤的那边肩膀率先着地,引起一阵无法言说的剧痛。   周遭似乎一下都变得寂静了,沥青路面是灼热的,忽然有人把他抱起来盛在腿上。   是陈穆。   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额头淌到了脖子上。   林殊止想看一眼,可是头一动世界就天旋地转。他有点害怕,又抖着手去摸那温热的液体,果然摸到了一手的血。   “你不要乱动。”陈穆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颤抖。他的确是抖的,林殊止看见他另一边拿着手机的手抖动的幅度了。   陈穆应该是在给急救中心打电话,同时上半身还微微倾下,将那毒辣的日头挡在林殊止视线之外。   林殊止看见他一边拨打电话一边替自己遮阳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陈穆看起来是很冷静的,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因为犯了错误就把无措显露在表面的陈穆了。   整个视野还在胡乱地旋转着,耳边已经出现嗡鸣声,林殊止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100章 “那你扔掉吧。”   林殊止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医院醒来。   如果不是张眼时满目尽是白色,耳边仪器也滴滴作响,他都怀疑那刺鼻的气味是张姨买来消毒水味的空气清新剂喷洒在公寓里了。   他睡了很沉的一觉,醒来时却依然疲倦,一根手指都重如千斤。   有人从门口进来,关门与脚步都放得很轻,落在他耳中像有回声。   林殊止侧头想看清是谁,可刚动一下那种熟悉的天旋地转感就扑面而来。   “别动!”那人显然目光也一直落在他身上,见他动作脚步都焦急几分。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林殊止本就没打算继续动,直到陈穆的脸彻底出现在他面前。   “感觉怎么样?”陈穆问他,“还难受吗?”   “扶我起来。”林殊止嘴唇和嗓子都发干。   “医生让你暂时先卧床休息。”   “我说,”林殊止有些气短,喘了几下,“扶我起来。”   陈穆很犹豫,医生嘱咐非必要不起床,但林殊止昏迷的一天半里都在卧床……重要的是林殊止脸上就差写着“不扶我起来就滚蛋”这几个大字。   他拗不过林殊止。   “不舒服我们就停下。”陈穆慢慢将病床摇高。   刚升至一半林殊止就受不了了,他没有喊停,而是任由陈穆动作,终于那靠背升达最大高度,他也坚持不住,有些着急地下床,朝着卫生间跑去。   鞋都来不及穿,他腿脚打颤着伏在马桶边上大吐特吐。   这一天半里他都靠注射营养剂维持着,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呕吐也只能吐出酸水。   胃液和胆汁侵蚀过的消化道迸发出灼烧般的疼痛,林殊止吐得没力气,整个人跌坐在卫生间的地上。   陈穆从门外赶来,一把从后方将他架起放到马桶上,又从正面将他抱住。   “我让你不舒服就告诉我。”   林殊止满脸的倦色,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像溺水的人一样,双手架在陈穆肩上,倚靠着陈穆这根浮木。   陈穆将他打横抱起送回床上,又喊了医生进来查看情况。   呕吐是脑震荡患者最常见的反应,没有什么异常的,医生检查完后再次交代了卧床休息,林殊止总算听进去,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又是一阵巨大的眩晕感。   医生交代完其他注意事项就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睡了多久?”林殊止问。   “一天半。”陈穆答,“砸到你的是一盆水培植物,楼上的住户负全责,我已经派人和他们对接了。”   陈穆说到此又感到庆幸,幸好那只是一盆水培植物,从楼上掉下来时水已经倾倒了大半,盆的重量不算很大,否则林殊止现在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脑震荡这么简单。   见林殊止沉默,陈穆又说:“医生交代你可以喝一点水,我去给你打回来。”   “不需要。”   陈穆感觉到了他的疏离。   “你想不想吃点东西?医生说你可以——”   “陈穆。”陈穆被打断了。   林殊止倏地抬头与他对视,满眼都是冷淡:“你全部都想起来了,是吗?”   陈穆几乎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他人生中鲜少拥有这种窘迫的时刻。   林殊止还在等他一个答案。   “是。”他鼓起勇气说。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林殊止才长出了一口气,鼻尖有点酸涩:“什么时候恢复的?”   陈穆说:“没有多久,是你在颂城的时候想起来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   “我告诉过你的,去青城出差那次。”陈穆心跳加快,“我路过了我们住的那间民宿,见到了送我们兰花的邻居。”   林殊止语气愈发冷清:“跟他有什么关系?”   陈穆:“没什么关系,只是他向我问起你的近况以后的那天晚上,我就全都记起来了。”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告诉我?”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陈穆有些小心翼翼,“包括我做那些梦的时候,我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做什么梦?”林殊止捕捉到了关键词。   陈穆意识到又给自己挖了坑,找补道:“是一些分不清虚实的梦,应该是以前的事,有时候第二天起床看见你站在我面前会觉得不真实。”   他恢复记忆后知道那些梦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但他不敢多说了。   林殊止笑了声,那笑声中暗藏了些无力:“所以那场首映礼也是你在那些梦的基础上才邀请我一起去的,其实大差不差,你早就想起来了。”   事态发展又变得奇怪,陈穆有些急了:“我没有想起来,我只是将工作接手后发现之前投资的一个影视项目按照制作周期推算,首映礼差不多该是这个时候。”   “好,这件事暂且放到一边,”林殊止气血上涌,不中用的脑子又开始发昏,“你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怎么告诉我事实,我下飞机却来接我去吃饭,去参加首映礼,你的借口自己不觉得矛盾是吗?”   “我想见你。”陈穆垂下眼去。   “想见我,还要再送一束花。”   陈穆瞬间哑言,他是准备了一束花,但直到见到了林殊止都还在犹豫要不要送出去。   他也并不知道林殊止早就知道那束花的存在。   他说:“就算是我还没有恢复,我也会送你花的。”   “可你已经不是他了。”林殊止说完有些没来由地难过,眼前忽然闪过许多残影,那全是那段被迫与陈穆共同生活时的片段。   现在那些真如早就设想好的那样,烟消云散了。   “你不要把我和他当成两个人,我就是他。”陈穆寻找着他的目光,“那些对你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都是真的,全部都是我想对你说的做的。”   “……”   “林殊止。”陈穆忽然叫了他一声。   “没人会在失忆的时候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眼就产生那样浓厚的感情,至少我不会。”陈穆言辞恳切,“我是真的爱你。”   “你相信我最后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林殊止说,“不好。”   “当初是碍于爷爷的面子,我才答应搬进公寓里陪你,现在你好了,我们就该离婚了。”   “你说是因为爷爷,”陈穆有些心浮气躁,连连点着头,“那前天那个花盆砸下来时,你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冲上来推开我?”   “下意识的行为罢了,”林殊止咬了咬唇,“哪怕是只小猫小狗快被砸中我也会把它推开的。”   好好,林殊止把一切都归结于下意识,他与小猫小狗同等重要。   陈穆觉得这场恢复记忆后与林殊止的第一次谈话十分失败,他原本想好好同林殊止解释恢复记忆后的事,但林殊止现在显然不想听。   他现在也无法完全冷静。   因此他站起身。   “你好好养病,我改天再来看你。”   ……   陈穆走了。   心跳节拍因为关门声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便是一阵密密麻麻的酸胀感涌上来。很久之后林殊止才反应过来,被子的一角被他攥得发皱,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陈穆说的话可能都不能当真,所谓的“改天再来”更是非常假的。   傍晚时分陈穆又再次出现了,手上还提了个保温壶。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打扰我休息’?”彼时林殊止正靠在床上玩手机,见他进来顺嘴揶揄了一句。   陈穆将保温壶放下,支起了林殊止床上的用餐桌,又拉了张凳子坐在他床边:“我也不想打扰你,可是你需要吃饭。”   “我不吃。”林殊止目不斜视道。   陈穆也不管他嘴上答应什么,兀自拧开了保温壶的盖子,将里面的食物倒入碗里:“这是我去粥铺里买的粥,你试一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我说了,不吃。”   陈穆将勺子递到他手边:“你吃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林殊止心念一动:“离婚吗?”   这两个字无比刺耳,陈穆喉间苦涩:“除了离婚。”   “我可以搬走?”   “除了搬走。”   林殊止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你看,这两件事你都不答应,又谈什么‘答应我一件事’呢?”   “不能是这些事。”陈穆说。   林殊止甩甩手:“那能是什么事,我说让你把那粉色的兔子扔了呢?”   “……好。”   林殊止愣了一下,随即道:“那你扔掉吧。” 第101章 我会证明给你看。   那家粥铺的水平一如既往的稳定,入口就是熟悉的味道,米粒韧性适中,在舌尖轻轻化开时会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甘甜。   “味道怎么样?咸了还是淡了?”等林殊止喝完了两碗陈穆才问道。   倘若林殊止此时抬头,会发现陈穆眼中有隐隐的期盼。   林殊止觉得莫名其妙:“正常。”   陈穆松了口气,嘴角不自主地上扬:“看来上次只是意外,其实我很有天赋,下次会和这次一样好吃。”   脑子多转几个弯林殊止就懂这什么意思了。   “你煮的?”林殊止差点被这细细的粥液噎住。   陈穆:“也不算是我亲手做的……用的粥铺的食材和工具,并且有人担心我把他的厨房弄坏,一直在旁指导着。”   林殊止当即就放下勺子,表示不会再吃。   陈穆早料想到林殊止的反应,鉴于林殊止刚刚已经吃下两碗于是也就不再逼迫,将餐具都收了起来。   小年一直在楼下等着收餐具,陈穆与他交接完毕返回病房,只看见林殊止已经将靠背摇下睡着了。   也不知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睡着的,陈穆仔细给他掖好被子,躺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他今晚本就是打算陪床的。   林殊止一睡便是到了半夜,他脑子昏沉得很,是被一阵巨大的反胃感逼醒的。   他冲到卫生间大吐特吐的动静成功也让陈穆醒来,陈穆见他佝偻着背伏在马桶边缘只觉得心疼。   陈穆蹲下身给林殊止顺着后背,得到了一句语气冲人的问话。   林殊止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怕你有特殊情况,我今晚陪你。”陈穆补充道,“直到你出院。”   林殊止抹了把额上冷汗,刚想让陈穆滚出去,突然又一阵干呕让他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等他又吐完一轮回到床上时,陈穆却没回到沙发上躺下,而是坐在他床边。   “你要这样坐一晚上吗?”林殊止不想同他面对面,可他一侧卧头就发晕,只能保持着正卧。   陈穆没有说话,林殊止又催促他走开:“你这样我睡不着。”   陈穆:“我也睡不着。”   林殊止才不在乎他怎样。   陈穆若有所思:“我们来聊聊吧。”   “不想。”大半夜的即使睡不着,他也实在不想应付陈穆了。   陈穆:“你知道那粥铺的老板是谁吗?”   “……”   提到粥铺林殊止就有些来气,并不想理他,但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仅有的几次去那吃饭的经历,似乎除了一个大叔和一个上了小学的女孩儿外就没再见过其他人了。   “那是我母亲。”陈穆说。   ……   林殊止呼吸停滞住了。   陈穆在和他说起那些藏在宝石纸条下的往事,林殊止只窥见了一次,从当事人口中说出又是别样的感觉。   “我母亲在我十一岁那年离开了,但不是去世了,是被我父亲逼走的。”   “她走的那天没什么特别的,一句话也没留给我,就这么走了。”   “我知道她过得不开心,所以帮了她一把,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陈穆问他。   林殊止沉默不语。   “我替她,把父亲书房里的监控总开关关闭了。”陈穆一字一句道。   “你被发现了吗?”林殊止终于给予了回应。   “当然。”陈穆看起来不太在意,“我父亲把我打了一顿,但是没关系,因为我母亲不需要再承受他的暴力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其实这件事我和你说过的,当初用的是‘我朋友’的名义,我以为你会听懂,但那次你睡着了。”陈穆紧接着道,“原本这些事我已经想好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我想让你参与我以后的人生,所以这些事,都是要告诉你的。”   林殊止胸口发闷:“我说我要参与了?还是我说我想听这些了?”   “想不想听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   ……   林殊止本不欲再多说,闭眼假寐时却忽然想起了今天的晚餐出自粥铺,纠结过后他还是问:“那你今天见到她了吗?”   陈穆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摇了摇头,面上却不显遗憾:“其实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与她正式见过面。”   “我今天过去的时候,看见墙上贴了妹妹的奖状,她和她的女儿应该是过得不错的。”   “人不一定要存在于眼前才会心安。我不需要见她,她也不需要见我,我和她之间维持着现在的关系就很好。”   林殊止:“放在我与你之间也是一样。”   “这不一样。”陈穆立即反驳,又柔声道,“小时候留不住的人就留不住了,但是现在我想尽力挽回你。”   ……   林殊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   他和陈穆很少有那么默契的时候,竟然都对前一晚的对话绝口不提,但他却实实在在地知道了陈穆未曾让他知晓过的那些年少时的事。   陈穆将陪床进行到底,每天准点来不准点走,就和热爱上班的年轻打工人一样。   两周后林殊止出了院,陈穆恰好碰上开会无法到场接他,便派遣了最常用的司机过来。   林殊止回到了陈穆的公寓,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了那个跟了他很多年的手提行李袋,将自己常用的物品一样一样地塞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与脑震荡有关,林殊止最近总理不清思绪,无论怎样都是一团乱麻的状态。   还想分开吗?   好像是想的。但每当做下决定的时候,脑子里又会有另一个声音在尖叫着,说他不知道。   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将一切思考清楚的时间。   在此之前,至少是现在,他不适合再与陈穆继续同居。   陈穆的房门虚掩着,林殊止找东西的时候很自然地透过门缝看见了床头柜上的那只粉红色兔子。   陈穆又骗他,明明说好已经把它扔掉,结果还好好地放在那里。   林殊止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充斥着熟悉的沉木香,他走到床头柜前,隔着防尘袋摸了摸那兔子耳朵。   ……   林殊止最后也没有把那兔子扔掉。   他提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走出主卧,迎面却碰上了提前回来的陈穆。   陈穆见到他,准确来说是见到提着行李的他也是一愣。   “你要去哪?”陈穆问他,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林殊止觉得肩膀酸痛,将行李袋往上又提了提:“回我家。”   “为什么又要走了?”陈穆上前拦在他面前,“我以为你要再给我一个机会了。”   林殊止无法给出一些承诺,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当前对陈穆的情感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亦或是无感更多一点。   他只能说:“其实搬进来的这段时间我过得真的很开心,因为什么都不记得的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我,这是我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但他感觉到了一点点爱。   “不仅是那时候的我,现在我也是一样。”陈穆解释,“我可以慢慢证明给你看的。”   林殊止让他打住:“我知道你可以证明,可是需要时间成本,这可能需要很多时间,我——”   “你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我,是吗。”陈穆有些灰心,挺直的背都弓起了一点弧度。   “是。”林殊止坦言,“比起你口中的爱,我更愿意相信你现在只是对这份关系还有些执念。   他又无奈地笑笑:“如果是执念的话,那么这一切都是错觉,不是真的。”   林殊止想,如果他是个企业家,一定是不太明智的,毕竟有了第一次投资失败的教训,在不确定是否大量的成本投入还能否获得一些回报的情况下,正常人都该及时撤退了。   而他现在还在思考是否要进行第二次投资。   陈穆有些执拗地反驳他的话:“是真的。”   “我们双方都冷静冷静吧,”林殊止胸口忽然一阵无来由的通畅,“等我想清楚了,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他便绕开了陈穆朝着门口走去。   神奇的是陈穆没有拦他。   只是在他即将跨出大门的时候又将他叫住。   陈穆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第102章 我浑身上下都很疼。   林殊止搬回自己家后很快适应下来。   虽说感情上的事一塌糊涂,可工作找上门来还是要照接的。   没有告知任何人,两周后他离开了洛城。   剧组生活多半还是愉快的,林殊止在那里度过了二十六岁生日。   那天林殊止戏排得很满,从早上七点一直到晚上九点几乎都没有休息时间,最后一场候场时他已经快累瘫在休息室里,不经意望向窗外的红花楹时,他终于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从前也没什么人替他庆祝过,如果一个人在家,至多是将红烧牛肉面升级成长寿面,然后在那天快要过完时对自己说一声“生日快乐”。   今天要过去了,生日也快过去了。   今年还是一如往年平常。其实没有什么不好。   外头又在让演员就位,林殊止没那么多时间细想这些,搓了把脸站起来回到岗位上。   大家配合得很默契,林殊止下班时还比预计中早半小时。   下了戏他就赶回休息室里收拾,恰好休息室里有人便攀谈起来,正聊得好好的,休息室里的灯却忽然全暗下来。   眼前骤然失去视野,林殊止心脏坠了坠,他低声呼唤刚才就站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手向外一捞扑了个空。   门突然重重地响了声,林殊止身形一颤,随即反应过来那可能是风的作用。   那声巨响后就再没动静了,他又稍稍放松了警惕,沿着一路的椅子慢慢朝着门的方向摸。   快要走到门口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人声。   林殊止正打算仔细分辨一下,转瞬间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三层蛋糕,第三层上面插着的蜡烛火苗跳跃。   “林哥生日快乐!”有人率先带头喊起来。   “生日快乐哈!”更多人跟在后面表达了祝愿,场面一度变得喧闹。   蜡烛橙黄色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林殊止有些没反应过来。   “愣着干什么,林哥快许愿!”   林殊止被众人你一下我一下地推到了蛋糕前。   他还怔愣着:“你们怎么知道的?”   “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就是……”   也许是跳跃的火光太灼人眼,林殊止眼睛有点湿润:“谢谢你们。”   “按我说黄哥就该给你放假。”   那位被称作黄哥的人立马搭腔小声道:“那不是工作和生活,一码归一码吗。”   众人又嘻嘻哈哈笑起来。   林殊止许了愿,又给在场的人都分了蛋糕,结束回到酒店时已经十点多。   再怎么样今天也是终于要过去了,林殊止想起就有点开心。今年他收到了很多祝福。   洗完澡放松全身准备关灯休息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很低的敲门声。   难道是——   林殊止脚步急促地去看了眼猫眼,走廊光线差,他什么也没看清。   “林哥。”就在此时一个有点幽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林殊止不敢开门。   “林哥。”那鬼……那人又叫了一声。   “我是小年啊。”   ……   林殊止面色平常地打开了门。   的确是小年。   小年抱着个差点比他人还高的箱子,只露出了两颗黑洞洞的眼珠子。   “林哥,搭把手……”他手抖出了肉眼可见的幅度,吃力地喊叫着。   林殊止连忙上去接下那箱子,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一上手就要压垮他整个人。   “里面是什么东西?”   “林哥你先把它搬进去再看,你现在把它放下来的话……就搬不起来了。”小年甩着两条胳膊喘着气说。   两人合力把那沉重的箱子搬了进去,林殊止打开那层层叠叠的包装才发现那里面是樱桃。   满满一大箱都是,每颗樱桃上还覆着水珠,保鲜做得很好,看上去和刚摘的差不多。   “陈穆让你带过来的?”林殊止问小年。   “是的是的,”小年笑道,“陈总说这是给你的礼物。”   “礼物?”   小年点头:“是生日礼物,陈总一直都记得呢。”   “他没来?”林殊止不太信。   小年摇头:“陈总说没得到你的允许,他不会出现的。”   “为什么不直接到片场找我?”   “他怕你不喜欢。”   林殊止差点发笑,陈穆也会这么在意他的感受了?   他说:“告诉他心意送到了,你把东西带回去,我吃不完。”   “陈总他……”小年左顾右盼,显然为难,“他让我不要带回去。”   林殊止:“那你偷偷拿回去吃了,分给朋友也行,我送你了。”   小年猛一激灵,陈穆可是给他下过死命令的,表面和和气气的让他好好将礼物送到,实则潜台词就是送不到他明天就能收拾包袱从公司滚蛋。   所以他连连摇头,趁着林殊止没注意转头就跑:“林哥你还是留下吧,多吃点,最好都吃完,陈总一片心意别辜负了——”   “……”他一溜烟就没了影,林殊止喊都喊不住。   小年走后不久林殊止就收到了陈穆发来的消息。   【生日快乐。】   发信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九分。   看来是小年已经将礼物送出去的事反馈过去了。   紧接着是第二条。   【不拉黑我了好不好。】   第三条。   【也别删除我。】   没有得到回应,过了好几分钟陈穆又问:【樱桃好吃吗?】   林殊止还是没回,看了眼就把手机放下。   没过一会儿又来一条:【我亲自去摘的。】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喜欢樱桃。】   【所以你喜不喜欢?】   屏幕反复亮起多次,陈穆大有不被回复就一直自言自语下去的意思。   没办法。林殊止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好吃,别发来了,我要睡了。】   效果显著,眼前清净不少。不过就维持了一小会儿。   陈穆:【抱歉,不要嫌我话多。】   【你好好休息。】   【晚安。】   林殊止:……   那箱樱桃令人犯难,本着不能浪费食物的想法,林殊止没任由着它们堆放着慢慢腐烂,第二天尽数扛去了片场。   他带来一箱价格不菲的樱桃难免惹人注目,有人问他哪来这么多樱桃,他就声称是朋友送的。   有人持怀疑态度:“这成色这数量得过千吧,什么朋友舍得送这么多?”   林殊止无言以对,一天下来编造的借口就从“朋友送的”变成了“家里世代种植樱桃的朋友送的”。   有上百号人在,一箱樱桃很快就被分完,等到了晚上陈穆又来找他了。   【樱桃吃完了吗?】   担心出现昨晚那种消息不断的情况,林殊止回了一句:【分完了。】   陈穆回得很迅速:【你吃了吗?】   【吃了。】   陈穆:【那就好。】   【我亲手摘的。】   亲手就亲手,林殊止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强调的。   **   林殊止此次扮演的角色是一名无业青年,说好听些是自由职业者,说难听些就是失业人员。   他经常会接一些志愿者活动,工资虽然低微但基本生活勉强能支撑。   有一回志愿活动的地点在民政局,他的职责是为每一对伴侣分类排号办理业务。   剧组拍摄不能大过天,他们不能扰乱社会公共秩序,只借了一小块场地两小时速战速决。   民政局早上八点半上班,保安大爷还没来将锁卸掉林殊止就在门口候着了。   他似乎来得有点太早,因为剧组的工作人员他也没见着几个。   但有人比他更早的。   那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分布在门前,林殊止看见有个穿着汗衫和拖鞋的中年男人不爱站着,依着门前那大柱子就席地而坐了。   他旁边有个年纪相仿但穿着明显庄重的女人,有些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后站得更远了些,似乎嫌他邋遢晦气。   林殊止瞌睡还没醒,正靠着另一侧的柱子闭眼假寐时忽然被一阵争论声吵醒。   是门前等待的两个年轻男女。   起初只是拌嘴,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发展到对着对方破口大骂的程度。   林殊止不耐烦地睁眼,打算出声提醒了,结果先看见的不是唾沫星子横飞的那两人,而是凶神恶煞的保安大爷。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还在这种地方,等离完了就没动力继续吵了!吵够了再来嘛!”保安大爷似乎对这种事习以为常,骂了几句就拎着锁链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两人果然收敛不少,只是时不时还会再拌几句嘴。   门开了所有人都往里走,剧组工作人员前去布置场地,林殊止做好了造型便可以四处活动。   他走到一个名为离婚调解处的地方,正巧碰上刚刚吵架的两个年轻男女推门进去。   这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两人的确是夫妻。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人出来了。林殊止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刚刚进去前还闹得不可开交 怎么出来就牵上了小手?!   他视线一直跟着那两人走,那两人出了大门口后搂在了一起,女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男方则从兜里掏出了纸给她细致地擦脸。   ……   第二对进去的也是眼熟的,是那穿汗衫的中年男人和一身书香气息的中年女人。   那二人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入,过程中交流全无。   林殊止看得入神,连剧务站在面前了都没发现。   “总算找到你人了,拍摄可能要延期,原本商定能够借用的场地今天可能用不了了。”剧务火急火燎地赶来,语速飞快地通知道。   林殊止回神看他:“延期到什……”   一句话没讲完,转眼间又有电话进来,剧务很干脆地走到了一个角落里去接起。   剧组工作人员还在进行电话沟通,不过才过去五分钟的时间,那离婚调解室的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那对中年夫妻从里面走出来。   还是一前一后的站位。   林殊止心中隐隐有些预感。   他们没有走向民政局门口,而是前往下一个办理离婚业务的地方。   剧务接完电话回来了,一脸放松的表情告诉林殊止:“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你待会儿到拍摄时间回来就行。”   林殊止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三对被工作人员指引着走进去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   他们的存在很扎眼,林殊止方才在大厅里就见过了他们。   也许是人上了年纪生活的各方面都不太便利,那两位老人哪怕有离婚的打算,也是互相搀扶着过来的。   没有说话与争吵,也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不久后他们又互相搀扶着出来了。   林殊止有些看不出来他们是否还要离婚。   正打算继续看下去,电话突然猛烈地响起,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这阵铃声吸引注意力。   林殊止微微弓下腰,示意有些抱歉。   那是另一位剧务打来的电话,催促他提前过去准备。   那两位老人走得很慢,看起来需要很多时间才能走到大厅。   林殊止来不及想太多,也无法继续看清那对老夫妻下一步会走向的地方了。   **   林殊止对那对老夫妻有些耿耿于怀,一整天里除了工作时间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   陈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给他打来电话。   说不清因为什么,林殊止没有多少犹豫就把电话接起。   “林殊止,”陈穆喊他名字,说,“我浑身上下都很疼。” 第103章 我有的,有真心的。   林殊止愣住了,脑子里不自觉地搜寻着有可能导致全身疼痛的原因。   “你发烧了?”   “好像有一点。”陈穆翻了个身,被子窸窸窣窣的声响透过听筒传到林殊止耳中。   “找我没有用,你该去医院。”林殊止说。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   陈穆声音有些发哑:“我咨询过医生了,他给出的诊断是旧伤复发。”   旧伤复发。   林殊止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场坠崖后的重伤。   “洛城下雨了?”他自然而然联想到了天气。   哪怕陈穆没到三十,但身体总归是遭受过一次重创的,当初前往医院复查时,医生每回都会叮嘱一定要重视恢复和调养,不然容易落得个伴随一辈子的风湿病。   这回复发可能就是前兆。   “嗯。”陈穆特地将手机拿远,压抑地咳嗽了几下,“最近没有休息好,可能是这样才复发的。”   “你在忙些什么?”   “在忙着对付陈琸,我不能忍受他当初那样对你——”陈穆说到一半忽然顿住,那几声咳嗽终究没有压制住,他突然猛烈地咳起来,听上去十分不适。   这声音听得林殊止心里五味杂陈:“你去喝点水吧。”   “杯子就在床头放着,我刚才喝了很多,”陈穆稍微缓过来,“我想说……你会不会介意因为我的原因,你才被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时隔快一年,这还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谈起那场绑架。   说不自责是不可能的,如果林殊止从来都与他没有关系,那场绑架与坠崖也不会存在。   他担心听到令他难过的答案。那就是林殊止会介意。   虽然责怪他是无可厚非的事。   也许是病痛折磨下人心也变得脆弱,那些平日里很难问出口的话就这么说出来了。   “你也会考虑我吗?”林殊止也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你没有必要以身涉险来救我的,毕竟在你的眼里,利益高于一切,牺牲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不是这样……”陈穆有些急,“利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那未必,我觉得真心是很难得的东西,我重不重要不知道,不过你之前只让我感觉到了你真心喜欢利益。”   “我有,我有的。”陈穆重复着,“我对你有真心的。”   他想得十分清楚了,如果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好好爱林殊止。他不会再乱猜林殊止到底想要什么,他一定尽力给出自己最大的诚意。   “好吧,”林殊止不想与他再探讨什么真心,笑笑道,“虽然绑架是因你而起,但我不会怪你,毕竟一开始同你合作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需要对我自己的选择负责。”   陈穆还没恢复的那段时间里,他就时常思考这件事。   会怪陈穆吗?   一开始是有一点的。   可是选择由自己亲手做下,一切后果就该自负。   陈穆:“其实你介意也是应该的,我知道你多少会有一点介意的……”   林殊止将他打住:“你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陈穆吸了口气,“上次你说的双方都冷静,是有可能要给我机会的意思吗?”   “……”   林殊止没有再有问必答了,他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就挂断了电话。   那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穆都没有再打电话过来,林殊止过了一段平静日子,眼看着临近杀青,他却又凭空出现在了热搜上。   这次词条上与他绑在一起的不再是陈穆,而是出轨。   林殊止这辈子都不曾想过自己会与这两个字扯上联系。   那爆料人编辑的一大段文字外加几张照片,几乎将他的罪名坐实得彻彻底底。   那些照片林殊止看过,应该是他跑龙套与哪位演员同框时的抓拍图,角度很刁钻,借位痕迹很淡,看起来还真确有其事。   爆料人鸡贼得很,似乎是盯准了林殊止一个人,并不涉及“无辜的人”。   比如那位所谓的“被出轨对象”,隐私被保护得很好,只要是涉及五官的部分都是厚码。   一盆脏水就这么泼下来,林殊止都不知道自己动了谁的蛋糕。   总而言之,被黑得十分无厘头。   墙倒众人推,一时间他各种黑料都被爆出,就连他十八岁那年遇见疑似白月光的事都被人挖了出来,简直是连底裤都要给他扒个干净。   那算是他的纯素人时期了,他根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与他相关的讨论贴每分钟都能刷新好几百条。   也有坚定力挺他的粉丝:【爆料的有种别打码,把另一个人放出来看看是个什么东西,小林不可能做这种事!】   林殊止看见那回复999+就暗道不妙。   果然点进去一看,那下边接下去的讨论楼谩骂一片。   【都塌房了还小林呢。。】   【看看,她和她粉的人一样蠢】   【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演技没演技 也就长相稍微看得过去,就等这么一天爆料,这不是被我等到了,哼哼】   【说不定他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儿呢,不是十八那年就有喜欢的人吗?一个还是多个,同期还是分期还不知道呢】   【……】   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林殊止干脆不看。   这种束手无策的时候很少,因为陈穆那边第一时间就收到风声,迅速组织派遣了公关团队应对此次危机。   “现在我这里能够给出两个解决方案。”电话里陈穆语气严肃。   “你说。”林殊止也知道这是正事,不与他墨迹太多。   “第一个,是找到那个“被出轨”的人,我们三方直接出面澄清这是一件子虚乌有的事。”   林殊止:“很难吧?”   陈穆沉吟一声,只说:“找到这个人需要一些时间。”那只是一个龙套演员,随便一个剧组都一抓一大把。   林殊止没说话,他便又提道:“如果你对这个方案不够满意,我这里还有备选。”   “备选是什么?”   陈穆声音发涩:“我们离婚。对外宣称你已经恢复单身很久,感情方面是自由的。”   “你说什么?”林殊止觉得自己没听清。   “我说我同意和你离婚。”陈穆又重复一遍。   林殊止:“你忘记之前的热搜了吗?”   他的担心并不是无中生有,互联网都是有记忆的,此前他和陈穆那场离婚风波闹得并不愉快,这回的黑料一出不少人都站队到陈穆那方开始心疼陈穆了。   “那也可以解释成,是我不甘心这段关系被终结,强行纠缠你。”陈穆说。   林殊止讶异:“你的意思是,将脏水往你的身上引?”   陈穆想想觉得没错:“可以这么理解。”   “不行。”林殊止这回拒绝得干脆。   “其实还有一种,就是冷处理,不过公关那边提出时我就否决了,我不希望你的名誉有任何损害,也不想你以后的事业因此受到什么阻碍。”   公关团队提出这条方案时是完全站在陈穆受益的方面考虑的,这当然也不行。   林殊止也觉得不行。   他思考了很久,后来开口时都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第一种吧。”他说。   陈穆那头静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很轻地笑了声,有些如释重负:“好,所有的解决方案都提供给你,都看你的意思办。”   他又补充:“第二种方案其实我还没有说完,我们离婚,但我会继续追求你。”   “追求”二字太刺耳,林殊止有点脸热,商量也商量得差不多,他索性找了个借口就把电话挂断了。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这也算解决得比较好了,所有解释都点到为止,剩下的就让公众自己去猜。   林殊止事业总体上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次处于漩涡中心的不是林殊止,而是陈家老爷子。   不知是哪一家职业道德无下限的媒体,竟然私自发布了陈老爷子逝世的消息,各大媒体纷纷前往陈家求证均无果。   这实在奇怪的很。   陈老爷子前段时间是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进了ICU不错,可在林殊止进组拍戏前生命体征就逐渐恢复平稳,即将要出ICU入住普通病房了。   这怎么都不像突然会驾鹤西去。   那为什么还不发布澄清与追责声明呢?   起初林殊止想到了陈穆口中曾提过的“冷处理”,可人去没去也就一句话澄清的事,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得太简单,这其中涉及了什么商业机密也说不定。陈老爷子手握不少股份,百年后这些股份的归属问题又是能够让后代争上一争的。   林殊止不敢妄下推断,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因为自谣言第一次出现已经过去将近一周,一直迟迟没有人站出来破除谣言。   这天晚上林殊止破天荒主动联系了陈穆,一来为了陈老爷子的事,二来……他也想同陈穆再谈谈离婚的事。   并不是隔着一条网线谈,他希望能够回到洛城后两人面谈。   陈穆没有说什么,只应道:“好。”   “你怎么了?”林殊止听出他状态不太对。   陈穆解释:“我没事,最近工作很多,很累。”   “是因为爷爷的事吗?爷爷他——”   林殊止话说一半,陈穆就将其打断:“你回来,我们见面细说。”   “好吧。”   依旧是让陈穆早点休息,林殊止挂断了电话。   几个月的剧组生活结束得比想象着要快得多,林殊止回到洛城时才发觉一年又要走到尽头。   又是一年冬天了。   他没忘记与陈穆之间的约定。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与陈穆约时间,陈穆就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就在他回到家的那一晚,林殊止下楼到便利店里补充家里的泡面,前后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陈穆就蹲到了他家门口。 第104章 “长大了就好。”   陈穆失去支撑般蹲在地上,后背倚靠在那面贴满了小广告的墙上,浑身上下都透着雨水的气息,看上去气势全无。   林殊止想起方才出门时的确是下了点小雨,可那点雨不至于淋成这样,陈穆这更像是在雨里被淋了很久。   他头顶的过道灯亮起,陈穆缓慢地转头看向他。   林殊止面无表情地经过陈穆,塑料袋摩擦过粗粝的墙壁,发出刺啦的刺耳声音。   他知道他一定会与陈穆面谈的,只是时间还没有约好,只是他没想到陈穆这么按捺不住,他才回来几个小时便找上了门。   “进来吧。”林殊止用钥匙打开了门。   陈穆又缓慢地扶着墙根爬起,跟在林殊止后面进去。   林殊止进门后就没再管他,将那些泡面随手放到客厅茶几上后转头才发现陈穆人是进来了,但还站在玄关处。   背后的大门也是开着的,有一种下一秒林殊止开口让他滚蛋他就照做的意思。   “进来,”林殊止看着他,“然后把门关上。”   陈穆照做了。   林殊止的房子里没有他的拖鞋,他就将鞋脱了光脚走到客厅里。   林殊止在灯下靠近了看才发现陈穆脸颊侧边有两团不甚明显的酡红。   林殊止很敏锐:“你喝酒了?”   他没忘记上次陈穆喝醉酒对他做了什么。   陈穆承认道:“喝了。”难怪今晚这么奇怪。   “喝了多少?”   “不多,”陈穆与他对视,眼里还算清明,只是里面装了很多林殊止看不清的情绪,“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林殊止:“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回来之后面谈,你也答应了,但是大半夜好像不是什么面谈的好时机。”   “是的,”陈穆静了一瞬,掩下眸,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是我今晚太鲁莽了。”   “你怎么了?”林殊止觉着很不对,好像他主动给陈穆打去电话的那次,陈穆的状态便是这样了。   “爷爷走了。”陈穆说,语气很平静,好像接受这件事很久了。   林殊止呼吸一滞,花了点时间消化这件事。   客厅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很久林殊止才再次开口:“原来都是真的。”   “嗯。”陈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三。”   林殊止算了算日子,正好是第一次被“造谣”的时间。   原来那不是谣言。   老一代掌权人离世必然意味着许多权利的划分,陈穆这一周以来大概是忙疯了。   林殊止这么想着,便看见陈穆除了脸颊上的酡红外,眼底的乌青也不可忽视。   林殊止观察着陈穆的神色,有点艰难地开口:“怎么会这么突然?我记得我接戏的时候他已经快要转回普通病房了。”   “冬天是很难过去的,年纪到了,说不定睡一觉就没了。”陈穆说,“爷爷就是这样。”   林殊止认同地微点了点头。   “那你……很难过吗?”   “有一点,他是从小教导我的人。”陈穆垂下头,他今天没有西装革履,而是穿着一件纯黑的T恤,也没有打发胶,额前的碎发因为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额头上,与平时的一丝不苟相比,其实是很颓丧的。   林殊止能理解陈穆说的“有一点”是什么意思。   他曾在陈穆收藏的那些宝石下面看见一句话。   【讨厌陈振】   年少时的陈穆很少有这么喜怒形于色的时候,这应该是气狠了,他甚至都不喊爷爷,直呼陈老爷子的大名。   也许于陈穆而言这是份很难以说清的感情,陈振是严师是长辈,是陈家的掌权人,最后的身份才会是他的爷爷。   在生和死面前,好像一切都能够释怀了。   陈穆敬他爱他惧他怕他,到了最后剩下的便只有敬与爱了。   林殊止不免记起他遭受绑架与陈穆共同坠崖那晚。   他一直都很抗拒去回忆那一切,如今却是控制不住地想起来。   那晚混乱之中,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也许也是相似的,在生与死的边缘,爱恨都不再重要了,因为眨眼间就是一生。   陈穆头还低垂着,林殊止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别难过。”   这着实太寡淡无味,陈穆双手撑住头,半靠坐在沙发上。   林殊止又问他:“你吃饭了吗?”   陈穆摇头。   “我有泡面,你吃不吃?”   陈穆终于又说:“我不吃,你也不要吃那么多泡面。”   他那发梢上还是湿润的,几滴水顺着脖子滑进衣领深处。   林殊止注意到了,起身进房间给他找了条新毛巾,让他把头发擦擦。   这回不再是超市打折的抹布了。   陈穆随意在头上擦了擦就将毛巾拿在手里揉作一团。   林殊止说:“你休息一会儿,我给小年打过电话了,让他来接你。”说完他就站起身来。   屁.股离开沙发的同时陈穆拉住了他。   “你是不是也会走?”陈穆抬起头,眼里充满着细小鲜红的血丝。   林殊止蒙了:“小年估计快到了,你在这儿等他,我回房去,你走的时候替我把门带上就好。”   “母亲很好,后来母亲走了,爷爷很好,爷爷也走了。”陈穆执拗地拉住他的手腕,脑子却与他不同频道,“你也会离开我吗?”   “……”   林殊止一时无言,他突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盛在了自己手背上。   他将手撤出来一点,灯光下那是一些晶莹的液体。   陈穆头又埋下去了,肩膀也有些微不可见的伏起落下。   陈穆在哭。   这个认知对林殊止来说十分陌生。他只能以这个尴尬又无措地姿势站在原地,任由陈穆攥着他的手。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酒精发挥了一些作用,陈穆安静地哭了一会儿后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仰躺着,脸上看不见一点泪痕,事实上除了那两滴眼泪能让林殊止看出一点端倪以外,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林殊止轻轻触碰了下陈穆的额头。   头发还处于半干的状态,这样睡着很容易着凉,但没关系,小年刚刚告诉他已经来到楼下,估计再过两分钟就能把人带走了。   他指尖在陈穆的发间又留连几秒钟的时间。   睡吧。   希望能做一场好梦。   ……   隔天陈穆清醒后就联系了林殊止。   “昨晚喝了酒,跑到你家去……有点冲动了。抱歉。”他言语中已经听不出昨天夜里的脆弱,只是好像有点小心翼翼的不安。   林殊止:“没事。”   他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异常,   陈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想要和我谈的事,我们可以再约个时间。”   “这不急,你先处理好爷爷的事。”林殊止告诉他。   陈穆声音又沉下去:“……我会的。”   林殊止又问他:“爷爷的葬礼……在什么时候?”   “这周四,是个好日子。”陈穆说,“你会来吗?”   “会的。”   ……   老一代的陈家掌权人驾鹤西去,葬礼必然是办得风光庄重的。   来吊唁的人不少,其中许多是老爷子曾经的朋友与生意伙伴,当然也有想在葬礼上攀附陈家的人。   林殊止也准时到达现场。   来的人里还有不少各家媒体,林殊止“出轨”的那件事热度还没有完全消下去,有些擅长捕风捉影的便想在葬礼上抓住机会找到他“出轨”的一些蛛丝马迹。   这无疑会成为第二天时事新闻的一大爆点。   黑心钱虽然黑心,但赚起来是真的不少。   林殊止自然感觉到那些媒体放在他身上的视线,但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事他没有做过就不必躲避这些。   总体上一天下来所有的流程都进行得很顺利。   葬礼结束了,散场之际,陈穆提出想和他吃顿饭的想法。   林殊止答应了。   他主动提出想去那间粥铺,陈穆惊讶了一瞬,最后还是和他去了。   老板……准确来说是陈穆的母亲,这回还是不在店里。   依旧是那小女孩递来菜单让点餐。   林殊止多在那张小小的脸上端详了一会儿,恍然发觉她与陈穆竟有几分相似。   看来陈穆长得多像母亲多一点。   小女孩拿着圆珠笔滴滴答答地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也盯着林殊止看。   林殊止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慕慕。”小女孩声音甜得不像话。   林殊止心脏无法控制地抖了抖。   他迅速地看了眼陈穆,陈穆脸上并无特别,显然是早已知晓了。   他点好了菜,徐慕慕就拿着单子走了。   林殊止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在这儿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徐慕慕的名字的呢?   “很早,在我上高中前。”陈穆说,“那时我会经常来,但每次过来都碰不见她人。”   “后来我才隐隐猜到,应该是她不太想见我。”   林殊止心脏又猝不及防抽痛了一下。   陈穆:“后来快到我大学的时候,她有了妹妹,我就很少来了。”   林殊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他与陈穆的命运竟然是出奇的一致。   “再后来我偶然间得知了妹妹的名字,之前的猜测全部被我推翻,”陈穆吸了口气,“她既然不想见我,又为什么要给女儿起这个名字呢?”   “……”   陈穆又说:“现在如果要来,一般都会挑在周二或周四的时候,每周的这两天她都会去隔壁区采买食材。”   今天正好是周四。   林殊止忽然有些后悔挑起这个话题。   因为这并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不说这个了,”陈穆翘了翘嘴角,却又很快落下去,“我去你家那晚到底做了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他仅有一些很模糊的记忆,又觉得那些记忆是梦里捏造的。   他“梦见”自己抓着林殊止的手腕,又“梦见”自己对着林殊止说了很多的话。   林殊止:“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记得了。”   “好,那你说的有可能给我机会,这是真的吗,”陈穆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上次你还没有回答我。”   林殊止呼了口气:“你想听实话吗?”   “当然。”   “实话就是,我还在动摇。你的确足够诚恳,我也的确被你打动,但要不要从头再来一次,我不知道。”   陈穆有点灰心:“你还是不能相信我,是吗?”   “不是相不相信,是我没有勇气。”   所以他才会一再强调,他需要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   陈穆如果等得起,那便等,等不起,他们便是缘分走到了尽头。   “……”   天边忽然传来一阵闷雷,雷声还没有散尽,外头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门口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发动机引擎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陈穆原本想和林殊止说他愿意等,但注意力全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   他脸上显出少见的茫然与慌乱。   “我去趟洗手间。”他正欲站起来,门外走进了一个女人。   来不及了。   他有些仓皇地与那中年女人对视。   林殊止也看了过去。   虽然素未谋面,但只一眼他便认出那是谁。   只因为陈穆和她长得太像。   “好久不见。”陈穆率先开了口,语气是紧绷的。   林殊止心脏跟着加了速。   那女人笑了,饱经风霜的脸上不难看出慈祥的气质。   “长大了,”那女人喃喃道,“长大了就好。”   ……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啦   估计会在零点更吧 第105章 完结章 想要爱,就勇敢爱。   林殊止又进组拍戏了。   他不算天资聪颖,入行六七年才接到了第一部演男主的戏。   这与当年有点相似,当年秦阳不嫌弃他没有任何代表作和名气,拍板让他饰演了邱宇这个角色,现在这个与他签约的剧组同样是出于对他演技的认可,不嫌弃他一身脏水,将男主的角色交给了他。   主角与配角有所不同,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片场。   曾经他也是这样待在片场,不过那时他是学习别人演戏的小配角,现在他好像也要变成供新人观摩学习的老人了。   时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陈穆时常会派遣小年给他送一些稀奇玩意儿,这里面又包含了一箱樱桃。   林殊止给陈穆打了电话,叫他下次不要再送太多过来。   陈穆却说:“那是我亲自去摘的。”   林殊止:“我知道,但是太多了。”   “上次你把它们都吃完了。”陈穆声音很小。   “是分完了,不是吃完了,”林殊止纠正他,“你今天让小年送来这一箱比上回多了一半不止,整个剧组的人见了我扛着箱子过来就跑。”   陈穆突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   “没有,觉得你的描述很有趣,又有趣又可爱。”   林殊止脸有些热,忙转移话题:“你有没有给小年提薪?”   陈穆不解:“我为什么要给他提薪;”   “他每天都在替你跑腿。”   陈穆:“那是他分内的事。”   林殊止却突然安静下来。   “好吧,”陈穆终于松口,“明天我让他去财务办手续。”   “小年来了很多次,”林殊止这才又开了口,“你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陈穆:“我怕你不想见我。”   “你觉得不想,那就不想吧。”   林殊止挂了电话。   第二天陈穆便大摇大摆出现在了酒店门口。   在发现林殊止对他并不排斥后,他便来得更勤了。   洛城与林殊止拍戏的地方距离并不近,有时候一天的中午陈穆到达酒店,傍晚时离开,第二天中午又出现在了酒店。   这闪现的速度快得可怕,林殊止问他:“你不需要工作吗?”   “我的工作都安排在早上完成了。”陈穆不以为意。   很快整个剧组都知道了陈穆天天来探班的事。   有工作人员以为陈穆天天不睡在酒店里是因为在和林殊止闹矛盾,私底下都戏称陈穆的所作所为是“前夫哥在追妻”。   也有老实人跑去问林殊止要不要给陈穆单独加一个房间,剧组可以进行报销。   林殊止哭笑不得,拒绝了这个好意。   万黎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也来探他的班。   恰巧那天下午陈穆也在,三人就一起吃了顿便饭。   林殊止后知后觉,这好像是万黎和陈穆第一次见面。   陈穆倒是挺和颜悦色,反倒是万黎面色不虞,敌意大得很。   当晚林殊止没有戏,吃过了饭陈穆便要登机,万黎和林殊止便一路沿着江边散步消食。   话题不知何时跳到了陈穆身上。   万黎说他一定还对陈穆有感情。   江风很大,夜里无云,有架飞机从江水上方缓缓行过。   林殊止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万黎又调侃他是身为局中人,根本看不清。   林殊止没有否认。   “林哥。”万黎倚靠在半人高的栏杆上,又叫他。   “一辈子只有很短的时间,你想要爱,那就勇敢爱。”   不要再留下遗憾了。   ……   林殊止杀青了。   杀青宴定在年后的三月举行,陈穆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场局能带家属朋友共同出席,试探着问了林殊止好几次自己能否参加。   林殊止同意了。   杀青宴陈穆以前出席过无数次,可唯独这次是与林殊止共同出席。   环节都大差不差,没有十分新奇有意思的,林殊止喝了不少酒,陈穆拦不住他。   陈穆也喝了点,但脑子比他清楚很多,最后要散场的时候他已经有点意识模糊,是被陈穆半抱半拖着上的车。   陈穆向自家司机报了目的地,是林殊止现在住的旧小区。   到了地方后司机在楼下等着,陈穆要将人送上楼去安顿好了才能走。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很不容易找到了房间的开关,开好灯后才把林殊止往房间里带。   谁知他只是去厨房接个热水的功夫,回来房间就再次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以为林殊止醒了:“怎么把灯关了?”   无人回应他。   也许是觉得灯光刺眼,这才把灯关掉的。   没办法,陈穆又重新摸索着开关的方位,后背却忽然贴上了一具温度偏高的身体。   陈穆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醒了?”   林殊止不说话。   火热的鼻息喷薄在他耳际,陈穆心跳加快了很多。   林殊止的大半重量都落在他身上,他艰难地转过身,用手臂把人固定住,尝试把他往床上放。   在到达床边缘的时候,陈穆不知被什么东西突然绊了一下,整个人失了重与林殊止一齐倒进了床里。   黑夜里视物不清,他担心压到林殊止,轻轻地摸索着床垫,谁知手掌刚触碰到床垫准备起身,两条温热的胳膊就环上了他的脖子。   陈穆不敢乱动,下半身也慢慢远离林殊止。   他担心擦枪走火。   脸侧有微热的东西轻轻扫过去。   是林殊止在用唇贴着他的脸寻找着什么。   突然林殊止找到了,蜻蜓点水般在陈穆的唇上点了一下。   陈穆有些失神。   林殊止又点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点到第五还是第六下的时候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似乎是不满对方的反应,他双臂又紧了紧,干脆两条腿都环上了陈穆的腰。   酒精的威力在一瞬间占据了上风,陈穆本就极力地在忍耐,名为理智的线被迫崩断,他追逐着那张唇给出了回应。   吻很细密地落下,陈穆吻得很小心,原本只是在唇缘流连,却慢慢被撩拨得不断深入。   他手无意识地钻入了林殊止的衣服下摆,往上撩至一半时电话铃声爆炸般响起,唤回了他的神智。   陈穆大力将自己与林殊止分开。   是司机的电话。   司机问他大概还需要多久下楼。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才能离开,而司机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便让司机先走了。   挂断电话,他撑起身,看向身旁微微喘着气的林殊止。   “林殊止,你清不清醒?”   和方才一样,林殊止还是没有给他回应。   这个姿势维持了半晌,陈穆终于卸下力气,将人重新安顿回床上。   林殊止很安静地任由他摆弄着,仿佛刚才的行为都只能用撒酒疯来解释。   清晨的第一抹晨曦入室时,陈穆醒了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只知道醒来时他躺在林殊止的床上,而身旁早已经没了林殊止的人影。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陈穆想起来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因为他与林殊止接了吻。   他从房间里出去,和他想的一样,林殊止出门了。   手机里有一条林殊止一小时前给他发的消息,陈穆看完一颗心都沉入了谷底。   林殊止让他带齐证件资料,九点整在民政局门口见面。   是因为昨晚越了界,吻了林殊止,所以那人才如此果断地做下决定吗?   陈穆有些后悔。   虽说是林殊止先主动的,但那也是被酒精模糊了意识所致。   他还是比较清醒的。   是他欠缺自制力了。   在没有完全回复的情况下,林殊止又发来了一条新的。   陈穆又燃起一些希冀,他以为林殊止反悔了。   结果看完后希望变成失望。   林殊止不是让他不用去民政局,而是告知他钥匙在玄关,让他出门前把门锁好。   ……   不管愿不愿意,陈穆都是要赴约的。   他来到民政局时刚好九点整,林殊止果然已经等在门口。   见到他面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陈穆一路上都在组织措辞,见到林殊止后却成了哑巴。   “我昨晚……不是故意要吻你的,”陈穆知道林殊止是看到他们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误会了什么,开口便要解释,“但除了接吻之外,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殊止仿若没听到他的话,只问:“结婚证带了吗?”   “带了。”陈穆气压极低,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或许我们还能再商量一下。”   “不商量了,走吧。”林殊止带头走在前面。   他们算是来得比较早的那一批,队伍没有很长,只等了半个小时就进了离婚调解室。   陈穆满脸沮丧失望,林殊止心情倒是不错。   里面的调解员示意他们坐下。   林殊止坦荡荡地坐了,陈穆有点犹豫,他不想坐下,因为坐下就意味着事情即将成为定局。   调解员问他们:“二位是下定决心离婚了吗?”   陈穆答得很快:“没有。”   调解员又看向林殊止。   林殊止沉默着,无形中给出了答案。   调解员叹了口气,她见过许多这种一方想分开一方又有所留恋的伴侣,这种情况一般都需要分开调解,先将不想离婚的那一方请出去,留下想离婚的那方解开心结。   如果想离婚的那方松动了,那就尚有挽回的机会,如果态度还是十分坚决,那共同调解也没有什么意义。   陈穆被请到了休息室里等候着,休息室里的沙发柔软舒适,他却坐不住一点。   因为林殊止马上就要同他办理手续离婚。   林殊止在调解室里待了很久,墙上的时钟转过了大半圈,陈穆愈发焦躁,情急之下做了一些很掉价的行为。   他将耳朵贴在墙上,企图听清墙的另一边在聊些什么。   隔音没有那么差,他当然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人还没从墙上撤下来,休息室的门却开了。   林殊止从调解室里过来,正正好看见他贴着墙面偷听的样子。   林殊止有点想笑,却憋住了,说:“走吧。”   “我们真的可以再商量一下的。”陈穆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尴尬,他一心只想挽回林殊止。   “回家也需要商量吗?”   陈穆一下反应不过来:“什么?”   “不走吗?”林殊止又问他一次。   陈穆还定在原地。   方才的那一大段时间里,他都在思考如何力挽狂澜,甚至他都已经想好,如果现在无法挽回,那么离了婚也没有关系,人的心态一定要好,大不了他就死皮赖脸地求复合好了。   但看林殊止的意思,好像是不和他离婚了?   “不走的话就——”林殊止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中的结婚证。   “走,当然要走。”陈穆猛地回过神,扯着林殊止的手臂大步往外走。   这地方这辈子他不会再想来了。   陈穆走得极快,直到走出民政局很远,他才又有点小心地问身边的人:“是真的不离婚了?”   林殊止点点头,唇边的笑意有些压制不住。   陈穆又试着问:“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林殊止继续点头。   “调解员和你说了什么?”陈穆不敢相信一个小小调解员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没有说什么。”林殊止答。   调解员当然没什么用,一切都需要靠他自己想通。   今天这趟民政局之旅前他就已经快要做好决定,直到进了离婚调解室,他才终于大彻大悟。   万黎也说得很对,一生时光漫长又短暂,想爱那便勇敢地去爱,所以这第二次机会,他不仅是给了陈穆,更是给了自己。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经过了那条存在近三十年的老步行街。   步行街转角开了一家新的花店,花香溢得满街都是。   林殊止略略走在前面。   恍惚之间,陈穆好像看到了少时的林殊止。   那是一个隔壁家的弟弟,很胆怯,不敢和人多讲话,受了委屈也强撑着,但会在吃了他买的雪糕后哭得脸红脖子粗。   真实的回忆被林殊止一个回眸打断。   林殊止不解地问他“看什么”。   陈穆轻轻摇头,走快几步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   春三月的太阳并不刺眼,林殊止沿着被牵住的那只手一直向上,看到了无数次入他梦里的那张脸。   五岁,十八岁,二十三岁。   生命的许多个节点都与陈穆有关。   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身旁的人也将至而立。   无人能在现时得知经年遗憾是否可以圆满。   时间不断地向前,一分一秒都不肯停歇。   过去组成现在,现在又走向未来。   他不断地向前,即使跌跌撞撞还是不顾一切,看到了咫尺远近的光源又撞上了长满荆棘的藤蔓,那光源灼热,烫坏了皮肤,那藤蔓尖利,穿破了血肉。   他依然在寻找着,一找就是许多年。   忽然他停下脚步。   那人已然站在身侧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手动给自己撒花花~~!!!   完结后记   2023.11.25~2024.5.16   时隔173天,五个多月的时间,我又完结了一篇文。   之所以挑在5.16完结,是因为我那该死的仪式感,今天过生日,所以今天拼了老命也要完结。   其实写下这篇后记之前我已经写了六千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疲惫的状态,但又不希望一篇文的后记就这么潦草地被带过,所以还是写一些东西吧。   《遗憾桥段》这个名字的由来很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人生由很多个时段组成,每一段都难免充满遗憾。这篇文的脑洞最初出现的时候只有一句话,就是我文案里写到的那句“无人可以在现时得知经年遗憾是否可以圆满”。没有人能在“现在”这个节点上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人生不断向前推进,“过去”与“现在”会走向“未来”,无数个未来又组成更远的未来。小林经年的暗恋在与陈穆重逢后得以变现,而重逢后无法得到的爱在他与陈穆的未来中得到弥补,第一次重逢(大学)、第二次重逢(小林大学毕业后),还有第三次重逢(小林去做代驾时),都在让前一次不好的结局能够圆满。   嗯……这大概就是我想写的了(哎嘿我怎么就总结出来了)。   再来谈谈写文中途的感觉吧。写文的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有些时候是痛苦的,《遗憾桥段》写下来我怀疑了自己无数次,但还是要写下去,写了就和朋友哭,哭完了又继续写写,直到完结章我都在偷偷哭(小声),反反复复,终于让我写完了(嘿嘿)。   虽然途中迷茫了很多次,但一个故事写到了最后,终于又找回了初心,这也算是一种意义上的圆满了。所以《遗憾桥段》于我而言也不遗憾了。   最后还要来感谢一下我的朋友们,每天都在听我发牢骚倒苦水,替我想办法拯救我没用的脑子,不点名了但大概评论区会出现(?)   也希望所有看到这篇文的读者都能够凡事不留下遗憾,勇敢生活,勇敢去爱。   感谢喜欢,感谢遇见,我们下本再见。   —————分割线—————   下本不出意外的话会复更已经有6万字的《假情》CP1497583。   “他骗我说爱我,实则只当我是一个小玩意儿。”   是包养变真爱的古早狗血文,有一点酸涩,酸中又带一点甜。   这篇文篇幅不会很长,大约15万字,制作周期也相对来说会短很多。   在它之后会写《本性难移》CP1538687,狗血ABO,被逼疯的白切黑攻Ax表面乖顺的海王受B,一个海王受玩脱被逮的故事,有强制爱和跑路情节。   “嗨老公,我鬼混回来啦~!”   -   江山易改,而叶斯筠本性难移。   他总喜欢逃跑。   身为beta却喜欢装o?   那就在他面前装一辈子吧。   对这两篇文感兴趣的宝子可以点点收藏,收藏越多越好,棠棠想让他们多上几个好榜!!   作者有话说:   再记录一下写文时用到的歌单:   《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罗生门》《瑕疵》《你瞒我瞒》《成全》《够钟》《一丝不挂》《葡萄成熟时》《落花流水》《致青春》《愿与愁》《爱与诚》《行走的鱼》《如果可以》《不甜情歌》《单相思》《Everytime》《Only Love》《紫》《椿》《里面》《预言家》《氤氲》《道理的道理》《越来越不懂》《如何(Skyline)》《临渊》   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