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错位》作者:熊小小   简介:   骄矜淡漠贵公子攻x灰姑娘平凡温吞人妻受   沈天遇(29岁)x闻潭(19岁)   相差十岁的替身狗血文,前期受比较卑微,后期攻追妻火葬场   *   闻潭一直不明白沈天遇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沈天遇容颜俊美、优雅矜贵,追求者不计其数,而他温吞安静,平凡得像一粒沙子。   他也不明白沈天遇为什么喜欢看自己的左脸,连情动时也只亲吻他的侧脸。   后来他知道了。   因为他只有左脸像闻溪晨。   闻溪晨,他的小叔叔,也是沈天遇十年的白月光。   小叔叔喜欢女人,沈天遇不愿意破坏他们的友情,就让他做了替身。   闻潭决定逃跑。   跑一次,沈天遇抓一次。   沈天遇把他锁在卧室里,居高临下地伸出手,依然只抚摸他的左脸。   闻潭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恨自己这张左脸。   不知是不是老天怜悯他。   一次意外车祸,他的左脸划伤,留下了终身的伤疤。   闻潭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能摆脱这场噩梦。   沈天遇却又一次将他抓了回来。   他把他堵在车座里,亲吻像狂风暴雨落下。   沈天遇声音嘶哑,红着眼睛求他:“小潭,你回来,好不好。”   Tag列表:追妻火葬场、HE、甜虐、狗血 第1章 寄宿   闻潭抵达京安市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十八岁之前他一直生活在沿海小城,闻家不常出门旅游,偶尔的几次也并不愉快,父母总是因为旅途上的花销争吵,后来渐渐就不去了。   这是闻潭第一次坐高铁。   崭新的复兴号如同一道白色巨浪,将粟米一般的瘦弱男孩卷入浪中,从沿海小城一路裹挟,送入京安市的滔天汪洋中。   闻潭紧紧握着手中的iPhone5s,这是高考结束后小叔叔送给他的礼物。   小叔叔闻溪晨是闻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自幼成绩优异,16岁考入国内顶级高校,公派出国留学两年,经过国内外联合培养,三十岁不到就成为了高校研究员。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闻溪晨陪着他在家等成绩,得知他考上了S大的中文系,一向滴酒不沾的闻溪晨高兴得喝了一海碗江小白。   “我就知道,小潭肯定能行。”   与闻溪晨的喜悦比起来,闻潭的父母显得平静许多。   父亲对闻潭道:“去了之后,自己在外面租个房子住吧?”   母亲淡淡道:“大家都住宿舍,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不轻不重的反驳,说的是闻潭,却不是冲着闻潭。   闻家人习惯了夫妻俩的不对付,这样的小争执一天能上演无数次,都默契地没有接茬。   闻溪晨觉得不妥:“小潭从小身体弱,睡眠浅,肯定不能住宿舍。他一个人住校外也不大好,他才这么小,没有一个人生活过,万一遇着麻烦也不好处理。”   可闻家在京安市也不认识什么人,找谁来照顾呢。   后来还是闻溪晨想起自己有一个老同学在京安市,据说是做餐饮生意的,为人热情好客,就试着联系了一下。   没想到对方直接就答应了,说家里客房多,随便住。   闻溪晨说他叫沈天遇,今年29岁,到时候可以叫他沈哥。   于是开学报道前两天,闻潭就坐着高铁出发了。   本来闻溪晨说要带他坐飞机,但是临时被学校派去国外考察,只好让他一个人坐高铁去。   闻潭中午出发,饿了就啃自己带的豆沙面包。闻到热腾腾的饭香肚子有些咕咕叫,听到乘务员说四十一份,吓了一跳,又摆摆手缩回来了。   其实闻家不缺钱,但闻家有勤俭节约的家训,闻潭高中时的零花钱一个星期也只有一百的额度。   闻潭坐在高铁上昏昏欲睡,听到广播里说“前方到站京安南站”,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坐直了收拾行李。   沈天遇说会到高铁站来接他。   闻潭站在微凉的夏风中等了半个小时,站得腿酸脚麻。   沈天遇发来短信,说临时有工作来不了了,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直接打车去家里。   闻潭算了一下,打车估计得一百多块钱了,没舍得,转头去坐了公交。   公交车上人满为患,闻潭拉着吊环,差点晃吐了,八点多的时候终于到达沈天遇给的地址。   一座高档小区,绿化带里有漂亮的音乐喷泉和白色天使雕塑,建筑高耸入云。   闻潭拉着行李箱想往里走,才看见前面有闸机,进去的人都会用一个红色的圆形电子卡刷卡,刷完闸机才会打开。   闻潭没有电子卡。   他紧张地向保安解释:“我有认识的人住在里面,他可能是忘了给我电子卡,你可以问一下他,他叫……”   保安坐在岗亭里,不耐烦地摆手:“这是小区规定,不刷卡不好进去。”   闻潭涨红了脸,嗫嚅几句,还是乖乖退了出来。   在小区门口呆立片刻,肚子咕咕抗议起来。   闻潭揉着肚子,拖着行李箱走进附近的一家兰州拉面馆。   他点了一碗中份的兰州牛肉面,加了一碗汤一个煎蛋。   一碗热汤下去,肚子终于舒服了一些。   闻潭有意吃得很慢。   他不知道沈天遇几点才会回来,如果一直没回来,他就得一直等着。   外面风很大,他在公交车上站了许久,这会儿拖着行李箱,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担心一旦吃完,老板会不让他继续在店里坐着,所以只能尽量拖慢吃面速度,好让自己有“正当理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以他的脸皮厚度,一旦老板开口,他肯定会羞惭不已,立刻拔腿而逃。   过了一会儿,老板却忽然盛了一碗热汤过来:“外地来的?”   浓重的西北口音。   闻潭不太擅长和陌生人交谈,抬起头,从嗓子眼发出一个细微的“嗯”。   “这么晚,怎么没找个地方住。”   “有的,”闻潭小声道,“是一个认识的叔叔,他,他还没回家,就住在旁边小区。”   老板“哦”了一声,爽朗地笑了笑,让他安心吃,有人来接他之前都可以坐在这里,反正这个点也没什么客人了。   这是闻潭来到京安市之后第一次接收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心头一热,差点哭出来。   闻潭在拉面店一直坐到十点多,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老板一家了,谎称有人来接自己了,拖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他站在小区门口,呆呆的,像一只失去方向的候鸟。   保安都换过班了,看他还在,惊讶地问:“你朋友还没来接你?”   闻潭抓着行李箱的抓手,小声道:“快了。”   他坐在行李箱上,从十点多等到十一点,脑袋昏昏沉沉,几乎要原地睡着。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铃声是《波基上校进行曲》,高三时犯困,他的闹铃就是这首歌,听习惯了就一路用下来了。   闻潭一个激灵,接起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清冷的男声:“我到小区门口了,你在哪?”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道一模一样的声音。   闻潭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迎面走来。   夜色下,男人的容貌不十分清晰,只能看到他身量高大,大概有一米八五的样子。   走得近了,男人的脸庞在路灯下渐渐明晰。   眉眼清冷,鼻梁挺直,轮廓干净利落,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矜贵。   此前,闻潭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他莫名想起一个词,“芝兰玉树”。   沈天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闻潭?”   闻潭连忙站起来:“是,我是闻潭……沈,沈哥好。”   沈天遇的目光会无端给人一种被审视的压力。   他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也没有态度不好,但就是会让人有一种无处遁形的心虚感。   闻潭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还有一股汗水黏腻的酸味,连袖口都滚着一层不知道哪里蹭的油污。   与干干净净的沈天遇比起来,他仿佛是从垃圾堆里跑出来的。   “走吧,”沈天遇淡淡道,“我帮你拿行李箱?”   闻潭连忙拒绝了:“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拿。”   沈天遇很白,手指修长漂亮,指甲也剪得整整齐齐,比闻潭认识的大部分女孩儿都要干净优雅。   他难以想象沈天遇用漂亮的手来给他拎灰扑扑的行李箱的样子。   沈天遇也没客气,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往小区里走。   “滴”。   闻潭等了三个多小时的闸机,终于开了。   因为沈天遇没有告诉他电子钥匙的事,他在门口等了三个多小时。   但沈天遇脸上丝毫看不出愧疚或者不好意思。   连闻潭自己也觉得,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才刚刚见过第一面,他就莫名有了这样的想法——沈天遇好像就应该是高高在上、矜贵优雅、不会犯错的。   如果事情哪里出了错,一定是其他人的问题。 第2章 “我现在很忙,没空。”   进了小区,沈天遇并没有走进那些高耸入云的公寓,而是一路蜿蜒,带他走进了最里面。   闻潭这才看到,小区的最里侧是独栋别墅群,每栋只有一家住户,比公寓更加奢华精美。   沈天遇在其中一栋门口停下,食指指腹按在显示屏上。   别墅是中式庭院的风格,白墙灰瓦,高低错落,别有逸趣,四周被静心修剪的绿植环绕,如同世外桃源。   闻潭看着这电视剧场景一般的别墅,无端地萌生怯意,脚步慢了下来。   沈天遇走了几步,见身后没动静,皱了下眉:“怎么了?”   闻潭连忙跟上去:“没,没什么。”   别墅内部也是中式的装修风格,深棕色木质地板,客厅恢宏气派,墙面镶着雅致的水墨画玻璃,低矮的茶几上摆着紫陶茶具和翠绿的玉锦金钱木盆栽,角落的白瓷花瓶里是一株盛放的垂丝茉莉,如同飞雪落满枝头。   房子里填充得满满当当,但是太过秩序井然,没什么人气儿,生出一股冷意和寂寥。   沈天遇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扔给闻潭:“去洗澡。”   闻潭低着头,小声道:“谢谢。”   沈天遇眼中的冷淡并不遮掩。   闻潭实在是很难把小叔叔口中“热情好客的老同学”和眼前这个高傲挑剔的男人联系起来。   沈天遇明显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对他的到来也并不十分欢迎。   那他为什么要同意让他寄住?   仅仅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老同学的请求吗。   可是小叔叔明明说,沈天遇“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闻潭带着困惑洗完了澡。   一开门,看到沈天遇坐在沙发上喝红酒。   八月末的京安市气候炎热,沈天遇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短裤,喝红酒的样子竟也不违和。   男人眉眼舒朗,神色淡淡,黑色碎发散落额前,右眼眼角的黑色小痣平添了几分慵懒贵气。   听到声音,沈天遇抬起头:“洗完了?”   闻潭抓着睡衣衣角:“嗯。”   沈天遇:“睡衣还合身?”   闻潭:“嗯。”   沈天遇沉默片刻:“晚饭吃过了?”   闻潭:“在外面吃了,吃的牛肉面。老板人很好,收留了我很久。”   话一出口有些懊恼,这听着跟阴阳沈天遇似的。   沈天遇却似乎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并不在乎他到底说了什么:“那就睡觉去。”   闻潭上楼,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沈天遇还坐在沙发上喝酒。   明明很疲惫,却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玻璃杯里的冰块彼此碰撞,发出冷冽的响声。   半夜,闻潭被一声巨响惊醒了。   他快速地跑下楼去,看到沈天遇跪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呕吐,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地上还有散落的玻璃杯碎片,应该就是刚才闻潭听见的巨响。   闻潭吃了一惊,上前扶住沈天遇:“你还好吗。”   沈天遇喘了口气,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滚开。”   闻潭有点恼火,觉得这人怎么这样,不仅待人冷漠还不识好歹。   他涨红了脸,小声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现在是醉鬼,醉鬼脑子不清楚。”   他年纪小,但从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生活技能比同龄人都高出很多,七八岁的时候就会站在小凳子上给全家做饭了。   他不顾沈天遇的抗拒,强硬地拍他的后背,等他把肚子里的酒水都吐干净了,把他扶到沙发上,然后去洗手间洗了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来,给沈天遇擦脸。   沈天遇起初还在抗拒,但或许是热腾腾的毛巾触及皮肤很舒服,闻潭动作轻柔,他反抗的力道小了些。   闻潭擦完,问他:“家里有没有奥美拉唑?”   沈天遇咳了一声:“没有。”   闻潭:“铝碳酸镁呢?”   沈天遇皱眉,不吱声。   闻潭无可奈何,快速用外卖订了些常用胃药,然后去洗手间接了杯热水,递给沈天遇:“漱口。”   因为有点烦躁,语气里带了些强硬。   白天本来就又累又困,现在又要照顾醉鬼,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沈天遇没接。   闻潭抬起眼,发现沈天遇在看着自己。   闻潭:“怎么了?”   沈天遇接过杯子,漱完口,看着他道:“你这副样子,和你小叔叔倒有点像。”   闻潭一愣:“什么?”   沈天遇慢悠悠道:“十年前,大学的时候,我在宿舍酗酒,闻溪晨怕舍管发现,强行把我的酒都倒进了洗手池,然后一整个周末都没出门,照顾因为酗酒狂吐的我。”   “他当时特别凶,”他的样子像是陷入了回忆,“他问我是不是想死,我点头,他就说死也得等拿了毕业证再死,不然高三白读了,不划算。”   闻潭没忍住笑出了声。   的确是小叔叔会说出的话。   沈天遇看着他,语气轻蔑:   “你只有刚才像闻溪晨。其他时候,就像个窝窝囊囊的受气包。”   “昨晚接到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个辍学打工的农民工,又黑又瘦。”   闻潭脸色通红,咬着下嘴唇,没说话。   他早已习惯了被拿来和小叔叔比较,也习惯了被忽视,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向他表达自己的嫌恶。   他想要反驳,他考上了S大呢,虽然不如小叔叔当年的学校,但也是985呢。   他也没有窝窝囊囊,他只是刚到陌生的城市,有些紧张,怕做错事。   张了张口,又咽下去了。   和一个醉酒的人,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而且小叔叔好不容易托关系让他住在这里,他不能搞砸了。   门铃响了。   外卖买的药到了。   闻潭谢过外卖员,把药递给沈天遇,垂着眼睛道:“你吃药吧,我去睡了。”   转身往楼上走。   沈天遇却忽然用力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闻潭吃痛:“你,你干什么。”   沈天遇抬起眼睛,瞳孔漆黑地盯着他,面无表情道:“别再露出那副窝窝囊囊的表情,很恶心。”   闻潭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跑上楼,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沈天遇手中一空,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手心里空荡荡的,残留着刚才闻潭手腕上的余温。   ——   沈天遇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   昨晚喝了太多酒,记忆断片,完全记不得发生了什么。   他下楼洗漱,遇到了拿着拖把的闻潭。   闻潭抬头看他一眼,笑着和他打招呼,笑容有些勉强,但掩饰得很好:“沈哥早。”   沈天遇按着太阳穴,眉心微蹙:“你在干什么。”   闻潭:“你昨晚吐得太凶,地板脏了,客厅乱七八糟的,我就顺手收拾了一下。”   沈天遇:“家里每天下午会有保洁来打扫,不需要你收拾。”   闻潭:“那,我给你做早饭……”   沈天遇:“一日三餐也会有保姆做。”   闻潭有些尴尬:“小叔叔说你不肯收房租,但是在你家白吃白住,我会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沈天遇淡道,“我答应了闻溪晨会照顾你,就会说到做到。”   他又变回了那个俊美无俦、沉稳持重的长辈。   闻潭想起他昨晚吐得昏天黑地发疯的样子,没吱声。   沈天遇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吃完早饭送他去S大报到。   因为是报到第一天,S大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沈天遇开的是阿斯顿马丁Vanquish,香槟色的外观,贵气逼人。   闻潭只在新闻里看过这个牌子,因为007电影里詹姆斯邦德开的就是Vanquish,现实生活里比较少见,因为价格惊人,相对于其他贵价车来说比较小众,不太能起到装逼炫富的效果。   闻潭之前从闻溪晨那里听来的说法,只以为沈天遇是个搞餐饮的小老板,但是现在看来好像远远不止。   沈天遇把闻潭送到校门口就走了。   他似乎很忙,上午还要去公司开会。   闻潭走到人多的地方就发怵,但还是鼓起勇气,和学长搭讪:“你好,我是今天报到的新生。”   学长很热情:“你哪个学院的?”   闻潭:“中文系的。”   “哦,中文系的呀,咱们学校的王牌专业!”学长笑眯眯的,“来来来这边走,小兄弟,要不要办个电话卡?”   ……   闻潭办完报到手续,又饿又累,在食堂吃了碗番茄炒蛋盖浇饭。   吃完饭就坐在位置上发呆。   他不用去宿舍,今天不用上课,也不想回家。   想到沈天遇昨晚冷冰冰盯着他的样子,他就发怵。   周围很多人都在玩手机。   闻潭上大学前是没有手机的,玩电脑的时间也被严格控制,对于口袋里崭新的手机,有种新婚夫妇般无所适从的感觉。   闻潭坐着又发了会儿呆,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准备去倒餐盘。   万万没想到,身后正好站着一个人。   闻潭猛地站起来,意外撞翻了对方的餐盘。   砰!   男孩被泼了一身的饭菜,脸色瞬间就绿了,揪住闻潭的衣领,破口大骂:“你不长眼睛啊,没看到后面有人?!”   闻潭吓得脸色惨白:“对,对不起……”   那男孩比闻潭高了半个头,烫着时下流行的披发狼尾,穿着时髦,脚踩AJ,左耳打着银色耳钉,看起来桀骜不驯。   周围的人都向这边看过来。   闻潭挣扎着:“对不起,我赔你衣服。”   男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就你?你知道我这身衣服多少钱吗,你一学期的学费都不够买我一件T恤的!”   闻潭脸色更白了。   男孩的朋友小声道:“京野,要不算了,开学第一天,别闹大了。”   闻潭依稀看到男孩一卡通上的名字,他叫顾京野。   顾京野火气更大了:“凭什么,他把我衣服弄脏了,我要息事宁人。”   他轻蔑地又瞪了闻潭一眼:“土包子。”   闻潭到京安市才两天,已经连续被两个人直白地人身攻击了。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京安市犯冲,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来欺负他。   加上这两天本来就疲惫不堪,闻潭一个没绷住,眼圈红了。   顾京野反而愣了,不知所措地松开手:“你,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你一个大老爷们,被人说几句就要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   闻潭抽抽搭搭地道:“多少钱,我赔给你。”   顾京野犹豫片刻,报了个数字。   闻潭吓了一跳:“我,我这会儿钱确实可能不够……”   顾京野恼火:“那你装什么逼。”   闻潭咬了咬下嘴唇,小声道:“我找人借钱,你等我一会儿。”   顾京野抓着他的肩膀,不肯放他走,怕他跑了。   闻潭只好站在原地,拿出手机。   他不能给父母打电话,因为他们肯定会责怪他惹是生非;也不想打给小叔叔,因为小叔叔虽然工作体面,但是才刚开始工作,手头也没什么钱,之前给他买手机的钱都是临时凑出来的。   闻潭一咬牙,拨通了沈天遇的电话。   连续拨了两次,沈天遇都没接。   顾京野的目光又变得凌厉起来。   闻潭忐忑地拨了第三次。   这次终于接通了。   闻潭心下一松,连忙道:“沈哥,我这边出了点事,可能要麻烦你……”   “我现在很忙,没空。”   沈天遇挂断了电话。 第3章 第四种可能   顾京野憋闷得很。   本来开学第一天想出个风头,让全校都知道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特地穿了最帅的一套衣服,谁知遇到这档子事。   那个叫闻潭的罪魁祸首,瘦得跟个麻杆似的,一看就是县城学校死读书考进来的穷鬼,穿得比保安还寒碜。   顾京野逼着他赔钱,可没钱就是没钱,天上又不会掉下钱来。   顾京野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身边小弟出主意:“一会儿不是要去唱歌么,让他去会所给您洗衣服,不洗干净不许走。”   顾京野皱眉:“什么鬼主意,这衣服可是莫桑比克桑蚕丝的,每次我家女佣都要手洗,泼成这样,洗到死也洗不干净。”   小弟小声道:“真因如此,才让他洗啊。不洗干净不许走,在会所给您取乐,谁让他弄脏衣服的。”   顾京野脑子转过弯来,若有所思:“也算是个办法。”   衣服救不回来了,总要让他好好整整这个土包子,出出气。   半个小时后,闻潭被一群人押着,进了市中心的万豪国际会所。   金碧辉煌的建筑,顾京野一出现,会所经理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说包厢已经准备好了。   看来他们是这里的常客。   闻潭不安地挣扎:“你们要干什么,我会努力凑钱的,你们放我回家。”   顾京野不耐烦:“闭嘴。”   闻潭:“有话好好说,我反正每天都要来学校,跑不掉的……”   顾京野干脆拿起果盘里的湿巾,塞进闻潭嘴里。   闻潭说不出话,舌头也被压紧,想吐吐不掉,呜呜直叫。   他声音细,此刻又受着惊吓,叫唤的时候带着哭腔,听起来像被欺负的小动物。   旁边的小弟直接就骂出声来了:“糙,这声儿,搞得跟我们对你干嘛了似的。”   顾京野皱眉:“你他妈也把嘴给我闭上。”   顾大少虽然风流倜傥,出入夜场如家常便饭,但一直以来钟爱成熟性感美女,对圈内某些少爷搞兔儿爷那一套十分抗拒。   搞男的,不就是搅屎棍么,恶不恶心啊。   小弟讪讪地闭了嘴。   包厢里,莺莺燕燕早已等候多时。   一见人来了,一拥而上,嘘寒问暖。   闻潭吓蒙了。   一个年轻女孩子没抢到顾京野身边的VIP宝座,转而挽闻潭的胳膊。   小弟骂:“没长眼啊,就他这个土鳖样,你们也吃得下去?”   这么一说,场上的人都懂了,纷纷退后,离闻潭远远的。   看样子,这男的是顾大少今天的新玩具了。   顾京野让服务生拿了水盆和洗衣液过来,命令闻潭在旁边洗衣服,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走。   顾京野自己则和小弟们坐下来喝酒唱歌玩骰子,左拥右抱,温香软玉。   闻潭手机响了。   刚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就被顾京野劈手夺了过去。   顾京野随手把手机扔到地上,瞪他:“想找救兵是吧,门儿都没有。”   闻潭瞄到手机屏幕上是闻溪晨的来电,急忙道:“不是找救兵,是我小叔叔的电话……”   顾京野:“你小叔叔能帮你赔钱么?”   闻潭小声说:“他也没钱的……”   “那接个屁,”顾京野直接就把手机关机了,“洗你的衣服,不然我现在就报警,说你毁坏他人财物,让你去坐牢。”   闻潭小声嘀咕:“现在报警,警察跑到会所来,还不知道抓谁呢。”   顾京野没听清,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没什么。”   闻潭认命地走到水池旁,开始洗衣服。   闻潭洗衣服的时候,顾京野和小弟们就在旁边放肆取乐,场景一片纸醉金迷,奢靡混乱。   顾京野也不知怎么想的,经过刚才电梯里那一着,忽然来了兴趣,让经理叫了几个兔儿爷进来。   点进来了又嫌恶心,让那几个兔儿爷蹲桌角剥橙子,离他远点。   闻潭前十八年都过得清心寡欲,谨小慎微,什么时候见过这样香艳的场景。   脸色通红,只能低着头,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洗衣服这件事上,任凭旁边莺莺燕燕浪叫,不听不看,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他没接到小叔叔的电话,小叔叔会很着急吧。   现在手机关机了,也不知道小叔叔有没有再打电话。   今天早上出门前,他和沈天遇说,晚上五点就会到家的。   现在已经八点了,沈天遇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沈天遇会担心他吗?   应该不会,毕竟白天的时候给沈天遇打电话,沈天遇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可是,小叔叔找不到他,应该也会问沈天遇吧……   闻潭胡思乱想着,从下午三点,一直洗到晚上八点。   原本以为洗衣服只是顾京野的小小恶作剧,但洗的时间长了,闻潭才发现这分明是酷刑。   他的手开始泡发、变白,皮肤隐隐作痛。   洗衣液和肥皂都是碱性的,本来就对皮肤有伤害。   手部皮肤泡烂之后,还要继续大力揉搓,皮肤受伤就会更严重。   闻潭自幼体质弱,因为受长时间泡在洗衣液里,手背已经开始隐隐约约浮现红疹。   他停了下来。   刚停了不到三秒,旁边的小弟就大声道:“让你停了吗!”   顾京野睁开眼睛,吃了一颗女孩递过来的葡萄,懒洋洋道:“想挨揍是吧。”   闻潭低头看着水里,自己发白的手:“……再洗,我的手就要废了。”   顾京野哼了一声:“装什么可怜,你一个大男人,洗点衣服手就废了?”   闻潭举起自己的手背给他看。   因为包厢里场景过于香艳,闻潭举起手的时候仍然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   顾京野吐了葡萄皮,站起身来:“把头抬起来。”   闻潭没动。   顾京野眯起眼睛:“你还是处男吧?”   闻潭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不说话。   顾京野转了转眼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法:“你不想洗衣服,也行啊。我看你也累了,奖励奖励你,怎么样?”   闻潭下意识道:“不用了!”   顾京野一伙人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他们折磨闻潭,其实就是想让他害怕,想让他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如果闻潭的反应不痛不痒,惩罚就没意思了。   闻潭惊慌恐惧,才是他们想要的。   顾京野使了个眼色,男男女女们一哄而上,伸出指甲鲜红的葱白手指抓他,如同盘丝洞里的蜘蛛精终于逮着了唐僧一般。   闻潭什么都顾不得了,惊恐地往外跑。   顾京野看着闻潭狼狈逃窜的样子,在包厢里放声大笑:“谁今天能破了他的处,重重有赏!”   闻潭在楼道里跌跌撞撞奔跑着。   会所里路线复杂,指示牌五花八门,很多电梯都在犄角旮旯里,很容易迷路。   闻潭好几次差点被抓住,拼命挣脱逃开了。   好不容易进电梯,那些人摁着按钮死活不让他下去。   闻潭只好扭头从安全通道跑下去。   男男女女在后面追,闻潭在前面嗷嗷嗷跑,那叫一个凄惨壮烈。   好不容易跑到会所大厅,能看见窗户外面漆黑的天空了。   闻潭如同看到了希望之光,拼命往大门口跑。   然后——   他就被门卫拦住了。   之前迎接顾京野的会所经理抓住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客人,您要去哪儿啊?”   闻潭惊恐地看着他。   更惊恐的是,顾京野一行人也慢条斯理地下楼来了。   这些人已经穿戴整齐,恢复了人模狗样的斯文人形象,看闻潭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落入狼群的羊羔。   顾京野在他面前站定,慢悠悠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闻潭双手被门卫抓着,肩膀被经理按着,面前就是似笑非笑的顾京野,整个人就是羊入虎口的状态。   闻潭终于吓哭了:“我要回家……”   “回哪个家?”小弟哄笑道,“不如以后就住这儿吧,万豪正好缺你这一款的,毕竟你这么土的男大学生也是不多见。”   “就是就是。”   “万豪还嫌你脏了门呢……”   顾京野看着闻潭,出了白天那口恶气,终于感觉心里舒服了点:“你自己选吧,跟我上去,留在万豪打工还钱,或者继续洗衣服。”   “或许,第四种,”闻潭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男声,“我要带他走了。” 第4章 噩梦与挣脱   一行人齐刷刷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个穿着正装的年轻男人走进大门,语气平淡,不苟言笑。   闻潭认出来,是沈天遇的助理,叫邱寒。   今天早上七点多,邱寒开车来沈家取文件,闻潭在门口和他打了个照面。   邱寒的风格和名字一样,冷冷淡淡的,似乎只有面对老板时才会多几分笑意。   顾京野:“你什么东西,敢在我地盘上撒野。”   身旁的小弟定神看了看邱寒,忽然拉住顾京野,小声道:“哥,这个好像是……天茂集团的人。”   顾京野满不在乎:“那又怎么样。”   顾家在京安市也算有头有脸的世家,多少名门望族的子弟巴巴地来结交,顾大少都懒得搭理。   小弟急得扯他袖子:“他是天茂老总的总助,我上次和我哥去吃饭,远远地看过一眼。天茂的沈总年初拿下了市政府的大单,现在可是各家极力攀好的对象,你家老爷子上次不也说过吗,让你有时间学着打打网球,好跟人家结交结交。”   邱寒亲自出面,那肯定就是代表沈天遇了。   老爷子天天那么多话,顾京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哪里记得那么多。   不耐烦地一摆手:“管他多大的来头,总不能明目张胆抢老子的东西吧。”   闻潭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大喊:“我本来就是住在沈天遇家里的!今天早上是他送我去的学校,他就是来找我的!”   话一出口,周围的人脸色都变了。   闻潭的本意是极力证明自己和沈天遇关系很熟,让其他人不要再轻举妄动。   听在旁人耳朵里……却是十分暧昧了。   “住在沈天遇家里”,“他送我去的学校”,“他来找我”……   实在是引人遐想。   这闻潭,究竟和沈天遇是什么关系啊?   顾京野冷笑:“你要真是沈天遇的人,能连赔我衣服的钱都没有?”   闻潭无助地看向邱寒:“我白天给沈天遇打过电话的,我中午不小心撞翻餐盘把他衣服弄脏了,他就让我洗衣服洗到现在……”   邱寒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沈总还在车上等着,您去吧,有什么具体细节上的事情,我来处理。”   邱寒身后的十几个保镖默不作声走上来,把顾京野一行人架开了。   顾大少何时受过这种屈辱,顿时大吼大叫乱踢起来。   身边的小弟们却是不敢动。   大堂经理见势不妙,也早就缩进里间去了。   虽然顾大少是超级vvvvvvvvip级大客户,但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闻潭摇摇晃晃向外走去,看到了门口停着的香槟色阿斯顿马丁。   那么的优雅,漂亮,流光溢彩,如同英勇的骑士。   闻潭全身脏兮兮的,泡白的双手垂在两旁,整个人枯瘦而狼狈,如同深井里爬上来的落水鬼,旁边的路人都避之不及。   只有那香槟色的漂亮骑士,始终安安静静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前。   车窗是关着的,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但闻潭知道,在黑色窗户里侧,坐着一个男人。   他工作繁忙,高傲冷漠,嫌弃他麻烦,但还是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忽然出现,救他于水火。   短短十几米的路程,闻潭却走得艰辛不已。   手背皮肤又疼又痒,不敢抓挠,害怕皮肤溃烂。   他站了一下午,刚才又慌乱逃窜,挣扎奔跑,早已精疲力尽。   凭借意志强撑着,脸色苍白,死死咬着下嘴唇,终于走到香槟色轿车面前。   伸手拉车门的一刹那,身体突然脱力,倒在地上。   意识尚存的最后一秒,他看到车门打开了。   一双锃亮的男士黑色皮鞋踏上地面,落在他脑袋旁,扬起细微的尘土。   尘土扑在他脸上,轻轻的,痒痒的。像是嘲笑,又像是圣人的怜悯。   ——   闻潭在家昏睡了两天两夜。   这期间昏昏沉沉,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梦到小叔叔数学竞赛获得全省一等奖,接受电视采访。父亲一边看一边数落他不长进,远远比不上小叔叔。母亲原本在旁边洗草莓,却忽然来了脾气,摔了盘子回房间。盘子的碎片划破了父亲的小腿,汩汩的鲜血流出来,父亲却什么也不做,只是无奈地笑。他吓得哇哇大哭,拼命用手掌去堵伤口,却无济于事。鲜血染红了整个客厅的地面,最后整个梦境都变成了骇人的,凝结的血块。   一会儿又梦到妹妹刚出生的时候,他好奇地跟随大人们去看妹妹,看到妹妹又黑又瘦的样子,忍不住笑,说“妹妹像个丑猴子”。母亲脸色瞬间变了,厉声让他滚出去,说他小小年纪“心思恶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群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围住妹妹,把他排除在外,直到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做噩梦的时候,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人几乎要脱水。   喉咙又干又涩,双手奇痒无比,夹杂着难以忍受的刺痛,全身酸痛,仿佛被殴打过一般。   后来终于有人给他喂水,勺子濡湿了嘴唇,一点一点喂进去。他如饮甘露,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着那人的衣服不松手,像害怕母亲离开的幼儿。   每次他想要抓挠痛痒的手背,双手就会很快被人按下,一边一个,确保他没办法抓挠。   闻潭委屈极了,却无法挣脱这浮浮沉沉的梦境。   心中知道,自己这是被魇住了,也就是俗称的鬼压床,却没办法挣脱。   第三天,闻潭终于醒了。   睁开眼睛,想要说话,却因为喉咙干涩,发出沙哑可怖的声音:“水……”   几秒钟后,一杯温水递到了他手中。   闻潭咕咚咕咚喝下去半杯,才想起来看了一眼递杯子给他的人。   竟然是沈天遇。   沈天遇搬了把椅子,膝盖上放着电脑,眼睛正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敲着键盘。   看样子似乎是一边照看他,一边在处理公司事务。   沈天遇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笔记本电脑:“怎么,看见是我,很惊讶?”   闻潭:“这几天……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沈天遇:“你除了偶尔乱抓手背,其他时候也不需要仔细看护,毕竟你只是一直在做噩梦而已。”   他说得平淡,似乎并不想要他的感激。   闻潭不知道该怎么说:“谢谢你。”   要感谢的事情有很多。   感谢沈天遇那天来救他,也感谢他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   沈天遇道:“我那天判断失误,以为你遇到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没放心上。后来你小叔叔给我打电话,说打不通你的电话,我才想起来这事。具体事情邱寒都跟我说了,你不该谢我,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他停了停,道:“你小叔叔很生气,也很担心你。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闻潭:“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   沈天遇:“你们在食堂闹得那么大,很容易打听到。”   闻潭:“顾京野家里好像很有背景……”   他不想沈天遇因为他而惹上麻烦,他会很愧疚。   沈天遇:“是么。”   语气相当敷衍,像是讥讽,又像是轻蔑。   闻潭忽然想起来:“我还没和小叔叔报平安,我要赶紧给他打个电话。”   沈天遇按下他的手机,看着他:“他这两天在德国开会,会议期间手机关闭,你找不到他的。放心,我已经替你报过平安了。”   闻潭这才放下心来。   又想起一件事:“顾京野让我赔他钱……”   “他不敢再来了,”沈天遇道,“他把你手弄成这样,你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告他故意伤害,我可以把律师借给你。”   沈天遇说得很平常,闻潭听在耳朵里,却有些想哭。   之前因为沈天遇挂断他电话的事,他难过了很久。   他自觉没有做错什么事,但沈天遇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他十分冷淡。   甚至在他主动寻求帮助时袖手旁观。   现在想来,沈天遇那时肯定是真的有事在忙,不是故意不理他的。   不然事后也不会急急忙忙亲自来补救了。   现在功过相抵,沈天遇在闻潭心中的形象愈发高大神秘起来。   他不知道怎么会有沈天遇这么神通广大的人——想找到某个人,就可以立刻找到;有了冲突,不用自己露面,光是助理出现一下,就能吓得那些纨绔子弟乖乖听话;他一句话都还没解释,沈天遇却已经对那天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甚至知道的还比他多。   简直是无所不能。   而且,沈天遇并不是他原先以为的冷漠凉薄的人。   他不仅救了他,还思虑周全,替他给家人报平安,甚至连赔钱的事都替他考虑好了。   他原本,没有必要帮他到这个地步的。   闻潭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崇拜和想亲近的心思。   他终于知道,那个叫邱寒的助理,为什么对其他人都冷言冷语,只有在面对沈天遇时才会笑容满面。   沈天遇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仰望心理的人。   他高傲,冷淡,疏离,难以接近;却又确实能力极强,说话做事一针见血,让人无话可说。   闻潭忽然很想要了解沈天遇,接近沈天遇,想知道向来寡言少语的沈天遇,心里其实在想什么。   这种心意无关其他,只是纯粹的,对于强者的崇拜。   ——要是他也能像沈天遇一样强大和优秀,那该多好啊。   沈天遇最后跟他说:“你好好休息吧,以后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跟我说。”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闻潭:“你和我小叔叔,感情应该很深厚吧?”   沈天遇的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顿。   开口时,语气却平静:“怎么说?”   闻潭天真地看着他:“小叔叔其实只是拜托你给我一个住的地方,你却还是帮了我这么多。如果只是普通老同学的话,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   “所以我猜,你们应该是,友谊非常深厚的那种朋友。”   沈天遇微微侧了下脸,不置可否,带上门出去了。 第5章 保持理智?   闻潭病假休了半个多月。   那天他身体没受太大伤害,顶多站得久了点,手背的红疹在涂了药膏之后慢慢退去。   昏迷发烧的主要原因是受了恐吓,慌张惊惧。   在家休息几天,才渐渐缓过劲来。   周一他去学校上课,在篮球场遇到了顾京野和他的小弟们。   不知道沈天遇做了什么,这些人竟然真的偃旗息鼓了。   一看到他,就迅速地移开目光,假装专心打篮球,不敢吱声。   安静乖巧得像路旁的几丛灌木。   顾京野神色阴郁,张口想说什么,被其他人拉走了。   闻潭按住心口。   那里咚咚跳得飞快。   刚才和顾京野对视的一瞬间,他差点就拔腿逃跑了。   闻潭的大学生活开始得不太顺利,但终于还是向正常的方向平稳发展了。   每天上课吃饭,下课就回家看书写作业。   学校里有些奇怪的传闻,他偶尔看到有人偷看他,窃窃私语,说什么“包养”,“家里穷”。   他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索性也就不去管。   不过也有人主动和他交朋友,中午去食堂吃饭也会喊上他。   他们开玩笑地问他:“你是不是哪家大公司的公子啊?”   闻潭吃惊:”为什么会这么问?”   朋友对视一眼,笑着说:“学校里都在传,刚开学的时候你不是和顾京野起冲突吗,后来顾京野都不敢来招惹你了,肯定是被你教训过了。”   闻潭:“不是啦……”   “那顾京野为什么不来找你麻烦了,”朋友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是不是,你其实有别的身份?”   闻潭却是闭紧了嘴巴,怎么都撬不出话来。   沈天遇工作繁忙,但每天都会在六点多到家,和他一起吃晚饭。   沈家饭菜是极简风,因为沈天遇口味清淡,很多食材都是直接素炒,油都加得很少。   闻潭刚来时吃不惯,他虽然体质弱,但是自幼酷爱辛辣,哪怕事后会拉肚子,也要隔三差五吃点螺蛳粉火鸡面辣子鸡解解馋。   在他长期压抑的生活中,这是唯一放纵的冒险。   住进沈家之后,这些喜好都被他压抑住了。   看到沈天遇慢条斯理吃菜叶,他总是不由自主盯着看,心想,沈天遇吃饭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沈天遇的吃相是很斯文的。   夹着一点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吞咽完毕再夹下一筷。   喝汤的时候,左手托着碗底,右手搅拌汤匙,轻轻吹凉,慢慢啜饮。   就算吃肉,也只吃简单烹饪的牛肉或者鸡肉,据说这样可以品尝出食材本身的香气。   沈天遇吃得干净,吃饭的模样也干干净净。   而闻潭每次吃辣,势必会鼻涕眼泪齐飞,吃几口就要擤鼻涕,还要喝一大口冰可乐压住辣味,模样自然是不好看的。   从前闻潭没有在意过这些,吃饭罢了,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   可自从见了沈天遇吃饭,他就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他想起看的小说里形容没吃相的人吃饭,“牛嚼牡丹”。   他开始不知不觉模仿沈天遇。   学着沈天遇,慢条斯理吃饭,慢条斯理喝汤,饮食清淡,不疾不徐。   有些不爱吃的菜,因为沈天遇喜欢,他也硬着头皮吃下去,努力想要品尝出沈天遇体会到的那种“美味”。   有一次沈天遇托朋友高价买了圣米尼亚托白松露回来,阿姨兴冲冲地切了薄片烤鹅肝,沈天遇似乎很喜欢,吃了许多。   闻潭吃第一口就差点吐出来,一股怪怪的麻味儿,嗓子发紧。   可是沈天遇和阿姨都说很好吃。   这松露一斤要五万块呢。   闻潭就坚信是自己品位不够,又吃了好几块,直到他脸颊开始发痒,呼吸不畅。   阿姨惊叫一声:“你脸上怎么起疹子了!”   送到医院去,闻潭才知道,自己对松露过敏。   他尝到的麻味儿并不是白松露的香味,而是因为他过敏了。   沈天遇站在病床前看着他,淡道:“不爱吃的东西,吃那么多干什么?”   闻潭讪讪的:“你们都说好吃……我想着,可能是我没尝出来……”   医生教训他:“松露是贵,但也不能因为贵就硬着头皮吃啊,过敏了还吃那么多,身体不要了?”   闻潭想解释,不是因为贵才吃的,是因为沈天遇说好吃,他相信沈天遇。   可是塑料软管已经伸进了他的喉咙,逼得他大口呕吐起来。   医生说他吃得太多,必须洗胃。   洗胃的体验太过惨烈。   那之后,闻潭在吃这方面收敛了许多,不再盯着沈天遇喜欢的菜吃。   他把崇拜的狂热,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借沈天遇书房里常看的杂志和书,选修金融学,看不懂那些经济学就一个一个查资料,硬着头皮看下去。   一段时间下来,知识水平增长有限,睡眠质量倒是高了不少。   ——   周五下午,闻潭提前回了家,上上下下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保洁阿姨的孙女出生了,前几天和沈天遇提前告了假。   闻潭自告奋勇,承担接下来一周的家务工作。   沈天遇见他坚持,也就随他去了。   沈天遇到家的时候,闻潭正跪在地上,奋力擦茶几下面的污垢。   闻潭很瘦,前几天大病一场,面容愈发清简,脖颈纤细修长。   因为是跪着擦地的姿势,宽大的白色长袖t恤挂在身上,空落落的,腰部下蹋,衣服下摆随着动作掀上去,露出半截纤瘦的腰肢。   闻潭擦得专心,没有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   沈天遇一开门,看到的就是闻潭背对着他,撅着擦地的样子。   伴随擦地的动作,身体一晃一晃。   他中学时曾经被体育老师看中过想让他练体育,因为身材比例很好,细腰长腿。   后来因为家人反对没能成行,但依旧小腿笔直,瘦但有肉,看起来很软很好摸。   沈天遇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闻潭。”   闻潭吓了一跳,回过头,笑逐颜开:“你回来啦。”   他仍然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手里抓着抹布,仰头单纯地看着沈天遇。   他的相貌只是普通清秀,但看起来乖巧顺从,像个不聪明但听话的小宠物。   沈天遇:”你在干什么。”   闻潭掰着手指头数:“刚才擦了窗台,桌子,拖了地,现在在擦茶几,玻璃板下面藏着好多污渍的,只是平时看不见,这个玻璃板有点难拆,我估计保洁阿姨之前不知道这个挡板能拆……”   他巴拉巴拉讲了一堆,发现沈天遇还站在玄关,连忙爬起来:“你饿了吧?阿姨刚才把菜都做好了,我去热一下,马上就好,你先坐下喝点水。”   沈天遇想说不用了,自己没什么胃口,但闻潭已经风风火火跑进了厨房。   沈天遇按了按眉心。   这些日子以来对闻潭多加照顾,自然是对之前那件事的补偿。   闻溪晨拜托他多多照顾闻潭,说闻潭天性单纯,容易吃亏。   他虽然最烦这些琐事,但对于闻溪晨的要求,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但闻潭显然会错了意。   这些日子以来,这小孩对他的依赖和信任显而易见,而且与日俱增。   大概是真的把他当成和蔼可亲的可靠长辈了。   这种被全心信任的感觉很奇妙,但也让他心烦。   最麻烦的一点——闻潭显然是个直男。   说这话,倒不是说他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对这种发育不良的小男孩一向没什么兴趣。   只是,由于是直男,闻潭对于同性间的相处是没什么界限感的。   闻潭会毫无顾忌地穿着背心和裤衩在家晃,袒露着小麦色的皮肤。   会忽然凑近他,闻他耳后的香水味,傻乎乎地问他是什么牌子的沐浴露,怎么这么好闻。   甚至会在他没有食欲的时候,毫无芥蒂地接过他的饭碗,吃完他剩下的饭菜。   据说闻家的家教就是这样,勤俭节约,尽力避免浪费。   更何况他们都是男的,闻潭大概是打心眼里觉得没什么。   但这些对于沈天遇来说,简直是在红线上蹦迪。   他,一个成熟的,单身多年的,喜欢男人的,极度洁癖和禁欲主义者。   沈天遇唯一还能暗自庆幸的是,尽管是叔侄关系,但闻潭和那个人长得并不像。   面对闻溪晨,他扮演了十年的“好哥们儿”。   那么,只要一切保持原状,他就能保持理智,把这个可笑的“善良贴心哥哥”的身份,继续扮演下去。   直到这份感情,若干年后被他带进棺材里。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第6章 玩具   闻潭傍晚回家的时候没看见沈天遇。   问煮饭阿姨,阿姨说不清楚。   阿姨晚上烧的菜还是二人份的,闻潭吃完饭,把蔬菜倒掉,剩下的肉菜仔仔细细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里。   沈天遇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还是不见人影。   第三天也是。   闻潭给他发消息打电话,杳无音讯。   大概是工作繁忙?闻潭心想。   但之前再怎么繁忙,沈天遇也不会不回他信息的。   尽管知道大概率不会出什么事,闻潭还是有点慌。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和沈天遇一起吃晚饭。   沈天遇突然不见了,感觉整个家都好像失了主心骨。   由于沈天遇没有提前交代过,阿姨还是每天煮两人份的饭菜。   闻潭觉得太浪费,让阿姨这几天要不做一人份算了,不然每天多做的都要倒掉。   但阿姨拿的是沈天遇发的工资,沈天遇不发话,阿姨是不好随便减分量的。   有钱人家的雇工都很懂得做事的规则,不管发生什么,都只听雇主的发话,不擅做决定。   闻潭想了想,次日周六下午的时候,跑到天茂集团总部大楼去找沈天遇。   每天浪费食物,实在是很严重的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沈天遇说一下这件事。   另外,他的金融选修课又开始大段大段地听不懂内容了,学习的事情耽误不得,实在很有必要找沈老师请教一下。   有了充足的理由,闻潭理直气壮地跑到了天茂大楼。   他之前来过一次,沈天遇文件落在家里,他自告奋勇来送。   拿着沈天遇之前给他的工作卡,闻潭直上他办公室所在的顶楼。   天茂大楼的顶层是沈天遇的个人办公区,只有高层领导才有权限进入,一般人都是进不去的。   闻潭出了电梯,发现整层都静悄悄的。   沈天遇的办公室紧闭着,闻潭敲门敲了好几下,毫无动静。   助理邱寒也不见踪影。   闻潭在会客间坐到下午五点左右,不见有人回来。   他有些泄气。   沈天遇不回家,看样子也不在公司,那会去哪儿?   突然消失,也应该跟他说一下嘛……又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闻潭百无聊赖地在会客间喝着免费的茶水,思考者是等到六点还是现在就走,忽然门外经过一个人。   那男人看到会客间里居然有人,停下脚步,探究地看了进来。   那是个容貌很漂亮的男人。   一双含情的妖孽桃花眼,烫卷的半长发,上半扎着一个小丸子,穿着休闲,看起来颇有些自由颓废的艺术家气质。   闻潭不知道他是谁,紧张地站了起来。   男人盯着他看了半晌:“找沈天遇?”   闻潭:“嗯……”   男人干脆道:“他今天不来公司,你等不到的。”   闻潭难掩失望:“哦……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又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你是闻潭吧?”   闻潭吃了一惊:“你,你认识我?”   男人笑意骤深:“当然,久仰大名。”   他伸出手,模样相当正式地道:“你好,我叫萧万枫,是沈天遇的好朋友。”   男人看起来妖孽风流,却做出这副正经严肃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闻潭一听他是沈天遇的朋友,看样子好像还很熟,不敢怠慢,赶忙双手回握,以示郑重:“你好你好。”   同时很有些受宠若惊。   萧万枫说久仰大名,难道,沈天遇在外面提起过他?   萧万枫相当自来熟地开始解释来龙去脉。   他说,自己和沈天遇闻溪晨都是大学同学,读书时就关系很好,自然也听沈天遇说起过闻溪晨把侄子放在他家的事情。   闻溪晨读书时就是出了名的天才学霸,爱穿白衬衫牛仔裤,长得干净单纯,还会弹吉他,追他的女生能从校门口排到中央大街,想必他的侄子也不遑多让。   今日一见,果然不失所望。   闻潭不知道他是客气还是讽刺,有些尴尬:“我比我小叔叔差远了……”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知道不管是头脑,才艺,情商,还是其他各方面,他都远远比不上闻溪晨。   “别谦虚啊,”萧万枫笑眯眯地道,“我觉得你很可爱哦。听沈天遇说,你会做饭会补衣服,还会经常给他做家务?好乖哦,现在很少有男生这么贤惠的。”   闻潭觉得萧万枫的笑容怪怪的。   但他鲜少得到这样直白的夸奖,被糖衣炮弹轰得有些晕头转向:“没有啦,反正我们现在课少,沈哥又很照顾我,我就有空会做一点……”   萧万枫是个很会把控聊天节奏的人。   聊了没一会儿,闻潭就在萧万枫不动声色的引导下,晕晕乎乎把事情都交代了。   萧万枫:“哦?所以你是因为沈天遇好几天没回家,所以特地来公司找他?”   闻潭:“发给他的消息,一条都没有回……”   “早说呀,”萧万枫道,“他今天和人谈事情呢,不过我和他约了今天晚上在我家喝酒,你要不要到我家来等他?”   闻潭:“哎?“   “来吧来吧,”萧万枫哄道,“过了今天,他明天好像又有新的工作了。你不来的话,可能接下来一周都见不到他了哦。”   ——   坐进车里,闻潭有些拘谨地系好安全带。   萧万枫发动汽车,时不时瞄一眼身旁的闻潭,嘴角一直勾着笑。   这小孩实在好玩。   难怪沈天遇要躲着他,宁可跑到外省去出差都不回家。   这闻潭,虽然方方面面都离闻溪晨差远了,但这单纯热忱的性子,可是珍稀得很。   怎么会有男生这么大了还这么天真的啊,居然把沈天遇那个老狐狸当偶像?   萧万枫都有些嫉妒了。   想他萧某人风流浪荡几十载,阅人无数,但闻潭这么单纯的,他还真没见过。   能被一个同性这么诚挚地崇拜和亲近,想想都觉得很爽。   而且闻潭的长相也很对他的胃口,虽然肤色不白,相貌平平,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性格还安静,一看就很温顺。   沈天遇居然还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小男孩在家独守空房,真是不解风情。   想到这里,萧万枫就感到一阵惋惜。   他知道闻潭是直男,不过不重要。   沈天遇在乎的从来只有闻溪晨而已,闻潭怎么样,他才不会在意。   就算闻潭是闻溪晨的侄子,那又怎样?   萧公子看上的玩具,从来不会轻易放过。   想到今晚即将度过的曼妙夜晚,萧万枫愉悦地吹起口哨。 第7章 滚烫小火炉   萧万枫家的别墅走华丽风,装修得金碧辉煌,不仅有喷泉和游泳池,顶楼还有流线型的吧台,壁橱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名贵酒水。   闻潭看得眼花缭乱。   萧万枫说自己会调酒,以前大学时还参加过国际调酒大赛。   他走到吧台里侧,脱了外套,问闻潭:“小朋友,喝点什么?”   闻潭有些局促地坐在转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我不喝酒的。”   萧万枫佯怒:“这么不给我面子呀?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一掷千金想喝我调的酒?”   闻潭:“那就……都可以。”   萧万枫挑了挑眉,思索片刻,切了半只青柠檬,高脚酒杯边沿沿着柠檬滚了一圈,沾上盐霜。晶莹剔透的冰块丢入波士顿摇酒壶,高高抛起又接住,吧勺在指间翻飞旋转,放入龙舌兰,白橙皮和柠檬汁,一顿华丽的操作,一杯淡青色的玛格丽特就完成了。   吧台间灯光幽暗,氛围旖旎,萧万枫的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侧脸在灯光下更显得艳丽俊美。   他绅士地把酒杯递给闻潭,眼睛wink了一下,道:“请享用,我的客人。”   目光暧昧,语气更暧昧。   闻潭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我去下洗手间!”   蹬蹬蹬跑下楼去了。   片刻后,闻潭上完厕所,拘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客厅吊顶上是巨大的水晶灯,灯光总算正常了,闻潭也微微放松下来。   手中拿着漂亮的马天尼杯,在萧万枫的注视中,小口抿着那名为“玛格丽特”的鸡尾酒。   萧万枫说,这杯酒是一位调酒师为纪念已故恋人创作的。一次两人去野外打猎时,恋人中流弹去世,调酒师心碎不已,所以创作了这杯酒,并以恋人的名字命名。   萧万枫坐在闻潭身旁,说到动情处,泪洒两滴,问闻潭:“你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真挚的爱情吗?”   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凑近了他,两人大腿紧紧挨着。   闻潭被挤得不太舒服,往旁边挪了一下:“嗯……”   他一动,萧万枫又跟着他动。   两人大腿再次紧紧挨在一起。   为了掩饰尴尬,闻潭抿了一口酒。   萧万枫掌心放在他膝盖上,轻声问道:”味道怎么样?”   闻潭觉得难喝死了,又酸又咸,跟一个月没洗的臭脚丫子似的。   当着人家的面,当然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闻潭勉强道:“挺不错的。”   又问萧万枫:“沈天遇什么时候回来呀?”   萧万枫不易察觉地伸出右臂,轻轻揽住他的肩膀:“这个嘛,他这两天挺忙的,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闻潭想起身:“要不我先回去了。”   萧万枫连忙按住他:“但是他今晚肯定会来我这喝酒呀,你急什么,在我这喝喝酒放松放松,不好么?回家有什么意思。”   闻潭:“我怕打扰你……”   萧万枫笑吟吟的:“不打扰,不打扰,你是我老同学的侄子,现在又是沈天遇的朋友,我怎么会嫌你烦?”   萧万枫为了稳住他,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吗,大学的时候,很多人都暗恋你叔叔哦。”   闻潭点头,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萧万枫:“那你知道,喜欢他的人里还有男生吗。”   闻潭吃了一惊:“啊?”   这个,他倒是没听说过。   萧万枫绘声绘色:“我们那一届里就有好几个追他的,送花送衣服送鞋,还有男生为了他打架呢。”   闻潭初听吃惊,但想了想,放在小叔叔身上,好像也挺正常的。   虽然他没怎么见识过同性恋这种群体……   但毕竟小叔叔那么优秀,性格又温和沉稳,认识他的没有说他不好的。   萧万枫:“你叔叔也快三十了吧,是不是还没结婚?”   闻潭立刻辩白:“我小叔叔是喜欢女生的,也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只是他一直忙于学业和工作,还没考虑这件事而已。”   萧万枫笑了:“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他是同性恋。”   闻潭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他确实是下意识有点急。   可能是上次被顾京野绑去会所时见到的那些男鸭子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很怕小叔叔和这样的标签扯在一起。   一想到那些鸭子的样子,就难以掩饰地咬紧牙关,嘴角往下撇。   萧万枫看出他神态的细微变化,不动声色:“你好像觉得同性恋很恶心?”   闻潭:“没有……”   萧万枫:“撒谎的小孩要吞一千根针哦。”   闻潭:“呃……”   他被逼问得没办法,只好说了上次在会所见到那些鸭子的事。   他心有余悸:“你是不知道,那些男的涂着红指甲黑指甲,脸涂得比死人还白,眉毛又长又细,走路一扭一扭的……”   萧万枫打断他:“你说的那些和同性恋毫无关系。他们只是品味差的鸭子而已,无论客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他们都一样会扑上去,这和性向有什么关系?”   萧万枫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笑吟吟的,很好说话的大哥哥样子,现在突然挂了脸,屋内仿佛气温骤降。   闻潭一下子察觉到了,脑中思绪飞过,顿悟。   他小心翼翼道:“萧大哥,你,你是不是……”   萧万枫乜斜着眼,不说话。   闻潭小声道:“你是不是……也是同性恋?”   萧万枫哼了一声:“你不是看不起同性恋吗,是啊,我就是,现在你就可以走了,还在我这待着干什么。”   闻潭急得有点出汗:“我没有歧视……只是以前不知道,有点意外……你这么优秀,长得又好看,喜欢男的喜欢女的又有什么关系。”   “哦?”萧万枫脸色好看了点,“你是这么想的?”   闻潭急于找补,点头如捣蒜:“性向嘛,这个事情,每个人的自由,你也不要自卑呀……”   他鼓励他:“现在社会这么进步,这都是正常的事,没什么的。”   萧万枫心中暗笑,但还是做出一副被他哄好了的样子,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你没有觉得我恶心,我就放心啦。”   顺势摸了摸闻潭的手背。   闻潭不好意思缩回手,怕萧万枫觉得自己嫌弃他。   他猛喝了几口冰水,缓解脸上的燥热尴尬。   “不过,我有点好奇,男生和男生,没办法生孩子吧……”   他本意是想问,家长应该会很反对吧?   萧万枫却坏笑着道:“没办法生孩子,但一样可以很舒服哦。”   闻潭:“啊……”   萧万枫像是一下子来了兴趣,拿起桌上的软欧包和香蕉,开始给他演示男生和男生怎么亲热。   闻潭听得面红耳赤,想阻止萧万枫说下去,但萧万枫根本不听他的。   说到后来,萧万枫意犹未尽,干脆直接拿起手机,从自己的珍藏网盘里点开视频给他看:“喏,就像这样。”   闻潭猝不及防看到两个肉色的东西叠在一起,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来得及逃跑,萧万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凑在他耳边道:“小潭,你脸好烫哦。”   闻潭感觉耳朵都要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正要告辞,忽然腹部传来一阵刺痛。   一下子蹲下身去,肩膀隐隐 颤抖。   萧万枫看出他是真的痛,一下子收起调笑的心思,道:“怎么了?”   闻潭冷汗如雨:“可能是刚才喝冰水……胃病犯了……”   他肠胃弱,本来就很少喝冰的,何况今天还没吃晚饭。   萧万枫:“门口药箱有胃药,我去给你拿!”   闻潭痛得有点意识模糊。   萧万枫不知道他平时吃哪种,干脆把药箱直接搬过来了。   闻潭模糊地看了一看,把眼熟的几个药都拿了,就着常温矿泉水,囫囵吞了下去。   萧万枫扶着他半躺在沙发上,拿了毯子给他盖,然后跑到厨房去烧热水。   闻潭躺了半个小时,又喝了萧公子亲手烧的热水,这才慢慢缓过来。   腹部的刺痛也减轻了许多。   萧万枫心有余悸:“你这体质也太弱了,喝点冰水就这样……”   闻潭面色苍白,自己也有些羞惭。   萧万枫拿起手机给他点餐,闻潭隐隐约约听见他和对面说,要清粥小菜,要南瓜羹和红豆汤,尽快送到,越快越好。   闻潭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闻潭躺在沙发上休息,萧万枫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餐点到了之后,萧万枫还想亲自给他喂,被闻潭婉拒了。   闻潭慢慢地喝着白粥,正感觉身体好像有了点力气,忽然又感觉,身上好像慢慢爬上一股奇怪的燥热。   隐隐约约的,像有人在抚摸他的皮肤。   一点一点,点燃原本毫无波澜的身体。   闻潭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药箱。   萧万枫跟着他看过去:“怎么了?”   这一看,两个人都瞬间哑巴了。   刚才药是闻潭自己拿的,萧万枫根本没看。   这会儿才看见……药箱中间大剌剌打开的一个药瓶,上面写着“万艾可”。   萧万枫惊恐:“你……你刚才吃了……?”   他虽然风流,但做事从来都光明磊落,一向只靠自身魅力勾引男人,从来不屑于对别人用药。   这药只是他自己偶尔用来助兴的,没想到闻潭会误食。   闻潭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捂住下腹,不知所措,脸上迅速爬上了潮红。   ——   沈天遇下飞机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   原定的航班是三天后,但合约进展顺利,提早签订了,他没有理由再赖着不走,只好先回来了。   不想回来,自然是怕面对闻潭的热情似火。   可在外头待久了,想念家里保姆做的饭,似乎也有些怀念闻潭眼巴巴凑在他跟前的样子。   他虽然不聪明,但是乖巧听话,会在他到家的第一时间接过他的外套,给他挂起来或者叠得整整齐齐,吃饭的时候勤快地给他添饭,每晚睡前还会给他热牛奶。   沈天遇偶尔走神地想,寻常人家的贤惠妻子,应该也就是这样了吧?   不漂亮,不怎么可爱,但是适合过日子。   这个点,他也懒得让司机来接,索性打了车回家。   进了家门,却只见阿姨在做饭,不见闻潭。   阿姨见他忽然回家, 吓了一跳。   沈天遇把外套脱下来:“闻潭呢?”   阿姨:“他今天下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我听他说,是要去公司找您。”   沈天遇微微皱起眉头。   他的手机前几天丢了,今天才刚找回来,还没来得及看消息。   这会儿开了手机,打开微信,忽然收到一堆闻潭的消息。   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什么阿姨饭做多了可不可以减分量,金融课上的题目又不会做了,花园里的灌木需要修剪了,哪儿去了呀怎么不回消息呀……   还有好多未接来电。   沈天遇拨了闻潭的手机号。   几秒后,对面接通了,却没有人说话。   传来的是有些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隐隐的吸气和哭腔。   沈天遇语气不稳:“闻潭?”   对面还是没有声音。   沈天遇有些失去耐心:“说话,你在哪。”   闻潭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在拼命压抑着某种失态:“我在……萧,萧万枫家里……你,你快……”   话没说完,啪嗒一声,似乎是手机掉到了地上。   ……   二十分钟后,沈天遇赶到了萧万枫家里。   萧万枫被反锁在门外,看他来了,瞪大了眼睛,心虚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天遇不跟他废话:“闻潭在里面?”   萧万枫:“……嗯。”   沈天遇:“吃了药?”   吃的是什么药,两人都心知肚明。   萧万枫见瞒不过去了,立刻为自己开脱:“我下午去公司,正好遇到他,看他一个人在公司等你,挺可怜的,就邀请他来我家玩。他喝冰水胃痛,我找药给他吃,谁知道他自己误吃了万艾可,结果就这样了……”   “老沈你是了解我的,我萧某人虽然风流,但是从来不做用药这种下三滥的事。”   “不信你等会可以问他,是不是他自己拿错了。”   “闻潭可能觉得丢人,就把我反锁在外面了,不肯让我看见他的样子……”   萧万枫七分真三分假,遮遮掩掩把事情解释了一番。   刚才看到闻潭那么难受,他确实想帮帮他来着……   不过这小孩刚烈得很,死活不肯让他碰自己,逼得急了,直接把他打出门去,把门反锁了。   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沈天遇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闻潭?”   里面传来轻微的动静,但是没人来开门。   估计闻潭状态可能比较严重了,没力气来开。   沈天遇又敲了几下,见实在没动静,上下看了看,干脆地挽起袖子,往二楼爬。   萧万枫惊叫一声:“老大你慢点!我这可没栏杆!”   沈天遇利落地爬上二楼,从窗户翻进去,冲下一楼。   闻潭蜷缩在沙发旁边的地上,闭着眼睛,脸色烫红,几乎已经失去意识。   沈天遇一碰他,他就自动自觉地缠了上来,抱紧了他的胳膊,声音嘶哑地哭道:“难受……”   软绵绵的身体往怀里钻,滚烫得像一个小火炉。   沈天遇的皮肤冰冰凉凉,闻潭滚烫的脸贴着他冰凉的胳膊,发出满足的喟叹。   沈天遇抓着他的衣服,神色隐藏在灯光阴影下,晦暗不明。 第8章 心慌意乱   一整个晚上,闻潭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水里浮浮沉沉,痛苦与极乐交织,一会儿飘在天上,一会儿坠入地狱。   喉咙叫得干哑,面色苍白,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只记得每次自己快要忍受不了的时候,总能在最后一刻抓住救命稻草,得到抚慰和温柔的对待。   冰凉的手指让他的痛苦得到极大的缓解。   等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他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沈家的卧室里。   身体很干爽,也很舒服。   或者说,有一种不久前放纵过头的,懒洋洋的感觉。   闻潭发了一会儿呆。   记忆慢慢回笼,隐约记得,他昨晚似乎是去了萧万枫家里。他胃病犯了,误吃了药,然后……   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醒了。”   沈天遇穿着睡袍走进来,眉宇间有些淡淡的疲惫,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床头。   闻潭有点懵地看着他:“昨晚……”   沈天遇:“你在萧万枫家吃错了药,我正好出差回来,就把你送到医院了。”   沈天遇语气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闻潭脸慢慢红了。   他怎么会误吃那种丢人的东西啊……竟然还被沈天遇看到了……   闻潭结结巴巴:“我,我昨晚,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男人在吃那种东西后会是什么样的表现,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沈天遇沉默地看着他。   闻潭有些不安起来。   难道昨晚药效发作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很离谱的事情?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他为自己辩解,“那个萧万枫,太离谱了,怎么会在家里放那种东西啊……”   沈天遇打断他:“没有发生什么,不要乱想,好好休息。”   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闻潭昨晚真是累极了,早上醒来后,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下午才又醒过来。   下午两点的时候,穿得花枝招展的萧万枫亲自上门来探望他。   “真是对不住,”萧万枫把作为赔礼的补品放在他床边,深刻反省自己,“我真是没想到你身体这么弱,早知道就煮热汤给你喝了。那个万艾可,我也真是没想到,早知道就不放在那么上面了……”   闻潭问他:“昨晚我误吃那东西之后,发生什么了吗?”   萧万枫:“哎?”   闻潭:“沈哥说昨晚他赶到之后把我送医院了,我想知道,送医院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   萧万枫却忽然没了声,一改刚才的嘻嘻哈哈,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你……记得?”   闻潭:“记得一部分。”   他更加不安了。   萧万枫的反应,怎么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   闻潭:“我问过沈哥了,他说没发生什么……”   萧万枫叹了口气。   他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门口没人,低声道:“昨晚你把门反锁了,沈天遇为了救你,从二楼翻进去。我在别墅外面等着,半个小时后沈天遇才抱着你出来。”   闻潭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为什么是半个小时?”   送他去医院的话,不是应该越快越好吗。   萧万枫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闻潭:“我……”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通了,脸腾的全红了。   “你,你的意思是……”   那半个小时里,沈天遇帮他……   “他不让我把这事告诉你,大概是觉得尴尬吧,”萧万枫嘀咕,“虽然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牺牲,没必要啊。怕你乱动的话,直接绑起来不就好了。”   闻潭没能来得及和萧万枫交流更多信息,因为沈天遇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提醒萧万枫,公司有事务急需他去处理。   萧万枫忿忿:“不带这样的啊,每次自己不想上班,就把这些琐事都丢给我。”   他悄悄对闻潭做了个鬼脸,跑了。   沈天遇低头看着闻潭:“他没有乱说什么吧。”   闻潭结结巴巴:“没,没有。”   心中却是一阵打鼓,脑子里一下子乱极了。   沈天遇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同性做这种事,他不会觉得恶心吗?   难道说,沈天遇,也是喜欢男人的?   ……沈天遇喜欢他?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闻潭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可能。   他立刻告诉自己,沈天遇那么优秀那么好看,眼睛瞎了才会喜欢他这么一个样样平凡的普通人。   可是不喜欢他的话,为什么会帮他做这种事呢。   只是因为善良吗?   只是因为,沈天遇怕他难受?   那沈天遇这样的人,未免也太过好心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撞在一起,闻潭头痛极了。   心中杂乱,面上却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沈天遇照常相处。   但即便努力装作无事发生,家里还是弥漫起了迷离的尴尬氛围。   自从沈天遇出差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很诡异。   闻潭是心里有事,不敢直视沈天遇的眼睛。   每次面对面,要么眼睛看着地面,要么快速瞥一眼,然后就假装自己有事,低头看手机。   沈天遇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比以前更加寡言少语。   除了饭桌上偶尔说两句,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单独对话。   保姆阿姨都觉得奇怪,悄悄问闻潭:“你和沈总吵架啦?”   闻潭叫苦不迭。   他是疯了还是活腻了,怎么可能和沈天遇吵架。   只是,这事比吵架可要棘手多了。   几天的沉默期之后,闻潭率先坐不住了。   他觉得这事儿他是绝对的过错方,沈天遇如果因此感到难堪后悔,是非常正常的事。   那么,他应该主动去和沈天遇说和,解开心结,打破尴尬。   而且这几天他也挺难受的。   他一直视沈天遇为目标和偶像,现在偶像不但躲着他,还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他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这天晚上,沈天遇在书房办公。   闻潭敲门进去,小声问他:“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沈天遇:“不用。”   “我什么都可以做的,”闻潭鼓起勇气道,“我也修了快一个学期的金融课了,多少也懂一点,我想帮帮你……”   沈天遇的语气依然冷淡:“没有必要。”   闻潭有些难堪,没说什么,悄悄退出来了。   他想不通,沈天遇那天晚上能纡尊降贵帮他做那种事,为什么当他主动要报答的时候,沈天遇会这么冷淡呢?   难道说,沈天遇是后悔了,所以现在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可是,这件事也不是他的错呀……   被沈天遇讨厌了。   认识到这件事,闻潭难以抑制地惶恐起来。   他努力地去补救,给沈天遇煮甜汤,刷鞋子,整理衣物,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但好像都无济于事。   沈天遇显而易见地在疏远他,好像他们从来没有熟识过。   ——   “我和沈哥相处得很好啦。他很热心,也很会照顾人。”   “嗯嗯,我有尽力做力所能及的事,没有给他添麻烦。”   “学校的功课也努力在学,还选修了金融学,老师也夸我蛮有天赋的。”   “不缺钱的,学校消费都不高,我还有奖学金,够用的。”   挂了电话,闻潭的笑容慢慢消失。   每次和小叔叔通电话,他都要装出一切顺利,心情愉悦的样子,防止小叔叔担心。   时间久了,却也觉得内心虚空,没意思极了。   明明……沈天遇已经很久没怎么搭理过他了。   这个学期接近尾声,他一边忙于期末考试,一边却也控制不住地,脑子里还在想沈天遇的事。   有时越想越觉得委屈,却也没有勇气去质问沈天遇。   沈天遇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只是,不理他而已。   学期的最后一天,班上举办聚会。   闻潭被气氛感染,被同学们一起哄,喝了些酒。   只是些度数不高的啤酒,混了点白的,却也醉醺醺的,到家的时候摇摇晃晃,像个脸蛋红红的不倒翁。   酒精的刺激下,闻潭有点上头。   一进家门,隐隐约约看见沙发上坐着人,脑中气血上涌,顿时嚷嚷开了:“沈天遇!你给我过来!”   沙发上的人影顿了一下。   闻潭豪气冲云天:“喂,说你呢,对,说的就是你!”   沈天遇站起来,转过身来,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有事?”   闻潭对上他的目光,原本的豪气,却又一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走上前去,盯着沈天遇看了片刻,忽然眼睛就红了:“沈天遇,你特么的,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高兴的时候那么温柔,不高兴的时候理都不理,好像我是一块随手丢掉的抹布。”   “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呀,什么都不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沈天遇忽然开口了:“你没有做错什么。”   闻潭更来气了:“我没做错,那你每天挂着个死人脸干什么,好像我欠你百八十万一样。”   沈天遇沉默片刻:“你醉了。”   他伸手想要拉闻潭,被闻潭一下子拍到旁边去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闻潭眼睛红红,忽然一个冲动,骂道,“你不就是因为上次的事,觉得吃亏了,所以不肯搭理我吗。”   “你早说啊,既然这样,我还给你就是了!”   他猝不及防伸出手,手掌用力按在了沈天遇身体的某个地方。   沈天遇睁大了眼睛。 第9章 干燥的吻   闻潭还没来得及动作,沈天遇已经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拖进了浴室。   此时已经是一月,闻潭穿着灰色毛衣和黑色冲锋衣外套,被沈天遇按在花洒喷头下。   花洒猛地大开。   冰凉刺骨的冷水迎头泼下,闻潭被冻得一个激灵,大叫一声,挣扎起来。   “不,不要……”   他想跑,想躲开。   然而沈天遇狠狠地按住他,强迫他继续被冷水浇灌。   好冷。   皮肤冷得发痛。   脑袋好像要炸开。   全身仿佛都如坠冰窟。   隔着水幕,沈天遇的声音冷漠得仿佛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   “醉了,那就用冷水好好清醒一下。”   闻潭从挣扎反抗,动作慢慢变小,最后一动不动地站在花洒下,接受属于自己的惩罚。   沈天遇:“清醒了?”   闻潭安静地站着,垂着头。   大脑清醒过后,明白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内心被羞愧和难堪填满,又因为被冷水浇了而委屈,瘦弱的身体缩在黑色冲锋衣里,簌簌颤抖,仿佛一个被寒风吹拂的,枯萎的蚕蛹。   沈天遇松开他,把花洒关了。   闻潭一动不动。   沈天遇扔了一条干毛巾给他:“为什么这么做。”   闻潭抓着毛巾:“……我刚才喝醉了。”   沈天遇:“所以说出了真心话?”   闻潭不敢抬头。   沈天遇抱着胳膊:“说话。”   闻潭:“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理我。”   沈天遇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你喜欢我?”   平地一声惊雷。   闻潭一愣,连忙否认:“我不是同性恋。”   沈天遇脸色很难看:“不喜欢男人你摸这么起劲,脑子有病吧。”   浴室里安静异常,花洒余留的水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闻潭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天遇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火气:“不喜欢我,你天天缠着我,给我补衣服洗衣服热牛奶整理领带?”   “不喜欢我,你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盯着我看,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还吃我剩下的饭菜?”   “不喜欢我,你吃错药之后第一天时间把萧万枫赶出去,却只给我打电话,缠着我求我帮帮你??!”   每一句话都仿佛在狠狠扇闻潭的耳光。   闻潭懵了。   喜欢沈天遇?   他,喜欢沈天遇?!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中学的时候情窦初开,他暗恋的也是隔壁班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子。   可是沈天遇说的,好像也确实很有道理。   虽然是出于崇拜,他之前的表现,确实过分了。   外人看起来,都会觉得很暧昧吧。   而且下这个结论的是沈天遇。   沈天遇那么聪明的人,是不会犯错的。   而且闻潭对沈天遇的话向来是全盘接受,深信不疑的。   闻潭的内心忽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被告知了“我喜欢沈天遇”的事实,这让他自己都难以接受。   虽然脑子里还一团乱麻,但他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已经很清晰了。   “对不起,”闻潭羞惭不已,“我,我明天就搬出去,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骚扰人家到了这样的地步,当事人面对面向他表示厌恶,再不滚远点就太没有眼力见了。   闻潭低着头,狼狈地想绕过沈天遇。   沈天遇却忽然伸出手,卡住他的脖子。   他用力将他拉近,吻了下来。   闻潭只感觉眼前一黑。   脸颊上落下滚烫的,干燥的一个吻。   他周身都是冰凉的水渍,头发被水灌得湿漉漉的,嘴唇惨白,像一团乱七八糟的水草。   沈天遇的唇印在他的左脸颊上,停留了几秒。   仅仅几秒,却像是星球爆炸后的几个世纪。   窒息的静默中,闻潭几乎是傻了。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沈天遇已经放开了他。   闻潭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沈天遇。   他迫切地想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解释。   然而沈天遇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早点睡吧。”   ——   闻潭第二天就病倒了。   前一天晚上被强迫冲了冷水澡,又受了惊吓,一大早就开始咳嗽发热,烧得满脸通红。   沈天遇给他喂了药和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起身穿大衣。   闻潭声音沙哑地问他去哪儿。   沈天遇:“去H岛出差。”   闻潭:“是去出差,还是为了躲我?”   沈天遇一顿,抬起眼睛。   闻潭睁着眼睛,固执地看着他。   沈天遇忽然有些不忍。   他放缓语气:“真的是出差,下个月在H岛有一场新项目启动仪式,时间很紧。”   闻潭仍旧是看着他,像只笃定自己被抛弃的,可怜又倔强的小狗。   沈天遇:“你在家好好吃药,好好养病。”   闻潭抬手就把水杯推地上了。   清脆的一声响,陶瓷水杯四分五裂,水泼了一地。   平时一向没脾气的人,忽然执拗起来,让人无可奈何。   沈天遇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把他带上了。   闻潭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被沈天遇抱上了私人飞机。   他们进机舱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   助理邱寒看到他怀里的人,脸色瞬间变了。   萧万枫吃惊不小:“怎么把他带上了?”   剩下的一个,闻潭不认识,是沈天遇的工作伙伴,也是他的大学同学,叫乔越。   乔越西装笔挺,眉骨优越,一看就是从小生活优渥的富家子弟。   闻潭烧得迷迷糊糊,上飞机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乔越起初看到沈天遇抱了个人,还挺感兴趣地凑过来瞧:“老沈这是什么时候得了美人了?出个差都要带上。”   等看清闻潭的脸,就皱起了眉头。   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小声吐槽:“老沈,你现在这口味可够重的啊。”   萧万枫打了他一下:“别瞎说,这可是闻溪晨的侄子,现在寄住在沈哥家的。”   乔越听到闻溪晨的名字,一愣。   他严肃地对沈天遇道:“我知道你执念深,可也不能因为他和闻溪晨是叔侄关系,就爱屋及乌,饥不择食吧……”   沈天遇没说话。   萧万枫骂:“瞎想什么呢,他俩不是那种关系。我之前跟这小孩接触过,就是一纯粹过来寄宿的小男孩儿,纯情得要死。”   乔越反问:“那老沈出差把他带上干什么?”   萧万枫:“没看小孩儿都病成啥样了么,带着方便照顾呗,沈哥你说是吧?”   邱寒从文件中抬起头,看着老板。   沈天遇抬了下眼睛,平淡道:“昨天晚上,我亲了他。”   “大三的时候,有一次闻溪晨带我去游泳散心,让我可以肆无忌惮流泪而不用担心被发现。”   “闻潭头发淋湿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他的左脸很像闻溪晨。”   乔越愕然。   萧万枫瞪大了眼睛。   邱寒手中的文件滑落,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第10章 你一直都……喜欢我?   抵达H岛之后,一行人入住了公司附近的五星级酒店。   沈天遇和闻潭一个房间,其他人各自一间房。   白天沈天遇他们去谈生意,闻潭就在房间里养病。   沈天遇从附近的医院调了特护照顾他。特护阿姨虽然觉得区区一个感冒发烧,这些有钱人未免太过大动干戈,不过还是尽职尽责,每隔半小时给他量一次体温。   入住酒店的第三天,闻潭退烧了。   他看着窗外明亮的日光,声音沙哑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您醒啦,现在是下午两点了。”   特护阿姨把他扶起来,动作利落地喂他喝粥。   闻潭没什么胃口,怏怏地喝了两口,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退烧了,喉咙还是很不舒服,吞咽起来有刺痛感。   他咳了几声,勉强没把粥咳出来。   不能把粥吐到被子上……不然清洁阿姨又得清洗,很麻烦。   闻潭模模糊糊地想。   特护阿姨知道他指的是雇主,道:“沈先生今天出门前说,大概晚上十点多回来,让您先吃饭,不用等他。”   闻潭目光暗淡下来,但还是勉强笑了笑:“谢谢您这几天照顾我,我觉得好多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特护阿姨很负责任地等到了下午五点,确认他确实退烧了,才收拾东西离开了。   闻潭坐在床上,把这几天微信里没回的消息挨个回了。   中途偶尔觉得头晕想吐,只能暂时停下来,靠在床头闭眼缓一缓,等恶心感压下去,再继续拿起手机回。   这几天已经放寒假了,他的同学们基本都回老家了。   父亲发了消息,质问他为什么还没回家,是不是拿了生活费在外面玩。说妹妹闻心悦有寒假作业不会写,让他赶紧回来辅导。   闻潭随便编了个理由,说找了家公司实习,要过一阵再回去。   父亲似乎是颇为不满,又连发了几条消息。   闻潭懒得看,直接把手机屏幕关了。   他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电视。   电视上在回放往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花花绿绿,又吵又闹。   闻潭认真地盯着电视,好像是在看,但电视上的内容却又全然没进脑子。   那天沈天遇吻他的画面,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即便他努力想要遗忘,那些细节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脑海里,仿佛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   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脸颊就难以抑制地热起来。   仿佛还能感觉到嘴唇印在脸颊上时,干燥灼热的触感。   闻潭气恼地把枕头丢到地上。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枕头掉在地毯上,软趴趴的,连个响声都没有。   就像他的怒气,不管怎么发泄,都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沈天遇一句解释都没有。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   白天就把他扔在酒店里,晚上等他睡着了才回来,安静地睡在另一张床上,天不亮就立刻赶去工作。   他怀疑沈天遇是借着工作的由头躲避自己,但是又没有证据。   他心想,前几天是因为发烧,不得不早早睡觉,今晚决不能再放过了。   闻潭就这么顽强地靠在床头,一直支棱到晚上十点四十九。   开门声轻轻响起,闻潭立刻睁开眼睛,与推门进来的沈天遇四目相对。   “……”   沈天遇神色如常:“醒了?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   闻潭不由得佩服他的脸皮。   莫名其妙强吻了别人,还能这么镇定地发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要不为什么人家是大公司老板呢。   闻潭咬着下嘴唇:“等你。”   “等我?等我做什么,”沈天遇看到了地上脏兮兮的枕头,“看样子,你已经把枕头当成我,狠狠教训过了。”   他走过来,摸闻潭的额头。   闻潭皱着眉头向后一躲,不让他碰自己。   沈天遇的手落了空,顿了顿,却还是强行把他按住,倾身上前,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闻潭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用力抵抗还是收效甚微。   沈天遇离得很近,闻潭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右眼下方的淡色小痣。   ……他的掌心和嘴唇一样,都很干燥,带着点粗粝的质感。   闻潭控制不住地想。   “看来,确实是退烧了,”沈天遇看着他,笑了笑,“都有力气推我了。”   他自然地放开了他。   身体却没有退后,仍旧是离得很近地看着他,目光淡淡,鼻息温热。   沈天遇声音难得地轻柔:   “脸色怎么这么差,晚饭不好吃?”   闻潭:“……”   “还是说,护工照顾得不好,这房间住着不舒服?”   闻潭憋着气,不吭声。   一阵尴尬的沉默。   几分钟后,沈天遇似乎失去了耐心,收起笑容,站起身,准备去洗澡。   闻潭终于忍无可忍,拖着破锣嗓子道:“沈总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沈天遇听到他公鸭般的嗓音,倒是没笑话他。   这是闻潭第一次这么生疏地叫“沈总”,这代表他真的很生气了。   沈天遇转过身来,一脸坦荡地问他:“解释什么?”   闻潭火气上涌,声音罕见地尖利:“你说解释什么?”   他是个性老实温和,但老实人被惹急了,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我喝醉做错事了是不假,可你把我按在浴室浇冷水,还莫名其妙强吻我,害得我高烧了这么多天,难道不应该解释和道歉吗。”   “严格说的话,你这,这是x骚扰!”   “那天在浴室,你居然还反咬我一口,说是我之前对你表现得太暧昧太越界。”   “如果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根本不会寄宿到这里来。”   “你,你竟然还一副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是不是你的字典里没有抱歉,所有的事都是别人的错?”   闻潭鲜少与人这样面对面撕破脸,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他觉得自己之前真是被表象迷惑了。   他怎么会觉得沈天遇是高傲矜贵的贵公子呢?   分明是性格自私又恶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才对。   闻潭骂完,大脑因为缺氧而一阵晕眩。   赶紧又在床头坐好,喘着气,缓了缓。   沈天遇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憋了这么多天,终于忍不住了,嗯?”   闻潭都快气死了,他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伸手过来,替咳嗽的他拍后背。   更可恨的是,即便被人指着鼻子骂,沈天遇的模样还是很优雅矜贵。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沈天遇轻声道:“还生着病呢,生什么气,不怕病情加重呀?”   “不喜欢我亲你,我以后不亲就是了。”   “我是一直想着要向你道歉,但你这几天一直在发烧,脑子都不清楚。我就想着,等你清醒了,再好好找你谈一次。”   “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虽然那天是我莫名其妙被摸在先,但显然我犯下的错误更加严重且不可原谅,深深伤害了你身为正常男性的尊严。年后我就帮你找其他地方搬出去,并且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请问这样可以吗?”   沈天遇语气十分平静,态度也很诚恳,似乎真的是在深刻反省。   闻潭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又挑不出毛病来。   “……不对,”闻潭反应过来,“什么叫‘不喜欢我亲你,我以后不亲就是了’……你还没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做呢。”   不知道为什么,闻潭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心脏跳得也有点快。   这个问题这些天确实也一直困扰着他。   沈天遇眨了一下眼睛,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你觉得呢?”   闻潭本来是提问者,但他早已习惯了跟着沈天遇的节奏走。   被他这么一问,不知不觉被绕了进去:“我觉得?我当然是觉得,亲吻是关系非常亲密的人才能做的……一个人非常喜欢,非常想要亲近对方,才会想要亲吻……”   沈天遇点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闻潭茫然地看着他。   几秒钟后,忽然猛地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涨红了:“你,你说什么……”   沈天遇压根没留意自己说了什么。   他觉得闻潭现在脸红的样子很好玩。   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脸蛋像个烫熟的红番茄。   因为平时太过温吞,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就非常难得,也会十分生动。   比平日里动人多了。   沈天遇从来没发现,这小孩儿有的时候好像还挺可爱的。   观赏片刻,有些忍不住。   趁他没反应过来,把人揪过来,再次在他左脸颊上亲了一口。   脸颊的口感软软的,像一块儿香甜的果冻。   闻潭一愣。   等反应过来,脸蛋红得要爆炸了。   这次比上次反应更加强烈,情绪更加激动,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沈天遇!”闻潭忍无可忍,“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我都说了,要对着喜欢的人才能……”   沈天遇被他吵得有点烦,只想赶紧让他安静,随口道:“我知道啊。”   闻潭忽然没声了。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撇到旁边去,有点慌乱的样子:   “你说……你知道?”   “你一直都……喜欢我?”   沈天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微微拧起眉头,有些想解释。   思考片刻,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刚刚自己亲口说了“我知道啊”。   似乎,怎么都不好解释了。   于是沈天遇笑了笑,没否认。   闻潭似乎很困惑:“可是……你喜欢我什么呢。”   外貌平平,头脑平平,连性格都温吞无趣。   从来也没有人向他表示过爱慕。   虽然他现在觉得沈天遇性格很恶劣……   可是,向来不缺人追的沈天遇,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闻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是有一些隐隐的期待和忐忑的。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对他表示过喜欢。   包括同龄人,包括家人,包括师长,包括同性和异性。   小叔叔对他很好,但小叔叔很忙,与他的交流也很有限。   他就像是这世界上的绝缘体,与任何东西都产生不了火花。   沈天遇说喜欢他……   他应该也是有优点值得被喜欢的吧?   沈天遇嗅了嗅。   空气中有淡淡的,清新的柑橘皂香。   闻潭有一些很老派的习惯,比如洗澡时会固执地使用肥皂,坚信肥皂洗得比沐浴露更干净。   沈天遇嗅了片刻,漫不经心道:“喜欢需要什么理由?——我乐意,这就够了。” 第11章 隐约失控   知道了沈天遇竟然喜欢自己,闻潭不知所措。   沈天遇给他一周时间,考虑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闻潭:“如果我说不呢……”   沈天遇回答得很干脆:“我会帮你找好新住处。”   闻潭一愣:“像以前一样相处,不可以吗。”   沈天遇反问:“以前那样,是哪样?你指的是,你可以穿着裤衩背心在家里乱晃,喝点酒就在我身上乱摸,却义正言辞要求我不能有任何反应吗?”   闻潭支支吾吾:“我不是故意的……”   沈天遇:“不愿意的话,我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点你可以放心。”   看似态度卑微,实际上却是步步紧逼。   这意思,不就是不同意就绝交吗。   闻潭颇为焦虑,心里是不愿意从此和沈天遇一刀两断的,但也不敢轻易答应。   此前的十八年人生里,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喜欢女孩子的,中学的时候也断断续续有过几个暗恋对象,都是清秀文静类型的女生。   他在电视新闻上知道同性恋群体的存在,但一直觉得这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一直视为优秀偶像的,比他大十岁的长辈,有一天却突然向他告白,说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闻潭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辗转反侧了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早上六点,沈天遇照例早早起了床,刮胡子洗澡。   “今天要签合同了。”   闻潭揉着眼睛坐起来,还迷迷糊糊的:“哦……”   沈天遇洗漱完毕,看着闻潭懵懵的样子,有些难耐,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你睡你的。”   闻潭被亲完了才反应过来,抗议:“我还没有同意要跟你交往……”   因为没睡醒,抗议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沈天遇:“那你亲回来?”   闻潭气鼓鼓地瞪着他。   该说不说……沈天遇长得确实太好看了。   尤其他这会儿还是刚刚梳洗打理完,眉目清朗,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穿着剪裁精良的高定西装,领带严丝合缝,完完全全就是电视剧里高知精英的样子。   闻潭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沈天遇逗他:“怎么,舍不得我走?”   闻潭回过神,慌忙别开目光:“我没有……”   沈天遇笑笑,忽然扯开了原本规整的领带,解开最上面的衬衣扣子,露出锁骨,向他倾身过来。   闻潭慌忙后仰:“你,你要干什么。”   沈天遇伏在他身体上方,在他身侧耳语:“因为,你看起来很希望被我这么对待的样子。”   他轻易地握住闻潭的后颈,像捏住一只小猫崽一般,随后俯下身,温热的嘴唇在他脖颈上游移起来。   嘴唇到哪里,哪里的皮肤就红成一片。   闻潭他挣扎着,想要推开沈天遇。   然而他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温柔的亲吻,细致的抚摸,半边天堂半边地狱,这些都是全新的体验。   更何况,对他做这些事的是沈天遇。   他一直仰望崇拜着的,无所不能的沈天遇。   沈天遇似乎也是有些忍耐不住了,额上冒汗,白皙的脸上泛起粉红色,喉结滚动,嘴唇紧抿,一向克制冷静的脸上出现了隐约失控的神情。   这样的沈天遇让闻潭感到陌生。   但是……这样的沈天遇,也比平时更加吸引人了。   那是一种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沉稳,持重,却也充满了掌控欲。   在那直白的目光中,闻潭几乎要瑟缩起来。   晕晕乎乎的,睡衣扣子就被解了,沈天遇的手探进来,不怎么客气地揉捏。   闻潭低声呜咽,蜷缩着身体,满脸通红,可怜兮兮的。   邱寒来敲门,似乎也有些疑惑,提醒老板:“沈总,车已经到楼下了。”   沈天遇工作是从来不会迟到的。   闻潭推他,小声道:“你助理喊你了!”   沈天遇喘了口气,终于还是理智占据上风,快速把衣服整理好,把闻潭塞进被子里,低声道:“等我晚上回来。”   因为那话里暗藏的意思,闻潭羞得头顶几乎要冒烟。   酒店早上有免费的自助早餐。   闻潭身体比前几天好多了,能自如下地,脑袋也不怎么昏沉了,便穿好了衣服去吃早饭。   拿了点清淡的无糖豆浆和吐司片,正准备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一转身,却撞上了熟人。   萧万枫。   萧万枫身旁还站着一个神情倨傲的男人,闻潭隐约记起,他也在那天来时的飞机上,好像也是沈天遇的大学同学,叫乔越。   萧万枫笑眯眯的:“听说你病好了?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   闻潭:“喉咙还有点痛,休息几天就好了……你们没去签合同呀?”   萧万枫:“我们都是小兵,到了决战的时候,沈总一个人打天下就够了。”   萧万枫说话的时候,乔越就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偶尔上下打量闻潭一番,目光中待着不掩饰的轻蔑。   闻潭有些怕他。   他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乔越,连面都没有见几次,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像很讨厌自己的样子。   聊得久了,乔越不耐烦地推萧万枫:“还吃不吃了。”   萧万枫白他一眼:“你不乐意你坐远点,我要和小潭叙旧的。”   乔越真就拿了碗面条自己坐去了。   “别理他,他就这臭脾气,这世上看得上眼的没几个,”萧万枫自然地帮他拿杯子和盘子,“走,我们坐那边去。”   闻潭在位置上坐下,慢慢吃起来。   萧万枫这人虽然轻浮,但是活泼嘴甜,相处起来还是挺舒服的。   看闻潭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萧万枫全程都很照顾他,给他刷果酱切土豆,像个慈祥的老母亲。   “对了,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大学的时候有男生追你叔叔吗,”萧万枫和他闲聊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道,“其实也不是所有追求者都会死缠烂打的,也有的把喜欢藏在心底,直到毕业也没有告白。”   因为沈天遇的突然告白,闻潭现在对同性恋的事情格外敏感,不由竖起耳朵仔细听。   闻潭:“是不是怕我小叔叔拒绝?”   “我想,应该不是,”萧万枫微笑道,“朋友之间很难发展成爱情,就是因为暗恋的那一方知道,一旦告白失败,双方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与其冲动告白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不如一个人独自忍受,还能继续做朋友。”   闻潭心想,可是沈天遇说喜欢他的时候,好像一点也没有犹豫过。   大概是因为……他性格一向很果断,说一不二吧?   很难想象沈天遇被人拒绝的样子。   萧万枫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怎么了?”   闻潭:“……没什么。”   萧万枫没有追问,看到餐厅门口的“宠物禁入”告示牌,忽然和他说起了自家宠物猫的故事。   “我曾经养过一只布偶猫,它很漂亮,性格很好,怎么摸它逗它都不会生气,烦了也只会轻轻咬我的手。”   “高二的时候,有一天忘了关窗,布偶猫从楼上摔下去,没能抢救回来。”   “我母亲怕我伤心,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布偶给我,作为安慰。两只猫的确是很像的,一样的湖蓝色的眼睛,尖尖的鼻子,漂亮得像精灵。”   “后来这只猫查出心肺缺陷,没多久也去世了。”   “可是这一次,我竟然,没有多少伤心的感觉。”   萧万枫用勺子搅了搅咖啡:   “你能理解吗?或许从一开始,它就只是我排解思念的工具,我甚至连正常对宠物的喜爱都没有,只觉得无聊。”   “因为那些第一次养宠物的新奇,第一次被猫咪舔手心的惊喜,第一次给猫咪做饭的心甘情愿,都已经体验过了。”   “之后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有类似的感觉了。因为后来那只猫,只是替代品而已。”   萧万枫说得隐晦婉转,似乎话里有话。   闻潭懵懵懂懂:“可是,这样的话,后来的猫咪很可怜……”   萧万枫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   “不过,也幸好它只是一只猫,永远不会知道事实的真相,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老萧: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第12章 我会陪在你身边   下午,海岛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闻潭没办法出门,只能待在酒店里,无聊地看着雨景。   萧万枫邀请他去酒店的棋牌室打牌。   闻潭看着他身旁面色冷硬的乔越,摇摇头拒绝了。   因为沈天遇早上那句暧昧不清的“等我晚上回来”,他一整天心神不宁,脸颊发烫。   什么嘛……   搞得好像他们已经在交往了一样。   下午两点多,酒店侍应生忽然推着餐车敲门,说海鲜粥煮好了。   闻潭:“我没有点海鲜粥。”   侍应生:“是沈先生点的,食材是上午刚刚从海边捞上来的,沈先生说,您身体刚好,要多喝粥养身体。”   精致的餐车中央,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天青色粥罐,揭开盖子,鲜香扑鼻。   闻潭脸红了:“这样吗……谢谢。”   侍应生笑容满面:   “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诉我。”   “等会儿特护会再来给您检查一次身体,这也是沈先生特地吩咐的,一定要确保您身体无恙。”   “不喜欢这个套房的景色或者布置的话,也尽可以告诉我们,换房间或者调整布置都是可以的。”   侍应生殷勤地帮他把粥罐端到茶几上,推着餐车离开了。   闻潭坐在茶几旁,看着那鲜甜无比的海鲜粥,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长达十八年的生活里,他一直是家里的讨嫌鬼,学校的透明人。   可现在,忽然有一个人说喜欢他,还无微不至地关心他。   要说一点触动都没有,肯定是假的。   窗帘拉开了,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紧闭的玻璃窗上,像天然的乐章。   房间里开了空调,很暖和。   电视上播放着某不知名电视台的新年音乐会。   闻潭穿着拖鞋,坐在窗户旁喝粥,身体暖洋洋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方静秋”。   闻潭脸色一下变了。   他握紧勺子,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妈。”   方静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你倒还记得我是你妈。”   闻潭小声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毕竟,如果不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方静秋一般都是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方静秋:“闻溪晨昨天来家里送年礼了。”   闻潭心里紧了紧,心想,果然和小叔叔有关。   闻潭:“小叔叔他,应该是最近项目结束了吧。之前就听他说,年前做完项目就回家。”   方静秋冷笑了一声:“大雪封山,闻溪晨爸妈在外地赶不回来。你爸开心死了,让他干脆别回去了,留在我们家过年。”   闻潭小心地回答:“爸爸也是担心小叔叔一个人在家会寂寞……”   方静秋停顿片刻,声音有些古怪:“你倒是大方。”   闻潭:“总不能让小叔叔一个人在家过除夕嘛……”   方静秋笑了一声:“你爸说,反正你不回家,就让闻溪晨住你的房间。”   闻潭哑了几秒:“可是,我没说我今年不回去啊?我,我只是这两天在实习,要晚几天回家……”   昨天父亲给他打电话时,没有任何想念他的意思,语气里满是不耐,一直催促他回家给妹妹辅导作业。   他有些难过,所以才编了个实习的理由,说过几天回去。   可他从来没有说过,就不打算回家过年了啊。   方静秋讥笑起来:“可你这位好爸爸,好像一点都不想你回家啊。一听见闻溪晨说除夕夜家里没人,立马眼睛放光,强烈要求他留在这里。”   闻潭的心口仿佛被利刃扎了一下,生疼。   方静秋对他的反应似乎很不满意:“你就没什么想法?”   闻潭沉默地抓着手机,不说话。   方静秋不耐烦了:“你说我生你有什么用!成绩不如闻溪晨,相貌不如闻溪晨,样样不如闻溪晨。现在你爸都不想你回家了,直接让闻溪晨跟我们过年,把房间也给他住,你还是跟个死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到底有没有半点自尊!”   方静秋的吼声在房间里回荡。   闻潭忽然道:“你呢,你想我回家吗。”   方静秋卡了一下:“你什么意思,干嘛问我,现在是你爸不想让你回来!”   “我就想知道,我的母亲,想不想我回去,”闻潭慢慢道,“还是说,你对这件事其实也无所谓,只是在故意激怒我,利用我去对付你的丈夫。”   方静秋呆了半晌,忽然狂怒起来,暴风骤雨般骂了他一顿,挂了电话。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窗外的雨比刚才更大了,天色也慢慢黑了。   闻潭垂手坐在窗户旁,侧脸在玻璃上映出惨白的倒影。   几分钟后,父亲闻墨礼给他打来了电话。   闻潭忽然有些没力气拿手机了。   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接通电话,点开了扬声器。   父亲听起来有些紧张,问他,母亲刚才是不是又乱说了些什么。   闻潭没说话。   父亲叹了口气,温和地解释了一番,说事发突然,闻溪晨的父母在外地赶不回来,所以才想让闻溪晨除夕夜一起来家里过年。   “你小叔叔平时对你很好吧?你肯定也不想他除夕夜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对不对。”   闻潭当然只能说“对”。   “我是想着,你小叔叔到时候跟你睡一屋。不过你那床小了点,两个人估计睡不下,心悦又肯定不愿意其他人睡她床……要不,你们到时候睡我床,让你妈睡你床上,我睡沙发就行……”   闻潭安静地听着,还是没说话。   闻墨礼原本满心以为闻潭会打断他的。   闻潭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也算懂事知礼,孝顺长辈。   听到父亲说“我睡沙发”,但凡孝顺点的儿子,肯定都会说“还是我睡沙发”吧?   可闻潭竟然没接茬。   闻墨礼咳了一声:“说起来,我记得你昨天说,你在实习?怎么都快过年了还工作啊,过年能回来吗?”   见闻潭不说话,他又生硬地找了些别的话题。   总之就是拐弯抹角打听,他过年到底回不回来。   闻潭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如果把刚才问母亲的问题,再拿来问一遍父亲,用脚指头他都能猜到父亲会说什么。   很多事情,不用问出口,其实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只是人总是不甘心。   在亲耳听到之前,总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   自欺欺人着,想证明自己是被爱的。   父亲还在絮絮叨叨着,说最近全国都在下大雪,也不知道他好不好买票。   闻潭忽然道:“公司过年有项目任务,我不回去了。”   父亲卡了一下,语气忽然轻松起来:“这样啊。”   他象征性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太忙了,要是太忙了就别做了,你现在年纪还小,这些不急云云。   闻潭木然地应承两句,想要挂掉电话。   父亲挂电话之前,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惋惜地告诉他:“对了,还有一件事,昨天心悦在家跳舞,不小心脚踢到CD机,摔坏了你高中买的那个签名CD。我已经训过她了,转头让她拿零花钱赔你个新的……”   闻潭愣住了。   高一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女歌手来省会城市开演唱会。他掏出存了三年多的零花钱,凑够路费和票钱,独自一人坐着大巴车去看演唱会,拿到了签名CD。   演唱会之后不到两年,女歌手就患癌去世了。   这张CD对他而言不止是一张签名专辑,更是寂静青春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母亲刚才打电话给他时,压根没提起这件事。   而在父亲口中,也是随口一句“我已经训过她了”,就轻轻松松带过了。   闻潭忽然有些控制不住。   他没等父亲说完,猝然挂了电话。   看着粥罐里彻底冷掉的海鲜粥,黏糊糊的一坨,他的眼圈迅速变红,终于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恰在这时,房门开了。   沈天遇看到泪流满面的闻潭,诧异了几秒,立刻走过来。   他把他揽入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   “没事了,”他轻声道,“想哭就大声哭,等哭累了,不想哭了,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帮你。”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会陪在你身边。”   “有我在,你永远不用担心孤立无援。”   闻潭被他抱在怀里,狼狈地抽泣着,眼泪鼻涕蹭在昂贵的西服上,一塌糊涂。   沈天遇没有丝毫嫌弃。   温暖厚实的手掌轻拍他的脊背。   后脑勺也被轻揉着,温柔地安抚。   闻潭心里某个被层层铠甲厚重包裹的地方,忽然开始崩裂。   “我,我过年不回家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满面泪痕,“没有人要我回家,我从来都没有家……”   他的话颠三倒四,很难听懂。   但沈天遇安静地听着。   片刻后,等他哭累了,沈天遇用手心擦掉他脸颊的泪水,淡道:   “那就把金湖小区A1栋别墅当成你的家。”   “从现在开始,那里就是你的家。” 第13章 忍不住亲你   这天晚上,闻潭是哭着睡着的。   睡着的时候,泪痕还挂在脸颊上,可怜兮兮的。   沈天遇的西服外套被蹭脏了,换了睡衣,睡衣又被蹭脏了,不由得有些烦躁。   以他的洁癖程度,要换了往常,一定会让助理立刻送干净的衣物过来。   然而眼下显然不是个合适的时候。   闻潭好不容易对他放下戒心,缩在他怀里睡着了。这种时候要是出点岔子,又要前功尽弃。   于是沈天遇只能压着不耐烦,作出一副温柔大哥哥的样子,抱紧了怀里的男孩。   因为哭累了,闻潭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醒来,闻潭的心情已经调整了许多,毕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最初的伤心过后,只剩下麻木的习惯。   他感激地冲沈天遇笑:“谢谢你昨天安慰我。”   沈天遇脸色不太好。   唇色发白,眼下淡淡的乌青,显然是失眠了。   闻潭小心翼翼问道:“你昨晚睡得不好吗?”   沈天遇:“毕竟某个小鬼一直死死抱着我的胳膊,害得我胳膊麻了都没办法抽出来。”   闻潭愧疚起来:“我,我睡着了,不知道……”   闻潭是有这个习惯的。   晚上睡觉一定要抱着点什么,玩偶、枕头、被子,什么都行,总之手里一定要有东西,不然就会很没有安全感。   沈天遇瞥了他一眼。   忽然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在他锁骨上摸了一把。   闻潭身体一颤,傻了:“你,你干什么……”   沈天遇:“害得我昨晚没睡好,你不应该做点补偿?”   闻潭下意识往后退。   沈天遇立刻握住他的脚踝,往自己这里一带,顺势压下:“想赖账?”   表情是温柔的,动作是凶悍不容拒绝的。   闻潭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语无伦次:“没,没有……”   “那就好,”沈天遇吻他的左脸颊,轻声道,“那就,从这里开始还起吧。”   ……   九点整,助理邱寒准时来敲老板的房门:“沈总,浩川集团的补充材料送来了,请您过目。”   房间内静默片刻,门开了。   沈天遇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最上面一颗扣子没系,看起来比平常工作时放松许多,带着点优雅贵气的慵懒。   邱寒把文件递过去,忽然眼睛定住,盯着老板的脖子,脸色有些发青。   沈天遇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穿衣镜。   原本完好无暇的脖子上,有一道小小的,月牙形的血痕。   邱寒口气不稳:“您,您的脖子……”   沈天遇接过文件,若无其事:“哦,被猫爪挠了。”   嘴角带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   酒店里怎么会有猫,猫又怎么会跑到VIP套房里来。   邱寒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下来,一瞬间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目光在触及老板的一刹那,话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低下头,咬着嘴唇:“我先下去了。”   沈天遇关了门,把文件扔到茶几上。   回到床上,把缩在被子里的小家伙捞出来:“装睡?”   闻潭昏昏沉沉的:“困……”   人生的第一次,就这么稀里糊涂交代出去了。   原本身体就没恢复好,一大早又受了惊吓,出了一身汗,嗓子都叫哑了。   身体酸痛得动不了,浑身像散架了一样。   沈天遇指腹抬起他的下巴,懒洋洋道:“你的脚指甲刚才把我的脖子划破了,伤口还被人看见了,你说,怎么办?”   闻潭软得像一滩水,直往人身上滑。   沈天遇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心里倒是挺喜欢。   捏着他的下巴,挑剔片刻,纡尊降贵地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小笨蛋。”   闻潭笨笨的,不聪明,亲热时也是一副老实巴交、笨手笨脚的样子,沈天遇一开始险些失了兴趣。   不过这小孩身子倒是软,叫起来也好听。   被强迫着张开嘴巴,不大情愿,后来不知怎么的自己就想通了,还是乖乖配合了。   沈天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禁欲太久,被这小孩纵容着,竟然真的有点失控的苗头。   之后几天,沈天遇没再折腾闻潭,让他好好休息了一番。   一周后,闻潭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一行人飞回京安市。   京安市大街小巷已经挂满了红灯笼,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倒福字,沿街小店循环播放《恭喜发财》,到处是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氛。   沈天遇提前给保洁阿姨和保姆放了假,让他们回老家过年。   闻潭问他:“你也要回家和爸爸妈妈过年吧?”   他心里想的是,自己估计就是一个人在这里过年了,要提前去超市买点方便面火腿肠才行。   沈天遇却道:“我也在这过年。”   闻潭有些吃惊:“你爸爸妈妈不催你回家过年吗?”   沈天遇:“我母亲已经去世了。”   他的神色平淡,倒是没有被惹恼的样子,但闻潭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忽然有些明白,事业成功、条件优越的沈天遇为什么偶尔会露出阴郁不快的表情。   “明天就是除夕夜了,”闻潭兴致勃勃的,有些想转移沈天遇的注意力,“既然保姆不在,我们去超市买年货吧!还可以买点晚上的食材。”   沈天遇有些不理解他对于买年货的热情:“想要什么,可以让人送过来。”   闻潭:“去超市买才有过年的气氛啊,让人送过来有什么意思。”   沈天遇拗不过他,被拉去超市买年货和食材。   超市里人山人海,小孩子裹得圆滚滚的,在超市里跑来跑去。   沈天遇侧脸看着闻潭:“你好像很喜欢过年?”   闻潭围着一条红围巾,小小的脸缩在围巾里,看起来像个中学生。   闻潭不好意思地笑:“可能因为,过年是爸妈一年里难得对我和颜悦色的时候。他们觉得过年吵架不吉利,所以有任何不满都会忍着。”   沈天遇:“你这么乖,他们为什么会对你不满?”   沈天遇是随口一句,闻潭却因为这话里的褒扬而微微脸红了。   “很多事情啊,因为我成绩不够好,没什么才能,也不太会跟人交际……”   沈天遇:“就因为这些?”   他觉得说不通。   闻潭简直是标准的乖学生模板,又听话又努力,顶多内向了一点。   正常家长,怎么会因为这些吹毛求疵的小缺点就不满?   沈天遇:“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妹妹吗,他们对你妹妹也这样?”   闻潭顿了顿:“我妹妹做任何事都是被允许的。”   沈天遇皱起眉头。   闻潭笑了笑,岔开话题,指着货架上的花椒,问他想不想吃辣子鸡。   沈天遇:“我不吃辣。”   “我知道,”闻潭看着那红彤彤的花椒,“我只是想起,初二那年,为了给母亲庆祝生日,我偷偷跟着电视上学做了辣子鸡。辣子鸡很成功,爸爸尝了也说很好吃。”   沈天遇:“后来呢?”   闻潭:“那天晚上我们等了很久,但是妈妈和妹妹一直没回来。后来,爸爸给妈妈打电话,才知道妈妈带着妹妹去市中心吃高级餐厅了。”   “爸爸发了好大的火,指责妈妈不关心我,心里没有这个家。妈妈冷笑着说爸爸伪君子。两个人大吵了一架,直到妹妹被吓得哭起来。”   “那盘辣子鸡,最后一口都没有动,放在桌子上冷掉,然后被倒进了垃圾桶。”   闻潭陷在回忆中,立在原地。   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似乎又回到了初二那年,回忆起了当时的惊惧和无助。   他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手包裹住了。   闻潭猛然从回忆中惊醒,抬起头。   沈天遇微微垂着眼睛,看着他:“想吃,那就做。”   闻潭:“你不是不吃辣?”   在沈家,是一粒辣椒粉都看不到的,因为沈天遇从不吃辣。   沈天遇微笑着道:“只要你不逼着我吃,我是不会干涉你的喜好的。”   人来人往的超市货架前,男人握着男孩冰凉的手,笑容浅淡。   闻潭感觉冰凉的手被一点点捂热,热气传到手腕,再到胳膊,直到周身都暖和起来。   闻潭眼睛有点红:“谢谢。”   “不用谢,不过小潭同学,你真不能再这样了,”沈天遇俯身在他耳旁道,“……再这副可怜巴巴好欺负的样子,我又要忍不住亲你了。”   作者有话说:   小潭:dokidoki疯狂心动 第14章 万千烟火   除夕下午两三点,闻潭开始忙活年夜饭。   做饭对于他而言是小菜一碟,毕竟他从七八岁就开始踩着凳子给全家人做饭了。   “我手艺肯定比不上阿姨,你不要抱过高的期待哦。不过应该也挺好吃的,吃过我做的菜的人都说很好吃。”   沈天遇望着流理台上那堆生肉海鲜和青翠欲滴的新鲜蔬菜,心不在焉:“没事。”   闻潭有些忐忑,毕竟沈天遇吃惯了好东西,嘴巴挑得很。   沈天遇双手插在裤兜里:“要我帮忙吗。”   说是这么说,身体一动不动,一点都不像要帮忙的样子。   闻潭也没指望这大少爷能帮上什么忙:“你去忙你的,这里我来就好。”   沈天遇没走,站在厨房里看他忙菜。   闻潭把莴苣洗净,去掉叶子,和春笋一起切成条状,南风肉和排骨剁成块状。   肉块下锅焯水,等待水开。   动作熟练,一看在家就没少干活。   “精简版的腌笃鲜,”闻潭拍着胸脯保证,“没办法,食材有限,不过我保证会鲜掉眉毛!”   沈天遇看看锅里的东西,又看看闻潭。   感觉闻潭看起来好像更美味。   为了方便干活,闻潭穿上了保姆阿姨平时烧菜穿的围裙。   红白相间的方格纹围裙,细细地系在腰上,黑色短发别在耳后,干活时动作麻利,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贤惠。   沈天遇盯着他的后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潭好像白了一点儿,后颈的皮肤看起来还挺细腻。   沈天遇看了一会儿,视线下移,又盯住了他腰后下垂的绳结。   闻潭喊:“帮我拿下糖罐!”   沈天遇顺手拿过糖罐,手绕过闻潭的腰侧,把糖罐递到他跟前。   这样一来,闻潭几乎被他环抱在怀中。   闻潭专心烧菜,毫无所觉,舀了两勺糖放入汤中提鲜。   “小火慢炖四十分钟之后,应该就可以吃啦。”   闻潭擦净手,转过身,猝不及防,差点和沈天遇脸贴脸。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沈天遇眨了下眼睛:“饿了。”   闻潭:“不是才吃过午饭。”   沈天遇:“又饿了。”   闻潭:“那……你吃点饼干垫一下?年夜饭起码还要三个小时才能做完,不说腌笃鲜,其他的菜也要一会儿呢……”   沈天遇嘴角垮了垮,以示不满。   闻潭很少见到他这么明显表露情绪的样子,觉得这样的沈天遇很可爱,逗他:“撅个嘴我看看?”   沈天遇:“不会。”   闻潭:“一向聪明绝顶的沈总,撅个嘴都不会呀?”   沈天遇:“没做过,你示范一下。”   闻潭笑吟吟的,嘴巴向前翘起来:“没想到我也有给你当老师的时候……你这种从小冷冰冰的性格,是不是从来没对人撒过娇?”   话没说完,猝不及防的,沈天遇倾身上前,嘴巴在他翘起的唇上一碰。   “学到了,”沈天遇闷声道,“谢谢老师。”   闻潭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立马把他赶出去了,防止他再干扰自己烧菜。   六点的时候,闻潭紧赶慢赶,做出了四菜一汤。   清炒虾仁,蒜蓉油麦菜,清炖番茄牛腩,腌笃鲜。   还有一道,他私心做的辣子鸡。   辣子鸡一端上桌,辛辣味四溢,沈天遇难以抑制地皱起了眉。   闻潭没想到他连闻到辣味都接受不了,连忙把辣子鸡的盘子往旁边挪了挪:“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味儿这么大……”   沈天遇:“你是把一整包花椒都加进去了?”   闻潭弱弱道:“这样香嘛……”   “算了,”沈天遇忍着厌烦道,“吃吧。”   闻潭讨好地把其他几个清淡的菜往他那边推,自己默默坐在另一边,小口小口吃着辣子鸡。   吃着吃着,脸色红润,鼻涕眼泪齐下。   怕影响沈天遇吃饭,跑到阳台上去喝冰水擤鼻涕,擤完了再接着跑回来吃。   一顿饭的工夫,下了四五次桌子,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擤鼻涕声音。   沈天遇彻底没了胃口。   闻潭第六次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天遇放下筷子。   他张嘴哈着热辣气:“你,你不吃啦?”   沈天遇:“吃饱了,你吃吧。”   闻潭心想,大概自己的手艺还是和保姆阿姨差距太大,沈天遇吃不惯。   他怕沈天遇没吃饱,又连忙去厨房给他削了一盘水果,插好牙签,端到茶几上。   闻潭做得自然,沈天遇接受得也很自然。   有些事情似乎是生下来就注定的。   有的人习惯照顾别人,有的人习惯被人伺候。   沈天遇洗了手,优雅地坐在茶几旁,开始享用闻潭削好的水果。   闻潭回到饭桌上,加快速度吃自己的晚饭。   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得不够好——沈天遇显然,并不喜欢他做的菜。   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并不多,脾气好算一个,会做饭算一个,其他全部被沈天遇爆杀。   虽然恋爱双方并不是竞争的关系,但爱情也是博弈游戏。   恋爱中的人,总还是希望自己多一些优点,能够让对方喜欢。   不然总会患得患失,担心对方的爱意减退。   闻潭吃完晚饭,开始收拾碗筷。   沈天遇忽然对他道:“辣子鸡那个盘子,扔了吧。”   闻潭愣了一下:“盘子都是新的,上个月刚到的。”   沈天遇虽然不做饭,但对于生活用具都有很高的品质要求。碗碟三个月换一次,锅盆半年换一次,看到喜欢的新鲜式样也会立刻买回来,不管家里的锅碗瓢盆是不是已经积攒了一大堆。   这一批盘子是上个月刚买的,沈天遇的德国朋友送的新年礼物,还都很新呢。   沈天遇:“有味道。”   闻潭傻傻地解释:“不会有味道的,我等下用洗洁精……”   沈天遇蹙着眉。   闻潭反应过来。   沈天遇这是嫌弃盘子装过辣子鸡,不想要了。   虽然知道沈天遇没有其他意思,纯粹是讨厌辣味,闻潭还是有些莫名难过起来。   片刻后,他小声道:“知道了,我等下就扔掉。”   他转过头去收拾碗筷,瘦削的背影在厨房里忙碌。   背微微弓着,垂着头,显出几分卑微和沮丧。   沈天遇知道他在难过。   但这两天哄闻潭的次数太多了,他有点乏了。   他原本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这些天在兴头上,才难得地体贴了一阵子。   最初的新鲜感过去,骨子里的那点高傲淡漠就又冒了上来。   晚上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两个人兴致都不太高。   沈天遇一向对这种电视节目不感兴趣。   闻潭努力装出高兴的样子,跟着相声小品后面哈哈大笑。   但掩饰得不大好,沮丧的心情透过眉梢眼角跑出来,看起来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倒霉小熊。   时间接近十点半,闻潭昏昏欲睡。   但老家有守岁的习俗,要坚持到十二点才能去睡觉。   闻潭就硬撑着,手腕支着下巴,头靠在沙发上打瞌睡。   忽然窗外一阵巨响,闻潭猛然惊醒,差点摔下沙发。   看着天空中璀璨光明的烟花,反应过来,是外面有人在放鞭炮。   看到沈天遇看着自己,闻潭讪讪地笑了一下:“吓了一跳……”   沈天遇往嘴里塞了一颗车厘子。   闻潭是很怕放鞭炮的。   鞭炮一炸,他心脏就会狂跳。   每年过年的时候,邻居家放炮,他都要用中指紧紧堵住耳朵眼儿,躲在房间角落里,等放炮结束才拿开手。   妹妹因此经常笑他“老鼠胆子老鼠命”。   父亲也看不上他这点,觉得太小家子气了,一点男人的胆识都没有。   闻潭不想在沈天遇面前表现得小家子气。   他若无其事地,也拿起一颗车厘子,往嘴里塞——   一声巨响炸开。   闻潭抖了一下。   还没缓过神来,又是一声巨响。   闻潭手里的车厘子掉了,滚落到地毯上。   闻潭去捡地上的车厘子。   第三声巨响猝不及防到来,这一次比前两次来得更响、更猛烈。   闻潭终于忍不住,车厘子也不捡了,想要逃回房间里去。   刚要坐起身,耳旁蓦地一热。   沈天遇半蹲在他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捂住了他的耳朵。   闻潭看着对面的男人,忽然感觉自己失聪了。   耳旁什么都听不见,只看到沈天遇漆黑的瞳仁,微微抿起的嘴唇。   窗外,又一支烟花升起。   短暂静默。   三秒后,一支连一片,漆黑的夜空亮如白昼。   万千烟火繁花,和他的心跳一起,倏然绽放。 第15章 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这是闻潭过的最安逸平静的一个年。   不用看父母的脸色,不用走亲戚,也没有没完没了的寒假作业。   沈天遇也难得清闲了几天。   他虽然不缺钱,但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平日里只要有空就是在工作,周末和节假日也不休息。   闻潭有些好奇,不知道沈天遇家里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爸妈,为什么好像没有亲戚。   但沈天遇看起来并不愿意提及这些事,闻潭没有问出口。   沈天遇闲情逸致一起,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宣纸和笔墨来。   闻潭从前不知道,他竟是会书法的。   精致的白玉雕赑屃砚台,米黄色的洒金宣纸铺在书桌上,纸张边缘压着紫黑色的小叶紫檀龙凤镇纸,镇纸表面如同犀牛角般细腻光润。   这些东西一拿出来,闻潭险些晃了眼。   一看就价值不菲。   沈天遇之前竟然就随手丢在仓库里。   沈天遇写字的时候,闻潭凑在旁边看。   他练的是行草,字的风格和书写者一脉相承,骄然惊绝。   笔酣墨饱,游云惊龙,写了《兰亭序》,又写《秋声赋》,然后是《松风阁诗帖》。   闻潭在旁边看得又佩服又羡慕。   他从小就没上过什么才艺培训班,沿海小城的消息比大城市要滞后一些,但是小学的时候周围就有不少同学在学钢琴学街舞了,条件差一些的也会报硬笔书法之类的培训班。   沈天遇这样的行云流水,显然是从小培养的成果。   沈天遇写书法的样子也好看。   握着笔杆,倾身向前,微微躬身,面容沉静,自有一股文人雅士的风流。   沈天遇注意到闻潭的眼神,微笑道:“试试?”   闻潭连忙摆手:“我不会的,我看你写就好。”   沈天遇直接左臂一勾,把他揽入怀中。   闻潭身后就是沈天遇宽厚的胸膛,心跳声隆隆作响。   沈天遇铺了一张新纸,把笔杆塞入他的手心,握着他的手。   一笔一划,写下一行字。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闻潭似懂非懂:“什么意思,是说去江南游玩吗?”   “晏几道的词,”沈天遇顿了顿,道,“我曾经去过春安县。”   闻潭有些惊讶。   春安县就是他的老家,一座沿海的江南小城。   闻潭傻傻问道:“来找我小叔叔玩的吗。”   春安县并不出名,也不是什么旅游景点,一般外省人并不会到这里来。   沈天遇却道:“工作之余,偶然路过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神思游离,似乎在回忆往事。   闻潭没在意,只以为他是随手写的,兴致勃勃道:“那下次,你跟我一起回家玩,我给你当导游吧!我老家虽然没什么名胜古迹,但是风景很好看哦,东西也很好吃。”   沈天遇回神,笑了笑:“好。”   ——   整个正月期间,闻潭都和沈天遇厮混在一起,除了头几天写毛笔字,没几天是好好穿着衣服的。   寒假结束的时候,两人才稍稍从胡闹中脱离出来。   闻潭开学了,沈天遇恢复了工作狂的生活,保姆阿姨们也回来上班了。   刚开学的功课并不重,闻潭的同学们时常结伴去爬山或者唱歌,尽情享受大学生活。   闻潭性格内向,人缘也不大好,在学校里基本独来独往。   他倒不觉得寂寞,每天早上还勤勤恳恳起早给沈天遇做吃的。   其实沈天遇不缺吃的,也没有要求过闻潭做这些。他想吃任何东西,保姆都能以最快速度完美烹饪出来。   但闻潭总觉得他工作辛苦,就想力所能及地为他做些事,让他开心一点。   有什么比吃香甜可口的点心更令人开心的呢。   闻潭就每天早上起来给沈天遇做甜点。   今天做戚风蛋糕,明天做豆沙糯米卷,后天做香草冰淇淋泡芙,大后天做玫瑰鲜花饼。   闻潭在做美食这方面,似乎确实是有些天赋的。   做出来的甜点又漂亮又精致,味道也纯正。装在小巧雅致的食盒里,都可以直接拿到古装电视剧里去当道具。   保姆阿姨啧啧称奇,说自己当年做学徒的时候都没这么手巧。   每天沈天遇出发前,闻潭就把食盒塞到他手心里,心里头甜丝丝的,叮嘱他白天记得吃。   沈天遇敷衍两句,随手把食盒放在车后座。   好几次忘了吃,原封不动地带回来。闻潭就有些伤心的样子,一个劲问他,是不是不喜欢。   沈天遇被问得烦了,只好每天把食盒拎到公司里去。想起来就分给下属,想不起来就下班前倒进垃圾桶,省得回家之后被追问。   这天,闻潭又做了香香甜甜的奶油水果塔,每个根据水果形状做了不同的造型,摆了满满一盒。   沈天遇拎到办公室,随手放在茶几上。   萧万枫和乔越来找他谈事,年前的项目出了点问题,浩川的老总似乎在向国外转移财产,据说他老婆在澳大利亚卷进了私募造假案件,女儿也突然出国留学了,项目推进却急得很,可能是想卷一笔跑路。   沈天遇喝了口浓茶:“再仔细查查。”   云南的普洱生茶,涩口,回味却浓,他就好这口。   又聊了半个钟头。   萧万枫坐到沙发上喝茶,看到茶几上的食盒,大喇喇掀开一看:“哟,沈总什么时候爱吃这些小孩儿点心了?”   沈天遇眼皮都没抬:“闻潭做的。”   萧万枫呛住了:“闻、闻潭?他还会做点心呐?”   仔细看了看那点心的样子,有些惊异:“这点心做起来挺费工夫吧?每个里面都是水果切小块,还洒了坚果碎。”   沈天遇没注意过这些细节,每次拎上来他都是随便往茶几上一放,也没仔细看过:“是么。”   萧万枫:“难怪我刚才进来,听到你们员工在聊,说最近每天都有新鲜点心吃……该不会都是闻潭做的吧?闻潭亲手给你做的,你就随便赏给底下人吃?”   这话听着,不大对头。   沈天遇瞥了他一眼。   萧万枫立刻又笑嘻嘻的:“开玩笑嘛……我是觉着,人家小孩儿天天要上学,还起早给你做点心,挺有毅力的。”   乔越不像萧万枫那么八面玲珑,直接问沈天遇:“你真跟闻潭在一起了?”   沈天遇淡道:“我做事,什么时候要向乔公子报备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乔越拧着眉头,“你拿他当闻溪晨的替代品,现在是爽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闻溪晨知道你把他侄子掰弯了,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沈天遇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虽然我觉得,以闻潭那长相条件,哪怕当你的小情人也是不够格的。但一码归一码,该说的我还是要说。”   “闻溪晨性格有多传统,你又不是不知道,”乔越叹气,“你当初能忍着不和他告白,现在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你说怕此生不复相见,所以宁可一辈子站在朋友的位置,不越界、不告白。可你把他侄子搞上床,难道就能相安无事了?”   “哪怕他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意,以他对这侄子的爱护,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也有糊涂的时候!”   沈天遇盯着茶水上的浮沫,没说话。   “别再执迷不悟了,”乔越劝他,“你不就是觉得闻潭侧脸像闻溪晨么,我马上从公司训练生里挑几个长得更像的,随你选,还个个都知情识趣,腿长腰细,不比那黑不溜秋的小鸡仔好多了?”   萧万枫不太明显地白了乔越一眼。   他对乔越的话很有些意见,但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劝沈天遇分手。   于是萧万枫也拐着弯劝:“以闻潭现在上头的劲,保不准哪天就告诉他小叔叔了。到时候要怎么向闻溪晨解释,你想过没有。”   两人一言一语地劝着,颇有点唱双簧的意思。   沈天遇面色冷淡:“滚出去。”   乔越:“?”   萧万枫:“。”   乔越一脸忿忿,萧万枫一脸的“果然如此”。   沈天遇没再说话,但两人都以最快速度离开了办公室。   沈天遇有火气的时候,最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这是十年的经验之谈。 第16章 沈总吃醋   接到沈天遇电话的时候,闻潭刚刚下课。   沈天遇:“放学没?”   闻潭一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抱着怀里的课本和笔袋:“还有一节课……怎么了吗?”   他以为沈天遇是有什么事找他。   沈天遇工作繁忙,一般是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的。   但沈天遇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找他。   闲聊了两句,就说自己有工作要忙,要挂了。   “等等,”闻潭有些舍不得,扒脑壳找了句话来说,“那个,那个,我今天给你做的奶油水果塔记得快点吃哦,时间长了要坏的。”   沈天遇:“好。”   闻潭:“你工作辛苦,要注意休息哦。”   沈天遇:“好。”   闻潭小声道:“突然打电话给我……是想我了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才听到沈天遇的“嗯”。   他的声音淡淡的,其实不太像是在和恋人调情。   但他平素性格就是冷静淡漠的,闻潭倒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闻潭雀跃着,红着脸道:“我也是。”   下一节课的上课地点在另一栋教学楼,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廊。   闻潭走到拐角,看到有个女生背靠着墙壁,手里抓着书,神情有些紧张。   看到有人来了,女生故作轻松地别过头。   闻潭走过去,想了想,又折回来:“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女生脸一下子涨红了。   嘴巴张了张,似乎说不出口。   闻潭耐心道:“或者,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喊安保。”   女生犹豫片刻,小声告诉他,自己突然来月事,裤子脏了。   偏偏没带卫生巾,手机也没电了,没办法联系到朋友。   怕被人看到裤子上的血迹,只好贴着墙边站着,等待着有认识的人经过。   闻潭听完,麻利把外套脱下,让她系在腰上。   女生感激极了:“谢谢你,我叫许云静,是外语学院的。”   闻潭:“我叫闻潭,中文系大一。”   许云静让他留下了联系方式。   三天后,许云静约他在校内咖啡馆见面,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外套递给他,还请他吃了一顿午饭。   许云静很热情,穿着鹅黄色薄毛衣和米色方格半身裙,青春洋溢的。   闻潭也挺开心。   一方面是助人为乐的满足感,另一方面,许云静算是他入学以来交的第一个朋友。   吃完饭,许云静主动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闻潭抱歉地说:“我不在学校住,而且我这会就要回家了,朋友在校门口等我。”   沈天遇今天下班早,说会来接他。   “这样啊……”许云静有些可惜,道,“那,我跟你一起过去吧,正好我要去坐地铁。”   两个人说说笑笑往校门口走。   走到校门口附近,许云静忽然从小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他手心,红着脸跑了。   闻潭站在原地,手里捏着信封,有点懵。   手机响了。   闻潭接起来,是沈天遇的声音:“怎么傻站着。”   闻潭向左前方看去,看到校门外停着的香槟色Vanquish。   车窗摇了三分之一下来,隐约看到沈天遇的侧脸。   闻潭飞快跑过去,上了车,信封还捏在手心。   沈天遇双手交叠,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闻潭看他没有打算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坐了一会儿,把信封打开了。   信封里掉出了一个小小的植物标本。   闻潭好奇地端详那标本。   透明的塑封袋里,两朵白色的蔷薇干花,蕊心是嫩黄色的,做得很精细。   信纸上写了两行小小的字。   “承载着美好花语的白色蔷薇,希望闻同学喜欢。”   “我亲手做的,要好好保存哦!!!”   许云静的字很端庄秀气,是高考作文可以拿满书面分的那种漂亮字体。   闻潭第一次收到朋友的礼物,颇为惊喜,托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嘴角微微抿起来。   沈天遇忽然道:“刚才那个女生送的?”   闻潭转过头。   沈天遇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   闻潭高兴地给他看标本:“你刚才看到啦?她叫许云静,是外院的同学。我上次偶然帮了她一个忙,她为了谢谢我,今天中午特地请我吃饭,临走前还送了我这个蔷薇花标本。”   沈天遇的目光移到标本上。   保存完好的蔷薇花标本,花瓣也没有缺损,的确是很漂亮。   闻潭自己虽然习惯了独处,但在喜欢的人面前,总还是有些耻于自己的孤僻和不合群。   今天居然收到了朋友的礼物,这让他也骄傲万分。   因此他格外卖力地把标本展示给沈天遇看,想让他知道,自己也是有朋友的。   沈天遇:“你这朋友,挺大方。”   闻潭:“她本来还约我今天晚上看电影呢,但是我说,我晚上要回家,只好婉拒啦。”   沈天遇抬起眼睛:“听你这意思,好像还挺遗憾的。”   闻潭:“毕竟是异性嘛,如果人多一点倒没事,只有我们俩的话,感觉不太好。”   沈天遇:“哪里不好?”   闻潭以为他不懂,跟他解释:“如果被同学看见,可能会误会我们在约会之类的……”   沈天遇笑了一声:“你以为她不是想跟你约会?”   车内的气氛骤然僵住了。   闻潭终于听出他话语里的不对劲,有些愣住:“什、什么叫,她想跟我约会……”   他忽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在手机上查白色蔷薇的花语。   ——白色蔷薇,象征纯洁的爱情,适合送给初恋或青春时期的爱人。   闻潭彻底傻眼了。   原本只是随手帮了同学一个小忙,以为对方只是出于感谢送了他一个小礼物,谁想到对方竟然是这个意思。   现在想来,许云静其实表现得很明显。   请吃饭也就算了,约看电影显然并不是普通异性同学间会有的举动。   闻潭从来没有被女孩子告白过,所以从一开始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结结巴巴向沈天遇解释:“我,我不知道……”   沈天遇似乎并不想听他解释。   他冷着脸,戴上了蓝牙耳机,不再看他一眼。   冷战持续了一周多。   闻潭自知做错了事,在家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   一有机会就殷勤地给沈天遇做这做那,想要用行动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沈天遇的气显然没那么容易消下去。   连续几天深夜才回家,也不和他一起吃晚饭了。   闻潭心下着急,可沈天遇不搭理他,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便每天还是把饭菜仔仔细细封起来,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沈天遇回家。   等到十点多,犯了困,也还是坚持地等。   头一点点地向下打瞌睡,直到整个人都困得趴到了沙发上,缩成一只小虾米。   沈天遇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小小的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脑袋埋在臂弯里,侧脸在灯光下映出半层阴影。   沈天遇第一反应是皱起了眉头。   他心想,喂了他这么久,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怎么还是这样瘦。   然后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又板起脸来。   身上带了些淡淡的酒气,目光却清明。他喝得不多。   今晚被乔越拉去喝酒,结果是骗他去“选妃”。   乔越从经纪公司挑了十来个盘靓条顺的小男孩,个个都有和闻溪晨酷似的干净侧脸和明亮眼睛。   乔越大手一挥说随他挑,喜欢哪个直接带回家。   沈天遇说滚犊子,你他妈不怕梅毒我还怕呢。   乔越拍胸脯保证说绝对都是国家免检产品,健康安全,童叟无欺。   使了个眼色:“没看见沈总心情不好么,还不快好好伺候着,谁把沈总伺候高兴了,下个月给他开上星男主剧!”   小男孩们笑靥如花,纷纷争抢着上来倒酒夹菜。   沈天遇心情确实不好。   那天许云静送信封给闻潭的时候,他在车里是目睹了全程的。   他当然知道闻潭没那个胆子出轨,也知道他当时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让他烦躁的是,看到那女生和闻潭交谈甚欢的时候,他的心内突然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像一根针突然扎进了肉里,扎得他刺痛又心烦意乱。   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一直只是把闻潭当成聊作慰藉的替代品而已。   人怎么会为一个赝品动感情呢?   闻潭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他这么在意。   沈天遇看着周围男孩的笑脸,只觉得无聊和厌烦。   喝了最后一口酒,起身走了。   乔越在后面追他:“你到底看上哪个了,告诉我啊,我给你送家去!”   “送你大爷,”沈天遇头也没回,“再搞七搞八的我他妈直接打朝阳区公安电话报警抓你。”   沈天遇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   一推开门,看到客厅里一片寂静,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台灯。   闻潭姿势别扭地蜷缩在沙发上,细碎的黑发散落在额前,睡得昏沉。   显然是一直在沙发上等他,困得睡着了。   不知怎么的,沈天遇原本浮躁的心,忽然安静下来。   仿佛湍急的河流忽然在某一瞬汇入大海。   云开雾散,风平浪静。   闻潭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你回来啦,有没有吃晚饭……”   他挣扎着,想下来给他热饭。   “别动,”沈天遇道,“我吃过了,你睡你的。”   他诧异于自己声音的轻柔和温和。   大概是醉了,他心想,酒精这样麻痹人神经的东西,实在是最会蛊惑人了。   作者有话说:   老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老婆好可爱好软,想贴贴亲亲(づ ̄3 ̄)づ╭~ 第17章 把嘴闭上   许云静没想到自己的初恋就这么夭折了。   送出白色蔷薇之后,她焦急地等了几天,然而闻潭那边毫无音讯。   身为女孩子,她总还是脸皮薄的。   犹豫再三,硬着头皮又去约闻潭看电影。   这次闻潭拒绝得很直接:“对不起啊,我周末要和对象去看的。”   许云静没想到他竟然是有对象的,明明在学校里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和哪个女孩子并肩走在一起过。   许云静有些挫败,她虽然不是什么大美女,但化淡妆上街,偶尔也是会被要微信的。   她找闺蜜谈心,闺蜜听到“闻潭”的名字,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中文系那个闻潭?他是gay啊!你不知道吗。”   许云静吃惊:“你说什么,他怎么会是gay。”   闺蜜:“学校里好多人都知道啊,他被某个大集团的老总包养,豪车经常到校门口来接送。他小县城来的,家庭条件挺一般的,但是时不时会看到他穿名牌衣服和球鞋,光凭家里条件怎么可能买得起?”   许云静心内五味杂陈。   她觉得闻潭不是那种人。目前的接触来看,闻潭明明是一个很单纯、很热心的男孩子。   许云静小声辩解:“会不会哪里弄错了……”   “你别傻了,”闺蜜劝道,“现在的男孩子都可会骗人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趁着还没陷进去,赶紧死心吧。”   ——   自从闻潭委婉告诉许云静“我有对象”之后,许云静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这是他在大学里的第一个朋友,就这么失去了。   闻潭有点难过,但为了让男朋友有安全感,这是必要的避嫌。   与此同时,校内论坛上悄悄流传起了一张照片。   一辆五六百万的豪车停在校门口,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孩抬脚上车,与车内的男人十指相扣。   车内的男人看不到脸,西装革履,身形明显是个成熟男性,气度不凡。   短短一天,帖子里就盖了三四百楼。   知情人热烈讨论相关情况,整个京安市内,五六百万的豪车都很少见,对应车牌号很容易打听出车主是谁。   很快真相就出来了,车子隶属于天茂集团的老总沈天遇。   关于闻潭和沈天遇的关系,论坛里众说纷纭,有说是包养关系,有说是亲戚关系,还有说是私生子的。   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闻潭显然和沈天遇关系匪浅。   大部分人是吃瓜的心态。   也有的心思活络的,就开始思索谋划了。   ——   不知道为什么,闻潭最近的交友运不错。   在教室上课,和他打招呼的同学们明显多了起来。   去小剧场看学生社团的免费话剧,互动环节,主演的学长主动cue到他,问他的观看体验,还送他纪念票根。   去食堂吃个饭,旁边坐着的陌生同学也会大方地和他分享自己的菜,说不小心点多了,倒了浪费,不如一起吃。   闻潭受宠若惊。   他不善言辞,也不认识那些人,但心软脸皮薄,面对笑脸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稀里糊涂交了一堆朋友。   有男有女,有本院的有外院的,大部分是大三大四的学生。   这些人一有空就会喊上他,去KTV之类的地方玩,一来二去混熟了。   闻潭从最初的局促,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们亲昵地叫闻潭“小葫芦”,因为他寡言少语,老实木讷,像个小闷葫芦一样。   闻潭有些害羞,但心里其实挺高兴的。   之前许云静的事,他一直觉得抱歉,也有些埋怨自己,觉得自己处理得不够好才会这样。   如果从一开始就说清楚的话,就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了吧。   他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性格太古怪了,才会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   现在忽然有了一群亲密无间的朋友,每周末都排得满满的和朋友出去玩。   这让他信心倍增。   闻潭突然交了一堆朋友的事,当然也和沈天遇说了。   当时是晚上,沈天遇临时有个线上会议,助理邱寒也到家里来协同工作,整理材料,做会议纪要。   会议开完了,沈天遇和邱寒在客厅休息。   闻潭端来果盘和茶点,兴致勃勃地给他们讲大学里好玩的事。   复述朋友讲的笑话时,笑得前仰后合。   “你都不知道……哈哈哈……特别好笑,我每次想起来,肚子都笑疼了……我同学说,白素贞被法海压在雷峰塔下面,许仙去找法海,拍门唱,小秃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邱寒公式化地笑了笑。   沈天遇喝了口茶水:“你最近朋友挺多。”   闻潭:“我朋友都说,我平时太低调太内向了,跟我聊天才发现我很健谈,建议我多多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呢。”   他脸上有了些“眉飞色舞”,这样外放的情绪在他身上是很少见的,代表他真的很开心。   沈天遇:“难怪最近周末都没空陪我吃饭了。”   闻潭拉拉他的手:“生气啦?”   沈天遇开完会,微微有些疲倦,靠坐在沙发上。   抬眼看到柔声细气的闻潭,胸口有些热,顺手一勾,把他拉下来接吻。   耳鬓厮磨,亲吮声暧昧如潮汐。   闻潭没想到他会当着助理的面这样做,脸腾地红了。   一时羞恼,使劲儿推开他,跑回房间去了。   看到沈天遇把闻潭拉下来接吻,邱寒的脸色瞬间凝住了。   等到老板把目光投来,他已经迅速调整好了状态,恭顺地低下了头。   他掩藏得很好。   把那一瞬间,所有的嫉妒、不满、不甘,统统隐藏在“专业助理”的面孔之下。   沈天遇丝毫没有尴尬的情绪。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自然地谈起工作上的事,给邱寒交代明天的谈判任务。   邱寒却难得地走神了。   “你也累了,”沈天遇收了话头,“回去歇着吧。”   邱寒合上笔记本,犹豫片刻,小声道:“刚才,闻先生说,最近突然很多人和他交朋友……”   沈天遇看着茶杯底旋转的茶梗,“嗯”了一声。   邱寒:“最近坊间有些传言,闻先生的学校里似乎也传开了,您之前去校门口接他,被拍到照片了。”   沈天遇笑了一声:“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八卦的?”   邱寒:“要不要找人把帖子删了……”   沈天遇:“删了一个,还能删第二个?随他去。”   邱寒:“万一传出去,对您名声不好……”   沈天遇把目光移到他脸上:“说你想说的。”   邱寒小心翼翼:“以后有接送,让司机开公司的公车去就好了,您的车显眼,难免惹人围观和嚼舌根。”   “还有闻先生说突然很多人和他交朋友,态度都特别殷勤。明显是那些大学生打听到了他和您的关系,故意和他套近乎,其实是冲着天茂来的。”   S大虽然是985,但只是末流那一批。   而天茂集团每年招人,是非顶尖TOP5院校不招的。   这些人还大都是大三大四的,存了什么心思,显而易见。   如果能借着闻潭的关系,进入天茂就职,无异于原地飞升。   就算入职不了,能讨到个实习机会也是好的。   沈天遇:“说完了?”   邱寒心下一紧,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自己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沈天遇道:“回去吧。”   邱寒咬了咬下嘴唇:“那闻先生的事……”   “干你该干的事,”沈天遇把残余的冷茶水倒进垃圾桶,淡道,“不该你管的,把嘴闭上。” 第18章 “不方便。”   闻潭有些发愁。   这几天好几个朋友找到他,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问他有没有什么实习的门路。   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工作难找,学校的就业率一年比一年滑坡。   闻潭当然是有的。   问的人也都知道他有。   之前闲聊时,他无意中提起过,因为交通不便,自己寒假时没回老家,在京安市实习过一阵子。   朋友们大都是外地人,京安市房价奇高无比,一间厕所那么大的房子一个月房租可能都要四五千,如果没办法马上找到工作,他们很可能一毕业就要回老家了。   而且这些人里还有不少曾经帮过闻潭的忙。   漏抄的笔记,买饭时忘带的饭卡,上课时水笔突然没墨……   每次他遇到麻烦,朋友们总会很热心地帮他解决。   看着朋友们焦虑不安的神情,闻潭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犹豫再三,小声道:“我回去帮你们打听打听……我,我有认识一点,天茂集团的人。”   朋友们喜笑颜开。   “没想到小闻居然认识天茂的人!”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我就知道我们小葫芦这么热心,肯定朋友遍天下。”   “要是能成,我拿出一个月的工资来请你吃饭!”   闻潭被吹捧得晕晕乎乎。   他心想,只是问一下有没有对外招聘的岗位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之前寒假的时候,沈天遇说要给他安排岗位,他还挺不好意思的。   但是沈天遇说,实习生没经验很正常,没经验才需要多攒经历。   闻潭觉得,朋友们成绩和能力都很好,也很上进,如果能成,也是好事一件。   下午沈天遇来接他,在车上和邱寒谈事。   闻潭本来想跟他说实习的事,见状忍住了,悄悄戴起了耳机听歌,怕打扰他们工作。   沈天遇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给邱寒交代任务。   他看出来闻潭有事想说。   至于是什么事,八成就是他那群同学找工作的事。   沈天遇不大在意,横竖天茂每年都会招一批实习生干杂事,触及不到核心利益,找谁其实都无所谓。   闻潭开口的话,给了就是了。   对于不触及底线的事,他一向都无所谓。   到了家,沈天遇和邱寒还在谈事,闻潭忽然接到了闻溪晨的电话。   闻溪晨前一阵子忙项目,有好长时间没联系他了。   闻潭高高兴兴把电话接起来:“小叔叔!”   身后的沈天遇身形一顿,抬起眼睛。   闻潭怕影响他们谈工作,跑到自己卧室里去接电话,把房门关了起来。   邱寒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老板心不在焉的模样,低下头,继续念上季度销售数据。   大约十几分钟后,闻潭出来了。   沈天遇抬了下手。   邱寒默契地闭上了嘴。   沈天遇问闻潭:“怎么了?”   闻潭:“你们聊完工作啦?”   邱寒不语。   沈天遇笑笑:“本来就是些不要紧的琐事……你小叔叔找你了?”   闻潭见状,便兴高采烈讲给他听:“你肯定想不到——小叔叔要订婚了!”   沈天遇的肩膀不易察觉地僵住了。   闻潭毫无所觉,眼睛都笑得弯起来:“小叔叔刚刚跟我说,他和女朋友其实谈恋爱有两年多了,之前觉得双方还不成熟,就没见家长,家里也不知道。上个月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和女朋友商量了一下,打算国庆节双方家长见面,谈订婚的事。”   “他和女朋友是在法国出差时认识的,女朋友是个华裔钢琴演奏家,在巴黎开过演奏会的,特别特别优秀。”   “小叔叔还给我发照片了,”闻潭把照片点开放大,给沈天遇看,“你看,是不是很漂亮很登对!”   沈天遇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照片上的男女。   女人笑容温婉,染着栗色长卷发,黑色风衣上围着一条米色格纹羊绒围巾,怀中抱着一本白色封皮的《NOTES SUR CHOPIN》。   而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和深蓝色牛仔裤,笑容和十年前一样清澈阳光。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任凭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眷侣。   闻潭是打心眼里替小叔叔高兴。   小叔叔从小优秀,但是也特别懂事,学习搞研究都特别刻苦努力,快三十了一直都没有谈过恋爱。   家里催,小叔叔总说,自己还没干出什么事业,哪有女孩子愿意嫁呢。   没想到不声不响的,未婚妻都定下了。   “小叔叔还说,等结婚的时候要请你们大学同学一起去,还要请导师呢。”   “婚礼在哪办好像还没决定,到时候你一定要抽出空来哦。”   闻潭絮絮叨叨地说着小叔叔和未婚妻的事。   完全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凝住了。   “对了,我同学最近在找实习,不知道你那边方不方便,给他们一个面试的机会……”   闻潭说到兴头上,想起同学们拜托自己的事,连忙说了。   “他们都很优秀的,口才能力都很好……”   闻潭没说完,忽然感觉,身后好像太安静了。   他转过头,发现沈天遇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面色阴郁。   邱寒不断瞟着老板,神色紧张。   闻潭懵住了,停下话头:“怎、怎么了吗。”   ……   房间里足足沉默了几分钟之久。   片刻后,沈天遇开口道:“没什么。”   他说是这么说,傻子也能看出来不对劲。   闻潭不安地抓着衣角:“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依旧是没人说话。   闻潭慌乱起来。   他不知道沈天遇为什么突然情绪这么低沉,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他刚才,只是说了小叔叔的喜讯,问了一下实习的事情而已……   沈天遇肯定不会因为小叔叔要订婚了就生气。   那,是因为……实习?   沈天遇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闻潭看他要往楼上走,连忙拉住他的手:“那个,那个……”   沈天遇侧了下脸,脸上有让闻潭感到害怕的冰冷和漠然。   沈天遇:“有事?”   闻潭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接收我的同学到天茂实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下意识地想要缓和气氛,让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   他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当然我也知道,天茂这么厉害的公司,招人肯定特别严苛,网上都说进天茂工作比考研还难,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沈天遇:“不方便。”   毫不留情地抽出手,上楼了。   闻潭呆呆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他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望去。   邱寒在门口穿鞋,似乎是准备走了。   闻潭眼圈红了,小声地问他:“我真的,说了很过分的话吗?”   邱寒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转身走了。 第19章 深蓝的夜   闻潭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阿姨看到吃了一惊,连忙去冰箱里取了冰块,包了帕子给他冰敷。   “怎么搞成这样子,肿得像核桃一样。”   闻潭勉强笑笑:“昨晚眼睛不舒服,可能最近看手机看多了,干眼症犯了。”   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   碎花小碗里盛着热腾腾的鱼片粥,旁边小碟子里是新鲜爽脆的腌青笋和虾仁菜脯。   闻潭问阿姨:“沈哥呢?”   “一早就上班去了!”   闻潭的心迅速低落,垂头丧气地坐下来吃早饭。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没滋没味。   吃完去学校,一进教室,就被同学团团围住了。   他们期待地问他,工作的事情问得怎么样了。   闻潭看着朋友们热切的神情,张了张嘴,愧疚地说,可能不太行。   “怎么会不行呢,”有人急了,“你天天上天茂老总的车,怎么会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闻潭吃惊地看着他。   那人反应过来自己嘴快,闭上嘴走开了。   其他人也神色各异。   虽说,人际交往中,过于明显地表露自己的目的是大忌。   但闻潭对于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牵线工作,如果这点忙都不愿意帮,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舔下去了。   周围的人敷衍两句,都四散走开了。   闻潭有些茫然。   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自己最近为什么会人缘突然变好。   上课的时候,闻潭心不在焉。   他低着头给沈天遇发微信。   “哥,今天忙吗?”   “今天早上你走得好早,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做甜点。晚上回家我做点心给你吃好不好,你想吃酸奶蛋糕还是枣泥酥?”   “或者,别的想吃的也可以,我给你做。”   闻潭脸皮薄,即便已经是在交往了,也不好意思叫太肉麻甜腻的称呼。   他看朋友们称呼恋人,都是宝贝,宝宝之类的。   他叫不出口,最亲昵的称呼也不过是把“沈”字去掉,变成一个暗含缱绻的“哥”。   一直到下课,沈天遇也没有回微信。   下午,闻潭上完课回家。   家里只有阿姨在忙活晚饭,沈天遇还没有回家。   闻潭盯着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第一个被拒接了。   闻潭又打了一个。   这次响了几十秒,沈天遇终于接了。   沈天遇:“你倒是会挑,专门挑开会间隙的休息时间找我。”   闻潭忍着眼泪,道:“我找自己的男朋友说话,不可以吗。”   或许是他话里的委屈和伤心太过明显。   沈天遇缓和了语气:“哭什么,又没不理你。”   闻潭:“刚才第一个你没接。”   沈天遇:“刚才下属在旁边。”   闻潭:“白天给你发的消息也没回。”   沈天遇有点烦,但还是耐着性子,编了个理由:“今天忙,没工夫看手机。”   闻潭吸了吸鼻子,道:   “我知道我昨天做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今天去学校,我那些朋友,一听说我没办法帮他们安排工作,立马就冷淡了,话都不跟我说了。”   “他们之前突然开始和我交朋友,应该是因为听说了我和天茂集团的人认识,所以故意来巴结我。”   “昨天之前,我一直不知道。”   “你早就猜到了他们别有用心,所以才生气的,对不对。”   闻潭都主动把台阶送上来了,沈天遇随口“嗯”了一声。   闻潭试探道:“那,你还生气吗。”   沈天遇笑了笑:“怎么会。”   这感觉就像养一条不灵光但忠诚听话的小狗,偶尔被惹生气了,小狗不明白错在哪,但还是咬着裤腿可怜巴巴求饶,好像也就生不起来气了。   闻潭:“那……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隔着手机,沈天遇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   沈天遇声音轻了些:“我开完会就回去,大概六点多吧。”   闻潭高兴起来:“那,我给你做甜点!”   沈天遇说自己要继续开会了,挂了电话。   闻潭放下手机,连忙跑到厨房去做甜点。   他决定做最近蛋糕店时兴的覆盆子开心果蛋糕卷。   阿姨在旁边夸他:“小潭长得帅,又会做点心,将来肯定讨个漂亮老婆。”   保姆阿姨年纪大了,平时偶尔看到闻潭和沈天遇举止亲密,只以为是小年轻的打闹。   闻潭哭笑不得:“谢谢您,这事儿还早呢。”   阿姨捋了捋他两颊的头发:“你这头发有点长了哦,赶紧找个理发店剪一剪,不然邋里邋遢的。”   闻潭想起来,自己的头发好像是有两个多月没剪了。   他的头发长得慢,一般不是特别长的话,不太注意得到。   沈天遇是很精致的。   固定地每隔一段时间,会找专人全身打理一次,衣服也是找造型师设计搭配的,确保出现在大众面前时是整洁干净的精英模样。   他是天茂的老总,也是一块人形活动招牌,对外形象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闻潭心想,或许自己太邋遢了,无形中也影响了两人的关系?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沈天遇这么注重细节的人,肯定早就对他的外形不满了,只是怕他伤心不好意思说而已。   虽说长相是父母生的,他这辈子也没办法像沈天遇那么好看,但也该勤快一点,弄得干干净净,让恋人也能看得舒心。   闻潭加快速度做好蛋糕,洗净手,跑去最近的一家理发店。   TONY老师热情给他介绍套餐,说他这样的年轻男大学生,现在最流行的就是桃心三七分。   闻潭不懂什么叫桃心三七分。   看了小哥拿来的介绍图,觉得确实还挺时髦的,不过好像太成熟了,像是韩剧男主会有的造型。   闻潭想象了一下,觉得放在自己头上可能会有点滑稽。   “还是算了,我剪最普通的,”他说,“剪短一点,干净整洁就好。”   小哥见在他身上榨不出油水,兴致缺缺,剪头发的时候也颇为糊弄。   剪完一看——头发倒是短了,但是两边鬓角推得太短,像个愣头青。   闻潭有点生气。   但他天生脸皮薄,不喜欢和人起冲突。   看见小哥放下剪刀,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可能是初中毕业就出来做学徒了。   算了,他安慰自己,人家好歹也付出了劳动呢,虽然剪得是不太好看,等长一点再去找其他店修一修就好了。   闻潭付了六十块钱,摸着自己的头发回家。   刚剪完的头发,总是感觉怪怪的,像偷了一颗头安在自己脑袋上。   闻潭被自己奇怪的想象逗乐了。   快到家门口,看到沈天遇的车停进院子里了,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闻潭高兴地跑进去,拉开家门:“哥!”   客厅里的三个人同时回过头来。   闻潭没想到萧万枫和乔越也来了。   三个人看到他,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面色变化最明显的是沈天遇。   他盯着他的头发:“……谁让你剪的?”   闻潭:“我,我自己……”   他不太明白沈天遇的脸色为什么会有些阴沉,慌乱地道:“很难看吗?”   萧万枫试图打圆场:“也没有啦,只是第一次看到你这种发型,不太适应……”   “很丑,”沈天遇面无表情,“你自己没有半点审美吗?”   ——   深夜,闻潭一个人缩在被子里,肿着眼睛睡着了。   几个小时前,沈天遇说他难看,多日来积攒的委屈爆发,他没忍住当场哭了。   乔越说不想参与他人家事,离开了。   萧万枫却是和沈天遇争吵起来。   他们在阳台吵,隔着房门,闻潭隐约听见几个零星的词句。   “你别太过分了”,“……趁早说清楚放人家自由,吊着算什么意思……”,“仗着小孩子喜欢你……”,“你不就是生气他换发型左脸就不像了吗?……”。   闻潭听得模模糊糊,没太听得懂。   不过他知道,萧万枫是在帮他说话。   外人都能看到他有多伤心,沈天遇却不在意。   意识到这一点,他哭得更伤心了。   后来他听到一声巨响,萧万枫似乎是摔门离开了。   沈天遇对萧万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和我男朋友的事,关你屁事。萧万枫,你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抱的什么心思?”   闻潭哭得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惊醒,似乎有人在吻他的脸颊。   准确地说,是吻他脸上的泪痕。   “抱歉。”   他听到有人低低地向他道歉。   亲吻柔软而缠绵,带着让人安心的木质香。   闻潭却难过极了,心脏上像有一把小刀,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心。   “你真的很讨厌,”他抽泣着道,“你走开,我不要听你说话。”   男人却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腕,堵住他的嘴,把万千思绪封锁在寂静的深蓝的夜。 第20章 我觉得,你不喜欢我。   次日清晨,闻潭醒来,发现自己在沈天遇怀里,立刻挣扎起来。   “别动,”沈天遇还没醒透,闭着眼睛从后面抱着他,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脖颈上,“……让我再抱会儿。”   闻潭哭了一夜,没什么力气。   头埋在被子里,不吭声。   沈天遇的吻温柔地落在他的颈侧,然后是脸颊,鼻子,额头……   “我明天开始要去国外出差,去一周,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闻潭的声音模糊地从嗓子眼里发出来:“我要上课。”   明显的抵触姿态。   沈天遇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旧是细细地亲吻他。   “我带你去看河道和铁塔。”   “不要。”   “我们去枫丹白露宫逛森林公园,你想的话,也可以在长椅上晒太阳,在黄昏下坐马车和游船。”   “我要上课。”   “大学的课,少上几天没关系。怕落下课,回来我帮你补。”   “……”   闻潭的反抗通通被按压在沈天遇缠绵的亲吻里。   曾经闻潭很喜欢沈天遇的亲吻。   沈天遇的吻和他这个人一样,也是干净清爽,清清淡淡的。   他不常吻他的嘴唇,吻得最多的是左脸颊。   “小潭,”他时常这样声音低哑地唤他,“你好漂亮。”   闻潭总是因为这句话而羞赧不已。   他知道自己不好看,沈天遇却愿意吻着他的脸颊夸他“漂亮”,这难道就是常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沈天遇的亲吻和从前一样温柔,闻潭却心里闷闷的,高兴不起来。   沈天遇吻他头顶的头发:“在想什么,告诉我。”   闻潭吸了吸鼻子:“我觉得,你不喜欢我。”   沈天遇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闻潭憋了憋,还是没憋住,声音里带着哭腔:“不然,你怎么会忍心让我这么难过。”   “在海岛的时候,你说让我把沈家当家,以后金湖小区A1栋别墅就是我的家……结果只是骗我的。”   “你不高兴了,就可以随便地不理我,甩脸色,发脾气……”   “哪个家会是这样的呢。”   说到后来,闻潭低声抽泣起来。   沈天遇用力把他抱进怀里,更深地吻他的额头。   “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控制好情绪,让你受委屈了。”   “我那天是工作太累,把情绪带到你身上了。可能因为是第一次恋爱,很多时候做得不好……多给我几次机会,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我怕你一个人在家会胡思乱想,所以才想要带你一起去法国。”   “你不去的话,我也怕我会心神不宁,没办法集中精力工作。”   他低声地道:“就当是,我拜托你。”   ……   不管闻潭是什么反应,沈天遇最终还是强行把他抱上飞机了。   闻潭不理他,他就用羊毛毯裹着,抱洋娃娃一般把他抱在怀里,时不时亲亲他的头发。   “乖。”   几万里的高空,逃也逃不掉,闻潭干脆闭上眼装睡。   迄今为止仅有的两次航班,他好像都是在生病状态下被抱上飞机的。   11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L市大区的塞纳-马恩省。   沈天遇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去分公司开会。   闻潭仍旧昏睡着,恹恹地包在毛毯里,露出一小半脑袋。   害怕被人看到自己这副孱弱的样子,挣扎起来。   沈天遇安抚地抱紧他:“没事,没有人会看到。”   黑色的劳斯莱斯曜影将人一路送到地下停车场,下车后沈天遇就把他抱着,脸埋在自己怀里,坐私人电梯通道上去。   分公司经理Kevin在旁边看得惊异不已。   沈天遇在业内一向是零绯闻,偶有传闻说他有剑桥毕业的世交未婚妻云云,这也很正常,圈子里的婚姻大抵如此,利益结合高过爱情。   没想到沈天遇是喜欢男人的。   Kevin不敢多看,低声报告说会议相关都准备好了。   沈天遇点了下头,步履不停,把闻潭抱到自己的办公室。   拉开门,办公室里有一个小的休息隔间,床铺桌椅一应俱全。   沈天遇把人塞进被子里,吩咐人送茶水点心过来。   蹲下身,摸了摸闻潭的额头:“乖,好好休息,我开完会就来陪你。”   闻潭闭着眼睛,不理他。   皮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天遇走了。   闻潭睁开眼睛。   一墙之隔就是会议室。他依稀可以听到隔壁传来激烈的讨论声,翻找文件的声音,以及每次讨论告一段落,沈天遇沉稳的一锤定音。   闻潭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色,恍恍惚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高三的时候,为了激励自己好好学习,他从学校小卖部买了好多张风景明信片,贴在房间墙上,鼓励自己努力拼搏,将来就可以去见识大城市的风景了。   如今风景就在眼前,他却没有欣赏的心思。   他知道沈天遇在补偿他,也知道沈天遇是真的愧疚。   可他还是难过,想不通之前的种种。   沈天遇说那天突然冷淡,纯粹是当天工作太累,自己也没有什么恋爱中调节情绪的经验。   可他也是第一次恋爱啊,他还比沈天遇小十岁呢。   沈天遇工作了将近十年,调节情绪的能力难道会比他弱吗。   ……所谓的“第一次恋爱”,真的能解释他那天的行为和反应吗?   中场时间一到,沈天遇也没管有没有讨论完,立刻叫了暂停,让众人自行休息,自己回了办公室。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地询问Kevin什么情况,一向超级无敌工作狂的大BOSS居然会准点叫暂停,简直天方夜谭。   Kevin一肚子八卦,又不敢讲得太明显。   他朝办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隐晦道:“从国内一路带过来,刚才还让人送了茶点进去,宝贝着呢。”   众人恍然大悟。   有人试探问道:“……未婚妻?”   Kevin摇摇头,感慨道:“是个男孩儿,看着年纪不大。”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神情复杂。   ——   沈天遇回了办公室,看到桌上的茶点一口没动,皱了下眉。   闻潭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   听到声音,侧了下脸,又转回去了。   “饿不饿,”沈天遇端着牛肉清汤坐到床边,哄道,“吃一点好不好?”   闻潭紧紧闭着嘴。   沈天遇耐心地往前送了送。   勺子抵在唇边,闻潭被迫张开了嘴。   牛肉汤的热气熏得他有点想掉眼泪,觉得丢脸,又忍住了。   闻潭这样的人,生气的时候也是不声不响的。   因为从小就没有享受过被人宠爱的滋味,知道哭了也没有用,所以也不会去哭闹来争取大人的注意力。   他不会摔碗,掀桌子,也不会大吵大闹,歇斯底里。   被伤了心,也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努力去想通前因后果,把眼泪和难过都咽下去。   好听点说是温吞和善,难听点说就是窝囊。   当天晚上,市里下起了大雨。   酒店套房内,闻潭缩在被子里,背对着沈天遇。   因为他实在不愿意看见沈天遇,沈天遇只好睡在另一张床上。   沈天遇起初还想找些话题和他聊,让气氛缓和一些,然而闻潭真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沈天遇渐渐也就不说了。   半夜,寒潮来袭,气温骤降。   闻潭被冻醒了。   稍微一动,旁边床上就传来沈天遇的声音:“怎么了?”   闻潭下意识道:“没什么。”   他心想,他才稍微动了一下,沈天遇怎么就敏锐地发现了呢,而且还碰巧醒着,   总不会是一直在看他吧。   双腿诚实地蜷缩起来,抵御突然来袭的寒冷。   沈天遇很快掀了被子下床,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额头,打开手机看天气预报。   嘀咕了一声“怎么这么突然”,去墙边开空调。   然而不知道是寒潮太猛烈还是房间哪里漏风,寒气还是一阵一阵地钻进来。   沈天遇打前台电话,想要更换房间,被告知由于天气骤变,酒店房间都订完了,暂时无法更换。   沈天遇低声骂了一句。   闻潭有些发抖。   沈天遇干脆地把自己的被子抱到他床上,把他严严实实裹起来。   “好点没?”   闻潭看着他漂亮的眼睛,点点头。   沈天遇笑起来,眼角下的淡色小痣也跟着跳了一下:“那就好。”   闻潭看着他单薄的睡衣睡裤:“那你呢?”   沈天遇故作轻松:“我?我本来就嫌热,盖一床就够了。”   说完就自己睡回床上去了,一只胳膊撑着下巴,一副优哉游哉的闲适模样。   闻潭抿起嘴巴。   明明都冻得肩膀颤抖了,还在装酷。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无缘无故发脾气的时候讨厌,嘴硬装酷的时候更讨厌。   房间内寂静片刻。   “你过来,和我一起睡吧,”闻潭咬了咬下唇,小声地道,“不然你会,感冒。”   下一秒,沈天遇的长腿就跨了过来,一步到位钻进了被窝,把他抱得严严实实。   闻潭被他冻得一个激灵。   沈天遇闷声地笑:“谢谢老婆。”   闻潭恼道:“谁是你老婆,不要乱叫。”   “老婆心疼我。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老婆原谅我了。”   闻潭沉默。   “没关系,”沈天遇很快地道,“还在生我的气的话,我就继续冻着,让老婆出气好了。”   一掀被子,居然真的要出去。   闻潭一急,伸手去拽他。   下一秒就被反手拖进了被子里,抱得严严实实。   沈天遇的手指摸下去,在他光滑的腰上出其不意地掐了一把。   他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晚安,小潭。” 第21章 贪念   寒潮的第二天,他们换了住处。   沈天遇的一个船商朋友和妻子去环游世界,位于L市大区的房子无人居住,干脆就短租给他们了。   那是一栋带前庭和花园的别墅,米白色的半环形建筑,绿树如茵,鲜花盛开,花园里放着享用下午茶的纯白色桌椅,白天阳光倾泻而下,照得整栋房子暖洋洋的。   闻潭看着漂亮的小花园,挪不开眼。   少年时他曾经无数次想着以后搬离春安县,想象着以后要住进怎样的房子里,装修成什么样子。   沈天遇揽着他的肩:“喜欢的话,我们也买一套。”   闻潭喃喃:“得要很多钱吧……”   沈天遇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有老公在,还担心钱,嗯?”   沈天遇最近自称老公越来越熟稔。   闻潭听习惯了,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羞赧。   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别扭。   他骨子里是有些传统守旧的执拗的。   总觉得,这样的称呼太过正式,带着一种严肃端正的仪式感,要正儿八经领过结婚证才能叫。   但沈天遇叫得很随意,也很自然。   大概觉得称呼只是称呼而已,不应该赋予过多的含义。   沈天遇白天出去工作,闻潭就待在花园里看书晒太阳。   没办法,他不会当地的语言,英语也只是应试水平的半吊子。虽然网络上可以查到一些游玩攻略,出门还是会紧张,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坐在花园里,偶尔会看到小贩戴着高高的红色弗里吉亚帽,推着花花绿绿的冰淇淋车经过。   他就会连忙叫住小贩,用蹩脚的英语和对方沟通,买下一支新鲜现做的花瓣冰淇淋。   冰淇淋有很多口味儿,闻潭最喜欢冰冰凉凉的薄荷味,这能让他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脑袋清醒一点。   沈天遇忙了三四天,略微闲了下来,开始带他出去游玩。   出发前,闻潭去街边小店买了一顶黑色鸭舌帽。   沈天遇:“这么热的天,戴什么帽子。”   闻潭抓着帽檐,低头不语。   沈天遇略一思索,明白过来,闻潭是介意之前被说发型难看的事。   “不用,”他干脆地把帽子扔到车上,揉揉小孩的后脑勺,“我们小潭,怎样都好看。”   说是这么说,他略微不满地想,以后还是要让闻潭在屋子里待着。   之前眼看着白了点,这几日天天在花园晒太阳,肉眼可见的肤色又深了。   深了,就不好看了。   沈天遇带闻潭看了河道,看了铁塔,又坐了游船。   下午两三点,他们在森林公园里晒太阳。   沈天遇坐在长椅上,给闻潭念魏尔伦的诗。   “夕阳倾洒着最后的霞光,晚风轻摇着苍白的睡莲;巨大的睡莲,在芦苇中间在宁静的水面凄凄闪亮。我带着创伤,沿着水塘,独自在柳林中漫游……”   温柔的嗓音和春风一起催人入眠。   闻潭困意袭来,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沉。   沈天遇合上书,把他抱回了车上睡觉。   后来他们去广场上喂鸽子。   广场的鸽子都很亲人,因为是专门养殖用来取悦游客的,常年接受人群的喂食,胆子很大。   一只灰白相间、肥肥胖胖的鸽子主动飞到了闻潭的手心里,啄他手心里的面包屑。   闻潭又惊又喜,脸上终于出现了些笑模样。   沈天遇看着也挺高兴,凑在他耳旁道:“喜欢的话,就带回家。”   闻潭吃惊:“这不是广场上养的吗。”   沈天遇不在意地道:“买下来就是了。”   闻潭皱了下眉头:“家里那么小……而且我们过几天就要回国了,鸽子怎么办。”   沈天遇有些诧异地笑了笑,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聊下去。   闻潭后来才想通沈天遇笑容里的意思。   一只鸽子而已,是死是活有什么所谓。   横竖只是用来短暂取乐的物品罢了,哪个正常人会操心它的以后要怎么办。   因为想要哄闻潭开心,沈天遇在当地多待了一个星期。   第二个星期,邱寒从国内带来了急需处理的工作文件。   邱寒敲门进来的时候,闻潭坐在沙发上看小说。   闻潭一抬眼,感觉邱寒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仔细想了想,发现他是换发型了。   原先邱寒的头发是男明星一般的逗号刘海,每天上班前都会用摩丝固定,精心抓好造型。   现在却变成了更加清爽的微分碎盖。   穿搭也不太一样了。   原先是黑色职业西装,今天却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看起来像个男大学生。   沈天遇原本并没有注意到小助理的变化。   看闻潭盯着邱寒看,沈天遇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淡道:“怎么突然换发型了。”   邱寒心脏怦怦跳,低着头道:“天气热起来了,就想着,剪短一点,凉快……”   他期待着沈天遇的下一句,沈天遇却并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签完字,就让他出去了。   邱寒咬了咬下嘴唇,抱着文件,退出去了。   临出门前,他听到闻潭小声对沈天遇道:“我小叔叔好像也是这种微分碎盖头。”   “是么,”沈天遇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我好多年没见过你小叔叔了。”   ——   邱寒有一个秘密。   当年在一千多名管培生中杀出重围、从层层选拔中脱颖而出,成为天茂总助的时候,曾经有人问他:“那么辛苦的工作,你怎么忍得下来的?”   每天早晨六点起床,连轴转到晚上十点,公司有了需求就立刻赶到,完成领导交代的一切任务,第二天还能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公司。   公司的人都叫他“拼命邱郎”。   邱寒当时的回答是:“打工人挣钱买房嘛。”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递出的文件被那个人接过的时候,心跳为什么会突然错了节拍。   他知道他有爱了很多年的人,不过他不在乎。   只要能陪伴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   直到闻潭的出现。   他忽然发现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沈天遇并不是神,他也是人,是个会屈服于欲望的凡人。   原先压抑在心底的贪念终于也爬了上来。   既然可以有替代品,那么,为什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邱寒没有把闻潭放在眼里过。   对于这个替代品,沈天遇并不掩饰自己的敷衍,冷漠和不耐烦也显而易见。   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忌惮的。   因此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沈天遇对闻潭厌烦的那天。   他以为闻溪晨订婚的消息会是讯号,结果不是。   他以为闻潭剪坏头发会是导火索,结果也不是。   每次眼看着要闹翻了,沈天遇冷脸几天,居然又回去哄人了。   邱寒有些不安起来。   他心想,难道他又猜错了,一切和他想得并不一样?   他在异国分公司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再次看到了闻潭。   事情向着他不喜欢的方向发展。   闻潭躺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沈天遇会蹲在他身旁,笑着给他喂薯片。   他在旁边看着,嫉妒得眼睛几乎要滴血。   一个赝品罢了,他心想,凭什么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好像自己真的是主人一样。   心脏狂乱地跳动,脑中闪过一些疯狂的念头。   ……   几天后的晚宴。   这是回国前的最后一场晚宴,在当地耕耘一个多世纪的某华裔富商为十七岁的女儿举办生日派对,邀请沈天遇前去参加。   闻潭怕吵,在家休息。   邱寒跟着沈天遇前去,熟练地准备正装,替他挡酒,提前备好解酒药。   盛情难却,沈天遇难得喝得有点醉。   邱寒扶着他的胳膊,明显感觉到他脚步的凌乱。   他听到沈天遇灼热的体温,喉中低哑的喘息,碎发拂过他耳畔时的麻痒。   一切的一切仿佛在暗示他什么。   邱寒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把沈天遇扶进车子里,替他扇风,替他解开紧扣的衬衫扣子。   沈天遇闭着眼睛,靠坐在椅背上:“你的机票买好了?”   因为有工作处理,邱寒会延后几天回国。   邱寒低低地说了声“嗯”,手指略微颤抖地,解了他的第二个扣子,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皮肤。   沈天遇低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清醒还是没力气,没有阻止。   他似乎醉得有点厉害,问完这一句,脑袋就微微歪着,目光迷离地望着他,胸口起伏。   邱寒喉头发紧,额上细细地出了些汗。   沈天遇盯着他的衣服:“今天来酒会,怎么还穿这身衣服。”   白衬衫,深蓝色牛仔裤。   邱寒:“来得急,衣服带得不够,前几天的正装脏了,还在干洗店……”   其实正装并没有脏,好端端地挂在酒店房间里。   他有些紧张地问他:“您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穿了……”   沈天遇却笑起来,目光柔和:“挺好看的,适合你。”   邱寒脸色微微发烫,低着头,不敢吭声。   窗外走过一个醉鬼,用当地方言大声嚷嚷着,让主办方再来两箱威士忌。   沈天遇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   “你来我身边,也有四五年了吧?”   声音低沉,带着些沙哑的性感。   邱寒垂着眼睛:“四年了,我大四那年就来当实习生了。从转正到现在,正好四年。”   沈天遇点了下头:“你确实是,我见过最聪明最称职的助理。”   邱寒又惊又喜,脸上的羞色更明显了。   车厢里的气温缓慢升高。   沈天遇又盯着他看了许久。   邱寒大着胆子,手指向前探去,想要解他的腰带。   沈天遇笑起来,慢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这么天真,觉得东施效颦,就能爬上我的床?”   邱寒的发型穿搭,和那天闻溪晨给闻潭发来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邱寒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第22章 过生日   回国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闻潭去天茂给沈天遇送饭。   沈天遇今天要加班,闻潭就让阿姨煲了莲藕排骨汤,用保温桶装满,带到公司去。   闻潭推门进去,看到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中层干部,站着听沈天遇训话。   沈天遇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下属们个个大气不敢出。   看到闻潭进来,沈天遇的脸色才微微缓了缓。   沈天遇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问他怎么不让司机送过来,还自己大老远跑一趟。   旁边的下属们面面相觑。   闻潭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他,自己带上门出去了。   他打算去休息区坐会儿,路上却遇到了抱着纸箱的邱寒。   邱寒穿着笔挺的黑色正装,依旧是一副精英助理的派头。   闻潭瞄了一眼。   纸箱里是杂七杂八的一堆东西,笔记本,钢笔,水笔,文件夹之类的。   闻潭有些惊讶。   邱寒这是……要离职了?   虽然有些好奇,但他和邱寒仅有的几次交集算不上愉快。他总觉得邱寒似乎很讨厌他,说话夹枪带棒的。   闻潭打算绕过他走过去。   邱寒却忽然喊住他:“我要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闻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高兴?”   邱寒静静地看着他:“我被辞退了。”   闻潭:“你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吗?”   邱寒:“勾引老板,算严重错误吗?”   闻潭瞪大了眼睛。   邱寒的表情过于坦然平静,仿佛说的并不是勾引老板,而是“今天天气不错”。   闻潭:“你是说……”   邱寒:“是。”   闻潭不知道说什么,看样子邱寒已经得到了惩罚。沈天遇这样说一不二,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不可能容忍身边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闻潭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当第三者,不好,损功德的。”   邱寒仿佛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算我最后做一件善事吧……你以为,沈天遇真的很爱你吗?”   闻潭:“什么意思?”   邱寒答非所问:“想留住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好好保养你这张脸,这是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说完,不再解释,转身走了。   即便是被辞退离开,他也是挺直脊背,抬着头走的。   他这样骄傲的人,永远不会允许自己表现出狼狈的一面。   闻潭连续几天心事重重。   他在心里想邱寒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邱寒让他好好保养脸,意思是沈天遇只是肤浅地喜欢他的容貌?   闻潭觉得很荒唐。   沈天遇自己就生得俊美无俦,因为什么都不可能是因为容貌才和他交往吧。   理智上来说,他知道,邱寒勾引沈天遇被拒,肯定心里记恨,说不定就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挑拨离间的。   但想到之前的一些事,他忽然有些犹豫了。   他只是替同学问了一下有没有工作岗位,沈天遇就甩脸色给他看。   他剪坏了头发,沈天遇莫名其妙发了好大的火。   后来沈天遇做了很多事来补偿,带他出国游玩,一掷千金,温柔体贴,悉心照顾。   但那些难过和伤心都真切地存在过,无法遗忘。   回国后,闻潭再也没有主动提出过什么要求。   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的处事经验。   只要他不抱有期待,就永远不会失望。   ——   进入四月,天气一天一天地暖和起来。   闻潭趁着天气好,和阿姨一起,把家里的棉被枕头翻出来晒。   晒得暖洋洋热烘烘的,被子上都会有阳光的气味,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很舒服。   书房的书架容易落灰,隔一阵子就要打扫一次。   闻潭把窗户都打开,正好让房间里通通风,然后踮起脚尖,用毛刷轻轻清扫那些精装书。   沈天遇书架上层有很多精装书和外文原版书,价格都很贵,一本可能就要一千多块钱,有的还是专门托人过海关带来的。   闻潭打扫得格外小心。   上层的灰都清理干净了,闻潭长舒一口气,蹲下身,开始整理下面柜子里的杂物。   柜子里就不完全是书了。   有些是乱七八糟的文件,还有档案袋,照片夹之类的。   闻潭忽然看到最里面有一个厚厚的相簿模样的东西。   伸长胳膊,使劲够了够,把东西拖出来了。   是沈天遇的大学毕业纪念册。   封面上印着P大的代表性建筑物——湖边的燃灯塔。   因为时间久远,封皮的边角有些泛黄,轻微的皱起,不过保存得还是很完好。   闻潭饶有兴趣地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就是沈天遇的单人照。   他站在悬挂金色牌匾的校门口,穿着黑色的毕业礼袍,身材颀长,戴着学士帽,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清冷淡漠。   闻潭笑起来。   沈天遇年轻的样子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他总以为,沈天遇是年纪上来了才这么高冷,年轻的时候总归有些稚气和意气风发的。   看了照片才知道,这人应该是从小高冷到大的。   隔了将近十年,神态竟然也没什么变化,年纪轻轻就有一股威严的气势。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天遇大概是刚刚午睡完,声音懒洋洋的:“干嘛呢。”   闻潭笑着回过头:“你看,我翻出了什么……”   沈天遇看清他手里拿的什么,大步向前,劈手把纪念册夺了过来。   闻潭惊讶地看着他。   沈天遇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过激,很快放松地笑了笑:“怎么翻这些东西,脏死了。”   闻潭看着他手里紧紧抓着的纪念册:“不脏,只是积了点灰……”   他才看了第一页,还想接着看呢。   然而沈天遇很快转移话题,说自己要去公司一趟,顺手就把纪念册带走了。   临走前,他亲了亲闻潭的鼻尖:“今晚早点睡,我可能会加班晚一点。”   闻潭:“哦……”   他心想,毕业纪念册而已,沈天遇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   又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带到公司去呢。   好像生怕他往下翻一样。   ——   进入四月,还有一件大事。   闻潭的生日是4月23日。   往年,闻潭是不太喜欢过生日的。   家人虽然会给他过生日,但有一个非常奇妙的巧合——他和小叔叔是同月同日生的。   这样的巧合,又正好可以凑热闹,每年两个人就都是一起过生日的。   父亲会在酒店包一个大包厢,两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办一场生日宴。   闻潭的记忆里,每年的这一天,母亲的心情都会很不好,生日宴中途会找借口提前离席。   他总是会被拿来和小叔叔比较,比成绩比口才比个头,每一样他都比不过小叔叔。   因此,他并不喜欢过生日。   今年是他独自过生日的第一年。他一个人的生日。   闻潭很高兴,提前好几天就计划着生日当天要买多大的蛋糕,还想请沈天遇吃大餐。   他问沈天遇:“你有什么想吃的嘛,跷脚牛肉?日料?西餐?”   沈天遇翻了一页杂志:“都可以。”   闻潭最怕的就是他说“都可以”。   闻潭撅起嘴巴:“京安市可没有哪家店叫‘都可以’哦。”   沈天遇从杂志上方看他一眼:“那就,到省外找找?”   闻潭佯怒锤他。   打闹几下,两人莫名其妙又滚到一起。   闻潭喘息着,看着身上的男人,脸色微红地别过脸去,露出纤瘦的脖颈。   沈天遇喉结滚动,倾身下去。   房间内很快响起了细微而暧昧的吮吻声。   ……   生日当天,闻潭下午上完课,立刻赶回了家。   阿姨已经做好了饭菜,解了围裙下班了。   闻潭原本想着要请沈天遇出去吃,但最近社会新闻里总是报道黑心商家地沟油脚踩腌菜之类的事情。   他有些害怕,思虑再三,为了身体健康,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吃。   阿姨提前给他们烤好了蛋糕,漂亮的焦糖蛋糕上铺满了新鲜的水果切块,蛋糕中央插着两根红色数字蜡烛“19”。   大约十几分钟后,沈天遇也到家了。   沈天遇脱了外套,在餐桌边坐下,仔细端详桌上的菜色:“阿姨为了哄你,可是卯足了劲儿做这一桌菜啊,五星级饭店都不一定有这水准。”   龙井虾仁,东坡肉,东安鸡,四喜丸子,清蒸花雕鱼……   闻潭:“要不阿姨有本事给沈总当御用厨娘呢。”   沈天遇:“哟,几天工夫,小闻同学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   闻潭抿嘴笑:“那我拍到马屁股上了吗?”   “差一点儿,几厘米的距离吧,拍马腿上了,”沈天遇作出认真思考的模样,“下次记得瞄准点,不然我就要亲自教教你怎么拍屁股了。”   闻潭脸色绯红,瞪他一眼。   老不正经,在饭桌上还开黄腔。   沈天遇作势要放下筷子:“看来小闻同学现在就想学习一下?”   “误会,”闻潭迅速把筷子又塞回他手里,“我刚才只是风吹迷了眼,所以向上翻了一下眼睛而已。”   两人热热闹闹地吃饭拌嘴,天花板上的吊灯投下温暖的昏黄光线。   闻潭的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闻溪晨”。   闻潭把电话接起来,挺高兴地道:“喂,小叔叔。”   沈天遇看着他的脸色从高兴逐渐变得严肃,然后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怎么了?”   闻潭手足无措:“小叔叔说,他特地从国外飞回来,想给我一个生日惊喜,结果车在半路上抛锚了,现在一个人在几百公里外的深山……”   沈天遇一下子站了起来,开始穿外套。   闻潭:“你去哪?”   沈天遇没有理他,自己给闻溪晨拨了过去,询问他的地址和现场状况,让他待在原地不要乱走。   闻潭愣愣地看着他走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23章 局外人   闻潭一直在家等到了凌晨两点多。   沈天遇让他先睡,他担心小叔叔的安全,不肯睡,就在餐桌旁一直坐着。   饭菜早已冷却。   生日蛋糕是纯动物奶油做的,时间一长,软绵绵地塌下来,黏黏糊糊一坨恶心的白色。   闻潭没有吃饱,但也没了食欲。   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小叔叔,还有一部分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等到后半夜,实在是困得厉害,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不知不觉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后,天光微明。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楼下有嘈杂的说笑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客厅里聊天。   闻潭掀开被子,飞奔下楼,看到闻溪晨和沈天遇坐在沙发上聊天。   闻溪晨穿着深绿色格纹衬衫和蓝色牛仔裤,普普通通的学术男打扮,但他头发胡须都理得很干净,目光明亮,看起来清清爽爽。   闻潭高兴地喊:“小叔叔!”   闻溪晨笑着站起身,给他来了个热烈的拥抱:“上了一年大学,怎么变这么帅了!”   闻潭不好意思地笑:“昨天我本来一直在家等你,后来太晚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闻溪晨:“我还说呢,来了一看,你怎么趴桌子上睡。我就把你抱床上了。”   沈天遇也笑:“你小叔叔怀疑我虐待你呢。”   闻溪晨佯装严肃:“小潭要是比离家时瘦了半斤,我都要拿你是问的。”   沈天遇:“这听着怎么跟称猪肉似的。”   闻溪晨:“好啊,你居然敢说我们小潭是猪!”   沈天遇:“我说他,又没说你。”   闻溪晨:“我和小潭是一家人,你说他是猪,不就是变相骂我了么?嗯?!”   两人对视一眼,笑作一团。   闻潭起先也在笑,后来渐渐地,有些愣怔。   他好像,从来没见过,沈天遇笑得这么开心放松的样子。   沈天遇大多数时候都是没什么表情的,即便是心情不错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勾一下嘴角。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沈天遇这么活泼地和人拌嘴。   好像可以隔着时空看到大学时的他,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沈天遇和闻溪晨嗑着瓜子,聊起了大学时的往事。   闻潭在旁边站着,有些尴尬,抓了抓衣角,道:“我帮你们去洗点水果。”   没有人理他。   沈天遇正要给乔越打电话。   闻溪晨说自己难得来一趟京安市,让多喊几个老同学,都来聚一聚。   沈天遇:“乔越上次还说呢,要把外甥女送到你跟前去,不然他姐天天在家骂他,认识顶级高校研究员还不挖来当家教,一点当舅舅的觉悟都没有。”   闻溪晨:“他外甥女不是才七岁?”   沈天遇:“他说了,讲究的就是一个熏陶,多少钱都乐意出!”   “那我可不能客气啊,”闻溪晨顺口道,“再喊上老萧呗。”   沈天遇顿了一下:“他这两天在省外,下次吧。”   闻溪晨兴致勃勃的:“那,再喊上那个,化学院一起滑过雪的那个……”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场。   闻潭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被隔绝在外了。   其实他们都没有故意不理睬他。   在大学生活这件事上,他们有着相同的美好回忆,有共同的过去,自然而然聊得热络。   闻潭意识到,虽然已经交往了大半年,他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恋人。   那些往事里,都是他不知道的沈天遇。   闻潭抿了抿嘴,藏起眼神里的落寞,转身去厨房洗水果。   洗的时候,不自觉地走神,一不小心碰翻了流理台上的酱油瓶子。   半瓶酱油顷刻间泼在他的白色衬衫上。   白色衬衫一片脏污。   闻潭懊恼地咬了一下嘴唇,打算回房间换衣服。   想起来,衬衫前几天都洗了,晒在庭院的晾衣绳上。   其实家里有烘干机,但阿姨坚信阳光可以杀死衣服上的螨虫,每次晴天都会尽量把衣服在太阳下晒一晒。   闻潭用纸巾把衬衣上的酱油吸干,洗净手,推门出去收衣服。   晴朗的日光下,春风吹拂,晾衣绳上的衣服前后随之飘动,洗衣液留下的柠檬香气在风中弥漫。   闻潭深深地呼吸一口,被酱油破坏的心情都好了一些。   他向庭院右前方走去,那里晾晒着他好几件干净的白衬衫。   晾衣绳绑在离地面不到两米的地方,衣服整整齐齐,排得有些密。   此时外面如果有人经过,隐约能看到一排衣服后面的男孩,安静地站着收衣服,侧着身体,露出半张左脸。   闻潭把衣服拿下来,正想走,看到旁边的枕套上沾了叶片。   大概是这两天风大,把一些叶片吹掉了。   他停下脚步,仔细地把上面的叶片拿掉。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闻潭还没来得及抬头,忽然肩膀被人猛地拍了几下。   来人大笑着:“你可算来了……”   话没说完,看清闻潭的脸,顿时刹住了。   闻潭惊愕地抬起头,发现那竟然是乔越。   乔越的神色比他更尴尬:“怎么是你?”   闻潭:“我在收衣服……”   乔越看到他衬衫上的酱油污渍,皱了皱眉,退后一步:“不好意思认错了啊。”   说是道歉,语气也挺随意的。   闻潭没跟他计较,心里觉得奇怪。   乔越怎么会把他认成小叔叔?   明明他和小叔叔,长得一点也不像吧。   乔越绕过他往里走,小声嘀咕:“妈的,侧脸还真有点像,难怪……”   难怪?   闻潭看着他的背影。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心里模模糊糊的,隐约有了某种猜测。   某个让他心脏狂跳不已,却又不得不仔细思考的猜测。   ——   半天工夫,家里来了十几个老同学,都是闻溪晨沈天遇他们这一届的,热闹极了。   只有萧万枫没来,自从上次两人有过争执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闻潭没事干,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影。   傍晚五点多,一行人打算去酒店聚餐,听说昨天是闻溪晨的生日,都嚷嚷着要给他补过生日。   闻潭看着,心底里是很羡慕的。   有这么多朋友愿意一起陪着过生日,还都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可见小叔叔的人缘有多好。   “小潭也一起啊!”闻溪晨喊他,笑着对朋友们解释,“你们可能不知道,特别巧,我这表侄跟我一天生日。以前在老家,我们每年过生日都是一起的。”   闻潭撒了个谎:“我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昨晚吃油腻了,你们去吧。”   他虽然不聪明,但还是看得懂人脸色的,知道自己是个局外人,去的话大概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   闻溪晨担心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闻潭勉强挤出一丝笑:“没事,我晚上多喝点热水就好啦,你们快去。”   闻溪晨被众人催促着,在簇拥中出门了。   满院子的人,一下子呼啦啦全跑光了。   房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仿佛舞台表演结束之后的突然谢幕。   闻潭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了半个小时。   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六点整的时候,他像是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手机出门,打了辆车。   “去天茂集团总部。”他说。 第24章 坠落海底   乔越做了东,在自家新开的私房菜馆给闻溪晨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倒了一半。   只有沈天遇清醒着,脸色如常,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乔越用胳膊肘顶他:“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一身的酒气,舌头都大了。   沈天遇懒得理他:“吃你的。”   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是想起离家前,闻潭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乔家的厨子今天水平也不行,每道菜都做得没滋没味的。   看来乔家这菜馆子撑不到两年又得倒了,沈天遇心想,也不知道闻潭吃胃药了没有。   闻溪晨酒量浅,被拉着灌酒,早已趴在桌上睡熟了。   乔越喊了两个服务生把闻溪晨抬到楼上的房间休息。   这儿是乔越的地盘,出不了事。   沈天遇站起身:“我有事回趟家。”   不顾身后乔越不满的嚷嚷,开车回了家。   车在门口停下,等不及开进停车库,直接下车进院子。   庭院里一切如常,一楼客厅明亮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照在青草地上,成了一层银白的霜。   但沈天遇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开了门,喊:“闻潭。”   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没有人回应。   沈天遇拿起手机拨通了闻潭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传来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沈天遇的第一反应是,闻潭有事出门去了,大概是手机静音着,没有发现有来电。   他打电话给小区物业调监控。   出于安全考虑,小区四周每个方位都有若干监控摄像头,360度无死角覆盖。   物业调出两个小时前的监控,告诉他,他们一行人离开半个小时后,闻潭就穿起外套,走到小区路边打车了,方向是向东。   向东……   闻潭的生活很简单,人际关系也很简单,没什么朋友,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学校和市立图书馆。   学校和市立图书馆都是在西边的方向。   东边……会是去什么地方?   沈天遇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紧缩,大步走出门去。   黑色风衣的衣角在晚风中呼呼作响。   ——   天茂的规定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但加班是有加班工资的,部分还没成家的员工宁可在公司多加一会儿,反正回家没什么事干。   徐莉是夜班前台,工作时间是下午六点到次日早上六点。   和白班同事交过班,徐莉到茶水间接了杯冰美式,打起精神,回到了工位上。   她前几天和男朋友去外地爬山,中午才回来,连续十几个小时没睡,这会儿正困着。   打下今晚第三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清纯男大”从外面走了进来。   “清纯男大”是网络流行用语,一般用来指清爽不油腻的年轻男大学生。   但在天茂,它被专门用来指那个叫闻潭的年轻男孩。   谁都没有在明面上说起过,但谁都知道,沈总在S大包养了一个年轻的男大学生,叫闻潭,经常进出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闻潭一般都是白天来,给沈天遇送文件送饭之类。   徐莉之前只远远地看到过他的轮廓和背影,觉得不像一般小说里写的金丝雀那么肤白貌美,看起来老老实实的,穿着也很朴素。   小职员们之间渐渐传开,用“清纯男大”来代指他。   进出天茂是需要专门定制的通行卡的,闻潭每次脖子上都挂着沈总的备用卡,可以随意进出公司办公区内的任何地方,所以徐莉每次都能远远地认出他。   这天晚上也是如此。   徐莉看着闻潭走近来,连忙放下手上的马克杯,挺直了背,做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   “去顶楼,沈总办公室,取一份文件。”   徐莉:“您登记一下。”   闻潭低头签了字,礼貌地和她点了下头,刷卡进闸。   徐莉看到他的唇色发白,瘦得摇摇欲坠的样子,还要撑着去楼上取文件,心想,看来有钱人也不是好伺候的呢。   由于闻潭之前来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去顶楼的办公室,徐莉也没放心上。   天色已黑,公司也没有太多人进出。   徐莉接了几个咨询电话,闲下来,借着登记本的掩护,偷偷玩起了手机。   时间慢慢滑向八点。   徐莉昏昏欲睡,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一抬眼,看到沈天遇神色冷峻地走了进来,脚步急促。   徐莉吓得立马站了起来:“沈、沈总!”   沈天遇厉声问道:“今晚有没有人去过我的办公室?”   徐莉结结巴巴:“有、有……”   不需要问了。   他略一低头,看到了来访人员登记本上,闻潭的名字。   沈天遇声音不稳:“他人呢。”   徐莉:“六点左右的时候上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如果闻潭出来的话,闸机会有响声提示。   她刚才虽然有点犯困,但她的位置就在闸机旁边,如果有人出来,她一定会知道。   ——   推门进办公室的前一秒,沈天遇还在想着,不会的,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门开了。   办公室里亮着灯,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   沈天遇走进去,一直到办公桌旁,看到一个瘦削的、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   办公桌左下角的柜子开了。   闻潭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册子,地上散落着几十张泛黄的旧照片,原先都紧紧地夹在册子里。   沈天遇瞬间攥紧了手心。   那是,他的毕业纪念册。   散落的照片,每一张的拍摄对象都是同一个男孩,笑着的,生气的,扁着嘴的,在窗边写作业的,穿着背心打篮球的,聚餐吃饭的,翘着腿打游戏的……   每一张,都是闻溪晨。   那些青春年少的岁月里,无人知晓的心事,永无结局的暗恋……都被他隐藏在这一本纪念册里,打算百年之后带进棺材里去。   闻潭应该是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却又好像根本没听到。   他仍旧是安静地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张一张翻看着那些照片。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软软地垂下去,遮住了侧脸,也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沈天遇:“闻潭。”   闻潭一动不动。   沈天遇声音沙哑:“你先起来,地上凉。”   闻潭微微动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他。   只一眼,沈天遇的喉头就堵住了。   闻潭眼眶通红,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却死死咬着嘴唇,忍着,从刚才到现在,一滴也没有掉。   嘴唇被咬出了血,鲜红的血丝从下嘴唇渗了出来。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仍旧是拼命咬着。   沈天遇强行把他嘴巴掰开,用自己的手指阻挡他:“不准咬了!”   闻潭麻木地看着他。   很快,沈天遇的手指也被咬出了血。   粘稠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去,沈天遇眉头紧皱,却没有躲。   闻潭看到刺眼的红色,像是醒了,松开了嘴。   沈天遇的手指没动:“你想,就继续咬,咬到你舒服了为止。”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   良久,闻潭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发声器官,身体微微动了动,奇怪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   被闻潭的眼睛看着,沈天遇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撒谎。   不知道是因为夜间气温骤降还是因为别的,闻潭的身体抖得厉害。   沈天遇要抱他起来,闻潭一下子躲开了,不肯被他碰。   沈天遇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后,去沙发上取了毛毯过来,紧紧地把他裹住:“我们回家好不好,先回家,别的事回家再说。”   闻潭:“你先回答我,答完了,我再回去。”   沈天遇:“先回家。”   闻潭的语气尖利起来:“这些照片,是不是你拍的,回答我!”   他的身体里从来没有发出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答案显而易见,可他就是想亲耳听他说出来。   沈天遇犹豫片刻:“是。”   闻潭的脑袋里轰鸣一声,忽然感觉脑部神经疼得厉害,喉咙里泛出猩甜的血腥味。   他瞠目欲裂,指尖颤抖,如野兽一般大声嘶吼着:   “你喜欢闻溪晨。”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   “你总是夸我的侧脸漂亮,吻我的左脸,是因为我只有左脸像小叔叔。”   “沈天遇,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闻潭终于支撑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泪水模糊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隐约看到沈天遇慌乱地拿纸巾给他擦眼泪,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拍他的背。   可他只觉得冷。   京安市的春天,怎么会这么冷呢。   眼泪仿佛流不尽,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他对着沈天遇又哭又骂,恨不得把他高高在上的嘴脸全部撕开,像是把十几年来受到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他自己都惊异于自己的愤怒和粗鲁。   他原本是习惯了委屈和伤害的。这么多年来,父母的忽视,妹妹的嘲笑,同学的奚落,他都好像不在意了,自己都以为失去了激动和伤心的功能。   可就在这一刻,一切伪装都撕开了。   他忽然明白,他从来没有不在意过,从来没有不伤心过。   知道发泄情绪也没有人会在乎,所以才一直紧紧地缩成一团,把情绪都压在心底。   曾经,一束光照亮了深海的小小角落。   他以为有人来拉着他向上游,以为终于有人救他于水火。   可是终究只是一场泡影。   泡影破灭,他再次向海底坠落。无声无息,陨身糜骨。 第25章 我们分手吧   闻潭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哭到后来,眼泪都流光了,也没了力气,就呆呆地坐在地毯上,看窗外漆黑的天空。   “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他说着,又掉下一滴眼泪来,“我要是没有认识过你就好了。”   眼泪砸在地上,悄无声息地隐没进了厚重的地毯里。   沈天遇沉默着把他抱起来。   事实上一整个晚上他几乎都在沉默。   闻潭起初还抱有一丝希望,咄咄逼人,尖声质问,其实都是因为心底里希望沈天遇能够反驳他。   可是沈天遇什么也没说。   闻潭的心一点点坠下去,面如死灰。   暴风骤雨般的歇斯底里之后,他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他只是个吃饭喝水的凡人,没有那么多剧烈的情绪、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可以用来发泄。   “你不能再哭了,”沈天遇说,“不然毛细血管破裂,你会流鼻血。”   闻潭抬头看着沈天遇,心底越来越寒。   他曾经很佩服沈天遇的波澜不惊,觉得他见过很多世面,才养成了这么沉稳的性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是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沈天遇的沉稳可能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没有心。   不然为什么,在他哭得几乎要崩溃之后,沈天遇还能这么平静理智。   回去的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   晚上睡觉,闻潭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刚来京安市的时候,他顺着地址来找沈天遇家,可是走啊走啊,怎么找都找不到,急得在马路上哭起来。   后来终于找到了,他高兴地跑过去推门。   可是门竟然是纸板做的,被他一推,轰然倒塌,露出里面的家当,竟然也全都是白纸做的,就像老家办丧事的纸人纸马一般。   闻潭做了一夜噩梦,第二天醒来,后背都汗涔涔的。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去洗手间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浮肿,脸色苍白,眼下泛青,像个命不久矣的肺痨鬼。   洗漱完他就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不多,当初从老家带来的只有一些常穿的裤子、T恤、内衣之类,除此之外就是他的电脑和身份证件。   沈天遇给他买过不少名牌衣服,他一件也没有拿,全都完完整整挂在衣柜里。   他把电脑以外的东西都打包好,塞进行李箱里。   沈天遇从卧室走出来,看到他的行李箱,顿住脚步。   闻潭吸了吸鼻子,一声不吭,拎着行李箱往外走。   沈天遇疾步走上来,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里。”   闻潭沉默。   沈天遇缓和了语气:“我向你道歉,这件事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跟我说。”   闻潭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补偿?”   沈天遇的语气理智得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事情已经发生了,怄气也于事无补。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是意外。”   闻潭听着,只觉得心脏上又刺了一刀。   看沈天遇的意思,发现这件事的真相,反而是他的错了?   如果不知道,一切就可以当没发生过。   闻潭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这个人过,每次以为走近了一点,其实都是走得更远了。   不过幸好,以后不用为这件事忧心了。   闻潭闭了闭眼睛:“我不要补偿。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出来,沈天遇明显的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   “分手?”他重复道。   闻潭:“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再看见你。”   话一出口,沈天遇脸色变了。   闻潭低着头,想从他旁边绕过去。   沈天遇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次力气比上次大多了。   闻潭痛得叫出了声。   沈天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看蝼蚁一般的眼神和姿态,声音里带着寒意:“我还没同意,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擅自决定分手。”   闻潭的大脑瞬间被怒火占据。   他从前只觉得沈天遇高傲冷淡了些,觉得他从小养尊处优长大,又这么优秀,脾气差一些也正常。   现在本性暴露,才发现他根本就是性格恶劣,自私自利,冷漠又高高在上,不把其他人当人。   闻潭气得结巴起来:“你,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分手居然还需要你同意……你先骗我的,现在竟然还,还……”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心里一急,想说的话都说不顺畅了。   沈天遇却不管他在说什么,一手把他手里的行李箱拎走,另一只手把他拽了回来。   闻潭撞上他的胸膛。   沈天遇低下头,左手扣着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下来。   原本喋喋不休的嘴被堵住,口腔被舌尖强势入侵,舌尖席卷齿列,旖旎暧昧的水声在房间里响起。   后腰也被揽住了,进退不得。   闻潭被迫仰着头,呜呜叫着,用力推拒。   然而在沈天遇的绝对力量优势面前如同挠痒痒。   闻潭又羞又气。   气的是自己力量太弱,想走居然也走不了,只能被沈天遇按着欺负。   羞的是……   他毕竟和沈天遇交往几个月了,两人热恋期的时候天天胡闹,对彼此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熟悉得很。   沈天遇的动作强势而霸道,他心里抗拒,身体却还是难以控制,下意识地贪恋,想要去回应,想要更深入的亲昵。   闻潭心里痛骂自己犯贱,一个使劲,终于把沈天遇推开了。   推开的时候,闻潭脸颊通红,喘着气,眼睛里水光潋滟的。   沈天遇仍然是整整齐齐的样子。   他瞥了他一眼,淡道:“看你刚刚的样子,倒不像是想分手。”   闻潭低着头:“我以后不在这里住了。”   沈天遇:“不在这里,你要去哪。”   闻潭:“租房子。”   “免费的带庭院大别墅给你你不住,你跑去外面租房子?”沈天遇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再说了,你哪来的钱。”   闻潭:“以前攒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之后我还可以打工。我查过了,京安市也有便宜的房子。房租一个月八百块钱,只是地方小一点,偏一点……”   沈天遇的表情看起来要骂脏话了:“京安市一千块以下的便宜房子,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不到五平米的合租loft,跟棺材板差不多,胳膊伸直都做不到,要么就是死过人的凶宅,你跑去住那种地方?”   闻潭不吭声。   沈天遇深吸了口气,缓和语气道:   “生气,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就算你去那些地方住了,平时还要吃饭买家具,每个月还要交水电费,这些你想过没有。”   “你本来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寄住在这里的,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隔音差环境差,晚上外面都是鸣笛声,你能睡得着吗。”   “生我的气,就对我发泄出来,不要憋着。想要什么礼物作为赔礼,都可以告诉我。”   这一番话说得恩威并施,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又递了台阶又给了出路。   要不是自己就是当事人,闻潭真想给他鼓掌了。   沈天遇看着他:“你觉得呢。”   “住在差一点的地方,总比住在讨厌的地方好,”闻潭不为所动,“就算真的无处可去了,我还可以去住学校宿舍。”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闻溪晨揉着太阳穴,睡眼惺忪地走进来。   看到两人剑拔弩张地对面站着,闻溪晨一怔:“出什么事了?” 第26章 软禁   闻潭很小的时候,曾经是嫉妒过闻溪晨的。   小叔叔聪明,好看,开朗外向,是天才优等生,更是街坊邻里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闻潭作为对照组,外人客套的时候,顶多夸一句“闻潭这孩子也不错,乖乖巧巧的”。   其实他的成绩也没有很差,在班上也是中上游,但他的成绩好是用没日没夜的刷题换来的,与闻溪晨那种看一遍公式就能举一反三的天才完全没法比。   对比之下,他就太黯淡了。   后来渐渐长大,他知道小叔叔对他好,也羞愧于自己的小气,不再会去幼稚地嫉妒小叔叔。   只是觉得羡慕。   很羡慕。   在春安县时是。   此时此刻,也是。   哪怕他恨沈天遇骗他,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曾经对沈天遇的爱慕也是真的。   闻溪晨站在门口,一脸状况外地问他们:“出什么事了?”   老远就隐隐约约听到争执的声音。   两人的模样也古怪,气氛凝重。   闻潭不说话。   闻溪晨看到他脸上的浮肿和憔悴,严肃起来。   他把他抓过来,仔细端详他的脸:“一晚上的工夫,怎么搞成这样,还是因为肚子不舒服吗。”   闻溪晨眼里的担忧都是真真切切的。   闻潭不想他担心,勉强道:“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闻溪晨见问不出来,转头问沈天遇:“怎么回事?”   沈天遇看着闻潭,也不说话。   闻溪晨看出来不对劲,无奈这两个人就像蚌壳,一个两个都撬不开嘴。   后来闻潭勉强笑了笑,说胃病犯了,半夜吐了一场,失眠了,今天才这样的。   闻溪晨是知道他这些老毛病的。   正想抓他去医院看看,手机铃声响了,有个紧急工作让他赶紧回研究院处理。   闻溪晨只好背上包急匆匆走了,临走前拜托沈天遇好好照顾闻潭,今天记得带他去医院看病,千万别拖。   沈天遇应了。   闻溪晨前一秒打车走了,闻潭后一秒也拎着行李箱准备走。   沈天遇一言不发,把行李箱扔回他的卧室,把大门反锁上了。   下午更是直接调了一堆一米九的魁梧保镖过来,铁墙壁一般守在门口,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闻潭觉得可笑,自己居然就这样被软禁了。   两个小时前,他的小叔叔还在叮嘱沈天遇好好照顾他。   两个小时后,沈天遇就把门锁死,不让他踏出门一步。   闻潭:“你这是非法拘禁。”   沈天遇回答得很平静:“我干过的违法的事多了去了,你想知道吗?”   闻潭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   沈天遇上前想拉他的手。   闻潭挣脱了,转身跑上了楼。   沈天遇并没有没收他的通讯设备,其实如果他真的豁出去,是可以报警或者打电话给家人的。   但他豁不出去。   春安县是个保守朴实的小县城,街头巷尾彼此熟识,消息传得很快。   他从小就不受重视,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不多,直到考上985大学才扬眉吐气了一回。   这件事万一真的闹大,他自己,连带着整个闻家都会颜面无存。   刚上大学就和三十岁的男人搞在一起,正常人被掰成了同性恋,男人还曾经暗恋他的小叔叔……   无论哪一条单拎出来,都是十分炸裂的程度。   沈天遇大概也是猜到这一点,所以根本懒得没收他的手机。   闻潭恨他的游刃有余和掌控全局,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十分聪明的一个人。   闻潭一整天都缩在卧室里。   除了阿姨下午过来做了个饭,其他没有人进来过。   沈天遇就一直在客厅办公。   笔记本放在茶几上,手边放了一壶浓茶,从上午喝到晚上。   沈天遇到楼上敲门,喊他吃饭,闻潭不肯开。   沈天遇:“你不是一向最怕浪费粮食?不吃,我就全部倒掉了。”   闻潭缩在毛毯里,不吭声。   沈天遇:“闻溪晨刚才打电话给我了,问你情况怎么样,说你不肯接电话。”   闻潭的头抬起来一点。   他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被小叔叔听出来端倪,所以假装没听见铃声。   沈天遇拿着手机:“我现在给他回拨回去了,你不出来,我就告诉他,你在房间里不肯吃饭。”   “你希望我告诉他,你为什么不肯吃饭吗?”   ……   几秒钟后,闻潭愤怒地打开了门。   沈天遇的手机屏幕上一片漆黑。   他压根就没有拨电话。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闻潭恼火极了,立刻就要关门。   沈天遇却立刻把他捉了出来,抱到饭桌旁吃饭。   闻潭在他怀里拳打脚踢。   “乖,”沈天遇哄他,“把饭吃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揍我,是不是?”   看闻潭闹得厉害,他干脆抓住他的双手,把他禁锢在怀里,用勺子给他喂饭。   一桌子都是清淡的菜,莴苣,芦笋,清炖牛肉,蒸鲫鱼。   闻潭看了就想吐。   他曾经有多么爱慕沈天遇,学着他吃饭清淡,现在就有多厌恶这些菜色。   闻潭紧紧闭着嘴,不让沈天遇喂进去。   沈天遇的手顿了顿,把勺子扔进汤碗,直接卡着他的下巴,吻了下来。   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用他十分熟悉的手法抚摸他的腰侧和后背。   闻潭喘不上气,愤怒和缺氧导致他脸都涨红了。   “沈天遇,你还要不要脸?!”   沈天遇:“要么吃饭,要么做,自己选。”   ……   闻潭把他的手打掉,咬牙拿起勺子。   “当初喜欢上你,我真是眼睛瞎了。”   沈天遇脸上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夹了两筷莴笋到他碗里。   勉强吃了饭,闻潭还是不愿意看到他。   吃完饭就继续回卧室里窝着,像雨天里缩成一团的蘑菇。   沈天遇倒是没再骚扰他,他把下属喊到了家里交代工作,说话声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明白沈天遇在想什么。   说白了他就是小叔叔的平替,不聪明不漂亮,顶多就是侧脸有点像。   现在闹翻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有什么必要继续勉强下去呢。   他沈总要什么样的漂亮美人没有,难道这普天下就他一个人长得像闻溪晨?   闻潭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心理变态。   怎么着,是非得找个和小叔叔有血缘关系的代餐吗。   晚上七点多,闻潭拿了睡衣下楼去洗澡。   路过客厅,看到两三个下属站在沈天遇跟前,手指飞快地记工作。   闻潭当做没看见,径直走了过去。   沈天遇忽然伸手来拉他:“要不要喝牛奶?”   闻潭没防备,下意识抗拒。   啪!   一巴掌抽在沈天遇手背上。   闻潭吓了一跳,感觉周围气氛骤降。   下属们都是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大概是没见过有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撅老板的面子。   沈天遇没说话。   闻潭没敢看沈天遇的脸色,加快脚步,低着头去浴室了。   洗澡的时候心不在焉,一直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冲沐浴露的时候没注意,踩到了没起泡的沐浴液,险些滑倒,幸好抓住了旁边的扶手。   穿衣服的时候惊魂未定,手一甩,明黄色小熊图案的睡衣上衣掉地上了。   闻潭穿着内裤和睡裤,懊恼地把睡衣捡起来。   地上有水渍,睡衣掉在地上,很快吸了水,成了软趴趴的一坨,肯定是没法穿了。   洗澡之前穿的脏衣服刚才也扔进洗衣机了。   闻潭把睡衣扔进洗衣机。   沉默片刻,敲了敲浴室的门。   一连敲了十几下,终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沈天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怎么了?”   闻潭咬着下唇道:“……睡衣掉地上,脏了。”   这个场景其实很像是烂俗恋爱小说里的情侣调情,闻潭无奈地想,一方假装睡衣没办法穿了,另一方趁机推门进来什么的。   但他和沈天遇已经不是情侣了。   他只觉得尴尬和百口莫辩。   沈天遇:“我给你拿新的,别急,等我一会儿。”   闻潭听到外面的声音,沈天遇似乎是让下属们走了。   片刻后,沈天遇拿着睡衣来了,轻轻敲了两下门。   闻潭:“你退后,不要乱看,把衣服递进来就行。”   他把身体藏在门后,只伸出一只手,不想让沈天遇有任何误会的可能。   外面安静片刻。   沈天遇:“好。”   闻潭开了门。   沈天遇居然真的只是乖乖把天蓝色睡衣递了进来,递完就离开了,多余的事情一件没做。   闻潭关了门,松了口气。   他心想,沈天遇一开始虽然反应激烈,但看样子,已经开始渐渐接受现实了。   他偶尔也觉得荒唐。   被欺骗的是他,他却还要反过来考虑沈天遇的心情和接受度,一步一步,慢慢地让他接受分手的事实。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先爱上的人不仅是输家,还要负责收拾烂摊子,上哪说理去呢。   闻潭穿好衣服,打开门。   万万没想到,沈天遇站在门口,如同一堵墙一般。   闻潭吓了一跳:“你站这干嘛。”   沈天遇垂眸看着他:“等你。”   闻潭:“我有什么好等的。”   沈天遇:“怕你还有别的需求。”   闻潭:“没有了,我要去睡觉了。”   他实在和这个软禁人的恶霸没什么好说的。   他想绕过沈天遇,沈天遇却拉住了他的手。   “可是,我有事要说。”   他举起手,把手背上的红印给他看:“刚才,你打的。”   像是陈述事实,又像是控诉。   他的手背微微地肿起来,明显的一层粉色,看起来有些可怖。   闻潭有些吃惊,觉得自己的力气应该不至于这么大。   这样的伤痕,得是成年壮汉用死劲儿才能打出来吧。   可是沈天遇的手又摆在他面前,做不得假。   闻潭:“我是不小心的……”   他确实是不小心,可是说出来就显得很像狡辩。   闻潭叹了口气,忍了忍,道:“对不起。”   他一向是一码归一码的性格。   沈天遇骗了他,是沈天遇错。   他打了沈天遇,是他的错。   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沈天遇听了他的道歉,却仍然不肯罢休,强调:“很疼,现在还在疼。”   那副锱铢必较的模样,比幼儿园小孩成熟不了多少。   闻潭沉默片刻:“你想怎么样?”   沈天遇明显是有话要说,不然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   至于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要报复回来。   白天他不肯他碰,不肯亲昵,不肯看他,想必沈天遇已经不爽很久了。   闻潭破罐子破摔地想,无非就就是做那种事罢了,沈天遇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这也是他对沈天遇而言唯一的价值吧。   就当他上辈子欠沈天遇的,做过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横竖他也不亏,闻潭自嘲地想,能和上市公司大老板睡觉,他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沈天遇漂亮的眸子看着他,神情仍然是倨傲的,就像刚才面对下属一样。   开口的时候,说的却是:“想要你心疼我,像从前那样。” 第27章 小潭,我想吃蛋糕。   闻潭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难以想象,多厚的脸皮,才能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后,对他说出“想你像以前一样”这样的话来。   “和以前一样?”闻潭怒极反笑,“怎么一样?”   沈天遇:“我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好,你说,你想我怎么做。”   闻潭:“我要你去把你干的事情都告诉小叔叔,你敢吗?”   沈天遇一怔。   闻潭语带讥讽:“要是小叔叔知道了,你们之间就彻底完蛋了,连朋友也做不成,你能舍得?”   沈天遇:“除了这个。”   闻潭深深吸了口气。   “沈天遇,”他的声音隐隐颤抖,“你真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   这些天,闻潭回想了很多事。   他终于明白那个装辣子鸡的崭新盘子为什么会被扔掉。   终于知道,沈天遇新年时写下的那句“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是什么意思。   终于明白,生日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被毫不犹豫地抛下。   当下没有反应过来的事情,事后回想才明白其中的真正含义,自作多情的耻辱感涌上心头,让他无地自容。   他怎么会那么傻呢。   闻潭旷课两天,辅导员打电话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前一阵有个学生在大学校园内池塘溺亡,学校里最近抓安全抓得很紧。   沈天遇不得不放他去学校上课,安排了一个保镖随身跟着。   保镖看上去二十来岁,一米九,又高又壮,浓眉大眼。   白天闻潭去上课,保镖就穿着T恤牛仔裤,扮成大学生的样子,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闻潭离开座位,他就立刻站起来,始终在他身后三五米的地方,紧紧跟着。   闻潭去洗手间,他就在门口站着,门神一般。   闻潭气不动了,干脆和他聊起天来:“你叫什么名字?”   保镖起先不说话,大概是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不敢懈怠。   后来看闻潭和颜悦色的,小声说,自己叫梁毅。   “梁大哥,”闻潭细声道,“你也辛苦了,中午我请你在食堂吃饭吧。”   梁毅想拒绝,但闻潭直接拉着他往食堂走。   他怕自己出手没轻重,没怎么敢反抗。   要保证闻潭在自己视野里,他只能跟着他走。   这男孩看起来太瘦弱了,大概吃不消他一个指头。   梁毅其实有些意外。   他是拿钱办事的,有钱人大部分不把底层人当人,呼来喝去,眼高于顶。   闻潭是第一个邀请他吃饭的。   不过他还是提时刻保持警惕和戒备,怀疑闻潭是找机会逃跑。   不过全程闻潭一直很安静,老老实实在位置上吃番茄炒蛋盖浇饭。   梁毅有些好奇,闻潭为什么会被监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个大学生,为什么会和“那些人”扯上关系。   不过他始终闭着嘴,严谨履行自己的职责。   干多了他们这一行的,最知道,不该问的,一句都不能多问。   下午闻潭要去仓库搬书,梁毅主动上前帮忙。   闻潭也没跟他客气。   等搬完书,递了一包纸巾给他:“谢谢,辛苦你了。”   梁毅腼腆地接过纸。   闻潭自然地道:“一会儿我就要回家了,沈天遇是让你要一直把我送回家吧?”   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被监视的事实。   梁毅:“嗯。”   闻潭:“那送我回家之后,稍微等一会儿,顺便用些甜点吧,我晚上正好要做东西吃。”   梁毅迟疑了,觉得似乎不太妥。   闻潭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家里没人,沈天遇出差了,要明天才回来。”   梁毅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觉得闻潭看起来实在是很温柔亲和的一个男孩子,如果能交这么一个朋友,也不错。   另外,他还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沈天遇虽然是让他监视闻潭,但是也说了要保护他,他遇到困难的话要及时帮忙处理。   这就意味着,他们关系应该很不错。   将来两人如果关系缓和,闻潭一句话,说不准就能保住他下半辈子的饭碗。   ——   沈天遇回家的时候,闻到了一阵浓郁的焦糖香气。   香气是从厨房飘来的,厨房里隐隐约约传出说笑的声音。   沈天遇脱了外套,疾步向厨房走去:“小潭……”   话刚出口,戛然而止。   闻潭和保镖站在厨房里,正在其乐融融地做甜点。   保镖高大健壮,闻潭瘦瘦小小,说话的时候一个仰着头,一个微微弯着腰,侧耳倾听,看起来颇为和谐。   流理台上放着一个刚刚烤好的焦糖海盐蛋糕。   闻潭似乎没听到外面的声音。   他拿勺子舀了一块,仰着头,笑眯眯地对梁毅道:“梁大哥,尝尝看?”   梁毅却是听到了声音的。   他转头一看,发现雇主已经回家了,吓得立刻站直了:“沈总。”   沈天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在这干什么。”   房子里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零下。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空间里蔓延,令人窒息。   梁毅结结巴巴:“闻,闻先生说……”   闻潭自顾自把那块儿蛋糕吃了:“我让梁大哥来的。你别怪他。”   蛋糕表面有些焦了,他心想,看来下次还是不能烤这么久,发苦了。   沈天遇把目光转向他:“你跟他很熟?”   短短一天时间,连姓什么都知道了。   闻潭:“梁大哥今天帮我搬了书,作为感谢,我请他吃东西。”   “他是我拨给你的保镖,”沈天遇道,“他帮你做事,是理所应当的。”   闻潭一口一个“梁大哥”。   每说一次,他的眉头就拧紧了一分。   “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闻潭淡道,“我只是邀请他吃块蛋糕,没有违反工作规定吧。”   闻潭把蛋糕表面发苦的部分切掉,剩下的部分用便当盒装好,递给梁毅。   他抱歉地道:“做得不太成功,不过其余的部分应该挺好吃的,你不介意的话,带回家吃吧。”   梁毅看着沈天遇,不敢接。   闻潭也看向沈天遇:“看来,我现在送点东西也要看沈总脸色了?”   沈天遇脸色阴沉如冰,骂道:“傻站着干什么,让你接你就接!”   梁毅吓得赶紧接了盒子,一溜烟退出去了。   闻潭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你那么凶干什么,肝火旺盛,对身体不好。”   他转头去厨房收拾东西。   沈天遇沉默片刻,在他身后道:“小潭,我想吃蛋糕。”   闻潭手上的动作不停:“外面蛋糕店有的是,沈总想买多少买多少。”   沈天遇:“我要你做的,就像从前那种就行。那时你早上起来给我做,我带到公司……”   闻潭:“没了,或者你去问梁毅要吧。”   沈天遇握住他的手腕,把他转过身来:“你让我去向一个保镖索要吃剩的蛋糕?”   浓重的火药味在厨房里蔓延。   手腕被拽得生疼,闻潭忍着没叫出声。   沈天遇低声问他:“你可以随随便便给一个认识一天的保镖做甜点,却不愿意给我做吗。”   这种语气,在沈天遇身上,可以称得上低声下气了。   “觉得丢脸了?哦,不好意思,忘了沈总是上层阶级的人,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闻潭挺直脊背,直视着他:“或者,等他吃完了,你去垃圾桶里捡也行。”   厨房里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沈天遇盯着他,倾身上前,把他压在流理台上。   沈天遇的太阳穴上青筋跳动:“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让他看到他和保镖在厨房里说笑。   故意给保镖做甜点,让他吃醋,让他生气。   现在又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闻潭身上那种惯性的温吞窝囊不见了。   现在的闻潭,每说一句话,声音里都好像带着尖刺,扎得人生疼。   闻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沈天遇神情阴郁,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上了工作式的说一不二:“给我做一份。”   闻潭抬眼:“你是在命令我吗。”   沈天遇的理智微微回笼,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强硬了。   他勉强压了压火气:“小潭……”   闻潭一抬手,直接把面粉盆掀翻了。   咣当一声。   盆里剩余的蛋黄糊、蛋白、砂糖砸在地上,把沈天遇昂贵的手工定制黑色长裤泼得一塌糊涂。   闻潭冷淡地看着他:“做完了,吃吧。” 第28章 多谢款待,很好吃   闻潭心底里其实在隐隐期盼沈天遇爆发。   这些天,他一直在挑战沈天遇的底线,冷脸以对,拒绝要求,掀翻面粉盆,弄脏他的裤子。   按道理说,无论哪一条,都是足够激怒沈天遇的。   沈天遇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生气也不会挂在脸上,单是目光里的冷意就足够让人胆寒。   闻潭知道不破不立的道理。   沈天遇现在是还没玩够,所以无论他怎么甩脸色,他都不舍得放手。   一旦彻底激怒沈天遇,让沈天遇厌恶他,他们的畸形关系就可以结束了。   如他所想。   裤子上被溅上面粉奶油之后,沈天遇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拳头也握紧了。   闻潭有点害怕,但想着被揍一顿也比被当成替身好,还是鼓起勇气,挺起胸脯,勇敢地直视他。   沈天遇看着他细微颤动的肩膀,眯起眼睛:“你在害怕。”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闻潭咬着牙关,不说话。   沈天遇的右手食指在他鬓边的头发上绕了绕:“怕我打你?”   闻潭:“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必要废话。”   沈天遇的手指停在他耳尖上,温暖的细微触感传来:“还是……怕我不生气,反而继续让你留在我身边?”   闻潭的睫毛不易察觉地一颤。   “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眼睛总是不敢看我,”沈天遇在他耳旁轻声道,“心事都写在脸上了,笨蛋。”   沈天遇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引信一般在闻潭耳边炸开。   闻潭用力地推开他。   他讨厌这样。   讨厌沈天遇总是游刃有余,把控全局,轻轻松松看透他的一切想法。   沈天遇这样的人,对于人心的洞悉几乎是碾压式的。   相比于虎豹而言,他更像一条毒蛇,盯上猎物之后不是一口毙命,而是不动声色地卷住弱点,让猎物慢慢窒息而死。   闻潭隐隐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是类似动物性的,对于数倍强大于自身的物种的天然直白的惧怕。   这让他迫切地想要逃离。   闻潭起身想要离开,被沈天遇一只手按住了。   后腰再次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流理台上。   沈天遇随手拈起流理台上的一点奶油,点在闻潭的喉结上。   闻潭喉头发紧:“你……你要干什么。”   沈天遇的目光在他脖颈上流连:“猜猜看?”   闻潭:“我们已经分手了!”   沈天遇:“我没有同意。”   他毫无预兆地倾身上前,低下头,咬住了他的喉结,舌尖轻舔。   力道并不大,但姿态强硬,不容逃脱。   闻潭尽管心理上无比抗拒,还是身体一颤,低喘出声。   沈天遇又舔了一下他的喉结,喉头滚动,把舌尖的奶油咽了下去:“多谢款待,很好吃。”   所有的反抗都如同小孩过家家一般,被沈天遇轻描淡写地压下去了。   闻潭气得想杀人。   如果他现在手头有原子弹发射按钮,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这个混蛋发射过去。   ——   次日,闻潭还是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掀翻面粉盆的举动很不应该,这样太浪费粮食了,违反了他勤俭节约的做事原则。   下次应该泼点不要钱的东西,他心想,比如雨天去门口掘点烂泥,顺便还能把沈天遇推坑里埋了。   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气好生。   发泄完了,就像圆鼓鼓的气球放光了气,心里只觉得无限的茫然。   生气有什么意义呢,又没有办法改变他被沈天遇欺骗的事实。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   闻潭上学的保镖换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男人应该有三四十岁了,比梁毅稍微矮一点,但体格肌肉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闻潭怀疑他一拳能打爆十个自己。   新保镖应该是被沈天遇提前训过话了,嘴巴抿得紧紧的,如非必要,一句话都不说。   闻潭问他叫什么,他一板一眼地说“与您无关”。   闻潭中午要请他吃饭,他也不搭腔,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保温杯和压缩饼干来。   闻潭见攻不下,也就不再和他搭话了。   周四晨课结束,闻潭去上洗手间,趁着门关着,从窗户爬出去了。   他看了好几天,终于找到这么一个位于一楼的隔间,窗户很大,完全足够一个成年人爬出去。   闻潭跳出去之后就一路狂奔。   他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他的身份证被沈天遇扣在家里,没办法租房子。   他的存款也不够天天住宾馆的。   想来想去,只能躲在学校里,沈天遇再怎么嚣张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在学校里抓人。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但他只能试一试。   天天见面会让情绪激化。   强行分开一段时间,说不定时间长了,沈天遇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渐渐淡了心思。   闻潭跑进学校最僻静的一条小路。   这是一条花园间的石子路,远离教学楼,附近只有靠近后山的实验室,所以鲜少有人经过。   借着树木的隐蔽,闻潭速度慢下来,喘了口气。   他的体质还是弱了些,跑远一点就会体力跟不上。   正慢慢在石子路上走着,绕过拐角,忽然撞上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孩。   许云静意外地看着闻潭:“你怎么在这?”   ——   “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你不要发出太大动静,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柜子里有我之前买的饼干小面包之类的,我等会再去给你买点水。”   “要上洗手间的话,出门五十米左拐。”   许云静把行军床上的毯子折起来,放在床头:“床板硬了点,不过休息是够了。”   闻潭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   刚才在石子路上意外相遇,许云静见他神色慌乱,主动问他出了什么事。   闻潭犹豫片刻,问她,学校里有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不容易被人找到。   许云静问他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闻潭发誓自己遵纪守法。   “只是暂时,确实需要一个比较隐蔽的,可以一个人待着的地方。”   许云静盯着他看了片刻。   闻潭有些尴尬。   自从上次他告诉许云静自己有交往对象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他还记得许云静当时错愕又难过的神情。   如今几个月一过,许云静显然已经走出来了,他的处境和从前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初恋就遇到了真爱,从此执子之手,共度余生。   现在幻梦破灭,只能在学校里狼狈奔逃。   许云静看出他不想多说,没有再多问。   她直接把他带到了一个老旧的灰色大楼里,说这里是学校以前的活动大楼,后来建了新楼,老的这栋就没什么人来了。   过几天她要参加社团的舞蹈演出,新楼里人员满载,她偶尔就会来旧大楼的练习室排练。   行军床和桌椅柜子都是以前的人留下的,她用毛巾擦洗过了,有的时候跳累了就在旁边小房间的行军床上一躺,零食也是为了补充能量买的。   闻潭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云静笑了笑:“就当是我报答你那次为我解围。”   闻潭在小房间里度过了几天。   这几天里内心惶惶,也不敢去上课,心里祈祷着沈天遇能失去耐心。   辅导员发现他又没去上课,打电话询问情况,他只能谎称自己生病,这两天在住院。   许云静每天会来看他一次,给他带点吃的喝的。   她好奇地问过他,到底是什么事让他紧张成这样,是有人在找他吗?   她其实想问,是不是他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   学校里都传言,他被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包养,每天都是被豪车接送来去的。   话到嘴边,许云静忍住了。   闻潭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多日躲藏在大楼里,缺乏阳光,没有人说话,这些都让他精神萎靡。   许云静换了个问题:“你要在这里躲多久呢,总不能待一辈子吧。”   闻潭低着头,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这样类似于鸵鸟在自欺欺人,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跑出去面对沈天遇。   见到那个人,伤口就会又一次撕开,让他想起被欺骗、被耍弄的那些荒唐日子。   “不说这些了,”许云静道,“明天晚上就是我正式演出的日子,可惜你不能现场观看啦,记得看直播给我打气哦!”   闻潭笑道:“一定。”   他很羡慕许云静的生活状态。   简单,开朗,快乐,阳光,积极向上,这些都是对他而言很遥远的词汇。   许云静走后,他在手机上看了一会儿网课,等太阳西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也是在无聊的网课中度过的。   他这几天没办法去上课,又怕自己落下课程,于是在视频网上找了线上课程学习。   学到下午七点多,想起许云静的演出快开始了,正想打开直播,忽然接到许云静的消息。   许云静焦急地问他:“你快帮我看看,行军床旁边是不是有一双金色舞鞋。”   闻潭扭头一看:“嗯。”   许云静懊恼道:“我昨天把鞋子忘那儿了,今天排练时一直是穿的练功鞋,这会儿都快上台了才发现没带过来。”   闻潭当机立断:“我马上给你送过去,你等等。”   许云静迟疑道:“可是,你不是不能……”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   或许是怕旁边的人听见,许云静没有说得太明白。   闻潭迅速穿好了衣服:“没事,我戴口罩去。”   许云静这几天帮了他这么多,现在遇到麻烦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闻潭拿了个塑料袋把芭蕾舞鞋装起来,向剧场跑去。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二十五了。   许云静的节目是开场,整场演出是七点半开始,就算刨除主持人念开场白,时间也很紧迫了。   闻潭加快速度奔跑,心脏咚咚直跳,快要飞出来。   在剧场后台找到许云静的时候,许云静正心急如焚。   “真是太谢谢你了……”   闻潭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憨憨地笑了笑:“没事,你快换吧。”   他想要回旧大楼去,然而此时观众已经开始大批入场,外面挤得水泄不通。   闻潭迟疑了。   人一多,他暴露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他不敢赌沈天遇会不会派人来剧场里抓他。   许云静看出他的迟疑,把他拉到化妆间,道:“你在这歇会,等散场了跟我一起走吧?”   闻潭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他认真地对许云静道:“演出加油哦。”   许云静笑得眼睛眯起来,像两个小小的月牙儿:“一定。”   化妆间里人不多,因为大部分演出人员都在开场前就化好妆了。   偶尔有人进来补妆,看见闻潭安安静静坐在里面,以为他是工作人员,并不多说什么。   闻潭渐渐放松下来。   这些天独自在大楼里待着,他偶尔也会害怕,大楼的夜晚寂静又荒凉,水池缓慢的滴水声都透着一股阴森感。   剧场里热闹的人声,让他有了一丝回归现实的踏实感。   晚会一直到十点才结束。   外面人声鼎沸过一阵,然后渐渐安静下来,似乎是散场了,人们在陆陆续续往外走。   闻潭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许云静回来找他。   十点过一刻,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闻潭以为是有人落下了东西,道:“可以进!”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闻潭看清楚门外的人,瞬间全身都僵硬了。   沈天遇的胡子看起来好几天没刮过了,有些憔悴,黑眼圈有点重,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   他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第29章 回家   闻潭的手指都蜷缩起来。   沈天遇把门反锁,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闻潭想要逃跑,然而化妆间只有一扇门,那扇门此刻就在沈天遇的身后,紧紧地关闭着。   闻潭攥紧了衣角:“你怎么找到我的。”   沈天遇:“有人看到你急匆匆跑过来,给那个跳芭蕾的女孩送东西。”   闻潭心想,果然如此。   他不是没有想过跑出来风险会有多大,但许云静有困难,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沈天遇:“这个女孩,是之前给你送蔷薇标本的那个?……这些天是她把你藏起来的?”   闻潭立刻道:“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倒是护着她,”沈天遇淡道,“看来这些天,你们已经培养出深厚的革命友谊了?”   他向前几步,小腿隔着布料,抵着他的膝盖。   闻潭:“这里是公共场所,外面都是人!”   沈天遇:“跟我回家。”   闻潭心里刺痛了一下:“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沈天遇:“我说过,金湖A1就是你的家。”   闻潭:“那可不敢,我怎么配。”   平时沉默温吞的一个人,倔起来就像一头小驴。   沈天遇伸出手来,摩挲了一下他的下颌角。   闻潭仿佛触电一般,猛地甩开了他。   “瘦了,”沈天遇把手收回来,道,“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闻潭:“我四天没洗漱刷牙了,沈总也不怕脏了手。”   他故意恶心沈天遇。   “我怕什么,”沈天遇语气平静,“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   闻潭没想到他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脸色涨红了:“你,你……”   正僵持着,外面传来转门锁的声音。   由于门反锁了,们没有被打开,传来零件滞阻的咔哒声。   “闻潭?”许云静疑惑地问道,“你把门锁上了吗。”   闻潭慌乱地看了一眼门,又看沈天遇。   沈天遇轻声道:“看来,你的小女朋友回来了?”   闻潭反驳道:“许云静不是我女朋友,我们是光明磊落的朋友关系。”   他特意强调了“光明磊落”四个字。   “最好是这样,”沈天遇道,“所以,你的回答呢。”   许云静的敲门声还在继续,而且显然越来越疑惑:“闻潭?”   闻潭直视着沈天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抖:“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沈天遇点点头:“看来,你是想让许云静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闻潭身体紧绷:“你,你什么意思。”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许云静给他打电话了。   沈天遇俯下身,在他耳边道:“比如,我现在接电话,告诉她,不要打扰她的好朋友和男友亲热。”   沈天遇的手暗示性地在他大腿上一划。   闻潭的瞳孔瞬间紧缩。   “考虑一下,跟我回去,还是向你的朋友坦白,”沈天遇直起身,道,“三,二……”   闻潭挂断了电话:“沈天遇,你会下地狱的。”   他起身去开门。   许云静脸上还是浓浓的舞台妆,不过已经换回了日常的长裤和外套。   看他出来,松了口气:“你在里面干嘛呢,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屋子里的陌生男人走上前来,抬起闻潭的下巴,低下头,毫不犹豫吻上了他的唇。   闻潭愣了一秒,随即愤怒地反抗起来。   男人的力气很大,轻而易举将闻潭揽在了怀里。   许云静惊愕地看着他们。   “晚上好,许小姐,”沈天遇微微偏过头,道,“你今晚的表演真精彩。”   ——   闻潭被沈天遇拎回家,丢进浴缸里洗澡。   “知道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还不回家来,”沈天遇毫不留情地扒他的衣服,“这么大的人,跟小孩子一样任性。”   闻潭气得要炸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这老流氓有多不要脸了,要不然人家能事业成功呢,道德底线高的人确实干不了生意。   “你出尔反尔!”   “谁让你蠢得相信,”沈天遇脸上丝毫没有愧疚的神情,“而且我又没撒谎,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你,你这样,别人会怎么想我……”   当时门外虽然只有许云静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但也足够社死了。   “爱怎么想怎么想,人生短短三万天,都用来担心别人怎么看自己,是不是太浪费了,”沈天遇有点按不住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行了,我跟你道歉,我就是小心眼儿上来了,想到你这几天都跟她待在一起,心里膈应,所以故意让她看到的。”   一步到位,绝了后患。   闻潭洗完澡,睡了一天一夜。   次日傍晚,被沈天遇强行拎起来吃晚饭。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沈天遇把他抱到餐桌旁,把筷子塞到他手里,“是打算饿死自己?”   桌上菜色很丰富,有荤有素加上汤得有十几个菜。   别说两个人,七八个人聚餐都完全够吃了。   闻潭不吭声。   手里一松,筷子啪嗒一声掉地上了。   餐桌上的气氛凝了凝。   阿姨往桌上端油焖春笋,见状,连忙打圆场:“小潭这两天都饿瘦了,快尝尝阿姨做的春笋,我加了芝麻香油煎的,看看鲜不鲜。”   闻潭:“您辛苦了,做完就回家吧。”   这是他和沈天遇的战争,他不想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沈天遇夹了一根春笋放在他碗里,道:“等你吃完,阿姨再回家。”   闻潭瞪着他。   他忍了忍,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把春笋挑了出去。   “不喜欢,”沈天遇点了点头,道,“文姨,把这盘春笋拿去倒了。”   阿姨有些心疼地看着那盘菜。   春笋都是今天早上从山上新鲜采摘的,价格不菲,也花了她不少时间呢。   然而雇主的命令不容违抗,她只能把这盘没怎么动过的春笋通通倒进了垃圾桶里。   闻潭气得拍桌子:“你!”   沈天遇又夹了一筷香菜牛肉到他碗里。   闻潭的手紧紧攥成拳:“是不是只要我不吃,你就打算全部倒掉?”   沈天遇自己夹了一块口蘑,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如果所有的菜都进了垃圾桶,阿姨就会继续做,直到你吃饭为止。”   餐桌上安静得如同冰窖。   沈天遇递了一双干净筷子过来。   闻潭挣扎片刻,终于还是塌了肩膀,接过筷子。   闻潭吃完饭,把碗一推,沉着脸回房间了。   沈天遇舀了一碗羊肚菌虫草花汤,淡道:“小孩子脾气。”   阿姨在旁边摇头:“您刚才语气也有些硬了。”   闻潭总以为阿姨不知道他和沈天遇的关系,其实阿姨是看着沈天遇长大的。   主仆二人说话有时也没什么忌讳,阿姨是打心眼儿里疼沈天遇。   沈天遇:“您又不是没看到,他刚才什么样子,让他吃个饭,好像我是他的仇人一样。”   阿姨劝道:“这孩子是个心眼儿实诚的,吃软不吃硬。您为他好,也总得软着点儿来,让他知道您的心意。”   沈天遇垂眼看着汤碗,半晌,道:“他不要我的心意。”   之前没有人想到,看起来老实木讷的闻潭,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睡觉之前,沈天遇去卧室看闻潭。   闻潭蜷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看起来已经睡熟了。   沈天遇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被子里传出声音。   闻潭闷在被子里,道:“我明天要出去玩。”   沈天遇一怔,眉头舒展开来:“好,我带你去,只要你想,哪里都可以。”   “不是和你,”闻潭的声音清清楚楚,“我要和萧万枫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小潭:想不到吧,气死你气死你略略略略略 第30章 到此为止   沈天遇的手微微攥紧,一句话也没说,带上门出去了。   次日是周一,上学的日子。   闻潭起床的时候,沈天遇已经不在家了。   阿姨告诉他,沈总临时到国外出差,大概一周之后回来。   “走得急得很,”阿姨嘀嘀咕咕,“昨晚也没听他说这事,今天吃完早饭突然就走了。”   闻潭不做声,小口地喝自己的火腿瘦肉粥。   喝完粥出门,司机和保镖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闻潭坐车去学校,半梦半醒的,到了地方才被保镖喊醒。   他双腿迟滞地走进学校。   一进校门就感觉到了明显的异样。   四周的人有意无意地向他投来目光,有的隔了五十多米,一路飞奔过来,再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迅速瞥他一眼。   闻潭确定自己不认识那些人。   他缩了缩脖子,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闻潭!”   许云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神情紧张,小声道:“你,你有没有看到。”   闻潭茫然道:“什么。”   许云静把他拉到僻静处。   闻潭朝保镖看了一眼,保镖默默退到了五米远的地方。   许云静点开手机屏幕,怼到他脸上:“不知道谁拍的,学校里都传疯了!”   闻潭看清照片,脑子里嗡的一声。   剧场化妆间门口,沈天遇压着他的后颈接吻,灯光昏暗,气氛旖旎。   许云静焦急道:“凌晨的时候有人发到了校内论坛上,把你和…那个人的名字都标上去了,现在学校里都传开了。拍的人当时应该是偷偷站在剧场后排,不知道是谁。”   闻潭盯着照片,唇色惨白。   “……你还好吗。”   许云静的神情复杂中带着不忍,想拍拍他的肩膀,手抬起来,又放下去了。   闻潭经历的事情超出了她的认知,也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他好受一些。   许云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闻潭梦游一般进了古代文学史的教室。   他一进门,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   等他坐下来,教室里才恢复了悄悄的讨论声。   闻潭捕捉到一些字眼。   “是他吧”。   “好不要脸的鸭子”。   “败坏校风,丢死人了”。   “他也配当S大的学生”。   ……   随着讨论声增多,闻潭的脸色越来越白。   激烈的讨论声直到教授走进教室的一刻才停止。   霸凌却没有就此停止。   下课时闻潭路过篮球场,忽然一个篮球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头上。   闻潭猝不及防,软绵绵倒在地上。   前些天躲在大楼里,食不果腹,原本就体质虚弱,这下更加雪上加霜。   保镖立刻跑上前来扶他,愤怒地转过头想要寻找肇事者,然而人群一哄而散,不知道是谁扔的。   保镖不敢拖延,急忙把闻潭送医院去了。   闻潭在医院昏迷了两天一夜,直到次日傍晚才醒来。   他不甚清醒,依旧头痛欲裂。   保镖守在他床边,见他醒了,连忙道:“别乱动,我给您倒水。”   闻潭看着他一脸的倦容,笑了笑,道:“你一直守在这里吗?辛苦了,回家休息吧。”   保镖摇头:“沈总说了,要护您周全……我没能做好。”   “不怪你,”闻潭咳了一声,道,“医生怎么说?”   “轻微脑震荡,需要卧床休息一周,慢慢调养,”保镖愧疚道,“砸球的人没找到,当时篮球场人太多了,没有人承认。”   闻潭平躺着,看着天花板:“是啊,做了坏事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有错呢?”   保镖:“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李助理了,他应该已经告诉沈总了。”   李助理叫李黎,是沈天遇的新助理。   天茂集团从上到下都有严格的管理制度,不能越级上报,保镖只能先联系李助理,然后再由李助理转告沈天遇。   闻潭没什么反应,似乎对于沈天遇来不来并不在意。   他觉得躺着头晕,在保镖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在身后塞了个垫子,半倚着。   他看清周围的环境,这家医院的病房似乎比一般公立医院要好很多,陈设也更加精致讲究。   保镖:“另外,您昏迷的时候,学校辅导员来过,看您情况有些严重,联系了您的家长……”   闻潭的瞳孔瞬间紧缩。   保镖没有察觉到,仍旧是小声地汇报着:“好像是说,您的父母,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话音未落,病房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几秒后,有人推门进来。   护士带着人进来,公式化地道:“B2号病患,您的家属来了。”   闻潭抓紧白色的被角,嘴唇抿得紧紧的,看着走进来的父亲和母亲。   闻墨礼面无表情,方静秋的神色则是有些微妙的打量。   保镖松了口气:“您父母来了,那我就……”   他刚从床边站起来,闻墨礼忽然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扇了闻潭一个耳光。   “干出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你还有脸躺在这!”   “闻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闻潭被扇得脸倒向一边,大脑里嗡嗡作响,忽然什么都听不清了。   病房里一片混乱。   保镖立刻钳住了闻墨礼的肩膀,强行把他推到门外。   护士震惊地尖叫起来:“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脑震荡!”   医院的安保迅速赶过来,把闻墨礼控制住了。   满屋子嘈杂的人声中,闻潭捂着刺痛的脸颊,茫然地向门口望了一眼。   方静秋抱着胳膊倚靠在门框上,左臂挂着一只老款LV手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闻潭很久没有这样和自己的母亲对视过了。   在家里时,方静秋通常是不会理会他的。路上遇见了,也顶多敷衍的一瞥。   他困惑过,伤心过,气愤过,可是最后都变成了沉默的接受。   可是病痛的时候,人好像是会下意识地渴望母亲的关爱的。   被嫌弃过一千次,一万次,还是会在最脆弱的时候想躲进妈妈的怀里。   闻潭望着母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忽然胸口一阵刺痛,半趴在病床上,重重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浓稠的血液在床单上化开,盛开成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色玫瑰。   护士再次尖叫起来。   闻潭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门口。   不知什么时候,方静秋已经离开了。   ——   沈天遇是在次日中午赶回来的。   闻潭的脑震荡原本只是轻微,然而受了闻墨礼毫不收力的一巴掌,顿时面部血管破裂,差点被送进ICU抢救。   闻潭醒来的时候,听到沈天遇在门外大声骂人。   似乎是在骂保镖,还有医院的护士和安保。   这家医院是沈天遇投的私产,他住的也是条件最好的高级病房,没想到还是会出这种事。   而且还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   闻潭望着天花板,安静得像一尊石像。   沈天遇骂完了,推门进来。   看到闻潭醒了,一愣,连忙过来摸他的额头:“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天遇温暖的手掌在他额头上摩挲。   闻潭微微侧着头,望着他,忽然觉得疲倦无比。   “沈天遇,就到这里为止吧,”他轻声道,“我已经,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了。” 第31章 你真是疯了   沈天遇是弓着身体的姿势,闻言,右手一滞。   “你累了,”他的口气有些不稳,“先好好睡一觉,病好了再说。”   闻潭没有听他的。   “昨天中午,就在这里,我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我一巴掌,骂我不要脸,把全家人的脸都丢尽了。”   “那张照片,”闻潭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我的家人,同学 老师……所有人都看到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年纪轻轻就爬上了有钱男人的床。”   沈天遇难得爆了粗口:“都是放屁,理他们做什么!”   闻潭表情奇异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沈天遇皱眉。   闻潭似乎觉得很好笑:“那天在化妆室门口强吻我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沈天遇语塞。   “伤害造成了,再来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情种的样子,”闻潭轻声道,“沈天遇,你以前用这副面孔骗过多少人?”   “这些天,你总是向我道歉,说喜欢我,说以后会对我好——”   “如果真的在意和尊重我,你会那样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吗?”   闻潭的质问如同铅块,一下一下砸在地上。   他其实还想问,如果当时是小叔叔,沈天遇会舍得这么对他吗。   他忍了忍,闭上眼睛,一滴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沈天遇艰难地道:“我那天,好不容易找到你,没有想那么多。”   “是啊,你总是无辜的,无意的,”闻潭感觉小腹隐隐绞痛,“全都是别人的错,你怎么会有错?”   他想起刚来京安市的那天,沈天遇毫无通知地就把他晾在外面四五个小时,直到工作结束才不紧不慢地来接他。   当时沈天遇就是一副毫无愧疚的样子。   都怪他太笨了,明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还是愚蠢地深陷其中。   沈天遇被他逼问得急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闻潭别过脸:“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   沈天遇脸色苍白,语气急促:“你说什么。”   闻潭深吸了口气:“我说——滚出去,我看见你一眼都想吐。”   沈天遇盯着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忽然俯下身,狠狠咬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滚烫凶狠,肆意妄为,攻城略地,带着毫不留情的占有欲。   闻潭全身上下都颤抖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天遇。   疯狂,失控,毫无理智。   沈天遇双手抓着他的肩,肆意地掠夺他口腔内的空气,把他压在床头,任他怎么推、打都没有用。   闻潭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一狠心咬了下去,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   沈天遇终于松了口。   他直起身,左侧唇角殷红一片。   闻潭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咳得几乎要呕血:“你他妈的——你真是疯了。”   沈天遇瞳仁深黑,眼睛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用虎口拭去嘴角的血珠,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了。   ——   闻溪晨在下午赶了过来。   闻潭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先去见过闻墨礼和方静秋了。   每次调停完闻墨礼和方静秋吵架,闻溪晨就是这样一副愁眉不展、疲惫不堪的模样。   今天的闻溪晨脸色比以往更难看。   闻溪晨进了房门,目光与闻潭对视的一瞬间,嘴唇张开了,似乎想说些什么。   随后又忍住了。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握着闻潭的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潭扯了下嘴角:“还好。”   “我刚从酒店过来,你爸妈明天还要去上班,所以先回老家了。”   “你爸打你那件事,你妈妈批评过他了。”   “你爸确实生了好大的气,他这个人一向最要面子,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   闻溪晨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你和沈天遇……”   闻潭脚趾蜷缩,岔开话题:“刚才在酒店,你也受委屈了吧。”   闻溪晨沉默片刻:“还好。”   其实闹得鸡飞狗跳。   方静秋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说都怪他交这些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把闻潭带坏了。   闻墨礼帮着他说话,说溪晨也是好意,怎么能怪他,溪晨之前肯定也不知道这个沈天遇是同性恋。   方静秋破口大骂,说闻墨礼你他妈偏袒也得有个度!   闻墨礼冷笑一声,说你不就是拿这件事作筏子吗,溪晨哪里对不起你了,又不是他拐得你儿子成了同性恋!   吵吵嚷嚷,差点动手,闹得闻溪晨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调停完,保证自己会把事情解决好,紧赶慢赶来医院看闻潭。   闻溪晨抓着闻潭的手:“小潭,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闻潭一怔。   闻溪晨的神情很严肃:“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一直很愧疚,如果早知道沈天遇是同性恋,我哪怕砸锅卖铁给你凑房租,也不可能让你住到他家里。”   闻潭垂着眼睛,没吭声。   “你别怕,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闻溪晨恳切地看着他,“我记得你以前明明是喜欢女孩子的。高一的时候你还告诉过我,你暗恋班上一个很文静清秀的女孩子,她成绩很好,性格温柔,喜欢穿浅蓝色连衣裙……你还记得吗?”   闻潭点了点头。   闻溪晨:“所以……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是他强迫你的吗?”   闻潭从小叔叔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痛苦挣扎。   沈天遇毕竟也是他的多年好友兼老同学。   他相当于是亲手把自己的小侄子送进了狼窝,怎么可能不懊悔和痛苦。   闻潭看着被面,犹豫片刻,道:“不是。”   闻溪晨怔住了。   闻潭:“我本来就喜欢男的,和他无关。”   闻溪晨难以置信:“可是……可是你之前明明是喜欢女生的啊!怎么会上了一年大学,突然就喜欢男的了呢?!”   他猛地站了起来。   正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沈天遇推门而入。   嘴角贴了创口贴,白色衬衫的领口歪歪扭扭,衣角上还有血迹。   看到房里的闻溪晨,他怔了怔。   闻溪晨转头看见他,二话没说,冲上去给了他一拳。   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沈天遇被打得弯下腰,另一边嘴角也流血了。   他弯着腰,吐掉嘴里的血水,才站起身来。   闻溪晨喘着粗气,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没等他站直,又是一拳。   这一拳砸在鼻梁骨上。   闻潭听到了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那么相信你,把侄子交给你照顾,”闻溪晨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他还那么小,迢迢千里一个人来京安市读书……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沈天遇被揍得鼻青脸肿,站在原地,不反抗也不躲避。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你想怎么打都可以,我不会躲。”   闻溪晨冷笑:“你倒是承认得快。我刚才问小潭,他还不肯承认是你带坏的,说自己本来就喜欢男人。”   沈天遇蓦地看向闻潭。   闻潭没有看他,嫌吵似的,别过脸看窗外的香樟树。   五月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这预示着夏天快来了。   “我也不想听你解释那些废话了,”闻溪晨喘着粗气道,“现在立刻,马上分手。我会带小潭搬出去,你以后也不准再联系他了。”   闻溪晨脸上的厌恶是显而易见的。   他对同性恋其实没什么偏见,觉得都是人生的一种选择而已。   但闻潭是被掰弯的,还是在刚成年没多久的时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也算见识过不少风风雨雨,不想让闻潭下半辈子活得那么辛苦。   闻溪晨看着沈天遇,冷冷道:“本来闻潭父亲要找你算账的,被我拦下了。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引起的,我答应他们会处理好,把小潭重新领回正路上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天遇孤直地站着:“我要听闻潭的意见。”   两人一起看向闻潭。   闻潭轻声开口:“小叔叔,你先出去一下。”   闻溪晨皱着眉,显然是不同意。   闻潭:“最后一句,说完我就和他分手了。”   闻溪晨忍了忍,还是推门出去了。   沈天遇关上门,向前几步,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他低声地唤他:“小潭。”   闻潭平静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告诉小叔叔我本来就喜欢男的,不是为了帮你开脱,而是不想让小叔叔难做。”   “同样,我没有说你把我当替身的事,也是不想让他难过。”   沈天遇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肉里。   “所以,适可而止,不要把局面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闻潭的眼睛很空,好像在看什么很辽远虚无的东西:“……给自己留点颜面,也给我最后一点尊严。” 第32章 冰淇淋   “我这几天把西城的几片区都看了,这家属于还可以的,环境不错,交通方便,房租也不算太贵。”   “我今晚在日本有个研讨会,之前推了好几个了,今天推不掉了。”   “这张银行卡是你爸妈托我给你的,你收好,一会儿房东过来跟你办手续,你跟他签个半年的,物业费我都跟他谈好了,包在半年房租里头。”   “有事情随时打我电话,有时我在开会不一定接得到,我开完会就回。”   闻溪晨絮絮叨叨的,帮他把行李拎进租房里,一条一条叮嘱他。   闻潭乖乖地站在他旁边:“叔,你好像唠叨的老太太。”   “没大没小,”闻溪晨捏了他鼻子一下,“休学手续办好没?”   “昨天和辅导员说了,辅导员说可以不用亲自去学校,这周把材料邮寄过去就行。”   “那就好。”   闻溪晨还想帮他把家里拖一遍,然而值机时间快到了。   在闻潭的催促下,他只能匆匆去赶航班。   “好好休养。”   “好好吃饭。”   “学习尽力就行,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   闻溪晨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提醒一句:“别做傻事。”   闻潭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笑笑:“我知道。”   把闻溪晨送上出租车,闻潭回了租房,手里捏着银行卡。   银行卡里是一万两千块钱,只能租半年。   闻溪晨说这是他爸妈给他的,但闻潭知道,这是他从存款里节省出来给他的。   父亲嫌他丢了闻家的脸,恨不得把他从族谱上剔除,怎么可能还打钱给他租房。   母亲,就更不可能了。   可小叔叔也才工作没几年,本来就没多少存款,马上还要结婚买车买房,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闻潭的目光暗了暗,给房东打电话,说自己暂时不租了。   房东很惊讶:“你叔叔都替你谈好了啊。”   “计划临时有变化……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他。”   ——   萧万枫顶着日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他今天穿着黑色T恤和工装迷彩短裤,戴一顶黑色鸭舌帽,脖子上挂一条时兴的银色古巴链,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找了一大圈,你这小区入口怎么这么难找,还有这地儿也太偏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汗,四处环顾了一圈,皱起眉头。   “这什么上世纪的老破小啊,你就住这?”   绿化一塌糊涂,草坪上光秃秃的,健身器材也都缺胳膊断腿,在长年风雨的冲刷下锈迹斑斑。   闻潭低着眉眼,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没办法,其他地方的房租都太贵了。”   “你早说啊,住我那不就完了,我家光客房就有四五间,”萧万枫道,“你没付房租吧?”   闻潭:“我是想拜托你,能不能帮我找更便宜一点的房子……”   “还找什么租房啊,”萧万枫拎过他手里的行李箱,“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每天给我做顿饭,就算交了房租了。”   一辆黑金路特斯缓缓行驶过来,停在路边。   萧万枫帮他把东西拎上去,和他一起坐在后排。   萧万枫先是装模作样和他聊了一会儿天气,然后还是按捺不住,斟酌着问道:“你和沈天遇……”   闻潭:“分手了。”   萧万枫:“是因为……那张照片?”   闻潭没想到萧万枫都知道了。   想来,萧万枫是天茂的股东之一,网上传八卦又快,他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闻潭摇摇头:“是,也不全是。谢谢你之前给我讲宠物猫的故事。”   萧万枫:“你……都知道了?”   闻潭:“嗯。”   之前萧万枫给他讲过一个关于养宠物猫的故事,但他当时情窦初开,哪里听得进去。   现在想起来,萧万枫当时其实暗示得很明显。   萧万枫叹气:“我后来犹豫过好多次,要不要直接告诉你,又怕你接受不了。”   “没关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闻潭道,“撒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来圆,总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天。”   “我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是事实,总要接受。”   萧万枫觉得闻潭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闻潭之前虽然闷,但是还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小男孩儿,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现在……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脸上波澜不惊的,但也不再有那种纯粹的笑容了。   萧万枫拍拍他的肩膀:“会过去的。”   他其实又何尝不知道,闻潭打电话找他,并不是为了让他帮忙找便宜租房。   但闻潭主动向他示弱,这让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强烈的满足,他也乐得装傻。   聊了没一会儿,闻潭昏昏欲睡。   虽然已经出院了,但脑震荡留下了些后遗症,他现在不太能剧烈运动或者频繁跑跳,稍微费些心神就会头晕。   这也是为什么他需要休学。   一方面是恐惧同学的目光,另一方面,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投入这样耗费精神的事情中。   医生说起码修养一年。   闻潭的头一点一点的往下滑。   萧万枫轻声吩咐司机开慢一点,然后往下面坐了一点,把闻潭的头小心翼翼搁在自己肩上。   闻潭当时其实没有完全睡死。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萧万枫的动作,但他没有拒绝。   到家后,萧万枫把家里二楼最大的一间客房分给了他。   即便只是一间客房,也比闻溪晨给他租的房子要宽敞。   京安市的房子实在是贵得吓人。   萧万枫手插在口袋里,倚靠在门框上,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   他笑眯眯地问他:“怎么样,对寝殿还满意?”   闻潭不好意思地笑:“很好了,有我老家的房间两倍大呢。”   萧万枫本想让他今天好好休息,但闻潭说,想出去散散心。   闻潭突发奇想似的:“我想去游乐园。”   萧万枫一愣:“你不是脑袋受伤么,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摩天轮,跳楼机,云霄飞车……哪个是他能玩的。   怕不是嫌自己凉得不够快。   而且他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他走太多路。   但闻潭罕见地固执起来,说哪怕看看花车游行也行。   萧万枫:“你以前没玩过游乐园?”   闻潭笑了笑:“春安县只有一个很老的游乐园,小时候,我只有考得很好的时候才被允许去坐一次旋转木马,因为旋转木马的门票最便宜,只要五块钱。后来有一次我和妹妹一起去坐,妹妹不小心从木马上摔了下来。我没有照顾好妹妹,妈妈为了惩罚我,再也不让我去游乐园了。”   年少时的遗憾,很轻易地就会变成一生的执念。   萧万枫听着心酸,难以想象闻潭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长起来的。   叹了口气:“好吧。”   京安市有很多出名的大型乐园,还有很多电影衍生IP的热门乐园,不过这些地方人流量都很恐怖,哪怕工作日也是人挤人。   萧万枫挑了最热门的一家。   他与园区的中华区总经理熟识,打了个电话,等到了地方,直接从速通通道进去。   对方准备好了一辆小型观光车,这样可以避免拥挤。   萧万枫熟练地和对方寒暄:“辛苦你了。”   对方摆摆手:“小事,你们玩,有事打电话给我就行。”   “特权”对于萧万枫这样的人来说,似乎是家常便饭。   闻潭看着外面仍在排队的游客,道:“我本来也应该在外面排队的。”   他和萧万枫并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完全是沾了萧万枫的光,他才能悠闲地坐在观光车里,免掉了拥挤。   萧万枫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什么?”   闻潭把目光收了回来:“没事。”   虚妄而短暂的快乐,就当他放纵这一回。   萧万枫怕他被挤到,只让司机师傅沿着路边慢慢开。   闻潭全程都很安静。   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身边热闹的人群,远处壮观的巨型摩天轮,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粉色蛋糕小房子,造型奇异的场馆建筑。   萧万枫一直在说着笑话逗他。   “我去年来了一次,看那个什么4D电影,好家伙,那个泡沫假雪喷我一身,跟一夜白头似的。”   “我小时候也没怎么玩过游乐园,爸妈不让。因为有一次我把游乐园设施拆了,那个火箭模型贼逼真,我说店员开价,我买就是了!我爸妈差点揍死我,说丢死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乡下来的暴发户。”   “还有一回,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嫌热,把头套摘了。我冷不丁看见,吓得哇哇大哭,说妖怪来了,一头熊长着人脸,被笑了好多年。”   闻潭给面子地扯一扯嘴角,脸上依旧是麻木的。   园区里有很多特色小吃,闻潭没什么胃口,只是在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忽然眼睛盯着冰淇淋不动了。   萧万枫很有眼力见地下车去买了两支花卷冰淇淋。   “真巧,冰淇淋就快卖完了,只剩四支。我心想着给其他游客也留点,就只买了两支,”萧万枫笑眯眯地把更漂亮的一支玫瑰色冰淇淋递给他,“吃了甜点,要开心哦。”   闻潭有些愧疚:“对不起啊,今天要照顾我,你也没办法好好玩。”   “本来我今天就是来陪你的,”萧万枫摸摸他的后脑勺,目光温柔,“你能开心,我今天的目的就达到了。”   萧万枫的目光,温柔中带着些炽热。   闻潭避开他的目光,小口小口地吃着冰淇淋。   正吃着,无意中眼光往旁边一瞥,瞥到右后方有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闻潭探头出去看了看,又没看到什么。   萧万枫:“怎么了?”   闻潭:“……没什么。”   大概是错觉,他心想。   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冰淇淋太好吃。   闻潭吃完蛋卷,舔舔嘴唇,小声地道:“还想吃……”   萧万枫:“这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我带你去吃饭吧,上回我吃过一个照烧鸡排饭还不错,就在对面。”   闻潭固执地要吃冰淇淋。   平时看温吞老实的人,倔起来就像小孩子,说什么都不管用。   萧万枫哭笑不得:“行行行,我去给你买。”   把观光车开到冰淇淋车所在的区域,萧万枫跳下车去找。   闻潭在观光车上发了会儿呆。   他今天其实一直有种隐隐的被监视感。   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他们,偷偷看他们。   ……真的是错觉吗?   萧万枫去了很久。   十分钟后,才匆匆拿着两支冰淇淋回来。   萧万枫脸色有些古怪,挤出一丝笑,故作轻松地道:“你说巧不巧,冰淇淋车就快收摊了,剩的那两支被我拿下了。”   闻潭盯着那两支冰淇淋。   冰淇淋的尖顶都已经融化成了圆顶,边缘也有白色冰淇淋奶流下来,显然并不是刚从冰柜拿出来的。   他没接,看向萧万枫:“真的是从冰淇淋车上刚买的吗。”   萧万枫看着冰淇淋融化的圆顶,神色尴尬。   闻潭直接跳下去,往回走了几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沈天遇,出来。”   ……   几秒钟后,穿着黑色衬衫长裤的男人沉默地从建筑后面走了出来。   指尖是微微沾湿的,融化的白色冰淇淋奶。   作者有话说:   你小子(指指点点)知道老婆烦你,所以只敢偷偷跟着是吧   老沈:老婆,给,冰淇淋,甜甜   小潭:我看你像个冰淇淋 第33章 及时行乐   闻潭心情复杂:“你跟踪我?”   沈天遇依旧是惯常的淡漠神情,脸上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剩下两支冰淇淋,正好被我买了,仅此而已。”   傻子才信。   闻潭瞪萧万枫。   萧万枫举双手辩白:“我事先也不知道,他主动愿意让给我,我才拿的。”   这两个人,一个把他当傻子玩,一个把他当小孩逗。   闻潭生了闷气,观光车也不坐了,转头往园区出口走。   萧万枫在后面追:“哎,你不能走太多路,你慢点。”   沈天遇也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出了园区,闻潭发现沈天遇跟在自己后头,恼火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上次在医院,他们是当着小叔叔的面分手的。   闻潭已经下定决心一刀两断,不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沈天遇停下脚步:“……我看看你,状况好不好。”   闻潭:“现在看完了,你走吧。”   沈天遇:“你没办法住学校宿舍,现在住在哪里?……京安市的房租太贵,我怕你住不好。”   “那就不必担心了,”萧万枫幽幽道,“他现在住在我家。”   沈天遇眉头立刻拧紧了,死死盯着萧万枫。   “你瞪我也没用,闻潭自己愿意的,”萧万枫冷道,“明年我就退出公司了,我做什么,你管不着。”   “萧万枫,我跟你这么多年朋友情谊,开公司结识人脉哪样不带你,”沈天遇脸色阴沉,“你他妈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是吧。”   “别说的好像都是你施舍的一样,你开公司我又不是没投钱,这是两码事,”萧万枫立刻道,“你和闻潭现在已经分手了,他现在是自由的个体,愿意住哪里住哪里,你无权干涉。”   沈天遇太阳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少他妈找借口,我跟他还没分手的时候你就已经惦记上了!”   一向高冷自持的沈总,很少有这么气急败坏的时刻。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旁边有游客好奇地看过来。   萧万枫承认得坦坦荡荡:“我是惦记,可我也没做什么,是你自己把他推远的。”   “你亲手打碎了他的梦,现在他不愿意再蒙在鼓里了,有什么错?如果有一个人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你不肯向别人交付真心,就不要怪别人转身离开。”   沈天遇显然是被刺激到了,冷笑道:“萧万枫,你也有脸说这话?你要不要告诉闻潭,你他妈一年换多少个男朋友女朋友?!”   两人都攥紧了拳头,火药味浓得几乎要引爆炸药桶,眼看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边。   游客们看到两个英俊男人居然在争抢一个男人,纷纷投来兴奋揶揄的目光。   闻潭恨不得当场逃离。   他挤上前,把两人隔开:“够了!”   转头对萧万枫小声道:“走吧。”   沈天遇抓住他的手腕,激动地道:“小潭,你不了解他,他换对象比换衣服还勤,私生活混乱,他现在就是趁虚而入,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闻潭挣扎:“你放开我!”   沈天遇死死地抓着不放:“你跟我回家,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闻潭:“不好!”   他深吸了口气:“沈天遇,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再缠着我,我报警了。”   沈天遇的动作僵住了。   闻潭把手腕从他手心里抽出来,拉着萧万枫,头也不回地走了。   ——   接下来的一个月,闻潭没再出过门。   不吵着要到游乐园玩,也不出门散心,萧万枫想喊他出门透透气,他推脱头疼走不动,拒绝了。   一天里百分之五十的时间,几乎都坐在庭院的黄色藤椅上看书。   剩下百分之五十,分给了吃喝拉撒睡。   萧万枫站在门框边看他,偶尔心想,闻潭看起来很像那种适合豢养的小宠物,比如无毛猫什么的。   性格温顺,不声不响,不给人添麻烦,好照顾好养活。   就是无趣了点。   闻潭住进来之前,萧万枫一周里起码有六天时间都不回家。   他每天早上都可能在任意一个美人的房间里醒来,美人可能是某娱乐公司的新签约艺人,也可能是某某酒吧的美艳舞娘。   反正家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偶尔工作对他来说只是找点事做。   蹦迪到深夜是家常便饭,兴致来了,也会上公海游轮通宵玩牌。   他的人生信条“及时行乐”。   一成不变的生活对他来说是酷刑,只有不断的感官和心理刺激才会让他身心舒畅。   闻潭住进来之后,萧万枫装了好几天的正人君子。   待在家里,跟在闻潭后面嘘寒问暖,雇了阿姨来照顾他,有求必应。   闻潭反应淡淡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有什么可忙的,”萧万枫不着痕迹地捋了捋他的头发,“我现在放在心上的只有你。”   他还要继续摸闻潭的脸颊。   闻潭往右边一让,避开了。   萧万枫的手僵在半空中。   “抱歉,”闻潭站起身,“我有点困了,回房间睡一会儿。”   萧万枫笑笑,把手收回来:“快去吧。”   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萧万枫在情场上从来都是常胜将军。   闻潭对他而言是一个例外,他身上有种吸引他的特质,即便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依然觉得闻潭是特别的。   或许因为他身上的单纯质朴。   或许因为,他曾经看到闻潭望着沈天遇的眼神,那么的炽烈诚挚,是他在任何情人眼睛里都没有看到过的。   人对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总是无比渴求。   连续多日不不回消息,萧万枫的手机接到了轮番轰炸,小情人们一个个声泪俱下地跟他撒娇,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是不是不要自己了,是不是有新欢了。   萧万枫烦得通通拉黑了。   美人就像美食,端上餐桌的一瞬间最让人垂涎欲滴。   一旦时间长了,开始琐琐碎碎念叨着什么“负责”“忠诚”,就变得面目可憎,难以下咽。   他现在像着了魔,满脑子都只有闻潭。   闻潭越是冷淡沉默,他好像越是着迷。   ——   七月初,天气渐热,闻潭身上松快了些。   大概也是觉得成天待在家里太闷,偶尔会同意萧万枫的邀请,出门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   闻潭看片子口味很杂,除了青春爱情片,几乎什么都看。   有一次新片实在都看完了,闻潭指着影院里的海报,说要不看这个吧。   于是萧万枫带他进去看了一个半小时的动画片。   看一个光头男人和两只熊拌嘴吵架,叽里呱啦的,屁股都坐疼了。   影院的爆米花发潮,也不太甜,很难吃,萧万枫吃了两个就不吃了。   闻潭专注地看着电影,嘴巴里嚼着爆米花的样子,有点像小仓鼠。   萧万枫看着看着就有点心痒,悄悄把手搭在他的大腿上。   闻潭一惊,豁得站起来,一桶爆米花都散在地上。   “……抱歉。”   萧万枫脸色有些青,但还是忍着气,道:“没事。”   回去的路上,萧万枫一改往日的风趣健谈,一路沉默着。   闻潭有些不安,但也没说话,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晚上闻潭洗澡,一如以往,小心地把浴室门反锁好。   冲沐浴露泡泡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有转动门锁的声音。   他怔了怔,手按着腹部,抿紧了嘴唇。   片刻后,声音消失了。   闻潭垂下眼睛,任花洒的水从上而下冲刷自己的身体,头发潮湿地遮住他的额头和漆黑的眼睛。   他的头发很久没剪了,长得垂到了肩上,他身量又小,远远看着雌雄莫辨,像个英气的女孩儿。   前几天萧万枫状似无意地开过玩笑,说爸妈催婚催得厉害,明年过年不如带他回家,让他扮演自己的女朋友。   闻潭没搭腔,只是笑了笑。   闻潭洗完澡,吹完头发,整整齐齐地穿好睡衣,拧开了浴室的门锁。   一出门,发现萧万枫坐在他的床边,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   床上的枕头被翻开了,掉在地上。   闻潭一愣。   萧万枫举起手里锃亮的东西:“……我好心供你吃供你住,你就这么对付我是吧。”   他手里是一把锋利崭新的水果刀。   闻潭有一次出门丢垃圾的时候在小超市买的,十三块八一把,悄悄带了回来,藏在枕头底下。   萧万枫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用药?用强?”   闻潭沉默。   萧万枫把水果刀在指间转了一圈,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你打算用它怎么对付我?一刀捅死?割腕?还是割颈动脉?”   “我没有这么想过,”闻潭平静道,“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步,我会把它对准我自己。”   萧万枫怔住。   闻潭走上前,把水果刀插回刀鞘:“抱歉,我没想被你发现。”   萧万枫揉了揉眼睛,忽然有些疲惫:“你来这里住多久了?”   闻潭:“不到十年,大概也不到一年。”   萧万枫摇摇头:“该说抱歉的是我,我太心急了。”   闻潭:“驴子前面吊着苹果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萧万枫笑起来:“我好心给你吃给你住,你骂我是驴?”   闻潭刚洗完澡的样子懒懒散散,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若隐若现地遮着一半锁骨。   此刻,他随意地倚在书桌上,一条腿微微曲起来,显出一股闲散的神态来。   萧万枫被他懒洋洋的语调勾得有点心热。   闻潭和以前好像越来越不一样了,萧万枫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气质的变化最大,好像是更成熟,也更勾人了。   但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清澈明亮。   “开个玩笑而已,”闻潭答非所问,“浴室门锁质量不大好,刚才我洗澡的时候一直在响,萧公子有空还是找人修一下,改天有小猫小狗跑进来就不好了。”   萧万枫听懂了。   他面不改色道:“你听错了吧,我刚才也在这,我怎么没听见什么门锁的声音?”   闻潭:“那萧公子有空也应该去医院好好看一下耳科。”   萧万枫闷笑。   闻潭明目张胆赶人:“我要睡觉了。”   萧万枫慢悠悠站起身:“下周六有个朋友过生日,在市中心办晚宴,一起去吧?”   闻潭无可无不可:“都行。”   临走前,萧万枫忽然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沈天遇也会去。”   闻潭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僵住了。   萧万枫观察着他的神色:“……你还去吗?”   闻潭很想说不去,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他又没有对不起沈天遇,凭什么沈天遇去了他就不能去了。   这天下又不是沈天遇一个人的。   要说害怕遇见,也应该是沈天遇害怕才对。   闻潭咬牙道:“去,为什么不去。”   萧万枫扳回一城,终于满意地笑起来:“放心,我会给你挑一件漂亮的晚礼服。” 第34章 不是玩具   闻潭拒绝了萧万枫给他买衣服的提议。   见前任大抵都会有这样的纠结心情——穿得太随意显得邋遢落魄,太讲究又会显得刻意,一看就是还没释怀。   最后还是决定随意一点,就穿平时的衬衫长裤,干净整洁就好。   唯一的改变是把头发剪短了,不然长发眼看着要盖过肩膀,变成哇哇怪叫的山林野人。   萧万枫喊了惯常给自己做造型的设计师来家里给他剪头发。   设计师拿着厚厚一本照片册,问他想要哪一种。   闻潭问:“哪种最便宜?”   设计师笑着看了一眼萧万枫:“不收钱。”   萧万枫无奈:“这小孩儿倔得很,不肯占我一点便宜,平时电影票都要平摊。”   在闻潭的耳濡目染下,他也是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买电影票还有那么多的优惠渠道。   连每个月的房租,闻潭都认认真真打了欠条,说以后有钱了一定还给他。   萧万枫自然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只有亲人和爱人之间是无需算账的,人情是最难偿还的东西。   最后设计师给闻潭剪了个简简单单的日系碎盖。   闻潭前些天一直是阴郁的长发形象,猛然把头发剪短,露出光洁的侧脸和脖颈,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像个高中生。   萧万枫看着镜子里的闻潭,挪不开眼。   闻潭也挺喜欢的。   设计师不肯收钱,闻潭一路追出去,把桌上的一盒点心送给他。   萧万枫逗他:“这可是我买来讨你开心的,你就这么借花献佛呀?”   话音未落,手机里就收到三百块钱的转账。   闻潭:“借你的东西一用,不好意思。”   萧万枫脸都绿了。   周六的生日宴,寿星是京安市某个银行行长的女儿,叫林琅,今年二十二岁。   闻潭坐在飞速行驶的车上,心脏莫名打鼓。   他抚了抚胸口,暗骂自己没出息,紧张什么,吃顿饭罢了。   萧万枫今晚是自己开的车。   他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闻潭,正好看到闻潭的动作:“对了,告诉你一个八卦,林琅之前在天茂实习过。”   闻潭“哦”了一声。   上层阶级之间价值互换,天茂又是圈子里数一数二的龙头公司,家里有点背景的二代都会挤破头想进去刷个履历。   萧万枫:“林琅当时是实习助理,在沈天遇办公室待了八个月,天天给他带自己亲手炖的汤。”   “当时外界都传,林琅马上要成为公司老板娘了。”   “后来有一次,林琅擅自挂断了一个女客户的电话,那个客户是某风投公司的老板,几次三番邀请沈天遇去泡温泉。林琅大概是小女孩儿心思上来,直接赌气给挂了。”   “隔天林琅就被开了,”萧万枫道,“不过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后来沈天遇还亲自打电话给行长道歉,说工作环境辛苦,怕林小姐受罪。”   闻潭:“那还请他吃饭?”   “生意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东风,哪有那么容易闹翻,”萧万枫打了个转向灯,“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对方还挺欣赏沈天遇,觉得他有原则有魄力,难怪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出息。”   闻潭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么一片赤诚地天天早起给沈天遇做吃的。   想想也挺好笑的,大概很多人想到要讨好沈天遇的方式,都是给他做吃的。   毕竟他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不缺,就可以随意地把人心踩在脚底践踏。   到了酒店,闻潭一路跟着萧万枫往里走。   宴会厅足有一千多平米,整体是中世纪巴洛克宫廷风,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墙上镶嵌着一比一复制的鲁本斯巨幅油画,用大朵的红玫瑰和宫灯百合点缀,华美瑰丽。   整个大厅是双层结构,客人们在一楼大厅里闲聊,两排铺着红地毯的长楼梯汇到二楼的主舞台,舞台中央是深黑色的话筒架。   宴席还没正式开始,萧万枫去和认识的人寒暄。   闻潭不想给他添麻烦,就自己窝在角落里吃自助的水果和点心。   偶尔有人经过,好奇地看他一眼,大概是奇怪怎么有人这么穷酸,跑到宴会上来猛吃免费自助。   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自己,闻潭蹭吃蹭得坦坦荡荡。   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碰到沈天遇。   不过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碰到。大厅这么大,人流又多,想来也未必会遇到。   闻潭吃得更香了。   片刻后,萧万枫回来了。   看着他吃得满手水渍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专门来丢我的脸是吧,搞得好像我在家克扣了你的吃食似的。”   闻潭腼腆地笑:“免费的就是香。”   而且没有遇到讨厌鬼。   闻潭大口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脸颊鼓鼓的,眼睛里都是心满意足的光。   萧万枫看着看着,心有点热。   正想伸手去捏捏他的脸蛋,大厅里忽然暗了下来。   宴会开始了。   满场的聚光灯都集中到了二楼的红色舞台上。   闻潭对宴会主角的兴趣还没对桌上小蛋糕的兴趣大。   小口咬着一块儿芝士蛋糕,目光随意地扫过二楼的舞台,忽然定住了。   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妻和一个年轻女孩儿走到舞台中央,应该就是行长夫妻和他们的女儿林琅。   而林琅身边站着的……   闻潭看到男人熟悉的身影和侧脸,愣了愣,把蛋糕咽了下去。   在众人的注视中,沈天遇开始致辞。   他的声音低沉,气质儒雅,一举一动都斯文有礼。   听起来,他是行长夫妻特意邀请来的贵宾,在宴会上宣读对小寿星的诚挚祝福。   沈天遇看起来和从前一样,优雅矜贵,俊美无俦,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   林琅穿着漂亮的明黄色公主裙,头上戴着镶满碎钻的小皇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天遇,几乎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崇拜。   站在闻潭旁边的客人悄悄议论:“林小姐是不是喜欢沈天遇啊?”   “还用问么,之前还去天茂实习了。”   “我堂弟说沈天遇包养了他们学校一个小男生,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又怎么样,”旁边的人嗤笑一声,“玩个大学生而已,还是个男的,更不用负责了。”   ……   萧万枫微微侧头,看了闻潭一眼。   毕竟是人家的生日宴场合,他也说不了什么。   万一轻举妄动,让那些人发现闻潭的存在,可能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闻潭的蛋糕吃完了。   大概是吃得太急,他突然有点肚子疼。   二楼的舞台中央,致辞结束,九层的大蛋糕推了出来。   林琅拿着塑料刀,开始切蛋糕。   第一块给了母亲。   第二块给了父亲。   第三块……   林琅羞红了脸蛋,递给了旁边的沈天遇。   下面有人小声而善意地起哄。   林琅脸色羞得更红了。   闻潭垂下眉眼,悄悄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萧万枫要跟着他追上来,但是半路遇到了熟人,又被拉进去了。   闻潭对萧万枫笑笑:“你去吧。”   萧万枫迟疑:“你……”   闻潭:“我没事,出去吹会儿风。”   他有些懊恼,为什么要逞这口气,明明知道沈天遇会来,还非要装作无所谓地跑过来。   没劲透了。   酒店外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闻潭坐在梧桐树下的木质长椅上,在微凉的晚风中发起了呆。   不远处是一座漂亮的喷泉池,吃饱饭的小孩子在喷泉旁边嬉戏打闹。   有小孩不听妈妈的话,被喷泉喷了一身,一边跑一边咯咯大笑。   闻潭看着,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身旁忽然传来动静,似乎是有人坐在了他旁边。   闻潭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下。   随后看到了坐在他旁边的是谁,身体顿时僵住了。   沈天遇背脊靠在木椅上,看着喷泉池,淡淡道:“不吃饭,坐在这看喷泉?”   闻潭起身想走。   沈天遇伸出左手,拽住了他的手腕:“看见我就想走?我也没那么讨人厌吧。”   闻潭挣脱不开,只能僵硬地坐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沈天遇:“猜的,我看到萧万枫了。”   有个小男孩的皮球滚落到了这边,沈天遇一伸手把球截住了,把球扔了回去。   闻潭:“哦。”   沈天遇微微侧过脸:“新剪的头发?”   闻潭:“嗯。”   沈天遇:“是因为要来见我吗?”   为什么这人总是能这么理直气壮又自然无比地说出自恋的话?   闻潭这么想着,就这么问出来了。   沈天遇:“我只是以己度人。”   闻潭微微愣住。   沈天遇看着他:“其实是我让林琅邀请萧万枫的。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赌,他可能会带你来。”   “来之前,我理了头发,刮了胡子,全身上下都换了新衣服,”沈天遇自嘲地笑了几声,“很傻,是不是?”   沈天遇说完,停了下来,无声地看着他。   眼睛里是静默,是安宁,也是沸腾的海洋。   初夏的夜空漆黑寂静,凉爽的晚风从旁穿过。   远处的小孩还在跑跳打闹,但闻潭好像忽然听不见那些声音了。   耳朵里只剩下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   ……不能这样。   闻潭挣扎着想。   好不容易,他们分开了,一切都向更好的方向发展了。   闻潭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倏地站了起来。   沈天遇也立刻站起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闻潭:“我要去找萧万枫了。”   一听到萧万枫的名字,沈天遇皱紧了眉头:“你别再装了,你就是用他气我,我知道的。”   闻潭:“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我有我的生活,你也有你的生活。就像我不会去干涉你吃谁的蛋糕,我也请你不要干涉我。”   沈天遇抓肩膀的力道忽然加大了:“我就知道,我接林琅的蛋糕,你吃醋了,对不对。”   闻潭忍无可忍:“你简直是……”   沈天遇不由分说,低下头来,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从前的缱绻,也不同于生气时的粗暴,反而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   从唇边开始吻起,然后一点点探入,耐心细致地挑动他的情愫。   闻潭越动,沈天遇抱得越紧。   闻潭担心被人看到,焦急地警告:“放开我!”   “不要,”沈天遇竟然一本正经地耍赖,“我好多天没有看到你了,放开的话,你又要跑了。”   他可以清晰地摸到闻潭皮肤的温度。   从他吻他开始,他的皮肤温度就开始直线上升。   稍微用力一点,皮肤似乎就会变成淡粉。   闻潭对他明明是有感觉的——这个认知让沈天遇心中一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闻潭冷不丁开口:“所以,你是想让我被拍到,又身败名裂一次吗。”   沈天遇的动作顿住了。   “对不起,”沈天遇立刻道歉,“我没有这么想……”   说是这么说,却并没有放开他。   不远处,打闹的小孩子被母亲喊回酒店里了。   喷泉池边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和安宁。   闻潭收回目光:“那就拜托你,放过我。”   沈天遇手上的力气紧了紧:“我能摸出来,刚刚,你的身体明明在绷紧,我吻你的时候,你全身都在颤抖……这段日子你也很想我,对不对?”   似乎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测,他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背脊。   闻潭心里只有绝望。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沈天遇口口声声说尊重他,可是每次都只是顾着自己一时的念头。   想把他当代餐就当代餐,想不理就不理,舍不得了就又不由分说把人抓在手心。   像是被宠坏的小孩对待自己的玩具。   可他不是玩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闻潭忽然笑起来:“沈天遇,你是不是觉得,离了你,我只能过苦行僧一样的孤寂生活?”   沈天遇一怔。   “你非要觉得我忘不了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不是只有你会把别人当替身,”闻潭露出一个轻浮的笑,“你不知道吗?萧万枫,也和你很像。”   沈天遇的表情凝住了。   他沉下脸:“小潭,你……你不要为了气我,乱说这些……”   “再说了,萧万枫的长相和我一丁点也沾不上,”他似乎找到论据,脸上恢复了一点自信的神情,“从眼睛到嘴巴,明明哪里都不……”   闻潭平淡道:“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长短挺像的,不过他比你粗,也比你时间更久。” 第35章 那就,这样吧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沈天遇呆滞了。   他呆呆地望着闻潭,像是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闻潭有些不忍,但还是狠心道:“我说——我和萧万枫睡过了……”   话音未落,沈天遇打断了他:“不可能。”   他的肩膀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抓着他的胳膊:“你骗我的……骗我的,是不是。”   闻潭被抓得疼,但还是坚定地摇头。   沈天遇抓得越来越紧:“我不信……你,你跟我上车,我要检查你的身体。”   他动手拽他,力气可怕地大。   闻潭忍无可忍:“我不是你的所有品,我想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你凭什么管我!”   真可笑。   检查,怎么检查?   检查他是不是只有过他一个男人吗?   那他可不可以也在每次恋爱前检查对方是不是真心呢?   闻潭用力想甩开他,但沈天遇像是发了狂,死死地抓着他,根本挣脱不开。   正纠缠着,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你疯了,放开他!”   萧万枫用力想把他拽出去,然而沈天遇根本不放手。   萧万枫焦急地问闻潭:“怎么回事?”   闻潭喘了口气:“我说,我们睡过了,他不相信。”   萧万枫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反应过来,对沈天遇道:“就这么点事?”   沈天遇并不理他,只是直直地看着闻潭。   他低声哀求他:“小潭,你跟我说实话……只要你说,你是骗我的,我就无条件相信。”   闻潭还没来得及说话。   萧万枫嘴角勾出一个风流的笑,望向沈天遇:“老沈,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   他的笑容蛊惑人心:“凡是进了我家的美人,你见过哪个是清清白白出去的?”   沈天遇终于看向他,眼神刺如寒冰:“想骗我的话,也把谎话圆好,他长相这么普通,哪里入得了你的眼?”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啊……要不要我告诉你,他胸口左侧,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两个黑色小痣?”   萧万枫舔了舔嘴唇,笑容邪气:“小潭亲起来……很软,很润。”   沈天遇一拳打在萧万枫左侧颧骨上。   不等他反应,直接抓着闻潭往地下停车场走。   闻潭被他一路拖着,跌跌撞撞地进了停车场,被扔进副驾驶座,晕头转向,急忙要去开门。   啪嗒一声,车子反锁上了。   沈天遇脸色阴沉,驾驶着香槟色豪车,以惊人的速度一路向外狂飙,汽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闻潭吓得说不出话来。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沈天遇冷冷开口:“不想更加激怒我的话,就把你的嘴闭上。”   他看起来的确是在极力忍耐怒火,双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青筋暴露,指间发白。   忽然身后亮起两道光。   闻潭一看后视镜,发现萧万枫开着车追上来了。   沈天遇眉头拧紧,在下一个分叉口时忽然转向,想甩掉萧万枫。   闻潭开始意识到不对劲。这家酒店建在深山,建筑面积很大,几乎占了整个山头,山间公路盘桓交错,地势陡峭,平时开都要小心翼翼地放慢速度。   而沈天遇现在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缘,不仅没减速,反而越开越快。   “沈天遇!”他焦急地喊他,“你,你不要开这么快,我……”   还没说出下半句,斜刺里突然滚落一个巨大的石块。   沈天遇像是突然惊醒,猛踩刹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车辆直直地朝山体撞去。   闻潭昏迷的前一秒,只记得自己下意识地扑了过去,护在沈天遇的身前。   好像有什么东西蹭到了左脸颊的皮肤,随后脸颊变得热热的。   有点粘稠,大概是血,他模模糊糊地想,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呢。   真是可笑,他悲哀地想,哪怕受了这么多的伤害,他还是爱他入骨,无法自控。   ——   闻潭只感觉自己睡了漫长的一觉。   等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清晰了一点。   痛。   好痛。   浑身像是被殴打过一般,散了架的痛。   细细密密的疼痛如同针刺,从全身上下侵袭而来。   片刻后护士推门进来,发现他醒了,立刻跑出去喊医生。   十几秒后,医生和沈天遇一起进来了。   沈天遇脸上毫无血色,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长裤,只有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目光才有了些微的变化。   闻潭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医生在床边问他感觉怎么样。   闻潭木然地闭着眼,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他们在他床边小声交谈,说着什么术后康复,二次手术,创面缝合之类的东西。   闻潭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可能没办法完全……”“大概一辈子……”。   他睁开眼:“什么一辈子?”   声音粗哑得有些吓人。   医生看了沈天遇一眼。   沈天遇搓了搓脸,疲惫道:“您先出去吧。”   医生拿着病历本离开了。   沈天遇在床边坐下来,温柔地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闻潭:“我以为我会死,可惜了。”   沈天遇卷起衣袖,给他看胳膊上可怖的暗红色伤疤:“医生说,如果不是你挡在我前面,这条胳膊,可能从此就废了。”   闻潭:“那你错失了一个成为杨过的机会。”   沈天遇没有笑。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脑内正在激烈挣扎。   闻潭:“我会终身瘫痪?”   沈天遇摇头:“你胯骨受了轻伤,修养一阵就好。”   闻潭:“那是脑震荡加重了?”   沈天遇:“也不是。”   闻潭有些烦躁起来。他不明白有什么说不了的,一辈子,一辈子怎么样?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坐车了?   大概是全身都在疼的缘故,他无法控制地心烦气躁。   但是四肢确实都是有知觉的,也都能按大脑指令动,他微微放了点心。   既然沈天遇不肯说,他掀起衣角,开始仔细查看自己身上哪里有伤疤。   他不太动得了,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掀起一点,额头上立刻有了细细密密的汗。   沈天遇按住他:“你才苏醒,不要乱动。”   闻潭大吼:“那你说啊!”   吼声一出,两个人都愣了愣。   闻潭从来没有这么粗鲁崩溃地大吼过,即便是从前被软禁,也从来没有过。   闻潭吼完,大脑缺氧,跌回枕头上。   因为情绪激动,面部皮肤撕扯,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来自他的……左侧脸颊。   闻潭忽然意识到什么,吃力地举起手,向左脸颊摸去——   狰狞的,歪歪扭扭的伤疤。   他隐约想起事故发生前的那几秒,似乎是有玻璃碎裂。   玻璃原本都要扎在沈天遇脖颈上了,结果他身体一挡,扎在了他的侧脸上。   沈天遇抓着他的手:“你放心,我会用一切办法,帮你做手术去掉……”   闻潭摸着自己的伤疤,却忽然微笑起来。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沈天遇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如愿以偿了,真好,”闻潭看着他,目光澄澈,笑容如同孩童般明亮,“不值得高兴吗?我终于,再也不是谁的替代品了。”   冥冥之中,很多事情似乎是注定的。   沈天遇因为他的侧脸而挑中他成为“代餐”,他又是为了保护沈天遇,亲手毁了自己的侧脸。   他们的关系已经太扭曲拧巴,赝品也确实到了该回收的时候。   那就,这样吧。 第36章 伤疤   生活似乎是一个循环的莫比乌斯怪圈。   意料之中,沈天遇依然没有放他走。   他们重复着之前无数次上演过的场景,沉默,软禁,亲吻,恳求,拒绝,爆发,再次沉默,然后循环往复。   沈天遇让医生直接住进家里来随诊,工作直接在家里做,不消说价格高昂的进口药物和治疗机械。   闻潭的病情在好转,左脸的伤疤却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   沈天遇不再去公司,每天在家陪着他,亲手服侍他的一切生活起居,任劳任怨擦掉他吐到他身上的呕吐物。晚上从背后搂着他入睡,前胸贴着背脊,呼吸同频,心脏共振。   这场车祸似乎没有改变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改变了。   闻潭不再去问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只是白费力气,而他必须珍惜自己的力气,不然就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他大概能猜到沈天遇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某次深夜,他听到睡梦中的沈天遇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无助,似乎是在喊母亲。   闻潭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有钱人的烦恼无非就是那些,缺爱,缺权,以及想要更多的钱。   他无法解决沈天遇的人生命题,这件事也不该由他来解决。   萧万枫报了几次警,沈天遇这些年在京安市根基之深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公子哥能撼动的,即便他卖了萧家老爷子的面子,哪个人又能不看天茂三分薄面。   第四次报警,沈天遇不得不去警局做笔录,萧万枫趁着这次机会把闻潭抢了出来,一路风驰电掣带他上了飞机。   “走了就不要回头,”萧万枫对他说,“不然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闻潭从飞机舷窗看下面柔软洁白的云朵。京安市的房子都变成一个一个乐高玩具式的小格子,一条大江横跨东西,把京安市隔成泾渭分明的两半。   他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了。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所有的悲喜,纠缠,遗憾和留恋,从此都成了京安市上空漂浮的一粒尘埃。   或许某个大雨冲刷的夜晚,浮尘会随着雨水落入地表,汇入江河,成为某个鞋底沾上的不知名污垢。   但总归,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   萧万枫在R国给他找好了语言学校,S大有相关的留学交换政策,在R国合作大学的课程可以抵扣学分。   闻潭拿出小镇做题家的优势,花半年的时候通过了交换生的考试。   狭长而闭塞的岛国,当地人文风气相对疏离,都营地下铁的列车里总是十分安静,闻潭并不讨厌这一点。   他很快地适应了新生活,每天除了换药吃药就是上课学习。   他出门时习惯戴一个大大的口罩,这样可以遮住他的伤疤。   萧万枫尽力帮他找医生治疗,但也不敢太大张旗鼓,担心太招摇会把沈天遇引来。   说来奇怪,自从离开京安市之后,他的伤疤开始缓慢愈合,尽管外人看来依旧会吓一跳,但总归是在好转。   萧万枫陪着他在R国,每天无事可干,不消几个月就把周围大大小小的红灯区歌舞厅摸熟了。   玩归玩,萧万枫回家时却总还是衣领规整的好男人模样,会把高级餐厅的烧鸟寿司打包回来给他吃。   闻潭不大明白那些简单的烤肉为什么能卖出天价,吃着总觉得不够熟,索性回锅炒个蛋炒饭。   偶尔也用来煮罗宋汤和鸡汤。   萧万枫回家越来越晚。   有几次是妆容浓艳的女孩子送着醉醺醺的萧万枫回来,女孩子看到来开门的闻潭,被他脸颊上可怖的伤疤吓得花容失色。   闻潭面不改色把萧万枫接过来,熟练地给对方一笔小费。   后来终于有一次,闻潭写完作业从楼上下来,正好撞见萧万枫和一个男孩子在楼梯半道热吻。   萧万枫慌忙把男孩子推开了。   那男孩子却笑吟吟的,一副了然的样子,问他们:“3人,一緒に?”   萧万枫大窘,呵斥着把那男孩子赶出去了。   他回来向闻潭道歉:“这是个误会……”   闻潭笑笑,并不在意的模样。   隔天早上他就开始收拾东西,毛巾,水杯,袜子,衣服。恍惚间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在京安市也上演过。   萧万枫理亏,却还是按住了他的箱子:“真的不给我一次机会吗。”   闻潭:“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住宿费,学费,我一直都记在账上,将来赚了钱一定会尽快还你。”   萧万枫:“只要你点头,这些都可以不用还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闻潭在他心里的地位真的不一样了。   换药的时候,再疼痛,闻潭也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孤独地行走在异国的大街小巷,背着黑色的双肩包,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像个游历人间的幽灵。   萧万枫总是不自觉地被他吸引,而且了解越深,陷得越深。   他从前从没有见过闻潭这样的人——明明瘦弱渺小容易生病,却坚韧如顽石,好像怎样都能活下去。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不用还 ,”闻潭道,“不过,谢谢你,烧鸟煮汤很好喝。”   萧万枫长叹一声,放他走了。   他安慰自己,他从来没有哪一项赢过沈天遇,但总归在心境这一项上,还是略胜一筹了。   ——   闻潭开始了在D市的漫长的独居生活。   房子租得很艰难,他不愿意再接受萧万枫的好意,只能自己去网站上找房源。但当地不少居民不愿意租给外国人,租赁也有一大堆的手续和条件。   最后通过语言学校的老师牵线,终于租到一个还算便宜的ILDK。   小叔叔每个月会给他寄钱过来,他把钱单独存到一张银行卡里,分文未动。每天上完课就去便利店药妆店或者拉面店兼职,以此维持生计。   为了不吓到别人,他工作的时候通常都戴着口罩。   手泡在水里洗盘子,隐隐发胀。闻潭忽然想起刚到京安市的时候被学校的小混混欺负,当时那些人好像也是让他洗东西。想着想着哑然失笑,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和洗东西干上了。   人孤独的时候,不用去思考外界的看法,好像反而会从困苦中生出巨大的力量来。   他的生活艰难但又变得无比简单,每天就是上课读书,打工赚钱,偶尔搭乘地下铁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游荡,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去想。   R国是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常年气候温和。没了烦恼,闻潭的睡眠质量开始直线上升,因为多吃多睡,晒不到阳光,人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白胖了些。   在药妆店打工的第三年,闻潭脸上的最后一点结痂也脱落了。   经过长期的治疗,当初可怖的伤痕都消弭了大半,但是还是能看到清晰的凹下去的一道痕迹。   医生说的没错,他的确要带着伤疤过一辈子了。   可能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他倒是接受良好。   他攒了一些钱,这是他在R国的最后一年,不久后他就可以拿毕业证回国了,所以他陆陆续续结束了手上的兼职。   在药妆店兼职的最后一个月,他从老板娘手里买来了清仓处理的临期化妆品,每天晚上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一点一点地学着化妆。   本意只是为了遮盖伤痕,但单独涂抹那一块地方又有些突兀,只能全脸都上了一层粉底。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又把眉毛修了修,把下巴冒出来的胡茬剃得干干净净。   担心出门会被人以为是人妖,只敢自己在家里练习,后来觉得勉强能见人了,也不敢化着出门。   去学校拿毕业证的那天,他终于化着妆,摘了口罩,小心翼翼出门。   这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敢不戴口罩,大大方方地走出门。   他怀疑很多认识的人压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出公寓时遇到邻居大叔,大叔眼睛忽然瞪得滚圆,盯着他,像见了鬼一样。   闻潭跟他打了好几声招呼,大叔都没什么反应。   闻潭有些忐忑,然而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又被陌生人回头看了好几次。   他有些抓狂,到学校之后抓着同学,不安地问:“おかしいですか?”   同学目光惊异地看着他:“潭、潭ちゃん?”   闻潭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化妆水平很臭,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但只要大家还能认出他来……难看就难看点吧。   总比顶着一脸疤出去吓到人的好。   他也挺郁闷的。明明除了遮伤疤那块,其他地方都只是上了薄薄一层粉底而已,顶多让肤色亮了点,怎么一个两个看见他都跟见了鬼一样? 第37章 对门邻居   闻潭坐飞机回国那天,萧万枫没有来送他。   他想当面请萧万枫吃顿饭,感谢他在他刚来日本时的照顾,但萧万枫婉拒了。   “你一定要坚持的话,我又要怀疑你在给我机会了。”   闻潭无奈:“只是出于感激的请客……”   “那就放着,让你一辈子欠我这份情好了。”   闻潭也不管他收不收,把自己的存款转了一半过去。   他迫切地想把钱还给他,但回国工作还要租房,不得不给自己留下一点积蓄,免得无家可归。   航班的目的地是裕海市,一座经济高度发达的沿海城市。   他的选择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京安市承载了他太多难堪的回忆,担心遇上认识的人,所以不能去;他已经和家里闹掰,所以也不可能回春安县;他急需赚钱来还给萧万枫,不能选择稳妥的体制内工作,必须要到大城市闯荡。   裕海市是仅次于京安市的国际化大都市,工资高,生活节奏快,工作机会也相对更多。   飞机一落地,闻潭就马不停蹄去看房子。   他回国前在租房APP上联系了几个价格合适的房源,裕海市寸土寸金,不过耐心找还是能在郊区找到一些价格低廉的租房。   环境差点就差点,他在R国的三年什么苦头都吃过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经过一个下午的看房,最终敲定了位于城西一套公寓里的小单间,民用水电,离地铁站2公里,一个月2000块钱,半年一租。   当天晚上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添置了生活用品,洗完澡累得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满怀期待点开邮箱和找工作的APP,查看之前投的简历有没有回信。   放在几年前,他的学历还算不错,但他现在是在人才济济的裕海市,而且这几年学历膨胀,遍地都是海归硕博和985毕业生,他的专业并不好找工作。中文系的外号是“万金油”,万金油的另一层意思就是随时可以被替代。   闻潭几天碰壁几十次,有些挫败,但还是鼓足勇气,挨个儿投过去。   有的面试要等一周通知,零零散散加起来,闻潭投了一个多星期,还是毫无音讯。   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他,所有的简历都被直接退回来了。   闻潭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我评估价值太高了。   他把选择范围放宽了一些,把工资低一点、待遇差一点的也都涵盖进去了,还是杳无音讯。   最后他不抱希望地向某日语培训机构投了简历。这家据说刚开没一年,人员流动性高,有反馈的几率比较高。   机构要求随简历附上一段日语的自我介绍。   他花了一个晚上写了初稿,大致讲了讲自己在R国的求学经历,次日上午又花了半天时间来练习对着镜头录视频。   他摘下口罩还没两个月,现在已经习惯了出门不戴口罩,但要对着镜头录视频,还是难免紧张忐忑。   说话的时候,心脏都在打鼓。一会儿觉得嘴巴张得太大了,一会儿又觉得姿势太僵硬,显得死板。   花了四五个小时,终于是录完了视频,随简历一起投递到了机构的邮箱。   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化完妆的模样,觉得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好像是白了一点,脸圆了一点。   眉骨好像也比以前长开了一点,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好像也听说过每个人生长周期不一样,有的人就是十八岁之后还会发育的。   他想起邻居同学看到他时古怪惊异的目光,还是会有点难过。   在外面时,偶尔毫无预兆地在玻璃反光里看到自己,会下意识地迅速移开目光。   人长什么样是天生注定的,除非他去整容,不然有什么办法呢。   好歹现在出门没有人再盯着他的伤疤看了,闻潭乐观地想,这说明他的遮瑕技术还挺厉害的呢,实在不行改天去商场应聘柜哥,这道疤痕就是现成的活招牌,卖遮瑕膏不得卖爆?   闻潭向日语机构投完简历,下午接着上求职网站研究去了。   正对着简历修改润色,忽然手机叮的一声。   那家叫“天禾”的日语培训机构居然给他回信了。   回信里询问他周三是否有空,有空的话会安排面试。   闻潭大喜过望,连忙回复道:【好的,麻烦您了。】   他从衣柜里翻出几年前在R国买的黑色正装,当时是在二手店淘的,款式有些老了,但保存还算完好,他穿得也很爱惜,上上下下都很齐整。   穿上正装,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一点。   转眼就到了周三。   闻潭根据地址找到了那家日语培训机构。公司在写字楼里,规模不算大,前台门脸有些窄,不过环境还不错。   闻潭去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   HR是个穿着一身黑、看起来酷酷的姐姐,她自我介绍叫秦雪冰。   秦雪冰把他带到会议室,简单提了几个问题,就把他带到旁边的一个空教室,让他开始试讲。   闻潭以前没有当过老师,不过初级日语都是一些很简单的语法和词汇教学。他在R国足足待了三年,每天都有大量的时间实践口语对话,还能及时对教科书上的内容进行更新补充,因此试讲对他来说轻车熟路。   一套讲完,半个小时,秦雪冰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让他稍等一会儿,自己出去和老板商量一下。   片刻后,一个细瘦的中年男人跟着秦雪冰过来了。   他上下打量了闻潭一番,眼睛还在他脸上盯了好一会儿。   闻潭有些不舒服,但还是礼貌微笑着,坦然地看着男人。   他估计还得有2-3轮的面试,一般面试流程都是起码3轮。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直接告诉他:“你被聘用了。”   闻潭一愣。   秦雪冰显然也觉得不妥,开口道:“会不会太草率了……”   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反正是试用期,先让他干着,干得不好再辞退就行了。”   秦雪冰明显对男人这种随便的行事作风感到不满,但领导的话就是圣旨,她也只能闭上了嘴。   闻潭总算知道这家机构为什么人员流动性高了。   ——   试用期的工资只有正式工资的百分之八十,也有随时被辞退的可能。   但不管怎样,总算是有工作了。   闻潭签了合同,晚上回去,高兴地从超市买了新鲜的青椒和五花肉,打算回家炒个回锅肉吃。   进了公寓,正打算开门,忽然注意到对门门把手上挂了个外卖袋子。   闻潭想起房东说,这两天可能有新房客要住进来。   这应该就是新房客了。   毕竟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闻潭想着去打声招呼,但是空着手去好像不太好。   他回家放了东西,忙活着把回锅肉炒了,用盘子装了一半,礼貌地敲响了邻居的大门。   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   闻潭有些疑惑,难道里面没人?   但刚才门把手上挂着的外卖袋子已经不见了,显然是门里的人拿进去了。   闻潭又敲了几下,见实在没人过来开门,心想或许对方是在睡觉,也就算了。   两人份的回锅肉,一个人吃有些撑,但是蔬菜又不能过夜吃,不然会有亚硝酸盐。   闻潭把青椒挑出来吃了,剩下一半肉,仔细用保鲜膜封起来,放进冰箱。   晚上洗了澡,闻潭早早地上了床,想着蓄养好精神,明天去上班好好表现。   闭目养神了十几分钟,忽然外面传来地动山摇的摇滚乐声,夹杂着重金属的人声嘶吼。   闻潭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他的,对门。   闻潭忍了忍,从抽屉里翻出耳塞,钻进被窝里。   然而摇滚声仍旧震耳欲聋,势如破竹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甚至他还听到了有人在地板上乱蹦的声音。   闻潭又忍了十几分钟,感觉脑仁儿都要炸了。   忍无可忍,翻身下床,用力敲醒了邻居的大门。   这次敲门的声响,是下午送回锅肉时的三倍不止。   他打着腹稿,等会儿要怎样与对方交涉,义正辞严又不失素养礼貌——   门开了,露出一个黑眼圈深重的鸡窝头。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怎么是你?”   “卧槽是你!”   闻潭怎么也没有想到,三年后的今天,自己会在裕海市这个小破公寓里遇到大学时曾经给他带来噩梦的究极无敌校园恶霸。   顾京野。 第38章 以色侍人?   顾京野眼睛瞪得滚圆,吃惊地看着他:“闻潭?你是……文学院那个闻潭?你,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眼神惊奇中带着古怪,仿佛在看什么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   闻潭心中泛起一阵不爽快,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走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顾京野抓住他的袖口不让他走,“你怎么会在这?”   闻潭蹙眉:“我租的房子,凭什么不能住在这。”   顾京野看了一眼半开的对门:“……下午那会儿是你敲的门?你知道对门住的是我?”   这人怎么能这么自恋。   而且,明明听到了却不来开门,果然品行够恶劣。   闻潭:“我只是想来和新邻居打声招呼。要是知道对门是你,我就不来了。”   顾京野噎了一下。   他想质问闻潭,为什么知道是他就不来了。   随即想起大学时自己联合朋友抱团排挤他的事,又把话咽下去了。   他讪讪道:“你还记恨大学那会儿的事?……要论起来,也是你先惹的我,谁让你开学第一天就把我衣服弄脏……”   闻潭没兴趣和他回忆大学经历,转身又要走。   顾京野嗅到闻潭家里传出的残余的饭菜香味,咽了口口水:“你,你做饭了啊?”   闻潭丝毫没有要接茬的意思。   僵持片刻,顾京野还是软下声音:“那个,我晚上订的外卖太难吃了,能不能……”   老天作证,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绝对不可能向昔日瞧不起的人这么低声下气。   自从创业失败九次被爹妈从家里踢出来之后,他的银行卡全部被冻结,只有支付宝里还残留着一点零花钱。   那点零花钱,在租了这个被他称为“贫民窟”的便宜单间之后所剩无几。   连外卖他都只敢挑二十块钱以内的,然而裕海市二十块钱以内的外卖根本不是人吃的,他吃了一口就被猪肉的腥味熏得吐了出来,连盒子带塑料袋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饿得饥肠辘辘,眼睛冒绿光,所以才会狂听死亡摇滚来转移注意力,缓解饥饿感。   现在沦落到要向别人乞求食物,说不丢脸是不可能的,但他实在太饿了,饿得心里发慌。   闻潭毫不犹豫:“不能。”   顾京野气愤道:“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同理心,我们好歹同学一场,你难道不记得了,当时在会所我还让鸭子陪你呢。”   简直不堪入耳。   要是以前的闻潭,听了这话早就脸色羞红堵住耳朵了。   但现在的他,只是淡淡掀了个眼皮,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们一堆人对我围追堵截,逼着我洗了一下午的衣服,在学校集体霸凌我。”   顾京野再次噎住。   哪怕是现在,他对闻潭其实也没什么好印象。一部分原因是开学第一天被他泼脏衣服,结下梁子;另一部分原因是不屑,觉得他傍大款的行为太LOW,毫无自尊,玷污了母校的清誉。   不过闻潭现在的处境让他大大意外——闻潭大一那年退学,就有好多人猜测他被天茂老总包养了,所以直接退学不读了。   按照他的猜测,闻潭现在应该美美地在家当金丝雀才对。   怎么会也跑到这种贫民窟来租房子?   顾京野试探道:“你被沈天遇抛弃啦?”   他看到闻潭的眉毛明显地一跳。   闻潭狠狠推开他,转身回家,砰地关上了门。   果然被他猜中了!   顾京野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不已。   肯定是闻潭辍学这几年,那个沈天遇腻了,就把人赶出来了。   可悲啊!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顾京野虽然还饿着肚子,但在发现闻潭过得比自己还惨之后,心里顿时舒服多了。   ……不对。   起码闻潭还有东西吃,他没东西吃,好像是他比较惨。   话说回来,这个闻潭辍学三年,连个毕业证也没有,哪来的钱租房子还有饭菜吃?   顾京野没讨到吃的,在饥饿中度过了难熬的一晚。   第二天早上饿得实在受不了,问朋友借了几百块钱。   朋友问他怎么回事,他云淡风轻地回,哦,没什么,昨晚去酒吧钱包被人偷了。   你说支付宝和微信钱包?哦,前几天看到路上有个乞讨的残疾人怪可怜的,就把零钱都刷给他了。   嗐,顾爷做事一向这么大方,小意思。   那什么,最近又要创业,有个项目有点忙,先不联系了啊,回见。   ……   顾京野挂了电话,跑到楼下买了个三丁包,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正舔着嘴角的猪油,看到闻潭从楼上下来了。   穿着干干净净的墨绿色T恤和白色短裤,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包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顾京野好奇道:“这么早你上哪儿去啊。”   闻潭看都不看他一眼:“上班。”   顾京野眼睛瞪得像铜铃:“上班?你一个大学辍学的还能在裕海市找到工作?”   开玩笑么,裕海市连超市收银都要求本科及以上了吧。   闻潭懒得搭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京野心里又开始犯嘀咕了。   看来闻潭是被沈天遇抛弃之后,没了收入来源,所以不得不出去上班了。   可是他一没学历二没家世背景,在裕海市能找到什么工作?   顾京野胡思乱想着。   他忽然想起闻潭那张脸,原先大学时明明觉得挺普通的一个土包子,现在出门却化着妆,皮肤又细又白,脖颈修长,眉眼中有种勾人的风情,莫名让人移不开眼。   莫非……闻潭是去干灰色产业了?   ——   闻潭第一天的上班,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公司安排他带一个少儿班,班上大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只要教教基本词汇,教他们唱几首日语儿歌就可以。   闻潭对此没什么意见,倒是一个叫袁紫怡的女同事,嘀嘀咕咕地提醒他:“本来这个班是让张东伟带的,他不满你只面试了一轮就被留下了,所以跑到领导面前嚼舌根,把自己这个班推给你了。”   袁紫怡是个打扮很日系的可爱萌妹,喜欢穿JK制服短裙和华丽的LOLITA小裙子。闻潭以前在R国接触过这些亚文化,虽然不是特别熟悉,但也算略有了解。   闻潭小声道:“小孩子,应该还好吧?”   袁紫怡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想得太天真了,朋友。小孩子是最难带的,无法无天不受管束,很难在位置上坐定,还要和家长打交道,所以张东伟才要借故把这个班推给你,他自己跑去带N1备考班了。”   闻潭笑笑:“事已至此,就先干着呗。”   同事们对他的态度,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像袁紫怡这样的女孩子,她们莫名地对他很亲近,喜欢围着他说这说那,请他吃零食,还有不少来向他讨教化妆技巧的。   另一类,以男生居多,就是像张东伟这样的,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   闻潭不知道为什么,男同事好像大多不太喜欢他,他们冷冷淡淡的,不会主动和他说话,态度似乎也有些轻蔑。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东伟看见袁紫怡分寿司给他吃,突然莫名其妙问他:“你一个大男人,每天化妆出门,不觉得自己太娘了么?”   袁紫怡往他嘴里塞了个海草寿司,暗示他闭嘴。   张东伟把寿司咽下去,不依不饶:“你每天出门之前化妆得要一个小时吧?来得及么?”   闻潭平淡回答:“十分钟吧,打个底。”   张东伟轻蔑一笑:“教学工作可不是化点漂亮妆就能胜任的,靠的是真才实学,不然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闻潭不卑不亢:“多谢指点,我会努力的。”   这么多年来,闻潭早已学会在面对他人的恶意时保持平静,泰然处之。   不管多难听的话,听过就忘,专心做自己的工作就好。   要换了其他人,带小孩确实是个难题。   但闻潭可是从小带闻心悦带到大的。   妹妹闻心悦属于最难带的那种小孩,娇气,任性,被家长溺爱过度,动辄大吵大闹撒泼打滚,指着天空都敢要月亮。   在闻心悦的折磨下,闻潭的带娃经验可以说早已成长为宗师级别了。   在他看来,带小孩就和遛狗一样——勾起小孩的兴趣,然后消耗掉他们多余的精力,再搭配恩威并施的糖衣炮弹策略,基本就搞定了。   半天时间没到,闻潭就把一个班的小孩子都收得服服帖帖。   当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还有小孩子拉着他的手不肯走,哭着喊着要让他跟着一起回家。   领导笑得合不拢嘴,直夸闻潭有教学潜力。   张东伟在旁边看着,脸都绿了。   ——   闻潭下班回家,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对门的门就开了。   顾京野探出脑袋来,欲言又止。   闻潭不咸不淡地道:“有事?”   顾京野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他期期艾艾道:“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我现在比较缺钱,没办法天天点外卖,外卖确实也太难吃了,想每天到你家……”   闻潭毫不犹豫:“不行。”   顾京野哧溜一下站直了:“我给钱的!你每天让我蹭一顿晚饭,我给你十五块钱,怎么样?”   闻潭冷冷道:“你当我是你家的免费厨子?十五块钱也就将将够覆盖菜钱,我还没算上油盐酱醋和人工费,顾少爷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给点钱就想来蹭吃蹭喝,真以为别人都该让着你,心甘情愿伺候你?”   顾京野被他骂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有点没缓过神来。   怎么回事,三年一过,闻潭怎么性格变化这么大,从原先的窝窝囊囊小媳妇变成了火爆小辣椒。   顾京野气不过:“你一个被沈天遇赶出门的小情儿,凭什么跟我这么大声说话,我还不想在你家吃饭呢,谁知道有没有沾上梅毒!”   闻潭的眼神如同寒冰:“你说谁身上有梅毒。”   顾京野被他的眼神震慑得忽然有些胆怯:“你,你说是上班,不就是去陪酒卖笑的吗,我怀疑有病毒很合理啊……”   闻潭:“谁告诉你我是陪酒卖笑的。”   顾京野支支吾吾:“你,你三年前辍学,没有大学文凭,除了陪酒卖笑,怎么可能在裕海市找到工作……”   闻潭掏出背包里的日语课本,直接摔在他脸上:“第一,我当年没有辍学,是暂时休学。第二,我在日本花三年读完了交换生课程,顺利拿到了毕业证书,现在在日语培训机构教书。第三,我从来没有被沈天遇包养过,也不存在所谓的被他赶出门。当年我们是正常交往,也早在三年前就分手了。”   顾京野被砸懵了,呆呆地望着闻潭。   “最后一点,”闻潭的目光如同利刃,刺向他的眼睛,“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三年前我没有计较,不代表我永远不会计较。”   “所以,闭上你的臭嘴,顾京野,你这个一事无成只会挥霍家产脏心烂肺流脓淌水的社会废物蛀虫。”   闻潭把自己的课本夺过来,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第39章 出手相救   自从被当面怒斥之后,顾京野一下子消停了。   不再敲闻潭的门要求蹭饭,小区里遇到,也是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   闻潭在裕海市的生活逐渐步入了正轨。   早上八点半到公司,下午五点下班,工作忙碌但很充实,同事们大都还算好相处,小孩子也很可爱。   除了偶尔梦魇梦到某个讨厌的人,一切都很好。   每每清晨醒来,剧烈地喘息,大汗淋漓。   脑海中的面孔挥之不去,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段日子,不断地纠缠,互相折磨,周而复始,永无尽头。   不过幸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其他的,交给时间就好。   就像他脸上的这道伤疤,刚开始阴森可怖,沟壑深深,随着时间也会渐渐弥合,不再像当初那样明显。   周五下午,闻潭从超市买了青椒、胡萝卜、猪肉回家,家里还有半包木耳,打算晚上做个喷香下饭的鱼香肉丝。   走到楼下时,忽然接到秦雪冰的电话,于是一手拿着手机一边往楼上走。   秦雪冰说下周可能要来个插班生,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闻潭:“没学过五十音图的话,要跟上进度可能有点难……”   秦雪冰:“这个不用担心,那小姑娘有点日语基础,词汇量估计比班上现在的小孩子都大。”   闻潭奇怪道:“那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秦雪冰隐晦暗示:“这小姑娘可能有点难搞……家里来头挺大的,你教学的时候注意方式方法。”   能让秦雪冰专门来说一声,估计小姑娘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了。   闻潭哭笑不得:“我知道了。”   带小孩就是这点麻烦,不同的小孩性格不同,说轻了怕不服管,说重了怕家长有意见,进退两难。   不过他干的是这一行,赚的就是这个辛苦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闻潭挂了电话,脑中正在思索着,忽然脚下踢到个东西。   居然是个人。   一个男人。   男人横七竖八地趴在楼道中间,看起来不省人事。   闻潭伸过头去一看。   嚯,还是个熟人。   顾京野脸色酡红,醉醺醺地倒在楼道口,四肢以诡异的姿势匍匐在地上,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看起来像是喝得太醉,直接半路睡晕过去了。   闻潭盯着他看了几秒,抬脚跨过他的身体,直接回了家。   他确实挺好奇的,顾京野家境那么好,为什么会跑来住便宜房子,看样子还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现在又喝成这样,倒在楼道上,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   不过他没有那么多的圣母心,来关心一个不相干的人。   晚上忙活着吃了晚饭,冲了澡,又在书桌前备了两个小时的课,时间就快十点了。   闻潭想起明天有一部期待很久的西语悬疑片上映,连忙上APP买了票。   睡觉前上厕所,闻到厨房传来食物残渣的味道,皱了皱眉,想起垃圾还没丢。   想着明天早上出门再丢吧,但是垃圾的味儿又好像实在有点大。   夏天不丢垃圾的话很容易招来蟑螂苍蝇,闻潭犹豫片刻,还是认命地扎好垃圾袋,开门出去丢垃圾。   公寓的声控灯年久失修,时好时坏。   闻潭咳了好几声,声控灯没反应。   他摸索着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结果光往前一朝,黑漆漆的楼道上一个匍匐的人影,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了。   ……顾京野?   他这才想起来,六点到家那会儿,他就看见顾京野趴在地上。   ……一直趴到现在?   人体对外界一般都有防御机制,就算喝醉,正常情况下也不应该趴这么久吧……   闻潭有些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出手,试了试顾京野的鼻息。   ……   有呼吸。   但是好像很微弱。   闻潭打了120,等医护人员到了,把他送上车,垫完医药费,才回了家。   医护人员说看症状很可能是酒精中毒,幸好送得及时,要是过一晚上才发现,估计尸体都凉了。   闻潭心脏跳得飞快,当天晚上回家后又做了噩梦。   梦见他昨晚没有出门,结果顾京野死了,夜夜魂魄来找他索命,哭诉逼问他为什么见死不救。   第二天醒来时,背上汗涔涔的,像是在雨里淋过。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闻潭正在家里吃晚饭,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发现竟然是顾京野。   顾京野拎着几个礼品盒,垂着头,瓮声瓮气地道: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事情我都听护士说了。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我可能命都没了。”   “这几盒蜂蜜还有西洋参送给你,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我现在身上没什么钱了……这几个礼物还是卖了手表才从超市现买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谢谢你那天晚上救了我,你本来没必要管我的,可你还是救了我。”   他退后一步,郑重地向他鞠了个躬。   “我也为以前做的事、说的话向你道歉,我以前对你有很多误解,也干了很多混账事,是我对不起你。”   顾京野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闻潭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酒精中毒之后,大脑发生变异了?   “我知道,你应该并不想看见我,”顾京野看着地面,小声地道,“我,我走了,西洋参和蜂蜜你记得吃,用来煮粥或者煮汤应该都挺好的。”   “还有这个,那天你帮我垫的医药费,还给你。”   顾京野把礼物和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他,转身走了。   闻潭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挑起了眉毛。   ——   对于出手相救这件事,闻潭心里没什么想法。   就算当时在地上的不是顾京野,是其他的什么不认识的人,他也一样会救。   不是因为心软,也不是为了让对方亏欠,只是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做不出见死不救这样的事。   顾京野的态度倒确实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了。   从那之后,每次在小区里遇见他都会主动打招呼,他不搭理,顾京野也不生气,下次见到了仍旧是讨好地向他问好。   次数多了,闻潭不好意思老冷屁股对着人家的热脸,也只好勉强应一声。   顾京野像是受了鼓舞,下一次打招呼就更殷勤了。   后来隔三差五的还会来给他送东西,有时是新鲜菜肉,有时是水果罐头,有时是门口早餐店热气腾腾刚出炉的包子。   闻潭眼看着他身上的行头一天比一天寒酸。   开始还有领带手表之类的贵重物品,后来领带没了,手表没了,手链没了,甚至到后来球鞋都失踪了,就只穿着一双门口地摊买的五十块钱一双的廉价板鞋。   他再送东西来,闻潭就问他:“你哪来的钱买东西,该不会是把衣服首饰都卖了吧?”   顾京野脸腾地红了,别别扭扭的不肯说:“给你你就收着……问这么多做什么。”   闻潭:“你不说,我就不收了。”   僵持片刻,顾京野肩膀塌下来,垂头丧气的样子:“没办法,我,我找不到工作。”   ……   一个小时后,闻潭家里。   顾京野起初还拘谨地坐着,在看到闻潭把热气腾腾的青菜炒蘑菇和土豆烧鸡翅端上桌之后,眼睛都开始冒绿光。   饿归饿,却还是规规矩矩坐着。   闻潭不说开饭,他就不敢动筷子。   闻潭叹了口气:“吃吧。”   顾京野看上去好像快哭出来了,如饿虎扑食般埋头猛吃。   闻潭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顾京野心平气和地坐在一个屋檐下聊天。   顾京野说,他那天晕倒在楼道里,是因为连续几天找不到工作,心情烦躁,才会在外面酗酒的。   宴山亭   他大学时就开始创业,因为心高气傲,挑选的都是竞争激烈的红海项目,结果进一个领域死一个,最后不仅把爹妈给的本金都赔进去了,还欠了不少外债。   爹妈想让他别干了,以后在家领点零花钱、当当闲散富二代就好,但他心高气傲,觉得他们看不起自己,和家里大吵了一架。   爹妈对他失望至极,帮他还清债之后就把他踢了出来,把银行卡都停了,让他自己在外面好好反省,尝尝人间疾苦。   顾京野垂头丧气:“我以为他们是吓吓我的,谁知道,真的就没管过我的死活了……”   闻潭:“他们就你一个儿子,不会不管你。”   他觉得挺好笑的,自己这么一个真正没人管死活的人,居然在这儿安慰顾京野这个大少爷。   “我还有一个弟弟,他比我乖,也比我聪明,爸爸妈妈一直都更喜欢他。”   “现在估计是觉得大号练废了,所以集中精力培养我弟弟了,”顾京野自嘲道,“如果不干出点事业来,我以后就算回去,也会处处受掣肘,将来公司股权更是与我没关系了。”   闻潭隐约听出点兄弟阋墙的意思来。豪门里的权力争斗,资源抢夺,大概还是挺凶险的。   不过这些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顾京野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不动了,盯着他的脸颊看。   闻潭:“怎么了?”   顾京野露出吃惊的神色:“你,你的脸……”   闻潭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脸颊,意识到是今天带妆时间太久,脸上出油,脸颊开始脱妆了。   顾京野看到了他下凹的疤痕。   闻潭:“三年前出了场车祸,就留下这个疤了。医生说,一辈子都去不掉,所以我平时才会化妆来遮盖。”   再次说起这件事,闻潭发现自己的语气意外地平静。   顾京野小心翼翼道:“是因为这个……沈天遇才和你分手的吗。”   闻潭有些无奈。   不知道为什么,顾京野似乎对他和沈天遇的关系很感兴趣,虽然好像已经努力掩盖自己的好奇了,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问东问西。   闻潭:“不是。”   顾京野:“你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闻潭反问:“你觉得我和你有可能在一起吗?”   顾京野一愣,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道:“你,你说什么呢,当、当然不可能。”   闻潭也没别的意思,纯粹是打个比方:“所以,就像你我不可能在一起一样,我和沈天遇,也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现在沈天遇在他心里,更像是上辈子认识的一个故人。   脑海里有那么一个模糊的印象,有那么一段晦暗泥泞的回忆,仅此而已。   顾京野莫名其妙的,脸红了好一阵。   挣扎片刻,忽然低声道:“我有件事,想向你道歉。”   闻潭抬头看着他。   顾京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牙说了:   “当年你和沈天遇在小剧场的接吻照,是我找人拍的。”   “我把你绑去会所的那次,事后沈天遇找我们算账,揍了我七八个兄弟。我气不过,所以一直在找机会,想要报复回去。”   “后来看学校里好多人欺负你,我后悔了,但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而且也觉得,你确实辱没了学校的名声,所以就……”   “对,对不起……”   闻潭静静地听着。   奇怪的是,再次听到三年前的那些事,他的心里竟然十分平静,好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他并没有原谅顾京野,但对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剧烈的恨。   当初的事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他后来才知道,因为沈天遇多次在门口用豪车接送他,学校论坛里其实早就流传他被沈天遇包养的传闻了,只是他一直不知道,沈天遇也没有管过这些事。   其实沈天遇想管肯定是可以管的,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不在乎他的名声,也不在乎他在学校的处境。   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吧。   一个替代品,有什么必要多花心力呢。   “对不起,”顾京野紧张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句对不起来得太晚了,但是……你愿意原谅我吗?”   闻潭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顾京野巴巴地看着他,看起来又愧疚又忐忑的。   闻潭伸出手,毫不犹豫抽了他一个耳光。   啪!   顾京野被抽得别过脸去,疼得捂紧了脸。   好家伙,这小子是真抽啊!   “原谅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的。”   “这一巴掌,是替三年前的我抽的,”闻潭语气平淡,“今天这顿饭你还没付钱,就当是这一巴掌的补偿了,不用谢。”   顾京野龇牙咧嘴看着他,却一个屁都不敢放。   “没钱就去打工,不要想着依靠别人就能白吃白喝,没有谁有义务惯着你,我也不可能惯着你。”   “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就去扫大街,去建筑工地搬石头,去餐饮店洗盘子。”   “人只要有手有脚就饿不死。如果你做不到,只能说明你还没有落魄到这个地步,”闻潭道,“吃完了吗?”   顾京野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吃完了。”   “那就去把碗洗了。洗完就滚回家看招聘信息去,没事别老一天天往我家跑。”   顾京野:“哦……”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真的听着闻潭的话,把碗筷都洗了。   他都怀疑闻潭是不是当老师当出职业病了,这指挥他干活的劲儿,怎么就这么自然熟练呢。   右脸颊又隐隐痛起来。   顾京野龇牙咧嘴地舔了下口腔内壁。   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记恨闻潭,反而觉得刚才闻潭打得挺对的。   如果他是闻潭,在遭遇了这一切之后,说不定报复得比他还凶呢。   晚上回去,顾京野躺在床上,揉着红肿的脸,莫名又想起闻潭刚才冷着脸抽他的样子。   眉头微拧着,目光冷如冰雪,嘴唇紧抿,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脸上的伤疤并没有破坏这样的气场,反而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了。   嘶……   顾京野想着想着,脸颊不小心碰到枕头,赶紧又调整姿势,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   这闻潭打人,可真疼啊。 第40章 云泥之别   顾京野之前并不是找不到工作,只是他看得上眼的工作都不要他而已。   像是什么私募经理、投资顾问、人力总监……他倒是乐意去,人家乐意收吗。   次一些的公司小职员工作,基本都要求是应届生或者有两年工作经验。   他有工作经验,但都是在创业公司当老板,人家一听只觉得他精神不正常在吹牛,于是简历投出去全都石沉大海。   顾京野被闻潭训了一顿,终于认清现实,暂时找了个火锅店,乖乖每天去店里打工。   起初很有些不适应,服务生的工作就是被呼来喝去,经常还会被无理取闹的客人刁难,也会被老员工排挤。   顾京野好几次忍不住要跟人动手,想想闻潭的话,又忍住了。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而且他的工资里本来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挨骂的钱。   他第一次看到了社会底层的色彩。   霓虹闪烁,光晕模糊,人行走在其间会越来越麻木,也越来越认清生活的本质。   每天晚上回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一沾枕头就着。   火锅店的唯一福利就是可以买到进价的牛羊肉卷之类,顾京野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高高兴兴买了一大兜,给闻潭送去了。   他本意只是想送给闻潭吃,闻潭却往里让了让,喊他晚上一起吃。   顾京野受宠若惊:“我,我还以为你不想我再进你家门了。”   闻潭:“记得洗碗。还有,我喜欢吃羔羊卷,下次多带点。”   顾京野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   两人的关系缓和许多。   顾京野能感觉到,闻潭一开始对他是有排斥心理的。   但或许是大城市一个人的生活太孤寂,或许是被他持之以恒的示好打动,或许是觉得他也不那么讨厌了——闻潭慢慢还是接受了他的靠近。   每周都会有两三天,两个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坐在饭桌旁煮火锅吃。   顾京野负责洗菜洗碗,闻潭负责调传说中“好吃到六亲不认”的秘制调料。   闻潭嗜辣,顾京野喜欢清淡,于是一个电磁炉用挡板隔开,分成泾渭分明的鸳鸯锅。   昏黄的灯光下,电磁炉的上方白气升腾,两人吃得满头大汗,涕泗横流。   对视一眼,看到对方满头大汗的窘迫模样,哈哈大笑。   顾京野很喜欢在吃火锅的时候观察闻潭。   吃东西是闻潭防备心最低的时候,因为他胃口小又贪食,吃饭的时候就会全神贯注在食物上。   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吃辣,却还是挣扎纠结着,盯着面前色泽诱人的食物,最终一口一口吃掉那些沾满红油的肉卷,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微笑的样子,很可爱。   被辣得吐舌头的时候,也很可爱。   每次偷瞄到这样的闻潭,顾京野左侧胸口就会响起隆隆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一下。   声音大到几乎要盖过电磁炉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的冒泡声。   ——   新的一周,闻潭班里来了一个插班生小姑娘,叫陶桃。   陶桃今年七岁,上小学二年级。   原本说是几周前就要来的,后来似乎是家里不同意,又折腾了几周,终于还是来了。   秦雪冰告诉闻潭,这个陶桃来头颇大,家里是高知分子家庭,上个世纪就在裕海市有独栋花园洋房,祖辈是裕海市某所顶级高校的名誉院长,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那种。   本来家里请了名师一对一地教语言,但小姑娘嫌一天到晚在家上课,老师还都是老头子,闷都闷死了,非要跑到外面培训班来学,说这样有小朋友一起玩儿。   家里被她闹得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闻潭:“你打听得这么清楚哦?”   秦雪冰哼了一声:“陶家的管家说的,你是没看见,来的时候趾高气昂的,要求条件一大堆,书桌坐垫纸笔全都换成了他们自带的,对教室温湿度都有要求,生怕我们委屈了他家大小姐。”   “真这么娇贵,锁在家里算了,还送到外面来干什么。”   闻潭:“老马没意见?”   老马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面试那天拍板签下合同的总经理。   秦雪冰:“人家直接找的集团老总疏通关系,老马敢有什么意见?巴结还来不及呢!”   与秦雪冰的愤愤不平相比,闻潭平静得多。   在和沈天遇萧万枫接触的那几年里,他早就见识过这些“上层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只有普通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从出生的那一秒开始,他们就拥有不计其数的特权了。   闻潭拿了书本教具去班上,那个叫陶桃的小姑娘已经到了。   陶桃正在对管家发脾气。   小姑娘杏眼怒瞪,叉着腰骂管家:“都说了我不要家里的东西,就要和大家一样的!你又把这老古董带来做什么!”   边说着,还踹了自己的小书桌一脚。   那木质小书桌一看就价格不菲,黄花梨木制成的,边边角角精致无比,和陶桃的身高恰好契合,显然是随着身高经常更换的。   而机构里给小朋友准备的都是五颜六色的塑料小书桌,颜色鲜亮,价格便宜,坏了也不心疼。   管家一脸的为难:“可是,这些都是夫人……”   陶桃:“我不管,你给我拿回去!”   闻潭看了一眼手表:“先放旁边吧,马上开始上课了。”   管家只得把书桌挪到一旁,出去了。   一节课上下来,出乎闻潭的意料,陶桃其实挺乖的。   她聪明伶俐,反应很快,学习能力也很强。   唯一棘手的点,大概是这小姑娘很有些傲气,喜欢抢答题目,嫌弃题目太简单,因为自己之前都学过了。   闻潭对付这种小孩也很有办法,直接任命她当小组长,给她布置任务,让她负责教其他小朋友。   陶桃得了任务,果然不再闹腾着嫌题目简单,而是兴致勃勃开始给其他人当小老师。   陶家的管家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下课的时候过来和闻潭握手,问他有没有兴趣去给陶桃当家教。   大概是家里都拿小姑娘没办法,看到闻潭把陶桃哄得团团转,起了心思。   闻潭笑笑:“她愿意听我的话,是因为喜欢在外面和同龄人一起上课。一旦我也成了家教,她就不乐意搭理我了。”   放学前,闻潭给陶桃手腕上贴了个粉色的爱心贴纸,奖励她今天帮助同学的义举。   陶桃向周围看了看,发现其他人也有,顿时撇起了嘴:“所有人都有的,我才不稀罕!”   闻潭笑眯眯的:“但是大家的贴纸都不一样呀,粉色是因为乐于助人,蓝色的是因为积极举手回答问题,黄色的是因为好好吃饭,紫色的是因为勇于改正错误。”   陶桃不服气:“我也积极回答问题了啊!”   “但是桃桃忘记举手了哦,”闻潭刮刮她的鼻子,道,“桃桃也想要蓝色爱心的话,下次回答问题前记得举手,好不好?”   陶桃立刻道:“好!”   ——   乔越每周末都会回一趟乔家老宅。   姐姐乔优最近怀了二胎,惦记着老宅的槐树,在京安市怎么都睡不香,加上前些日子和丈夫拌了嘴,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回了老宅来。   女儿自幼身体弱,所以一直是在家养着的,请了德高望重的先生来教。   腾地方也方便,把先生一并请来就是了。   于是沉寂已久的乔家老宅也热闹起来。   这周五晚上,乔越照例是从鼎丰轩拎了热腾腾的糖卷果和豌豆黄来。   外甥女爱吃这口甜的,但是因为小小年纪已经一口烂牙,甜食摄入比例被母亲严格控制。   只有每到周末的时候,才会允许她每样吃上那么一小口。   每次乔越拎着食盒来,还没到门口,外甥女陶桃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会欢呼着扑过来,小狗似的从他手里抢食盒。   乔越每每逗她:“张牙舞爪的,一点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了。”   “谁要当大小姐,”陶桃气鼓鼓的,“我是公主殿下!”   这周五,乔越照例打开了门,却外甥女的影子都没见着。   稀奇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走进客厅,看到陶桃窝在沙发上,背对着他,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乔越从食盒里取出一块豌豆黄,悄悄送到她鼻子底下去。   陶桃这才发现他,兴高采烈地咬住了,含混道:“舅舅!”   乔越在沙发上坐下了:“捣鼓啥呢,连舅舅来了都没发现?”   陶桃骄傲地把手腕展示给他看:“今天老师奖励我的小心心!因为我帮助同学背单词了!”   乔越定睛一看,什么小心心,不就一张破贴纸么。   地摊上一块钱估计能买一大包。   乔越觉得奇怪:“王爷爷给你贴的?”   王爷爷就是一直教陶桃日语的老先生,高校外语学院的退休老教师。要不是乔家关系硬,王老先生也喜欢陶桃的机灵劲儿,还真不一定请得动他出山。   以乔越对王老先生的了解,他不像是会买这种廉价贴纸来奖励小孩子的性格。   陶桃:“不是!是闻老师贴的!”   说完,自己又跑到玩具屋玩耍去了。   姐姐乔优在他身旁坐下来,把一盘新鲜水灵的葡萄递给他,撇嘴道:“还说呢,王老先生前几天就被气走了。”   乔越:“怎么回事?”   乔优道:“还能因为什么,死活不肯学呗,哭着喊着要上外头人多的地方学。”   “这几天没办法,就在外头找了个少儿日语班,想着她上两天应该就腻了。”   “结果今天放学回来兴高采烈的,手腕上这贴纸洗澡都舍不得撕下来,说是闻老师奖励的,只有表现好的小朋友才能得到。”   乔越笑笑:“小孩儿么,也正常。你说她能懂什么好坏,人家讲两句好话,自然就高高兴兴被收买了。”   等她长大了,自然就能知道,外语学院退休教授和野鸡培训班老师,是怎样的云泥之别。   乔优嘀咕:“不过老郑也说,那个闻老师挺会哄小孩儿的,陶桃今天上课居然很专注呢,一次都没哭,也没闹着要看动画片。”   乔越并不在意:“哄个小孩儿算什么本事,陶桃估计也是刚去有新鲜感,时间长了自然就腻了。”   乔优叹气:“但愿如此吧。”   作者有话说:   顾京野沦陷进度80%   乔越进度5%   沈天遇你再不来你老婆要被拐跑啦! 第41章 乔越   进入十月,天气逐渐褪去炎热,变得清新凉爽起来。   每个周末,顾京野都会熟练地穿梭于裕海市的小型服装市场,这些地方大都位于郊区,地租便宜,类似于城乡结合部,周围聚集着大量外来务工人员。   顾京野在这些地方淘到了大量便宜实惠的T恤、衬衫、贴牌运动鞋。   从前买一件T恤的钱,足够在这里买到几十件。   每次顾京野也会给闻潭带几件。闻潭比他瘦小,码数一般都是小一码。   顾京野喜欢给闻潭买白色或者天蓝色的T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莫名觉得,闻潭很适合这样清爽干净的颜色。   顾京野偶尔想着,两个人这样子,你给我做饭我给你买衣服洗碗的,倒有些像是在过日子呢。   想着想着,猛然回过神,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嘴角却是忍不住的傻乐。   这段时间,朋友们陆陆续续也都知道了他被赶出家门的事。   好几个朋友嚷嚷着要来探望他,顾京野通通回绝了。   倒不是觉得现在的处境丢脸或者难堪,只是觉得,这是一段很难得的生命体验,他想安安静静度过。   朋友们要是来了,肯定会主动借钱给他渡过难关,房子吃穿都不是问题。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现在回头想想,也能理解父母为什么要赶他出门。   他从前确实是太浮躁了,总想着一步登天,心态上只能赢不能输,自然做不好事。   现在这样的环境,虽然朴素艰苦了点,却是他一生中最充实、最平和的一段时光。   而且……   他的朋友里好几个都是当初在S大的同学。   要是那些人发现闻潭回来了,指不定会不会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闻潭好不容易熬过那段艰难的时光,顾京野不想他平静的生活再被打扰。   ——   闻潭在培训机构顺利度过了试用期。   秦雪冰本来和闻潭打赌,那个叫陶桃的小姑娘肯定待超不过一个星期。   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陶桃仍然每周兴高采烈地来上课。   而且还有在班上混成大姐头的趋势。   陶桃虽然娇蛮任性了些,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一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小朋友,行事作风颇有侠气,出手大方,经常从家里带精致的点心或者昂贵的进口水果来分给大家吃。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班上的小朋友也都喜欢围着她转。   陶桃偶尔也和班上的小朋友有矛盾。   之前班上最出风头的是一个叫陈钊的小男孩,成绩不怎么样,但是长得人高马大,性格顽劣,有时会欺负其他小朋友。   闻潭上课的时候就得时时留心,在陈钊欺负人的时候及时制止,防止事态严重。   自从陶桃到了班上,陈钊的风头大不如前。   有时闻潭会瞥到陈钊坐在角落里,阴恻恻地看着陶桃,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闻潭找秦雪冰隐晦地谈过这件事,教书育人按道理不该带有有色眼镜,但陈钊的眼神有些吓人,天生反社会人格的小孩也不是没有。   但秦雪冰也没什么办法,归根结底他们机构是做生意的,愿意报班上课的都是他们的客户,哪有把客户往外赶的道理。   事实证明,闻潭的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   这天中午午休刚结束,闻潭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就远远听到教室里传出一道响亮的嚎哭。   闻潭脸都没来得及擦干,急忙跑过去。   一进教室就看到几个小孩扭打在一起。   竟然是陈钊、陶桃和一个叫文文的小男孩。   陈钊一手扯着陶桃的辫子,一手抓着文文的脖颈,陶桃拼命挥舞双手想挣脱,但也只是无力地在陈钊腿上踹了几脚,看起来不痛不痒。   文文脖子上被抓破了,哭得死去活来。   陶桃漂亮的白色小裙子也脏了,上面滚了一圈灰,似乎是在地上拖过。   闻潭厉声道:“都给我住手!”   ……   几个老师闻讯赶来,把几个小孩拉开了。   秦雪冰联系了三个小孩的家长,这种事机构要立刻反应,不然等事情闹大了传到家长耳朵里,机构肯定要负主要责任。   文文被工作人员带去医院看伤。   闻潭把陈钊和陶桃喊去办公室,挨个儿仔细问了问,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午睡结束的时候,陈钊想吃文文带的草莓小蛋糕,文文不愿意,陈钊就强行打开饭盒吃了。   饭盒里就一块儿蛋糕,是出发前妈妈给文文装到饭盒里的。   文文当场就委屈哭了。   陶桃见状,替好朋友不平,上前和陈钊理论,结果反手就被陈钊扯散了辫子。   三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闻潭心里有了底。   秦雪冰来敲门,说老马让陈钊去他办公室。   陈钊一脸的无所谓,手插在裤兜就去了。   陈钊一走,陶桃扁了扁嘴,放声大哭起来。   她其实也是个怕疼的小姑娘,刚才为了保护好朋友装出英勇无畏的样子,可是事后也会后怕,也会委屈。   闻潭洗了帕子,轻轻给她擦脸。   又向袁紫怡借了梳子,温柔地把她散下来的头发梳好,重新扎起来。   “我们桃桃乖,”闻潭轻声地哄着,“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点也是他最紧张的。   小孩吵两句嘴也就算了,要是留下什么伤痕,家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文文脖子上已经被抓破了,家长那边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要是陶桃再有个什么伤,他真能原地辞职了。   陶桃抽了抽鼻子,摇了摇头:“他好几次差点打到我,但是我之前跟老师学过武术,全都躲掉了。”   闻潭这才略微放了心。   陶桃大概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哭得有些久。   闻潭就一直在办公室陪着她,用帕子一遍一遍擦掉她的眼泪,柔声轻哄。   洗帕子的时候难免有水珠溅到脸上,他也没在意。   擦着擦着,陶桃忽然盯着他的脸,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情:“闻老师,你脸上有脏东西……”   闻潭还没反应过来,陶桃已经伸出手,用指腹用力擦拭他的左脸颊。   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陶桃眼睛中露出微微惊恐的神色:“这,这是什么……”   闻潭迅速捂住自己的左脸颊。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大门。   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   陶桃哧溜一下跳下椅子,跑向门口的男人:“舅舅!”   男人把陶桃抱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捂住自己脸的男人:“你就是闻老师?”   看清楚来人的一刹那,闻潭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尽管他和男人的交集并不多,相关的万千回忆还是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乔越。   沈天遇最好的朋友之一。   原来……陶桃就是乔越的外甥女。   乔越曾经想花重金聘请闻溪晨当外甥女的数学启蒙老师,被闻溪晨婉拒了。   闻潭侧着身体,坐着没动。   片刻后,才慢慢答道:“我是。”   乔越皱起眉头:“你懂不懂礼貌,我在跟你说话,你就只看着地面?”   陶桃拽了一下乔越的耳朵,大声道:“舅舅,你不要对闻老师这么凶,他刚才一直在安慰我。”   她虽然有些害怕,不知道闻老师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可怕的东西,但还是大声为闻老师辩护。   乔越屏了一下气,勉强压住火气,把陶桃放下来,向男人走过来。   姐姐乔优今天在医院做检查,抽不出空,所以他才急匆匆赶过来。   他今天就是来算账的,敢欺负她的宝贝外甥女的人,一个都别想逃过。   乔越正欲发火,忽然看到男人站起身,转过头来。   男人抬起头:“乔先生,初次见面,你好。我是陶桃的老师,闻潭。”   乔越猛地抬起眼睛,看向他。   ……   陶桃在旁边一脸好奇地问道:“闻老师,我还没说过呢,你怎么知道我舅舅姓乔的呀?” 第42章 沈天遇   陶桃的提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闻潭的手伸出去足足五秒,乔越才像是回过神来,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乔越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来 。   闻潭和以前长得似乎不太像了,不提脸颊的伤疤,鼻子眉骨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和当年做愈合手术有关。   皮肤也不再是大一时黝黑粗糙的样子,变得细腻白皙了许多。   闻潭开始叙述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   一般发生这种事,当值老师叙述时都会或多或少有所偏向,尽量把自己摘出去,免得家长找自己的麻烦。   闻潭却是诚恳坦白,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没有起到监督和保护的责任。   “……陶桃刚才说胳膊有点被捏痛了,其他还好。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建议您去医院给她做个全面体检。”   乔越听他说着,有些心不在焉。   他一看陶桃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多大事。   家里这小公主,要是真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肯定得嚎得全世界都知道。   乔越是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的。   当年闹到最后,沈天遇和萧万枫差不多是闹掰了。   乔越不理解,两人多年好友,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男孩儿闹成这样。   沈天遇那边问不出什么来,他就去问萧万枫。   他一直以为是闻潭仗着有几分像闻溪晨,蓄意爬上了沈天遇的床,然而从萧万枫那里得来的答案却大相径庭。   萧万枫说,一直是沈天遇在纠缠闻潭。   闻潭几次三番想逃跑,都被沈天遇抓了回来。   后来闻潭出了车祸,沈天遇跟疯了似的把人锁在家里,有段时间居然还用上了手铐。   就这样还是没留住。   三年前,萧万枫抓住机会,带着闻潭远走高飞,再也没回国过。   如今三年一过,乔越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重新见到闻潭。   闻潭竟然就是陶桃很喜欢的那个日语老师。   乔越忍不住地,一直在打量闻潭。   与他相比,闻潭看起来平静得多,也冷淡得多,好像真的不认识似的。   乔越心中升起一阵微妙的不快。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闻潭道,“陈钊现在在马经理办公室,他的家长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到了,您看……”   乔越:“我先带陶桃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他并不急着收拾那个陈钊,这小兔崽子横竖跑不了,还是先确定陶桃身体健康状况最要紧。   临走前,陶桃拉着闻潭的手,怯怯地问:“闻老师,你脸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她是一直觉得闻老师很漂亮很好看的。   皮肤白白的,手指长长的,说话轻声细语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为什么这么好看的脸上会出现这么奇怪又丑陋的东西呢。   陶桃打心眼儿里替闻老师感到难过。   乔越也看着闻潭,似乎想知道他会怎么说。   闻潭蹲下身,揉了揉陶桃的脑袋:“桃桃有没有见过放了很久的苹果?”   陶桃想了想,道:“有的,我和妈妈都不喜欢吃苹果,但是有一年过年有人送了好多外国苹果来,苹果就一直放在厨房里,没有人去碰。”   闻潭温声道:“就像人一样,苹果放时间久了,也会慢慢变老,变得皱巴巴的。闻老师就是前几天不小心吃了一颗老苹果,苹果的皱纹就跑到我脸上啦。”   陶桃觉得“老苹果”的说法很好玩,咯咯笑起来:“是不是就是苹果里的老奶奶?”   闻潭也笑:“对啦。这几天苹果的皱纹长到我脸上,丑死了,我发愁了好久呢,只能每天化妆来遮一遮。这是我和桃桃之间的小秘密,我们拉勾,桃桃不要告诉其他人哦,不然其他人要笑话我了。”   陶桃忽然指向乔越,认真道:“还有舅舅!舅舅现在也知道了。”   乔越:“……”   闻潭看了一眼乔越,没说话。   乔越主动蹲下身,道:“我也拉勾,不说出去。”   陶桃这才满意了,强行把三个人的小拇指牵到一起,拉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勾。   把小公主哄好了,乔越松了口气,终于能带她去医院做检查了。   陶桃蹦蹦跳跳去班上拿书包。   两个大人相顾无言。   乔越打破沉默:“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小孩子。”   闻潭淡淡道:“职责所在。”   乔越背靠在墙壁上,闲散地抱着胳膊:“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潭:“不久前。”   乔越:“萧万枫也回来了?”   闻潭:“他的事,你应该问他。”   乔越蹙眉:“你……”   闻潭借口上厕所,去洗手间了。   乔越挑了挑眉毛。   他能看出来,闻潭不想搭理他。   刚才的能言善道和蔼可亲,估计都只是因为陶桃在场,职责所在,不得不应付他。   这闻潭的性格……好像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他从前的印象里,闻潭好像一直是怯生生的,低着头,自卑又不安的样子。   现在打断他说话的样子,倒是中气十足。   陶桃背着书包过来了,乔越只得停下话头,带着陶桃走了。   ——   陈钊父亲是裕海市某施工团队的负责人,以前还曾经竞标过乔家的工程项目。   陈钊父亲被喊来的时候还满不在乎,后来得知陶桃的身份,吓得当即扇了陈钊两个耳光。   “让你来学习,你一天天给我惹事是吧!”   陈钊被扇得偏过头去,舌头顶了顶脸颊,面无表情。   马经理象征性地上去劝,周围老师们神色各异。   这陈钊阴郁暴戾的性格……看来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不小。   陈钊几天后就退课了。   据说陈父带着陈钊亲自拎着水果去乔家道歉,吃了个闭门羹,还差点被狗咬了。   同事们讨论起来,都觉得“大快人心”。   只有闻潭静默地坐在位置上,翻看一本词汇讲解书,没有丝毫想参与讨论的意思。   陶桃没有受伤,每天还照常来上课,所以乔家暂时没什么反应。   但文文那天被抓伤了脖子,文文父母昨天就已经找上门来,骂他不负责任了。   现在公司领导在讨论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闻潭不知道自己会收到怎样的惩罚,是赔礼道歉,还是直接辞退。   情况不好的话,不久之后,他可能就要失业了。   头上悬挂着达摩克利斯之剑,闻潭还是每天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该上课上课,该批作业批作业。   另一个烦恼是,乔越开始时常来接送陶桃上学了。   乔家大概是心有余悸,但是又拗不过陶桃每天哭着喊着要来上学,于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每天都派人来盯着。   上课的时候,“保镖”就坐在教室后面,严防死守,防止有人要加害乔家大小姐。   这个“保镖”,有时是乔家的管家,有时是乔家的佣人,有时是乔越。   是的,乔越。   闻潭真不知道这乔大少爷哪来的这么多时间,竟像是要在裕海市长住一段时间了,隔三差五就跑到机构来护送陶桃。   陶桃唉声叹气:“舅舅你好烦!你就不能回京安好好上班吗。”   乔越充耳不闻,每天一来就往教室门口一坐,跟个门神似的。   闻潭提出让他坐远一点,防止影响教学。   乔越振振有词:“我要看看你每天教的是什么,万一教错了呢?”   闻潭浑身不舒服。   虽然他和乔越没什么交集,但是看到这个人,难免会想起另一个不愿意想起的人,还有若干难堪泥泞的回忆。   闻潭在上面讲“面白い ”,陶桃举手提问,“脸白”为什么是“有趣”的意思。   闻潭想了想:“记不住的小朋友可以这样理解——马戏团的小丑,脸是不是都是涂成白白的?”   小朋友瓮声瓮气地答:“是——”   闻潭:“小丑的表演是不是很有趣呢?”   “是——”   闻潭:“所以就记住啦,面白い ,就是有趣的意思。”   教室后面传来轻笑。   闻潭抬起眼睛:“乔先生对我的教学有什么意见?”   乔越却道:“没有,你教得很好。”   闻潭懒得管他。   放学时,乔越和他闲聊:“按照古传说,天照大神从天城岩石门中走出,黑色天空中闪耀出希望之光,众人在照射下满面白光。衍变到后来,才变成了‘有趣’。”   闻潭:“《日本书纪》的记载。”   乔越:“你知道?”   “知道,但我不能这么教,”闻潭淡道,“小孩子没有办法理解什么叫天照大神,在他们的认知里,光也不是白色的,是七彩的。”   “就像日语的颜色和一般意义上不同,白色其实是显,黑色其实是暗,小孩子也无法理解黑和暗的区别。”   乔越收敛了些笑意。   他原本以为闻潭这种机构老师就是捧着书本,照本宣科地教一些词汇,学识水平都一塌糊涂。   现在看来,闻潭和他想象得并不一样。   之后的一段日子,乔越接送陶桃接送得更勤了。   课余时间就拉着闻潭聊天,从R国古代史聊到上世纪泡沫经济,从芥川龙之介聊到夏目漱石。   也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抽了。   闻潭烦不胜烦,无奈客户是上帝,只能勉强应付着。   某次聊天,乔越得知他想读《日本书纪》的原文,但是找遍了网上都没有电子版,忽然说,自己家里就有绝版纸质书,出版于上世纪,可以借给他。   闻潭婉拒:“不太好吧,别弄坏了……”   可乔越第二天就把书拿过来了,作为交换,还拿走了他的一本夏目漱石的《彼岸过后》。   闻潭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书拿走了。   乔越扬了扬手里的灰色封皮的书:“等哪天看完了,我们再换回来。”   闻潭恼火又无可奈何。   生活好像在向一个无可挽回的方向滑去——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他都已经刻意避开沈天遇了。不去京安市,不和任何从前的朋友联系。   和沈天遇有关的事情还是一件一件地找上门来。   像是某种宿命轮回的噩梦。   ——   周五晚上,乔越从机构接了陶桃回家。   一进门,就听到熟悉甜腻的女声。   祝蓝抱着乔母的胳膊撒娇:“阿姨,乔越真的没有交女朋友吗?我不信,他都一个多月没回京安市了,我的电话也不接,莫名其妙的,肯定是在这边有女朋友了。”   乔越沉了脸色:“祝蓝。”   祝蓝和乔越从小青梅竹马,两家算是世交。   两人虽然一直没有交往,但是祝蓝一直以未婚妻自居,严防死守,不让乔越身边存在任何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祝蓝扭头看见他,又气呼呼地把头扭过去:“我不要理你,你连我电话都不接了,谁要理你。”   乔母笑着打圆场:“哪来的女朋友?没有的事。乔越这些天就是帮着接送陶桃上学,才在老宅多住了一阵子。”   祝蓝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陶桃不是一直在家上课的吗?”   乔优也坐了过来,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祝蓝半信半疑:“所以,这个老师,是男的哦?”   这姑娘的意图太过明显,乔母和乔优一下子笑开了。   祝蓝面露羞涩,嗔怪地拍了一下乔优:“优优姐,你也嘲笑我!”   乔优抿嘴道:“我不笑,我就是着急,你什么时候才能嫁进来。”   乔越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发上娇羞笑的女孩子。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你跑到裕海市来,成天就为了干这事?”   乔越听到熟悉的声音,身体微微僵住。   沈天遇从他身后走过来,语气淡淡:“发什么呆。”   乔越:“……你什么时候来的。”   语气有些奇怪的紧绷。   沈天遇看了他一眼:“明天要去看个工地,正好祝蓝说想来,就把她带上了。”   乔越意识到自己的古怪,立刻放松身体,用平时吊儿郎当的语气道:“这样啊。”   他扯开话题,用懒散的语气聊起了最近国内拍卖行的一起敲诈案。   祝蓝想抱陶桃玩,但陶桃一向不喜欢这个阿姨,立刻跑来抱住了乔越的大腿。   乔越摸摸她的头:“怎么了?”   “家里好无聊,”陶桃打着哈欠,“舅舅,给我念故事吧,你不是今天刚从闻老师那里借了一本书吗。”   还没来得及阻止,陶桃已经机灵地拿走他手里的书,翻开扉页。   “呀,这个是闻老师的名字吗?”陶桃好奇地看着扉页上清秀的字迹,“闻……这个字念什么?好多笔画呀。”   乔越一把把书抢了回来,厉声训道:“没经过同意,谁让你乱拿的!”   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慌张。   陶桃莫名其妙被凶,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起来。   沈天遇玩打火机的手不动了,抬起眼睛,向乔越看去。 第43章 重逢   “你凶什么,”乔母立刻过来抱起外孙女,转头骂乔越,“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就一本书么!”   乔越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缓了语气,道:“我是觉得,陶桃对老师直呼其名,太不礼貌了……”   乔母:“什么直呼其名,这不是还没叫出口吗。”   乔越讪笑:“我的错我的错,明天去商场给陶桃买公主裙赔罪。”   陶桃仍旧在嚎啕大哭,扭过头,不理他。   乔母和乔优把陶桃抱到沙发上去哄了。   沈天遇淡道:“一本书而已,你未免太过紧张。”   乔越:“这不是,问人家老师借的嘛,过一阵子还得还回去,我怕陶桃乱翻扯坏了。”   面上若无其事,其实神经绷得紧紧的,书脊往手心藏得更深了些。   沈天遇不再言语。   祝蓝却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向乔越伸出手:“越哥哥,这本书能不能给我看看。”   乔越皱眉:“你添什么乱。”   “给我看看嘛,”祝蓝撒娇道,“我以前随便玩你的高达模型你都不会说什么的,这么一本旧书,你给我看看怎么了。”   乔越冷下脸:“你没事干能不能玩你的手机。”   祝蓝:“你不给我看的话,我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东西了哦。”   乔越面无表情。   祝蓝坚持要看他的书。   两人僵持片刻。   祝蓝气急,忽然高声道:“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确是不是,好,我就撕开了跟你说——是,我就是怀疑,这本书根本不是那个什么男老师的,你喜欢机构里的某个女老师,那个女老师借给你的,对不对!”   这一下忽然爆发,客厅里的人都静了静。   乔母、乔优都转过头来,看着祝蓝。   连原本在嚎哭的陶桃都停了下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乔越皱眉:“你发什么疯。”   祝蓝歇斯底里:“我都听管家说了,你周一到周日但凡有时间都会跑到那个日语机构去,有的时候应该管家去,你也非要自己亲自去。你什么时候这么热衷接小孩子上学放学了?你工作都不干了跑去当司机?”   “我就知道,你这段时间突然不回京安市,突然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消息,都是有原因的!”   “你就是早就移情别恋了,”祝蓝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不然你为什么不敢把书给我看,你说啊!是不是书本里夹着你们俩不可告人的东西!”   乔越冷冷地看着她:“你真是疯了。你看看自己,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   “退一万步说,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   “我们从来没有交往过,我也从来都不是你的男朋友,你有什么资格骂我‘移情别恋’?”   猜想仿佛是得到了证实。   祝蓝一下子情绪崩溃了,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乔越听着只觉得厌烦。   祝蓝一直是两家默认的“未来儿媳妇”,他们虽然没什么共同语言,但是祝蓝的样貌条件、家世学历都还不错,谈吐也说得过去。   她还很喜欢他。   他对祝蓝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是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好歹有点情分在,他也就一直把她当小妹妹似的照顾着。   偶尔想着,如果将来有一天结婚了,也行。   反正他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圈子里的无爱婚姻并不少见,利益的结合比虚无缥缈的感情重要得多,这是圈内人的共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骂“移情别恋”的一刻,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闻潭的脸。   想起闻潭上课时游刃有余、语笑温柔的样子。   想起闻潭认真跟他说着“黑和暗的区别”时,语调微微上扬的声音。   还有闻潭办公室的书桌上,一直放着一盆小小的鹅黄色生石花,生长于砾石之间的花朵,艰难生长,却勇敢又漂亮。   ……   乔越能够清晰地在脑海里勾勒出闻潭的样子,他的性格,他的喜好,他读过的书,他曾经走过的路。   而祝蓝的生活?   基本上就是围绕着买买买、打卡网红店和四处旅游,每天研究最认真的就是皮肤状态要用哪种护肤品来保养、要用哪种化妆品来遮瑕疵。   ……   “乔越,”沈天遇冷不丁道,“你今天怎么了。”   乔越猛地回过神,避开沈天遇的目光:“没什么。”   他咳嗽了一声,掩盖自己的心虚:“让你看笑话了。”   乔母和乔优把祝蓝搀扶到沙发上,低声安慰着,让她别往心里去。   乔优给乔越使眼色:“妹妹都哭成这样了,还不快来道歉。”   乔越假装没看见。   他和沈天遇去阳台上抽烟,细白的烟雾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像是胸腔中不安定的心。   沈天遇忽然问他:“那个老师叫什么?”   乔越心头一紧,迅速反应道:“文瞻,文化的文,瞻仰的瞻。”   沈天遇静默片刻:“难怪陶桃说笔画多。”   乔越看着他,隐约试探道:“怎么了吗。”   沈天遇掐灭了烟,无声地望向远方。   裕海市地处沿海,从乔家老宅的二楼阳台,可以远远眺望到气势非凡的江河,漆黑的夜空下,沿边高楼大厦,灯火辉煌。   “没什么。”沈天遇说。   祝蓝当天晚上被气走了。   沈天遇也识趣地告辞了,说自己明天上午看完工地就要回京安市了,今晚得早点睡。   其实早睡是假,不想掺和乔家家事是真。   等沈天遇走了,乔母把乔越好一通埋怨。   两家世交,祝蓝从小又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乔越今晚说了这么毫不留情的一番话,实在是太伤两家的情分了。   乔越不吱声。   乔优劝母亲:“算啦,我看小越确实也是一直对祝蓝没意思,趁早说开也好,省得以后结婚了闹得鸡飞狗跳。小越也不是非得娶那祝蓝不可,同龄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何苦非和祝家结亲?”   乔母冷哼:“你看他那样子,像是要好好结婚的吗?祝蓝有一点真没说错,他现在绝对是心里有主意了,而且喜欢的人多半就是那个培训机构里的!不然至于要死要活的不肯把那书本给人看?”   乔越烦得很,直接上楼回房间了。   回了房间,有些心虚。   想了想,开了保险柜,把书本放进去,上了锁,这才安下心来。   ——   乔越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第二天起来,一大早就看到厨娘在厨房忙活。   他揉着眼睛,趿拉着拖鞋:“阿姨,今天要请客?”   “是啊!你不知道?”徐阿姨剁肉剁得利落爽快,“老太太一大早就交代了,今晚要请陶桃的老师来吃饭!我特意起大早去菜市场挑的新鲜肉菜,佛跳墙要炖五个小时,得趁早准备!”   乔越吓得魂都飞了,立刻跑去找母亲:“今天要请闻老师来吃饭?我怎么不知道?”   陈设华贵的卧室里,乔优正在给乔母脸上涂鱼子酱精华面霜。   乔母:“刚决定的,老师教陶桃教得这么好,当然要请客感谢一下。怎么,你有意见?”   乔越噎了一下:“怎么这么突然,而且,而且一般请客起码要提前几天通知吧,哪有当天突然喊人来吃饭的。”   他求助地望向姐姐。   乔优笑道:“还不是你昨天那副鬼样子,妈怀疑这个闻老师根本不是男的,而是女的,所以一定要请来见见面,看看究竟是什么天仙人物,把你迷成这样,连个书本都不让人看。”   乔越立刻去把书取了来,没好气道:“我不都说了吗,真没那回事。这个老师姓闻,叫闻潭,你们看,扉页上写着名字呢,正儿八经的男老师,你们想什么呢。”   “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陶桃,陶桃都七岁了,还能连老师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反正现在沈天遇不在,其他人知道了名字也没关系。   可乔母铁了心,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听,一定要今天请闻潭来吃饭。   乔优笑着打圆场:“妈也是好奇,这个闻老师也教了陶桃这么久了,总得看看是什么性情样貌的人,也好放心以后继续上课。”   “要真是个踏实人,以后聘到家里来专门给陶桃上课也行啊。”   乔母一早就让管家给闻潭发了邀请函。   乔越阻拦不及,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反正沈天遇今天上午就走了,今天也不会再来乔家,他自我安慰道,吃顿饭就吃了,也没什么。   幸好。   幸好沈天遇今天上午就走了。   ——   晚上六点,闻潭准时出现在乔家老宅门口。   现在已经是初秋,他穿着米色套头卫衣和深蓝色牛仔裤,看起来清清爽爽,像个还在校园中的男大学生。   以闻潭的社会地位和学识,其实是远远不够登上乔家门槛的。   起初,乔母和乔优的态度,带着不加掩饰的打量和挑剔。   但陶桃热情地一直拉着闻潭的手,乔越也一直在给闻潭递话题。   闻潭说话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都有很浓的书卷气。   乔母出身书香门第,一向对读书人别有好感,见闻潭长相乖巧干净,谈吐不俗,博闻广识,学历也不错,渐渐态度也缓和下来。   吃饭的时候,陶桃一直缠着要闻潭喂,闻潭也就温柔妥帖地照顾她,给她系小饭兜,细心地把鱼肉里的刺挑出去。   乔优满意极了,声音柔和:“看起来,你好像很有照顾小孩的经验哦?”   闻潭笑笑:“我妹妹就是我带大的,后来在机构工作,接触的也都是小孩子。”   乔越也趁机道:“要不陶桃这么喜欢他呢,就咱家这小魔王,有几个能压得住的?”   陶桃气鼓鼓道:“谁是小魔王,都说了我是公主了!你不要以为昨天的事我已经忘了哦,哼……”   闻潭问:“昨天什么事?”   乔越迅速岔开话题:“没什么,尝尝这道佛跳墙,阿姨炖了五六个小时呢。”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乔越也松了口气。   他本来一直担心陶桃这小丫头乱说,也怕母亲哪壶不开提哪壶,提起书本的事情来。   幸好,一切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吃完饭,众人又在客厅闲聊了一会儿。   主要是陶桃一直拖着闻潭不肯让他走,要不是乔优拦着,小丫头看样子恨不得留闻潭在家过夜。   时针滑向九点。   闻潭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他弯下腰,对陶桃道:“天色这么晚了,桃桃应该要到睡觉时间了吧?闻老师也要回家喽。”   陶桃噘嘴:“不要,我不睡觉,我要闻老师给我讲故事。”   乔优佯怒:“你不睡觉,拖着闻老师也不准他睡觉?”   陶桃:“妈妈,你这么想睡觉,我把我的睡觉送给你好啦!”   童言童语,引得众人都是一阵大笑。   闻潭也笑着,穿起了外套。   晚上还是有些凉,要做好保暖才行。   乔母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保温袋,保温袋里装着一盅热气腾腾的羊肚菌鱼胶汤,刚才他吃饭时他多喝了几碗,乔母看出他喜欢,就让阿姨多给他盛了一盅,让他带回去喝。   乔母吩咐:“让老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外头黑漆漆的,就别打车了,老郑开车稳当。”   老郑“哎”了一声,拿了车钥匙向外走去。   闻潭道了谢,跟在老管家身后向外走。   老郑刚打开门,忽然门从外面拉开了。   沈天遇站在门口,语气带着疲惫:“抱歉,昨天电脑落这儿了,我来取一下……”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下来,轻飘飘的,像一场细雪漫无目的地落在断桥上。   目光在扫过某个人时,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猛地刹住了。   下一秒,手里的手机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小潭:老子手里拎着汤罐都没摔,你个废物东西   老沈:呜呜老婆,我和老婆果然是天注定的缘分,呜呜呜 第44章 烧焦的小猪摆件   闻潭手里的保温袋松了一瞬,随机勾紧了手指,牢牢抓在手里。   沈天遇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仿佛定住了一般。   片刻后,才弯下腰,捡起手机。   乔优以为他只是没抓稳,笑道:“阿姨今天早上就跟我说书房多了个电脑包,我还以为是小越新买的家什,原来是你的。”   她吩咐佣人去把电脑包取来。   一转头,看到沈天遇盯着闻潭,一言不发,连忙介绍道:“我们刚吃完晚饭,这位是闻潭老师,陶桃最近就是在他班上学日语呢。”   她想起来什么,抿嘴一笑:“你知道的,昨天小越借回来的那本书,就是闻老师的。”   显然是想起祝蓝昨天为了一本书撒泼打滚的丑态来。   两家虽是世交,但乔优一向不大看得上祝蓝,觉得这姑娘太过任性刁蛮了些,不够聪明,也不够稳当。   沈天遇抬起眼皮:“昨天,乔越告诉我,陶桃的老师叫文瞻。”   乔优感觉到气氛的古怪,不明就里,望向弟弟。   乔越脸色惨白,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闻潭的目光也移向了乔越。   “乔越,”沈天遇道,“这位老师,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的语气很平常,却不知为什么,有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乔越艰涩开口:“是……是叫闻潭,我口误说错了。”   沈天遇似乎并不在意乔越说了什么。   除了刚开始瞥向乔越的那一眼,其他时间,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落在闻潭身上。   闻潭避开他的目光,抓紧了手里的保温袋,向乔家人告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他感觉身体快被沈天遇灼烧出一个洞了。   什么老师职责,什么该死的工作……   早知道沈天遇会来,他根本不可能答应来吃这场晚餐。   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乔优道:“老郑,送闻老师回去,开车记得慢一点……”   沈天遇却忽然拦住老郑,道:“正好我也要开车,我送闻老师吧。”   闻潭立刻道:“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沈天遇淡道,“乔越是我的多年好友,我帮忙是应该的,闻老师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不由分说,他自然地握住闻潭的手腕,道:“走吧。”   ——   坐进副驾驶座的时候,闻潭还在恍神。   时隔三年,再次重逢,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不知道是不是那段记忆刻进了骨子里,他一对上沈天遇的目光就会产生下意识的冲动,想拔腿逃跑。   不行,他默念着告诉自己,不能怂。   你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大一学生了,你不欠沈天遇的,没有必要害怕,也不能害怕。   闻潭这样想着,舒展四肢,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环顾四周。   三年前车祸后,那辆香槟色阿斯顿马丁就报废了。   现在沈天遇换了一辆黑色轿跑,闻潭认不出来是什么牌子,但是一看就价格不菲。   沈天遇欠身坐进车子里,关上门。   空气微微凝固,两人默契地直视前方,谁都没有说话。   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沈天遇打开了车载音乐。   沈天遇:“想听什么。”   闻潭:“都行。”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显示屏,在看清上面的曲目时,眼睛忽然定住了。   从上到下的常听歌曲列表,全都是许慧雅的歌。   许慧雅是他年少时最喜欢的女歌手,早已患癌去世。三年前闻潭曾经因为唯一一张签名CD被妹妹闻心悦摔坏而爆哭,当时沈天遇知道了这件事,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有我在,你永远不用担心孤立无援”。   闻潭有些恍惚。   据他所知,沈天遇一般只听古典乐,并不听许慧雅的歌。   曾经他想要把偶像安利给沈天遇,沈天遇也只有在他强烈要求时敷衍地听一两首,从来不会主动去听。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沈天遇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目光看过去,意识到他在看什么之后,呼吸突然急促了两秒。   闻潭静默片刻,抬手切了歌。   沈天遇打方向盘的手势顿了一下:“怎么了?”   “调子太沉,听着心里不爽快,我不喜欢,”闻潭淡淡道,“我很久不听这种了。”   “你应该也不喜欢这种吧?”他平平地道,“你一向只听古典乐的,怎么会看得上这种流行歌。”   他换成了一首时下流行的短视频爆款情歌,大开大合的曲调,土嗨的歌词,在价值几千万的豪车里播放,显出一种古怪的滑稽感。   沈天遇脸色有些僵硬。   闻潭不管他什么脸色,闭目养神,身体随着音乐轻轻地打着节拍。   一曲完毕,播放列表自动暂停了。   闻潭睁开眼睛,看着车外的霓虹灯闪烁,沸腾的车水马龙。   沈天遇的袖口挽到了胳膊肘,露出精壮的小臂,手放在放在漆黑的方向盘上,指节修长。   他忽然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潭:“几个月了吧。”   沈天遇:“怎么来了裕海市。”   闻潭无声地笑了笑:“国际化大都市,艳小山挣钱多,生活丰富精彩。”   总不能说,是为了躲你吧。   沈天遇:“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语言机构当老师?”   闻潭:“嗯。”   “其实京安市工作机会更多,工资也不差,”沈天遇道,“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   “不用了,”闻潭打断道,“我现在生活得很好。”   哪怕生活环境差一点,生活苦一点,累一点,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心里总是踏实安稳的。   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沈天遇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回来了,乔越没有告诉我。”   闻潭不置可否:“我也没想到,教的孩子恰好就是他的外甥女。”   沈天遇:“乔越说,他向你借了一本书。”   “《彼岸过后》,夏目漱石的,”闻潭道,“他借了绝版的《日本书纪》给我,我总要礼尚往来。”   沈天遇抓着方向盘的手用了些力,微微发白:“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闻潭觉得好笑:“那你就要问他了,为什么要天天跑来接送他的外甥女。”   他觉得车厢里有些闷,随手打开储物箱,忽然里面滚出来一个黑乎乎像是烧焦了的东西。   闻潭一愣。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沈天遇的车子里是没有多余装饰的。   他的喜好就是这样,规律,极简,一板一眼,环境里很少会出现生活气息浓郁的小物件。   交往之后,闻潭觉得这样的陈设太严肃死板了,就在车上装了白白胖胖的小猪摆件,晴天娃娃,还缝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平安符,挂在前视镜上。   平安符里缝着丁香和薄荷叶,闻潭特地从中医馆抓的。   平安符的右下角,绣着一行小小的“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当时他是有些小心思在的——沈天遇每天要见那么多人,又高又帅又有钱,难免不被人垂涎。   如果有人上了车,看到这个平安符,就能知道沈天遇名草有主了。   当时沈天遇对这些东西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闻潭以为他很喜欢,后来想起来,他大概只是觉得无所谓。   后来车祸,轿车当场起火,这些东西应该早就在那场大火中毁于一旦。   闻潭仔细看那黑乎乎的东西。   从圆乎乎的边缘轮廓和残存的半边粉色猪鼻子上看……竟像是之前那个小猪树脂摆件。   更可疑的是,猪鼻子上有一层光滑的反光。   看起来,像是摩擦了无数次之后留下的痕迹。   ……难道火灾之后,沈天遇特地从那一堆汽车残骸中翻找出了这个东西?   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闻潭无比肯定,沈天遇从来没有爱过他。   哪怕当时把他软禁在家里,死活不放他走,也仅仅是因为占有欲上头。   那么沈天遇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东西放在车里?   一个烧焦的树脂摆件,又脏,又丑,还不吉利。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闻潭把那黑乎乎的东西放了回去,关上储物格,只当自己从来没看见过。   沈天遇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你不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好奇,”闻潭道,“但并不想知道。”   沈天遇胸膛微微起伏:“我可以告诉你……”   闻潭打断了他的话:“前面小区左拐,我要下车了。” 第45章 “请坐”(二更)   沈天遇的豪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不少路过的居民驻足观看,毕竟这里只是偏远郊区,租住在这里的大都是外来打工人员,买车的很少,即便买车也是买便宜的合资车之类。   沈天遇看着老旧的楼房:“你就住在这里?”   闻潭迅速下车:“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今天意外重逢已经很惊悚了,他实在不想和沈天遇再多说一句话。   走了一段路,却一直听到身后稳健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果然是沈天遇一直跟着他。   闻潭停下脚步,有些恼火:“你跟着我干什么。”   沈天遇:“你喝了酒,我送你到家。”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一直闻到闻潭身上若有若无的甜酒气味。   闻潭冷道:“只是一点白葡萄酒,没有到喝醉的地步。”   沈天遇:“我答应了乔家人送你安全到家,就要说到做到。”   闻潭:“可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住在哪!”   他吼了这一句,立刻就后悔了。   因为四周的邻里都向他看过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闻潭还不想让自己变成小区邻居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闭了嘴,转身快速向家里走去。   到了居民楼,沈天遇依旧是跟在他身后。   闻潭懒得管他。   他现在也想通了,知道他住在哪又怎么样。   他倒要看看,沈天遇是不是打算跟着他回家。   闻潭爬楼梯上了三楼,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微微侧过头:“我到家了。”   没说出的潜台词是,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走了。   沈天遇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平台处:“……我看着你进去。”   闻潭掏出钥匙打算开门。   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顾京野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道:“怎么才回来,我等你一个晚上了……”   他看到闻潭身后的男人,顿住了动作:“他是谁啊?”   闻潭进了门,随口道:“公司同事。”   “哦……”   顾京野上下打量了沈天遇一番,觉得男人穿着华贵,容貌俊美,一点也不像是小机构的老师。   他冲沈天遇点了点头:“你送小潭回来的?谢了啊哥。”   他纯粹是跟闻潭混熟了,有时会去机构给闻潭送书送饭菜之类的,俨然家人一般。   遇到闻潭的同事,就会自来熟地跟在闻潭后面叫哥叫姐的。   顾京野正要关门,忽然一只手插进来,挡住了门。   沈天遇跨进门,居高临下地看着顾京野:“我和闻老师有事要说,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顾京野懵了:“啊?”   他寻思自己之前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看他的目光很吓人,眼睛里隐隐有红血丝,手腕上青筋暴露。   顾京野狐疑起来,看看他,又回头看看闻潭。   “小潭,他真是你的同事?”   闻潭把保温袋放在饭桌上,按了按太阳穴:“你先回去吧。”   顾京野委屈道:“你说了今天晚上要给我煮赤豆元宵喝的……我从下午五点等你等到现在呢……”   闻潭:“今天太累了,做不了,明天吧。”   顾京野看他确实是一副疲累的样子,只好出去了:“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他警告地看了一眼男人,开门出去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反正他就住对门,这个男人要是敢乱来的话,他可是会立刻出手的。   在发现顾京野其实是住在对门之后,沈天遇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砰的一声,房门合上了。   闻潭在饭桌旁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淡道:“有什么事,说吧。”   沈天遇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顾京野,”闻潭神色平静,“和我同一届的S大的同学,怎么了吗。”   沈天遇突兀地问道:“你们在交往?”   闻潭喝了口水:“个人私事,无可奉告。”   “你明明知道他曾经对你做过什么!”沈天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语气微微颤抖,“当时你在学校,被孤立,被排挤……”   哪怕他们不是在交往,只是碰巧住对门,刚才两人的亲密模样也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顾京野熟稔的样子,显然是经常到闻潭家里来。   “不仅如此,他还在学校散播我被包养的传闻,当初的接吻照也是他偷拍传到网上的,他向我承认了,”闻潭反问道,“所以呢?”   沈天遇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是这种反应,紧紧拧着眉:“你不恨他?”   “那么多人都欺负过我,我恨得过来吗,”闻潭笑了一声,“我只知道,他现在很喜欢我,他会每天勤勤恳恳打工,然后用房租以外多余的钱请我吃饭看电影,给我买衣服鞋子,我为什么要恨他?”   他原谅顾京野,不是因为缺钱,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一辈子要遭受多少欺负和冷眼,如果一个一个地恨过去,日子还过不过了。   人生只有向前看,才不会沉湎于过去的痛苦。   闻潭说得理所当然,心平气和。   然而他越是平静,沈天遇就越是愤怒。   “就为了那几个吃饭买衣服的钱?”沈天遇捏紧了拳头,“你缺钱,可以随时问我要……”   闻潭打断道:“沈天遇。”   沈天遇被他叫了名字,如同钟声敲响,慢慢从愤怒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他垂下眼睛:“抱歉,我刚才失态了。”   闻潭放下水杯:“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沈天遇的拳头握了又松,低声道:   “我还是不明白,难道为了往前看,一切就都可以不要了吗?”   “受过的欺负可以不在乎,喜欢的歌可以不再喜欢,和过往有关的人和事都可以全都当成没发生过……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的尾音隐隐颤抖着,眼睛里满是血丝。   闻潭静静地坐着。   良久,他开口道:   “是,我都不想要了。”   “不然我今晚就不会去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家里吃饭,装得宽宏大度,其乐融融。”   “也就不会现在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仿佛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   沈天遇没有再来找过他。   不过闻潭也没什么精力来想沈天遇的事。   那次班上斗殴之后,陈钊的父亲直接把陈钊送出国了。   文文脖子上的伤疤有些深,文文的父母找不到陈钊,就和机构多次交涉,要求机构支付总计超过一百万的赔偿额,其中包括了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营养费等多个项目的费用。   遭到机构拒绝后,文文的父母开始在网络上曝光,指责机构是草台班子,审核缺失,安保不到位。   有几次闻潭正上着课,文文的父母直接冲到教室里来,撒泼打滚骂他不负责任,不配当老师。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机构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仅闻潭班上,其他班上的学员也开始闹着退费,不肯再继续上课。   闻潭被马经理叫去办公室狠批,然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批不批他,辞不辞退他,都不影响什么。   裕海市的语言培训机构本来就竞争激烈,写字楼的房租昂贵,机构里眼看着学员越来越少。   这样下去,再过几个月,资金链断裂,机构估计就离倒闭不远了。   袁紫怡每天唉声叹气。   张东伟逮到机会就对闻潭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秦雪冰已经开始在招聘APP上悄悄投简历了。   只有闻潭仍旧是每天照常上班,认真准备课件。   但他也知道,机构应该确实是快要完蛋了。   十二月末,机构陆陆续续离职了十几个人。   马经理气得每天在办公室骂娘。   一片萧条惨淡之际,忽然机构里又开始流传一条消息,说公司可能不会倒闭了。   据说是有大老板突然注资,马上会对公司改名,内部架构改制重组。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本来很多人是不信的。   但马经理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说话态度和蔼温柔,显然是有喜事发生。   跨年夜一过,马经理忽然找闻潭去办公室谈话。   马经理喜气洋洋地告诉他,鉴于他以往上课的出色表现,下个月就会给他提职级,升成年级小组长,让他以后也好好加油,好好表现。   闻潭有点懵:“我们公司不会倒闭了?”   马经理咳了一声:“谁说会倒闭的,乱七八糟的传闻,不要瞎传,我们公司发展好着呢。”   传言似乎变成了现实。   公司给机构的所有老师放了一个月的假,说是一个月后要搬进新办公地址,所有老师到时候要进行集体培训,年后开始新工作。   机构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秦雪冰和袁紫怡商量着这一个月去哪里旅游,连一向臭脸的张东伟也满脸笑容。   闻潭有些发愁,这一个月不工作的话就没薪水,要打短工的话,一个月的工作也很难找。   正思索着这个月要做什么,忽然收到邮件,总公司让他明天去报到,参加小组长培训。   闻潭问了周围一圈,组里似乎只有他收到了消息。   袁紫怡满脸羡慕:“看来闻哥是飞升了哦。”   秦雪冰也拍拍他的肩:“其他组的小组长也都收到消息了。公司还是比我想象得有人情味一些,我还以为他们会因为那件事迁怒你呢,看来他们还是有眼光的。”   闻潭也颇为振奋,觉得自己当初觉得这机构草台班子,实在是有些鼠目寸光了。   次日一大早,他穿上正装,拎着公文包去总公司报到。   总公司名叫“云泰”,闻潭隐隐觉得这名字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到了公司,做了登记。   前台看到他的名字,立刻告诉他,董事长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了。   闻潭有些吃惊:“董事长?等我?”   他一个小小的老师,来参加一个培训而已,何德何能见到总公司的董事长啊。   前台露出标准的笑容:“是的,您上去吧,电梯直达15楼。”   闻潭敲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的时候还在想,云泰,云泰,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推开门,看到桌子后的人的一刹那,终于想起来了。   天茂旗下的子公司之一。   他曾经给沈天遇送文件的时候,在档案袋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闻潭立刻就想走。   沈天遇从桌子后面抬起眼睛,看着他。   不知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很憔悴,脸色苍白,眼皮浮肿,像是大病了一场。   闻潭向后退了一步。   沈天遇安静地看着他。   他没有出声挽留他,也没有用身份地位压制他。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低声地道:“请坐。” 第46章 鬓边白发   闻潭站在原地没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天遇咳嗽了几声,嘴唇又白了几分,“我收购天禾,是因为它具有改建重组的价值,在一家公司声名狼藉的时候收购,也能用最实惠的价格把它买下来。”   “根据以往反馈,你是所有老师中学员满意度最高的。任命你当小组长也是高层讨论的结果,与其他原因无关。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也希望你展现出你的专业素养。”   办公室里安静了许久。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隔四五米,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闻潭挣扎片刻,看了一眼深棕色的实木大门。   几分钟前他还在惴惴不安,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场景。   现在进来了,却宁可自己没进来过。   ……   闻潭冰着脸,走上前去,在沈天遇对面坐下来。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蓄意还是巧合,但要他现在放弃,他确实是舍不得。   工作是他自己凭实力应聘上的,也干出了不俗的成绩,凭什么要因为一个沈天遇就白白放弃。   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汇报。   沈天遇拿着文件,问了问他的工作情况,指出几个存在的问题,交谈片刻,就让他出去了。   闻潭出去的时候,看到办公室门口排起了一个小队伍,都是其他等待谈话的小组长。   闻潭微微放心了些。   心想,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培训进行了一整天,公司请来了业内龙头的老师来讲课,闻潭听得很认真,一直在记笔记。   下午五点,培训结束了。   闻潭走到门口,被一个男人叫住了。   闻潭认出来,他是沈天遇的秘书,叫李黎。自从邱寒被辞退之后,李黎就一直在沈天遇身边工作。   李黎告诉他,晚上有一场饭局,让他作为老师代表,陪同徐源吃饭。   徐源就是今天给他们讲课的老师,业内龙头机构的金牌讲师,在网上有三百万的粉丝。   闻潭:“只有我一个人?”   李黎:“是的。”   闻潭:“为什么没有其他人?”   李黎:“这是董事长的意思。”   闻潭当然知道是沈天遇的意思。   和业内专家单独吃饭,这样珍贵的机会,明显是沈天遇给他争取的机会。   闻潭:“这不公平,如果别人都不去,我也不去。”   不是他矫情,只是他知道,天上不会掉免费的馅饼。接受了别人的好处,往后势必要还回去。   他不愿意欠沈天遇任何东西。   李黎:“沈总说,您今天不方便的话,明天他再问一次。”   闻潭:“明天也没空呢。”   李黎有些无奈:“我知道您有顾虑,但是您可以想一想,这件事对您而言其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您可能不知道,沈总为了这场培训花了多少钱,老实说,董事会成员很有意见,他们大部分人都认为天禾没有任何收购的价值,完全是因为沈总坚持,才敲定了这次收购案。”   闻潭微怔。   “今晚的饭局,沈总也会去,”李黎告诉他,“徐源原本今晚有事,不打算参加饭局。”   “他说,除非沈总去,他才去。”   ——   晚上七点,闻潭还是到达了酒店。   他进去的时候,沈天遇和徐源已经到了,相谈正欢。   沈天遇站了起来,把他引荐给徐源,说闻潭也是自己的朋友,拜托他以后多多提携。   说着话的时候,沈天遇依然唇色苍白,说话声音也比往日轻了许多。   徐源豪爽地一挥手,说都是朋友,那么客气做什么!   闻潭在旁边局促地坐着。   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也不擅长与人虚与委蛇。   徐源对沈天遇的热情明显比对闻潭大得多,饭局上一直拉着沈天遇说话,说外界都说沈总高冷,很难接近,今天看来传闻也不属实嘛!沈总明明就平易近人得很!   沈天遇笑笑,聊上两句,又不动声色地递话给闻潭,好让他和徐源有聊天的机会。   闻潭有种错觉。   他感觉沈天遇此刻仿佛是一个不辞劳苦在给孩子介绍人脉的父亲,而他是那个不善言辞的小孩。   这种感觉很古怪。他虽然比沈天遇小了十岁,但大概是早熟的缘故,一直觉得两人的年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他仔细地看沈天遇,突然发现他右边鬓角有一丝白发。   不多,一晃神就看不见了,但确实是有。   三年过去了,三年,闻潭心想,沈天遇今年也才32岁,正值壮年,怎么会有白发呢。   ……   徐源是典型不喝酒就相当于没吃饭的那种人,酒蒙子。   整晚饭局,徐源一直在喝酒,也灌沈天遇的酒。   按理说到沈天遇这种位置,不想喝的直接可以拒绝掉,但沈天遇还是笑着抬起酒杯,和他干了。   徐源满意了,又转向闻潭,豪气冲云天:“闻老师来来来满上!”   闻潭犹豫片刻,拿起了酒杯。   因为身体弱,他平日里是不喝酒的,但是现下的情况,架子都堆到这儿了,不喝酒显然说不过去。   而且沈天遇这个老总都喝了,他身为员工还能不喝么。   酒杯忽然被一只手盖住了。   沈天遇从他手里拿走酒杯,道:“他酒精过敏,我替他喝吧。”   仰起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的时候,手有些抖,眼角都红了。   原本苍白的脸也显出些病态的潮红。   徐源大笑:“好!果然是沈总,够豪爽!”   几分钟后,徐源就醉得睡死过去,鼾声如雷。   沈天遇把李黎喊进来:“把徐老师送到房间去,明天下午退房。”   李黎应了,连忙喊了几个人进来,一起把徐源抬出去。   沈天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那么,我……”   忽然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弯下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李黎慌忙来扶:“您喝酒了?”   沈天遇剧烈地咳嗽,喘了口气:“没事。”   “您都病了一个多月了,医生说了几次了不能喝酒,您怎么又……”李黎埋怨闻潭,“闻老师你也不劝着点!”   “没事,”沈天遇用纸巾擦干净嘴,微微侧头,对闻潭道,“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脏东西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家吧。”   闻潭站着没动。   一个月……   一个月前,正好是他和沈天遇在乔家重逢的日子。   沈天遇,是在和他见面之后,病倒的? 第47章 当狗   闻潭和李黎一起把沈天遇送到了医院。   医院的外观有些熟悉,绿植郁郁葱葱,建筑古风古韵,闻潭想起来,是沈天遇名下的那座私人医院。   一切都和三年前别无二致。只是这次进医院的不是他,而是沈天遇。   医生接到人,立刻开始抽血化验打点滴。   闻潭背靠在墙上站了一会儿,问李黎:“沈天遇生了一个月的病?”   李黎:“嗯。”   闻潭:“什么病?”   李黎:“抱歉,身为秘书,我不能透露老板的隐私。”   “我没有别的意思,”闻潭道,“我是想问,这个病严重吗?能治好吗?”   李黎犹豫了一下:“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您可以理解为风寒体虚,按理说少吹风、多保养是可以痊愈的……只是,沈总不肯听医嘱,病情一直在反复,医生叮嘱他要好好养病,但他没怎么当一回事。”   吹风?   沈天遇天天在公司上班,风吹不到雨淋不到,怎么会因为吹风生病?   原本今晚吃饭的时候,闻潭是想着吃完饭就走的。   沈天遇给他的好意,他实在是承受不起,也不想再有牵扯。   可沈天遇因为帮他挡酒而喝吐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一走了之。   大约二十分钟后,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告诉他们,基本检查已经做完了,病人正在打点滴,他们可以进去探视了。   李黎:“您进去吧。”   闻潭:“你不进去?”   李黎:“我的下班时间到了,要回家了。”   闻潭看着他。   但凡大公司的助理,拿着丰厚的工资,都是一个人干24小时的活。   他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公司总助丢下老板自己一个人先下班的。   李黎无奈一笑:“我想,沈总此刻想见的,应该不是我。”   闻潭无言。   犹豫片刻,走了进去。   沈天遇半躺在病床上,倚靠在枕头上,合着眼睛。   听到脚步声,沈天遇睁开眼睛看着他:“今天晚上,麻烦你了。”   闻潭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注视着缓慢下滴的点滴。   “其实,没有必要,”闻潭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心软,也不会回头。”   沈天遇的睫毛颤了一下:“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回头,只是想做而已。”   闻潭:“值得吗。”   沈天遇笑了笑,岔开话题:“过去的三年,你去了哪里,过得好吗?”   闻潭:“你想知道的话,应该很容易可以查到吧。”   在R国的时候,萧万枫一直很得意,说他们的行踪绝对隐秘,不会被沈天遇发现。   但闻潭知道,沈天遇想查到的东西一定有办法查到,何况R国聚集着大量的华裔华侨,消息传得很快。   如果沈天遇没有出现,不是因为他们藏得好,而是因为沈天遇不想查。   沈天遇笑笑:“都已经知道你有多讨厌我了,再凑上去,就太讨嫌了。”   闻潭:“那现在为什么又收购天禾。”   他知道自己的问话咄咄逼人,不识好歹。   但他确实经常摸不清沈天遇的想法。   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天遇噎住,苦笑道:“你就当我是贱得慌吧。”   闻潭的手机铃声响了。   摸出来一看,是顾京野打来的。   手机没有开扬声器,但病房空间就这么大,顾京野的声音清清楚楚透过手机传了出来。   顾京野声音软软的,像小孩子在撒娇:“都十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沈天遇抬起眼皮,盯着闻潭。   闻潭:“公司临时有点事……”   顾京野:“你不是说最近在培训吗,怎么培训还要加班啊。”   闻潭含糊道:“一会儿回去,你先睡吧。”   顾京野:“我今天有急事要跟你说呢,我在家等你,你快点回来哦。”   闻潭:“有什么事这会儿说也行啊……”   顾京野:“是很重要的事!我一定要当面跟你说的。”   两人正嘀嘀咕咕说着,旁边忽然传来“铛!”的一声响。   闻潭吓了一跳,扭头一看。   沈天遇手背上的针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手背上正冒出大颗大颗的血珠。   水杯摔在地上,碎了个稀巴烂,杯子里的水泼了一地。   沈天遇有些茫然的样子:“我刚才想喝水,没拿稳,杯子就掉了……”   闻潭赶紧按了墙上的呼叫铃。   护士迅速赶来,用棉签把沈天遇手背上的伤口摁住了,重新挂好点滴。   沈天遇嘶了一声,低声道:“谢谢。”   护士训闻潭:“病人不方便动,你们陪床的就要好好照顾才是,怎么还弄成这样……”   扫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出去了。   顾京野也听到了手机这头的动静,吱哇乱叫:“什么动静,什么病人,小潭,你不是在加班吗。”   闻潭重新把手机拿起来。   沈天遇忽然“嘶”了一声,抓紧了被子,脸色难看。   闻潭告诉顾京野自己马上回去,匆匆忙忙把电话挂了,问沈天遇:“怎么了?胸口不舒服?”   “可能点滴速度有点快,没事,喊护士调节一下就好了,”沈天遇垂着眼睛,道,“你有事的话,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闻潭按铃喊了护士。   还是刚才的护士,看了一眼点滴,嘀咕:“也不算快啊,正常水平……”   不过还是把点滴速度调慢了。   闻潭本来刚才就打算走,但是看着沈天遇这样,也不好丢下他不管,于是又待了一会儿,观察他有没有哪里不适。   半个小时后,沈天遇倚在床头,闭着眼睛,看起来是有些睡熟了。   闻潭看了一眼手机,悄悄站起身,往外走去。   刚刚走出病房门,病房里却又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   闻潭扭头一看,点滴架整个倒在地上,沈天遇摔倒在地,趴在地上,手扎在破碎的玻璃片堆里。   殷红的鲜血混着药液,如同大朵鲜艳的玫瑰在洁白的瓷砖上绽放。   空间似乎陷入了凝固。   沈天遇抬起眼睛,瞳孔藏在漆黑的夜色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像,不小心摔下来了,”沈天遇低声道,“麻烦你,扶一下我……”   闻潭却退后了一步。   沈天遇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我要回家了。”闻潭说。   沈天遇低声道:“我,我现在起不来……”   “我继续在这里待着,你才会没办法好起来。”   沈天遇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闻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我走了,你就能立刻什么事都没有了。”   闻潭转身向外面走去。   走两步,停下来,胸中的火气有些难以压制:   “你没必要用伤害身体的方式来引起我的可怜,很幼稚,也没有任何用。”   “我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有家,有工作,有我自己想要的未来。”   “万人敬仰的天茂总裁,不应该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摇尾乞怜。”   “沈天遇,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病房里安静片刻。   “如果我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呢。”   “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担心喜欢的人把自己当狗,”沈天遇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求之不得。”   “你不会明白,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   “你也不会相信,我的人生,从重逢那一天,才真正开始。”   闻潭闭了闭眼睛,仿佛没听到一般,离开了医院。 第48章 新邻居(4.3一更)   闻潭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开了。   顾京野打着哈欠来开门,眼神怨气冲天。   闻潭:“你还没睡?”   “我说了要等你的,”顾京野嘟囔,“你匆匆忙忙挂了电话,我担心死了,差点报警……”   闻潭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进门把背包放下。   顾京野敏锐地嗅到他身上的消毒水气味:“你刚才在医院?”   闻潭:“有个同事生病,就在医院陪了一会儿。”   顾京野:“哦……”   闻潭:“对了,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   顾京野一下子振奋起来,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骄傲地举起手机给他看。   闻潭定睛一看,是一则见义勇为的社会新闻短视频。   京安市某火锅店发生斗殴事件,火锅店店员挺身而出,保护被殴打的女孩子,及时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视频里登出了见义勇为店员的照片。   由于店员相貌俊朗,高大健壮,出手的动作干净利落,视频评论区一大片犯花痴的女网友。   闻潭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嘿嘿傻笑的顾京野,抿嘴一笑:“牛啊顾大少,都成见义勇为大英雄了。”   “我爸妈今天也联系我了!”顾京野兴奋不已,“他们说没想到我在外面混了半年,成长了这么多,看到新闻立刻转发到朋友圈家族群了,说老顾家三代都没收到过锦旗,我这算是光宗耀祖了。”   闻潭替他高兴:“那很好啊。”   顾京野顿了一下,试探道道:“他们说,明天就来接我回去。”   闻潭点头:“那你可以先收拾一下东西,防止明天手忙脚乱的。”   顾京野急了:“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还没说要走呢。”   闻潭有点懵:“你爸妈都亲自来接你了,你不走吗。”   顾京野平时装得桀骜叛逆人五人六的,但闻潭能看出来,他从小应该是被宠大的,很恋家,也很想家里人。   顾京野:“他们接归他们接……我要走了,你就没有半点不舍得吗。”   闻潭:“嗯……”   嗯了半天,却也没个动静。   顾京野有些气恼的样子,蹲在地上,咬着烟。   他生闷气的时候就会这样子,因为在戒烟,不会点燃烟头,但又实在郁闷,就会咬一咬烟头来泄愤。   “我就知道,你就是个没心的。”   “好歹对门住了这么久,一起吃晚饭一起看电影,你对我半点情分也没有。”   “早知道我当初就不应该住在你对门,哪怕偷个电瓶住监狱去,狱友知道我要走了还会舍不得我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   闻潭哭笑不得:“你要回家,是好事,我总不能拦着你吧。”   顾京野哼哼唧唧的:“那,你就不能说一句,别走吗。”   闻潭察觉出一些和以往不同的异样来。   顾京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软绵绵的,尾音上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闻潭:“我说让你别走,你就不走了?”   顾京野坚定地看着他:“是,不走。”   火花在小小的房子里悄悄蔓延。   闻潭避开他的目光:“别耍小孩子脾气。”   “如果,我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呢,”顾京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似的道,“闻潭,我喜欢你。”   房间里安静了足足有三十秒。   闻潭倒不意外,只是觉得头疼。   他也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三年前一个两个嫌弃他嫌弃得要死,现在突然又一个接一个来向他告白。   “你呢,”顾京野舔了舔嘴唇,嗓音有些干涩,“小潭,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   闻潭:“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顾京野有些失落,但还是认真道:“我知道你嫌我现在还太幼稚,不成熟,也不够强大,但是你等我几年,我一定好好……”   “打住,”闻潭按了按太阳穴,道,“顾京野,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顾京野:“我们可以慢慢培养……”   闻潭:“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可发展的对象 ,你明白吗。”   “你在我眼里是朋友,是邻居,是老同学,但绝不可能是恋人。”   顾京野:“对我没有那种心思……那你平时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闻潭:“这只是普通的……”   顾京野似乎受了刺激:“三年前你可以和沈天遇谈,为什么现在不能跟我谈呢,我比他差在哪里了?”   闻潭抬起眼睛,看着他。   顾京野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住了嘴。   他低下头,道:“……对不起。”   因为一时的嫉妒上头,揭开别人的伤疤……   他真是该死。   “回去吧,”闻潭道,“你不属于这里,你生来就拥有很好的生活,不要浪费了。”   顾京野:“爸妈应该马上就会解冻我的银行卡,你等我两天,我给你租更好的房子。”   闻潭:“如果我想,我早就可以离开这里。”   顾京野不太明白地看着他。   闻潭:“那天送我回来的,就是沈天遇。”   顾京野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里很好,我很喜欢,”闻潭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随意插手不是善良,而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我从三年前开始,就下定决心,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   顾京野听懂了。   他说:“你放心,我回家之后会好好努力,自己挣钱,早日给你买大房子。”   闻潭:“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顾京野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就派司机佣人来接走了顾京野。   闻潭看着空荡荡的对门,抱着胳膊,搓了搓皮肤,感觉有点冷清。   他其实很羡慕顾京野的。   有家庭做后盾的小孩,生活总是会幸福很多。   哪怕偶尔失意,偶尔遇到挫折,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就会生出无穷的力量来。   白天依旧是去公司参加培训。   闻潭一整天都没有在公司看到沈天遇,女同事们纷纷摇头叹息,毕竟能够在公司见到沈总算得上一项养眼的大福利了。   闻潭想着昨晚沈天遇趴在地上的样子,有心想问问李黎情况怎么样,但是又怕消息传到沈天遇耳朵里,造成误会,忍了下来。   上课的时候有些走神,强迫自己喝了好几倍薄荷茶才勉强集中注意力。   傍晚拎着菜回家,闻潭看到对门的门开着,工人进进出出搬东西。   这么快就找到新住户了?   看来小区的房子还挺抢手的嘛。   闻潭瞥到门内的家具都是清一色的冷淡风,猜测着对门的新邻居会是什么样的人。   ……晚上还是多做一点菜好了,他盘算着,多煮点银耳汤,一会儿给新邻居送去,表示一下友好。   把钥匙插进锁孔,身后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师傅们辛苦了,”清清淡淡的声音,“麻烦把柜子靠墙,对。”   闻潭猛地回过头,和某人四目相对。   “下午好,”沈天遇唇色依旧苍白着,声音虚浮,向他伸出手,“我是你的新邻居,以后请多多关照。” 第49章 口水鸡(4.3二更)   由于昨晚手扎到了玻璃碎片,沈天遇的双手都缠上了厚厚的白色绷带,伸手的样子也有些艰难。   闻潭又惊又诧:“你……”   他还以为自己昨天说了那一番话,沈天遇会有所悔改,没想到完全是对牛弹琴。   沈天遇见他没有要握手的意思,垂下眼睛,笨拙地把手收了回去。   工人师傅们忙得热火朝天,这边两个人气氛如同入了冰窖,相顾无言。   “这个桌子还要吗,”师傅拖了一个灰扑扑的桌子出来,问沈天遇,“原先放在里头的,有点旧,但是还能用。”   沈天遇:“扔了。”   闻潭:“等等。”   沈天遇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你缺桌子?”   “桌子又没坏,为什么要扔了,”闻潭完全是节俭惯了,心疼东西,“买的时候好歹花了一百五呢。”   沈天遇:“你怎么知道花了一百五。”   闻潭:“我陪顾京野去的二手货市场啊……”   顾京野当时缺钱缺得厉害,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他就推荐了好几个淘东西的二手市场给他,花了好几个周末的时间逛市场,这才勉勉强强把家里添置了七七八八。   沈天遇闻言,却直接对师傅道:“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闻潭:“……”   他真是上辈子欠了沈天遇的吧。   闻潭不想再搭理这个人,转身回家做饭去了。   原本要多做一点银耳汤的念头也打消了,哪怕沈天遇是他的邻居也不行。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给沈天遇做任何东西吃。   刚把青菜在水里过了一遍,门外有人敲门。   闻潭心想肯定是沈天遇,没好气地道:“有事说事!”   “小潭在家吗,”门外传来温柔的年长女人的声音,“我听小沈说你也住在这,想看看你。”   闻潭愣了愣,听出那是沈天遇家阿姨的声音。   他原先住在沈天遇家里时,虽然有诸多不愉快的经历,但也有不少温馨的回忆。   不管他和沈天遇有什么矛盾,阿姨一直对他很好,每天勤勤恳恳做饭菜给他吃,看他心情不好,还会像哄小孩子一样,做小甜羹哄他吃。   偶尔他馋辣了,阿姨也会偷偷开小灶,做一道麻婆豆腐或者尖椒小炒肉,单独做给他吃。   他尝试给沈天遇做甜点的时候,阿姨也会欢欣地鼓励他,夸他很有烘焙的天赋。   他被软禁那段时间,阿姨甚至抹着眼泪和沈天遇起过争执,冒着丢工作的风险保护他。   闻潭没有体会过母爱是什么滋味,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确实是把阿姨当成了半个妈妈的。   他总是心想着,如果他有一个很爱他的妈妈,妈妈应该也会很心疼他,总是想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吧。   ……   闻潭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良久,终于还是拧开了门。   阿姨看起来比三年前苍老了一些,但还是精神奕奕,看起来身体不错。   “阿姨,”闻潭小声道,“我已经吃过了,不麻烦了……”   “骗阿姨是吧,”阿姨摸摸他消瘦的脸蛋,眼睛有点红,“屋子里一点油烟气都没有,还说吃过了。”   “几年没见,怎么这样瘦了。”   “还好啦……”   “快跟阿姨说说,这几年都去哪儿了……”   阿姨拎着满满一兜子菜,顺理成章就挤进门来,风风火火奔到厨房开始洗菜。   “你看你每天吃的这都是些什么,”阿姨毫不掩饰对他买的菜的嫌弃,“这叶子都发黄了,这肉一看就是冻肉,不得行不得行,阿姨给你做新鲜的。”   行云流水般把自己带来的牛肉松茸蔬菜摆上流理台。   闻潭:“哎?”   他扭头看对门。   对门的沈天遇站在门口,低头看手机,若无其事的。   闻潭有些恼火,但又不好把阿姨赶出去,愤愤地把门关上了。   算计他是吧。   行啊。   阿姨进来也就算了,其他闲杂人等休想也跟着进来。   闻潭和阿姨边聊天边忙菜,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做完菜,阿姨解开围裙:“那我就先走了。”   闻潭忙道:“您一起吃啊,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阿姨辛辛苦苦给他做饭,他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吃独食。   阿姨:“小沈还等着我去给他做饭呢。”   闻潭火气起来了:“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做么,在家等着您去做?”   一个晚上做两顿饭,阿姨不得累死啊。   阿姨笑开了:“这话说的,他是我雇主,给我发工资呢。”   “再说,他两只手都伤了,也没办法自己做饭啊。”   闻潭噎了一下。   好像也没错。   不提手受没受伤,退一万步来说,阿姨给沈天遇做饭也是天经地义,给他做饭才是额外加班。   闻潭理亏,眼睁睁看着阿姨出门去,敲开了对门。   沈天遇开了门。   他看了闻潭一眼,又看了阿姨一眼。   往里让了让,理直气壮地道:“我今晚想吃茄汁大虾。”   阿姨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哎,哎。”   闻潭咬了咬牙,冷声道:“沈天遇,滚过来吃饭。”   ——   阿姨今晚做了四菜一汤。   香辣口水鸡,莴苣炒蛋,小炒黄牛肉,香煎松茸,还有白菜三鲜汤。   闻潭打定主意要扮演黑脸张飞,闷头吃饭,不看沈天遇,也不和他说话。   然而上了桌,问题出现了。   沈天遇的手受伤,何止是不能做饭,甚至自己也拿不了筷子。   一拿筷子就手抖,手抖筷子就啪的一声掉地上了。   连续掉了三双筷子之后,阿姨看不下去,道:“你别动,我喂你吧。”   沈天遇婉拒:“您先吃饭吧,我没事,您都忙了一下午了,又是帮我搬东西又是做饭的。”   阿姨:“跟阿姨客气啥,你小时候光屁股蛋还不是我一顿一顿喂你饭的么。”   沈天遇咳了一声:“没事我自己喝点汤……”   阿姨:“算了还是我……”   沈天遇:“别别别……”   两人谦让半天,迟迟定不下来。   闻潭忍无可忍,用勺子舀了一大勺米饭,塞进他嘴里。   沈天遇受宠若惊:“唔……”   闻潭冷着脸:“想说感谢的话就不用了,我纯粹是不想阿姨太辛苦。”   “我是想说,”沈天遇艰难地把米饭吞下去,小声道,“能不能一半菜一半饭,不然单吃米饭,好难吃……”   闻潭:“……”   一顿饭勉勉强强还是顺利吃完了。   被算计的感觉让闻潭有些窝火,但阿姨做的饭确实很好吃,冲淡了给沈天遇喂饭的不爽。   不过沈天遇还是太烦人了。   吃一口要吹捧三句,跟个学说话的鹦鹉似的。   “牛肉有股奶香,阿姨的手艺越来越精进了。”   “这口喂得好,有肉有蔬菜,米饭被汤汁浇灌得绵软,入口即化。”   “一口的量正正好,不多不少,正好入口。”   闻潭嫌他烦,下一口就故意加了许多肉菜,塞得满满当当,让他说不出话来。   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到洁白的衣领上。   沈天遇也不生气,不好意思地笑着,努力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   快吃完的时候,闻潭看着沈天遇额上的细汗,忽然反应过来:“我刚才给你喂口水鸡了,你怎么不说啊。”   口水鸡是四川菜的做法,鲜香麻辣。   由于阿姨以前在家做饭时从来不会给沈天遇做辣的,闻潭完全没想到这点。   沈天遇不吃辣,不纯粹是口味问题。   他的肠胃天生受不了辣的,吃一点辣都有可能腹痛难忍。   闻潭有些恼火。   他虽然不想再和沈天遇有牵扯,但也从没想过要害他。   沈天遇这样,倒像是他故意为难似的。   “你,你别生气,”沈天遇小心翼翼道,“我,我就是怕……”   闻潭:“怕什么啊,我还能勉强你吃辣吗!”   声音有些大,整张桌子都静了静。   阿姨也扭头看着他。   沈天遇没有辩解,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 第50章 裂开了(4.3三更)   闻潭发现自己拿沈天遇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前沈天遇强势的时候,他还可以毫无顾忌地推开他、恨他,现在沈天遇低声下气的,什么事情都顺着他,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他反而做什么都不对了。   软一点沈天遇立马就蹬鼻子上脸,硬一点又好像他在欺负沈天遇。   闻潭憋得都担心自己出内伤。   往后几天,阿姨每天六点准时出现在家门口,拎着慢慢一兜子新鲜的肉菜。   闻潭拉不下脸赶阿姨走,也确实馋那一口吃的。   阿姨一进了门,沈天遇也就顺理成章跟着进了门。   毕竟他手伤着,还是给阿姨发工资的人,闻潭再怎么不情愿也没理由把他赶出去。   不管闻潭怎么态度冷淡,沈天遇始终是那副温柔好脾气的样子。   闻潭都怀疑他体内发生了基因突变。   这还是那个眼高于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沈总吗。   闻潭再怎么提醒自己要保持距离,但天天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沈天遇又是十万分的好脾气,两人的关系慢慢还是缓和了些。   起码阿姨在的时候,他不好意思老拉着个脸。   ——   周六一大早,闻潭家的门被敲响了。   他揉着眼睛去开门,居然是顾京野。   顾京野恢复了从前的装束,崭新的名牌T恤和球鞋,古银色骷髅头项链,一副潮男打扮。   脑袋却是耷拉着,像只委屈的小狗。   闻潭:“怎么回来了?”   顾京野闷声道:“我不要回去了,小潭,你收留我吧。”   闻潭:“进来再说。”   他把顾京野让进来,煮了壶大麦茶,让他坐下慢慢说。   顾京野:“我还以为爸妈是赞赏我见义勇为才让我回去的,其实根本不是,他们喊我回去是因为给我安排了一桩狗屁婚事,让我回去结婚。”   闻潭:“结婚?”   顾京野才23岁,结婚确实有点早了。   不过有钱人家商业联姻,定婚事早一点,似乎也很常见。   顾京野:“他们安排的那个未婚妻,我连面都没见过,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要让我去结婚,神经病吧。”   “而且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现在不喜欢女人,改喜欢男人了,”顾京野嘲讽道,“他们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吓得连夜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吧。”   闻潭听顾京野说过,顾家家境都殷实了几代了,作风一向比较传统古板。   顾京野抓住闻潭的手,恳切道:“小潭,我不回去了,以后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还像从前一样,我每天去打工挣钱,我会对你很好,每个月的房租都我来出,你只要给我做做饭吃就好……”   闻潭把手抽出来:“不好。”   顾京野愣住了。   闻潭:“第一,你爸妈迟早会找到这里来。”   “第二,你只是现在怒气上头,一时新鲜,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等时间长了,你发现没有钱买不了昂贵的衣服首饰,没办法随心所欲旅游看演唱会,没办法挥金如土买房子买车,就会后悔了。”   “第三,我不愿意和人合租,也不愿意每天像个老妈子一样给人做饭吃。”   闻潭拒绝得干脆利落。   顾京野脑袋又蔫蔫地耷拉下去:“那,那我还住你对门……”   闻潭:“对门现在已经有新住户了。”   顾京野愤愤的:“搞什么,我才走了没几天,就把房子租给别人了,房东老头也太不仗义了,亏我走之前还送了一瓶二锅头给他!”   闻潭无语:“人家做生意,有钱当然要赚,有什么仗义不仗义的。”   安慰了顾京野一会儿,好不容易让他平静了一些。   闻潭拍拍他的肩膀,说中午请他去小区门口的米线店吃他最爱的牛肉砂锅米线。   两人出了门,正要往楼下走,对门的门开了。   沈天遇看看闻潭,又看看穿得跟T台走秀的男模似的顾京野。   沈天遇脸色苍白:“小潭,你要出去么。”   顾京野认出他是那天晚上送闻潭回家的那个“男同事”,闻潭后来向他承认,这个男同事就是沈天遇。   顾京野眼睛立刻叉起来了:“现在住在对门的是你?”   沈天遇眨了一下眼睛:“你认识我?”   “沈天遇,你装什么蒜,”顾京野恶声恶气道,“当年欺负我兄弟,后来欺负闻潭……如今见我走了,立刻住到小潭家对面,你脸皮可真够厚的。”   “你该不会想着死缠烂打就能让小潭回心转意吧,我告诉你,小潭早就不喜欢你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顾京野可谓是怒从心中起。   沈天遇看也不看顾京野一眼。   他只是斜倚在门框上,看着闻潭,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无奈的样子。   顾京野愈发暴躁:“草,老子跟你说话呢,你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装什么纯情无辜小白兔!”   沈天遇:“你还是小孩子,我不跟你计较。”   顾京野:“老子都二十三了!”   “不用叫得这么大声,我知道你,顾连赟的大孙子,”沈天遇懒洋洋道,“连续干倒闭了九家公司,连祖辈传承了三代的老字号糕饼铺都能干黄了,你在业内可是赫赫有名啊。”   嘲讽的话从沈天遇这种顶级商业大佬的口中说出来,讽刺意味格外浓厚。   而且闻潭还站在旁边。   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这么大的脸,顾京野脸都红透了。   两人互怼时,说话的状态也不一样。   沈天遇虽然最近瘦削了些,脸色苍白,但身形完全是成熟男人的健硕,看起来沉稳持重。   而顾京野气得一蹦一蹦的,像头炸毛的小狼。   顾京野意识到自己虽然嗓门大,在这场争执中完全处于下风,气得暴跳如雷,撸起袖子几步上前:“我今天非让你知道知道……”   他虽然在气头上,但本意只是想推搡沈天遇几下,警告一下他。   谁知他手还没碰到沈天遇呢,沈天遇居然就软绵绵倒下去了。   咚!   顾京野当场愣住。   闻潭下意识上前扶住了沈天遇:“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沈天遇倒在闻潭怀里,唇色苍白:“没事……咳咳,就是碰到伤口了,可能有点裂开了……”   很难想象,圈子里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天茂老总,会以这么柔弱无助的姿态倒在一个年轻男孩怀里。   顾京野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裂开了。 第51章 横刀夺爱   顾京野气得跳脚:“小潭你别信他的话!我根本碰都没碰到他,他故意碰瓷来陷害我!”   沈天遇抬眼望着闻潭:“我没事的,一点小伤,本来这两天伤口就容易裂,小顾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顾京野指着沈天遇:“我敢发誓,我要是刚才碰到你一点地方,将来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你敢吗。”   沈天遇淡声劝导:“你还年轻,我不怪你,你也不要为了逞一时之气,把这些毒咒往自己身上安。”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是被推倒的。   同时还展示了身为长辈的宽宏大度。   顾京野被刺激得吱哇乱叫,一副要和沈天遇拼命的架势。   闻潭听得头疼:“行了,都别说了,顾京野,你帮我把他扶到里屋去。”   顾京野不情不愿,但闻潭都开口了,他狠狠瞪了沈天遇一眼,还是一起把他扶进屋子里去了。   闻潭把他安顿在沙发上:“我帮你打电话喊阿姨过来。”   沈天遇摇摇头:“不用,我自己休息会儿就好。”   闻潭:“伤口都裂开了,不用管?”   沈天遇:“本来就是愈合阶段,有一些小裂口很正常,医生说等它慢慢愈合就好。”   闻潭:“那我走了。”   沈天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闻潭:“我有点饿,也有点渴……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倒杯水。”   顾京野:“老登你别得寸进尺啊,把你扶进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还提起要求来了。”   闻潭:“我还是给你喊阿姨吧。”   沈天遇:“阿姨今天回乡下去了,她孙子发烧,缺人照顾。”   闻潭:“那我喊李助理……”   沈天遇:“他这两天一直在帮我处理事情,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我特意让他今天白天放假,好好回家睡一觉。”   顾京野在旁边竖大拇指:“这么巧的事儿都凑一块儿去了,牛逼。”   闻潭抿着嘴不说话。   沈天遇垂下眼睛:“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你走吧,不用管我,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好。”   顾京野:“陈年老绿茶,味道就是浓厚哦。”   沈天遇被顾京野阴阳怪气,也不反驳,只是安安静静靠在沙发上,沉默地望着窗外。   门打开,又关了。   闻潭和顾京野真的走了。   沈天遇的目光从窗外转向房门,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   闻潭和顾京野回了租房里。   顾京野一肚子话要和闻潭吐槽,干脆把砂锅米线打包带了回来,两人坐在桌旁边吃边聊。   “刚回家那两天我还挺开心的,我爸妈对我从来没这么和颜悦色过,我还以为他们是纯粹替我骄傲,谁知只是缓兵之计。”   “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他们压根儿对我没什么爱,就是把我当联姻工具人。”   “我都不知道那个女的长什么样,什么学历什么性格,莫名其妙就要变成我的未婚妻了,有毒吧。”   顾京野的米线加了一大勺辣椒油,红彤彤的,吃得涕泗横流,吃一口米线喝一口冰可乐。   闻潭慢慢吃着自己那一份清汤素米线,眼睛定定地看着米线中央,不知不觉手上的动作就停滞了。   顾京野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跟你说了半天了,你怎么走神啊,”顾京野不满道,“小潭,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闻潭回过神:“……怎么了?”   顾京野:“你告诉我,我刚才说了什么。”   闻潭:“……”   顾京野无奈道:“你该不会……在想沈天遇吧。”   闻潭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顾京野:“我不管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他,我可提醒你,你自己也知道你过去这几年过得多不容易,千万不能重蹈覆辙啊,人生也没几个三年能这么消耗。”   “沈天遇现在特地住到对门来,就是打定了主意死缠烂打,你可不能被他的糖衣炮弹骗住。”   “他这种白手起家的人,绝不是省油的灯,不管他装得多无辜多可怜,你都千万不能相信他。”   闻潭笑笑:“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顾京野没好气道:“敲门也没用,你不是胳膊裂了么,好好回屋里待着去。”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查煤气的。”   顾京野嘀咕:“大白天查什么煤气,闲的……”   闻潭看着他去开门,忽然想起这个月明明已经查过煤气了,怎么会又来查一次。   还没来得及阻止,顾京野已经打开了门。   瞬间四五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窜进来,抓住了顾京野的胳膊。   “我糙……”顾京野看着门外的人,破口大骂,“老子不是说了去滑雪了吗,你们他妈的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少爷,太太很担心您,”门外的中年男人恭敬地鞠了一躬,“还请您跟我们回去,车子已经在楼下了。”   顾京野瞬间反应过来,怒目圆睁,对着对门嘶吼道:“沈天遇,你他妈的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你他妈看老子不顺眼,跟老子玩儿阴的是吧!”   他出门前跟家里说的是到外省滑雪,散心两天,他以前也经常跑出去玩,家里原本不会怀疑。   如果突然派人来抓他,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他虽然没跟家里出柜,但是对于联姻的事万分抵抗,家里早就猜到他在外这段时间有了喜欢的人,所以对他回“贫民窟”的事情十分敏感。   前几天他说想回来看看,家人就百般阻挠,不让他回来。   对门安安静静,毫无反应。   顾京野再怎么凶悍,对面也是五个彪形大汉,他的反抗无异于蚍蜉撼树。   最后还是大喊大叫着被押上了车。   黑色suv绝尘而去,扬起一道道尘土。   整个过程发生不到五分钟。   闻潭站在楼道口,伫立片刻,敲响了对门。   沈天遇很快来开了门。   看到是他,露出意外的笑容:“小潭……”   闻潭:“是你给顾家递的消息吗。”   沈天遇的笑容隐了隐:“你不相信我?”   闻潭:“我相信你,绝对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沈天遇无声地笑了笑,也不装了:“是,我给顾连赟打的电话。他一直很操心他孙子的未来,我只是在随意聊天时,给我这位忘年交提供一点无关紧要的信息罢了。”   闻潭:“顾京野不想回去,他家里……”   沈天遇漠然道:“他怎么想,跟我有关系吗。”   闻潭抬起眼睛:“可是,跟我有关系。”   “顾京野,我喜欢他。他热情,正直,勇敢,对我很好。我一直很想和他在一起,只是觉得两人家庭背景差距太大,才不敢答应他的交往请求。”   “ 你一个电话把他赶走了,我怎么办?”   闻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真挚,毫无破绽。   沈天遇的视线从上而下,盯着他颤动的嘴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闻潭:“你把他赶走了也没用,就在刚才,我下定决心,要遵循内心,追求真正的……”   “爱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沈天遇打断了他的话。   沈天遇:“那看来,我只能当一个横刀夺爱的恶人了。”   闻潭惊愕地看着他。   沈天遇漫不经心道:“住在对门,两米之隔的男小三……听起来还挺刺激的,不是么。” 第52章 换药   闻潭觉得沈天遇是疯了。   对于一个疯子,他是没什么话好说的。   转身回家,快速关上了门。   周一,闻潭去公司参加培训,接到上级通知,让他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京安市出差,中午就动身。   “出差时间是三天,在考核APP上请假,费用公司出。”   “去徐源老师所在的培训学校考察调研,机会难得,你们好好把握。”   同事们都挺高兴,这相当于公费出去玩,还是去首都,大好的摸鱼机会。   闻潭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沈天遇对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就没再闹出什么动静。   但沈天遇这种人,越安静,代表他可能越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现在突然通知说要去京安市出差,鬼知道是不是沈天遇下的圈套。   闻潭心里有些打鼓,面上还是笑着,附和着同事们叽叽喳喳的讨论。   和他一起出差的是两个女同事,闻潭和她们不太熟,只是在机构里偶尔打过照面的关系。   三人一起坐高铁去京安市。   两个女同事一路头凑在一起,叽里咕噜讲八卦看电影,闻潭坐在旁边,偶尔帮她们拧个瓶盖或者拿个行李。   五个小时后,高铁抵达京安市。   再次踏上京安市的地面,闻潭没有太大感觉,只是看着熟悉的高铁站牌,还是有些感慨。   这座城市留给他太多生命中初次的体验,他在这里快乐过,伤心过,懵懂地爱过,也深切地恨过。   他曾经无比渴望毕业后在这里留下来,找一份满足温饱的工作,买一间小小的房子,从此安稳扎根,然而最后只是如浮萍一般被湍急的湖水冲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京安市是一座太大的城市,它可以宽容地拥抱外乡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遗忘这里发生的所有的事。   很少有人能在这样宏大的城市里留下印记,如果有,那也是极少数站在金字塔尖的人。   到达时已经是傍晚,当天并没有安排考察活动。   闻潭和同事们入住了公司早已订好的协议酒店,吃完晚餐就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去调研考察,工作人员殷勤地来对接和招待,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闻潭微微放下了心,心想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沈天遇在工作上一向是很专业的,不至于为了他这么一个小角色特意安排这么一次出差。   倒显得他在自作多情,过度紧张了。   第三天的考察只有上午半天,中午结束之后,他们就可以启程返回裕海市了。   闻潭认认真真旁听了半天的课程,忽然接到徐源的消息,说中午要请他吃饭,让他考察结束就过来。   后面附着饭店的地址,是一家东南亚菜的餐厅。   这里是徐源的主场,前几天徐源听说他要来,就一直嚷嚷着要请他吃饭,不过前两天似乎一直在外地忙,就搁置了。   自从沈天遇牵线之后,徐源一直对他很热情,他有教学方面的问题问他,徐源也会大方回答,毫不藏私。   闻潭:【你回京安市了?】   徐源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闻老师要来,使命必达!】   盛情难却。   闻潭觉得这样太麻烦对方了,但是对方餐厅都订了,他再拒绝就显得太矫情了。   结束后,他和同事告别,打车去了饭店所在地。   饭店位于市中心,占地面积颇广,装修得异域风情十足。   闻潭报了名字,被服务生领到了位于三楼的小包厢门口。   服务生拉开门:“闻先生,请进。”   闻潭点头道谢,往里走了两步,看清里面坐着的男人,立刻停下了。   身后的门被服务生轻轻阖上。   沈天遇的样子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些,但仍旧病恹恹的,胳膊上缠着白色绷带。   沈天遇坐在位置上,黑眼圈有点重:“怎么站着。”   闻潭:“徐源呢。”   沈天遇:“没来。我让他给你发的消息。”   闻潭心中隐隐有些被欺骗的愤怒。   又是这样,拒绝又怎么样,远离又怎么样,只要沈天遇想,就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他乖乖回来。   闻潭:“我来是和徐源吃饭的。他不来,那我走了。”   沈天遇:“前两天公司现金流出问题,我连夜赶回京安市处理,两天没睡,就是为了挤出这点时间来,见你一面。”   闻潭不相信:“我又没辞职,你非得今天见我?”   “是,”沈天遇道,“我想见你,每天,每时每刻。”   闻潭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可是我不想。”   沈天遇定定地看着他:“所以,我在请求你,和我吃这一顿饭。”   ……   闻潭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别扭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他确实是饿了,也懒得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前些天在裕海市的租房里都和沈天遇面对面吃过好几天的饭了,也不差这一顿。   不过,虽然一起吃了饭,但他自始至终盯着自己眼前的饭菜,没有去给沈天遇喂饭。   沈天遇的手还没恢复好,并不能用筷子自主进食。   但今天被算计已经很恼火了,闻潭不愿意继续把冤大头当下去,于是硬着心,假装没看见他颤颤巍巍拿勺子的手。   沈天遇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助理给他喂饭要不到?   如果说过去三年闻潭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就是学会了收起自己泛滥的好心。   善心太泛滥,是会让自己遭报应的。   ——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闻潭吃完就想走。   然而沈天遇吃饭的时候伤口崩开了,手背上溢出一串血珠,印在雪白的绷带上,十分可怖。   沈天遇约了私人医生给自己重新包扎,问闻潭能不能送他回家。   “我让司机先回去了。我现在,恐怕没办法拿手机。”   闻潭想拒绝,然而沈天遇手背伤口崩开也是因为他拒绝帮他喂饭,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他把沈天遇扶起来,到路边打了车。   扶着的时候,沈天遇脸色都白了,疼得有些吃不消的样子,轻轻倚着他的身侧。   沈天遇足足比他高十几厘米,闻潭感觉自己被一座山压着,只能勉力站直了,把他撑起来。   “怎么疼成这样,”闻潭有些慌,“拿个勺子,不至于这么疼吧。”   沈天遇微微阖着眼睛,道:“……前两天,在办公室伏案太久了,有的地方没及时换药。”   闻潭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药膏的味道,整个人像在药罐子里泡过十天半个月似的。   闻潭意识到,沈天遇身上的伤,似乎比他之前以为的更严重。   一路把沈天遇送回家。   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金湖小区A1栋别墅。   三四年过去了,小区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不过似乎是新种了一些果树,在鹅卵石路上走的时候能闻到四周散发的淡淡花果香。   闻潭走进庭院的时候浑身不自在。   他曾经拼了命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现在兜兜转转又走了回来,有种沧海桑田、时移世易的感觉。   私人医生早已等候在家门口。   医生看了闻潭一眼,似乎并不好奇他是什么人。   进了家门,医生训练有素地把沈天遇安置在沙发上,开始仔细询问病情。   询问完之后,把沈天遇的上衣小心地脱掉,一圈一圈解开他的绷带。   闻潭刻意不想去看,但绷带和皮肉黏连的声音还是一下一下撞进他的耳膜里,伴随着沈天遇咬牙的轻哼,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沈天遇的身体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他从前有健身的习惯,因此受伤之后虽然有一个多月没健身了,肌肉线条还是清晰地保存着。   白皙的皮肤上印满红色伤痕,腹肌上是一道一道玻璃碎片扎破后形成的血痂。   “你好几天没换药了吧,”医生皱眉,“忙于工作也不能这样啊,这怎么行,迟早要溃烂的。”   沈天遇垂着眼睛,没说话。   “我给你重上,那个,那个谁,你去洗条干净毛巾来,记得用冷水。”   医生大概以为闻潭是小助理,干脆地给他下了命令。   闻潭也没解释,转身去洗手间拿毛巾。   他曾经在这栋别墅里住了大半年,拿毛巾的时候轻车熟路。   他发现家里和他离开时似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闻潭把毛巾洗了来。   医生给沈天遇上药的时候,沈天遇似乎疼得厉害,一直在躲。   到后来医生都有些生气了:“你都多大的人了,上个药还怕疼,是怕疼重要还是上药重要?”   沈天遇慢吞吞道:“太疼了。”   医生似乎跟他很熟稔,说话的语气像对待小孩子:“疼也忍着!再不上药你这块儿就要烂完了!”   然而下一次上药,沈天遇还是控制不住地躲。   闻潭终于看不下去:“我来吧。”   医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又看看沈天遇。   沈天遇没吭声,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了然,把药膏和棉签递给闻潭。   闻潭左手轻轻按住沈天遇的后颈,右手一点一点地给他上药。   说来也怪,被他按着,沈天遇虽然皮肤发颤,但还真就不躲了。   沈天遇无声地又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识趣地收拾东西走人:“医院还有一台手术,我先走了。绷带和其他药膏都在药箱里。”   闻潭仿佛没听见,只是低头专心地给沈天遇上药。   沈天遇的皮肤很白,原先是白得发亮,现在是透着些病态的苍白。   闻潭的指腹摸在上面,总觉得仿佛在摸蝴蝶的蝉翼。   漂亮,柔软,又很脆弱。   涂到伤口深处,沈天遇的喘息微微急促。   闻潭回过神,把动作放得更轻了一点。   他隐约觉得这场景有些怪。   温度在房间里缓慢地升高,伴随着沈天遇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无声的暧昧在潜滋暗长。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   闻潭一下子回过神,放下棉签,腾出手接电话。   沈天遇抬起眼睛看着他的手机,脸色阴晴不定。   顾京野怨声载道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小潭,我真的快被逼疯了。他们让我下个月就去结婚,可是我一点都不想……我好想好想你,想你给我做的赤豆元宵,想你骂我,想念我们晚上一起看电影的日子……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会永远对你好……”   闻潭微微一愣神。   左手却忽然被抓住,按在了温热的皮肤上。   闻潭吃了一惊,低头看去。   沈天遇抓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抚摸。   从锁骨到胸肌,从眼睛到嘴唇,来来回回,肆无忌惮。   因为是坐着的姿势,沈天遇仰头看着他。   他在卑微地邀请他,在主动带着他的手,抚摸他自己,像对待一个宠物那样。   伴随着抚摸,沈天遇的肩膀微微颤抖。   闻潭的心底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是麻木的痛楚,是欢愉,也是掌控的快感。   唇边毫无知觉,溢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自己听到,吓了一跳,赶忙捂紧了嘴。   顾京野听见了:“喂喂,小潭你在听吗,刚才什么声啊……”   闻潭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睛里只看到,沈天遇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全部都是他的模样。 第53章 我在,别怕。   闻潭挂断了电话。   他想把手抽出来,然而沈天遇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掌,不让他逃离。   他的指腹被迫在男人身体上游离,指腹所及满是灼热的皮肤,薄薄的皮肤下是跳动的血肉。   比皮肤更烫的是沈天遇的眼睛。   漂亮的眼睛中央,是燃烧的黑色的火。   闻潭:“放开我!”   沈天遇动作不停,抓着他的手,抚摸自己滚动的喉结,漂亮精壮的肌肉,还有凹凸不平的伤痕血痂。   随着抚摸的动作,沈天遇仰起脖子,压抑着喘息的声音,如同动物被温柔豢养时最本能的反应。   因为用力过大,好几处伤口的血痂被抓破,沁出细密的血珠。   沈天遇浑然不觉,仿佛已经失去了痛感。   闻潭的指腹上渐渐沾满了红色。   鲜红的,粘稠的血。   随着指腹在身体上的滑动,一道道红色的痕迹被书写在苍白的皮肤上,如同洁白宣纸上的血书。   浓烈的血腥味在鼻间弥漫。   沈天遇在勾引他。   闻潭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从未见过这样疯狂嚣张的勾引。   沈天遇依旧是强势的,倨傲的,不容拒绝的,他连引诱也像是逼迫,他在拉他下深渊,一起坠向万劫不复的海底。   闻潭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抽出手,转身逃跑。   ——   回到裕海市,闻潭失眠了好几天。   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沈天遇那双熊熊燃烧的漂亮的眼睛。   火光灼热明亮,刺痛他的皮肤,一次又一次。   闻潭无数次从梦中惊醒,背上大汗淋漓,剧烈喘息。   被子里的泥泞让他难堪不已。   不该这样的。   他明明已经三年多没有梦到过沈天遇了,为什么去了一趟沈家就变成了这样,还总是做这种可耻的梦。   闻潭去中医院抓了好几副安神助眠的药,每天晚上也开始绕着小区跑步,尽量把自己多余的精力消耗殆尽,以此对抗扰人的梦境。   几天下来,睡眠质量没见提升,倒是家里快被熏成了中药铺子,连带着衣服也都沾染上了中药味。   闻潭白天去公司培训,好几次被不认识的女孩子搭讪,问他身上喷的什么香水,这药香味儿真是浓郁又上头,留香时间也长。   周五晚上,培训班上洋溢着愉快的周末氛围。   培训即将结束,下周开始就要正式上班了,不少老师都松了一口气。   培训课每周都要考核,压得人喘不过气,教学反而轻松些,和学员交流也比天天上课做题热闹多了。   最后一节课,培训老师正在讲解ppt,人事部的同事忽然在外面敲门,让闻潭出去一下,有人找。   闻潭的第一反应是沈天遇来了。   从裕海市回来的这一周多时间里,沈天遇没有出现过,不在公司,也没回小区的租房。   闻潭每次上下班,对门的房门都是紧闭的,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闻潭暗自猜测,沈天遇可能是失去耐心,打算放弃了。   沈天遇这样高傲的人,主动勾引还被拒绝,估计面子挂不住。   他跟着人事走到会客室。   会客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戴着银色腕表,头发丝毫不乱。   看到找他的并不是沈天遇,闻潭松了口气。   男人似乎和人事很熟悉,淡淡一笑:“小赵,辛苦你了。”   人事连忙摆摆手,满脸讨好地堆笑着,关上门离开了。   闻潭猜测着这个男人的身份。   是公司高层?新老师?新同事?   看说话的语气和架势,很像是长期身居高位的人。   男人道:“闻先生,请坐。”   闻潭:“您是……”   男人:“您好,我是顾家的管事丁海。我今天过来,是受顾总所托,来和您谈一谈少爷的事。”   闻潭思忖着,他什么时候认识什么顾总的。   顾总,顾总……   他猛然反应过来:“顾京野?”   丁海点了一下头:“顾总,就是顾京野的父亲。”   闻潭:“所以,你不是公司的员工?”   丁海猜到他在想什么:“我今天来就是专门找你的。我在入职顾家当管事前,在广告公司当过高管,刚才带你来的人事曾经是我的下属,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他,所以刚才多聊了两句。”   一个高管,竟然会专门到别人家里当管事。   闻潭原本以为,大家族里的管家这种职位,一般都是些老头子在担任。   “顾京野自从回家后,一直对婚事表现得很抗拒,前几天更是直接在家里出柜了,说不喜欢女人,喜欢在外打工时的邻居。”   “经过调查,我们确定,他说的邻居,就是您。”   “顾总和太太很生气,顾京野的爷爷气得差点进了医院。”   “所以,我今天来,就是受他们所托,和您谈一下具体的解决事宜。”   丁海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我们会给您支付一笔费用,希望您可以换一个城市生活,不要再和顾京野联系,也不要再回到京安市和裕海市。”   “您想要什么样的数目,可以告诉我,我也会尽力帮你争取一笔较高的费用,回去和顾总商定谈妥后和您签合同。”   闻潭花了十几秒才消化完丁海的这番话。   没想到电视剧里的情节是真的。   现实真的会这么抓马,这么狗血。   有钱人真的会为了阻止孩子的恋情拿钱砸人。   丁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似乎在猜测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是会愤怒?   还是在短暂犹豫之后就欢欢喜喜同意?   闻潭缓慢地抬起眼皮,道:“我要十个亿。”   丁海表情瞬间扭曲:“……”   “十个亿,我现在就可以滚去撒哈拉沙漠度过余生,”闻潭慢吞吞道,“顾家这么有钱,不会连区区十个亿都拿不出来吧。”   ……   十分钟后,丁海沉着脸走出会客室,拂袖而去。   闻潭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投资人,具有丰富的谈判经验,从一个人的外表着装就能充分看出一个人的经济条件、性格特征,以往的谈判经历无往不胜,没想到会栽在这个二十多岁的男生身上。   的确,闻潭的相貌不错,可以理解顾京野为什么迷得晕头转向的。   但从衣服和住的小区可以看出来,闻潭显然是个缺钱的。   他说话时的状态温吞安静、内敛平和,丁海迅速地下了判断,这会是个很好拿捏的年轻小孩。   顾京野不小心透露过,这个闻潭还是南方小县城来的。   这样的人,性格温吞,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估计拿点钱也就能打发了。   结果这闻潭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就要十亿。   丁海当然能看出来,这哪是要十亿,分明就是知道他们不可能给十亿,故意报这个数字来开嘲讽。   你顾家不是有钱么,那就拿钱来啊,十亿都拿不出来装什么逼。   丁海看出他的不配合,知道此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阴着脸离开了。   闻潭回培训班拿包。   课程已经结束了,教室里空荡荡的,保洁阿姨在做清扫工作。   闻潭没想到顾京野真的会向家里出柜,他对顾京野也没有任何超越友情的感情。   就算顾家不来找他,他也永远不会和顾京野交往。   他怼丁海,只是因为纯粹的不爽。   他曾经沾那些人的光,享受过特权待遇是什么样的滋味。   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东西不属于他。   短暂体验一个无法真正拥有的东西,并不是人生的额外馈赠,而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虽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不和顾京野交往,不代表就要离开得远远的,像个败走的逃兵。   晴空的飞鸟,灵魂永远自由。   没有人可以颐指气使地命令他去往哪个方向。   闻潭收好包,向公司外走去。   他的电瓶车停在外面两条街的位置,走三百米,要绕过一个拐角。   闻潭和往常一样绕过拐角,忽然眼前一黑,被人紧紧捂住嘴巴,头上套上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闻潭短暂懵了一下,随即用力挣扎起来。   然而对面似乎有好几个人。   他的手腕被捆绑,抬起脚,整个人被强行塞进了什么地方。   从气味和触感来判断,应该是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闻潭心里涌起一阵恐慌。   他万万没想到,顾家谈判不成,竟然干得出这种当街绑人的事。   塑料袋紧紧地裹在脖子上,他几乎要窒息。   他奋力地挣扎着,又踢又踹。   对方弄不住他,低声骂了一句脏。   他的小腹突然被人用力踹了一脚,顿时抱紧肚子,不动弹了。   他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忽然外面一阵响动。   拳脚相加的闷响,更加纷乱的脚步声,远远地似乎听到了警报声。   几秒种后,闻潭头上套的黑色塑料袋被取了下来。   有人紧紧抱住了他,肩膀宽阔,气息凌乱。   闻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猛烈地咳嗽了一声:“……沈天遇。”   沈天遇的呼吸粗重沉稳:“我在,别怕。” 第54章 红丝绒蛋糕   闻潭倒在车座上,脸色苍白,腹痛难忍。   沈天遇托住他的膝盖弯,把他抱进自己的车,厉声对司机道:“去医院,快。”   闻潭这才注意到,沈天遇手上的伤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好了。   车外,李黎正在指挥手下按住那些企图绑走闻潭的人。   走之前,沈天遇看了李黎一眼。   李黎会意,走到那个踹闻潭的人面前,向手下使了个眼色。   很快,巷道里传来沉闷的殴打声。   闻潭伏在沈天遇腿上,额上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出。   沈天遇:“再快点!”   车子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路飞驰。   沈天遇俯下身来哄:“小潭不怕,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闻潭闭上眼睛,忍耐着潮水般一阵一阵上涌的疼痛。   他听到头顶上方,沈天遇在给顾连赟打电话。   闻潭从未听过沈天遇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过话。   “您也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我尊称您一句顾老,不是让您动人动到我头上的。”   “你们调查发现顾京野喜欢闻潭,怎么就没查深一点,发现他是我的人?”   “你以为我上次为什么打电话。真当我闲的没事干,帮你们监视顾京野是吧。”   “再让我发现你们对他动手,别怪我不留情面。”   ……   沈天遇挂了电话,脸上满是阴郁的戾气。   察觉到闻潭微微动了一下,立刻俯下身:“怎么样,是不是哪里又痛了?”   闻潭睁开眼睛,轻声道:“谢谢。”   沈天遇脸上的戾气消散了些许:“你和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你放心,欺负你的人,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顾家的事我来解决,但是顾京野现在在家闹得有点疯,你总是在外面跑,我不太放心……你愿不愿意,住回金湖小区?”   闻潭沉默。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打算做什么,”沈天遇解释道,“我只是想着,你养病还是要在安静一点的环境,阿姨做菜你也吃得习惯,方方面面都能更方便一些。”   闻潭摇了摇头。   沈天遇静默片刻,道:“也没事。我帮你调几个保镖,你放心,他们只会在你离家时保护你,其他时候不会随意监视。”   闻潭想说没必要,然而小腹又是一阵剧痛,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到了医院,医生和护士早已准备就绪,一接到人就立刻去拍X光片和做检查。   接下来的几天里,是紧锣密鼓的做手术和输液挂水。   闻潭做手术的时候,沈天遇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一等几个小时。   公司有急事,沈天遇让李黎把电脑拿到医院来,自己在外面边办公边等待手术室的灯亮起。   晚上闻潭输液,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总是能看到沈天遇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撑着头,一手自然垂落。   他稍微一动,沈天遇就立刻醒过来,揉着眼睛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要喝水。   闻潭摇头:“你回去吧,我这几天好多了,过几天都能出院了。”   沈天遇对他越好,他越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沈天遇摸摸他的额头:“伤筋动骨一百天,把病养好了再想出院的事。”   两人难得平静地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闻潭话不多,沈天遇也只是安安静静陪着他,不多言不多语。   对于一个一直以卑微退让态度面对自己的人,闻潭很难狠得下心一直保持强硬姿态。   何况沈天遇还刚刚救了他。   他的性格一向丁是丁卯是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虽然无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说说笑笑,但面容也松动了些,偶尔在病房里吃橘子,也会默不作声递一半给沈天遇。   其实闻潭只是觉得橘子太大了,自己一个人吃不完。   但沈天遇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橘子吃了一瓣就不吃了,剩下的用塑料袋装起来,放进口袋里。   闻潭不理解:“你不吃么。”   沈天遇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了。   后来沈天遇说有事出去了,闻潭出门上厕所,正好听到沈天遇在走廊后面和李黎交代,去找个装裱师把橘子滴胶之后裱起来,做成相框。   闻潭哑然,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一个月后,闻潭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沈天遇开着车来接他,黑色轿车停在医院门口的短短几秒,就引起了周围人的围观。   闻潭坐进车里,把包装漂亮的红丝绒蛋糕递给他:“给你的。”   沈天遇眼睛瞬间亮起:“你、你什么时候……”   闻潭立刻道:“不是我做的,从甜品店订的……谢谢你这一个月照顾我。”   他的性格,无法对帮助自己的人冷眼相待,但他又确实没办法和沈天遇冰释前嫌,于是想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他不可能再亲手给沈天遇做任何甜点,这是他的底线。   在得知这只是从店里买的蛋糕之后,沈天遇眼睛里的光迅速熄灭了。   他低头看了看蛋糕,接了过来:“……谢谢。”   回去的路上,沈天遇情绪不高。   车厢里的音乐放得很大声,似乎是为了掩盖车里低落的氛围。   闻潭有些不安,隐隐在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送,可能还比现在这样好些。   现在这样,倒像是故意羞辱沈天遇似的……   其实他没这个意思,确实只是想感谢一下沈天遇,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好像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他盯着前方看了片刻,开口道:“沈天遇。”   沈天遇很快把音乐调小:“怎么了?”   声音依旧是平和淡定的,听不出有什么异常。   闻潭:“我是真的,很谢谢你。那天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可能已经出事了。”   沈天遇笑了笑:“我知道。”   闻潭盯着蛋糕看了片刻,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呆了片刻,干巴巴道:“蛋糕记得吃。”   沈天遇直接打开蛋糕盒,右手手指沾了一点奶油,塞入口中。   品尝几秒,沈天遇道:“苦的。”   闻潭疑惑道:“不会吧?”   蛋糕怎么会是苦的,他自己之前也吃过这家的蛋糕,没什么异常啊。   沈天遇:“不信你尝尝。”   闻潭将信将疑,用勺子挖了一块,放入口中。   ——绵密香甜的奶油,瞬间融化在唇舌之中。   闻潭皱起眉头,看向说谎的某人。   “现在甜了。”沈天遇道。 第55章 不要哭   闻潭有些恼火。   他只是想感谢沈天遇这段时间照顾他,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沈天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也尝了蛋糕之后,情绪高昂起来。   开车中途,李黎打电话过来,语气战战兢兢,似乎是工作上出了什么纰漏。   沈天遇竟也没发火,还调侃了李黎几句,问他是不是最近热恋期,忙得工作都顾不上了。   回了小区,沈天遇帮闻潭把生活用品拿回家。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进来,照得沈天遇额上的汗水亮晶晶的。   闻潭倒了杯水给他:“谢谢。”   沈天遇接过杯子:“这句话我最近听了好多次了。”   闻潭踌躇片刻:“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外卖吧。”   沈天遇:“只能是外卖吗。”   闻潭:“我去饭店给你取也行……”   “我想要什么,你其实知道吧,”沈天遇轻声道,“一碗绿豆汤,一块烤饼干,哪怕是一碗清汤挂面……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都……”   闻潭打断他:“你知道这不可能。”   房间里安静片刻。   “对不起,”沈天遇道,“是我太心急了。”   闻潭只觉得头疼。   “不是心不心急的问题,哪怕等上三年,五年,十年,都不可能了,”闻潭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道,“你的时间很宝贵,没必要浪费在我这样的平凡人身上。”   沈天遇:“有没有必要,我自己说了算。”   “可你这样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干扰!”闻潭胸膛起伏,“我还想谈恋爱,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想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沈天遇执拗地看着他:   “我会永远站在离你三米远的地方,供你挑选。”   “再来一千一万个顾京野,王京野,李京野,我也不会认输。”   “如果你认为这是浪费,我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任你浪费。”   闻潭豁的站起身,从桌上抽出一张湿巾,擦掉了自己左脸颊的粉底。   可怖的伤疤清晰地露了出来。   一条长长的凹陷痕迹,如同一条蜈蚣向内攀附在白皙光滑的皮肤上。   “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白的话,好,我告诉你,”闻潭指着自己左脸颊的伤疤,“伤疤永远不可能消失,我也永远不可能原谅你。”   “曾经被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被欺骗,被戏耍,真心被放在脚下踩。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我放下了,说明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自己都轻贱自己——这是对三年前的自己的背叛。”   闻潭自嘲地道:   “如果这都无法说服你的话,沈总,看看我这张丑陋的脸吧,我哪里配得上你?”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更不是,以后也永远不会是。”   沈天遇看着他的伤疤,低声道:“很疼……是不是。”   “这三年,我没有哪一刻不想去找你。我知道你在R国,知道你和萧万枫在一起,如果我想,我几个小时内就能找到你。”   “可是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所以拼命压抑去找你的欲望。”   闻潭漠然地看着他。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造成的伤害有多重,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沈天遇站起身,“所以,我只能努力去感受你的痛苦。”   “如果你认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就让我来,我会去到你在的世界。”   他定定地看着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刺向自己的左侧脸颊。   鲜血溅在洁白的衣领上,仿佛婚纱上凋落的玫瑰花瓣。   ——   出院还不到两个小时,两人再次回到了医院。   因为伤口过深,沈天遇脸颊上血流不止。   粘稠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到衣服上。   一滴,两滴,三滴。   整个衣领都被染得鲜红。   李黎半个小时内赶了过来,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处理起了现场状况。   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看了旁边的闻潭一眼。   闻潭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愣怔地看着半身血红的沈天遇。   看起来像是吓傻了。   李黎在心里暗骂自家老板,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这么干吧,看把小孩儿逼成什么样了。   老东西,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沈天遇很快进了手术室。   手术过程中,闻潭就一直站在外面,木木地看着手术室的门。   李黎安慰他:“幸好送得及时,医生说创面不算特别大……”   闻潭忽然问道:“沈天遇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上次碰瓷顾京野,沈天遇有演的成分。   但闻潭也能看出来,沈天遇的身体确实是不如三年前健康。   他时常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有时晚上还会莫名其妙突然出门,夜不归宿。   闻潭倒不是有意偷听,但小区的房门质量属实一般,他有时晚上会突然听到沈天遇开门出去了,然后直到入睡前,沈天遇都没有回来。   沈天遇的身份地位,应该不至于总有事情半夜三更喊他去加班。   本来身体就不好,之前胳膊被玻璃扎破,现在又划伤自己的脸……   李黎卡了一下:“呃……”   不是他不想说。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老板能感情顺利,不然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他日子也不好过。   但是沈天遇明确说过让他在某些事情上保持缄默,守好本分。   李黎含糊道:“这三年,沈总不好过。”   闻潭:“是因为我吗。”   李黎斟酌着道:“沈总很想念您。您在国外的行踪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好几次飞机票都买了,临出发前把自己反锁在房门里,硬生生等着登机时间过了,才把自己放出来。”   “每次出来的时候,手腕都有伤,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也有些别的原因……但我不能说。”   闻潭远远看着手术室的灯:“谢谢,我知道了。”   沈天遇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但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闻潭。   此时已经是深夜,天色阴沉,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雨水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像是预示着一场地球灾变的到来。   闻潭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听到动静,闻潭转过身来。   沈天遇想向他笑一笑,但是面部稍微扯一下就会传来剧烈的疼痛,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边脸颊,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闻潭脸色晦暗地看着他。   “沈天遇,”他说,“你真是个王八蛋。”   沈天遇张开干燥的嘴唇,轻声道:“对不起。”   闻潭:“我现在真的很想揍你一顿,把你狠狠打醒,让你看看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沈天遇:“你现在也可以揍我,我说过的,我不会反抗。”   闻潭咬牙道:“你想让我觉得亏欠你,沈天遇,你做梦。”   “我没有这么想,”沈天遇好脾气地道,“我只是一直想知道你当时的感觉,现在终于知道了。”   闻潭冷声道:“值得吗。”   沈天遇:“什么。”   闻潭:“沈总,你跟我可不一样。我本来就相貌平凡,长个疤也不影响什么;可你生得那样一张俊脸,就这么随随便便毁容了,不后悔?”   沈天遇:“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后悔的。”   闻潭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床边,拿起水杯。   他阴着脸把他扶起来,粗暴地把水杯递到他嘴边。   因为用力过猛,水杯边缘磕到了沈天遇的牙齿,发出了“咯”的一声响。   沈天遇往后退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闻潭不耐烦地催促:“张嘴。”   沈天遇说:“不要哭,小潭。”   闻潭皱眉:“谁哭了,你……”   忽然一道温热的东西划过脸颊,顺着下巴落了下去。   闻潭摸了摸脸,摸到一手湿润,这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我不痛的,别怕,”沈天遇捏捏他的手,“我很高兴,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我说过的,我会去到你在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你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第56章 卑微   清晨的时候李黎来送文件,闻潭咬着面包片刷手机,界面上跳出来一个大大的头版新闻——“天茂集团总裁沈天遇多日未露面,疑重病入院。”   消息人士称,因某些私人原因,沈天遇或将不再出现在公众面前,隐居幕后,作为掌舵人打理公司事务。   网上立刻掀起了热烈的讨论。   沈天遇才刚过而立之年,突然就传出要退居幕后,太过年轻了。   闻潭吃完面包片,李黎正好从病房出来,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车到门口了,半个小时后师傅会过来搬东西。”   闻潭:“嗯。”   李黎:“一会儿我还要回公司开会,麻烦您照顾沈总了。”   闻潭看着他走出去,直到身影在树后面消失不见了,收回目光。   这是沈天遇住院的第三个月。   缝合线拆除后脸上留下了一道褐色的伤疤,医生说不需要继续在医院治疗,可以回家静养。   闻潭去洗手间洗手,回来时看到病房门没关严,里面隐隐约约传出交谈声。   他从门缝望进去,看到医生背对着他,正在和沈天遇交谈。   “创口还算平整,按时做手术和涂药的话,完全可以做到不留疤,这点您放心。”   “如果我想留疤呢。”   “这……”   “后续手术取消吧。”   “您要不再想想……”   闻潭推门进去。   交谈声停了。   沈天遇向他伸出手:“刚才去哪里了。”   闻潭没有理会他的时候,对医生道:“后续手术我们会来做的,麻烦您了。”   医生看了沈天遇一眼。   沈天遇:“小潭……”   闻潭:“你还记得邱寒吗。”   这是个有些久远的名字。   沈天遇回忆了一会儿,隐约想起来:“嗯。”   邱寒,他曾经的助理,在某次企图勾引他失败后被辞退了。   闻潭:“邱寒离职前曾经告诉我,‘想留住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好好保养你这张脸,这是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我当时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他是在提醒我。”   “现在我把这话送给你——不想让我彻底厌恶你的话,好好珍惜你这张脸,这是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毕竟,在我眼中,你也就剩这点价值了。”   闻潭这话说得恶狠狠的,像是奚落,也像是大仇得报。   他转身离开病房。   沈天遇看着他的背影,微笑起来。   ——   出院之后,两人回到了小区。   闻潭依旧是每天上班下班,过着自己平凡普通的日子。   除了对门住了一个提前退休的“老大爷”之外,一切都很平静。   李黎来得少了些,据说是因为沈天遇退居幕后,许多需要出面的事情就当让李黎代为转达。   阿姨近来身体不大好,又想老家的小孙女,沈天遇索性给她放了个长假,回老家含饴弄孙。   每天傍晚,闻潭拎着菜回家,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沈天遇总是能准时打开门。   他穿着休闲的黑色家居服,跟他打招呼:“下班啦。”   闻潭:“。”   沈天遇:“我煮了小吊梨甜汤,你要不要来一碗?”   闻潭:“不用。”   沈天遇向前一步:“很好喝的,我加了金丝银耳和话梅……”   闻潭把门关上了。   沈天遇摸摸鼻子,倒也不气馁。   十几分钟后,闻潭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他从猫眼看到是一个挺眼熟的小孩,好像是住在楼下的,于是开了门,蹲下身:“怎么啦?”   小男孩从背后拿出一个玻璃罐子:“对门的口罩叔叔让我送给你的!我们都喝了,可好喝啦,闻哥哥你也尝尝。”   因为怕吓到人,沈天遇现在出门一般都戴着口罩。   闻潭:“……”   闻潭:“你们都喝了?”   “嗯,口罩叔叔说他煮多了,所以给楼上楼下都送了,我妈妈也说很好喝呢。”   “对门叔叔说,我帮他跑腿的话就多送我一碗,嘿嘿。”   对着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闻潭没办法黑脸,只得接过来:“……谢谢。”   玻璃罐子拿回了家,放在桌上。   第二天早上出门上班,闻潭随手把玻璃罐子扔进了小区的大垃圾箱。   然而第二天晚上,小男孩再次敲开了他家的门。   这次是灯心草麦冬汤。   第三次是南瓜红枣汤。   第四次是西米木瓜炖牛奶。   第五次是蜂蜜芦荟茶。   第六次是核桃芝麻糊。   ……   闻潭忍无可忍,在第七次收到银耳百合雪梨汤时敲开了对门的大门。   沈天遇来开了门。   闻潭把玻璃罐子怼到他面前:“你天天给我送汤,什么意思。”   沈天遇:“就是每天都煮多了,给大家分享一下……”   闻潭:“别装。”   沈天遇笑起来:“好吧,就是怕你不肯收,所以给大家都送了。”   “我也想做些别的,可乐鸡翅,红烧牛肉什么的……但是做了几次都翻车了,只能先送做起来比较简单的甜汤。”   “你不喜欢的话,我改天做点别的。”   闻潭:“我什么都不需要,别浪费食材了。”   “给你做的,不算浪费,”沈天遇道,“而且,我自己也在喝。”   闻潭皱眉看着他。   “你说的,让我好好保养自己这张脸,”沈天遇十分认真的样子,微微弯下腰,在他耳旁道,“……我现在每天都在好好喝补汤保养,努力提高自己的价值,你看到了吗?”   闻潭:“……”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这几天也把家里的烤箱带过来了,在学着做甜点,”沈天遇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再给我做任何东西吃,没关系,我来做。”   “以后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我。”   ——   周五晚上,闻潭接到闻溪晨的电话,说周六要来看他。   两人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基本都是闻溪晨主动联系,主动给他打钱。   闻溪晨这几年在欧洲做研究,时常东跑西跑,回国的次数很少。   闻潭不想给他增加负担,所以总体还是尽量减少联系,被问到时也说自己过得很好。   这次闻溪晨似乎是终于结束了一个大课题,准备长期待在国内了。   一回国就要来裕海市找他,说要看看他情况怎么样。   闻潭挺想念小叔叔的,高兴地答应下来。   心想着,明天小叔叔来了,正好把银行卡的钱一次性还给他。   挂了电话才猛然想起来,沈天遇住在对门,要是小叔叔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怕是要出事。   当初小叔叔得知他和沈天遇恋爱,就气得当场暴揍沈天遇。   这回要是发现两人有联系,还住在对门,怕是又要发飙。   闻潭思忖片刻,去敲了沈天遇的门。   沈天遇很快来开了门,手里拿着国产,脸上灰扑扑的:“怎么啦?咳咳……抱歉,我在做葱爆牛肉……”   闻潭没心思管他在做什么:“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沈天遇用袖口擦了一下额上的汗:“你说。”   闻潭:“小叔叔明天要来看我,我怕他看到你会生气,所以,你明天能不能待在家,不要出门。”   沈天遇擦汗的动作凝固了一瞬,随即胳膊放下来,肩膀微微塌着,道:“好,我知道了。”   闻潭有些心虚,隐约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过分,抬头看了看沈天遇。   沈天遇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放心。”   他的背微微躬着,有些卑微有些讨好的样子。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面对他时躬下半边身体,这样能够与他平视。   闻潭避开他的目光:“那就好。” 第57章 厌恶   次日上午十一点,闻潭在机场接到了风尘仆仆的闻溪晨。   几年没见,大约是工作繁忙的缘故,闻溪晨变得清瘦了,眉眼愈发清朗。   一见面,闻溪晨就扔下行李箱,紧紧抱住了他。   “小潭长高了,变漂亮了,”闻溪晨穿着一贯的格子衬衫,身上有大洋彼岸的海风的气息,“我都快认不出了。”   闻潭有些不好意思,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被小叔叔这样抱在怀里,有些别扭。   中午去预定的饭店包厢吃饭,闻潭点了满满一桌菜,都是小叔叔爱吃的。   闻溪晨埋怨:“就我们两个人,点这么多做什么。”   闻潭:“没事,吃不完我打包带回去,光盘行动嘛。”   叔侄俩几年未见,从工作到生活,从事业发展到未来展望,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闻溪晨也难得主动要了瓶酒,喝得满脸通红。   小叔叔很少喝酒,尤其是非应酬的场合,上一次还是在他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   喝到后来,两人都醉醺醺的。   闻溪晨也说了此次来见他最重要的一件事——邀请他参加自己的婚礼。   闻溪晨前几年本来就要结婚,但是女友是华裔富商家庭,家境优渥,父母对闻溪晨不大满意,觉得虽然能力还行,但是太过清贫了些,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   等到了今年,闻溪晨应聘上了M国顶级院校的正式教授,打破了该校历年来的教授年龄下限,在业内风头无两,女友父母终于松了口。   只是,要求婚前就签好财产分割协议,确保女儿不会吃亏。   闻溪晨得到丈母娘首肯,立刻回国来筹办婚礼,打算国内一场,国外一场。   闻溪晨说这件事的时候笑容满面,很开心的样子。   但闻潭能看出他笑容下隐藏的一点心酸,一点疲惫。   哪怕已经这样优秀,在面对原生家庭的巨大家境差距时,还是会被女方父母挑挑拣拣,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被视作不怀好意的凤凰男。   闻溪晨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到时候国内婚礼会在老家办,你可一定要来啊。”   闻潭:“我和家里三年多没联系了。”   闻溪晨结婚,闻墨礼是必然会出席的。   闻溪晨:“父母和孩子没有隔夜的仇……”   闻潭:“已经隔了一千多个夜晚了。”   闻溪晨:“你爸妈之前主要是接受不了你喜欢男人。反正你已经和沈天遇分手了,你就回去低头认个错,说你不喜欢男人了……”   听到沈天遇的名字,闻潭的眉毛轻微地动了一下。   闻溪晨注意到了,有些想问下去,又忍住了。   闻潭夹了一筷子生蚝,闷头吃着:“他们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同性恋这件事只是导火索,并不是解决了这件事就万事大吉了。”   闻溪晨:“你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   闻潭把生蚝咽下去,笑了笑:“谁知道呢,我爸一直更喜欢你,相较于我,他应该更希望你是他的儿子。”   闻溪晨叹气:“胡说八道。”   他再怎么操心,终归是个外人,说不上什么话。   吃完饭,闻溪晨说想看看他现在的家。   两人都喝得有些多,打了出租车,摇摇晃晃地坐车回去。   闻潭晕晕乎乎的,感觉很舒服:“好像小时候你带我去超市玩,我们一起坐摇摇车,好怀念。”   超市的摇摇车要投币,一块钱一次。   摇摇车是小绵羊的形状,边缘掉漆,但对小闻潭还是很有吸引力。   闻潭知道爸妈不会带他坐,于是每次和闻溪晨出去时都会撒娇耍赖要坐。   闻溪晨爸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也没什么零花钱,不过他因为成绩优异,经常会有奖学金之类的,时常还会收到女生送的情书和小零食。   闻潭就经常蹭着小叔叔的光,有好吃的零食吃,还有好玩的摇摇车坐。   每周一次去超市坐摇摇车,就成了小闻潭一周里最幸福的事。   闻溪晨刮他鼻子:“这么大了还想坐摇摇车,羞不羞。”   闻潭坐在小叔叔身边,嗅到他身上干净的须后水的味道,心里安安定定的,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回家的时候闻潭有些紧张,担心沈天遇突然开门出来,或者在路上偶遇之类的。   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溪晨跟着他回家,参观了他的小小居所,评价道:“环境还可以,就是地方太小了。”   闻潭:“裕海市的房价就这样,我反正一个人住,完全够啦。”   闻潭是什么情况下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那种人。   地方虽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种着青葱茁壮的吊兰,也有水培的小葱和大蒜,有时做菜就直接拔一把扔进锅里,从阳台到端上桌不超过半个小时。   闻溪晨:“我给你打的钱呢,应该够你住好一点的房子啊。”   闻潭从抽屉里取出银行卡,递给他:“我用不上,所以一分没有动。”   闻溪晨拧起眉头:“你……”   “我真的不需要,”闻潭笑道,“你马上要结婚了,比我更需要钱。我一个人住在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工资足够我过得舒舒服服啦。”   闻溪晨难以想象,闻潭之前在R国,卡里一分钱都不动是怎么过下来的。   他这小侄子,看起来绵软温吞,其实性格最是倔强执拗。   闻溪晨揉揉他的脑袋:“小倔驴。”   傍晚,闻溪晨要走了。   他这次回来要忙的事很多,要筹备婚礼,工作上也有事情要交接,下一步马不停蹄就要回春安县了。   闻潭送他出去,到小区楼下的时候,一堆小孩儿在踢足球。   闻潭没防备,小腿被飞来的足球砸中,条件反射“啊”了一声。   小孩子跑过来捡球,怕他责骂,抱着球一溜烟跑了。   闻溪晨:“没事吧。”   闻潭摇摇头。现在小孩儿营养好,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的,球砸得他还挺疼。   闻潭送闻溪晨出小区,绕过拐弯的树丛,前面就是街边。   等车的时候,闻溪晨拉住闻潭的手。   “上午吃饭的时候我就一直想问你,本来想着要不不问了,但是还是忍不住……”闻溪晨轻声地问他,“你跟沈天遇,没再见面吧?”   上午他提到沈天遇的名字的时候,闻潭的反应很轻微,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闻潭笑笑:“担心我和他旧情复燃?”   闻溪晨仔细地看他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曾经和沈天遇当过同学,他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不管是学习工作还是生活。”   “你还太小,我怕你会不自觉走入年长者的陷阱。”   “你应该有各种可能的未来,而不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面对这么多的困难。”   闻溪晨眼睛里的忧虑是实打实的。   闻潭的心脏也变得软软热热的。   虽然他从小就不受父母宠爱,没有很多朋友,方方面面都很普通……   但是,他还有小叔叔,真是太好了。   闻潭坚定道:“我不会再和沈天遇在一起的,你放心。”   闻溪晨:“我怕他又找到你。”   沈天遇现在的社会地位摆在那里,想找到一个人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闻潭为了让他彻底放心,道:   “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对沈天遇恨之入骨了。”   “他让我在学校里身败名裂,间接导致我和家庭决裂,我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重蹈覆辙。”   “我现在光是想到他的样子,都厌恶得想吐——这下你放心了吧?”   闻溪晨被他逗笑。   一辆桔红色的出租车鸣着喇叭向这边靠近。   闻潭把闻溪晨送上了车。   等出租车快开远,闻潭收敛起笑容,在风中沉默地站立片刻,转身回家。   刚转过拐角,就看到沈天遇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闻潭顿住脚步。   他下意识道:“我不是让你在家待着,不要出来吗。”   沈天遇似乎是没听懂他的话。   良久,道:“我听到你在楼下的喊叫声,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所以忍不住跑出来了。”   闻潭:“你……”   沈天遇不等他说完,道:“回家吧,晚上凉。”   他猝然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 第58章 兰若寺   晚上下起了暴雨。   黑漆漆的天空电闪雷鸣,风雨飘摇中,廉价的租房也成了令人安心的庇护所。   睡觉前,闻潭坐在桌旁喝牛奶,心里不大安定。   脑海里总是浮现下午沈天遇的表情。   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定定地看着他,神色灰败。   十点过十分,闻潭听到对门“碰”的一声响。   沈天遇出去了。   这么晚了,沈天遇去哪儿?   他这些天一直在家养伤,李黎都不大来了,能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让他半夜三更冒着雨跑出去。   闻潭起身,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冰牛奶。   坐在桌边看工作群的消息,喝一口牛奶,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走。   一直到十一点半,沈天遇都没有回来。   按理说那么大的一个人,轮不到他来操心。   可想到沈天遇下午的表情,闻潭就有些心神不宁。   十二点还差三分钟,闻潭打电话给沈天遇。   无人接听。   他又打电话给李黎。   “沈天遇去公司了吗。”   李黎一愣:“没有啊,我们在熬大夜改材料呢,沈总好多天不来公司了。”   那边传来翻页和讨论的声音。   闻潭:“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李黎似乎意识到什么:“沈总又一个人跑出去了?”   闻潭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他以前也一个人跑出去过?去哪儿?”   李黎:“……”   闻潭:“跟你不能说的那件事有关,是不是。”   李黎:“闻先生,抱歉,沈总不让我说……”   闻潭:“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我自己找过去,不会说是你说的。”   李黎苦笑:“您这话说的……这件事只有几个亲近的朋友和助理知道,您只要找过去,沈总肯定得怀疑我。”   李黎的嘴巴很紧,怎么问都撬不出话来。   闻潭:“要么你告诉我,要么我现在去网上开直播,爆料天茂集团总裁诱骗年轻男孩上床,始乱终弃。你自己选吧。”   李黎:“您,您这不是造谣嘛,沈总哪儿始乱终弃了……”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闻潭这么一个看起来正直纯良的人,居然还会威胁人。   闻潭也不跟他辩论,说完这话就静静等待,随便他说什么都不理不睬。   几分钟后,李黎无奈地败下阵来:“您,唉……到时候要是沈总责怪,您可得帮我啊……”   半个小时后,李黎开着车来接他。   李黎在导航里输入了一个地名。   兰若寺。   兰若寺是座小寺庙,位于凤栖山的山顶,凤栖山是裕海市西边郊区的一个风景区。   裕海市并不是一个旅游城市,自然景观很少,凤栖山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的景点之一,山景清新,环境幽静,周末时常有裕海市的大学生跑到凤栖山登高散心。   这个点了,下着大雨,沈天遇跑去寺庙干什么。   闻潭:“这么晚了寺庙还接待游客吗。”   “沈总不是游客,”李黎打着方向盘道,“他是兰若寺的出资人之一,进出自由。”   闻潭:“他经常去那儿?”   李黎:“以前的事我不知道,最近几年去得频繁,尤其是您出国之后。”   “经常是半夜去,每次回来都会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续好几天不去公司。”   说完这些,李黎就闭上了嘴,专心开车。   一个小时的车程,到达凤栖山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李黎哈欠连天。   闻潭一直清醒着,看大雨拍在车窗上的痕迹。   雨依旧在下,没有小下来的迹象。   李黎带着他从一条青阶小路上去,撑着伞,踩着泥泞,七弯八拐,到了寺庙门口。   “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李黎道,“您自己想办法进去吧,要是沈总知道是我带您来的,非弄死我不可。”   李黎说完,一溜烟下了山。   闻潭在门口站立片刻,上前敲了敲门。   敲门的声音不大,隐约要被雨声盖了过去。   半晌,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沙弥来探出头来,问他有何贵干。   “小师傅,我和同学来爬山,和他走散了,”闻潭面不改色,“不知道能不能借宿一晚?”   小沙弥露出怀疑的神色:“这个点来爬山?”   闻潭随口瞎编:“气象台说今晚有木星冲日,我们就想着晚上到山顶来看,没想到半路下起了雨,躲雨的时候走散了。”   闻潭本来就毕业没几年,长相偏学生气,看起来确实像个男大学生。   小沙弥谨慎道:“稍等,我去请示监院。”   门关上了。   过了大约几分钟,门重新开了。   小沙弥双手合十,作了个揖:“请进。”   穿过瓢泼大雨的禅院,小沙弥将闻潭领到一个小小的寮房:“这里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另外,方丈已经睡下了,还请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影响他人。”   寮房看起来的确是许久没有人居住,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尘土味。   因为下着雨,还夹带着泥土的腥味。   闻潭郑重地鞠躬道谢。   等小沙弥关门出去了,闻潭立刻从后面的窗台翻了出去。   寺庙不大,能住人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他今天来,只是想知道沈天遇到底跑出来干什么。   如果只是跑到寺庙来睡一觉修身养性,那就无所谓了,他打算天不亮就告辞离开。   如果是其他的……   闻潭在寺庙里小心地移动着,防止发出声音,也防止被人发现。   雨渐渐小下来,淅淅沥沥的,寺庙里也安静下来。   前前后后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他疑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的时候,忽然发现斜刺里有一条青石小径,青石上依稀有些泥泞的脚印,明显是刚刚被人踩过。   他推开小栅门,循着脚印,一步一步向里走去。   越到里面,树木越多,环境越发幽微。   走到最里侧,一棵巨大的黑松下,脚印消失不见了。   闻潭盯着面前的场景。   松树下立着一块白色的墓碑,墓碑上用黑色楷书写着“奠 慈母江乃荣之墓”。   奇怪的是,墓碑旁边还有一个独立的夫妻冢。   夫妻冢的墓碑上没有写字。   而且……夫妻冢上的泥土竟然像是刚刚翻新过,泥土松软,透着湿润。   闻潭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泥土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   闻潭吓得连连后退。   突然砰的一声,夫妻冢的棺材板掀开了。   沈天遇的头从棺材里面探出来,与他四目相对。   闻潭:“……”   沈天遇:“……”   闻潭几乎要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但与他相比,沈天遇的表情显然更加难以言喻。   闻潭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孩子,眼神都不知道该看哪里,狼狈慌乱,张皇失措。   沈天遇下意识从棺材里站起来,然而雨天脚底打滑,他站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   与此同时,闻潭看到了他手里抓着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烧焦的小猪树脂摆件。 第59章 难堪(4.14修改)   闻潭盯着他手里烧焦的小猪摆件,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天遇把摆件藏在手心,声音沙哑:“你怎么会来这里。”   闻潭:“你半夜突然跑出去,我想跟上来看看,你要干什么。”   沈天遇眼睛里都是冰冷的寒气:“你跟踪我?”   声音有些大,引来了刚才开门的小沙弥。   小沙弥匆匆赶过来,看到闻潭,惊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天遇:“怎么回事。”   小沙弥忙道:“他说他是附近的大学生,来爬山时遇到大雨,敲门来借住。监院说可以留他住一晚,我就把他领到寮房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沙弥显然很怕担责任,努力为自己辩护。   沈天遇:“我知道了,你回禅房去。”   小沙弥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立刻转身离开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黑松树下,旁边是掀开的棺材和墓碑。   深夜呼啸的风穿过寺庙,远处的枝头依稀传来鸟鸣,墓园里寂静无声。   良久,闻潭道:“这是你母亲的墓碑吗。”   沈天遇漆黑的眼睛藏在深夜里,看不到光亮:“闻潭,不要多管闲事。”   闻潭:“我只是……”   “你擅自跟踪我,闯进这里,我已经是在压着火气跟你说话,”沈天遇道,“现在就回家去,不要得寸进尺。”   “每次难过的时候,你都会偷偷跑到这里来吗,”闻潭看着他,“拿着烧焦的摆件,躲到夫妻冢里,自欺欺人,假装我和你厮守到老,然后一起葬进夫妻冢,葬在母亲坟墓的旁边……”   “够了!”沈天遇胸膛剧烈起伏,“出去,不准再踏进兰若寺一步。”   闻潭被小沙弥赶出了寺庙的大门。   小沙弥赶人的时候怒气冲冲,显然是生气他欺骗了自己,害得自己被监院责骂。   大门用力地关上了。   ——   闻潭回家就感冒了。   下山路上寒气重,半夜车不好打,他等了半个小时,才打到一辆偶然经过的私家车,蹭顺风车回了裕海市。   在家睡了一天,吃了些感冒药,还是昏昏沉沉的。   对门没有动静,沈天遇一直没有回来。   周一早上,闻潭去上班,额头发烫,声音粗哑得吓人。   这是公司被合并改制后重新开工的第一天,学员还不太多,但是办公环境都换到了更漂亮的市中心写字楼,同事们兴奋不已。   闻潭鼻子堵得厉害,中午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一觉,起来猛灌感冒灵,喝了一大杯温水。   秦雪冰:“你周末干嘛去了,烧成这样。”   袁紫怡:“要不请个病假回家歇着,别一会儿上课上着上着晕倒了。”   闻潭咳了一声:“我下午还有课。”   袁紫怡:“我跟你换呗,你感冒好了帮我多上半天就行。”   闻潭有些纠结,但是他班上的大都是些小孩子,万一被他传染了就糟糕了,于是还是和袁紫怡换了班。   因为头晕,他在办公室里多待了一会儿。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吵闹声。   闻潭原本以为只是不想上课的小孩子在哭闹,直到看到熟悉的明黄色公主裙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闻老师,”陶桃冲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眼泪汪汪,“舅舅说你不来上课了,果然是骗我的。”   闻潭下意识抱住她,抬头望向来人。   乔越一脸尴尬,伸手想把陶桃抱回来。   然而陶桃死死抱着闻潭的大腿,不肯松开。   闻潭戴上口罩,抽了一张纸巾给陶桃擦眼泪,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把小姑娘哄得不哭了。   乔越让管家把陶桃抱到车上去。   他向闻潭道歉:“机构中途断了几个月不上课,再加上之前的舆论风波,家里有些不满,把课退了,打算让陶桃继续跟着王教授学语言,所以骗她说你不再上课了。”   “小丫头死活不信,非要来亲自问问你,我拦了几次,这次还是没拦住。”   乔越这话是咬着牙说的。   其实并不是家里不让。   沈天遇发现他隐瞒闻潭已经回国的消息、私下和闻潭来往之后,直接让机构把陶桃的课退了。   乔越知道机构现在已经被天茂收购了,心虚理亏,没脸去找沈天遇理论,只能用刚才的说辞把家里说服了,顺理成章退了课。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闻潭,乔越心里还是有些悸动。   他看着闻潭烧得烫红的脸颊,轻声道:“怎么感冒这么重,前些天受凉了?”   闻潭:“没事,淋了点雨。”   乔越:“身体不舒服就回家歇着,我下午正好没事,我送你回去吧。”   闻潭:“不用了,我还要过会儿再回去。”   乔越:“有事?”   闻潭:“嗯,我不知道沈天遇今天会不会来公司,找他有点事。”   乔越试探:“你们……”   他很想知道,闻潭和沈天遇现在的关系怎么样了。   分手三年的情侣,过去曾经闹得那么不愉快,按道理说复合的概率应该很低。   但沈天遇居然收购了闻潭工作的语言机构,这预示着什么,不言自明。   闻潭:“怎么了?”   乔越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找他有什么事?联系不到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没指望着闻潭真的告诉他,毕竟公司都收购了,他不信两人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闻潭思索片刻,认真问他道:“沈天遇家里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乔越一怔。   闻潭:“我了解到他母亲去世了,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你知道吗?”   乔越迟疑了一下。   这些事属于沈天遇的家事,按理说他不应该乱说……   闻潭看出他的犹豫,淡道:“只是随便一问,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你带着陶桃回去吧。”   “等等,”乔越无奈道,“不是我不说,我了解的也不太多……我们大学是一个寝室的,我只知道他大一的时候母亲病重去世了,当时他天天在宿舍酗酒,我们几个人把他酒瓶全砸了,才把他从糟糕的状态里救过来。”   “他和父亲的关系似乎很不好。母亲去世第二年,父亲就火速再婚,他也和家里几乎断绝了关系。”   “当时闻溪晨经常陪着他,周末还老拉他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就是怕他想不开,想帮他散散心。”   乔越承认,自己是故意提到闻溪晨的。   看到闻潭主动关心沈天遇的家庭状况,他的心底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想提醒闻潭过去发生的一切。   闻潭神色未变,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名下有个寺庙,你知道吗。”   乔越一愣:“什么寺庙?”   看来是不知道了。   “没事了,”闻潭道,“谢谢你。”   临走前,乔越道:“我知道我大概没什么立场说这些,但是我还是想劝你,你太单纯了,最好离复杂的人和事远一些,不然可能会受伤害。”   他忍不住地看闻潭,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   然而闻潭的脸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乔越有时很难把他和三年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两张面孔,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   闻潭的感冒在一个星期后痊愈,每天上班下班,经过对门十几次,对面始终毫无动静。   沈天遇一直没有回来。   闻潭觉得自己有些贱,明明早就下过决心,不再和沈天遇不再有任何牵扯,为什么要去关心他有没有回来。   沈天遇怎么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总是浮现起沈天遇那天晚上的样子。   站在棺材里,不知所措地抓着烧焦的摆件,狼狈而难堪的神情。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李黎突然打电话联系他。   “闻先生,”李黎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沈总最近有联系你吗。”   闻潭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在办公室。   他走到僻静的楼道拐角,轻声道:“没有,他一直没有回小区。”   李黎:“那天您去寺庙,见到他了?”   “嗯。”   李黎:“事情……您都知道了?”   闻潭大致复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事情。   李黎懊恼道:“都怪我,早知道我那天就不应该带您去的……”   闻潭:“怎么了?”   李黎:“以前沈总从兰若寺回来,大概会把自己在家关个一周,但是期间电话照接,我有紧急工作汇报,他也会照常处理。”   “这次已经三个星期了,他一通电话都不接,任何消息都不回。”   “如果他没有回小区,应该是回了京安市的家里。”   “但是我上次去京安市找他,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怕……”   闻潭不说话。   他坐在漆黑的楼道里,看着窗户漏出的一点日光,默不作声。   “闻先生,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来麻烦您,”李黎小声道,“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闻潭:“上次撞破他在墓园里,他恼火地把我赶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太在意,怎么会这样,”李黎叹气,“我上次原本不想带您去,就是怕事态变成这样……您见沈总在外面什么时候这样过?他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杀伐果断的。”   “只有在您面前,他才会放下所有的尊严和地位。”   “可他再怎么放低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他总还是希望自己是有吸引力、有魅力的。”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三十而立……您见哪个老总会把自己放在这么低的位置上求人?”   闻潭:“他也可以不求。”   “我知道,您觉得我是站在老板的立场上,替他说话,”李黎道,“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是为了好好地把我的工作干下去,所以斗胆来求您。如果您觉得我僭越了,我道歉。”   “可是,如果哪天,您愿意去见他一面,麻烦联系我。”   “……拜托了。” 第60章 怪物   闻潭并没有再联系李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沈天遇有钱有地位,有精明能干的助理,有一流的工作团队,就算遇到什么问题,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培训老师能解决的。   他把自己顾好,就已经很吃力了。   再者,他也担心,这会不会是沈天遇的又一个花招。   沈天遇连毁自己容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没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这样想着,闻潭强迫自己又硬起心,不再去想沈天遇的事。   一个月后,李黎再次联系了他。   闻潭接起来:“如果是让我去看沈天遇,那么不用费口舌了。”   “您误会了,”李黎的声音不再像上次那样焦急,而是透着浓浓的疲惫,“我们已经找到沈总了,他现在在医院,情况不大好。他想见您一面,把一件东西交给您。”   闻潭:“什么东西?”   李黎:“我也不大清楚,您来了就知道了。”   闻潭:“那就不用送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放在他那里。”   李黎顿了一下:“沈总说,这是见您的最后一面,以后都不会再打扰您了。”   闻潭皱起眉头。   沈天遇又在搞什么东西,怎么就最后一面了,弄得跟临终遗言一样。   闻潭:“他自己怎么不打给我。”   李黎:“前些日子沈总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后来私人医生去找他复查,见他不开门,把后门撬开进去,才发现他昏迷在家好几天了。现在刚苏醒没多久,一直在输液,没有太多力气,所以只能由我来转述。”   闻潭沉默。   “只见一面就好,”李黎道,“当然,您如果不愿意的话,我转告沈总。”   闻潭思考了很久。   他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以后沈天遇都不会再来骚扰他,倒是好事一件。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李黎让公司的司机开车送他去京安市。   黑色轿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飞驰,闻潭闭上眼睛假寐,心里猜测,沈天遇到底是想做什么。   无论情况怎样,都不能心软,他暗暗告诫自己。   抵达医院的时候,正是早晨八点多。   李黎在门口接他。   “辛苦您了,”李黎轻声道,“沈总还在睡,您稍等片刻,我去喊醒他。”   闻潭跟着李黎推门进去。   偌大的病床上,沈天遇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熟。   与上次在寺庙见面相比,沈天遇似乎更清瘦,也更憔悴了。   李黎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沈天遇的肩膀,小声喊:“沈总,沈总。”   沈天遇毫无反应。   李黎只能提高了音量:“沈总,闻先生来了。”   沈天遇的眼睫毛微微颤抖,半晌,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向门口投来,与闻潭四目相对。   闻潭没什么表情:“李黎说,你有东西要给我。”   沈天遇被李黎搀扶着坐起来。   他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很久,闻潭说不清那目光里是什么,感觉像是阴雨天早晨的雾气,浓得让人喘不过气,却看不见也抓不住。   “左边抽屉,第二个格子。”沈天遇吩咐李黎。   李黎去抽屉里把东西取了来,递给闻潭。   一个深棕色的木质小盒子。   闻潭打开盒子上的铜扣,意外地发现,里面是一支断成三截的白玉簪子。   他抬起头看沈天遇:“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送他女孩儿用的簪子,还是断掉的。   “这支簪子是我母亲的遗物,我母亲生前曾经告诉我,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支簪子,想将来送给她的儿媳妇,”因为没力气,沈天遇的声音很轻,说话语速也很慢,“对不起,本来这是一支很漂亮的簪子,前些天……被我弄坏了。”   闻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不要再自说自话了。”   “不想要的话,丢掉也可以,”沈天遇道,“从这一刻开始,它就属于你了,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闻潭有些恼火。   他再怎么心狠也不可能真的丢掉人家母亲的遗物,这是要遭天谴的。   闻潭:“你喊我来,就是为了把它给我?”   沈天遇:“是。”   闻潭:“没其他事的话,我走了。”   沈天遇闭上眼睛,让李黎扶他躺下   李黎送闻潭出来,小心地关上门。   闻潭拿着盒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僵硬地拿在手心里。   他问李黎:“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想再和沈天遇牵扯上关系,但也不想被当成傻子,莫名其妙收下这个断掉的簪子。   李黎:“您想知道的话,我带您去见一个人。”   闻潭跟在他身后上了医院的三楼,走进一间僻静的办公室。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坐在桌子后面写病历,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闻潭认出他就是沈天遇的私人医生。   上次在沈家时,医生给沈天遇换药,他们见过。   李黎对医生道:“我先出去了。”   医生点了下头,对闻潭道:“请坐。”   闻潭把盒子打开,放在桌上:“我想知道,这个簪子是怎么回事。”   医生盯着那簪子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沈天遇一直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你知道吗。”   闻潭:“对这个簪子应激?”   医生摇头:   “不,他应该是在应激障碍发作之后,砸碎了这支簪子。”   “上周我去他家里,他脸颊的划伤和之前胳膊上的伤都需要定期复查,以防溃烂。”   “我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开门,电话也不接。”   “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状况,他再怎么忙,总还是会牢牢记住我们约定的时间,在时间观念上他有着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   “于是我撬开后门,冲了进去。”   “我看到满客厅撕烂的橙黄色花瓣,沈天遇倒在花瓣中央,毫无意识,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白玉簪子。”   “我发现他还有鼻息,赶紧打电话给李黎,让他过来把人送到医院。就在这时沈天遇醒了,他眼睛死死盯着我,完全是精神失控的状态,嘴里念叨着他父亲的名字,沈渊,沈渊。”   “应激障碍下,他似乎是把我认成了他的父亲,眼睛通红,抓着簪子想要刺向我。”   “但他最终还是用理智战胜了应激——为了不让簪子扎到我,他拼命地和自己作斗争,最终把簪子砸向地面。”   “这也是为什么,簪子断成了三截。”   闻潭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段话:“……所以,他为什么会有应激障碍?”   “花,”医生道,“那满地撕烂的花瓣,都是同一种花,叫天堂鸟。”   “沈天遇的父亲沈渊是入赘女婿,沈渊在结婚后暴露本性,频繁出轨,还借着妻子对自己的爱,强行要求儿子和自己姓。”   沈天遇小学时开始多次目睹沈渊出轨,带不同的女人回家来。每次女人走的时候,沈渊都会折一支门前的天堂鸟送给对方。   天堂鸟是沈天遇的母亲亲自种的,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你可以理解为,这一举动是他的赘婿父亲对母亲的挑衅。   沈天遇的母亲身体不好,所以沈天遇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只能自己忍着。   他上大学时,小三找上门来挑衅,母亲一气之下病死,沈天遇因此一直愧疚痛苦,觉得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才没能好好保护母亲。   因此,沈天遇一看到天堂鸟就会应激障碍,陷入痛苦抑郁。   之前做心理治疗时,我们一直注意避免让这种花出现在他生活里。”   闻潭:“那这花……”   “应该是他父亲寄的,”医生道,“他母亲去世时,大部分遗物都被他父亲卷走了。这些年他一直想把母亲的遗物都拿回来,他父亲就一直以此要挟他给钱,给了钱才肯把遗物寄给他。”   “偶尔对钱数不满意,他父亲就会寄天堂鸟来,故意刺激他。”   “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的原因,那支簪子应该是沈天遇刚从他父亲那里‘赎’来的,但是他父亲不满意,所以一并寄来了大捧的天堂鸟花束。”   闻潭喉咙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恶心感。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父亲,竟然会这样恨自己的儿子。   闻潭:“沈天遇为什么不做点什么?以他的地位和能力……”   就这样任凭自己被父亲伤害?   医生的圆珠笔尖在桌上轻点:“母亲的遗物在他父亲那里,投鼠忌器,他能做什么呢。”   “这次状况这么糟糕,应该是因为夫妻冢的事被你发现,又收到了天堂鸟,双重刺激下,情绪崩溃了。”   “三年前你出国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他终于想明白,自己对闻溪晨的喜欢只是吊桥效应——大学的时候,闻溪晨为了带他散心,时常带他去坐过山车。每次在最顶点的时候,闻溪晨都会握住他的手,他误以为那时的心跳加速是因为爱情。”   “你走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喜欢你并不是因为替身,因为他从来不会对闻溪晨产生亲吻拥抱的想法;但是对你,会。”   “自从和你重逢之后,他一直想努力修补和你的关系,但是自己也知道太困难了,人做错了事是要负责任的,不管代价有多大。”   闻潭的手不自觉收紧了:“我没想过刺激他,我只是,那天太震惊了。”   任谁大半夜看到一个人从棺材里探出头,都会吓一跳的吧。   “可以理解,”医生道,“每个人心底都会有阴暗面,对于沈天遇而言,自欺欺人固然是饮鸩止渴,但起码躲在棺材里的时候,旁边就是妈妈的坟墓,他终于能从残酷的现实中短暂脱离,休憩一会儿。”   “山上太阴冷了,其实不适合睡觉——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从寺庙回去都会感染风寒。”   闻潭沉默良久,冷不丁道:“是沈天遇让你告诉我这些的吗。”   “是,也不是,”医生道,“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剧烈活动,所以拜托我向你解释簪子的事,防止造成误解,毕竟这看起来并不吉利,不像是一份礼物。其他的,都是我自己想说的。”   闻潭:“为了帮助你的病患康复?”   医生摇头:“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主动来找我了,应该是想知道真相的。”   闻潭看着窗外颤动的树枝:“你告诉我这些,其实是希望我原谅沈天遇的吧?”   “你原不原谅,都不重要了,”医生道,“昨天晚上,沈天遇告诉我,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怪物,一个疯子,一个随时可能一朵花而失控的精神病人。”   “他说,一个怪物,是没有资格爱上人类的。因为它会拖累自己所爱的人类,把他拖向无底的深渊。” 第61章 消失   交谈结束,医生把闻潭送出门。   李黎在门外等着,对闻潭道:“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闻潭问医生:“沈天遇现在情况怎么样?”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医生道,“治疗需要本人有主动治愈的意愿,他现在意愿很薄弱,不愿意配合治疗。”   闻潭回到病房,把木盒子还给沈天遇。   “坏掉的东西,我不要,”闻潭道,“想送的话,什么时候修好了再给我。”   沈天遇:“修不好了。”   “没有什么是修不好的,”闻潭道,“除非你自己不想修。”   “我说过,沈天遇,不要让我看不起你,”闻潭道,“明天开始听医生的话做治疗,不然我马上就走。”   沈天遇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骤然抬起头。   ——   闻潭在医院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尽管没有天堂鸟的刺激,沈天遇的惊慌症还是偶尔会发作。   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都会让护士绑住自己的手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防止伤到其他人。   发作后的一两天里,他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的。   只有闻潭能端着餐盘和水杯进去,把餐食放到他的床头。   “吃饭。”他说。   沈天遇胸前背后都是汗,把床单都浸湿了。   被绑着的手腕青筋暴露,手臂从苍白变得通红。   膝盖和手肘上全是挣扎时留下的淤青。   闻潭冰凉的手心覆在额头上,不说任何劝慰的话,但瞬间就能让沈天遇冷静下来。   他是他唯一的镇静剂。   偶尔沈天遇也会说胡话。   烧得迷迷糊糊的,低声说着,对不起,小潭对不起。   闻潭听得烦,直接说,闭嘴。   沈天遇乖乖闭上嘴,可是隔一会儿又会开始说,像个记忆力衰退的老人。   清醒状态下,沈天遇会与他保持距离。   像是牢牢记着自己关于“最后一次”的承诺,记得自己是个怪物,不再没完没了地骚扰他,不再奢求他的回头。   只是沈天遇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在大脑极端混乱的情况下,他会做些什么。   闻潭起先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脖子上湿乎乎的,像是被一只小狗舔了。   随后反应过来亲自己的是沈天遇,脸色顿时黑了,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脸拍开了。   沈天遇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子,缩回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哥哥。”   闻潭:“……”   医生说,沈天遇这种状态,很可能是大脑出于保护机制,回到了小时候的状态。   因为小时候承载着他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陪伴在母亲身边,外公外婆都还健在。   闻潭有些想象不到,小时候的沈天遇,竟然是这样乖巧粘人的样子。   他把他当成了大哥哥,跟在他后面,像个巨大的跟屁虫。   本来是想来汇报工作的李黎,看到这个场景,目瞪口呆。   闻潭幽幽道:“你可以录个视频,等他清醒的时候拿来要挟他,给你涨工资。”   李黎吐吐舌头,跑了。   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沈天遇动心眼儿,哪怕此刻的沈天遇智商还不如五岁的小孩。   随着治疗的推进,沈天遇的状态在逐渐好转,大脑混乱的次数越来越少。   沈天遇显然对治疗期间发生过什么事有些印象。   他看向闻潭的目光透着尴尬,还有点无地自容。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能被你叫哥,我也挺爽的,”闻潭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天遇这次发病,他也有一部分责任,留下来协助治疗,完全是出于责任心。   现在治疗快结束了,他也终于可以走了。   沈天遇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木盒:“我找玉匠修好了簪子……你还愿意要吗。”   他的手在颤抖,说话的尾音都发颤。   两个人都清楚,这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他们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地交谈了。   闻潭没接。   他笑了笑:“你送支簪子给我,还不如折成现钱给我。”   沈天遇听懂了他的意思,也笑了笑,把木盒收了回来:“我会尽快把钱打给你。”   “再见。”   “……再见。”   ——   闻潭在办公室里询问离职流程的时候,秦雪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袁紫怡手里的作业本都差点撕了。   “你疯了?”   “公司好不容易活下来,领导欣赏,你升职也升得这么快,这么好的工作条件,你要辞职?”   “你别是网上毒鸡汤看多了,脑子发热了吧。”   闻潭只是笑笑:“我也不是那么擅长应付小孩子,正好有跳槽的机会,就想趁着年轻,换个工作环境,多学点东西。”   徐源的公司缺人,问他好几次了,薪水可以涨百分之三十,愿不愿意来。   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原因,和沈天遇有关。   说到底,他的这份工作是仰仗着沈天遇才保住的,沈天遇或许不会用这点来压他,但在这里工作的每一天,他总能想起这个人,总觉得自己欠他的。   这样不好。   说好了以后不再有交集,沈天遇也好不容易放下了执念,一切都在向着正常的方向发展。   他不想大脑再被扰乱,就要把这些东西斩断得干干净净。   离职手续走得很快。   闻潭以为沈天遇会不同意,结果没有收到任何干扰和阻碍,畅通无阻地完成了。   他松了口气。   对门也在几天后空了。   沈天遇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原本租房里的东西都是李黎代为处理的。   除了一些私人物品,其他难以带走的大件,桌椅之类的,都便宜卖给了周围的邻居。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闻潭有时觉得恍惚。   或许他对门从来没有住过沈天遇呢,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是每次看到银行卡的余额,余额都能清晰地把他拉回现实,提醒他发生过什么。   他银行卡里的余额从五位数猛涨到了九位数。   离开医院那天,沈天遇言出必行,当天晚上就给他打来了一笔巨额的转账,备注是“精神损失费”,用以支付他在他发病期间的陪伴的酬劳。   闻潭看到转账数字的时候吓了一跳,立刻想打电话问沈天遇,问他是不是多打了几个零。   然而电话拨过去,显示是空号。   沈天遇真的遵守约定,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第62章 饭局   闻潭跳槽到新公司已经有几周了。   新公司的行事风格和前公司很不一样,最明显的一点,老师不仅仅要负责教学,还需要自己拉生源,按学生人数挣提成。   新公司也引进了一系列互联网大厂的行事风格和规章制度,优胜劣汰,每个季度都有淘汰名额,竞争不过别人就只能卷铺盖走人。   这也导致,新公司的同事竞争更加残酷,同事之间关系敏感,抱团现象严重。   闻潭是徐源介绍进来的,但徐源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只是一个老师,而非管理层。   进公司之后,混得好与不好,只能看他自己。   闻潭开始频繁加班,早八晚十穿梭在裕海市拥挤的人流里,背上的双肩包如同铅块一样沉重,拖着他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喘息。   得益于银行卡的余额暴涨,他把几年前欠萧万枫的钱还掉了。   沈天遇给他打的金额太大,他怀疑他打钱时可能是处在不清醒的状态,于是其他的余额一分没动,全部存在银行卡里。   要是沈天遇哪天突然破产了来要钱,或者拿这笔钱做威胁要求复合,或者举报他不当得利要把他抓进监狱去——他还可以救自己一命。   倒不是他故意把沈天遇想得太坏。   活到快二十五岁,他记住的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贪心。   不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会吃亏。   因此,虽然银行卡里躺着大笔的余额,闻潭还是不敢懈怠,每天勤勤恳恳上班,早出晚归,努力拉生源,挣着那一点社畜的窝囊费。   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天茂的新闻,天茂营收再创新高了,天茂入选京安市十大代表性企业,天茂CEO跟随国家领导人访问某某国家。   新闻画面上,沈天遇脸颊上的割伤已经愈合,皮肤光滑而平整,看不出曾经受过伤的痕迹。   闻潭看新闻的时候正在剥马牙瓜子,瘦瘦长长的瓜子,比普通瓜子贵,但是味道很香,他不舍得买太多,每次都是从超市买一包,细水长流地吃上一个星期,每天下班后用来打发时间。   一包瓜子吃完,随访的新闻也播报结束,开始报道南方的一场山火。   闻潭搓掉指腹上的瓜子壳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手,敛起目光中一瞬间的波动。   洗完手,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摸了摸左脸颊的那道伤疤。   疤痕似乎是淡了一些,但依旧在那里,好像已经融入他的骨血,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医生没有说错,这道伤疤的确是要陪他一辈子了。   那些疯狂的泥泞的往事,都沉寂在泛黄的余晖中,偶尔微风吹过,扬起一点不起眼的尘埃,不会再有人提起。   ——   周六晚上,闻潭早早地抵达酒店。   最近他带的班里连续出了几个高分选手,机构贴了大字报来来回回宣传,光是线下的宣讲会都开了一场又一场,铆足了劲把他打造成下一个媲美徐源的金牌讲师。   因此他应酬的次数也大大增多,时常需要陪同领导参加饭局,拉拢人脉,和各色人等打好关系。   今天晚上的饭局,就是要陪同上司周主管,和某电视台的二把手吃饭。   公司听到风声,电视台明年将会和某视频网站合作,推出一档脱口秀综艺。   公司有意推闻潭和另一个女老师林雅芝参加综艺,为公司打响名头。但参加综艺的人选名额有限,全国的脱口秀演职人员挤破头想分一杯羹,不一定能轮得到两个培训讲师。   公司几经周折,费尽心思,终于约到了电视台的副台长和导演出来吃饭,看看能不能疏通关系,给两个名额。   吃饭时间约的晚上七点。   闻潭和林雅芝先到了酒店确认菜单,准备现场布置。   酒店就在天茂附近,只隔着一条街,虽然知道偶遇沈天遇的概率很低,闻潭来的时候还是刻意绕了道,绕过了天茂大楼。   林雅芝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毕业于裕海市最有名的外语学院,专业能力过硬,漂亮活泼,能说会道,在学生中人气很高。   林雅芝围着闻潭问东问西:“今晚来的是谁啊?”   闻潭把桌上的烟包和酒瓶摆放整齐:“一个是副台长,姓孙,还有一个是负责综艺录制的导演,姓陈。”   林雅芝咽了下口水:“等会儿我们要主动说什么吗,我好怕说错话。”   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小礼服裙,长发垂腰,妆容精致,看起来漂亮极了。   就是紧张的神态透着稚气,看起来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闻潭安慰道:“没事,一会儿周主管就到了,他会在前面拦着的,我们陪着在旁边捧捧场就好。”   林雅芝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周主管是六点四十到的。   而孙台长和陈导,迟到了足足半个小时。   闻潭让饭店先别上菜,等电视台的车到了楼下,才赶紧打铃喊服务员上菜。   陈导大腹便便,猪肝色的嘴唇外翻,鼻孔下面能清晰地看到黑色的鼻毛。眼睛盯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双小眼睛眯起来,如同黏液一般粘在人的身上。   和陈导相比,孙台长显得斯文许多,年近五十,依然头发茂密,保持着良好的体型。就是不苟言笑,身上带着上位者的疏离冷淡,看起来不大好接近。   两人一到,周主管立刻迎了上去,满面笑容地说欢迎欢迎,孙台长和陈导大驾光临,今晚一定不醉不归。   陈导伸出肥厚的手掌,敷衍地和周主管握了握手。   目光扫过他身后的林雅芝,眼睛忽然一亮:“这就是你们机构的老师?长这么漂亮,当老师可惜了啊。”   周主管满脸堆笑,赶紧把林雅芝推上前:“我们也是惜才,看到好苗子,当然也想推她一把,看看能不能争取点机会,您看……”   林雅芝紧张地对陈导扯出一个笑。   “先吃饭,”孙台长道,“老陈,坐下。”   陈导似乎对林雅芝很感兴趣,上桌之后一直在问她,多大了,在哪读的书,老家哪里的,等等等。   他和林雅芝中间还隔着一个周主管,居然就直接越过周主管,去抓林雅芝的手。   “别说你们周主管爱才,我也是一向珍惜人才的。电视台里每年乌泱泱进一大批应届生,还有不少倒贴钱来实习的,但是只有最出色最优秀的才能留下来,成为正式员工。”   陈导紫红色的大手在林雅芝白皙细腻的手腕上肆意抚摸:“你猜,员工考核是谁来签字?”   林雅芝想把手抽回来,然而陈导用力拽住了她的手腕。   林雅芝脸色刷的白了。   周主管见状,立刻道:“陈导,您看桌上菜都快凉了,来,尝尝这道八宝鸭。”   他把菜推到陈导面前,讨好地笑着,想打个圆场。   陈导:“我跟你说话了么。”   周主管脸色也僵住了。   在林雅芝求助的目光下,犹豫片刻,他沉默着,把手收了回来。   陈导满意地笑了。   他直接站起身,绕过周主管的位子,递了一杯酒给林雅芝。   右手递着酒,左手摸上了林雅芝的后背,笑得满脸褶子。   林雅芝的身体颤抖起来。   闻潭站起身,直接把林雅芝拽到自己身后,接过陈导手里的酒。   “她不能喝酒,我替她喝吧。”   陈导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我喊你了?”   闻潭笑笑:“我毛遂自荐,您别嫌弃。我和小林都是公司推荐的候选人,我也挺想上节目的,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他维护林雅芝的动作坚定,但说话滴水不漏,委婉圆滑,挑不出毛病。   陈导阴测测地看着他。   陈导又想说些什么,恰在此时,孙台长开口了。   “老陈,回来,”孙台长道,“吃饭就吃饭,走来走去的像什么样子,也不怕人笑话。”   陈导瞪了闻潭一眼,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闻潭松了口气。   他心中对孙台长升起了一些好感。   孙台长似乎确实是个斯文和气的人,接下来吃饭的时候,每当陈导想揩油,孙台长都会适时制止。   只有一点,似乎有些爱喝酒。   孙台长对闻潭道:“既然小姑娘喝不了酒,你和老周多喝些吧,不然陈导不高兴。”   闻潭也知道今天这架势,不喝点酒是拿不下了,忍着不适,喝下了一杯又一杯。   红的,白的,红白混着的。   灌下的酒越来越多,胃烧得慌,大脑越来越混沌。   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孙台长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腰。   孙台长把热气喷在他耳侧,轻声道:“你身体怎么这么烫。”   闻潭睁大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下套了。   孙台长并没有想为他们解围。   他是唱了红脸,以此让他们放松警惕,为了把他灌醉。   他挣扎着转过头,看到周主管已经醉得半死不活,趴在桌子上酣睡。   林雅芝惊慌地想要跑过来救他,然而陈导拦住了,色眯眯地盯着她,蠢蠢欲动。   闻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砸碎了酒瓶,把玻璃碎片对准孙台长的太阳穴。   “都不许动,”他颤抖着道,“不然我现在就扎下去。”   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手,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染红了孙台长的衬衫衣领。   孙台长完全没想到他还有力气砸瓶子,居然还敢把碎片对准自己,一时惊住了。   闻潭闭了闭眼睛,对林雅芝吼道:“去街对面的天茂大楼,找一个叫李黎的人,说我在这,快去!”   林雅芝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好、好!”   她飞快地拧开门,转身跑了出去。 第63章 缠绵   好烫。   身体像泡在滚水里一般的烫。   大脑被酒精袭击得溃不成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放下手里的武器,让他昏睡,让他投降。   闻潭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才不至于睡过去。   与此同时,身体的其他地方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闻潭起先以为是错觉,直到皮肤越来越热,异样的感觉从下腹蔓延到了脖颈,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精神。   ……酒水被人动了手脚。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很多人以为喝醉酒后会导致乱x,其实这是误区,起码他每次喝完酒都会醉得趴在桌上,爬都爬不起来,更不用提别的。   他现在身体异常兴奋难耐,显然是被人下了东西。   孙台长明显也感觉到他身体起了变化,忽然笑了。   他刚才听到了闻潭让林雅芝去天茂大楼找什么人,但是不以为意,以为他大概是有什么朋友在天茂工作,或者想拖延时间。   他轻声地蛊惑他:   “一进门我就看到你了,你比那个林雅芝漂亮多了,电视台最近面试的模特都没一个长得比你漂亮的。”   “跟了我,我给你大把的资源和机会,你不需要再去机构累死累活地上课。你可以当模特,当明星,在电视上出尽风头——”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宝贝,我会让你舒服的。”   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说出这样调情的话,闻潭只觉得胃中翻滚。   他原本就胃里不舒服,再被这么一恶心,猝然张口:   “呕——”   白白黄黄的呕吐物悉数吐在孙台长的身上,从脖颈到前胸再到裤子,淅淅沥沥,一塌糊涂。   孙台长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林雅芝带着一行人冲进包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闻潭手里抓着玻璃碎片,白皙的胳膊上流着血,碎片尖头对准了孙台长的太阳穴。   孙台长的身上一塌糊涂,全是异味难闻的呕吐物。   闻潭在发抖。   脸色红润得不正常,他只能拼命咬紧自己的嘴唇,才能维持住握着玻璃碎片的姿势。   保镖训练有素,鱼贯而入,几秒钟之内把孙台长和陈导控制住了。   李黎已经很有眼力见地找酒店取来了湿毛巾和干净的毯子。   林雅芝想要去把闻潭扶起来,然而她身后的高大男人已经几步上前,不顾闻潭身上的脏污,把他抱了起来。   林雅芝一愣。   她刚才去天茂大楼的时候还很忐忑,不知道闻潭口中的这个“李黎”是什么人,厉不厉害,能不能把闻潭救出来。   毕竟,对面可是裕海市电视台的副台长啊。   她惶急地跑到天茂一楼的前台,说自己有急事要找李黎。   前台说李助理这会儿不在公司,去城西看工地了。她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登记本,让她排队预约,先登记一下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   林雅芝急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大声道,我现在就要找李黎,闻潭现在有危险,必须马上找到人过去!   不知怎么的,前台一听到“闻潭”,态度骤变,迅速拨了电话给李黎。   后面的一切,就畅通无阻了。   那个叫李黎的年轻男人很快赶了回来,带了十几个人,跟在她身后,冲去酒店救人。   那十几个人里大部分都是保镖,但有一个看着有些奇怪,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俊美高大,气场和气度不像保镖,像是电视上的海归精英。   林雅芝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心中暗自猜测着,闻潭和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天茂的大名她是听过的,但万万没想到闻潭会认识这里面的员工。看前台打电话的态度,李黎在天茂应该地位挺高的。   可是……好像有哪里说不通。   如果闻潭和这些人很熟,随随便便就能喊到一堆人来救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一个培训机构当老师?   林雅芝眼看着那高大俊美的男人把闻潭抱在怀里,离开了包厢。   她立刻跟上前,但是被李黎拦住了。   林雅芝着急道:“闻潭喝醉了,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   虽然是她把人带过来的,但她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呢。   “林小姐,放心,我们都是闻潭的朋友,会好好照顾他的,”李黎宽慰道,“不然闻潭也不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让你喊我过来,对不对?”   确实是这样没错。   如果不是充分信任,闻潭应该不会直接让她找他们过来。   林雅芝勉强安下心,但保险起见,还是谨慎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李黎递给她一张名片,夹着名片的手指指甲圆润平滑,干干净净:“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黎,是天茂总部的总裁助理。”   林雅芝瞪大了眼睛:“那,刚才抱走闻潭的……”   李黎微微一笑:“这个的话,无可奉告。”   ——   好热。   头晕。   难受。   松开玻璃碎片的一瞬间,仿佛整个地平线向下塌陷。   闻潭觉得自己像是飞了起来,又觉得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沉浮,溺水般的窒息,溺水般的快感。   他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有人托住了他,尽管他身上溅着血,还有星星点点的呕吐物。   比胃部更难受的是下半身,他仰起脖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想要用新鲜空气灌入肺部,赶走身体的急迫难耐。   “难受……”他带着哭腔,低声地道,“好热……”   抱着他的人身上很凉,皮肤冰冰的,让他感觉很舒服。   他凭着本能贴上去,脸颊在冰冰凉凉的皮肤上来回地蹭,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抱着他的手臂没有嫌弃,而是更加紧了紧,把他抱得更稳。   后来他被放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朦朦胧胧地知道应该是床,可更觉得像是云,那种大块大块像散开的棉花一样柔软洁白的云朵。   小时候做梦,他偶尔会做到睡在云里的美梦,到处都是软乎乎的,后来长大了就不会了。   现实生活是坚实的土地,承载不了一朵云的重量。   昏昏沉沉中,他感觉自己被擦拭着身体。   柔软的毛巾拭去了他身上的呕吐物,从脸颊到脖颈,从前胸到小腹。   擦拭到肚脐的时候,闻潭身体一颤,抓住了对方的手。   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闻潭一个翻身,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顾不得思考对面是谁,他凭着本能贴近对方,皮肤磨蹭。   只觉得很舒服。   从上到下,都舒服得灵魂出窍。   ……   醒来的时候,闻潭的头还昏昏沉沉的。   因为宿醉,后脑勺隐隐有些钝痛,扎得他脑仁儿疼。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装修豪华的墙壁和天花板,昂贵的陈设,柔软的床单和被子……   他不太记得请昨晚发生过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床上醒来。   下意识想摸手机,看看几点了。   把手伸出去,指尖却忽然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他下意识摸了摸。   ……   很软。   还有点热。   闻潭茫然地把头转向右边。   在看清右边躺着的男人之后,心脏骤停。   被他抓着头发的沈天遇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看着他。   闻潭:“……”   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觥筹交错的酒席,一杯接一杯灌下去的酒水。   笑得露出大黄牙的陈导演,不动声色的孙台长。   被他握在手心的玻璃碎片,满地的呕吐物。   还有……   闻潭连忙收回手。   他下意识动了一下下半身。   屁股和腿一阵酸痛,酸痛之外还有一些异样的,舒爽过后的空虚感。   闻潭:“……”   沈天遇坐了起来,按了按太阳穴。   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精壮而漂亮,骨肉匀停,散发着成熟男人的荷尔蒙。   黑发微微垂下,挡住了眼睛,却也显得鼻梁更加高挺。   皮肤上有一些可疑的红色痕迹,半月形的,草莓形状的,深深浅浅,分布在锁骨和肩膀上。   闻潭慌忙收回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昨晚干了些什么。   他挣扎着也想要坐起来,刚刚撑起半个身体,腰部一软,又躺了回去。   下意识道:“哎……?”   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嗓音沙哑低沉,喉咙像是嘶喊过许久,累得发不出声音。   沈天遇抬起眼睛,看着他。   闻潭艰涩开口:“昨晚……”   沈天遇:“电视台的那两个人,我已经让人就送到派出所去了。”   “我不是说那个,”闻潭道,“昨,昨晚,我们……”   沈天遇抿着嘴,没有说话。   事实上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眼前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   而且从沈天遇身上的痕迹来看,他昨晚是主动的那个,而且动作相当凶狠蛮横。   一想到自己那么放肆,对方还一直顺着他,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闻潭就尴尬得脚趾蜷缩。   一阵漫长的沉默。   闻潭头顶快要冒烟了:“抱歉,我也是被人下药,没想到会这样……”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这话跟拔x无情的渣男似的。   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   沈天遇垂下眼睛。   “我明白,昨晚是意外,”他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会遵守之前的约定。不打扰,不纠缠。” 第64章 克制   下午两点多,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不大,但是扰得人心情有些烦闷。   闻潭在床上躺了一天,傍晚时终于能下地,一步一步小心地挪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从他所在的楼层俯视,可以看到灯火闪烁的城市,车水马龙的公路,一排排逐渐亮起的路灯。   他摸着手心的绷带,隐隐作痛,但是绷带包扎得其实很细致温柔,甚至在虎口处扎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是沈天遇帮他包的吗。   闻潭不太确定,但昨晚那样的情况,好像也没有人会出现在酒店的这间房间里。   他有些头疼,不知道等会儿该怎么面对沈天遇。   等会儿沈天遇下班后还会回来给他换药。   他早上出门前在桌子上留了纸条,叮嘱他按时吃饭吃药,不要有剧烈运动,防止伤口裂开。他说他晚上大概七点多回来。   闻潭有种诡异的感觉,自己这样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待着,等待另一个男人的回来,仿佛翘首以盼等待丈夫回来的小媳妇。   闻潭摇摇脑袋,把自己奇怪的念头赶出去。   昨晚让林雅芝去天茂喊人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是他自己说的,要和沈天遇一刀两断,从此以后再无瓜葛,连干了几年的工作都不要了。   现在遇到了困难,却又巴巴地把人家喊了来,寻求对方的帮助。   他自己都觉得,做得过了。   可沈天遇丝毫没有怨言,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细致妥帖地照顾他,也没有说任何要求任何回报的话。   甚至,他还在毫无清醒意识的情况下,强行和他……   想到沈天遇皮肤上的红痕,闻潭心里就发虚。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外传来滴的一声。   沈天遇拎着药箱走进来,看到他站在窗边,道:“怎么站着。”   闻潭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掩饰尴尬:“有点闷,看看风景。”   “闷的话,开会儿窗户也没事,这会儿已经不下雨了……是够不到吗,”沈天遇把药箱放在桌子上,抬起手臂,利落地推开窗户,“好了。”   凉爽的空气从窗户缝隙中吹进来,让人心情舒畅。   闻潭的心情也平静了一点。   沈天遇去洗了个手:“晚饭吃过了?”   闻潭道:“嗯。”   酒店的服务生推着餐车送来的,清爽的清粥小菜,每顿都是整点送达,送完两个小时后会再次推着餐车来收碗筷。   沈天遇拉开茶几:“我给你换绷带。”   闻潭没忍住问:“昨天晚上,也是你……”   沈天遇的手顿了顿:“你不愿意的话,我找医生来给你换。”   没想到竟然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闻潭:“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天遇已经搬了一个小椅子,坐到了沙发前:“坐。”   闻潭在他面前坐下来。   沈天遇轻轻抬起他的手腕,把染血的绷带一圈一圈解下来。   解到最里面的一圈,绷带撕下来时粘连了些皮肉,溢出了一点血。   闻潭“嘶”了一声。   沈天遇低头给他上药:“疼吗。”   闻潭:“嗯。”   “知道疼,下次就别做这种傻事,”沈天遇道,“玻璃碎片这种东西拿在手里,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闻潭:“我当时没有其他办法。”   “我知道,”沈天遇摸摸他的头,“你已经很勇敢了。”   沈天遇的动作出奇的温柔。   在经历昨晚的事情之后,闻潭变得有些异常敏感。   脑海中闪过昨晚被灌酒,被欺负的场景,当时的屈辱和愤怒还历历在目。   他昨晚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无法脱身了。   闻潭被沈天遇摸着头,有点儿想哭。   他低下头,掩饰眼角的异常。   沈天遇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了。”   “没事,”闻潭眼睛红红地抬起头来,“手心疼。”   闻潭不常哭,尤其是在最近几年。   眼泪对于成年人来说属于奢侈品,从繁忙麻木的工作中抽空得来的喘息,不仅要休息,还要疗愈伤口,留给流泪的时间就很少了。   小孩子爱哭是因为哭了有人疼,受到的委屈有人安慰,得不到满足的要求有人满足。   而成年人哭泣,除了遭受冷眼的嘲笑和轻蔑之外,什么也得不到。   沈天遇看着他红红的眼睛,下意识伸出手。   手伸到一半,意识到这样不对,又克制地缩了回去。   “已经没事了,”他说,“你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伤害你。”   闻潭抽了下鼻子:“嗯。”   的确,他现在坐在温暖的酒店房间里,灯光明亮,他可以放松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光怪陆离的夜景,窗外的寒气一丝一毫也进不来。   沈天遇利落地给他上了药,一圈一圈裹上干净的绷带,细致地在虎口处扎上结。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漂亮的蝴蝶结。   闻潭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想站起身。   站起来的一刹那,突然脑袋有些发昏,没站稳。   左脚崴了一下,差点摔倒。   沈天遇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   闻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前几天加班加狠了,再加上昨天喝的酒,有点头晕……”   沈天遇拧起眉头:“你加班多久了?”   闻潭:“一个多月吧……”   沈天遇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弯下腰,托住他的膝盖弯,把他抱了起来。   闻潭一惊:“呃……”   “别动。”   沈天遇把他抱到床上:“我看看脚踝有没有扭伤。”   沈天遇半跪着,轻轻脱掉他脚上的拖鞋和袜子,掌心托着脚底板,前前后后按了一遍。   听到他喊疼,就停下来,仔细看一看。   等摸完,闻潭的脸也爬上了一团红晕。   他的脚天生敏感,原先两人还没分手的时候,时常在床上胡闹,什么事都干过。   每次第二天醒来,嫩白的脚上都是红痕和牙印。   时隔多年,他的脚再次被人握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抚摸揉捏,那种熟悉的酥痒感又爬了上来,挠得人心痒。   闻潭往回缩了一下。   沈天遇握住他的脚心:“疼?”   闻潭摇头,想说痒,又说不出口。   沈天遇重新低下头去,认真地看脚踝上的淤青:“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扭到了。”   “等会儿我拿条毛巾来冰敷,这两天就不要乱动了,有什么事喊我,或者按铃喊服务生。”   “要是明天还疼,我带你上医院。”   闻潭:“哦……”   闻潭的脚就放在他屈起的膝盖上,嫩白和深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   沈天遇单膝跪在他面前,原本熨帖的黑色西裤抵在深灰色地毯上,黑色短发垂落在额前。   闻潭喉咙有些干涩。   沈天遇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握着他的脚,道:“你很缺钱吗。”   闻潭:“呃……”   “我记得,我给你打的钱应该是足够生活的,”沈天遇道,“明明不缺钱,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   闻潭不好意思说自己怕被下套,道:“不是自己挣的,拿着心里总不踏实。”   沈天遇:“宁可自己每天加班?”   闻潭:“嗯……”   脚底板被沈天遇握在手心里,捂的时间久了,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闻潭有些失神。   沈天遇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像个长辈一样和他讲道理:“身体健康,总归比钱重要的。”   “明明不缺钱,就不要自己和自己较劲,不要钻牛角尖。”   “如果这一次李黎正好也不在,怎么办呢。”   “我会变老,身体也没有从前那样好,我也怕将来有一天,你遇到事情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及时赶到。”   ……唠唠叨叨的样子,真有些像老年人了。   闻潭心想。   沈天遇说着话,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闻潭的脚心。   闻潭被触到了痒痒肉,条件反射地绷紧小腿,一不小心向前踢了一脚。   正好踹到了……   沈天遇猝不及防,大腿肌肉瞬间绷紧,喘息了一声,用力握紧了他的脚。   闻潭的脸火烧火燎起来:“抱、抱歉!”   沈天遇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松开了他的脚。   “……我去趟洗手间。” 第65章 寂静   闻潭在酒店里住了半个月,伤口开始结痂之后,就准备回家了。   退房当天,沈天遇没有出现,是李黎带着司机来帮他收拾东西,把他送回家。   闻潭问道:“这段时间的房费是多少?”   李黎婉拒:“沈总已经提前垫付过了。”   闻潭:“正因为他提前垫付了,我才要还给他。”   李黎:“这家酒店就是天茂旗下的,前台不会收钱的,您实在想还的话,只能给沈总了。”   闻潭:“他的手机号注销了,我转给你,你再转给他吧。”   闻潭十分坚持,李黎只得接收了他的转账。   上了车,闻潭咳了一声,看着窗外问道:“沈天遇今天很忙?”   李黎的回答模棱两可:“沈总每天都挺忙的。”   每天都挺忙,这半个月却天天跑到酒店来帮他换药扎绷带。   路上,李黎也一直在处理工作,电话打个没停。   闻潭一路沉默,直到回到家了,才对李黎道:“替我谢谢他。”   李黎迟疑片刻,道:“好的。”   ——   下午五点,沈天遇习惯性地站起身,拿起钥匙。   然后才想起来,闻潭已经不在酒店了,李黎已经送他走了,他不需要他每天去帮他换药了。   沈天遇承认自己有私心,换药这种事其实可以交给医生来做,甚至也可以让李黎来做。   只是他自己想以公谋私而已。   现在那点“公”的机会都没了,他只能大方地让李黎送他走,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好像真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了。   他抓着钥匙的手紧了紧,随后又颓然地松开,把钥匙丢回了抽屉里。   打电话让人送了杯冰咖啡上来,冰凉的液体灌入喉咙,好像也压制住了一部分燥热不安的心。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他不常戴眼镜,但或许是年纪上来了的缘故,偶尔工作时间长了,看东西会觉得模糊,最近就备了一副在抽屉里。   方方面面的蛛丝马迹都在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前二十几年他几乎不太会想关于时间、关于生命的事,埋头于工作时他是感觉不到时间飞逝的,只有偶尔在镜子里发现一两根短突兀的白发,才恍然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   儿时他曾经很希望长大,长成大人了,就可以保护妈妈,可以带着妈妈远走高飞,可以不再面对窒息压抑的环境,在绝望和愤怒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三十而立”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他总心想着,等他三十岁了,变成成熟可靠的大人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现在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却是物是人非。   墙上的挂钟缓慢划向十一点。   沈天遇拿了钥匙,开车回家。   车库里的车已经走了个干净,加班的员工也早已下班回家了。   他把车子停进车库,转身去小区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盒冰牛奶。   便利店的店员打着哈欠说欢迎光临,睡眼惺忪地把牛奶盒装进塑料袋里。   沈天遇接过塑料袋,道:“谢谢。”   这个点,小区里一片漆黑,零星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路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只猫踮着脚尖跑过,除此之外就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沈天遇独自行走在鹅卵石小路上,仿佛一个深夜四处飘荡的幽灵,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事实上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好像和他无关,万家灯火,阖家团圆,这些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现在依旧是求而不得。   沈天遇回到家,在一片漆黑中蹲下身换鞋。   刚把鞋子脱下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窜了过来,趴在他的拖鞋上,嘤嘤地抗议。   沈天遇顺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道:“抱歉,吵醒你了。”   小猫的脑袋在他的手心里蹭,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张嘴就咬他的虎口。   沈天遇站起身,按下家里的灯光总控键。   几秒钟之内,整栋别墅都亮了起来。   他拎着小猫去客厅,给它倒了些羊奶和猫粮。   小猫埋头在饭盆里吃了起来,白色的小脑袋蓬松柔软,像个小毛线球。   沈天遇把它从路边捡回来的时候,它才一点点大,浑身上下被雨水浸透,一个手心就能把它兜住。   大概是身体孱弱的缘故,现在几个月了,还是小小的样子,好像长不大。   沈天遇总是希望能把它喂胖一点,但是好像不见成效,小猫倔起来的时候说不吃就不吃,梗着脑袋不理人。   刚来的时候还把沈天遇抓伤过,现在手背上还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红色印记。   保洁阿姨白天来打扫卫生时会帮着喂猫,她建议过雇主换一只猫来养,市面上有很多名贵漂亮的品种猫,或者想要强壮些的,土猫都很皮实,价格也不贵,无论哪种都比这只小白猫性价比高。   不过不知为什么,沈天遇还是照常把这小白猫养着。   小白猫被养了几个月之后,脾气温顺许多,但还是瘦瘦小小的,不漂亮也不粘人。   沈天遇好像也不在意猫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喂猫的时候时常放空地看着猫咪,好像在看猫,又好像在透过猫看别的东西。   猫也不怎么搭理他,吃饱了就自己去阳台上蹲着,或者在院子里疯狂跑酷。   猫和主人就这么以古怪的方式相处着。   沈天遇打开了家里的电视机。   电视机里似乎是在放新闻,后来又开始放啤酒广告和烂俗的情感调解节目。   他从衣柜里拿了睡袍,去浴室洗澡。   这些习惯是最近养成的,他一回到家就会把所有灯打开,然后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大,让整栋别墅都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   他不太在乎电视机里到底放着什么,反正只是为了让房子里有点声音而已。   声音传到家里的每个角落,就好像填补了每个地方的寂静。   沈天遇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度过的。   他曾经以为一个人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习惯独处,享受寂静。   后来才发现,寂静也会让人陷入恐慌。   无边的寂静中,人仿佛被关进了没有钟表的密闭空间里,时间的流逝速度是不稳定的,人的内心也会无限放大,然后逐渐吞噬表面的平静。   他会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曾经也被一群朋友环绕,也有人无条件地爱他,看他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不掩饰任何的爱慕。   如今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小猫陪着他。   他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第66章 错位时空   月末,闻潭久违地回到了春安县。   闻溪晨要和女友举行婚礼了,按照习俗,国内一场,国外一场,国内的就是在老家春安县。   闻潭犹豫过要不要去,毕竟已经和父母断绝关系四年多了,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的联系,回去估计会很尴尬。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去。   他是为了小叔叔而去的,为小叔叔送上祝福是最重要的事,其他任何因素都干扰不了他。   坐上高铁,列车飞快地在田野上穿梭。   恍惚中闻潭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他还是个高考不久的学生,满怀着对首都的兴奋和期待,坐上了风驰电掣的高铁列车。   只是当时的目的地是京安市,而这次的目的地是春安县。   下午六点多,列车抵达了春安县。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闻溪晨的婚礼在春安县最大的一家酒店举办,酒店有些老了,但是规格还算气派。   闻潭背着包走进去,看到大堂里的显示屏循环播放着一对对婚礼新人的合照。   闻潭想过会遇到父亲,但没想到这么快。   宴会厅里里外外用玫红和淡粉色装饰着,气球假花,不算华贵,但也热闹。   他走进宴会厅大门的一刹那,正好和父亲闻墨礼四目相对。   闻墨礼正笑得满面春风,在与亲戚邻居谈笑。   与他对视的瞬间,闻墨礼的笑容如同凝固的猪油一般,僵在脸上。   亲戚邻居看到闻潭回来,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不是说小潭忙工作回不来吗。”有人问闻墨礼。   也有人走上前来,和闻潭寒暄:“什么时候到的,你爸还说你在国外工作忙回不来了呢。”   闻墨礼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道:“这孩子,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也吓了一跳呢。”   闻潭看了一眼闻墨礼,没有戳破。   小叔叔的婚礼,他不想破坏气氛。   闻潭对众人笑了笑,道:“小叔叔的婚礼,我自然是要赶回来的。”   有人热情地告诉闻潭:“你妈和你妹妹去洗手间了,估计过会儿就回来了!”   闻潭嗯了一声。   他四处望了望,想把礼物给闻溪晨。   有人好奇地问他:“你这两年在京安市具体是做什么工作啊?问你爸,你爸也说不清楚,只说你是在互联网大企业,每年奖金都几十万,肯定挣得不老少吧?”   闻墨礼尴尬地咳了一声。   闻潭看了他一眼,淡道:“我在裕海市,不在京安市。”   “哎……?”   闻墨礼额上隐隐有冷汗,连忙找补道:“他有时在京安,有时在裕海,经常有出差嘛,很正常。”   “小潭谈女朋友没有啊,这么大了,也谈得了,别跟你小叔叔似的,拖到三十多了才结婚。”   “现在小孩儿结婚都晚,三十多也不算大。”   “瞎说八道,三十还不算晚?女的三十多都算高龄产妇了!”   “我侄女倒是和小潭年级相配呢,可以加个微信……”   亲戚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望着闻潭的眼神十分热切,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晚辈,而是在看一块肥厚的资源。   闻潭听得烦。   得知父母这几年在老家是怎么说他的,也让他更加烦躁。   他们并不关心他的任何事,也从来不联系他,却还是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在老家吹嘘他的工作。   他只觉得荒诞和可笑。   恰在此时,后门开了。   闻溪晨和未婚妻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闻潭立刻挤出人群,跑上前去,把背包里的盒子递给闻溪晨:“新婚快乐。”   盒子里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机,不算多贵重的东西,但也代表了他的心意。   当年上大学,家里只愿意给他买一个最便宜的老人机,还是闻溪晨从工资里挤出钱给他买了最新款的手机,说手机太便宜可能会被同学看不起,让他好好读书,享受大学生活,不要怕钱不够用。   闻溪晨自己生活却是极简朴的,一部手机能用六七年,屏幕裂了就修修补补继续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换手机。   如今他终于也有了钱,可以给小叔叔买最新的手机了。   闻溪晨高兴地把盒子接过去,狠狠抱了他一下:“我以为你……”   闻潭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你的婚礼,我一定会来的。”   闻溪晨的未婚妻站在他身旁,笑得温柔和煦。   片刻后,方静秋和闻心悦从洗手间回来了。   方静秋一看见闻潭,脸色也瞬间变了。   不过相较于闻墨礼的尴尬不快,她的脸色更像是有些古怪,带着些说不清的复杂,欲言又止。   闻心悦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直接问他:“你居然来了?”   闻潭淡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闻心悦脱口而出:“你都四年多没回……”   方静秋拽了闻心悦一下。   闻心悦自知失言,讪讪地闭了嘴:“没什么。”   幸好周围人也没注意她说了什么。   他们只是觉得古怪,这闻家的闻潭好像一直和家里人不亲,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和父母妹妹关系好像都淡淡的,没什么话说,也没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   闻潭不管周围人的目光,也懒得去和家人装和睦温馨。   婚礼进行的过程中,他就只是默默坐在圆桌旁,安静地喝橙汁和吃菜,注视着舞台上的新婚夫妻。   一家四口各怀心思,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一直忍到婚礼结束。   只是婚礼途中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有一个环节是播放新郎新娘的旧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是闻溪晨的大学毕业集体照。   闻心悦等环节一结束,立马兴奋地把闻溪晨拉过来,问他:“小叔叔,毕业照中间那个帅哥是谁啊,好帅啊,跟明星一样。”   闻溪晨笑着打趣:“小姑娘家家的,才多大啊,都开始想着找男朋友了哦?”   闻心悦做了个鬼脸:“我马上就成年了!”   方静秋:“这死丫头就这样,一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小时候我抱她去商场玩儿,她看见长得帅的化妆品店员,哭着喊着要人家抱呢。”   闻溪晨:“跟我同届毕业的人,可也都三十多了哦,怎么,你想找个大叔谈恋爱呀?”   闻心悦语出惊人:“大叔有什么不好,网上都说呢,年纪越大越会疼人!”   亲戚们都哄笑起来。   方静秋佯怒,拍了闻心悦的脑袋一下,却不是真的责怪,笑容里满是纵容和疼爱。   闻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母亲和妹妹,仿佛一个局外人。   闻溪晨被闻心悦闹得没办法:“行行行,我让工作人员再播一遍,你指给我看,是哪个。”   工作人员很快把片子重头播了一遍。   闻心悦抓着闻溪晨的胳膊,热热闹闹地看照片:“嗯,对,往后,往后,往后……停!”   闻潭漫不经心地跟着他们看。   等闻心悦说“停”的时候,也跟着抬起眼睛。   闻心悦兴奋地指着屏幕,对闻溪晨道:“小叔叔你看,就是手腕上戴黑色手表的那个男生!左数第七个!是不是很帅!”   闻溪晨看清了她指的是谁,第一反应却是转过头来,看向闻潭,目光里带着些惊慌。   闻潭攥紧了手里的筷子。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场合下,隔着屏幕和十年的时空,他会与二十二岁的沈天遇四目相对。 第67章 秘密   闻潭垂下眼睛,默然地盯着面前的玻璃杯。   闻墨礼和方静秋四年前并没有见过沈天遇,所以并不知道照片上的这个男孩就是沈天遇。   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闻心悦浑然不觉,还在拉着闻溪晨的袖子,吵着要让他帮忙介绍。   闻溪晨用笑容掩饰尴尬:“都快十年了,我跟这同学不太熟,早就没有联系方式了……”   闻心悦一脸的不信:“你们上学的时候不加微信的?”   闻溪晨:“我们当时大学的时候确实不用微信,都用QQ呢。”   闻心悦不依不饶:“那,其他同学总有他的联系方式吧,或者,或者你去找你们大学的辅导员,他肯定有学生的手机号吧。”   “小悦,”闻墨礼呵斥道,“你才多大,满嘴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显然是对女儿热情主动的出格行为感到不满。   闻心悦撅起嘴,转头去向母亲撒娇:“妈,你看爸!我只不过想认识一下小叔叔的同学而已,他就这么凶……”   方静秋:“人家比你大那么多,你交哪门子朋友呀。”   闻心悦:“我一个月后就高考了,说不定就考到京安市的大学去。你不是一直说,让我和成绩好的人玩儿么,小叔叔的同学,肯定特别优秀,我认识一下人家怎么了。”   “说不定,说不定我就也考上A大了呢,成了小叔叔的校友。”   “再说了,哥哥上大学那会儿还寄宿在小叔叔的老同学家里呢,我只不过想认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   这话一出,桌子上顿时凝固了。   全家人都知道闻潭和“小叔叔的老同学”那档子事儿,除了闻心悦。   当年东窗事发,闻心悦还小,所以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闻墨礼拉下脸:“你小叔叔都说了没有联系方式了,你这又是让找其他同学,又是让找辅导员的,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闻心悦不服气:“小叔叔又不是外人,有什么求不求的。”   闻墨礼:“那你也没礼貌!溪晨工作那么忙,又不是应该帮你,你拿这些事来烦他,小姑娘家家的,自己也不嫌丢人。”   方静秋淡淡开口:“小悦问的是溪晨,你在这儿凶什么。溪晨不乐意,我们小悦也不会强求。”   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旗袍,挽着发髻,美则美矣,看起来疏离又冷淡。   闻心悦满眼期待地看着闻溪晨:“小叔叔,你就帮我介绍一下,好不好,好不好嘛。”   闻溪晨面有难色:“呃……”   就在场面陷入僵局时,恰巧新娘来喊闻溪晨一起去敬酒。   闻溪晨立刻站起身,对他们躬了躬身:“我失陪一会儿。”   闻溪晨走后,方静秋轻声笑起来。   “看见没有,你小叔叔不乐意带你一起玩儿,人家有人家的社交圈,你还没考上京安市的大学呢,在这儿妄想什么,”方静秋拍拍女儿的头顶,“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好好高考,其他的高考之后再说。”   闻心悦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闻墨礼却不干了,压低了声音,面有怒色:“溪晨的婚礼,你在这儿瞎说什么呢。”   方静秋优雅地抿了一口红酒:“我们家从小帮了他多少,不说每年的学杂费,就说每年暑假报的游泳班,我从来也没计较过。现在小悦只不过是想认识个人,他都推三阻四的。你这帮腔也帮得好,我头一次见有人不向着自己女儿,反而向着外人的。”   闻墨礼着急地看了看周围,生怕桌子上的谈话被人听了去:“你胡说什么呢,小悦都知道,溪晨不是外人。”   虽然酒局上人声吵闹,但还是有被旁人听到的可能。   “是啊,是不是外人,你自然心里最清楚。”   方静秋撂下这句话,就沉着脸出去了。   闻墨礼一副烦闷的样子,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闻心悦张大眼睛,看看父母的背影,又看看闻潭。   “妈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她凑近来,小声地问闻潭,“我怎么觉得话里有话呢。”   “不知道,”闻潭有些倦了,“我出去抽根烟。”   婚宴上发的烟是红色软中华,闻潭摸了一根,出了宴会厅,走到阳台上去抽。   晚风透过窗台吹进来,凉凉的,很舒服。   他很少抽烟,只有在心情极度烦躁阴郁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式来舒缓压力。   一整个晚上强迫自己和讨厌的人坐在一起,他已经快要到忍耐的极限了。   一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有人走到他旁边,把他的烟头掐灭了。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闻溪晨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道,“坏习惯,要改。”   闻潭看着他把烟蒂扔进垃圾箱:“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闻溪晨:“在我眼里还是小孩儿,那个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摔炮、打水漂的小孩儿。”   闻潭侧头看他:“不是在和新娘敬酒?”   “早就一圈敬完了,我看你不在桌上,闻心悦说你出来了,我就来找你了。”   闻溪晨手肘撑在窗台上,闷声道:“我真没注意那张照片上有沈天遇,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不让他们放进去了。”   闻潭笑笑:“我知道。”   “回去吧,”闻溪晨拍拍他的肩膀,“风凉,小心感冒。”   两人一块儿走回去,路过拐角的时候,正好一辆装满食材的酒店推车经过,把路塞得满满当当。   “从旁边绕道吧,”闻溪晨道,“绕一圈,从左边过去。”   于是两人顺着左边的长廊走过去。   这条长廊嫌少有人经过,因为通向后厨,客人一般是不会来的。   经过一个楼梯间的时候,两人忽然隐隐听到说话声。   走近几步,声音清晰地透过门缝传了出来。   听清讲话内容的瞬间,闻溪晨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闻墨礼和方静秋在争吵。   方静秋冷笑着对丈夫道:“闻墨礼,你是个有本事的,儿子今天终于结了婚了,就彻底不打算管小悦了是吧?” 第68章 闻家的秘密   闻溪晨愣了两秒,直接推开了门。   闻墨礼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吓了一跳。   相较于闻墨礼,方静秋虽然也惊讶地挑起了眉毛,但显得淡定许多,微微扬起的笑容里透露出隐隐的玩味。   闻墨礼手足无措:“溪晨……”   闻溪晨看着面前这个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   他曾经是他最敬仰的长辈,博学广识,亲切和蔼,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不计回报。   可他从没有想过,闻墨礼对他这么好的深层原因是什么。   他以为,仅仅是因为,闻墨礼是个好人。   在他因为接受过多帮助而不安的时候,闻墨礼曾经告诉他:“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不应该因为家庭原因被埋没,你应该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去施展你的才华,才不枉费你的天赋。”   闻溪晨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善良淳朴,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资产。   闻墨礼却是正儿八经的国企领导,多少也算是有头有脸,正因为他的资助,闻溪晨得以冲破了家庭的桎梏,一路跳级上了大学,成为县城里远近闻名的小神童。   闻溪晨对此一直很感激,所以也把这份恩情投注到闻潭身上,能帮的忙都尽量帮。   如今突然得知事情的真相,一时冲击过大,闻溪晨错愕无比。   沉默良久,闻溪晨艰难开口:“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闻墨礼沉默。   方静秋看着他们,也没有说话。   闻溪晨转头看向闻潭:“小潭,你……”   他看到闻潭脸上平静而麻木的神情,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看着这沉默的一家人,猛地退后一步。   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声:“你们在这里呀!”   新娘的表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闻溪晨道:“表姐找你呢!她有一条手链刚才摘下来,不知道放哪儿了,问你知不知道。”   她好奇地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心中暗自奇怪,闻家人怎么都这样古怪,不好好在宴会厅里吃饭,反而跑到黑乎乎的楼梯间来。   闻溪晨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震惊错愕都暂且压下去:“来了。”   他转身转得匆忙,没有看闻墨礼,大概也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   闻溪晨走后,楼梯间里安静了片刻。   “啧啧啧,”方静秋轻笑起来,“看起来,你这儿子可不大想认你啊。”   闻墨礼沉下脸:“闭嘴。”   方静秋:“我刚刚可看得清清楚楚,你其实很期待他的反应吧?终于父子相认之后,你这位优秀的儿子会不会恍然大悟,和你抱头痛哭……”   “可惜了,他看起来,可是对你避之不及呢。”   “他马上都要去国外长期定居了,这时候要是和你相认,将来平白让自己多了一个赡养负担……这样混乱的家庭和出身,他岳父家里会怎么看他呢?”   “你猜,他会认你,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让你住嘴!”   闻墨礼道胸膛剧烈起伏,忽然猛地转身,逼问闻潭:“是你,你记恨我四年前扇你的那一巴掌,所以故意把他带到这儿来,让他听到这些,是不是?!”   楼梯间里静了静。   方静秋皱起眉头,对他无能狂怒的迁怒行为露出略微嫌弃的神情。   却也并没有帮闻潭说话,而是看向闻潭,似乎也有些怀疑他是蓄意为之。   闻潭抬起眼睛,漠然地看着闻墨礼。   闻墨礼被他眼睛里的冷漠惊到,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你应该庆幸,我今天是看在闻溪晨的面子上,才没有把这一巴掌还给你,”闻潭道,“不然,你以为我会好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闻墨礼又惊又怒:“你!”   “我从来没有从你们身上感受过任何父母的慈爱,曾经我以为那是因为我不够优秀,比不上小叔叔,后来才明白,那只是因为你们天生不配当父母,”闻潭道,“不过,那些东西,我也再也不需要了。”   闻墨礼阴沉地盯着他。   方静秋则神情复杂。   闻潭转过身,没有再回一次头。   ——   闻潭回到宴会厅的时候,看到闻心悦正在叽叽咕咕和新娘说着什么,笑得满面春风。   一看他回来了,立马收起话头,规规矩矩坐回位置上。   闻潭懒得管她在做什么。   几分钟后,闻墨礼和方静秋也回来了。   桌上的气氛异常凝重,每个人都在默默吃菜,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闻心悦完全状况外,没心没肺地边吃边玩手机,看到好笑的短视频,还咯咯地笑起来。   婚礼一结束,闻潭立刻坐火车走了。   这个承载着他无数难堪晦暗回忆的小县城,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如果不是闻溪晨在这里举办婚礼,他下辈子恐怕也不会再踏足一步。   连夜赶回裕海市,钻进被窝里睡了十几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是被闻溪晨的电话吵醒的。   闻溪晨似乎很疲惫,缓慢低沉地告诉他,自己和闻墨礼谈过了,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闻墨礼年轻的时候曾经和一个清秀文艺的外地女老师交往,后来女老师未婚先孕,闻墨礼的父亲认为女老师不检点,棒打鸳鸯,强迫闻墨礼娶了方家的小女儿,也就是方静秋。   女老师生下孩子后就回了老家,孩子丢给了闻家,不愿意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   这个孩子,就是闻溪晨。   闻墨礼的父亲是国企的一把手,在当地德高望重,极其重视声誉。如果把闻溪晨养在家里,势必引起外人的猜测,于是做主把闻溪晨送给了一户没孩子的远房亲戚,也就是闻溪晨名义上的父母,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   闻家把这件事瞒得很好,没有走漏一点风声,连方家也不知道这件事。   方家经商,在当地颇有家产,但是人脉地位不及闻家,恰好方静秋又一直对文质彬彬的闻墨礼有意,所以积极地促成了这一桩婚事。   方静秋是生下闻潭之后才发现闻墨礼有这样一个私生子的。   而且,闻墨礼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对这个儿子也格外关爱,三天两头跑去探望,送奶粉送新衣服。   原本满心欢喜的方静秋万念俱灰,所以多年来夫妻俩一直关系不睦,感情淡薄。   闻潭默默听着。   闻溪晨说完了,也闭上嘴,沉默了很久。   “你早就知道?”闻溪晨问他。   闻潭:“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听到他们吵架,就像你昨天发现的那样。”   他后来时常想,父亲对他的厌恶,大概也有一部分来自于权威被打破的恐慌。他恐惧于他知道他的秘密和软肋,所以下意识地忽略他,冷暴力他,与他保持距离。   电话那头十分安静。   闻潭:“有什么打算吗。”   “我……我不知道,”闻溪晨叹气,“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我还没有完全消化完毕。”   闻潭点头:“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消化,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我……我不知道,小潭,我觉得有些奇怪,”闻溪晨低声道,“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可你看起来好平静,像一个局外人。”   闻潭笑起来:“我本来就是局外人呀。”   闻溪晨:“现在你是我的弟弟了,怎么会是局外人呢。”   弟弟。   闻潭的心脏忽然抽动了一下。   是啊,他忽然意识到,他有哥哥了。   要是,要是从一开始,闻溪晨就是他的哥哥就好了。   闻溪晨犹豫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闻潭毫不意外:“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对吗。”   闻溪晨惊异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闻潭笑了:“但凡看到过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人,都会怀疑我不是亲生的吧。”   “小潭……”闻溪晨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很遗憾,虽然我也很希望不是,但我确实是,”闻潭平静道,“大概正因为我是他们唯一的结合两方骨血的孩子,他们才不约而同,对我恨之入骨吧。”   “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难得一致,达成了夫妻的默契。” 第69章 再次重逢   裕海市的夏天来得猛烈而突然,似乎是一夜之间,蝉鸣就占领了整座海滨城市。烈日当空,香樟树叶被日头晒得蔫蔫的,冰淇淋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大街小巷都是穿着吊带衫和热裤的时髦男女。   自从上次的灌酒事件过后,公司领导层直接大换血,事情虽被压了下来,但稀奇古怪的流言层出不穷,说什么的都有。   闻潭和林雅芝在公司的处境颇为尴尬,有意无意的窥探的目光让人如坐针毡,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但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雅芝顶不住压力,不久后辞职回老家电视台当主持人去了。林家父母在老家当地有些人脉关系,足以妥帖地安排女儿的工作,让她下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临走那天,林雅芝给他打电话,像是在自我安慰,也像是在寻求他的认同:“我本来也不喜欢裕海市,房租比金子还贵,一堆人吵吵嚷嚷地挤在巴掌大的一小块地方,勾心斗角,从资本家手里争那仨瓜俩枣。”   说是这么说,大概还是不舍的,不然也不会长篇大论强调自己并不留恋。   她问闻潭:“你呢,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闻潭幽幽道:“实在不行考个公务员吧,或者考个研。”   林雅芝乐了:“大学生最后的退路是吧。”   谁都知道,现在经济形势差,考公考研也并不是退路,而是若干人打破头挤的独木桥。   电话里安静片刻。   林雅芝道:“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回来……再见。”   六月的尾巴上,工作之余,闻潭真的正儿八经开始备考。   灌酒事件之后,公司虽然处理了几个负责人,但是对他也变成了完全的冷处理,不给资源,不给曝光,项目也很少。没了奖金和绩效,他的工资变得捉襟见肘。   他必须为自己想好退路。万一有一天真的被辞退,他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七月初,闻潭接到了一通意外电话。   闻心悦兴奋地在电话里告诉他:“哥,我到高铁站了,现在刚出站!你快来接我!”   闻潭顿住了。   闻心悦鲜少给他打电话,兄妹俩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哪怕他在R国读书的那几年,闻心悦也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闻潭:“什么事。”   “喂,你那副事不关己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可是你的妹妹,”闻心悦不满道,“我高考结束了啊,所以去你那玩几天,你不欢迎啊。”   闻潭静默片刻:“爸妈知道吗。”   闻心悦:“我都成年了,出去玩两天难道也要和家里报备吗。”   闻潭直接打电话给了方静秋。   方静秋过了很久才接起电话,语气懒洋洋的,带着倦怠:“你妹妹去找你玩几天,你接待好了就行。”   闻潭:“我早已和闻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别说傻话,”方静秋奇怪地笑起来,“我知道你恨你爸,可再怎么说,小悦也是你妹妹……”   她的笑意里带着些古怪的疯狂,声音沙哑,像卡着痰。   突然手机那端传来陌生的成年男人的声音,声音低低的,隐隐有笑意。   方静秋推搡几下,把男人作乱的手拍开了。   闻潭忽然道:“闻墨礼不可能永远发现不了。你有时间和情夫厮混,不如还是想点办法,为女儿的未来早做打算吧。”   方静秋的笑声戛然而止。   ——   闻心悦在闻潭家里住了一个月。   大小姐来得坦坦荡荡,住得舒舒服服,开头两天还装了几天乖,后面几天就现了原形,每天白天出去疯玩,晚上回家睡觉,脏衣服脏袜子直接扔在地上,仿佛住宾馆一般惬意。   闻潭是很厌恶邋遢的,但还是没说什么,每天早晚会多做一份饭,脏衣服一件一件扔进洗衣机。   他虽然已经和闻家断绝关系,但闻心悦是他的妹妹,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子,他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管。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问闻心悦白天都去哪里了,明明在裕海市一个朋友都没有,却每天准时准点出门,仿佛有什么指标任务一样。   闻心悦一个小姑娘,他也担心她会不会是在裕海市认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闻心悦含糊其辞,一会儿说自己去图书馆了,一会儿说自己去逛公园,多问两句就嫌烦,把没吃完的饭碗一推,跑回房间了。   闻潭没有太多精力来打探闻心悦每天都去干什么了,他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还要复习考研,复习资料一摞一摞地背,试题一本一本地做,时间一长,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与他相比,闻心悦倒是一天比一天地精神起来,闻潭无意中在茶几上看到了她的健身卡,得知她最近每天是去健身房锻炼去了,这才放心下来。   虽然,他也很奇怪,闻心悦大老远跑到裕海市来,居然是为了每天去健身房锻炼。   大概,小姑娘知道爱美了,想在大学开学前提升一下气质?   大概,裕海市的健身教练,水平比春安县的高上一截?   七月的末尾,一个黄昏,闻潭拎着菜从农贸市场回来。   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门口被一辆银白色豪车堵住了。   小区门口不常出现这样气派的豪车,闻潭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结果正好就看见闻心悦从车子副驾驶下来了。   闻心悦对着驾驶座甜甜地摇手:“再见啦,谢谢你送我回来,明天见。”   闻潭猛的顿住脚步,几步上前,把闻心悦拽过来:“你在和谁说话。”   闻心悦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的,下意识挡在车门前,不肯让他靠近:“没什么……”   越是遮挡,闻潭越是笃定有鬼。   他一心急,用力拽开闻心悦,弯下腰去看那驾驶座上坐着的人。   那驾驶座上的人却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闻潭只好又狼狈地缩回身体,直起腰,蹙眉看向车的对面——   他一下子愣住了。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瞳孔漆黑,如同飘满雾气的海平面,静谧而孤寂。 第70章 嫉妒?   闻潭第一反应是冲上前去,揪住沈天遇的衣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心底早已掀起汹涌的巨浪,浪花剧烈地拍击海岸,心脏跳动得无比猛烈。   “哥你干什么!”闻心悦使劲儿把他往后拽,“他只是送我回来而已!”   闻潭:“你怎么会认识他?”   闻心悦眼神躲闪:“就,去健身房锻炼,无意中认识的啊……”   闻潭:“你之前在婚礼上就见过他的照片,你现在告诉我,你从他车上下来纯属巧合?”   闻心悦:“我从谁车上下来,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事!”   旁边有人经过,放慢了脚步,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沈天遇开口了:“我们的确没有做什么……”   闻潭并不看他。   他的脑仁儿突突地跳,忍了忍,对闻心悦道:“跟我回家。”   他伸手拽闻心悦的手腕,闻心悦百般不乐意,挣扎了半天挣扎不开,气恼地被拽回家了。   闻潭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沈天遇一眼。   他转身的时候,沈天遇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他,但手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回了家,闻潭对闻心悦严加拷问,才问出事情的原委来。   闻心悦不情不愿地坦白,自己之前在婚礼上对沈天遇的照片一见钟情,本来想让闻溪晨帮忙介绍认识一下,闻溪晨婉拒了,于是她私下偷偷去找了新娘,从新娘那里打探到了沈天遇的名字。   知道了名字,后面就好办多了。   网上一搜,关于沈天遇的新闻应有尽有,毕竟他在财经版八卦版都是常客。   这么一查,就发现沈天遇近期行程都在裕海市。   闻心悦有意接近,于是从天茂网站上找到了求职邮箱,自作聪明地介绍说自己是沈总同学闻溪晨的侄女,快上大学了,想在公司求一份实习工作。   她原本也心里打鼓,天茂这种大企业每天上千上万份简历,估计注意不到她的求职信,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放在眼里,也没抱太大的希望,还想着实在不行再去求一求闻溪晨。   没想到几天后沈天遇居然真的回信了。   他说自己是闻溪晨的老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愿意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大概因为有闻溪晨这么一层关系,沈天遇对她很客气,会耐心地为她提供录取志愿的建议,看她没什么钱,也会安排她在公司食堂吃饭。   在十八岁的年纪,就能这么近地接触到顶级富豪,对方还如此亲切和蔼,闻心悦几乎是瞬间就沦陷了。   “就这么回事啊,”闻心悦嘟嘟囔囔,“他人很好,也很热心,每天中午都会请我在食堂吃饭,还说专业对口的话,以后可以帮我安排实习机会呢。”   闻心悦的眼睛亮晶晶的,说着沈天遇的一点一滴时,目光里满是崇拜和钦慕。   这样的眼神,闻潭太熟悉了。   曾经,他也是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沈天遇的。   闻潭太阳穴上青筋直跳:“我帮你买票,你明天就回春安县。”   ”你说什么?”闻心悦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愤怒道,“和谁来往,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干涉!”   “你以为沈天遇是什么好人?”闻潭极力地压着火气道,“你以为是你主动去接近……你能不能动脑子想想,一个对外公开的公共邮箱,凭什么你随便发了一封邮件,上市公司老总就热情地回复,还要和你认识?”   “你一个刚成年的黄毛丫头,对沈天遇来说有任何价值吗?你是能在工作上帮他忙还是说你美若天仙?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如果他真是什么好人,你以为小叔叔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阻止你认识他?!”   闻潭几乎要压不住火气了。   闻心悦委屈又茫然地瞪着他:“你不是在他家寄住过好久吗,他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为什么要说他的坏话。”   闻潭:“你……”   闻心悦接着道:“他愿意回复我,当然是因为有小叔叔这一层关系啊,当初你不也是蹭小叔叔的光才能住在他家的吗。”   “既然你可以,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小叔叔阻止我,估计就是觉得太麻烦人家了呗,这个我懂。”   “可是你不能你占过的便宜就不让我占了吧,凭什么你上大学可以认识沈天遇这样的富豪老板,我就不能。”   从闻心悦赌气和不甘的话语中,闻潭能听出来,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他终于知道,闻心悦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认识沈天遇了。   一部分原因是一见钟情,另一方面,大概是在得知照片上的男人就是哥哥曾经借住他家的富豪之后,动了心思。   闻心悦在家里一向是掌上明珠的待遇。   方静秋把她宠得没边儿,吃顿饭都恨不得一口一口嚼碎了喂。   闻墨礼的心思主要放在闻溪晨身上,但闻心悦天生娇气嘴甜,很会讨长辈的欢喜,所以闻墨礼对她自然也是宠爱娇惯的。   时间一长,就把闻心悦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干什么都要头一份儿,其他人都得靠后站。   比如家里有一块蛋糕,第一口一定是闻心悦的,而如果闻心悦喜欢,其他人就别想再吃一口。   哪怕那块蛋糕其实是闻潭的生日蛋糕。   面对闻心悦的质问,闻潭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说,因为沈天遇是个变态,当初曾经把我当成你小叔叔的替身给睡了吧。   当年的事,全家人都瞒着闻心悦,因此闻心悦到现在还天真地以为他只是在沈天遇家住过一阵,后来毕业后就搬出来了,仅此而已。   闻潭:“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明天必须回家。我马上给你买高铁票,你以后也不许再联系沈天遇。”   说完这话,闻潭愣了愣,恍惚间想起,闻溪晨好像也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闻心悦大吵大闹地抗议“你就是嫉妒我也能认识沈天遇,嫉妒他对我比对你更亲近”,闻潭通通无视了。   他不知道沈天遇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回应闻心悦的,反正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面对这样的人,远离是第一要务。   闻潭给方静秋打电话,打了三四遍都没人接听。   闻潭皱了皱眉,正想打电话给闻墨礼,忽然闻心悦的手机铃声响了。   闻心悦的手机是最新款的智能机,价格高达7000,高考一结束方静秋就给她买了。   闻心悦接起电话来:“喂。”   一开始表情还漫不经心,慢慢地变成了茫然。   等挂了电话,还是一脸的迷茫不解。   闻潭担心是沈天遇,问道:“怎么了?”   “爸的电话,”闻心悦困惑道,“喊我明天回家,做dna检测……莫名其妙的,我为什么要去做dna检测啊?”   闻潭却是一下子明白了。   闻墨礼发现了。 第71章 蓄谋已久   闻潭:“我明天送你去高铁站。”   “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回去,”闻心悦狐疑地看着他,“该不会是你提前串通了爸爸,找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骗我回家吧。”   “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和沈叔叔来往,是不是。”   闻潭不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把她关进卧室里,反锁了门。   闻心悦在房间里愤怒地拍门,大声咒骂,也无济于事。   当天晚上,闻心悦没有吃饭。   闻潭给她送饭,闻心悦一抬手掀翻了饭盆,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闻心悦冷冷地看着他:“想就这么赶我走,你做梦。”   闻潭静默地站立片刻,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次日上午十点,闻潭敲了敲卧室的门。   高铁是中午十二点发车,他打车送闻心悦去高铁站,差不多是一个小时的路程。   里面没有声响。   闻潭道:“我送你去高铁站。”   等了十分钟,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闻潭心头忽然有一阵不好的预感,他拧开门冲进去,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窗户大开着。   这里是三楼。   闻心悦,从三楼……?   闻潭猛地冲到阳台上去,向楼下看。   楼下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踪迹。   闻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蹙起了眉头。   小区的楼层不算高,下面还有一排电瓶车大棚,闻心悦估计就是顺着大楼外层爬下去的。   为了不回家,居然会选择爬窗户逃跑。   ……她身上根本没几个钱,会去哪儿?   ——   闻心悦站在面馆门口,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慌忙用手捂住肚子,面露尴尬。   她是凌晨五点多偷跑出来的,现在已经在街上游荡十几个小时了。   天色渐暗,应该是已经晚上八九点了。   手机响了许久,闻潭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微信语音挂了就接着打手机号码。   闻心悦烦了,索性把闻潭的手机号和微信号通通拉黑。   拉黑之后,心里却也并不安定。   母亲给她的零花钱虽然多,但她从小花钱大手大脚,名牌包包和衣服也不在少数,之前微信和支付宝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她想找母亲拿点钱,但母亲从前一天开始就不接她的电话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上父亲突然喊她回去做什么dna检测,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   手机里还有二十五块八毛。   闻心悦实在饿得发慌,冲进面馆里要了一碗牛肉拉面,顾不上淑女礼仪,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   吃完了,在位置上赖了好一会儿。   面馆老板要打烊,催促了三四次。   闻心悦心中不悦,道:“客人还没有吃完,哪有赶人走的道理。”   老板唾沫横飞:“册那,你都在这坐了三个小时了,免费的面汤都喝了三碗了,我们都不打烊了就在这伺候你是吧。”   闻心悦气得脸都红了:“顾客是上帝懂不懂,我就多坐了一会儿,你满口污言秽语的,有没有点素质!”   老板脸色沉了下来:“你说谁没素质。”   闻心悦看着老板粗壮的胳膊和肩膀,一下子胆怯起来。   嗫嚅几句,转身跑了。   闻心悦羞愤不已。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欺辱。   别说欺负了,都没几个人敢和她大声说话的。   现在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裕海市的街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悲凉和恐惧。   可她也是实在不愿意回春安县。   她早就厌倦了那个闭塞落后的小县城,县城里安逸倒是安逸,但是十几年都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也缺了点刺激。   裕海市就很繁华,也很热闹,每天有数不尽的演唱会,戏剧,音乐节,不管什么时兴的玩意儿,这里都是第一个被潮流的风吹到的,大街小巷都是穿戴时髦的潮男潮女。   闻心悦几乎是来到这里的一瞬间就爱上了这里,她觉得自己仿佛生错了地方,或许她上辈子就是裕海市的人,或者京安市的人,只是这辈子投胎投错了,才到了一个偏僻的南方小县城。   而且,她还认识了天茂的老总……   想到沈天遇,闻心悦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她今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找沈天遇帮忙。   沈天遇一直对她很和善亲切,帮她选志愿,请她吃饭,进出前呼后拥,手腕上随便一个表都几百万,来往的都是顶级富商和官员,完全是裕海市金字塔尖的人物。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沈天遇的话,他应该能够理解吧……   但是闻心悦又有些羞赧,觉得相比起那些上千万上亿的生意,自己这件事太小了,拿去麻烦沈天遇,沈天遇应该会瞧不上吧。   可是,沈天遇又确实是个很亲和的人……   闻心悦纠结到了深夜,裕海市的万家灯火都熄灭了一大半,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拨通了沈天遇的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沈天遇几秒钟就接了:“喂。”   闻心悦不好意思地道:“沈叔叔,你,你还没睡呀……”   “嗯,”沈天遇道,“临时加班。”   闻心悦挣扎片刻,还是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包括哥哥非要送她回春安县,不让她再和她来往,还把她锁在家里,她只好翻窗户逃出来了。   闻心悦抱怨道:“我哥哥发神经,非要把我送回家去,我还想周末去看音乐节呢,我才不要回去……”   手机那头十分安静。   闻心悦无端有些惶恐起来,反复思索,自己刚才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对。   或许,她说自己要去看音乐节,会让沈天遇觉得她贪图玩乐,不思进取?   闻心悦急忙找补道:“其实也不是想看音乐节,主要是周六有莎士比亚的戏剧演出,我期待好久了。”   沈天遇淡道:“你偷偷跑出来,你哥哥一定很担心。”   闻心悦嘟了嘟嘴:“我自己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还有很多话她没说。   比如,她留了个心眼,没有在沈天遇面前说怀疑闻潭嫉妒自己的事。毕竟闻潭也在沈天遇家住过,她不想给沈天遇留下一个自己爱嚼舌根的坏印象。   像沈天遇这样的成功男人,应该都喜欢安安静静,气质文艺的高知女性吧?   闻心悦忐忑地等待着沈天遇的回答。   沈天遇刚才的语气很淡,她忽然有些惶恐,总觉得沈天遇下一秒就会拒绝她。   幸好,几秒钟后,沈天遇道:“我让助理给你安排个酒店,稍等我发个地址给你。”   闻心悦松了口气:“谢谢。”   又连忙道:“对了,关于我的行踪,拜托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沈天遇随意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   沈天遇订的是裕海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派了助理开车来接她。   闻心悦看到来的是助理,不是沈天遇,有些失望。   随即又安慰自己,沈天遇日理万机,这会儿正在忙工作,没有亲自来也是合情合理。   助理把她送到酒店,就训练有素地离开了。   闻心悦看着金碧辉煌的酒店,有些胆怯,但奢华的环境和专人一对一服务又让她很快兴奋起来,迅速适应了陌生的环境。   行走在漂亮的行政走廊,两边的长桌上整齐摆放着精致的餐食和酒水,身着黑色西装的服务员恭敬地为她领路,房间里有酒店准备给她的特色小礼物,酒店里也有免费开放的豪华游泳池。   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想象中的都市生活一模一样,甚至远远超出想象。   闻心悦晕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像是在云端行走。   如果,如果能成为沈太太的话,这里的一切,将来都是生活中的日常了……   她刚才在面馆只是吃了个半饱,肚子仍旧是饿,于是在餐厅矜持地用了些夜宵。   用完夜宵,服务员亲自送她回房。   闻心悦本想细致享受房间里的花洒和红酒,无奈白天晃荡了一天,现在实在是疲乏不已,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梦里也是甜甜的味道。   房间里不知用了什么熏香,幽幽淡淡的,玫瑰混杂着茉莉的香气,好闻极了。   ……   次日,闻心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她看到手机里沈天遇的未接来电,连忙爬了起来。   给沈天遇回拨回去,无人接听。   想着沈天遇大概是在忙,闻心悦抓抓头发,简单梳洗了一下。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她决定去餐厅吃午饭。   她心心念念着昨天夜宵吃到的牛排,又嫩又滑,有一股奶香,是她吃到过的最好吃的牛排。   闻心悦穿过走廊,向餐厅走去。   坐在落地窗旁,点了餐食,美美地享用食物,无意中一抬眼,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也走进餐厅来。   闻心悦几乎是一瞬间蹲了下去,躲在餐桌下,心中方寸大乱。   ……怎么会是闻潭?   闻潭怎么会和沈天遇一起过来了?   她明明叮嘱过沈天遇,不要告诉闻潭的!   她很想逃跑,可是现在一站起来就会被发现,只好咬牙继续躲在餐桌下面。   脚步声由远及近。   怎么就这么巧。   偏偏,偏偏他们就坐在她的位置旁边,就隔着一堵墙。   闻心悦清晰地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闻心悦在哪儿,”闻潭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你把房间号告诉我就行。”   “不急,”沈天遇道,“你昨天今天都没怎么吃饭,肯定累了,先吃饭,好不好,吃完饭我带你去。”   闻心悦心头涌起一阵愤怒。   愤怒之外,还有一股怪异的感觉。   沈叔叔对闻潭说话的声音……怎么会这样温柔。   轻声细语,甚至有一些低声下气,几乎像是恳求。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天遇。   闻潭声音很冷淡:“我不管你是什么心思,我警告你,不准打闻心悦的主意。”   沈天遇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打她的主意?”   闻潭:“你回复她的邮件,请她吃饭,帮她看志愿……”   他的确是怀疑,沈天遇会不会是又瞄上闻家的人,把年轻的闻心悦当成闻溪晨的又一个替身。   沈天遇:“你觉得,这些就是我在打她主意的表现?”   闻潭:“不然呢。”   “如果是这样,”沈天遇道,“我当初连病都不想治了,想死在医院里,想和你葬在夫妻冢,你为什么不觉得,我在打你的主意呢。”   闻心悦呼吸一滞,攥紧了手心。   良久,她听到闻潭的声音:“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约定过的,以后……”   “我后悔了,”沈天遇简单地道,“我承认,这些天我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在找借口,想和你说上一句话而已。” 第72章 立秋了   闻心悦大脑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起身,愤怒地抓起桌子上的白瓷碟,向前扔去:“难怪爸妈讨厌你……死同性恋!恶心!”   恼羞成怒完全盖过了听到这些消息的震惊。   一想到这些天她是如何甜蜜地展望着和沈天遇的未来,还和闻潭说着那些美好的设想,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闻潭在想些什么呢。   ……大概是在心里轻蔑地嘲笑吧,嘲笑她不自量力,嘲笑她自作多情。   她虽然叫着闻潭哥哥,但一向不把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放在眼里。毕竟他温吞沉默,平凡无趣,样样都比不过小叔叔,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听话,不管家人怎么忽视,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不争不抢。   可即便他不争不抢,闻心悦还是看他不顺眼。   闻潭曾经让她狠狠丢脸过。   上初中时,女同学的哥哥高大帅气,穿着时髦,会身穿黑色背心、戴着十字银链,开着重型摩托来校门口接妹妹上学。   闻心悦一时虚荣,就说自己的哥哥更厉害,是学霸,又高又帅又温柔,长得像某某校园偶像剧的男主角,十几岁就跳级上了大学。   朋友们来了兴趣,催促着让她也喊哥哥来接她,让她们开开眼。   闻心悦心想着,过一阵让闻溪晨来接自己,就说闻溪晨是自己的哥哥。   谁知,偏偏那天傍晚下雨,是闻潭来接的她。   他站在教室外面,半边身体都淋湿了,头发狼狈地贴在头皮上,看起来又瘦又虚弱,像个病入膏肓的肺痨鬼。   他小声地喊她的名字。   闻心悦假装没听见,埋头看书,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   闻潭见她不理,只好把伞递给靠在窗边的同学,小声道:“麻烦把伞给我妹妹闻心悦,谢谢。”   女同学们见状,哄堂大笑,挤眉弄眼。   “这就是你哥啊。”   “说好的一米八学霸大帅哥呢,你怎么吹牛啊。”   “哪个字都跟帅哥扯不上边吧。”   闻心悦又气又恨,从此与闻潭更加疏远,路上碰见了都冷着脸假装不认识,兄妹俩形同陌路。   然而就是这样平凡又窝囊的哥哥,她从来都看不上眼的哥哥……   沈天遇竟然用无比温柔和缓的语气,低声下气地和他说话。   她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东西,闻潭却不屑一顾。   闻心悦摔出白瓷碟的时候下了狠劲,像是要把满腔的羞恼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在家时,她生气也是这样发泄的。   把手头一切的东西都砸碎砸烂,看到满地的碎瓷片,听着父母软声的安慰,怒气才能消下去。   白瓷碟在餐桌上砸了个四分五裂,碎瓷片径直向闻潭的脸颊飞去。   方向……朝着他的眼睛。   闻心悦一瞬间慌了。   她没想伤闻潭的脸的,只是一时生气,就没怎么控制手上的力道……   一瞬间,沈天遇伸出手,抓着闻潭的衣领,用力把他拽到身后。   碎瓷片贴着沈天遇的侧颈飞旋而过,溅出一串鲜红的血珠。   血珠散落在肩膀上,如同点点盛开的红梅花。   沈天遇捂住脖子,眼睛却看着闻潭:“没事吧。”   闻潭惊魂未定,脸色煞白:“你的脖子……”   “没事。”   话是这么说着,鲜血却顺着指缝,粘稠地流了下来。   沈天遇低头看衣服上的血迹。   闻潭喊服务生拿绷带和创口贴,眉头紧蹙:“我送你去医院。”   沈天遇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来:“好。”   闻心悦呆呆地看着他们。   闻潭扶着沈天遇去医院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   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侧颈划伤,幸运的是只是表皮伤,没有伤到更深的地方。   护士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和包扎,叮嘱注意事项,就让沈天遇回家了。   闻潭松了口气。   两人肩并肩,向医院外走。   医院院子里的植物似乎更茂密了,正值夏末初秋,天气还很炎热,香樟树生得郁郁葱葱。   沈天遇道:“谢谢。”   闻潭:“应该我谢谢你才是。如果不是你拽住我,碎瓷片恐怕会正中我的眼睛。”   “伤了眼睛……我下半辈子只能当个瞎子了。”   闻潭的语气颇为轻松,可两个人都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惊险。   沈天遇:“不会的。”   闻潭:“什么?”   “我不会让你变成瞎子,”沈天遇直直地看着他,“国内的国外的医生,用尽所有的办法,我也会救你。”   闻潭微怔。   他们实际上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这次因为闻心悦的缘故,突然有了交集。   前面几次见面,他对沈天遇并不客气,怀疑他居心叵测,怀疑他别有用心。   到头来,却还是沈天遇救了他。   这么些年,谁欠谁的情,谁又还有爱意几许,好像都说不清了。   他们之间就是一摊烂账,怎么数都是一团乱麻。   “别开玩笑了,”闻潭避开他的目光,“连脸上的伤疤都治不好,万一真变成瞎子……”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沈天遇低声道,“这几年,我一直在资助医疗团队研究植皮手术,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如果你愿意……”   闻潭沉默良久,笑笑,道:   “还是算了吧。”   “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化妆遮一遮,大概也不会吓到人。”   “我已经,习惯自己现在的样子了。”   他偶尔也会想,大概自己也是年纪越大,越变得胆小和保守起来,习惯一成不变的生活,讨厌生活中有过多的变数。   沈天遇却并没有放弃。   “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找我,”他垂着眼睛,认真地盯着他,“任何时候,都可以。”   ——   闻潭回归了自己平淡的生活。   每天上班下班,晚上抓紧时间复习考研,一大摞一大摞的试题,写完了不计其数的水笔,眼睛一闭就是单词和政治大题。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他拎着菜往家走,接到了闻心悦的电话。   闻心悦在电话里哭着向他求助,说亲子检测结果出来了,自己和闻墨礼没有血缘关系,现在闻墨礼和方静秋天天在家吵架摔东西,眼看着是要离婚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不是爸爸的孩子呢,”闻心悦低声抽泣,“哥哥,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她六神无主地问他,仿佛一个走丢的小孩。   闻潭抬头看了看天空。   此时已经是黄昏,天上是很漂亮的火烧云,橘红色的夕阳照亮了整个大地。   闻潭忽然道:“立秋了。”   闻心悦怔了怔:“什么?”   手机那头却没有声音了。   闻心悦心中发慌:“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上次不是有意的,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好,我只是当时,一时惊讶……”   手机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嘟”。   对方已挂断电话。   闻潭再也没有接到过闻家任何人的电话。   因为他把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   周末空闲的时候,闻潭会找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复习。   家附近的一家老旧的咖啡馆,最低消费68,算是在他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于是每个周末的早上七点,闻潭会准时到咖啡馆报到,点一杯咖啡和一块蛋糕,安静地坐上一天,刷题或者复习错题。   大部分时候,这些错题都可以在网上找到解析。   但也有一些时候,就像是脑电波对不上,怎么都理解不了解题的思路。   某个周六的上午,闻潭想把题目发到某考研论坛里求解答,结果发图片的时候一不小心手滑,分享到了朋友圈。   朋友圈里可是加了很多同事和领导的,闻潭赧然,赶紧把朋友圈删了。   图片估计就存在了不到十秒钟吧。   沈天遇却忽然发了消息过来:【题目不会做?】   上次为了把闻心悦找回来,他加了沈天遇的微信,方便联系。   闻潭盯着对话框,没吱声。   沈天遇却似乎并不在意他有没有回复。   几分钟后,他发了一张图片过来,道:【我也很多年没碰了,不知道对不对,你看看答案是不是D】。   图片里是一张草稿纸,纸上遒劲的笔迹行云流水,解题过程清清楚楚。   闻潭的目光从手机移到卷子上。   ……的确是D没错。   事情发展到这份儿上,闻潭也不好继续装瞎,只好回复道:【谢谢。】   沈天遇很快回复了:【不客气。你要考公吗,还是考研?】   闻潭:【考研。】   沈天遇发了一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我最近没什么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闻潭憋了半晌。   沈天遇毕竟刚刚帮了他的忙,回复【不用】的话,好像太没礼貌了。   犹豫片刻,只好又说了一句:【谢谢。】 第73章 后空翻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能说,拥有一个免费讲师对闻潭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和沈天遇的聊天记录逐渐被各式各样的题目占据,无论他什么时候发消息,沈天遇都会瞬间秒回。   闻潭偶尔怀疑沈天遇偷偷先看了答案,不然怎么什么题目都会解呢。   可沈天遇的思路大部分时候往往和市面上流行的思路不一样。更快捷,更简洁,得分点踩得却准。   闻潭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和沈天遇形成这样古怪的关系。   归根结底,大概沈天遇确实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   知识广博,解题思路清晰,耐心认真。   同时,还不收钱。   时间飞快地来到年底。   考研前夜,闻潭紧张得有些反胃,条件反射地看错题和刷题保持手感,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脑子乱糟糟的,像一潭被搅乱的池水。   他给沈天遇打电话,沈天遇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果断道:“别做题了,现在就上床睡觉。”   闻潭:“我还有好多题目没做完,等等,刚才那个单词什么意思我又给忘了。”   他手忙脚乱地翻本子。   沈天遇温声道:“别怕,只是一场考试而已,只要发挥出你平时的水平就没问题。”   奇妙地,明明沈天遇也没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闻潭就是莫名其妙地镇定下来。   眼皮确实也困得直打架,他只好合上书,上床睡觉。   梦里做了几个连环的噩梦,一开始是梦见考研失败,只能继续在培训机构摸爬滚打,后来梦境逐渐离奇,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大西瓜,在街上逃亡,拼命向前滚动,小贩在身后拿着大砍刀追,嘴里阴笑着,嘿嘿嘿,大西瓜,我这一道下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你明天还怎么考研。   闻潭惊醒了,额头和背上都是汗。   手机放在枕头边,他下意识地摸索,想看看几点了。   睡觉前,手机页面停留在和沈天遇的微信对话框。   结果一不小心就拨通了语音聊天。   等闻潭回过神的时候,语音已经拨通了。   “怎么了?”   手机那头传来沈天遇的声音,低低的,语速缓慢,似乎不甚清醒。   声音还有些沙哑,若有似无,听得人心头有些痒。   闻潭:“不好意思,不小心拨给你了,你睡吧。”   他准备挂断。   沈天遇:“做噩梦了?”   闻潭不好意思承认,含糊道:“睡得不太好。”   “现在才一点多,”沈天遇道,“再睡会儿吧,怕的话,就把手机语音挂着放旁边,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闻潭:“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沈天遇很快地道,“我明天休假,反正不上班。”   ……挂着语音睡觉,似乎有些暧昧。   闻潭这样想着,可拒绝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轻轻浅浅的呼吸声让人安心,大概是潜意识感觉到有人能在陪着他,心里的不安和恐惧也消散了些许。   闻潭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机放在了枕头旁。   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猫叫,嫩生生的。   “抱歉,大概是我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吵醒了猫,它现在跳到我床上来了,”沈天遇道,“稍等,我把它送回窝里去。”   闻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猫了。   他印象里,沈天遇有轻微的洁癖,是不大喜欢猫狗这些宠物的,嫌脏,嫌有味道。   等他回来,闻潭问道:“给猫取了什么名字?”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问。   沈天遇却卡了一下,干巴巴道:“叫……咪咪。”   闻潭不信。   他忽然福至心灵,轻声道:“小潭!”   安静片刻,那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小猫欢快地冲着手机喵喵叫起来。   沈天遇:“……”   闻潭却忽然笑起来。   沈天遇把猫拎走了,回来时,声音里透着窘迫:“睡觉吧……”   闻潭原本因为考试紧张的心情烟消云散,道:“好。”   ——   二月底查成绩,三月出国家线。   忙忙碌碌了大半年,终于是尘埃落定。   闻潭如愿以偿,考上了京安市的一所985,学校的汉语言专业甚至比他本科的学校更加强势,全国排名名列前茅。   闻潭辞掉了培训机构的工作,拿着这几年来的积蓄,前往京安市租房子。   他的睡眠情况依旧不大好,所以打算在校外租房子。   有了积蓄,他的底气比大一入学时足得多,终于可以不看任何人的脸色,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房子。哪怕房子小了些,也是他的家。   搬进去的当天,闻潭心情大好,甚至从附近的花鸟市场买了新鲜的花束回来,插在厨房的玻璃瓶里,以作装饰。   九月入学,闻潭很快投入到了忙碌充实的研究生生活中。   开学后的第二个月,他在一次去商场吃饭时“偶遇”了沈天遇。   沈天遇穿着深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牛仔裤,整个人又高又帅,隐隐能在衣服下看到蓬勃的肌肉,引得旁边的路人侧目不已。   至于是不是真的偶遇,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毕竟闻潭在成绩出来当天就告诉了沈天遇,沈天遇也知道他考上了哪里。   沈天遇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开学了?我最近正好有工作要回总部处理,就回来了。”   闻潭笑笑,也没戳破:“好巧。”   沈天遇:“我正好要去吃一家新开的泰餐店,一起?”   闻潭却道:“我请你吃吧,感谢你之前帮我复习。”   其实就算今天不请,他也打算送点礼物感谢他的。   只是不知道该送什么,才一直耽搁着。   沈天遇半点没客气,迅速答应下来:“谢谢啊。”   好像生怕他反悔。   桌上的小锅里咕嘟咕嘟煮着冬阴功火锅,新鲜的芒果配着糯米饭,还有烤猪颈肉和咖喱牛肉饭。   两个人相对而坐,看起来稀松平常,外人看着大概只觉得是朋友聚餐。   沈天遇吃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热,把袖口卷上去,露出精壮的小臂。   闻潭看了他一眼。   沈天遇的肩膀,似乎也比之前看到他时更宽更结实了。   “我最近一直在健身,”沈天遇主动告诉他,“健身房就在公司总部楼下,基本上除了工作的时间我就在那里,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闻潭嗯了一声。   “教练说我的身体机能和二十五岁差不多,”沈天遇道,“我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你看着感觉呢。”   闻潭看了他半天,干巴巴来了一句:“挺好的。”   沈天遇似乎被他这句话振奋到:“要不明天就来吧,我给你展示展示我的健身成果,健身房旁边还有一家很好吃的东北菜馆子,我请你。”   闻潭不置可否。   沈天遇看着他,憋了半天,来了一句:“来吧……我明天把我家猫也带去。”   闻潭忽然想到一个网络梗,一本正经道:“你家猫也会后空翻?”   沈天遇思索了半天,听不懂,小心翼翼道:“什么意思?”   闻潭:“你说你家猫会后空翻,我就去。”   看到沈天遇一副老年人不联网的样子,他忽然有些恶劣的心思,很想逗逗他。   沈天遇有些窘迫,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趁着他低头夹菜,迅速用手机搜索。   搜完回来,小声地道:“我家猫是会后空翻的。”   闻潭停下筷子,看向他。   沈天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愿意来的话……不仅它会后空翻,我也会。”   “我们可以……一起表演给你看。” 第74章 灿若朝霞(完结)   由于课程冲突,闻潭第二天并没有去见沈天遇。   他的导师是个古板严厉的中年男人,对课业要求很高,最看不惯自由散漫。   闻潭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努力和精力,才能在导师那里得到一个“还算勤勉”的评价。   沈天遇多次提出请他吃饭,他因为课业太忙,都拒绝了。   沈天遇倒也不气馁,开始频繁在朋友圈发照片。   健身的,打网球的,爬山的,去国外出差的……   闻潭忙得脚不沾地,偶尔看到他的朋友圈,也会心生羡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财富自由。   周六晚上,闻潭看书看得有些闷,刷了会朋友圈。   看到沈天遇潜水的照片,手滑点了个赞,   沈天遇几乎是一瞬间给他发了消息:【还在忙吗。】   闻潭:【这周要看完三本大部头】   佶屈聱牙的拉美文学,看一页能睡三个小时。   沈天遇:【辛苦了】   又发了一条:【注意休息】   闻潭十几分钟后才看到他的消息,看了一眼,息屏,继续看书了。   闻潭第二天本打算在家改论文,同学群里喊他去吃烤肉。   同窗们大都被导师折磨得不成不成人样,于是彼此间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偶尔周末时会去聚餐,吐点在学校不能说的苦水。   闻潭揉了揉眼睛,回复:【收到】   同学们经常会吐槽他身上一股“班味”,不愧是受过社会毒打的,连回复都经常是“1”或者“收到”,一股浓郁的疲惫社畜味儿。   第二天中午去聚餐,吃完饭去ktv唱歌,平时遭受的压力悉数释放,在ktv包厢里鬼哭狼嚎。   最后在包厢里拍了一张集体合照,青春洋溢又苦兮兮的面孔。   角落里,闻潭被同门师弟搂着肩膀,举着橙汁,冲着镜头大笑。   闻潭随手把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奇怪的是,一向每条必秒赞的沈天遇,这条却不点了。   晚上五点多,闻潭正准备做晚饭,忽然收到沈天遇的消息。   沈天遇:【今天去和同学聚餐了?】   闻潭:【嗯】   沈天遇:【最近是不是不太忙了】   闻潭:【也没有,下周要交一份论述】   把这句发出去后,忽然反应过来,沈天遇这句话的深层意思。   之前沈天遇要请他吃饭,他都是说学业太忙婉拒了。   闻潭几乎可以想象到沈天遇在手机那头的表情。   对话框里安静了几分钟。   沈天遇:【那,你之后有空的时候,记得来我家看猫】   语气有些笨拙:【我在努力教它后空翻,还有胸口碎大石和加减乘除】   【朋友最近新开了一家东北烤肉,你什么时候想放松一下,我们可以一起去吃……】   闻潭忽然道:【你现在在哪?】   沈天遇:【在健身房,刚刚锻炼完。】   闻潭:【那就今天吧】   沈天遇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道:【好,我开车去接你】   ——   闻潭今天其实不太吃得下了。   他肠胃弱,烤肉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油腻了,一顿午饭下去,已经饱了个七八成。   但他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和沈天遇说清楚。   二十几分钟后,沈天遇开着车到了小区楼下。   坐进车子前,闻潭忽然指着头顶右前方:“你看。”   沈天遇抬起头。   闻潭:“对面四楼的阳台被主人改造成了花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一株株盛放的月季。”   沈天遇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但还是接茬道:“是很漂亮。”   闻潭收回目光:“走吧。”   晚上吃饭,闻潭象征性地尝了几口,然后就放下筷子。   沈天遇看他不吃,便努力找些话题,来逗他说话。   “我最近在学着煲汤,过几天带给你尝尝。”   “李黎说公司楼下最近流浪猫特别多,还有很多刚出生的小猫,我打算建个流浪动物收容中心,慢慢找人领养。你喜欢的话,也可以什么时候来看看。”   “过两天天气凉了,记得多穿衣服,最近流行感冒很猖獗。”   ……   沈天遇见他反应平淡,倒也并没有露出沮丧的神情,而是更加努力地和他说话。   吃完饭,沈天遇送他回家。   到了楼下,沈天遇微微仰头,忽然道:“花房的灯开了。”   夜色已深,花房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明亮柔和,照在盛放的花朵上,漂亮极了。   闻潭:“花房的主人每天晚上都会开灯一段时间,增加光照时间,一直到晚上十点。”   “十点一过,花房就会陷入黑暗。”   沈天遇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现在已经九点五十八分了。   闻潭抬起眼睛:“沈天遇,你是不是很想让我去你家看猫?”   沈天遇的脸色在路灯下有些苍白。   他看着他,点了点头。   闻潭:“今晚十点零一分,如果花房还亮着,我就去你家看猫。”   “否则,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沈天遇的肩膀几乎是瞬间僵住了,脸色比刚才更加白。   两人对视着,一个垂着眼睛,一个微微仰头,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四周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风吹过青草的声音。   终于,时间跳转十点的一刹那,花房的灯在他们头顶灭了。   一片黑暗。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们之间忽然又亮起来。   沈天遇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向花房的方向照去。   他定定地看着他:“光的传播速度是每秒约30万千米所以在我打开灯的瞬间,花房已经亮了。”   闻潭微微皱起眉头。   沈天遇见他不说话,又小声地道:“或者,我去找那户主人商量商量,让他把花房卖给我,以后每天晚上,都开着……”   他的语速极快,声音有些抖,似乎很怕会被他打断。   闻潭始终沉默着。   沈天遇正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毫无预兆的,花房再次亮了起来。   “其实花房的熄灯时间是十一点,”闻潭不情不愿地道,“我刚才记错了。”   沈天遇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向花房看去——   深夜的花房鲜花盛开,灿若朝霞。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比心)   后续还会有甜甜的番外掉落,大家可以蹲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