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石头的赵富贵》作者:禾起   简介:【兢兢业业恋爱脑&扣扣搜搜小混球,双方有脑有嘴,不憋气不内耗,21点日更】   千里之外的翡翠原石矿区有个传说,相传曾有一位年仅五岁的小屁孩儿不用压灯、不用刷洗,无需借助任何科技手段,随便挑块石头左右手一颠就能知道内部种水和颜色,这个小屁孩儿叫赵束,又名赵富贵。   近在眼前的四九城里也有一个传说,相传此地有一条帅气逼人、俊逸不凡、智力拔群、能文能武的哈士奇,该犬名为沈元宝,而他的主人名叫沈敬年。   赫赫有名的沈家大少爷从小含金嵌玉,目下无尘,而漫山砂石中的屠龙少年就生在尘埃里。   在沈敬年眼中自己仪表堂堂又慷慨大方,即使以最严苛的标准衡量也称得上“优秀情人”。   但在赵束眼中,这类人被统称为“人傻钱多大脑袋恶龙”,而他干的就是屠龙的买卖!   小剧场:   赵束望着脚下万里棕红砂土,淡淡问道:“你上个月吃过最贵的一顿饭,花了多少钱?”   “——啊?”,沈敬年一愣,完全不明白话题怎么扯上了自己的伙食费,“...10多万吧”。   赵束闻言嗤笑:“点人了?”   沈敬年气急败坏解释:“我那是开了两瓶好酒,我点你大爷!?”   大爷被点的人先是故作讶异,随后嫌弃地一撇嘴角,“啧,荤素不忌,玩儿的还挺花”。   参考书目:《应用翡翠宝石学》《翡翠鉴定与选购》《一书读懂翡翠》,我连查资料带看纪录片,咔咔一顿研究,结果文没人看,镯子买了俩,太闹心了。 第1章   沈敬年一看到发小儿发过来的地址就蒙了,他把话筒凑近嘴边,按住语音录制键就开始喷:“我们家老太太过生日,你让我去潘家园淘翡翠?!”   沈敬年口中的他们家老太太是真正的太皇太后,不是他妈,而是他奶奶。老太太是正宗的八旗子弟,跟当初那一支儿还有点关系,细论的话应该是个格格。   既然是满清的格格,那必然从小见惯了好东西,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又赶上时代变革,那点喜好就压下去了。也是老太太命好,嫁给沈老太爷之后虽几经起落,终是坐享荣华富贵至今。   老太太喜欢翡翠首饰、青花瓶子、古玩字画,按照老太太自己所说:“这都是当年我家随手赏给下人的东西,哪成想现如今这么值钱了!”   太皇太后下个月过九十大寿,沈敬年和几位堂兄弟姐妹早早就分好了工,有置办古玩的,有置办字画的,有置办茶碗的,他领到的任务卡是:翡翠。   他的发小党也在被市局抽调走之前在潘家园一带当了一年多的片警,两个月前他们俩凑一起喝酒,沈敬年提了一嘴要给老太太找翡翠的事儿,没成想第二天党也竟然还记得这事儿,非说自己能联系上高货。   沈大少爷心说你从潘家园给我联系高货?我信了你的邪!   根本没把发小的话放在心上,他嗯嗯啊啊的应付了几句,接着托朋友找珠宝商。   万万没想到一个月后也就是今天,党也发过来一张照片,一个地址和一串电话。附言:130万,价格不议,如果相中了明天下午四点直接去找这人,过时不候。   照片里是一个四季豆的坠子,福禄寿三彩,在不甚清晰的灯光下也能透出种老肉细水头足,确实如党也所说,是一件高货。   但是以上这些沈敬年是看不出来的,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紫、绿、黄相间的荷兰豆。   沈敬年不懂翡翠,却能看出这的确是一件好东西。原因和当年鉴宝师找溥仪鉴真假一样,溥仪的评判标准散发着质朴的光芒:这件是真的,因为和我家的一样;那件是假的,因为和我家的不一样。   时至今日,翡翠依然不像黄金那样能达到人人爱的境界,可以说在翡翠这个领域里懂的人随口就能说出个一二三,不懂的人看帝王绿也是个啤酒瓶底子。   沈敬年就是那不懂的人,纯是家里的好东西看多了,被动修炼出一眼识高货的本领。   他一打眼就知道这东西差不多值这个价,因为去年他妈在苏富比拍下来的不大一个翠绿小马驹就200来万!   不过苏富比就算再贵,最起码东西是真的啊,党也这小子给的地址在潘家园......他看对面不回复,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你这孙子怎么回事?给你发信息没看见啊?!”   电话那边呼呼啦啦的响,声音也断断续续,“我C!刚转过来一个案子,哥们儿马上要出任务了!”   知道党也职业的特殊性,沈敬年连忙挂了电话,还贴心的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直到第二天中午,党也的电话才打回来,先是跟他吐槽人民警察有多累,接着又埋怨人民群众有多不配合,最后感叹自己作为人民警察的微薄工资,以及在出了一天任务之后还得加班的苦闷。   懒得打断他年复一年的唠叨,沈敬年耐着性子都听完了才问昨天发过来的那个荷兰豆到底是什么来路,靠不靠谱。   党也一听是问这个就来劲了,从市局那快要被他晃悠塌了的办公椅上坐起身,对着头顶惨白的灯光指手画脚。   “年子,我跟你说!这货主不一般,挺有来头的!我在那边当片警的时候就听说过他,一年就在北京呆两三个月,剩下时间在哪儿谁都不知道,找都找不着他!他那店里全都是好玩意,据说没有三十万以下的!但是阴差阳错我一直没去过他店里,也没见过这老板,好像是年纪不大。对了,昨晚我把照片给我爸看了,我爸说确实是好东西,值这个价儿”。   党也的爹党永顺同志是临市公安系统的某位正处级领导,循着近亲规避原则把儿子扔在了首都的公安口里,沈敬年当初还唾骂过他们家这种不要脸的行为。   党永顺除了热衷于破获大案要案,还有一项挚爱的事业——玉,准确的说是和田羊脂玉。   党老同志大钱没有,零花钱还是攒了一些的,有点小钱之后就买玉,稀罕得跟什么似的。沈敬年和党也小时候在一个大院住,俩小兔崽子总两家串着玩,他没少见党家那堆奇形怪状的“白石头”。   他不懂所谓的和田玉跟绿翡翠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这东西大差不差都是一个筐里的,既然干爹说了值,那就八九不离十,毕竟人家研究了三十来年。   铁杵磨成针啊!   磨成针!   这要真是个好东西,100多万没问题,不过这来路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像不法交易似的,于是他又问:“这货主怎么听着不像好人呢?东西别是脏的......”   脏的,就是见不得光的,无论是来路见不得光还是东西本身埋在地下见不得光,都不吉利,祝寿万万用不得。   党也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声音稍微严肃了点:“应该不会,要真是脏的早就给他端了,还能让他顶着营业执照干这么些年?当我们人民警察吃干饭的呢!?”   沈敬年还是有些不托底,党也没见过这家的老板,也不敢说的太死,再说人心隔肚皮,不是从小长起来的交情谁敢随便给人作保?   “这人我不太了解,是通过当时关系不错的潘家园大地雷联系上的,但是我也调走一年多了,现在什么情况也不清楚。你多长个心眼,实在不行等会儿找个明白人跟你去看看”   距离约好的下午四点还剩不到三个小时,沈敬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依照党也说的联系一位还算懂这方面的朋友。   朋友回复正跟女朋友在海南度假呢,别说3小时了,3天也赶不回来。沈敬年把照片发过去,问值多少钱。   正在度假的那位回:至少200万。   这位朋友连喝两个椰子之后又教给沈敬年几个检查翡翠的方法,并嘱咐他买个手电带过去。   得!关键时刻这帮孙子一个也指不上!还得靠老子自己!   让助理给买了个小手电,沈敬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手电往揣兜里一揣,自己开车跟着导航往那“潘家园神秘高货店”去了。   --------------------   跟着导航七拐八拐的往前开,沈敬年发现目的地并不在潘家园主区里,而是潘家园旁边两条胡同内的一个小四合院。他再三确认地址无误后下车敲院门,刚一敲,门就自己开了。   沈敬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停在胡同中间的车,又看了一眼院子里已经停好的黑色路虎,索性把两扇门都大打开,把自己的车并排停在路虎旁边。   停好车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院,虽然不算破败,但是怎么说呢,毫无生气。   一般来说只要是住四合院,很少有不伺弄花草的。但是这个院子可以说是光秃秃一片,除了四合院标配的摇椅、茶桌,别的什么都没有。   沈敬年在心里“嘿!”了一声,我管他这个呢,我是来买东西的,院子里什么样儿跟我有一毛钱关系?!他摇摇头大踏步往主屋走,刚一敲门,门又开了......   这什么毛病?   里外房门都不关?   探头往里一看,屋内两侧都是玻璃的展示柜和展示桌,里面摆满了各种翡翠饰品,和一般商场里卖珠宝玉器的地方大差不差,中间空出来一块空地连着一个挂着布帘的后门。   沈敬年知道这里面的东西都不便宜,主人不在的话万一出了什么茬头容易惹麻烦,索性没往屋里进,站在门口轻咳两声后道:“有人吗?我是约好来取货的。”   无人应答。   他抬高音量又问了一遍,终于有一道男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由远及近传来:“来了来了”,接着一只手从里面撩开了布帘。   随着布帘的折起,一个让沈敬年不知如何形容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这男人身量1米8左右,上身穿着棉麻的白色长袖T恤,下身卡其色大短裤,脚上蹬了一双拖鞋。半长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儿,不是用发胶发蜡固定好的时尚发型,而是仿佛要洗脸才随手扎起来的。   沈敬年为什么能肯定是随手扎的呢?因为眼前男人脸上还在不住往下淌水滴,水流从太阳穴滑落到下颌线,又被收进乳白色的领子里,吸了水的布料瞬间变得半透明。   男人的肤色也不是寻常的雪白、黝黑,或者小麦色,而是一种蜜糖色?他只能想到这个形容词,总之在隐隐透进来的夕阳下闪着光一般,每一寸皮肤都细腻而匀净。   “额,你好,我来取货”,沈敬年发觉自己还站在门外,于是跨过门槛往里走。   眼前的“蜜糖人”礼貌的微笑一下,点点头说:“我知道,定的今天下午四点,怎么交钱?”   沈敬年心说你好歹让我看一眼东西吧?我连东西都没见着呢就给你交100多万?!   ———————————————————————————————————   1.翡翠中的福禄寿指褐红色(褐黄)、绿色、紫色3种颜色同时出现在同一块翡翠上。——《应用翡翠宝石学》   2.翡翠四季豆又称“福豆”,谐音“福寿”,意为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   感谢每一位点进来的读者朋友,我知道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但还是想试一试,愿轻舟早过万重山。 第2章   沈敬年面上有几分不悦,“你得先让我看一眼吧?”   蜜糖人“哦”了一声,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三彩的四季豆单手递给沈敬年。   沈敬年简直要被气笑了,我高低花了130万买这么屁大点个豆子,你就这么从脖子上摘下来直接递给我?你最起码得放在托盘里双手递给我吧!?   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再说沈大少爷走到哪不是人人捧着的人物,在这旧了吧唧的小四合院里还让你个扎小辫儿的摆上谱了?   秉承着你找我不痛快,我也不能让你好过的原则,他双手抱胸借着自己净身高1米86,穿上皮鞋直逼1米9的身高优势,刻意压着声音微微低头说:“放托盘里,我得验货。”   蜜糖人及其快速的翻了个白眼,但是也没多说什么,从一侧的展示柜里抽出一个贴着绒布的实木托盘,把打孔穿绳的四季豆往盘子里一放,接着把盘子往展示柜上一摆,最后整个人后退两步。   意思很明显,想验货的话自己过去看。   沈敬年觉得这人是不是有毛病?纯心跟自己刚?但是要验货是自己说的,已经架在这儿了不得不去验。   他掏出衣兜里的小手电,按亮了之后把灯头放在离豆子足有十五公分的位置,好似读书看报借个亮一样的验着他的翡翠。   “咔咔”两声轻响,蜜糖人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扶着后颈晃脖子,这TM哪儿来的SB!   装模作样的验了五分钟,沈敬年回头瞥了一眼已经把“不耐烦”写在脑门上的人,“行了,给我装起来吧。”   蜜糖人的眼珠子终于回到了它应该呆的位置,随手拿个密封袋把四季豆装了,随四季豆一起递过去的还有自己的银行卡号。   沈敬年觉得自己多余跟这没情商的个体户一般见识,抬手把准备好的支票递过去,把东西接过来。   蜜糖小老板捏着支票看了两眼,接着转身就往后门走,边走边打着哈欠说:“帮我关一下门,里外的门都关。”   这刚收完钱就翻脸不认人的态度把沈敬年弄一愣,他头一次见到这么做生意的,真就一个回头客都不要?!我好歹刚给你交了130万!他没好气的喊:“扎小辫儿的那个,你给我回来!”   扎小辫儿的那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后门了,闻言往后退半步,转身询问还有什么事?可那眼神中分明写着:没事赶紧滚。   这一瞬间的眼神还真给沈敬年唬住了,他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我还要买东西!”   蜜糖人狐疑的看了沈敬年两眼,接着往门边挪了几步探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停在院子里的宾利车标,再回身时就身体力行的贯彻落实了生意人的基本职业操守。   他满眼笑意盈盈的对着沈敬年,“哎哟,您看我这都忙蒙了,也没说给您泡壶茶,哥,您怎么称呼?”,说完马上拿给沈敬年一瓶康X傅冰红茶。   沈敬年深深觉得这人莫不是精神不好,他顿时有些后悔刚才嘴快说还要买东西,不是钱的事儿,主要是有点吓人......   看沈敬年不应声,蜜糖人微微弯了一下桃花眼,就那么水波润润的盯着沈敬年。   沈敬年:“沈敬年”   “沈哥,您随便看看,还需要点什么?”,蜜糖人伸手指了一下两边的展柜。   一股凉意顺着尾椎往上爬,沈敬年只想赶紧走,“看最好的,我赶时间”。   等的就是这句话,蜜糖小老板拿过刚才给沈敬年装三彩豆子的托盘放在身侧,然后开始一件一件的从身上往下摘物件。   没错,从他自己身上。   他从胸前兜里掏出来一枚帝王绿的戒指,从上衣里摸出来两个春彩手镯、一条飘花的项链,从......   “行了行了,别掏了,就看这些吧!”,沈敬年赶紧打断个体户还要接着掏裤兜的行为。   个体户也是听话,让停就停,“沈哥,店里摆的没什么像样儿的,好东西都在我身上呢,您看上什么了随缘开价”   玉器翡翠这个行当里,常听的一句话就是“玉/翠找有缘人”。   什么叫缘呢?缘就是钱。   你出十万,你跟这东西的缘分不一定够。但是如果你出二十万,那这块宝玉就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沈敬年轻笑一声,眼前这人刚说的话其实很有歧义,如果是平常酒吧里的男男女女这么说,那一定是在勾搭他。   但是这话从眼前人的嘴里说出来,沈敬年确信这人只想要卖他东西。   或者说只想勾搭他的钱包。   这明晃晃不把他沈大少爷本人放在眼里的态度让他很不爽,于是他语调略带轻浮的问:“我看上什么都卖?”   没成想眼前人非但不恼,反而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他妈的!沈敬年在心里骂出声!   成心卖货的小老板把托盘往前推了推,催促沈敬年快看快交钱,沈敬年用手按住了托盘边缘,盯着人问:“你叫什么?”   眼前人顺极而流地答:“赵富贵”   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有人光用名字就能把自己怼得哑口无言,沈敬年铁青着脸拿起一枚辣绿的男士戒指,连装模作样的压灯验货都忘了,直接说“就这个了,什么价....哎?你手上那个看着不错....”   他本来是胡乱拿了一枚最小的戒指,合计过后孝敬给党也他爸,顺着目光一眼看到赵富贵的手腕上有两只细细的透明冰圈儿样的镯子,随他手腕的动作“叮当”响,看来刚才时不时听到细小而清脆的“叮叮当当”就是由这两只细圆条儿的碰撞而来。   赵富贵听到沈敬年问自己左手上的叮当镯,随即用右手拉了下左边袖口挡住镯子。面上干笑了一声:“沈哥,这不值钱的,您再看看别的”   这个举动反倒勾起了沈敬年的兴致,“你不是说我看上你身上的什么都能卖吗?我就看上这对儿镯子了,你开个价吧”   赵富贵把戴着镯子的手背到身后,“这对儿已经订出去了,您喜欢的话下次单独给您做一对儿”   本就是顺嘴一问,也不是真的想买这对儿镯子,结合赵富贵的态度以及不太稳定的情绪,沈敬年决定不在这事儿上纠缠。“那就要这戒指吧,什么价?”   赵富贵目光往戒面上一扫,“40万”。   沈敬年确实不懂这个,但是党也的爹和自己的朋友都说那豆子130万算是超值,所以眼下自然而然就觉得眼前的小老板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是做生意还算公道。   加上他总觉得日头越落这屋里越瘆得慌,于是干净利落的回车里取了支票本,签好走人。   几天后,党也联系沈敬年问货取着没,沈敬年乐呵呵答:“不仅取着了,还多淘了一件孝敬干爹。”   沈敬年小时候和党也住在一个大院,那时候她妈是刑警,他爸专心做生意,谁都没时间带他。党也他爸党永顺同志那几年正好在派出所当小片警,相对来说没那么忙,沈敬年就总去人家蹭饭,一来二去就管党永顺叫上了干爹。   听到沈敬年给自己爹买东西了,党也一点都没跟他客气,直接说:“我正好这周末要回一趟家,你跟我一起回不?我爸前几天还念叨你呢”   沈敬年满口答应。   ————————————   周末,党家。   党永顺一看着沈敬年就乐,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年子,你可有日子没来了!”   最近工作忙,沈敬年确实好几个月没来看他干爹了,赶紧承认错误,“最近我那公司刚接一个项目,我都连轴转好久了,这不刚有空就赶紧来孝敬您了”   党也他妈出差了,家里就剩仨不会做饭的老爷们儿,几人在出去吃和点外卖之间选择了点外卖。   酒足饭饱后,干儿子把给老太太准备的福禄寿和给干爹准备的戒指一并拿了出来,“干爹,我把这豆子带来了,上次您看的照片,这次您再给掌眼看看这实物”。   一看这好东西党干爹眼睛都亮了,回书房取来了自己的强光小手电,关了客厅灯戴上老花镜,“咔哒”一声把锃亮的灯头压在豆子的外壁上,不大的豆子瞬间亮得跟小灯泡似的,党永顺一毫一毫的审看,边看边叹:“真是好东西哟!”   沈敬年这才知道手电的用法,敢情不是离老远起个照明作用的!想到那天在那个拽了吧唧的赵富贵面前装了个失败的逼,他脸一阵红一阵白。   党永顺足足看了五六分钟才把客厅灯打开,不住赞叹:“好料子好雕工!130万卖给你真是不贵!我敢说就这个品质,要价150万分分钟能出手!”   一听这话,沈敬年心里那点不痛快才稍稍散了,那人虽然性格不讨喜,但是人品还行。   党也用一根手指头推那枚帝王绿戒指,“爸,还有这个呢,年子孝敬您的”。   党永顺连忙推拒,“这可不行!人民警察可不能接受人民群众的贿赂!”   干儿子捏着戒指就往干爹的手指头上套,“孝敬您的嘛,您就拿着吧!”   还是觉得这东西太贵重了,党干爹佯怒道:“那也不行!你这孩子就瞎花钱,你就是再有钱也不能胡造,小小年纪得知道节约!你没事儿的时候来看看我,我就挺高兴的了,不许买东西!”   沈敬年欠了吧唧的一伸手,“干爹,我上季度光副线产品就挣了这个数!”   “咳咳”,党永顺惺惺的攥紧了自己的新戒指。   ——————————————————————   1.按照通常的叫法,翡翠的绿色可分为黄阳绿、帝王绿、正阳绿、祖母绿、晴水、豆绿、油青、蓝水、墨绿、干青、花青等,分别描述了绿色的不同类型。这些不同品种的绿色,价格相差非常大,以黄阳绿、帝王绿、正阳绿最为稀有。紫色,俗称“春色”,又称“紫罗兰色”。——《一本书读懂翡翠》   2.根据翡翠的种水特征,人们将翡翠划分成很多种类,常见的有以下几种:玻璃种、冰种、糯种、豆种等。——《一本书读懂翡翠》   3.颜色、结构、水头、底、工艺、完美度、重量等七个指标可称为翡翠商品价值的七要素。——《翡翠鉴定与选购》   --------------------   从点击率来看,轻舟已撞大冰山T_T 第3章   “干爹,您给看看这戒指值多少钱呗?跟这豆子一起买的”   一听戒指和豆子出自一个货主,玉器爱好者党永顺自然而然道:“那肯定也是好东西啊,这人能淘到这种货,应该不简单,哎?......”。   他压灯一看,一条细裂,再转圈一查,还有一处小棉团!反复确认了几次才说:“这件可不太对啊,品质跟豆子差远了。”   “啊?”沈敬年有些不敢相信,按说40万一枚的戒指不至于吧。“您再好好看看,那小老板说是品质最好的啊”   党永顺一听还有些不自信了,拿着小手电上下左右翻来覆去的查,指着棉团和细裂给俩小的看。   俩小的就算再不懂翡翠也知道有棉有裂败品相,沈敬年这才意识到这戒指真的有问题。   “干爹,那依您看这戒指能值多少钱?”,沈敬年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最多15万吧,看在色还不错的份儿上”,党永顺看沈敬年脸色不对劲,忙问:“你多少钱买的啊?”   沈敬年咬着后槽牙说:“40万!这个孙子!!”   他算是明白那赵富贵的路子了,亏他刚才还觉得那孙子人品不错!这人就是先卖给自己一件物美价廉的获取信任,然后再狠宰自己一笔!   沈敬年本身就是做生意的,一般这种小把戏在他眼里都跟耍猴一样,他在心里骂赵富贵的同时也骂自己,怎么那天就TM瞎了眼,阴沟里翻船着了他的道!   小几十万块钱虽然不至于让他肉疼,可谁也不愿意被人当傻子唬。沈敬年当下脸上就挂不住了,想着过几天带上几个朋友去这丫的店里要个说法。   沈敬年当天是那么想的,可一回到北京新项目就出了一点问题,他不得不脚打后脑勺的忙活,等全部处理好已经半个月之后了。   这半个月他老实的很,别说没找过人了,就是夜店酒吧的门都没踏进去过,以沈继昌也就是沈敬年的爹喜闻乐见的方式一心扑在工作上。   手续批下来的那天,他终于有心思好好享受一顿下午茶。助理进来送咖啡,他目光扫过人家手腕子上露出的阳绿镯子,心说,嘿,我还落下一件事!   世间事就是这么巧,还没等沈敬年去找黑心翡翠贩子,黑心贩子就自己送上门了。   沈敬年跟一帮生意场上的朋友们刚喝完第一场,正从包房往外走准备去酒吧续,还没走到大堂就在走廊看到了两位熟人,确切地说是两位半熟不熟的人。   赵富贵与徐宽。   赵富贵一改当日坑他时的邋里邋遢,剪了一头堪堪齐耳的短发,穿着米白衬衫与休闲裤,脚上是深蓝色的帆布鞋。   以至于沈敬年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盯着看了两秒才确认这就是那个黑心贩子。   赵富贵是何许人也沈敬年暂时摸不清楚,但是徐宽是谁他知道,这是个专门拉皮条的。这人拉的还不是普通皮条,不夸张的说非富即贵。   他成立了一个小娱乐公司,专门招小演员和小模特,打着“下部戏主角就是你”的名义给有钱人牵线搭桥。   而这个有钱人的范围就广了,有沈敬年这样的富二代小开,也有白手起家的中年大佬,还有年纪古稀且有特殊癖好的资本巨鳄。   徐宽明里暗里没少联系沈敬年,也往他身边送过几回人,但是都被沈敬年拒绝了。   沈敬年不是什么端着清高的道德楷模,也对小演员小模特这个职业没什么歧视,他只是单纯不喜欢这种睡一觉还得提心吊胆的“恋爱模式”。   毕竟这个圈子里被仙人跳的太多了。要钱的还好说,要是要孩子就废了,他有一个哥们就是这么被套住的,差点把家里老爷子气厥过去。   沈敬年骨子里深埋一种与他整个人冷硬强悍性子不符的天真,在商场上尔虞我诈太久,他没办法接受枕边躺着一个让自己处处猜忌的恋人。   并且这个徐宽还不是“清清白白”的拉皮条,多少带着些“逼良为娼”,这点也让沈敬年看不上。   此时他心里除了有对两人的分别吐槽,还有一丝异样,你见我这1米86,身高腿长肩宽腰细的大帅哥就穿个大裤衩子,趿拉双拖鞋,见这地中海胖子反倒打扮得跟他手底下的小明星似的,你什么意思?!   而且你对他那是什么表情?你笑屁笑?怎么那天对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的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他大步上前饱含嘲讽地说:“哟,这不是富贵弟弟和徐老板嘛”   赵富贵一开始根本没认出沈敬年,还是这人朝他走过来之后才猛然想起来这人是谁,心里暗骂一声倒霉。   而徐宽倒是挺高兴的样子,毕竟这都是客户资源,他硬生生把自己笑出了酒窝,“真是太巧了,沈总也刚吃完饭啊?”   沈敬年“嗯”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下徐宽又指了一下赵富贵,微微歪头,用眼神询问他们俩怎么在一起。   赵富贵眼睛往旁边斜了半秒,权当是翻了个白眼。随后飞速换上刚才面对徐宽的笑脸道:“徐老板要买我的货,沈总有什么意见吗?”   他用眼神传递出的“少耽误我挣钱”太过赤裸裸,惹得沈敬年不禁想乐,他拉长音说:“哦~~,上次你卖我的货我还想跟你讨教讨教呢,一直也没倒出空儿,不如就现在?徐老板,不如先让我的富贵弟弟今晚陪我?”   徐宽本来是要跟着“赵富贵”去店里看货的,一看两人明显是有过节,他人精一个,断然不会趟这混水,连忙说:“啊,好好,以沈总为主,我和赵老弟改天再约”,他说完之后顿了一下接着道:“赵老弟,这是我的私人名片,有什么事直接打这个电话”。   徐宽从里怀掏出一张镶金边儿的喷香名片递给“赵富贵”,在两只手相接的过程中轻巧的拍了一下眼前人的手背。   强忍着一脚蹬出去的冲动,赵富贵同志默念三遍“和气生财”后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递给了徐宽。   沈敬年捕捉到名片上白纸黑纹写着两个大字:赵束。   徐宽走了之后,赵束也不装了,嘴角恢复略微下垂的弧度,冷冷看着沈敬年,“有屁快放!”   沈敬年觉得看这人变脸颇有意思,前后还不到三分钟,“富贵弟弟”就跟被人魂穿了似的。他嗤笑一声:“你好好说话,上次坑我钱的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   没想到赵束比他更理直气壮,他眉梢一挑:“什么叫坑钱?!你自己买定离手的,验货的能耐不够你能怪谁?”,说着就往酒店大门走。   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沈敬年一把拽了回来,“没赔偿呢就想走?”   其实就是话赶话碰上了,他也没想真的要什么补偿,只是实在咽不下先是被人当傻子坑,然后还被人当狗训。   “赔你MB!”   赵束不仅一个巧劲挣开了沈敬年,还用朴素诚挚的语言问候了沈敬年的母亲。   虽然沈敬年不是文秀书生那一挂的,但自从过了中二叛逆期就很少这么直白的爆粗,尤其是独立出来做事以后,至少得把体面维持住。   赵束这种小流氓骂街似的挑衅把沈敬年弄一愣,随即抡起拳头就往赵束的脸上招呼。   沈大少爷正经是有一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的,还不是斗殴干架的野路子,而是正宗的格斗技巧。武学真谛从哪来的呢?从他那位前女刑警的妈那里得来。   沈敬年的母亲周碧云同志曾经是北京某刑侦支队的骨干警花,在一次抓捕嫌疑人的行动中大腿被自制土枪射中,离打穿大动脉就差两公分。   沈敬年的父亲沈继昌同志哭喊着冲进了公安局大楼,说什么也不让自己媳妇继续为人民服务了。   周碧云不干,非要以身作则践行社会主义价值观,无奈她爹也就是沈敬年的姥爷,北京某军区副军长周正刚少将一声令下,周碧云就这么做起了全职阔太太。   但她是闲不住的性子,警服虽然脱了,功夫不能落下!于是就开始逮捕沈敬年,没错,逮捕。他妈还是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刑警,年仅十岁的沈敬年是十恶不赦的犯罪嫌疑人。   在日复一日的演习中,沈嫌疑人终于练就了家门绝技——军拳格斗术(警版)。   沈敬年这一拳又凶又狠,带出的风甚至隐隐吹动了赵束的刘海。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即将被暴揍的人迅速往左跨了半步,以胯骨为中心上半身整体偏移了十五公分,正正好让开了他的拳头。   并且藉由两人之间的位置以及沈敬年右手出拳后左半边身子无法快速做出有效攻击的空档,抬脚就往沈敬年的左腿上踹!   这一脚踹在沈敬年的左腿膝盖上方,正是下半身最不受力的位置,这是一个非常刁钻且令“名门正派”不耻的打法。   而且他今天穿的是帆布鞋,鞋头又尖又硬,一脚直接把沈敬年蹬得后退四五步才扶着酒店装饰用的一人高的大花瓶堪堪稳住身形。   “你他妈的!!”,沈敬年涨红脸站稳后的下一秒就是往回冲。   --------------------   宝子们,理理我呗,本小苦瓜等评论等得好难过啊T_T 第4章   这边的动静成功吸引了服务员的注意,几个服务员菜也不上了,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拉架。   赵束自始至终都神态自若,所以唯一被四个服务员架住的只有暴怒中的沈敬年。   沈敬年看着自己被六七只手缠得像个半成品木乃伊似的,而五步外的赵束翘着嘴角,单手插裤兜潇洒一站,他觉得自己今天这人丢大发了!   看这边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赵束转身就要走。沈敬年低喝:“给我站住!”   到手的生意生生被搅黄了,赵束本来就窝火,不过是看这人跟徐宽认识才忍到现在,没成想他还不依不饶的,真有病!   要在缅甸我早弄死你了!   赵束心说。   于是他加快脚步往门口走,想赶紧摆脱这个丧星,脚下速度堪比小跑。一看他要溜,沈敬年怒了,高声喝道:“你再走我报警了!”   赵束果然停住脚步半拧身回头用眼神叱骂“你TM有毛病吧!报你M警?”   一看这人停下就心知他多少怵这个,刚挨踹的人语气不免有些得意,“你非法赚取高额差价,钱款超过20万,你敢再走一步我马上跟你一起去喝茶!”   赵束在国内的原则就是少惹事,沉舟侧畔千帆过,低调使得万年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跟警方扯上关系。   他在心里无声的问候了沈敬年祖宗十八代,然后咬紧后槽牙,缓步走到对方面前。   沈敬年从鼻腔冷哼一声,带着对警察叔叔的敬仰与对自己机智程度的认可,“陪我喝一杯吧,咱们边喝边聊,也别在这儿让人看笑话了,富贵儿弟弟”,尾音带着浓浓的嘲讽与威胁,却让赵束无可奈何。   这家饭店隔壁就是一个生意不错的酒吧,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这晦暗且暧昧的声色场所。沈敬年要了个卡座,又点了一瓶威士忌,亲手打开给两人倒满。   倒满。   这玩意儿有倒满的吗??   赵束知道,这是沈敬年成心给自己难堪。他把酒杯一推,双手抱胸微微往后靠,以一个明显戒备的姿势看着对面人,“有事赶紧说”。   人有时就是有病,在隔壁饭店走廊里二人是剑拔弩张,不,是已经拳脚相加的状态。   但是几分钟后,在光线陆离、歌舞喧嚣的酒吧里,身边充斥着年轻男女的尖叫与欢笑,眼神随便扫一圈就是几对儿抱着亲在一处的情侣,这种环境下二人的心态都不可抑制的有些转变。   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沈敬年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第一次见这人时,他对其外貌方面印象最深的不是五官,而是那一身蜜糖色的皮肤,充满了野性与神秘。如果是在女人身上,他一定会将其描述为“性感”。   但他没办法用“性感”“征服欲”这种词去形容一个男人,再漂亮也不行!戴俩镯子也不行!   此时借由两人都有些尴尬,他翘着二郎腿端详赵束,发现这人长得还挺招人。上次只记得这人眼睛笑起来好看,但是这么仔细一瞧,还是双桃花眼,而且还跟小姑娘的桃花眼不一样!   他一双眼睛不算特别大,配着卧蚕的眼梢微微向上挑,抬眼看人的时候眼尾会形成一个舒展的弧度,看起来跟小孩儿似的。   山根不高,但是鼻梁从双眼连线稍往下一点的位置拔地而起,一路平直的收进窄小秀气的鼻头里。   嘴唇薄厚适中,沈敬年只找到这一个形容词,而且他觉得盯着看一个男人的嘴唇有些别扭,胡乱看了一眼作罢。   “看够了?”,赵束淡淡的问,好像被人打量了半天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桌面上扎着小花的的大果盘。   沈敬年不知怎么有点讪讪,仿佛第一次抽烟被亲妈逮住似的心虚。他第一反应是马上移开眼神,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债主!“看你怎么了?你少说坑了我20万!还不让看一眼?”   赵束的耐心几乎到了极限,他双手掌根反向按住桌子,不满地向前探身,“你少20万20万的!你当买翡翠是买白菜呢?这东西本来就是买卖双方协商定价的,你现在磨磨唧唧的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赵束的话语表达出两个意思:   1.沈敬年当时是个SB   2.沈敬年现在是个SB   准确接收到了这两层意思,沈敬年气得直乐,“你这人嘴还挺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会儿又不怕我报警了?”   赵束刚才也是气糊涂了,在饭店里沈敬年第一次说要报警的时候竟然没反映过来这人不是警察,直到沈敬年又提了一次报警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他不是警察!!!说好的公安局长过生日呢!!!老子TMD竟然把福禄寿成本价给他了!!!   这件事还得从一个月之前说起。   ——————————————   赵束的活动范围常年在缅甸,但是每年的三月和九月会固定回国,每次住满一个半月。   这段时间他偶尔会去在北京的几个“零售网点”,其中最常去的就是潘家园附近这个。于是,就不可避免的认识了一些同行和......邻居。   邻居汪大妈是地道老北京热心大姐,见过几次赵束形单影只的清瘦身影之后就时常给他送点自己家的饭菜,还不忘嘱咐:小伙子多吃点。   因其自幼游走在是非之地,赵束这人价值观有悖于常人,但是基本的人情冷暖还是明白的,他对于汪大妈不求回报主动投喂的行为有一丝感动,故而汪大妈是整片儿潘家园唯一能够联系上赵束的人。   那福禄寿三彩四季豆是怎么卖出去的呢?   事情是这样的。   党也联系了之前在潘家园一带人脉颇广的“大地雷”,“大地雷”又联系上“肥二”,“肥二”又联系上“小光”,“小光”又联系上“地龙”,“地龙”最终联系上汪大妈。   情报传达到汪大妈这儿的时候是这么个情况:这片儿之前的公安局长下个月过生日,片儿警想给买个高货祝寿。   汪大妈一合计小片儿警哪有钱买高货?八成得是七八个小片儿警凑份子给所长上供!   于是赵束接收到来自汪大妈的消息如下:小赵啊~咱们这辖区的派出所所长下个月过生日,几个小片儿警正凑钱想给领导表示一下呢,这不听说你这儿有高货,托我联系你一下。   汪大妈还贴心的补充了两句:小赵啊,你可别管人家要太多,你常年不在这边儿,要是人家找你麻烦犯不上。你听大妈一句话,咱们做小买卖的,一定要跟当地派出所搞好关系,要不然糟心着呢!   赵束把这处店面选在潘家园的本意就是大隐隐于市,要的就是一个灯下黑,自然不想得罪警察,于是本着跟当地警方搞好关系的目的,把手里一件高货以成本价卖了出去,连人工费都没加!   交易的当天他看到沈敬年的豪车时,心里闪过一丝疑问,但是舟车劳顿加上价格已经提前报给对方,所以他当下没多想,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想不开出来体验生活当小警察了呢。   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件货是自家矿区挖出来的,来路够正,根本不怕查。   后面沈敬年不卡壳就又转40万买戒指更是验证了赵束的想法,这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家里通过关系给买了身警皮。   CNM的假警察!   老子少赚好几十万!!   想到这儿,他气急败坏地问沈敬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啊?”,沈敬年没想到赵束突然问这个,莫名其妙地答:“我做生意的啊。”   行了,反正已经赔了,离这个王八蛋远点吧,看见他一次倒霉一次。   虽然说130万是四季豆的成本价,但是以这件货的品质少说可以180万出手,所以在赵束的观念里这就是净赔50万。   加上今天和徐宽本来有可能要谈成的买卖也被这扫把星给搅合了,赵束真的是这辈子都不想跟沈敬年这个灾星扯上关系了。   “那祝你生意兴隆,我还有事,先走了”,他抬屁股就要走人。   沈敬年事情还没问完呢,哪肯放人走?“坐好了”,边说边晃手里的手机,意思你敢走我就报警。   赵束眼中的不耐几乎要掀翻房盖,很多生意人之间热衷的你来我往扯皮筋儿似的相处方式恰恰是他最不喜欢的。   在他28年的人生里一直秉承着能挣钱就合作,不能挣钱就滚一边去,这种威逼利诱、杀人放火的事儿一般都是他哥干,他只负责“技术”。   他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这么娘们唧唧的?有事直说行不行?”   沈敬年越看这人越有意思,长得挺清冷好看的,但应该是个财迷,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害怕警察。“这么着吧,我不报警了,你也不许走,老实点回答我的问题”   在心里把二十多年间学到的脏话用汉语和缅语分别骂了一遍,赵束翻着白眼点头。   --------------------   虽然写文有点累,但是每天都很开心,希望大家也看得开心^ω^ 第5章   沈敬年:“你到底叫什么?”   赵束:“赵束”   沈敬年:“那为什么骗我叫赵富贵?”   赵束:“没骗你”   沈敬年:“嗯?”   赵束:“艺名”   沈敬年:“..............”   赵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把沈敬年逼得恨不得两腿一蹬窜上房梁,把脑袋顶上的七彩灯泡摘下来当球踢。   “行了,爱叫啥叫啥吧”,沈敬年说完又欲盖弥彰的补了一句:“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好聚好散”,赵某人再次叹气后把酒杯往前一推,抬屁股就要走人。   “不是,你这人.....”,沈敬年手比脑子快地拦住卡座口,“你别走!”   此时此刻,赵束对沈敬年的感觉从单纯的讨厌转变为夹杂了一点点的好奇,这人到底应该吃什么药?人类的多样性是否有尽头?   他坐回沙发,随手叉起一块芒果,“你到底要干什么?直说吧,别耽误彼此时间”   跟我喝杯酒是耽误时间?   沈敬年下意识想到的就是这个.......   他鬼使神差也给自己叉了一块芒果,金黄绵软还挺甜。   脸上一闪而过因食物产生的愉悦被对面的人捕捉到,赵束没忍住“噗呲”一乐,笑骂了一句“学人精”。   毫不夸张的说,沈敬年瞬间体会了一把心脏漏跳,好似棚顶上一直晃他的那个大灯球“哐仓”一声直接砸他脑袋上了。   他维持着伸手去叉第二块芒果的姿势,如雕像一般僵停在纸醉金迷的酒吧卡座里。   半晌石膏人终于软化,嘀咕了一句:“瞎乐什么呀.....”,随即抬高音量道:“你把这杯酒喝了,喝完这事就算翻篇。”   回应他的是一块西瓜。   一块被赵束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隔着半米“唰”一下精准扔进沈敬年面前酒杯里的西瓜。   飞溅出来的橙黄色液体呈放射状崩了沈敬年一衬衫。   沈敬年为了难为赵束,给他倒的是满杯,给自己就倒了小半杯。小半杯酒溅了满身,由此可见赵束这一下子的怒气和准头。   挑衅的行为又一次惹火沈敬年,他怒瞪双眼,强压即将挥出去的拳头,起身隔着大理石桌面一把揪起赵束的衣领子,“你TM的算个屁!老子让你喝杯酒就抵了20万,委屈你了?!”   任谁被人揪脖领子都不会太好过,赵束勉强微抬起头,带着怒意的双眸正对上沈敬年的脖子,他盯着看了两秒,接着艰难伸手把自己的满杯酒从沈敬年上半身与桌子形成的夹角中端到唇边,直视眼前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扯开的浅灰色衬衫领子,叼住玻璃杯壁轻轻抿了一口。   随着赵束喉结的滚动,一股热气从沈敬年从后脑勺陡然升起。他松开手,想了想又不甘心,瞪了一眼才坐回沙发。   “酒我也喝了,没别的事了吧?”   没成想沈敬年还是不放人,“我TM说的是喝完....”,这时他自己都意识到了尴尬,忙转移话题,“你怎么认识的徐宽啊?你知道这人是做什么的吗?”   赵束其实不知道徐宽具体是做什么的,就像卖衣服的不必了解买衣服人的职业一样,他不过是卖翡翠给徐宽,甚至于知道的越少越好。   但是他常年与下九流的人打交道,一打眼就知道徐宽干的不是明面上的行当,逃不出“黄、赌、毒”。   这里他留了个心眼,微皱眉头无辜看向沈敬年。沈敬年瞬间上套,“这人是拉皮条的,擅长黑吃黑,你跟他做生意多留意”。   话音刚落他就面色发讪,眼前人半小时前刚给过自己一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踹出去足足五米远,刚才又往自己杯子里扔西瓜,然后此时此刻自己还叭叭叮嘱人家小心合作伙伴??   他顿觉嗓子紧,猛吃两块西瓜掩饰心底的尴尬。但对面沙发上的赵束却一脸若有所思,黑吃黑?   现在是五月份,他这次回北京是计划外的,原因是徐宽半个月前通过一些可靠关系联系上他哥,说是想定期从他们这儿定高货。   定期要高货,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怪异的说法,至少赵束活了小30年从未听过。   翡翠这个行当可以说是人随货走,货随矿走。   不同于一般的产业,有需求就有市场,翡翠原石充满了偶然性与不确定性,大多是先挖出“也木西”(原指未刷洗过的原石,现也可指挖原石的矿工),经多种方式处理或交易后,在合适的时机将石头切开,再由被切开石头的种、水、色、形等多种因素决定成品样式,之后再交由专业的雕刻师傅精雕打磨。   可以说大部分买家的选择范围都是已经被雕好的成品,比如戒指、手镯、把件。   少部分能够接触到上游的买家,有可能从某块石头见光之时就开始关注,然后直接买下原石,自己找人切割打磨做成品。   个别买家会花重金找人帮自己找某样东西,比如沈敬年让党也帮自己找一件祝寿用的高货,这种时候就是二道贩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之时,高货带来的高额佣金足以让很多人把尊严和底线踩在脚下。   而定期要高货的说法十分罕见,一方面要卖家有足够的货源实力,能够保证自己手里有源源不断的高品质原石,另一方面要买家有足够的资金实力,保证无论是多高品质的东西都吃得下。   这里面还有一个最主要的问题,那就是买卖双方的信任。   越是品质高的翡翠,价格越不好估,我给你报的价格你认不认。你说半个月要一条上百万的镯子,我封包给你留着,到时你不喜欢怎么办?   所以赵束的哥哥赵启,让赵束回北京当面会一会这个徐宽。   赵束本想趁着月黑风高把徐宽约到自己的铺子,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成分,明不明白这个行当,还没等把人带出去呢,自己就被沈敬年截胡了。   他直觉沈敬年接下来要说的话正是自己想知道的,于是眨眨眼示意沈敬年接着说。   沈敬年耳朵尖尖发烫,巴啦啦开始白话:“这人不是好东西,开了个小娱乐公司,专门给这帮有钱人拉皮条,然后黑吃黑。不仅那方面玩的埋汰,还在背后给这些人出阴招,联合这些人的原配把给那些小演员的房子、车全要回去,然后扭头就给人送牢里,他自己里外里赚个钵满盆盈。”   他顿了顿,接着说:“总之这人名声不太好,你要是跟他做生意小心点,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吧,这人不怎么样,专门玩小男孩儿”,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鼓点中。   赵束没心思搭理他后面的话,脑细胞全烧在“黑吃黑”上。   沈敬年虽然没明说,赵束也知道能使出这招把人送进去的不会是一般身份,要是自己的“货”落到这些人手里,然后被转送出去,等“黑吃黑”的时候警方一介入,岂不成了需要重点调查的“物证”?   且不说其他的弯弯绕,光这一条就足够赵家哥俩拒绝的。   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赵束再次表示要走。   这回沈敬年实在拉不下脸留人了,但是仍以“你喝酒了,我没喝”为由,要送赵束回家。   赵束抬眼瞄沈敬年的酒杯,发现这人还真是一口没喝.......   “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车”   “走吧”   说完沈敬年拿上车钥匙,意思清晰直白:非得送。   纯黑色宾利油门一轰就往潘家园奔,转过两条街赵束才说自己不住那儿。   沈敬年蒙了:“啊?你不住那儿?”   他第一次在潘家园见到赵束的时候,在院子里闻到了辣椒炒肉的辛辣浓香,下意识就觉得这人是住在后院的。   赵束翻着手机随口呛:“你住单位啊?!”   沈敬年噎得说不出话,但想一想又觉得有道理,于是把车停在路边问:“那你住哪儿?”   “路安一号”   沈敬年乐了,“嘿!离我家就一个路口”   勉强算得上是邻居的人不搭茬,两手按着手机屏幕噼里啪啦打字,沈敬年几次想说点什么都没找到话头,于是两人一路无话的到了赵束家小区的大门口。   赵束抬脚就下车,连个招呼都没打,甚至眼睛还嵌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看路”,沈敬年在车里嚷嚷。   不耐烦的向后一摆手,赵束径直走进小区。   在当晚睡前,沈敬年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过几天找富贵儿出来吃个饭。   --------------------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很厉害啊,要是有朝一日我发达了,就把楼下的小笼包店买下来!!! 第6章   然后他就连轴转了一个多月......   原因是沈敬年的沈氏生物科技公司的一个项目终于要上线了。   这个项目与普洱茶有关,所以在项目筹建初期,公司就跟普洱市无量山的茶厂合作建了一个200多亩的“生态控糖普洱研发基地”,从始建至今已有3年多。   只不过一直是项目负责人在两边跑,沈敬年还没去实地看过,如今项目即将落地,他作为老板于情于理都应该过去一趟。   出差时间定在下周一,今天是周五,沈总决定趁这个周末好好放松一下。   二十二点,三两半酒吧。   这间酒吧是沈敬年的老友周飞斌开的,他们一帮朋友没事儿就过来捧个场。老板端酒杯过来碰了一下,问需不需要给他叫个人。   沈敬年摇摇头,他今天没那个心思,单纯想喝一杯。一个是连轴转了一个多月,确实是累了;另一个他这一段儿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不太想那事儿。   老板贼兮兮一笑,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沈敬年不想找人,不代表人不想找他。   他身高腿长,潇潇洒洒往那儿一坐,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过来好几拨男男女女,有管他叫“哥哥”的,有管他叫“亲爱的”的,还有直接叫“老公”的。   后来给他弄烦了,直接把周飞斌叫回来,“你坐这儿给我挡着点儿那帮人!”   周老板瞅着他乐,“年子,我认识你小20年了吧,头一回见你这样啊,怎么着?让哪家的大姑娘伤了心了?”   沈敬年本来心里就说不清道不明的闹腾,让周飞斌一说更来气,“滚滚滚!喝你的酒!”,说完自己端酒杯跟周老板碰了一下,扬头将橙黄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周老板也不恼,乐呵呵的陪着这位大少爷买醉。   心烦的沈总胳膊搭在卡座靠背上,侧身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   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多潜意识里的东西都会被转移到现实层面,总之此时此刻沈敬年在心里默默给眼前的这帮人打分。   这男的腿太短,不如富贵儿;   这女的腰太粗,不如富贵儿;   这个看不清男女的,扭的浑身没劲儿,不如富贵儿;   ............   哎?!   这人有点意思,手上戴俩镯子!   周老板的酒吧生意不错,这个一千来平的密闭空间里至少装了好几百个尽情舞动的年轻躯体。赵束身高1米82,蜜糖肤色,修长劲瘦。   这些都不算是非常稀少的外形特征,如果揪住其中某一个特点,至少在眼前这些人里能抓出来二十多个对得上号的。   沈敬年来精神了,他坐直身体,瞪大眼睛开始在全场玩4399益智小游戏——找富贵儿。   左边有一个男的,衣服颜色和那天富贵儿穿的衬衫有点像;   斜后方有一个女的,鼻头和富贵儿有点像,都窄窄的;   右边唱歌那个,不说话的时候嘴角的弧度和富贵儿有点像;   前边那桌儿最里面那个,端酒杯的姿势和富贵儿差不多;   周飞斌眼睁睁的看着沈敬年从喝得迷迷瞪瞪突然变成了一只神采奕奕、四处瞭望的侦查猫头鹰,心里大呼我勒个天爷!   没成想沈敬年对这个游戏这么有瘾,找到一个富贵儿就喝一杯助兴,终于在找到第七个富贵儿的时候把自己撂倒了。   周老板感叹交友不慎的同时招呼店里服务员赶紧过来搭把手,两人一人架一边,把人扶进了后面客房。   为什么酒吧里会有客房呢?   因为周老板“不慎”的朋友太多了.......   沈敬年沾床就睡,半个小时之后猛地惊醒。   哎?富贵儿呢?   酒精上涌后空间感和时间感非常容易出现偏差,总之在沈敬年的记忆里刚才跟富贵儿在酒吧一起喝酒来着。   后面.....后面就记不住了....   人哪去了?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里的“赵富贵”,按下拨号。   “嘟嘟嘟嘟嘟嘟”   电音兀自想了很久,直至因无人接听而被迫挂断。   沈敬年再打。   “嘟嘟嘟嘟嘟嘟喂?”   赵束的声音带着要杀人的不耐,从听筒中爆发。   电话突然接通反倒是给沈敬年吓了一跳,他慌乱道:“喂喂?”   “你喂个屁!你TM是不有病?现在是大半夜!!SB!!!”   怒骂从听筒里再次传来。   沈敬年蒙了,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到眼前,确认了一下自己确实是在跟赵束打电话。   自己怎么给他打电话了呢?   为什么给他打电话?   赵束扛着炮筒的声音一响起,沈敬年的酒霎时醒了大半,所以他更加不理解自己的行为。   看这人不说话,赵束又喷出两句国骂,然后就要挂电话。   “别挂!”,沈敬年下意识喊。   赵束气得头发炸开花,闲着的那只手把枕套上的缝线都给揪开了,“我给你五秒钟,赶紧说!五、四、三....”   “我我我,我要买翡翠”,沈敬年慌乱中只能想到这一个借口。   一听这人又要上赶子送钱,赵束才把剩下的几句骂娘憋回去,但还是咽不下大半夜被人吵醒这口气,“你TM是不就认识我一个卖翡翠的啊?你不会上商场买去啊?大半夜的找骂!”   沈敬年从小到大除了被他妈训以外,还没被人这么骂过。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你这人说话过分了吧,白让你挣钱还不挣?”   赵束心说我稀得挣你这俩钱!?但是这人说的对,这是送上门的钱,不赚白不赚!他强压下火气,尽量语调平稳的说:“要什么东西,多少预算?”   一看赵束态度转变,沈敬年也没端着,他半坐起身贴着话筒道:“送我表弟的生日礼物,三十万。”   盘算了一下自家矿区最近挖出来的那一筐合人民币10万以下的C级小料子,赵束最终决定切一块糯冰种的大马坎料做个无事牌。   “有一块牌子,28万,要不要?”   “行,什么时候给我送来?”,沈敬年想了想又加一句,“我去取也行”。   赵束声音越来越低,含含混混的,显然是困极了,“最近没空,大下个月吧”   虽说离他表弟过生日还有大半年,但是沈敬年莫名不想等那么久,“那我过去取吧,急用”。   电话里传来赵束不耐烦的嘟囔:“取个屁,我离你十万八千里。”   “你在哪儿呢?”   “缅......额,云南”   沈敬年乐了,这不巧了吗!   “我正好下周要去云南普洱出差,你在云南哪儿呢?我直接去找你”   万万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耐心和精力耗尽的前一秒赵束随便应付道:“下周再说吧”,接着果断挂断电话关机睡觉。   留下沈敬年在夜幕中傻乐,并且人生第一次对即将到来的出差怀有一丝期待。   --------------------   减肥好难啊,想吃牛肉汉堡,加酸黄瓜和黄芥末酱的那种,趁热吃酱汁流下来微微浸润面包胚,一口咬下去牛肉饼混合甜脆的西生菜噗呲爆汁,然后手忙脚乱满脸幸福地找纸巾。 第7章   第二天一早,沈敬年看着通话记录上的赵富贵(2)陷入沉思,我昨晚给他打电话了?唠了3分20秒?   说啥了啊.......   猛灌下去一杯冰美式,试图强行让自己的大脑开机并找回昨晚残存的记忆。   别说,咖啡还真有用。他隐约想起来自己好像跟人家说要去云南出差的事,为啥跟人家说这个啊......   难道是他让我去找他?   不能吧.....   于是沈敬年心一横,再次把电话拨了出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沈敬年:........   又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之后接到了亲妈的电话,亲妈在电话中痛骂他大半个月不回家的白眼狼行为,勒令他今天必须回家孝顺双亲,沈白眼狼对着手机点头哈腰说这就回。   在父母家过了一个悠闲的周末,直到周一坐上飞云南的飞机,沈敬年都没想起来那晚的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人的大脑就是这么奇妙,在最后一口飞机餐咽下的一刹那,沈敬年想起来了!.....个大概。   至少记起了赵束在云南。   “二代”们的人生轨迹大概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背靠家里,不求上进。   说白了就不是奋斗那块料,人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由基因决定的,少数人天生乐于挑战勇于探索,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按照概率论来说,这大部分人里面自然也有所谓的富二代、官二代。   “一代”们如果发现自己的“二代”是这个配置,那么多数直接把资金交给家族信托,然后聘请个职业经理人。   在保证“二代”一生荣华富贵的同时,别把自己一生的心血败了。   还有一种“二代”,他们比普通人更加努力,更加上进,再辅以家族的平台助力与从小培养的格局能力,就很容易成功。   沈敬年就是这种人,家族势力庞大,自己脑瓜好使又勤奋刻苦,毕业之后顺利借着家里的背景涉足了普通人摸不到门路的生物科技产业,直到今天几乎已经完成了“二代”到“一代”的转变。   他这些年虽说私生活上不定性,但是在工作上可以称得上兢兢业业,颇有几分不被儿女情长拖住脚步的超然。   下了飞机踏实肯干的沈总跟一位副总、两位项目负责人直奔生态基地,一路奔波终于到地方的时候连晚饭点儿都过了。   基地负责人体谅众人旅途疲累,没安排太多节目,大家草草寒暄几句就住进了提前准备好的招待客房。   沈敬年以为自己到了云南会第一时间联系赵束,但实际情况是他一路都在和同事研究这个项目上线之后的宣传及优化,就连躺在床上脑子里跑的都是账目明细。   就这么过了五天,又到了周五晚上。   经过一周的协商与落实,该研究的,该敲定的基本都落实了,众人暂定在云南过一个周末,周一正式返京。   庆功酒后,沈敬年晕乎乎的躺在床上,觉得这个场景几许熟悉。灵光一闪,他再次从裤兜掏出手机,拨通了名为“赵富贵”的电话。   “嘟嘟”两声后,电话被接起,“喂?”   上次是沈敬年自己灌自己,这次是正常的庆功,性质不同,醉意不浓。总之沈敬年此时可比上周五清醒多了,“喂,富贵儿弟弟”   赵束一听这个称呼都迷糊,“有屁快放!”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暴躁呢?就这么对待你的金主爸爸?”   赵束在心里怒骂:你算个鸟金主爸爸!!   但因着上次已经答应了以净赚18万的价格卖给这人一块牌子,所以现在名义上他俩确实是卖家与顾客的关系,“你到底什么事儿?”   沈敬年纳闷,这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耐烦,按说自己外形不差,出手也大方,跟他做过两次买卖连个价都没还过,怎么就这么惹人厌呢?“我想问你呢,我上次给你打电话,咱俩说什么了?”   “啊?”,赵束这些年算是大江大浪过来的,说是刀尖舔血也差不离,愣是没想到自己闹不明白一个神经病。   “你装什么傻?我上周五半夜喝多了,给你打俩电话,都说什么了?别告诉我你也喝多了”   赵束眼珠子一转,“说你表弟要过生日,你要找我买一块无事牌送他,我给你找了一块48万的牌子,你同意了”。   这么一说沈敬年还真想起来了一点儿,好像是提表弟什么的了,但是48万......?我对那书呆子表弟周博观有这么深的感情?   “行吧,你那天是不说在云南呢,正好我也在云南,你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上周五赵束实际在缅甸中南部的曼德勒市,也就是俗称“瓦城”的缅甸翡翠交易大城,为了少惹麻烦才说自己在云南。   但是昨天他过境回了云南瑞丽,参与一年两次的翡翠拍卖公盘,所以说他现在还真在云南。   “我没时间过去,你来找我吧,我在瑞丽”   “行啊,我明儿就过去,你具体在瑞丽什么位置?”   “到了再说”   “好”   这边沈敬年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多莽撞,那边赵束随手在摊子上花15万买了一块冰飘花无事牌。   本来他想用自家矿区挖出来的一块不值钱小料子起一块牌子糊弄沈敬年,但是没料到这人还真追过来了,身上也没带着那块原石,只好就地随便买一块,还很贴心的本着公平公正、童叟无欺的原则加了点成本。   沈敬年在电话里没打怵就说要去瑞丽找赵束,挂了电话才觉出自己犯浑了,怎么去啊.....他在导航上看了半天,最终确定开车确实要12个小时,飞机.....飞机不通,火车......火车也不通。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邮寄,就当是当事人的脑子不太正常吧。   沈敬年在心里盘算,12个小时,开车至少也得一天半,何况自己对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可是独生子啊。   于是他跟副总交代了一下自己晚两天回北京,又管基地借了一位本地的司机,收拾好小包袱,顶着烈日炎炎正式踏上去瑞丽寻富贵儿之旅。   走之前他还特意给赵束打了个电话,确保那人最近几天都在瑞丽,赵束对他这种执着的劲头表示钦佩加无语,并且对自己赚黑心钱的行为有一丢丢、一丢丢的愧疚。   第三天头中午, “云南瑞丽欢迎你”的牌子终于出现在沈敬年的视线范围内,千里寻富贵之人激动程度丝毫不亚于猪八戒看到了七仙女。   他掏出手机熟练的打给“赵富贵”,电话那头似乎非常杂乱,赵束丢下一句“直接到公盘来”,就挂断了电话。   车跟着导航来到了公盘的大门口,沈敬年让司机先去吃饭,自己则是饿着肚子踏进了大名鼎鼎的瑞丽翡翠公盘。   一进来他就傻眼了,这整一个全石头版的潘家园大市场,来之前听说是拍卖公盘,以为会跟他参加的那些拍卖会差不多,最起码也得是在室内吧,就这么搭个棚子卖?   看着眼前成堆的石头,他一度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马上掏出手机再次联系他的富贵儿弟弟,电话那端始终无人接听,沈敬年只好举着手机往里走。   这是一个由棚子搭起来的约千平的户外场地,整个空间被摆着石头的长条桌竖着切割成大概20条。   石头有大有小,大的足有几米见方,小的不过指甲大。   成盒装的小石头摆在桌子上,地缸似的大石头则放在两侧地面,整个空间几乎看不到工作人员,全都是三三两两手拿小手电互相商量的翡翠贩子,或者叫翡翠行家。   沈敬年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但人是视觉动物,半吨重的辣绿石头摆在眼前,是人都会多看两眼。   他边走边随意瞥着这些价值不菲的原石,突然就有点明白了那些富太太们的喜好。   公盘头顶三步一个大功率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但是沈敬年丝毫不觉,他眼神跟着人群全场飘,终于在一块春彩大原石前找到了贴地蹲着的赵束。   赵束一手拿个小喷壶正往石头断面上喷,另一只手拿着小手电贴着石面看水头,还时不时跟身边人讨论两句。   这是沈敬年第一次见到赵束工作中的样子,姑且算是工作状态吧。   完全不同于他印象中的吊儿郎当,而是一种......硬要形容的话就是心无旁骛的华山派小弟子,或者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俊美状元郎。   沈敬年走过去用膝盖顶了一下赵束的因蹲姿而凸起的脊梁骨,还没等他嘴上喊出“富贵儿”,就被斜里一脚踹在后腰上。   虽然力道不算很大,但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还是直接把他踹出一个趔趄。   沈敬年脸上还维持着笑意,人却直接被蹬了出去,赵束闻声回头看到的就是这个奇特的景象。   旁边动手的人表情严肃,用缅语叽里咕噜跟赵束不断交流,赵束摆摆手示意别紧张。   沈大少爷莫名其妙就让人当众踢了一脚,还是短期内的第二次,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啐了一口就抡起拳头上去干架。   赵束拧着身子站起来,硬生生抬小臂挡下了这凶狠一拳。   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收,两人肢体相撞发出“嘭”的一声。   赵束揉揉自己的胳膊,随即跺了两下蹲麻的脚,朝着沈敬年扬头一笑,“来了啊”。   不动手归不动手,嘴炮还是要的,沈敬年一挑剑眉,“之前没看出来,你架子这么大呢,没想到打个招呼都能挨揍”。   赵束心说你活该,谁让你动手动脚的,嘴上却问:“吃饭了吗?”   “嗯?”,沈敬年心里发懵,又觉得因为这个懵太丢人,于是轻咳两声道:“没呢,你也没吃吧?我请你。”   --------------------   又是趴被窝里梦想成为大佬的一天,宝子们,来看看我吧(小苦瓜翘首以盼) 第8章   赵束带着沈敬年去了公盘旁边的一家小吃店,沈敬年扫了一眼店里油腻的地面和破旧的塑料凳子,皱眉道:“我请你吃点好的吧。”   店里一共6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张塑封后的菜单,单面印刷,主食5种,小菜3种,饮料多了点,8种。   从菜单的颜色上看,这店面少说开了5年,且没换过菜品。赵束捏着单子的一角随手翻看,“别浪费时间”   这话沈敬年不乐意听,“我大老远来找你的!”   赵束的目光诧异地从“鸡丝米线”转到了沈敬年的脸上,嘴角动了动没接茬。   沈敬年自己也发觉这话太暧昧了,拧开桌上的矿泉水一口气灌进去半瓶。   似乎是怕沈敬年再磨磨唧唧耽误时间,赵束直接把两人的餐都点了,一点发挥的机会都没给沈敬年留。   不一会儿两大碗凉拌米线就被热情的老板端上来了,白瓷大碗里装着莹白的米线,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鸡丝和黄瓜条,几缕翠绿香菜末星星点点撒在碗边。棚顶的大电风扇忽悠悠转过,带出一股柠檬醋特有的清香。   赵束熟练的加醋加辣,抽出塑料袋包着的一次性竹筷,拌匀了就开吃。   反倒是沈敬年堵得一筷子都下不去,他屈起食指敲了一下桌面,“别吃了,货给我!”   “哦”,赵束果然放下筷子,从裤兜掏出一块冰飘花的小牌子递过去。   沈敬年像模像样的对着阳光看了几眼,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又瞥了一眼赵束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咱俩加个微信,我把钱转给你”。   赵束筷子不停,单手调出自己的二维码,示意沈敬年扫,然后又当着沈敬年的面儿通过了好友申请。   堵得慌归堵得慌,钱还是得转。一转账发现不对了,微信转账单日最高限额是20万,沈敬年也是忙昏头了,把这茬儿忘了。   “富贵儿,微信一天最多转20万,这东西48万,我分3天转给你”,沈敬年的尾音往上飘,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赵束闻言静静拿回了牌子,四根手指攥着,余下一根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建设银行”,意思很明确:去银行转账。   这给沈敬年气的啊!我能差你这点钱?!   但又确实没什么理由让这人相信自己......   他扔下才吃了两口的大碗凉拌鸡丝米线,气势汹汹往街对面的“建设银行”走,还没迈上台阶微信“叮咚”一声响,赵束发来一串银行卡号,并且贴心的按照四字一空分好了格。   等沈敬年转完48万回来时,赵束已经吃完了,还很大方的付了两人的饭钱。   折腾大半天沈敬年确实饿了,在赵束的注视下呼噜噜几口吃完一大碗。   两人钱货两清,按理说他没什么理由再跟着人家了,正当他犹豫是走还是留的当口,赵束突然给了个台阶,“盘上有好东西,看看吗?”   沈敬年矜持点头。   两人一人拎着一瓶冰可乐回公盘,路上沈敬年搭话问:“上午那几个都是什么人啊?”   “同事”   “这么凶的同事?我看像打手还差不多!”   赵束斜了他一眼,又不搭茬。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沈大少爷非常不适应,“我跟你说话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赵束在心里默默把对他的“诈骗”金额又提了一个档位,你等一会儿的,坑不死你个大SB!   下午赵束没跟“同事们”待在一起,而是带着沈敬年在公盘里转,偶尔点评几块石头。   沈敬年再不懂也能感觉到赵束是个专业的,这人在看石头,谈石头的时候跟平时那副拽了吧唧的样子完全不同。   说是让人肃然起敬可能有些夸张,但是在他掂着石头用手电敲击的刹那,沈敬年发觉自己对这人所谓的了解,也许全都是假的。   他忍不住问:“你挺专业的啊?”   赵束头都没抬,“嗯”   不知道是自己疑神疑鬼还是这地方人真的太多了,沈敬年总感觉有几股视线盯着自己,或者说盯着赵束,他确认了近半个小时,那种猎物般的压迫感依旧如影随形。   他凑到赵束耳侧,装作跟着他一起研究石头的样子,小声问:“是不是有人盯着咱俩?”   赵束扭头一笑,戏谑道:“挺敏锐啊”   两人本来挨得就近,可以说是头抵头,赵束这一扭头,鼻尖几乎擦到沈敬年的脸颊,呼出的热气把沈敬年鬓角的发丝都带起来了。   沈敬年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接着马上后退半步。斥道:“你好好说话,别离我这么近”   赵束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盯着眼前人,心中默念:忍住,这是大脑袋散财童子,大脑袋散财童子,大脑袋散财童子......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定性为散财童子的沈某人,不太自然的说自己要去一趟卫生间。   赵束把“滚”字活生生从嗓子眼儿逼到指尖,抬手指了一下两人右后方角落里的公厕,沈敬年转身就走。   毫不拖泥带水!   等沈敬年解决完个人生理问题出来后,在原地没找到他的富贵儿弟弟,想想也正常,两人刚才也是一路走走逛逛,于是他前后左右好一顿扫视,始终没找到穿着白衬衫的赵富贵同志。   他给赵束发微信,“你在哪呢?”   没有回应。   隔了五分钟他再次打字发送:我找不到你了   依然没有回应。   沈敬年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忙线。   接下来就是持续不断的拨号,在他耐心即将耗尽的边缘,电话终于接通。   沈敬年:“赵富贵儿,你跑哪去了?”   此时赵束根本没心思跟他掰扯称呼问题,短促道:“我回家了。”   电话那边隐约能听到车喇叭声,还有车速过快时特有的破风声,证明赵束确实在路上。沈敬年不满:“你走了不知道跟我打个招呼?”   赵束接完电话着急往回赶,本来就烦,一听沈敬年的话直接爆了,“我TM回自己家用得着跟你打招呼!?”   赵束的声线不算低,是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清亮,如此带着怒意往外喷,反倒让沈敬年觉出一种诡异的可爱。   他以一种自己都惊讶的厚脸皮接着问:“怎么了啊?”   因为从小生长环境的关系,赵束虽然三观和普通人有异,但好在爱财,知道这人是个不长脑袋的土大款,于是尽量简短回复:“有事”   沈敬年随手摆弄眼前的一块半山水原石,笑问:“你们小奶猫联盟内讧了?”   “滚!”,赵束一秒犹豫都没有的挂断了电话。   沈敬年站在原地缓了足有两分钟,觉得自己真TM脑子有病!千里迢迢来找骂!对方还TM是个带把的男人!   他当即带着司机动身返回普洱,取上行李直飞北京。   回北京之后,“普洱”项目正式上线,他一头扎进工作中,头几天干脆吃住都在公司的私人休息室,心无旁骛搞事业。   再次想起赵束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还是因为酒局上朋友偶然提起的一件八卦。   这位朋友叫孙典茂,也是个二代。跟沈敬年认识两三年,行业上有重合,还算投脾气。孙典茂透露:徐宽出事了,就是那个给人拉皮条的徐宽。   事情大概可以总结为:黑吃黑被黑吃黑了。   徐宽把自己手底下的一个小演员介绍给某地产大佬,这位大佬在男女之事上有特殊癖好,喜欢多人游戏,徐宽事前已经告知了小演员,小演员表示接受。   事情到这里似乎一切正常。   但是问题出在这个小演员身上,这丫头是个有野心的。头几次乖顺可人的不行,熟悉了之后的某一天,在徐宽带人检查两遍后依然瞒天过海把几人“运动”的现场给拍了下来。   她把几张截图打码邮到了地产大佬的公司,照片用口红涂了一个“5000W”,大佬一拆信就知道自己中仙人跳了。   于是他赶紧联系徐宽,徐宽安抚完马上带人去堵这小演员。小演员也不傻,早就做好准备在家坐等徐宽,开口就是五千万,否则以“性侵”报警。   这种在徐宽看来算不上大场面,梦想着一步登天的男男女女太多了,这么多年光他亲自处理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带人把小丫头绑了,连着两天逼问备份。   没想到事情坏菜在这位大佬自己身上,也是巧了,这几天正是这位大佬在董事会决策的关键时刻,他心神不宁越想越觉得这是竞争对手给他下的套。   于是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把事情和原配夫人坦白。   大佬的妻子是公司副总,与他在私生活上互不干涉,但是在事业上是实打实的知心伴侣。   富太太圈里对这种事情的处理那都是包教包会的,妻子跟几个闺蜜一商量,先把股价稳住,然后把这破坏我老公事业的小狐狸精送进去!   于是原配夫人以敲诈勒索案受害者的身份联系了公安部门,警察顺藤摸瓜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暂时扣押了地产大佬、徐宽、小演员。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沈敬年权当是个酒桌上的八卦,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孙典茂接下来讲的,让他精神不少。   警察查验嫖资的时候,发现大佬没给小演员多少现金,而是每隔两三次给一块翡翠。翡翠这东西不像是现金,账上是多少就算多少。   一块硬币大的翡翠懂的人觉得值10万,不懂的人可能觉得值50万,也可能觉得值200块。   一听孙典茂提起“翡翠”,沈敬年不自觉撂下筷子,重复了一句:“翡翠?”   孙典茂点点头,接着说:“所以说这事儿很难系统估价,于是警察只好往上一层卖家上查.....”   听到这,沈敬年正倒酒的手倏然停下,忙追问:“然后呢?”   沈敬年平日对这种酒桌八卦没什么兴趣,今天连续两次搭话让众人颇为意外,大家调侃了几句,沈敬年也没解释,只是催促孙典茂接着说。   “然后就卡在这儿了啊,正挨个查呢,应该是有供货渠道吧,要不哪来那么多物件儿”,孙典茂老神在在的举杯跟沈敬年碰。   同桌别人听出不对了,“为什么用翡翠结账啊?小丫头认吗?”   孙典茂鄙夷的“哼”了一声,“这帮孙子缺德就缺德在这儿,也不知是哪位想出来的主意,说是直接转钱有风险,给这东西能省钱避灾”   “省钱避灾??”   还没等沈敬年问出口,别人就忍不住帮着问了。   “对!你想啊,一块好几十万的翡翠给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她敢卖吗?她就算敢卖,别人敢买吗?所以说根本出不去手,就是放家里摆着,等哪天这帮孙子想分了还能带几个人威逼利诱给要回去!不够这帮人散德行的!白睡!!”   “那这帮小丫头图什么啊?直接要现金多好”,众人接着问。   孙典茂接着答:“小丫头觉得自己精呗,据说这帮孙子给的都是好东西,随便拿去个玉器行估价都值个几十万,小丫头没准儿还认为自己赚了呢”   后面的话沈敬年没细听,他一直琢磨警察追查源头卖家这件事。赵束没少坑自己钱,沈敬年心里有数。   如果他按照坑自己的这个坑法去坑徐宽,涉案金额怕是够进去的。   两人在酒店遇到那次,赵束说要跟徐宽谈合作,后来被沈敬年给搅合了。但是后续他俩到底合作上没,沈敬年并不知道,万一徐宽的翡翠供货商就是赵束呢......   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沈敬年端着酒杯若有所思的晃,我提醒个屁!欠他二大爷的?!   --------------------   噼里啪啦就是写,手速贼快! 第9章   翌日清晨,沈敬年家。   卧室里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声响,似乎是大床不堪重负的吱呀,又夹杂了男声低沉的长叹。   可门里的场景远不如听起来那么香艳,不仅不香艳,甚至还有一丝滑稽。   早已超过成年线近10年的沈某人两腿夹着被子翻来覆去滚,这事儿到底能不能刮到赵束?   这几年对经济类案件判的挺重,去年朝阳区还顶格处罚了一起,他这个如果真被查出来算不算诈骗啊.....   于是,周末的清晨,百爪挠心的沈敬年毫无人性扰了公司法务的清梦,这件事是他在酒桌上听朋友说的,朋友也是在酒桌上听其他朋友说的,所以很多细节根本就讲不清。   他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法务迷瞪着答复:少说得五年起。   沈敬年一边大骂徐宽这个缺德三孙子,一边给赵束打电话,毕竟这人请自己吃过一顿饭呢。   意料之中,无人接听。   在心里暗嘲自己真是犯贱的同时,沈某人再次按下通话键。   “喂”   竟然接了!!!   沈敬年在独自一人的卧室大床上,“唰”地坐起身,还不忘拢了一把随着动作滑下去的真丝被。“富贵儿,有个事儿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赵束刚给他哥换完药,平时这活儿都是魏东干,昨天魏东去南齐敞口取料子还没回来,所以今早才由他颤颤巍巍给他哥换纱布。   赵启后腰上的伤这几天恢复得不错,感染也好得差不多了,赵束跟着心情也好了不少,这会儿算是沈敬年捡便宜,赵束声音中隐隐带笑,“说吧,什么事儿?”   浅淡的笑意把沈敬年心里那点纠结全扇没了,他抓了一把支楞巴翘的头发,扯着嘴角道:“你先告诉我你跟没跟徐宽做买卖?”   “没啊,你不是告诉我这人不行嘛”,赵束坐在院子里,随手抓了一只胖乎乎的小狗玩儿,懒懒回答沈敬年。   赵束这边漫不经心的一答,千里之外北京城里一位沈姓青年差点找不着北!!   他因为我一句话就没跟人家合作?   他这么贪财的人,因为我一句话放着大把钱没挣?   他这么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儿?   电话那边十多秒没声音,赵束也不催,一下一下戳怀里的小胖狗,直到把刚吃完奶的小狗戳得“嗷嗷”抗议。   听着电话那边的虫鸣、狗叫,还有赵束缓慢的呼吸声,沈敬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蛊了啊。   “富贵儿,你是什么民族的?”   “啊?..........汉族啊。”   “哦......”,还行,不是苗族。   “大清早打电话,到底什么事儿?你家又有人要过生日了?”   刚换药的时候,赵启伤口上的结痂已经开始收缩凝固,也就是说前几天从国内加急送回来的抗生素起效了,赵束悬了半个月的心终于算是放下一半,于是心情颇好地调侃起来。   沈敬年刚起床,嗓子发粘,加上本身低沉的声线,对着话筒低笑时性感极了。他用这种钩子似的声音乐了两声,然后问:“不买东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刚跑走的小胖狗不知死活的一扭一扭跑回来扑到赵束脚上,他弯腰一把将这小东西重新抱回怀里。   随着弯腰的动作带出一声喘息,这缕气音完完整整,不落分毫的传进沈敬年的大脑皮层。   他不自然的紧了一下被子,欲盖弥彰的咳两声,“问你话呢,能不能给你打电话?”   “能——”,赵束专心玩儿黑嘴筒子狗,随口拉长音答。   “这还差不多”,沈敬年捂着被小声嘀咕,接着说:“徐宽出事了,多亏你没跟他合作”   终于聊到正事,赵束揪着打成卷儿的狗尾巴认真听完沈敬年对整件事的叙述,不禁跟着骂:这帮杂碎!   俩人又闲扯几句,赵束抬头看赵启披衣服出来了,直接挂断电话去扶他哥。赵启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扶着栏杆慢慢走下来。   “阿束,跟谁打电话呢?这么高兴”,自从半个月前自己出事,弟弟的脸就一直绷着,这才露出点笑模样。   “没谁,一个客户。哥,你自己感觉好点没?刚才我看伤口是好了不少”,赵束给赵启拿了把椅子坐。   赵启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借着劲儿慢慢坐下,“好多了,不用担心,你们俩就是太小题大做了,东子呢?还没回来?”   赵启口中的东子,全名叫魏东,是赵家兄弟的父亲赵强的养子,年纪只比赵启小一个月。   他刚生下来,父亲就在矿洞上的山体滑坡事故中遇难,刚生产完的母亲经受不住打击也随着去了。他的父亲和赵强是故交,所以临终前他母亲把年幼的魏东托付给了赵强夫妇。   也算是老天爷没赶尽杀绝,赵强的妻子,也就是赵启和赵束的妈妈刘艳芸奶水多,将将够养活两个孩子,魏东就这么在赵家长大了。   赵束看了一眼手机,“快了吧,东哥说头中午肯定回”   “嗯”,想到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赵启心中依旧不安。   赵启比赵束大五岁,目前已经是“赵氏翡翠帝国”的实际掌权者。   赵家哥俩实际上只经营一家“东来贸易”公司,只不过这个公司有些复杂,俩人都是中国籍,程序上不可以在缅甸注册公司开矿,但魏东是缅甸籍,所以“东来贸易”公司名义上的法人是魏东,注册地为缅甸曼德勒。   而以赵启为法人,以赵束为监事的公司注册地为中国云南,仅与“东来贸易”有跨国商贸往来,负责对“东来贸易”跨境运过来的原石进行销售及加工,成品及原石一并销售给国内的二道贩子,算是“东来”在国内的分支机构。   “东来贸易”整体结构呈八爪鱼型,每条爪子都连着一个场区。   缅甸有八大著名场区,小敞口数百。在最早时候,缅甸对翡翠矿区的管理十分混乱,底层人民几乎是占山为王,谁有能耐挖到就是谁的。   后来各大场区均由政府接管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协调各方利益,在此期间逐步成立了民间翡翠贸易公司,实行机械挖掘筛选以及后续的原石流通及加工。   赵启与赵束的父亲赵强就是最早成立公司的那批人。   发展到现在,赵启已经成功在各大矿区的著名敞口的实施了石角挖掘,每天都有来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简单刷洗后的原石被送到这个重重武装力量包围着的小院。   院子不算特别大,大概八个足球场,里面有两栋小楼加两间平房。一栋三层,是“东来”员工的宿舍加食堂。   细分的话就是一楼食堂,二楼加三楼是宿舍,每层睡50个佣兵,不对,打手,不对,武装,不对,姑且算安保队伍吧。   另一栋四层,一楼是会客室,二楼是娱乐区,里面有硕大的儿童充气城堡和小酒吧、小茶室,三楼是卧室,四楼是佛堂。   第一间小平房是赵启赵束他们几个的小灶,赵启肠胃不好,很少吃当地常见的辛辣及油炸食物,基本每餐都要有些汤汤水水。魏东特意从云南雇了一位做饭阿姨,专门负责他们几人的伙食。   第二件大平房是翡翠加工车间。   确切的说院子里还有一个小院子,是赵束给周围的流浪猫狗搭的,在矿区这种人都吃不饱饭的地方,可想而知无主的猫狗有多不受人待见。   但赵束天生喜欢小动物,不仅在院子里搭起一座二层的小小楼,还围了一圈篱笆,里面放上猫粮狗粮和水,心情好了更是直接开一排罐头请客,久而久之吸引来不少小猫小狗。   院子里有一棵足有五层楼高的粗壮大树,赵启如果在院子里活动,基本都在这棵树下。   --------------------   一腔热血!!!!   勇往直前!!!!   我能行!!!!! 第10章   半个月前,缅甸曼德勒城郊小院内。   魏东从帕敢场区带回消息,说摩湾基敞口内的最后一条矿脉的开采权终于要下放了。   赵启从很久以前就盯上这条矿脉了,但是因为一些客观因素,政府一直没有允许开采。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院子当中,阖眸问:“还有谁想要?”   魏东熟练地撑开黑伞遮到赵启头顶,无奈道:“你要么打伞,要么就去树下,就这么晒着等会儿又得过敏”   “晒几分钟没事儿”,赵启不在意地一摆手。   魏东撑伞站在赵启身后,“龙都那边也想要”   赵启目色一凛。   龙都是这几年横空出世的大矿主,此人50出头儿,面相憨厚老实,行事作风却狠辣至极。   不同于赵家的子承父业,龙都最开始就是个挖石头的“也木西”,从五、六年前突然暴富,带着几个兄弟成立公司,随即以公司的名义进行挖矿,一路成长为缅甸矿区响当当的大矿主。   尤其是近两年,不断吞并周围小公司,势力范围扩张得极其迅速,目前几乎可以跟赵启的买卖平起平坐。(“也木西”原指刚挖掘出来的未刷洗过的原石,现也可指挖原石的矿工。)   关于他到底是怎么发迹的,各种说法都有,大部分人倾向于这人点子比较正,连续挖出了几块天价老坑玻璃种,加上脑子够用,和当地政府及军方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几年间就盘活了手中资源。   赵启也比较倾向于这种说法。   对于矿区的原石公司来说,能够连续经营几年,已属不易。   不同于国内的营商环境,在矿区内大部分还是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因为一些历史及客观原因,政府及军方对矿区行为的监管和监督属于抓大放小,很多规则都由矿主自行制定。   这就导致了各大矿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赵家兄弟二人都是中缅混血,骨子里一半的中国血脉使他们俩危机意识比较强,深刻了解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并且两人充分利用了自己中国籍的优势,在国内创立一条翡翠赌切、加工、销售的完整产业链,再加上赵束本人特殊的天赋,极大的增加了自己作为大矿主的抗风险能力。   但是对于大部分缅甸小矿主来说,只有原石挖掘这一条充满不确定的路。加上近年来由于战争,暴雨等等因素,各大场区经常会收到“封矿”通知,且一停就是几个月。   可以说每停一次,就会倒一批小矿主。   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迅速成长起来的以龙都为首的“和顺商贸”,绝非泛泛之辈。   龙都想要这条矿脉也在赵启的意料之中,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想要才是赵启应该担心的。毕竟这是大名鼎鼎的“神仙摩基湾”,历来都是各矿主争夺的对象。   赵启随意趿拉了一双拖鞋,伞影没遮住脚背,这会儿雪白的脚背已经开始微微红肿发痒,他走到树下,捏了捏眉心问:“龙都那边放出什么风儿了吗?”   魏东从裤兜里掏出一管憋下去一半的药膏,拧开后用手指头蘸着绿色膏体蹲在赵启身前,细致地往他已经红成一片的脚背涂,“目前还没有,但是我估计他自己吃不下来”   赵启站着没动,等药膏吸收得差不多才叹出一口气。   又过了两天,帕敢场区果然传出风声,说龙都已经疏通了各方关系,现在准备找人合作开采。   合作开采是矿区常见的经营模式,还是那句话,大部分矿主的鸡蛋都在一个篮子里,万一赔了有可能就是倾家荡产,所以很多人会选择平摊风险。   不仅是矿主,一些挖矿的底层工人也会这么做。四五个人组成一个小团体,约定好无论谁挖到的料子都算是大家共有,卖出去的钱平均分,确保每人每天都能吃上饭。   但是赵启从不选择“合采”,原因在赵束这儿。   赵束有一项很特殊的天赋,简单来说就是“识石”。   这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在大人们需要酸洗、打灯、开窗等等一系列操作才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看明白一块石头的时候,不大点儿的小赵束左右手颠两下,迎着阳光看一圈,就能大概说出这块石头的内部情况,包括里面的颜色、种水、裂纹,甚至棉絮分布都能说出个一二三。   一开始没人把孩子的话当真,后来赵强觉得儿子神神叨叨的挺有趣,就切了一块。切开就傻眼了,石头和赵束的推断几乎一模一样!   于是赵强把门一关,连着切了五六块,除一块有偏差外,其余竟然全部让小赵束说中了!   一开始这件事只有赵强和三个孩子知道,并且赵强严厉叮嘱过三个小的,不准透露给任何人。后来事情还是漏了,导致小赵束被绑架过一次,还好最终有惊无险。   赵束的这个能力随着年龄的增加,其实是有所退化的,总之现在他也得跟普通人一样拿个小手电一寸一寸的研究,但是依然比普通“内行”人强出一大截。   赵启养了不少专门看石头的技术人员,一般品质的靠经验就能看明白,但是一刀穷一刀富的高货还是得交给赵束,   如果合采,就没办法把赵束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对于赵启来说,这就是赔钱。   赵启这几天一直在协调各方关系,但是始终没有太大进展,如此看来是政府已经授意给龙都了,怪不得。   正好这时赵束正带人在瑞丽公盘,赵启想着等赵束回来再研究一下。   没想到没等回来赵束,反而先等来了龙都。   龙都在距离赵家小院只有一小时车程的时候才打电话告知想见面详谈,赵启面色不改地应下。   缅甸底层人民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或者说长期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没那么多心思在意所谓的礼貌和体面。   这么多年赵启也习惯了。   不到四十分钟,两辆白色陆巡一前一后开进院子。赵启一身长衣长裤亲自到院子中央迎接,雪白的面颊上是纯粹而真挚的微笑,身后一把黑伞稳稳撑于头顶。   赵启带着魏东把人请进二楼会客室,谈话的内容双方都心知肚明,龙都想合采,赵启想独吞。   茶过三旬,长桌两侧的人仍旧僵持不下。在赵启不疾不徐的诡辩中,龙都勃然大怒摔了茶杯,用缅语大骂赵启不识抬举。赵启依然笑意不改,用缅语回:不如我们......   还没等赵启的话说完,龙都的一个马仔突然发难。他借着取赵启身后茶叶的动作,猛然抽出一把匕首,从左后方直取赵启的脖颈大动脉!   赵启听到风声想躲已经来不及,魏东坐在赵启的右手边,先赵启半秒看到了对面人瞬间变化的眼神。   在万分之一秒内,他来不及做出更完备的反应,只能迅速起身抄起满水的茶壶狠狠抛砸向马仔握刀的手臂。   被击中之人受力吃痛,刀锋随之改变方向,但由于整件事情前后不过须臾,刀锋的惯性仍划伤了赵启的后腰。   顷刻间,鲜红的血水汩汩往外冒,染红了赵启的棉麻白上衣。   龙都当场愣住,反应过来后怒扇惹事的马仔几个耳光,再三道歉后表示一定给赵启一个交代,然后带着人火速撤了。   魏东要追,赵启按着后腰没让。   “C他妈的!”,魏东看着赵启后腰上的狭长刀伤,恨得直抖。转头朝门外大吼:“小山怎么还没到!?人呢!!”   不一会儿,阿五带着气喘吁吁的小大夫赶过来,小大夫叫小山,是他们的定点合作医生。小山大夫七手八脚拿着仪器检查了一通,说没伤到内脏,纯皮外伤。   魏东一颗心落回原地,小山大夫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心犹如短暂冷却后的过山车一般再次上升。   “但是启哥这条刀口比较深,这个天气太容易感染了,我觉得应该去医院住几天”   魏东看向赵启,赵启面色青白缓缓摇头。   现在正是抢矿脉的关键时刻,如果自己这个时候住进医院,必定士气大败。不仅是这一条矿脉,还有以后本属于“东来”的更多条矿脉。   在场几人都是心腹,明白他的想法,也没多劝。   赵启因失血昏睡了一会儿,魏东想了想还是给赵束去了个电话。   赵束一听就毛了,本来他今天逛完公盘还要去一趟原石寄卖行。原因是那有一块石头让他有点犯嘀咕,这石头说起来还跟他有一点点渊源。   这是近期达马坎挖出来的一块大料子,足有2吨多,挖出来的当天赵束听到风儿立马就去了。   他趁没人围着这块石头看了小二十分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当天他带了自家三个专门看料子的行家,那三人都觉得这是一块难遇的高货,劝赵束趁着还没见光赶紧买下来。   但是赵束就是觉得不稳妥,纠结再三最终几人无功而返。出发来公盘的前一天,赵束听到专门负责探听消息的马仔跟赵启和魏东汇报这块料子辗转到了瑞丽一家原石寄卖行,他有心想顺路再去看一眼。   赵启当时还戏谑道:“你现在可没小时候那两下子了,小时候同一块石头你都不带看第二眼的。”   赵束苦笑两声。   一听自己亲哥被人砍了,还看什么石头啊,他一秒都没犹豫赶紧招呼同事们返程。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敬年上个厕所出来,他的“富贵儿弟弟”就不见了。   --------------------   呜呜呜呜呜宝子们跟我说说话吧T_T 第11章   应了小山大夫的乌鸦嘴,赵启的伤口果然感染了,后腰上的皮肤从伤口周围开始红肿溃烂。   小山每日巡诊时都劝赶紧去医院,魏东一脸愁容跟赵启打商量,赵启仍旧不同意。   赵启不去曼德勒当地的医院不完全出于商业考虑,也是因为这三十多年见了太多离谱的医疗事故,导致他们几个对当地医院非常排斥。   一般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自己吃药抗,严重些就直接回国到云南看病。   后来偶然认识了当地一位在云南学过医的小大夫,治疗感冒发烧或者是小外伤就更方便了。   “不去”,赵启裸露上身趴在床上,腰间缠着雪白的绷带。   “那你回国治疗吧,这么拖着不是个事儿”,魏东接着劝。   “看看再说,小山不是托人从国内带抗生素了嘛”,这几天正是争矿脉的关键节点,赵启一万个不想走。   缅甸常年湿热,矿区工人因为工作的高危性,时常会有外伤,但感染可大可小,小的能自愈,大的能致命。   魏东看着赵启白得快赶上绷带的脸色,高耸的眉骨不自觉紧压眼眶,“下个月阿束就该回国了,这次让他提前些走,把你带回去治吧,回云南或者直接回北京都行”。   赵启要求赵束每年回国两次,基本在三月和九月,每次最少住满45天。一个是了解一下现在国内的行情,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赵启一直想让赵束彻底回国生活。   两人正说着话,赵束风尘仆仆地冲进来。在外人面前他还能维持镇定,可一看到他哥身上刺眼的绷带,瞬间双拳攥得死紧,“哥!怎么回事?龙都疯了?!”   赵启微微抬起上半身,扭头望向弟弟,轻声安慰:“阿束,我没事儿,划了个小口子,别慌。”   赵束咬着后槽牙把纱布撕开一个边儿,顺着缝隙往里看一眼后怒火燎原一般往上顶,“C他妈的龙都!我这就去找他!”,说完抄起赵启衣柜内侧的AK就大踏步往外走。   魏东一把将他拽住,随后关上门把人按在了椅子上。   赵束肩膀被魏东按着,依然不依不饶,“东哥,你放开我!这帮SB!无法无天了!!”   “动手的那人我已经处理完了,龙都那边还没给说法呢,你现在去也没用”,魏东给赵束倒了杯清火的凉茶,淡定解释。   魏东是“东来”实际上的二把手,按照赵束的说法,“我哥的文秘和武秘都让东哥一个人干了”。   这人从小尚武,在整个矿区都是叫得上号的“硬茬子”,属于人狠话不多的代表。后来赵启的公司成立之后,魏东又主动学习了不少管理知识,现在是整个院子的大管家。   魏东说处理完了,那就是真的处理完了了。   赵束一听稍稍解气,用眼神询问结果。魏东五指并拢,对着太师椅的环绕靠背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实际情况是,魏东第一天忙着照顾赵启,没时间去找龙都。第二天一早就带了四车人直接撞开“和顺商贸”的大门,把龙都堵在院子里。龙都一看这架势是保不住那个惹事的马仔了,没废话直接把人交给了魏东。   魏东当着龙都的面手起刀落砍了马仔当时挥匕首的那条胳膊,不顾众人的惊呼叫喊拎着那条血淋淋的胳膊转身就走。   赵启对魏东的处理方式没多说,只嘱咐下次别办得这么明显。   赵束倒是觉得没什么,“该!让他找死!龙都那边还没正式给个说法?往马仔身上一推就完事了?糊弄谁呢!”   出事后,龙都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马仔身上,咬死说自己事前不知道。明知道他在耍无赖,但是赵启还真的拿他没办法,魏东可以砍了马仔一条胳膊,横是不能直接去砍龙都。   且不说商业上的往来,就凭龙都和地方军及政府军的关系,赵启也不敢鱼死网破。   砍马仔一条胳膊,已是极限。   魏东想让赵启多休息,自己能解答的事情就自己来,“当时说要给个说法,估计也就这几天了”。   赵束朝天翻了个白眼,一转脖子突然笑问:“小禾吓坏了吧?”   提到自己闺女,赵启万年冰封似的唇角终于提起来一点,半心疼半欣慰的道:“小丫头哭了好几天呢。”   赵小禾是赵启的养女,小姑娘的身世和魏东非常相似,父亲被挖掘矿山的大型器械误伤丧命,病弱的母亲没经受住打击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   当时赵启的公司刚成立不久,他为了笼络人心当众宣布收养这个孩子。   一开始他并不上心,雇了两个人专门带孩子,自己只是偶尔过去看一眼。随着时间的拉长,慢慢就养出感情了,小姑娘性格很好,成天笑眯眯地喊着“爸爸”“东叔”“小叔叔”往他们仨人身上扑。   又过了两天,一辆飞车驶入赵家小院,车轮卷起的沙土把二层篱笆小院里的猫狗水碗铺上一层灰。从国内托人带回来的抗生素在魏东每日两骂中交给小山大夫。   小山大夫手起“药”落之后伤口终于好转,就在这时龙都那边也托人正式道歉,并且承诺以一块高品质原石赔罪,让赵启这边有时间随时去取。   赵启滴水不漏的说了几句客套话,等人走之后吩咐魏东五天之后再去。   魏东去取货的这天,赵束顶班笨手笨脚地给赵启换药,他忍不住摸了一下逐渐愈合的伤口,正要吹口哨时接到了沈敬年的电话。   因为心情不错,所以跟沈敬年多聊了几句,殊不知这几句话足以让沈敬年抓心挠肝,辗转反侧。   刚才他是不是跟小狗玩儿呢?   真有爱心   半个多月没见面,想我了?   要不怎么今天态度这么好   还跟我撒个小娇~   沈敬年在2米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做春梦的工夫,魏东把龙都赔礼的那块石头带回来了。   魏东一下车就看到赵启和赵束并肩在树下站着,他先瞄了一眼赵启穿着拖鞋的脚,看到脚背雪白光滑,这才打开后备箱和杨庆峰一起把石头搬下来。   杨庆峰是赵家目前唯一的精雕师傅,受交易模式和器械的限制,缅甸矿区极少做精雕,最多就是磨个戒面和镯子,像国内一样雕摆件和牌子的几乎没有。   杨庆峰是个例外,他虽然是缅甸人,但是家境尚可又上过学,对雕刻很有自己的想法,对中国文化和几何知识也有研究,本来是赵启养在“技术”团队中的一员。   后来偶然被赵启发现这小伙子空间构图能力很强,于是专门给他置办了一套精雕设备,就这样杨庆峰成为了整个矿区极为罕见的精雕师傅。   这里不得不强调一下赵启在笼络人心和经营管理方面的厉害之处。   赵启和赵束的父亲是缅甸人,母亲是中国人。按理说是一半一半的基因,但是兄弟俩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全都非常“中国化”。   尤其是赵启,似乎天生就会权术一套,胎盘里都裹着厚黑学。   最初缅甸翡翠矿主的经营模式大多是由一个人进行一条龙服务,比如说一个矿工挖到了原石,由他自己判断这块石头的品质,有价值的交给矿主,没价值的直接扔掉填坑。   矿主收到矿工认为的有价值原石之后,由他自己再次判断这块石头的品质,由皮壳、重量等一系列因素判定内里品质高的当场切开,如果判断不清内里品质,那么多数会直接将原石转手卖出。   后半段操作其实就是我们今天常规意义上的赌石。   后来矿主大多引入机械,所有挖掘出的石头全部过机器筛检,筛出来的“好石头”运到矿主家。矿主只切不确定的,留下确定的加价卖出,达到稳赚不赔。   以上两种全部人员混杂,矿工既挖矿又负责初步筛选,而矿主几乎一人负责全部原石的最终判定。   但是赵启开启了一条新的矿区经营道路。他分别养了几个“部门”的员工。   挖矿组只负责挖矿,挖出来都堆在指定区域。由机械组负责把石头上机器,过完机器的全部运回院子。到院子里卸货之后由技术部接手,技术部挨个石头认真研究之后综合评定哪些切,哪些卖。   赵束就是技术部的头头。   还有安保组,全程保证各环节的安全,尤其是这个院子。矿工都是在当地雇的,但是安保人员和技术人员是赵启自己养的,直接住在院子里。   赵启给的福利待遇比别人高,从不拖欠工资,尤其对安保和技术人员还给提供食宿,在当地算是声望很高的矿主资本家,不少人拉关系抢破头都想来这儿打工。   杨庆峰也不例外。   当赵启提出要培养他继续学习精雕的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感恩戴德日以继夜的钻研这门手艺,又因为性格踏实稳重,逐渐成为了赵启的心腹之一。   这次取货魏东带的就是杨庆峰,杨庆峰一看到赵束眼睛直发亮,他笑呵呵对赵束说:“阿束,这块石头很不错,你过来看看啊。”   赵束走过去摸了一把皮壳,点头道:“确实是老料子,不错”,随即掏出小手电对着一处断口仔细照,“水头够,肉质看着也挺细,就看色怎么样了。”   杨庆峰有些不敢看眼前赵束精致的眉眼,他微微低头小声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魏东看着他们俩直乐,他一巴掌拍在杨庆峰肩头,调侃道:“大点声说话,你这嗓门都不如我们家小禾”   --------------------   本小苦瓜能有多坚强,不堪一击罢了●︿● 第12章   赵束没接茬,继续研究原石上的一条色莽带。魏东也不恼,朝杨庆峰挤挤眼睛,杨庆峰低头傻笑。   赵束把“技术部”的十几人都叫出来,众人围着这块石头又是喷水又是敲击,最终认定这确实是一块价值百万以上的木那大高货,可以直接切。   魏东从鼻腔冷哼一声,“算这老王八蛋明白事儿”,随后让人把石头抬走切割。赵束看看表,问魏东,“小禾还没放学?”   赵小禾今年四岁半,正在幼儿园念大班。赵启把闺女安排在家附近的幼儿园,每月都给全园老师送一遍礼。   整座幼儿园里的所有老师,包括食堂阿姨和保洁叔叔,每人每月都会受到赵启派人送过去的现金。   这是大部分人温饱都成问题的矿区,念幼儿园的孩子本来寥寥无几,给老师送礼更是听都没听过。   于是,赵小禾当之无愧的成为整座幼儿园的爱莎公主。   赵启跟着抬腕看表,“快了”   话音还没落,穿着蕾丝小纱裙的赵小禾就从大门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爸爸爸爸爸爸.....”,小丫头本想直接往赵启身上蹦,离人不到半米突然想到爸爸身上有伤,硬生生刹住了腿,因为惯性整个人猛地往前倒。   魏东在旁边一把捞起孩子扛到自己肩膀,赵小禾被逗得哈哈笑,显然两人经常这么玩儿。   小禾在魏东怀里,平视着赵启的脸,她瞪大了眼睛担忧问:“爸爸,今天还疼吗?”   赵启摸摸姑娘红苹果似的小脸儿,“不疼了,爸爸已经好了”   赵小禾大眼睛里慢慢蓄起泪水,眼瞅着就要哭,赵束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小侄女圆滚滚的婴儿肚,“小禾,就看见你爸和东叔了?不跟小叔叔好了?”   小孩儿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转身又往赵束身上扑,被赵束抱走去跟小狗玩儿了。   赵启和魏东看着两人嘻嘻哈哈跑走的背影,很有默契地一致认为小孩儿还得小孩儿治!   这边赵束抱着侄女跟小猫小狗玩得不亦乐乎,那边沈敬年依然在床上烙大饼。   他今天这意思是不烦我吧?   是不是暗示我以后还可以给他打电话?   不对   不一定非得打电话啊   我们俩加上微信了,平时也可以聊聊   于是他打开跟“富贵儿”的对话框,写了删,删了写,最终矜持的发了一张自己的午餐照片。   一分半内,无人回复。   沈敬年按下“撤回”。   是不是没看见啊?   这个点儿估摸他也正吃饭呢....   于是沈敬年找出万年不用的修图软件,给自己的午餐加了个美食滤镜,然后再次发送。   一分四十五秒,无人回复。   沈敬年再次按下“撤回”。   他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回复啊?   毕竟我就发了一张照片,也没给人家留个话头.....   于是沈敬年又给已经加完滤镜的午餐照片加了一圈花边,再再次发送。接着快速打字:这家店的外卖很好吃,下次你回北京我请你去店里吃。   手指一点,发送。   他来回看了几遍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还你上次请我的那碗米线。   赵束跟赵小禾追着小胖狗满院子跑了半个小时,后来还是赵启怕他们俩中暑才给叫住,俩人分别回房间洗澡。   赵束单手拿毛巾擦头发,另一只手随意的翻看手机,这才发现沈敬年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一连串信息。   照片里是两荤两素四个菜,外加一碗白米饭和一盅看不清是什么的汤。毕竟是高级酒店的外卖,看着卖相确实不错,赵束没太在意,随手回了个:行。   !!!!!!!   他要跟我约饭!!!!   沈敬年这一小时内时不时就看两眼手机,犹如刷新四六级成绩的苦逼大学生一般,身体没动但心灵已经跑了个五公里。   沈敬年再次组织语言,在输入框打字发送:你吃饭了没?   富贵儿:还没   沈敬年:多吃点   无人应答......   沈敬年盯着手机看了五分钟,确认赵束不会回复了,这才安心打开电脑看公司财务报表。看完了报表,手指头就不听使唤了,打开百度搜索:云南特色美食。   他看着一张张图片,思绪不受控制,富贵儿午餐吃的什么呢?饵丝还是凉粉?   他到底是云南人还是北京人?看肤色像是云南的,但长相没那么东南亚而且没什么口音,在北京还有房产和买卖。   算了,慢慢问吧,指日可待。   第二天传回瓦城(曼德勒别称瓦城)一个消息。   赵束之前犹豫不决,后来被送到瑞丽原石中介的那块大料子,最终以1500万人民币的成交价卖出去了!买主在纠结了一夜之后决定当场切开。   翡翠切割机盖上盖子之前,按照惯例货主会用现金敲击切割机并说一句吉祥话:机器一响,黄金万两。   可这次机器响完,货主血压瞬间飚到220,差点直接撅过去。   外层还好,内里十公分的黄雾下蜘蛛王八裂,除了外圈能取几块牌子,里面全部得车珠子。   简单来说,赔了至少700万。   这块料子之所以最后的成交价能上千万,原因是各方面表现实在太好了,要色带有色带,要水路有水路,除了几条大裂以外,几乎没有致命缺点。   无数闻风而来的内行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认为此料必涨,至少能出几十条手镯位。   除了赵束。   其实赵束到此时此刻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块料子不对,但他就是觉得怪,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只要觉得怪的料子一概不碰。   又过了两天,龙都牌副手巴勇过来传话。巴勇在龙都那边的地位和魏东在赵启这边差不多,让他传话足以看出龙都的诚意。   龙都的意思是还想跟赵启合作,希望能够共赢。   赵启抬手示意巴勇坐下聊,魏东站在赵启身后面无表情指了一下最远处的翠绿色塑料凳子,巴勇也不介意,一屁股就坐下。   赵启不疾不徐地说:“我能知道原因吗?”   他话没说全,但是在场众人都听明白了,上次闹到见血,现在还要坚持合作,这不合常理,除非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这几年受政策、战争、极端天气的影响,整个矿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小公司一批一批地倒,有的是自己挺不下去,有的是被大公司收购,总之到今天成规模的大公司仅剩五六家。   也就是说除了赵启的“东来”,至少还有三家有实力与龙都合挖,排除掉其中一家的老板性格极为暴躁,不适合合作,至少还有两家可供龙都选择。   在场没有一个是傻子,眼睛都不用转就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巴勇意料之中早有准备,“因为你们有位天才啊”。   巴勇说话时眼神完全不避讳地落在赵束身上。   这犹如毒蝎一般的眼神让在场众人不太舒服,魏东往前半步挡住赵束,“说条件”。   “利润五五分,前期的费用我们自己承担”,巴勇很自在的翘起二郎腿,“条件是.....”,他盯着赵束露出的一片衣角,拉长音道:“所有1吨以上的怪料子必须全部由你们的阿束亲自看”。   巴勇是个比魏东更不要命的狠角色,他穿着松垮的背心,裸露出来的两条胳膊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疤和枪伤,龙都这几年势力壮大如此之不合理,跟这位的助力脱不开干系。   他名义上是来传话,可实际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暗藏威胁。   他的言外之意是:前几天赵束看准了那块价值1500万的“蜘蛛王八裂”的战绩,我们知道了。   对于赵束的能力,赵启一直在极力掩盖,自从他主事以来从不让赵束出去帮别人看料子。   基本都是在自家院子看自家矿里挖出来的料子,只有大中介放出风有高货时,偶尔才允许赵束带着人去别人的地盘看一眼。   矿区里的大中介其实就像房地产市场里的大中介一样,矿主把料子放到中介家里,中介寻找买家,交易成功后由买家支付5%~10%的中介费用,全程买家和卖家不见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中介有权决定某块原石卖给谁,卖多少钱,所以在矿区没有哪位矿主愿意得罪中介。   赵启早就定下规矩,不允许向外透露赵束看原石的结果。外界只能知道哪块料子是从“东来”出来的,但是绝不可以知道哪块料子是从赵束手里出来的。   赵启特意成立了“技术部”,也是有意把赵束从矿区的聚光灯下往回拽,他希望整个矿区能忘了自己的弟弟。   但是有一句俗话,矿区没有秘密。在真金白银面前,底线和规矩都可以被践踏。   赵启就算能管住自己的手下,也管不住各大翡翠中介,那块石头赵束看过却没给价,这件事瞒不住。   龙都在这个时间点上提出这个条件,虽然阴险但是也侧面体现出足够的诚意。   在帕敢“神仙摩基湾”敞敞口,前期疏通各方关系的费用,需要多大一笔巨款,赵启比谁都清楚。   他低头想了几分钟,然后食指蘸着茶盘中的茶水,轻扣两下桌面,“替我转告龙都,感谢他的好意,但是我拒绝”,随后扬臂打出“不送”的手势。   巴勇说到底是个传话的,没有资格代替龙都做下一步决定,只能先回去复命。   --------------------   看到这里的宝子们,嗨~   下章特别有意思,建议列位都来看一看。   (摘下墨镜,满脸飙泪)求求大家了还不行嘛,下一章一定要来啊!哪里写的不好我改,大家别走呜呜呜呜~~~ 第13章   巴勇走后,赵束没说什么,只是带人去了一趟摩基湾敞口。   赵启在摩基湾有一条小矿脉的开采权,赵束这趟去的就是这条小矿脉。   他平日很少往底层石脚去,就算去敞口也只是在上面大体看一眼,但是这次他拄着长柄铲子提起十二分小心,一脚深一角浅的从矿顶沿着矿工挖掘出的时刻都有山体滑坡危险的土梯子,下到了纵深近百米的山脚下。   他拿起松土石用的汽油小风炮,对着底层土石钻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轰出来一小块原石。   赵束捡起这块手掌大小的石头,使劲搓了几把,在山岩上用力一磕,小石头瞬间碎成一大一小的两半。   种嫩的料子常伴硬度低,也就是没价值的“砌墙料”。   这条小矿脉的位置不好,一直没出值钱的料子,当初被赵启买下来最大的原因是想通过这条小矿脉跟各方探探路,为还没放出开采权的那条大矿脉做准备。   赵束往上捋了一把汗津津的刘海,心有不甘的盯着那条即将被龙都拿下的大矿脉。   赵启和魏东正在院子里陪赵小禾玩老鹰抓小鸡,三人分工明确:赵启是坐在树下凳子上的母鸡,赵小禾是围着凳子跑的小鸡仔,魏东是围着大树跑的老鹰。   听到车声赵启抱住闺女回头,正看到赵束叼着烟从车上往下跳,他皱眉问:“去摩基湾了?”   赵束点点头,算是回应。   赵启和魏东料定龙都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几天魏东起早贪黑出去收集消息,赵启焦头烂额的琢磨各种方案。   就剩下一个无所事事,招猫逗狗玩孩子的赵束。   其实还有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沈敬年。   沈敬年自从发现赵束会回复他的微信之后,心就像被小兔子踹了一脚似的,又疼又痒还总惦记着。   他稳定维持在每天给赵束发1条消息的频率,有时是发一张自己的早饭照片,有时是抱怨一句今天又遇上堵车了,有时是一瓶刚开的好酒。   赵小兔子一般不回复,偶尔回个“嗯”或者输入法自带的黄豆表情,心情特别好时回个“注意安全”。   沈敬年有一位号称要解放人类天性的朋友,此人在京郊买了一处庄园,里面养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小动物....和大动物。有长不大的马、吐口水的羊驼还有一群在沈敬年看来乱七八糟的狗。   他认为最磕碜的就是那条毛都打缕的可蒙犬,当时他们正在院子里烧烤,后来眼看云层变厚,一伙人就把东西挪到了旁边亭子里。   那狗年纪大了不爱动弹,一直团着身子在亭子里睡觉,见人来了也不躲。   沈敬年一点都没怀疑那是一团没手柄的拖布,推杯换盏间他酒撒了,本想用脚尖把拖布踢过来擦一下地,没想到刚碰到那团“拖布”,“拖布”汪的一声自己动了!!   这给沈敬年吓得,以为自己遇上鬼了,嘴里大喊着“我C!”把酒杯扔出去五米远。   众人借着他无偿给提供的笑料又吹了两瓶茅台,沈敬年半醉半醒间觉得这事挺逗,拍了一张“拖布狗”团成球的样子发给了赵束。   附言:你猜这是什么?   赵束马上回复:可蒙犬?   沈敬年乐了,嘿,这次回复的这么快,稀罕狗啊?   他问了朋友几句,然后回复:是啊,它叫“拖拖”,七岁了。   赵束:真可爱   沈敬年:可爱什么呀,刚才装拖布吓我一跳   赵束:毛毛是什么手感的?   沈敬年拍了一张自己用手呼噜狗头的照片,接着说:没看着那么硬   赵束:它是不是很聪明?   沈敬年唇角一勾,“视频让你看看?”   赵束直接把视频打了过来,沈敬年用一块鸡翅把拖拖勾引到僻静地方,按下接听。   赵束带着笑意的脸霎时出现在沈敬年的手机屏幕里。   沈敬年第一反应就是截图,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发达的末梢神经。   沈敬年已经喝到七八分醉了,深邃的眉眼带着酒后特有的湿润,脸颊泛起薄红,嘴唇的颜色也比平时深两度。因为是跟老友的聚会,他穿的很随意,画面里露出纯白棉T恤的圆领子。   赵束往屏幕前凑了凑,“狗在你身边吗?”   沈敬年用带水汽的眸子盯着屏幕,半晌终于笑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从胸腔拱到喉间,伴着月光,性感得惊人。   他懒洋洋地质问:“就知道急着看狗,不知道跟我说两句话?”   赵束没心思搭理醉鬼,一心想看喜欢了好久但是一直没见过真狗的可蒙犬,“让我看看,快点!”   沈敬年喝酒归喝酒,毕竟没断片儿,顺坡下驴把镜头转向了“拖布狗”。   “拖拖,看镜头”,沈敬年用鸡翅勾着狗看自己的手机镜头。   “拖拖”还算给面子,站起身用大鼻子往镜头前凑,把赵束逗得哈哈乐。   沈敬年听得心脏发紧,他把镜头翻转对镜头那边还没看够“拖拖”的赵束说:“一块钱一次,你让我摸哪儿我就摸哪儿,怎么样?”   赵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弯了弯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道:“行啊”   沈敬年再次把镜头转向“拖拖”,“说吧,摸哪儿?”   赵束:牙   沈敬年:........   等赵束笑完,沈敬年才无奈道:“你个小奸商,从你手里赚点钱可真不容易”   赵束不理这茬,接着说:“摸摸耳朵”   屏幕里沈敬年的大手捏住拖拖的耳朵胡乱揪了两把。   赵束怕沈敬年喝完酒手上没轻重,嘀咕了一句“你轻点”。   沈敬年先是浑身一僵,接着光速确认了一下镜头的角度是否只能照到狗。   两人一个说,一个摸,直到沈敬年的朋友出来找人,他们俩才停。   重新坐回饭桌不久,沈敬年的手机“叮咚”一震,通知栏显示“富贵儿”发来一条信息,他迫不及待点开后差点骂娘。   赵束给他转了50块钱。   赵富贵儿!你好样的!   人类是最为贪婪的动物,吃过肉的不满足于继续吃素,坐过车的不满足于走路,视过频的不满足于发信息。   沈敬年每隔两周的周末固定回父母家住两天一宿,陪陪爹妈和他的二弟。   沈敬年有一个弟弟,弟弟还有一个很喜庆的名字——沈元宝。   沈敬年跟身旁这头智慧型雪橇犬浅蓝色圆溜溜的大眼睛对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情绪稳定道:“元宝,把拖鞋还我”   沈元宝“嗷呜”一声,毫不留情撕碎了这只绣着小马标志的44码真皮男士拖鞋,并且继续用眼神表达睥睨苍生的王霸之气。   沈敬年举起仅存的革命火种——另一只44码男士拖鞋,就要抽沈元宝,突然心念一动。   元宝也是狗啊!   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打字发给赵富贵,“晚上有时间吗?让你看个好东西”   赵束:拖拖?   沈敬年:不是拖拖,是元宝。   赵束:不看。   沈敬年踹了一脚还在孜孜不倦啃拖鞋的沈元宝,接着找出一段儿傻狗小时候的视频发给了赵束。   视频只有20秒,最开始的画面是一只刚满月肉乎乎的粉嫩小哈士奇,小狗刚喝完奶还在吧唧嘴,小肥肚朝天鼓出来一个半球,正仰躺摊着四个爪爪晒太阳。   接着狗妈妈从画面远端走近,似乎是没看到躺在角落的肉球儿子,一只后脚稳稳踩上了小狗圆滚滚的肚皮。被踩的小狗先是一愣,然后“呕”一声,挥舞着短手短脚开始往外打嗝吐奶。   本应该是让人心疼的画面,但是配合上哈士奇特有的种族天赋,旁观者就算手里敲着木鱼也能笑出声来。   这是沈敬年的朋友2年半前发给他的,就是因为这短短的20秒,沈敬年亲手结束了自己26年的独生子生涯。   估摸着赵束应该已经看完视频了,沈敬年递了个台阶,“好东西就是它,看不看?”   赵束回:看。   沈敬年给沈元宝开了今天的第四个主食罐头,“要不是看你小时候可爱,早把你炖了!”   下午沈敬年特意把沈元宝带出去洗了个澡,洗、搓、护理、柔顺全来了一遍,连□□腺都挤了!   还在宠物店买了条金黄色的口水围巾,配上沈元宝那张宁死不从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坚贞不渝的智障犯罪分子。   晚饭后,沈敬年以一把狗饼干将喷香蓬松的沈元宝哄骗进自己卧室,关上门拨通赵束的视频通话。   几声之后,赵束的脸如约出现在沈敬年的手机屏幕里。   镜头里的人似乎是刚洗完澡,正半裸上身歪着脖子单手擦头发,微长的头发丝还在滴水,水珠从耳侧滴进肩窝,再顺着肩窝滑进锁骨的凹陷,形成一个弧度优美的迷你小水洼。   沈敬年嗓子发紧,“你把衣服穿上,不怕着凉啊?”   赵束觉得好笑,“我这边常年30来度,我怕着凉?”   沈敬年怕自己失态,急忙把镜头翻转向沈元宝。   沈元宝灰白相间的大脸瞬间盈满整个屏幕,坚毅的眼神传达出:就你小子啊?爷爷今天肯定让你值回票价!   赵束收养了不少流浪狗,但是都以小狗居多,冷不丁看到一只大狗稀罕得不行,加上沈元宝确实与众不同的........智慧。   沈敬年伸手摸沈元宝的狗头,沈元宝扬头躲,沈敬年再摸,它再躲,再摸,再躲,直到整条”笔挺的向后撅过去,把地板砸出“咚”的一声。   沈元宝并不认输,一个鲤鱼打挺弹回来之后张大嘴“嗷”地一声咬住沈敬年的袖子,任凭沈敬年怎么拽都不松口,并且持续性用自己睿智的双眼对沈敬年进行精神攻击。   这种脑干缺失的可爱是赵束从未体会过的,一时都看傻了。   这狗怎么这么像主人!!   --------------------   元宝终于出场了!!这狗贼逗!!! 第14章   赵束呆愣的表情被沈敬年抓个现行,他心痒痒就想再聊几句,但是卧室已经不够沈元宝发挥了,于是他提议带着赵束一起去院子里跟沈元宝玩球。   他把手机夹在三脚架上固定好,然后再把三脚架插在草坪上固定好,最后掏出一颗足以让沈元宝同志痴狂的翠绿色网球。   沈敬年穿了一身深蓝色的棉布睡衣,脚踩着浅灰色的麻拖鞋,站在自家草坪上溜二弟。   雪橇犬能突出重围被选上去干力气活是有原因的,专业真的对口。满场跑了二十多圈,沈元宝完全不累,并且越跑越兴奋!!   但还是那句话,沈元宝是一只智慧型雪橇犬,浑身充满了名为“专业”的职业技能,在一次接球的过程中,本应用嘴叼住的球被他直接腾空用爪子打了回来!!!   沈元宝70多斤的体重不是白给的,这一爪子又重又急,翠绿色的小球直接沿原路返回,瞬间击中了沈敬年的胸膛。   物理意义上的击中。   院子里的草坪下午刚浇过水,还很是湿滑,加上沈敬年一时不查穿的室内拖鞋。最主要的是他根本就心不在焉,总是用余光瞄着手机屏幕,当发现沈元宝的球在视线中越来越大时已经晚了。   慌忙逃命途中他左脚踩右脚,在一人一狗的注视下,一个大屁墩摔在了地上。   前后不过五秒。   却足以毁掉一个人的灿烂年华。   沈元宝一看沈敬年倒地不起,以为大哥正在为自己的新技能感动,他双手踩上沈敬年的双肩,伸出热乎乎湿漉漉的大舌头“呼哧呼哧”顷刻间把沈敬年的脸舔了一遍。   此时此刻,沈敬年的内心犹如千里外那块刚刚切垮的料子一般——蜘蛛王八裂。   两米外的三脚架顶端爆发出赵束已经变了调儿、几乎要喘不上气来的笑声。   沈敬年嘴角抽搐着放开已经掰住沈元宝肥美狗腿的手,咬牙往旁边一翻,留给赵束一个蜷缩的背影。   和一条踩着大哥上蹿下跳的狗。   赵束因为睡前缺氧,久违地收获了一个黑甜的美梦。   第二天上午,沈敬年又问赵束想不想看元宝,赵束回:想。   视频接通后沈敬年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脸对脸,小丫头笑嘻嘻的扭头往后躲,一头撞在身后男人的胸膛上。   镜头稍微拉远一些,能看出背景是一个露天的院子里,伴随着小女孩的偷笑声,视频晃了几下后赵束半扎起头发的脸才现出来。   沈敬年一时语塞,反倒是赵束心情不错的样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闺女,叫小禾”。   随后揉了一下小禾的朝天羊角辫,柔声说:“小禾,这是沈叔叔,打个招呼。”   小丫头小声说了句“叔叔好”,然后一扭头捧起赵束的脸大喊“爸爸也好!”,接着吧唧一口亲在赵束脸上。   手机另一端的沈敬年脑海嗡一下,他结婚了?有孩子了?啊?   沈敬年恍然意识到他对赵束的所谓“感情”根本没来由,他连这个人多大了,祖籍哪里,是否婚配,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被他吸引,多可笑。   他仿佛掉线一般一动不动的卡在屏幕里,直到沈元宝侧身飞扑过来,用自己的震惊脸取代了大哥的震惊脸。   不得不说,哈士奇这种智慧型犬种确实有一定的种族优势,随便那么一出场,就是妥妥的C位。   赵小禾被突然出现在屏幕中的沈元宝逗得在赵束怀里直打滚,赵束也跟着乐,这狗怎么这么缺心眼!   赵启本来在树下闭目养神,赵束和赵小禾的笑声硬生生把他吵精神了。他踏进阳光走到正坐在台阶上的赵束身边,把闺女抱起来笑问:“跟小叔叔玩什么呢?这么高兴”   “有一条大狗,眼睛是这样的”,赵小禾学刚才沈元宝的“吓死爷爷了”给赵启看。   赵束在他哥往这边走的时候就挂断了视频,又把孩子从他哥怀里扒下来自己抱着,“哥,你伤还没好利索呢”,接着单手把他哥往树下推,“赶紧回阴凉里,等会儿东哥看到又该唠叨了”。   赵启的紫外线过敏症一直让魏东十分恼火,偏偏正主自己还不太在意,时不时就溜达出来。   有一回赵启去矿上魏东没跟着,他自己没涂防晒霜也没打伞,还穿了一双拖鞋,好在习惯了长衣长裤,胳膊腿没什么事儿。   但是脸和脚就惨了,回来之后就开始红肿,接着爆皮、起疹子,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月。魏东每给他涂一次药就骂一遍当天跟着去的人,让人家自己把脑袋砍下来扔山上当“也木西”。   赵启被推着往前走,不忘回头问:“跟朋友聊天呢?”   赵束含糊的“嗯”了一声。   “谁呀?多大了?男的女的?叫来家里吃个饭”,因为赵束童年时期的一些经历,赵启一直对他身边的人不放心,这几年还好一些,早些年几乎可以说是杯弓蛇影。   所有接近赵束的人都要被调查一遍,杨庆峰当年因为总找机会跟赵束说话,被赵启关小黑屋里盘问出了祖宗十八代。   “哥——”,赵束不满地拉长音。   赵启不为所动,依旧嘱咐:“把人叫家里吃个饭,别忘了”   赵束眨眨眼,戳了一下赵小禾的苹果脸。   被赵束无征兆突然挂断视频的沈敬年依然没缓过来,他有个女儿?看他年纪差不多25、26,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那孩子应该上小学了吧?他20就生孩子了?少数民族是不是结婚都早啊?不对啊,他说他是汉族,那是云南那边结婚早?   不,这不是结婚早不早的问题,他不是单身?   可是他........   他真结婚了?   等一下.........   他喜欢女的,所以跟一个女的结婚,然后生了一个孩子,这个逻辑没问题。   那也就是说他不喜欢男的   不对,他喜不喜欢男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喜欢男的.......吧?   他看着不像已婚的啊,怎么就结婚了呢?   难道说离了?单亲爸爸?   两个男的带一个女孩儿是不是有点怪啊?   怪个屁!哪来的两个男的!   还是不对,结过婚就说明他喜欢女的,要不然为什么会结婚?   被家里逼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不是年纪小涉世未深被人忽悠了?   就算被人忽悠也忽悠不出一个孩子啊!!   等等.....男的就是这么个玩意,有没有感情都能硬.....   难道说,就是为了应付家里所以结婚留后,然后就离了?   我C!这有点缺德啊......   沈敬年抱着沈元宝,脑瓜子飞速在转,越转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富贵儿一定有苦衷。   他思索再三,颤颤巍巍地给赵束发了一条微信:孩子妈妈跟你生活在一起吗?   几分钟后赵束回了一条4秒的语音,这是赵束第一次给他发语音信息,沈敬年却有点不敢点开。4秒,不够解释自己失败的感情生活,但如果只是肯定,似乎又有点长。   他一狠心点开语音,赵束的声音伴随着“滋啦啦轰隆隆”的声响,似乎正在某种大型器械旁边,但是这句话沈敬年听清了。   “妈个屁!那是我侄女!”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沈敬年当下拿起遛狗绳,准备带沈元宝去买咖啡加蹭一杯免费的“爪不奇诺”。   沈敬年一手冰美式,一手宠物奶油,和沈元宝一左一右坐在家附近星爸爸的门口晒太阳,感叹这跌宕起伏的人生......和狗生。   在一人一狗享受资本主义生活的同时,赵束正在车间里加班。缅甸在翡翠加工方面整体比较落后,无论是精度还是效率比国内差出好几个档次。   赵启这儿有两套完整的设备,专门切割一些赌性大或者品质高的料子。普通的料子如果要切,一般都是送出去切,因为魏东嫌机器声音大影响大家休息。   严谨来说,全院子有睡眠障碍的只有赵启一个。   今天切的是前几天挖出来的一块会卡料,这块料子赵束没看,是技术部门几人研究后决定切的。这也是赵启的意思,尽量把赵束从生意中剥离出来。   料子切开之后众人有些失望,里面有一团没化开的棉团,但是好在色带比预判中进的深,总的来说算是不赔不赚。   这种料子如果是赵束看的话,一般不切,直接按照原石卖出去。   “东来”是赵家的买卖,也就是赵启、赵束、魏东三人的买卖,其余人都是打工的。赵启在生意上为人还算厚道,除了基本工资之外,如果切出大涨的料子,全公司都派红包。   翡翠这个行当变数大,赌性强。切料子又是这个行当里最刺激的一步,机器一响,出来的可能是黄金万两,也可能是遍地鸡毛。   但是直接卖原石,几乎是稳赚不赔,只是赚的多与少的区别。   所以一旦遇到有赌性的高品质料子,打工人主张切,少东家主张卖。   好在经过几年的培养,“东来”的技术团队日渐成熟,虽说偶然的切垮不可避免,但总体可控。   --------------------   人生艰难,老子终有一日会成为五星大佬!! 第15章   杨庆峰小心地观察赵束的表情,犹豫着说:“阿束,这里我可以巧雕(1)”,他指着刚切开的原石截面中那一团未化开的白色棉絮。   “嗯,你看着弄吧”,赵束对雕工不太在行,磨戒面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跟抄经书差不多,想静心的时候才去,纯修身养性。何况杨庆峰确实是一流的,无论是雕刻的技术还是想法,这点全“东来”心服口服。   杨庆峰身高跟赵束差不多,但是他在赵束面前总是习惯性低头。“阿束”,好不容易抬头喊了一声,赵束闻言转头的一瞬间,他又开始看地,“我给你做了一对儿新的叮当镯,型已经磨出来了,就差抛光了,后天拿给你”   “哦,好啊,哪块料子起的货?前天带春彩的那块?”赵束掏出小手电,边说边蹲下仔细研究刚切出来的料子。   杨庆峰也掏出自己的小手电,蹲在赵束身边,“嗯,带春的”。   “行,谢谢你啊”   后院原石库里和已经买下的矿脉中的所有料子都是赵束自己家的,所以他无论是拿还是卖,都没什么压力。“对了,小禾那对儿也该换大一号的圈口了,这小丫头长得真快,我看现在戴那副有点硌手。”   这个院子里没有人不喜欢这小丫头,杨庆峰眉头舒展,乐呵呵地答应。   北京,沈敬年办公室。   他看着秘书刚送进来的财务报表喜不自胜,不仅是这一件事,这几天他正过得春风得意。刚上线的项目大获成功,他爸的能源产业有新突破,他大舅的军衔又进了一步,可以说目之所及全是喜事。   还有一件不能称之为喜事,但是可以称之为新发展的事,那就是自从利用沈元宝跟赵束拉近关系后,这几天赵束对他的态度明显有一定程度的软化。比如说:   沈敬年:【狗狗吃手】.gif   沈敬年:快看这傻狗哈哈哈哈哈   赵束:还行,不如你家那个   沈敬年:比元宝傻的确实不多,下次你回北京来我家看它吧,他这几天学会啃大白菜了   赵束:啃大白菜?   沈敬年:嗯,我妈用pad给它看兔子的视频,它跟着学的   赵束握着手机想象沈敬年的那只傻狗抱着白菜啃的画面,突然理解了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半个月后,项目庆功会。   庆功会灌老板是各行各业长久以来的传统,以四位副总为首,各部门经理为辅,轮番以白的、啤的、红的轰炸沈敬年。沈敬年终于在以一敌百中败下阵来,倒了。   助理把他送到家,连扶再架把人扔在大床上,又给他冲一杯蜂蜜水放在床头后就脚底抹油。沈敬年喝完蜂蜜水呼呼睡了两个小时,然后奇迹般的自己醒了。   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迷迷糊糊地拿手机看时间,突然发现有一条赵束3小时之前发来的未读信息。   赵束:发一张你家狗的照片,我侄女要看   晚饭后赵小禾跟赵束说还想看上次那个“吓一跳”的狗,赵束就给沈敬年发了微信,却迟迟没有等来回复。赵束心说你还端上了,不给拉到!   如果沈敬年知道赵束的想法,一定替自己喊一声冤枉,你发来信息的时候我已经不省人事了啊!!   他也不管现在是几点,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喂,富贵儿~”   赵束打游戏输了小半宿,刚要睡着就被他吵醒,不爽极了,“你有病啊!!这都几点了!?”   被酒精搅混了思绪的沈敬年一时还真有点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他把手机举到眼前确认了一下时间,“1点半”   赵束都要气精神了,“你TM还知道是半夜啊!有屁快放!”   沈敬年皱眉想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为啥给赵束打电话,他嘿嘿笑,“你喜欢我们家元宝啊?”   赵束听出这人又喝酒了,觉得跟酒鬼生气犯不上,但是平白无故被吵醒这口气出不去也憋屈,于是夹枪带棍地骂:“狗最起码不会大半夜撒酒疯打扰别人休息!”   沈敬年喝多了之后脑子转得慢,但没停,至少还听出了赵束在骂他。但是听出来归听出来,一时间组织不起回击的语言,他慢吞吞地问:“你是不是在骂我?为什么骂我?”   赵束抓抓自己的刘海,虾米一样窝在被子里,“我挂了啊,你再敢半夜给我打电话,我就......”,赵束顿住,他好像真没什么能威胁沈敬年的。   “你就什么?”,沈敬年这会儿脑袋又好使了,敏锐的抓住赵束话语间的停顿,“你就不理我了?”   赵束差点脱口而出“对”,于是下意识地捂嘴。   赵束的沉默刺激到沈敬年大脑皮层中无法宣之于口的兴奋,他低沉地笑了好几声,配合着酒后湿黏的嗓音和后半夜特有的寂静,在房间内形成一股暧昧的回音冲进话筒里,又钻进赵束的耳道内。   赵束感觉这气氛不对劲,匆忙道:“我挂了”   “等等!”   沈敬年瞬间爆发出声。   赵束果然停下了马上要按在“挂断”的手。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下个月底”   现在是八月中旬,距离九月底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沈敬年不想等这么久,他把薄被往上拽,遮住半边脸,“早点回来呗”   “回去干嘛?”   “回来陪陪我”   赵束莫名一股无端火攻到心底,又从心底烧进脊髓。“陪你?你TM真敢说!你算老几!?SB!”   说完直接挂电话,关机。   沈敬年被骂得莫名其妙,但是敌不过酒精,最终还是遵循生物本能,歪在枕头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沈敬年腿卷薄被,头顶日头悠悠转醒,迷瞪了几秒后忽然想起昨晚的电话。也许是昨晚助理给倒的那杯蜂蜜水起作用了,也许是这一觉彻底解乏了,总之沈敬年一个字都没忘地回想起昨晚与赵束的对话。   凭什么骂我啊?我怎么他了?   沈敬年觉得自己既委屈又憋气,于是又一个电话打过去。   响了两声,被挂断。   再打。   再挂。   再打。   再挂。   沈敬年调出跟赵束的聊天界面,打字发送:给我回个电话。   赵束秒回:回你祖宗!   沈敬年鼻子气得发胀,再再再次拨出“赵富贵”的电话。   响了几声,终于如愿以偿被接起。   赵束不耐烦的情绪如果能化成实体,一定可以给沈敬年砸个跟头。他刚吃完早饭在院子里休息,正弯腰给刚生完小狗的狗妈妈喂盆盆奶,与手上温柔动作相反的是嘴里吐出的刀子:“你是不挨骂没够啊?”   怒气不断攀升的沈敬年此刻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我怎么你了?我建议你提前一个月回北京,就至于让你骂一顿?”   赵束不稀得搭理这个神经病,他歪头夹住手机,空下来的两只手全去揉狗头。   小奶狗的细嫩叫声贴在耳畔,沈敬年积攒的怒气如开闸一般哗哗往外散,紧接从喉间叹出一口热气开始哄人:“我说真的呢,你早点回来呗。我给你订机票,给你安排北京城最好的宾馆,我车库里的车你喜欢哪辆开哪辆,对了,还有我们家狗,也随你撸,怎么样?”   赵束起身走到墙根儿,从鼻腔冷哼一声讥诮反问:“你是不觉得自己可慷慨了?”   沈敬年可能真的宿醉未销,竟然还挺得意地笑答:“还行吧~”   赵束嘴唇张合几次,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咬着后槽牙说:“机票我可以自己定,北京城里光别墅我就有俩,车我随便买,狗是你最大的优势,可是我有十多条,每条都比你的可爱!!!”   听筒里的话语无异于隔空给了沈敬年一耳光,还没等他缓过来,只听身边传来赵束如雪后冻雨般冰寒而干脆的声音,“少TM来干涉我的生活!我不在云南,我常年生活在缅甸曼德勒,你想见我,就自己站在我面前!”   赵束说完直截了当挂断电话,许久,胸膛剧烈起伏,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沈敬年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嘟”,像小拨片滑动琴弦,一下一下弹着他脆弱的脑神经。   他常年生活在缅甸?   啊?   沈敬年一直默认赵束是一个往返于云南与北京之间的玉石贩子,加上之前在云南的那次碰面,所以他从没怀疑过赵束在云南生活。但是仔细一想,自己好像确实没问过,就算问了,人家也没有义务说实话。   如果他真的生活在缅甸,那么有一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比如徐宽为什么找上他当供货商。因为赵束才是真正的源头。   光倒腾翡翠,很难在北京买俩别墅吧.......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有侄女,并且在缅甸跟他生活在一起,说明家人在那边,可为什么他要每年回北京住一段儿呢?   沈敬年沮丧地承认,除了那张好看的脸,他对赵束几乎一无所知。   ——————————————————   (1)巧雕:又称俏色雕,是雕刻师傅利用玉石的颜色、皮色、棉絮、水路等材料特色,使之融合到创作题材中的一种技法,其历史可追溯至3000多年前的商代。该法不仅对原石有要求,更加考验的是雕刻师傅的创意和功力。比如非常著名的“风雪夜归人”玉牌就是利用材料中的点点棉絮,经过雕刻使之成为“片片风雪”,故而价值暴涨。   --------------------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收到评论啦!!!!再次感谢可爱的读者朋友们,老夫终于不是单机选手了!!!! 第16章   从那天起,两人就断了联系。沈敬年不再给赵束发有的没的,赵束当然也不可能主动联系沈敬年。   两人默契远离了彼此的生活。   曼德勒,城郊小院,小食堂内。   魏东小心地把鱼刺摘出去,将已经剃好刺的大块鱼腹肉夹给被他和赵启夹在中间的赵小禾,再拿勺子舀一小勺鱼汤浇到小丫头面前的白米饭上。   赵小禾五指紧握羹匙把米饭、鱼肉、鱼汤搅在一起拌匀成红呼呼的一小碗,呼哧呼哧吃得喷香。   魏东怕她噎到,连忙把汤碗端过去,“慢点吃,喝口汤”   赵小禾就着魏东的手咕噜噜喝一口,然后接着大口吃饭。   在吃东西这点上,赵小禾没随赵启,自从能独立吃饭后就一门心思努力干饭,除了辣的基本没有她不爱吃的。赵启看着闺女的吃相乐得直摇头,“小禾你慢点吃,再吃两口蔬菜”。   赵小禾头都不抬,用小手捏着粉红色的儿童筷给自己夹了几根炒豆芽,拌着鱼汤饭又一勺子全怼进嘴里。   “你这饭量都不如小禾”,魏东给赵启也夹了一块剔好刺的鱼腹肉。   赵束觉得自己侄女低头猛吃的样子可爱得没边儿,于是伸筷子把魏东刚夹给赵启的鱼肉抢到了自己碗里,然后也拌上一勺鱼汤,学着赵小禾的吃法开吃。   魏东笑骂一句,拿起自己的羹匙后又顺手抄起赵启手边的羹匙,起身用两把羹匙配合着把上方已经仅剩个骨架的红烧鱼翻了个面,底部鱼皮焦脆微皱,鱼肉红润厚实,随着鱼身翻起带出一股料酒与食醋高温加热后的独特浓香,让人食指大动。   他又剔了一块鱼腹肉,在盘子边蘸了两下鱼汤,把鱼肉裹成浅棕色后隔着仍在埋头苦吃的小丫头放入赵启碗中。   赵启这几天一直在评估摩基湾那条矿脉,神经高度紧张,只有在跟家人一起吃饭这会儿才能放松一些。他看了两眼用勺子挖汤拌饭的赵束,疑惑道:“有心事?”   “没啊”,赵束不在意地答。   赵启也不说话就继续盯着他看,直到把弟弟看毛。赵束知道在他哥面前撒谎没用,只好说出部分实话,“摩基湾真不要了?”   赵启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魏东眼睛一厉,怒瞪赵束。   赵束:.........   “上午龙都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政府那边临时又加了手续费,大概这个数”,赵启五指张开,比了一下正反,“龙都做出的最后让步是依然承担这部分费用,其余条件不变,一吨以上的高货由阿束亲自定。”   还是那句话,矿区没有秘密,龙都不会傻到在这件事上撒谎。   按照他所说,之前已经投进去的所谓手续费就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如果依赵启所想完全独立开采的话,这笔钱尚在能负担的范围内。但是如果再加一半,他这边就有些吃力了。   毕竟后面还有设备、燃油等等费用跟着,加上他本身就是忧患意识比较强的人,决不会把超过半数的现金流放在同一条矿脉上。   也就是说,如果同意,就是和龙都合采;如果拒绝,就等于放弃了“神仙摩基湾”。   争议的焦点正单手扶着自己的后颈转脖子,“哥,答应他吧,我这边没问题”   赵启依然犹豫,“这条矿脉开采起来的话,三五年都未必能结束。你知道我的想法,我一直想让你回.....”   赵束打断他哥的话,“哥,何必想那么远呢?按照现在的局势看,根本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矿区能安稳到什么时候都不一定,有钱就先挣着呗”   魏东的想法跟赵束差不多,也在一旁劝赵启。   赵启还是说要再考虑考虑。   三天后,赵启终于吐口同意,但有一个要求,需要赵束看的石头必须运到这个院子里,换句话说,石头可以进来,但是赵束不能出去。   并且赵启让魏东亲自走一趟,毕竟上次来的是巴勇,魏东去传个话也算是给龙都一个台阶。   最近一段时间神经紧张的不止赵启一人,北京城某座办公楼里还有一位。   下属们不理解沈敬年现在的状态,明明是大赚了一笔,可是老板却整天耷拉个脸,像赔的裤衩子都提不上一样。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埋头于文件堆里的沈敬年,“沈总,您今天还加班吗?”   沈敬年闻言抬头,平光镜反射出电脑屏幕上的行行数据,“加,这几天都加”,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文轩,你去一趟我家,给我取几件衣服,我这几天都睡公司。”   沈敬年的助理叫张文轩,27岁的海归小伙子,已经跟在沈敬年身边4年了。张文轩知道沈敬年对待工作一直勤勤恳恳,但是他亲爱的沈总并不是工作狂。   沈敬年这几天不要命式的加班法儿,4年来张文轩第一次见。   他不免有几分担忧,“沈总,现在项目已经进入平稳期,要不您.....”   沈敬年一摆手,示意别管,硬生生把张文轩的话堵了回去。   张文轩只好按照沈敬年的意思去他家取衣服和日用品,交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劝:“沈总,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沈敬年扔笔笑骂:“滚!”   沈敬年作为老板时间可以说是最自由,也是最不自由的。只要他想迟到早退,谁也拦不住他;同理只要他想加班,那他可以轻松拥有签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议,审不完的合同。   午夜11点半,沈敬年咽下最后一口冰凉的咖啡。   他抱胸站在总裁办公室的门口,前面是漆黑广阔的办公区,身后是明亮熟悉的办公室。他放空几秒,随后利落关上门大踏步走进内间小休息室,草草洗漱准备睡觉。   休息室里只有一张1.5米的小双人床,平日午休时沈敬年觉得这床还挺舒服的,今天却怎么躺都不对劲。   心烦意乱翻了几圈之后,他把床头柜上正插着充电线的手机举到眼前,给党也发了一条微信:睡没?   苦逼的党也正在市局值夜班,一看信息乐了,回复:没呢,怎么着,想哥哥了?   沈敬年:滚犊子,你在单位吗?帮我个忙   党也:跪下叫爸爸!   沈敬年发了一个竖中指的表情包后打字发送:我真有事   党也本来正把腿搭在办公桌上晃悠,一看沈敬年这么说,连腿都拿下来了,坐姿端正回复:你遇上事了?   不怪党也担心,由于他职业的特殊性,一般找他帮忙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沈敬年这种身份的,保不齐是遇上麻烦了。   沈敬年:帮我在你们系统里查个人   党也:犯纪律   沈敬年:爸爸   党也:谁?   沈敬年:赵束   党也:性别、年龄、身份证号、籍贯、现住地,知道的都发过来   党也边用手机噼里啪啦打字,边打开公安内网。   沈敬年:姓名赵束,性别男,年龄20多岁,籍贯重点看一下云南和北京,别的不知道了   党也:.......   好在“赵束”这个名字还算小众,党也翻了十多页最终锁定出来五人,挨个给沈敬年描述一遍,最终确定了生于1989年12月12日,性别男,籍贯地云南瑞丽的赵束。   沈敬年看完党也发来的信息,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可置信道:“你说他多大?!”   党也被寂静夜空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按了两下才接起来,“89年的,29啊,比你大一岁”   沈敬年脑袋嗡一声,“不可能!他比我大?!”   默默把手机往外挪了几公分,党也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啊!年子!你大半夜发什么疯啊!这人谁啊?”   沈敬年被赵束比他大一岁的事实震晕了,虽说这没什么,但是他一直坚定的认为赵束应该比他小个三、四岁,突然得知“富贵儿弟弟”其实是“富贵儿哥哥”,他这心里有点不清不楚的别扭。   就好像一个人从小到大都坚信土豆是红色的,地瓜是黄色的,但是突然有一天得知自己小半辈子都错了,其实土豆是黄色的,地瓜才是红色的。   虽说不影响以后吃炸薯条和拔丝地瓜,但再遇上这两种食材时,心里会咯噔一下。   明明是戴镯子扎小辫儿的人,怎么还成我大哥了?!   靠!   在沈敬年沉默的一分钟里,党也翻着页面絮絮叨叨,“这人还挺有钱,在北京和云南都有不少房产,嘿!上海和深圳也有......”   沈敬年耳边又响起赵束的话:北京城里光别墅我就有俩。   看来这小子....不是,这哥,还真没吹牛.....   党也还要给他念内网里的资料,被沈敬年叫停。   他知道公安内网里的信息有多细致,毫不夸张的说,就差连今天的晚饭都登记在册。但他只想确定下赵束这个人的身份,就好像他只想确定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   一旦确定了,后续的信息他想由自己来填充,而不是内网里一条一条冰冷而残酷的记录。   另外,他也不想让赵束的信息一条一条摊开来裸露在别人的视线下,无论这个别人是谁,无论整件事因何而起,甚至如果此时坐在内网前的是他自己,他也会选择关闭页面。   “你把内网关了吧”,沈敬年缓了口气说。   党警官摸不到头脑,“你到底要干嘛?中邪了啊你?”   电话这边的人民群众叹气搓脸,可不是中邪了。   第二天沈敬年下午出去跟人谈事,他这几天心烦,想着自己出去兜一圈,就没带司机。   对方老总是位女士,端白瓷茶杯的手上戴着一条碧绿的圆镯子,沈敬年视线不自觉就往人家手腕子上飘。好在对方的年纪比沈敬年大了两轮还多,发现后也没介意,还打趣了两句。   沈敬年一脸尴尬地道歉。   回公司的路上,沈敬年特意绕了个圈,把车往城郊开,速度提到120迈时眼前全是赵束戴着镯子端酒杯时的纤细手腕子。   “妈了个B的!”   沈敬年怒骂一句,一脚把车踩刹停在路边,随即开始翻通讯录,拨给一位许久没联系的老友。季青衍听完他的要求一愣,下意识问:“你去那干什么?”   沈敬年不答,只是又细细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半晌电话那头才勉强道:“行吧,我给你安排。但是先说好啊,到了那边你得听话,要不然你那驴脾气上来,出了事我可负不起责!”   沈倔驴满口答应。   --------------------   小季同学出场喽,呱唧呱唧!!   (此人乃下一本的主角吼吼吼^_^) 第17章   一周后,沈敬年在4位退役特种兵的护送下,出现在首都机场。   五人的行程如下:北京——昆明——曼德勒。   保镖团是找家里开特卫安保公司的朋友给安排的,目的只有一个:在境外保护沈敬年安全。   沈敬年这人不傻,甚至可以说是聪明极了。他对自己今生的配置很满意,下辈子八成投不了这么好的胎,所以万分惜命。   他始终认为表达情感的方式有很多种,而感动自己以身犯险是最蠢的,匹夫之勇长久不了。   起飞前,他在候机大厅犹豫是不是应该给赵束发条信息,万一这人这几天不在曼德勒怎么办,自己跟个愣子似的去了,不用别人笑话,他自己就能臊八百年!   手指按上键盘又缩了回来,沈敬年内心深处那一腔孤勇与脆弱自尊不停在博弈,这么多天没联系,怎么都拉不下脸。   直到登上飞机,机舱里传来空姐甜甜的“关闭通讯设备”的广播,沈敬年才长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他前脚刚走,助理张文轩就拿一沓紧急文件敲进他办公室,然后站在门槛上给他打电话的心情。   反正我尽力了,客观条件不允许。   6小时后,连续提供两顿色香味俱差的灰白色大飞机稳稳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   沈敬年带着自己的保镖团在候机室等转机,这时他再也无法逃避,不得不联系赵束了,这也是两人时隔半个多月后的第一次交流。   沈敬年:富贵儿   几分钟后赵束回复:干鸡毛?   沈敬年怒火直冲百会穴,他把手机往邻座一扔,“咚”的一声给保镖团中年纪最小的那位吓一跳,兵哥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全身炸毛,立刻起身进入一级警戒。   这位或许是第一次执行境外任务,从见到雇主的那一刻就神经高度紧张,沈敬年赶紧摆手示意没事,灰溜溜把手机捞回来。   沈敬年:你好好说话   沈敬年心里清楚这句赵束不能回,自顾自往下说:你前几天说你常年生活在缅甸曼德勒,说的是实话不?   赵束:啊   沈敬年:你现在还在曼德勒吗?   赵束:啊   沈敬年:3小时之后来机场接我   半晌,赵束:你有病吧?   沈敬年强忍再次扔手机的冲动,他瞄了一眼身旁腰背紧绷的兵哥,拧身悄悄拍一张机票的照片发过去。   赵束脑袋嗡一下,“人傻钱多大脑袋”要来曼德勒?我C!   赵束马上回:你干啥来?   沈敬年:你不回北京陪我,我来曼德勒陪你总行了吧。   赵束人生中少有的接不上话,连骂人都找不到词儿,只回复一串省略号。   沈敬年假装看不懂,接着说:我快登机了,你来接我啊。   赵束在队友的叫骂中下线关机,又翻上去看了一眼刚才沈敬年发过来的机票,确实快要起飞了,只好回:下飞机之后别乱跑,原地等我。   沈敬年乐了,“嗯”。   沈敬年一行五人一路颠簸终于双脚踩上曼德勒机场的拼花大理石地面,兵哥们体力不是盖的,反衬出为了赶工作进度已经熬了几个大夜的沈敬年疲惫不已。   办好入境手续后,眼眶酸涩的沈敬年第一件事就是关上飞行模式给赵束发信息:我到了   五分钟之后赵束的电话打进来。   没等沈敬年出声,对面直截了当说:“出通道往左走,我打双闪呢。”   沈敬年招呼后面四人按照赵束给的路线往外走,果然看到了一台打着双闪的纯白保时捷,后面还跟一台汉兰达。   沈敬年让四位兵哥先原地等,自己深呼吸捋了两把刘海,随后大踏步往斜前方走。没走两步,第一辆车的副驾门打开,赵束下车。   赵束穿了一件黑色紧身工字背心,下身迷彩大短裤,脚上随意趿拉一双人字拖,所有露出的人体组织全部附着一层薄且柔韧的肌肉。   发尾半长不长的杵在脖子上,些许发丝蜷出一个弯儿。   沈敬年突然猜测这人也许只在北京剪头发,第一次见面他扎着小辫应该是刚回北京还没来得及理发,第二次在饭店见应该是刚剪完,第三次在瑞丽见他刘海稍微有点挡眼睛,现在堪堪能扎起来,如果按照他下个月回北京的安排,正好还是扎小辫的长度。   不经意间掌握了赵束的一个小秘密,虽然无关紧要但沈敬年心里依然没来由的窃喜。   被暗中分析的这件事情横跨好几个月,但实际上在脑子里只转了两秒,并且没耽误沈敬年的视觉神经正常运转。   说实话,他有点不认识眼前的“富贵儿”了,虽说本身就不了解多少吧......   赵束一手夹烟,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步步走近的沈敬年,整个人像一头肆意懒散又时刻准备千里奔袭的猎豹。   得,之前的几面算是白见了,又一个新的“富贵儿”!   烈日从沈敬年身后直射过来,他踏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踩到赵束面前一个身位。   他本身比赵束高几公分,加上他穿的休闲鞋,赵束就趿拉一双人字拖,导致此时他比赵束高出七八公分。他微微低头看向眼前人,笔挺鼻梁下的薄唇向上一勾:“没想到我真敢来吧?小猫崽子~”   赵束一口烟喷他脸上,“腰子够用吗?”   缅甸地处西藏高原和马来半岛之间,属热带季风气候,全年平均气温在27度以上。   两人从车里出来这么一会儿就被潮湿灼热的空气铺了一层薄汗,沈敬年被赵束眼尾和鬓间的微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他盯着赵束微微汗湿的脖颈看了两秒,随后刻意压着嗓子道:“那得看谁要了。”   沈敬年一行人刚露头就被副驾上眼尖的赵束发现了,但沈敬年把其余人叫停在二十米之外自己走过来,慌乱中他没太注意那几个人。   此时他顺着沈敬年的肩线往后看,不远处的四人个个脊背挺直,双腿微跨,目露精光。这是一种不自觉的高强度戒备状态,不是普通人能够演出来的。   赵束的目光停滞几秒,随后立即转身上车,连半秒的犹豫都没留。   沈敬年被这一连串的动作弄蒙了,刚反应过来,车身已经响起嗡鸣。   他猛敲两下赵束这侧的玻璃,随着玻璃的缓缓下降,赵束饱满的额头,漂亮的桃花眼,秀气的鼻尖,还有此时向下沉的嘴角徐徐展露。   沈敬年不知道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火, “怎么了啊?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赵束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道:“我去哪用得着跟你打招呼?!”   “不是,我大老远来找你,你就把我扔在机场?”,沈敬年莫名其妙,按说这人能来机场接,就说明不排斥他来。见一面之后就把他扔在机场?人生地不熟的,这是什么逻辑?   “我让你来了?!”   赵束边说边升车窗,沈敬年眼疾手快直接把手卡在玻璃上,赵束无奈再次把车窗降下,眼神中满是不耐烦,“你还有什么事儿?”   沈敬年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自己这出儿真TM不值钱啊!   但是来都来了,左右不能就这么调头往回飞吧!他强挺着把火气往回收,“带我去你家坐坐吧,我买你的翡翠”。   赵束眼神微不可查地往依然在警戒的四人身上瞟了一眼,上下虎牙叼着自己口腔内侧的软肉磨了磨,挑眉问:“带美金了吗?这边不收人民币。”   沈敬年双手攥拳,咬牙道:“带了!!”   他没把手抽出来,依旧卡在赵束的车窗户上,扭头给兵哥打电话,让他们在机场旁边租车跟着这辆保时捷,随后自己拉开赵束这侧的后排车门,利落地弓身钻进车里。   刚才跟赵束说话时,他已经用余光把车里扫了一遍,赵束身后有个空座儿。   赵束“哼”了一声,但没说什么,司机接收到赵束的眼神,一脚油门性能良好的SUV瞬间发动。   一路上赵束和司机还有后排沈敬年旁边的人交流都是缅语,沈敬年握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中间司机下车买水,沈敬年抽空戳戳赵束的椅背,“你有个哥啊?”   赵束敷衍地“嗯”了一声。   沈敬年接着问:“你哥叫赵启?”   被深棕色软绵发丝包裹的后脑勺瞬间转向,赵束“唰”地回头,满眼戒备,“你怎么知道?!”   沈敬年敲了一下自己的单边无线耳机,颇有几分得意,“中缅同声传译,6班倒,24小时在线”。   赵束翻了一个巨大的,几乎要掀翻车顶的........白眼。   沈敬年本来就闲得发慌,逮住一个话题不放手,抓住机会跟赵束搭话:“你们家几个孩子啊?”   赵束后悔没在刚才自己上车的一瞬间让司机赶紧落锁,现在后悔也晚了,人已经坐在自己身后了,他看在钱的份上耐着性子答:“俩。”   沈敬年觉得这事儿颇为有趣,“你哥叫赵启,你叫赵束,你俩这名儿够有意思的啊。万一后面再有个老三呢......”   没等他说完,赵束顷刻间回身怒目而视,伴随着怒火的是赵束更加愤恨的动作,他单手猛扣沈敬年喉咙两侧大动脉,并且威胁性的逐渐收紧,眼底透出的阴狠让人不寒而栗。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且速度飞快,几乎就在眨眼之间!   沈敬年大骇,呛咳中迅速用双手向外掰赵束的手腕。好在赵束只是想让他暂时闭嘴,而不是永远闭嘴,他顺着沈敬年的动作卸力,一言不发转身坐回副驾。   沈敬年脸涨得通红,捂着喉咙不住咳嗽,但此时他的第一反应并非还手,而是胆寒。   他是个生意人,趋利避害是本性。几秒钟之前赵束对他动手,可同车人毫无反应,连劝都没劝,更别说是拉架,这本身就说明很多问题。   第一,至少在这个车上,他们俩以赵束为首。   第二,这种程度的肢体冲突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   第三,这是在缅甸,一个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国度,他在国内的资源和人脉在这儿约等于无。   意识到这些之后,沈敬年有点慌,他觉得自己这次八成托大了。   --------------------   跟我说说话嘛(≥3≤) 第18章   接下来的路程沈敬年老实闭嘴,头挨在椅背上看向窗外妄图记路线,倏而又想起兵哥肯定能记,于是就放任自己的思绪一缕缕沿着低矮的天际线往外飘。   他再一次坚信自己应该是中邪了。   要不然解释不通这一连串的荒唐行为。   显眼的纯白保时捷沿着沙土地叮咣开了两个多小时,途中沈敬年把脑子摘下来放腿上,只留俩眼睛看一路形色各异、高矮胖瘦的风景和人物。   他仿佛线上交易后被空运的宠物狗,不在乎沿途的一切,只在意目的地的新家和主人。   他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感叹陌生的人生,但对于司机来说这条路熟悉至极。   大门口的武装人员远远见到赵束的保时捷就麻利拉开大门,甚至还在赵束经过时敬了一个不甚标准的礼。   被放在“航空箱”里空运的沈敬年这时才终于把脑子放回去,开始认真打量“新家”。   除院子中央的粗壮大树外,最显眼的就是随处堆成小山丘的黑白石头,沈敬年知道这些八成都是翡翠。   车停稳后,赵束摆手示意司机和后排的马仔先下去,然后回身问沈敬年打算呆多久?   这一路上沈敬年自己也在用脚指头琢磨这个问题,说实话他想现在就转身回北京。但是视线一碰上赵束那双桃花眼,嘴就不好使了,“马上走”这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潜意识觉得,如果现在走了,他跟赵束就没有以后了,无论是什么关系的以后。   于是他反问:“你希望我呆到什么时候?”   赵束想了想,“我过完中秋回国,你跟我一起回去也行,还能帮我带点东西。”   他邀请我在他家住半个月?   他在挽留我?   刚才吓唬我后悔了吧?   这是拉不下脸道歉,变着法儿哄我呢!   小猫崽子还挺好面儿!   沈敬年以一种精神分裂般的思维方式迅速调整好情绪,“行,那我就在这儿住到中秋,正好我年假还剩15天,等会儿我跟副总和助理说一声儿。对了,还得跟我妈说一声儿,中秋不回去陪她指不定得怎么骂我呢,正好你这有没有好的首饰,适合五十多岁风韵犹存女企业家的,给我妈挑两件儿,要好的啊.......”   沈敬年巴拉巴拉连气都不喘叨咕了一分钟,赵束几次想插话都没插进去,最后无奈道:“食宿自理啊。”   沈敬年一口血咳到嗓子眼又咽回去,“我都说要在你这儿买东西了,你还非得跟我算这仨瓜俩枣的?”   赵束冷笑,挑眉回应:“要是光你自己的话,就当我请你出来旅游了,谁让你还带着保镖呢。”   赵束的语气在沈敬年听起来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好不舒服的点具体是什么,似乎包含了嘲讽还有隐隐的.......失望?   他拍了一下被赵束卡在下巴的椅背,笃定地要求:“你别管我要伙食费和住宿钱。”   赵束眉毛一厉,沈敬年接着说:“你直接加在首饰里,不用告诉我具体金额。”   赵束很想问一嘴:你平时也是这么做买卖的吗?   当然,只是想一想而已。   估计是司机把赵束去机场接人又把人带回来的事儿告诉了赵启,总之赵启适时从楼里踱步出来,目光凝重地走到保时捷的车头。   赵束叹了口气把车门打开独自下车,沈敬年觉得眼下这个场景有些惴惴,他回头透过后车玻璃看了一眼已经下车警戒的几位兵哥,决定自己还是先在车里坐一会儿。   赵启眸色不悦,可脸上却有几分笑意,他以一种刻意柔化过的音调问道:“带朋友回来了?”   赵束顿了两秒,“嗯”。   赵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什么人?知道底细吗?”   赵束比他哥稍高两公分,但此时气势弱了不止二十公分,他眼珠子左右摇了几下,旋即说:“不是你让人家来家里吃饭的嘛?”   赵启一哽。   由于赵束童年时期的一些特殊经历,导致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正常意义上的朋友。   赵启对这件事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弟弟能够跟普通男孩子一样,三五成群去打篮球,去喝酒吃饭,去享受青春;另一方面又希望赵束一辈子孤单,至少这样不会再次危及生命。   其实他自己也很无奈,看到赵束跟同龄人多说几句话,就逗弟弟让把人带回家里吃饭,想着至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事儿。但是一旦赵束真的表现出对谁有兴趣,他又无比紧张,总觉得这人对赵束别有目的。   赵束理解他哥的心情,所以从不把人往家里带,最多是电话里聊几句天。   赵启万万没想到当时自己的一句玩笑话成了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赵束第一次把朋友带回来。“他干什么的?你俩怎么认识的?”,赵启眉头紧锁追问。   “在北京做买卖的,上次回去见徐宽的时候偶然认识的”   “来瓦城干什么?”   “旅游”   “.......”,赵启还是不放心,“后面是他带的保镖?”   “嗯”   “阿束,我觉得........”   赵束打断他哥的话,“哥,我已经快30了.......”   后面的话赵束没说完,但是两人都听懂了。   从赵启的角度只能看到沈敬年的半边肩膀,他点点头,往前走几步亲自拉开后排车门。   沈敬年在车里听不清外面的谈话,但是想也知道跟自己有关,正在犹豫是不是应该下车跟赵束的哥哥打个招呼的时候,没成想这位先过来给自己开车门了。   沈敬年大大方方下车,率先伸手:“你好,我叫沈敬年,是赵束的朋友”   赵启礼貌回握,“你好,我是阿束的哥哥,我叫赵启”   “启哥”,双手交握的瞬间沈敬年笑着说。   “敬年”,赵启也在笑,眼神中却没有太多情绪。   赵启的掌心干燥柔软,沈敬年突然想到他好像还没握过赵束的手。他身量比赵束高,而赵束又是明显的窄骨架,沈敬年估摸自己的手能把赵束囫囵包起来。   魏东本来在小灶等赵启,看他半天没进来就出来找人,结果一出来就看到赵启、赵束和一个陌生人围成一圈说话。   他快步走近用缅语问:“谁啊?”   赵束把魏东拉进小圈圈里,用中文给沈敬年介绍,“这是我二哥魏东,你叫东哥吧”。   接着对魏东介绍道:“东哥,这是我朋友,沈敬年。”   沈敬年明明记得赵束说他家俩孩子,怎么又出来一个二哥,还不姓赵。但是这种场合没人会细问,于是他再次客气伸手,“东哥”。   魏东回握,“小沈”。   沈敬年:.........   魏东和赵启给沈敬年的感觉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正好相反。   赵启穿着棉麻质地的浅色长衣长裤,身形非常瘦,虽然不显羸弱,但一打眼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   魏东就是典型的......打手?总之是陌生人都绝对不会看错的武行。他穿着深灰色战术背心,黑色长裤,胳膊和大腿布满了虬结蓬勃的肌肉群。   魏东的肌肉线条和专门吃蛋白粉练出来的大肌肉块不同,他全身肌肉成条状紧实地附于筋骨,整体看起来健美又蓬勃。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在实战中十分能打的肌肉形态,因为沈敬年的兵哥保镖们个个如此。   沈敬年问赵束他和他带来的兵哥们住哪,要先去安顿行李。赵束随便叫过来一个干瘦的小马仔,指着“东来员工宿舍”,让他带沈敬年一行五人过去住。   沈敬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成群结队的糙汉子正在门口三五成群地蹲着纳凉聊天,其中不少人还是半裸的。   隔着三四十米远,沈敬年莫名闻到了一股汗臭,他马上反驳:“我不去。”   赵束马上呛道:“那你睡院子里”,然后又补充,“当露营了”。   沈敬年气得直瞪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正在警戒的兵哥们,不甘心问了一句:“那面什么条件?”   “四人一屋,独立水电,一楼食堂”,赵束的耐心仅仅能够支持他以最简短的语言完成信息交流。   沈敬年回身走到兵哥面前交流几句,然后又回到赵束面前,“我同事可以过去住,我不去”   赵束觉得好笑,“你比别人多个鸟啊?”   “你能不能说话别这么难听?!该多少钱我付给你不就完了嘛!”   沈敬年突然就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古训。没想到自己横了三十来年,栽这鸟不拉屎的小院子里了。   赵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以一种沈敬年完全看不懂的陌生表情缓缓道:“那你住我隔壁吧”   “好啊”,沈敬年不疑有他。   马仔接过他的行李箱,朝另外一栋楼走去。   处理完住宿问题,沈敬年很自觉地跟着赵束去吃小食堂。   小食堂类似于国内普通饭店的一个包间,只不过带独立后厨。一张长方形的柚木餐桌两侧带四把同材质餐椅,此时还加了一个大红色的塑料凳。   沈敬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自觉坐到那张脆得仿佛时刻要塌的塑料凳上。   他进来之后发现餐桌前坐着的不仅有赵启和魏东,还有一个小女孩,他记得这就是前一阵儿赵束骗他说是女儿的那个小侄女,看来小丫头是赵启的闺女。   不同于室外的湿热,小食堂内凉爽干燥,隐约还有浅淡的熏香。棕黄色的柚木餐桌上满满当当两个青花大瓷碗、两盘炒菜和一份翠绿的甜品。   两大一小都盛好了汤和米饭,但是没动筷。沈敬年知道这不是等他,而是在等赵束。   席间赵启用中文问了沈敬年几个基础问题,沈敬年一一答了。他发现赵启、赵束在他面前说的都是中文,而魏东一直说缅语。   餐毕,赵启问赵束沈敬年住哪。   赵束答:“住我隔壁”   赵启和魏东均是一愣,尤其是魏东,不可置信地高声反问:“你隔壁??”   赵束点头,不太在意地说:“反正空着。”   魏东还要说什么,被赵启挡了回去。赵启盯着赵束看了足有半分钟,视线如突降的寒潮般无孔不入。   赵束一开始低头看自己的饭碗,后来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头不遮不挡隔着狼藉的餐桌跟他哥对视。   接受到弟弟的视线,赵启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笑,最终微微呼出一口热气,“说得对,空着也是空着,去住吧”,随即率先走出了食堂。   赵小禾虽然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但是感受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她紧张兮兮地爬到魏东怀里,扒着魏东的脖子不下来。   魏东拍拍小丫头的屁股,瞪了赵束一眼,抱住孩子跟着赵启往外走。   沈敬年就算再莽也意识到他即将要住的那间房有问题,他犹豫着问:“要不我换一间住?”   赵束的声音混着着院子里低沉的机器轰鸣,似远似近仿佛裹着冰碴子飘过来,“不换”。   --------------------   青天大老爷!!!   收藏我吧!!!   我有存稿!!!   绝不断更!!! 第19章   沈敬年一脸忐忑随赵束进入全院子装修最奢华也是最神秘的四层小楼,楼梯间在贴着大门的左手边,沈敬年装作不经意往一楼大厅看了两眼,感觉跟一般小公司的待客区也差不太多。   楼梯间两侧均是雪白瓷砖墙,连幅挂画都没有,沈敬年目之所及只有赵束劲瘦的背影。   他盯着赵束的屁股一圈一圈绕到四楼,然后又盯着赵束的后腰从最东头走到最西头。   四楼结构类似于学生宿舍,简单到无须赘述。走廊冷清笔直,房门一个挨一个如同盒装牛奶一般整齐排列在南向。   沈敬年粗略一扫,一共5个房间,而他的行李此时被放在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前。   如刚才饭桌上所言,这间房在赵束隔壁,也就是说赵束住在第四间。   如果没有刚才饭桌上的争执,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可一旦细琢磨后,就会觉得这个布局不合理。   正在这时赵启领着赵小禾,身后跟着魏东还有一个女人从楼梯间依次上来,五大一小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赵启抬眸朝这边望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打开第二扇门,随后女人弯腰抱起赵小禾走入。   接着赵启后退两步打开第一扇门,无论是开门还是进屋后回身关门的动作都几乎无声,安静得看不出半点情绪。   魏东朝赵束和沈敬年的方向冷哼一声,旋即打开第三扇门,踏入——转身——摔门——咣!   沈敬年差点乐出声。   赵束目光阴沉地看了一会儿依次紧闭的三扇房门,突然间绷紧全身的肌肉,就在沈敬年以为这人要冲过去挨个把人家的房门踹开时,赵束又毫无预兆地瞬间卸力,回身拧开了第五扇房门。   说没有好奇是假的,毕竟刚刚亲眼目睹了一场沉默的争端。但沈敬年心知肚明,虽说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但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半小时前他才第一次见赵启和魏东,就算自己再怎么招人嫌也罪不至此。   所以说,这大概率是赵束的家事,而他千里迢迢来到曼德勒,如非必要绝不愿再节外生枝。   屋内装潢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确切地说是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屋子是两室两厅一卫的格局,室内大范围沿用缅甸最常见的柚木装修。   抛开情感因素,沈敬年其实挺喜欢这种慵懒闲适的东南亚风格,总能让他想起海岛、烈日和椰子。   空气中丝毫没有长时间密闭后的霉味,反而有一种和小食堂内如出一辙的淡淡熏香,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   主卧依然是典型的东南亚风格,客卧则温馨很多,1.5米小双人床,浅色的四件套,床中央还有一个卡通毛绒抱枕。   沈敬年半秒都没犹豫,直接把箱子拽进客卧。   赵束站在沈敬年身后撇撇嘴,倒也没说话。   沈敬年觉得两人的气氛有些沉重,没话找话聊:“刚才那女的是你嫂子啊?吃饭的时候没见着呢?”   “我侄女的保姆”   “哦,那你嫂子呢?”   “我没嫂子”   一般这么说的,要么就是非婚生子,要么就是离了,沈敬年都不应该再往下问。   但是话题生生截停在这儿,也不太对劲,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我能去你屋看看吗?富贵儿弟......”   沈敬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在第二个“弟”字出口的一瞬间,他猛然想到这人比他大一岁.......   好在赵束没纠结“哥哥”和“弟弟”的问题,而是说:“你能不能别再叫这个SB名字了?”   当时赵束以为两人以后不会再有交集,就随口编了个顺嘴的名字,没想到这人还叫个没完了。   最主要的是,两人的每次交流,赵束都觉得是此生最后一次,所以每次都懒得搭理他。   但是现在不同了,没准儿得跟这人朝夕相处半个月,要是天天听他这么喊自己,非得把他头拧下来不可!   “怎么不能叫啊?当初不是你自己说你叫赵富贵的嘛!”   难得一遇赵束吃瘪,沈敬年于是更加得理不饶人。   赵束这一天身心俱疲,没心思再跟沈敬年扯淡,转身抬腿就回了自己房间,依旧是连个招呼都不打。   “嘿!小猫崽子一点理不讲!”,沈敬年嘀嘀咕咕朝赵束的背影抱怨,然后揪着大腿上的长裤布料,缓缓蹲地上打开皮箱,一件一件把这小半个月要用到的必需品拣出来。   第二天,赵束前脚刚推开自己房门,隔壁沈敬年的房门后脚就跟着打开了,仿佛这人一直猫在门后埋伏一样。   赵束手压在房门把手上调侃:“你盯了一宿梢儿?”   沈敬年大大方方点头,“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可不是得盯紧你嘛”   吃过早饭赵束问沈敬年今天有什么安排,沈敬年失笑,“我能有什么安排?!”   赵束心说你不乱跑是最好的,“那你在屋里呆着,饿了就下来吃饭”   沈敬年马上追问:“你去哪儿”   赵束今天还真有点事儿,昨天半夜木那敞口挖出来一块大料子,他想跟着技术部门去看看。   赵束很少独自在外面深究料子,但是不至于连看一眼都不行,一般自家挖出上吨位的高品质大料子,技术部门都忍不住提前过去看一眼。   因为有的时候决定翡翠品质的不只有料子本身的皮壳、形状、手感等等,有经验的“看料人”更愿意去挖掘地看看石角深度、土质、周围水脉等其余客观因素。   赵启给赵束的最大宽限就是可以随技术部门一起去。   今天赵束就是要跟着杨庆峰他们一起去木那敞口,沈敬年一听也要跟着去。赵束的嫌弃就差写脑门上了,“你跟着去干嘛?碍手碍脚的”。   沈敬年不管,就是要去,“当你陪我旅游了,到时候一起结钱”。   就这样,沈敬年坐上了赵束那台纯白SUV的副驾位。   赵束单手夹烟打方向盘,把车当飞机那么开,沈敬年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你们这边儿上班也打卡吗?”   “啊?什么卡?”,赵束抓准空隙右脚猛踩连超两台车,漫不经心说。   沈敬年的腰和脖子紧紧抵住椅背,无奈低吼:“不打卡你开这么快干什么!!!老子可是独生子!!!你TM给我慢点开!!!”   赵束嗤笑一声,勉强把车速降到120迈。   白色保时捷半跑半飞半滑翔了一个多小时,在沈敬年即将突破吐与不吐边缘的那一刻,终于一个急刹伴着漫天扬尘稳稳冲上沙石土坡。   这不是高速路上的第一个小时,这是翻山越岭、强行变道、颠沛流离、不打转向的一个小时。沈敬年捂着胃双腿打颤跟赵束打商量,“富贵儿,回去我开行吗?”   赵束“嘭”地一声甩上门,杀意弥漫地威胁:“你TM再叫这个SB名字,我把你脑袋揪下来扔矿山里!”   沈敬年真不知道除了“富贵儿”还能管赵束叫什么,“赵束”这个名字本身太冷,直接叫大名的话太生疏,叫“阿束”又太像......太像这里的.......   他说不清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从昨晚到现在,他听到包括赵启和魏东在内的大部分人管赵束叫“阿束”,也有几个年轻人叫“束哥”,但他莫名不想这么叫。他甚至觉得就连赵小禾叫的那声“小叔叔”都比“阿束”好听。   沈敬年依然梗着脖子不吐口,“‘富贵儿’有什么不好的啊?多喜庆啊”。   赵束上前一步用手机的边角抵住沈敬年肩膀,眼神中是浓浓的不解和诧异,“你什么毛病啊?”   “叫什么不是叫,你也不是小媳妇,还准备哭一场?”,沈敬年仗着自己还没给赵束结钱,以甲方的身份无理辩三分。   就像赵束这个人对很多事都不在乎一样,他其实无所谓一个名字。“赵束”、“阿束”、“小束”、“束哥”、“老板”、“老弟”、“小赵”等等,叫什么他都能接受,加上确实是自己当初脑子抽了随口胡诌的“赵富贵”,谁成想蝴蝶能振出这么远的声波。   “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赵束白了他一眼,快步随已经踏沙往里走的技术部众人一起往山脚下。   沈敬年抿嘴乐着跟上。   往山脚走的过程还算平顺,矿工已经挖开了路,只要小心些顺着走就行。   不过沈敬年发现队伍里有个年轻人总回头看他,于是他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旁边的赵束,“富贵儿,那黄衣服的总看咱俩”。   赵束往前瞥一眼,正碰上杨庆峰回头,“哦,我同事,可能看你脸生吧”。   雄性之间的感觉异样而微妙,沈敬年确信那人目光中绝不只是好奇的打量,好在他也不是大姑娘,看就看呗。   杨庆峰脚步放缓,在几人终于到达山脚时终于蹭到了赵束身侧,“阿束,你挺久没来这边儿了吧?”   “嗯,能有两个月了”   “没事出来走走也好,总在屋里闷着多没劲”   本是一句苍白的说教,可是杨庆峰的话语柔柔的,仿佛恋人间随口撒的娇。   赵束没什么反应,他弯腰揭开蒙石料的青灰油布,掏出随身的小手电磕了两下原石右前方凸出来的一个小钝角。   赵束朝后伸手想让人给自己递桶水浇原石皮壳,半天没等来水,一回头正撞上杨庆峰还没来及收起的眼神。   赵束轻咳两声,“外面热,不爱动弹”,随后把油布重新蒙好,示意马仔抬到车里。   杨庆峰无声叹了口气,依然柔声道:“阿束,今早这儿又挖出来两块小料子,在上面棚子里呢,一起去看看啊?”   山顶搭了二十来个铁皮棚子,作为矿工们的临时住处和还没来得及运走的原石临时存放地。   赵束仰头看了几秒灼灼的大太阳,再闭眼时满世界都是白金色的圈儿,“不了,拉回家里再看吧”。   赵家小院的后院实际上就是一个原石库房,值钱且还没卖出去的A类料子基本都存在那。   沈敬年却突然来了兴致,“去看看吧,我想看”。   “你能看明白什么?!”,赵束皱眉。   “你教我,我就能看明白”,沈敬年没皮没脸硬是要去。   赵束无奈:“那走吧”   沈敬年勾唇看了一眼杨庆峰,杨庆峰不知是不在意还是压根没看懂沈敬年的挑衅,总之没什么反应,继续随着赵束往山顶爬。   --------------------   收藏收藏我吧,我保证好好写~T_T~ 第20章   他们一行人最初是从矿山的中段往山脚下,路程减半走的又是斜下坡,还没等觉出累就到了。但现在是从山脚往山顶爬,相对而言体力消耗要大得多。   加之当天直逼40度的高温,沈敬年为了维持形象还特意穿了件带领子的黑T恤,此时又热又晕又幠脖子,还偏不想在赵束面前示弱,咬牙跟着这一帮谈笑风生的当地人往山顶爬。   这是沈敬年自有记忆来最惨烈的一次户外运动,没有冰镇苏打水,没有防晒装备,连把扇子都没有!   但杨庆峰戏谑的视线如同威猛小药丸一般,每当沈敬年觉得自己就要挺不住时,总能让他的男性自尊再支棱一会儿......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热”和“累”中挪开,转头打量四周的矿山。   矿山说是山,其实更像是一件人工雕刻的不符合地质变迁规律的巨大产物。   它们没有寻常山体中的植被、岩石、动物,只有冒烟的热气、棕红的沙土、随意躺倒午休的矿工和百万分之一的翡翠。   半个多小时后,一行人终于站到山顶。   沈敬年无法用语言描述眼前的景象,他甚至联想起前两年刚去过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和维苏威活火山。   只不过大峡谷也好,活火山也好,鬼斧神工中总归带着一丝大自然的温情。   而眼前的景象,对于沈敬年这个外乡人来说,只有单薄的丑陋与寥寥的不解。   眼前的山脉像是传统意义上的梯田被纵向压缩后形成的刀版画,也像是还未完工的大型乐高建筑。   每一层山岩都被人工开凿的小方格切割成不规则多边形,好似女娲用藤条随手拨弄出的一摊砂砾。   漫天漫地遥遥无际都是棕黄色的沙土,数条粗麻绳垂天而降,从视觉上将矿山装饰成一柄巨大的古琴,只不过琴弦一端固定于山顶的大岩石块,另一端系在矿工的腰间。   两侧山体足有三四十层楼高,每一层都站满了矿工,个别穿红、绿衣服的还能勉强看出来那里有个人,身穿深色服装的也许就这么如无主兽骨般被遗忘在茫茫棕黄之中。   环绕型的山体中央包着一小汪泥水,好似无人区的沼泽地一般平静地吞噬也木西的生命与信仰。   “以前水位有这么高”,赵束指了一下半山腰偏下的位置,“上个月刚抽完水”。   沈敬年不理解,“为了挖翡翠抽干一个湖的水?”   赵束瞥他一眼,反问道:“要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不是,你们这么干不破坏当地的地质结构吗?”   赵束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忍不住乐,“破坏啊,怎么不破坏”。   沈敬年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好在赵束主动转了个话题。   此时他们俩站在被垂直挖掘的山体边缘,或者用悬崖来形容更加贴切。赵束看着对面山体上成片的灰突突分不出男女的挖矿人,缓缓说:“我跟他们不一样。”   沈敬年心中划过几许异样,他竟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一丝悲悯,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赵束,正好赵束也转头看他。   四目相接,赵束薄唇微张,复又紧闭,似乎是生生咽下了马上要出口的话。   沈敬年权当没看出赵束的为难,主动解围,“你跟他们当然不一样,你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让他意外的是,赵束竟然顺着这句话往下说,“嗯,最起码不愁吃喝”。接着他突然冷笑一声,问道:“你上个月吃过最贵的一顿饭,花了多少钱?”   “——啊?”,沈敬年完全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自己的伙食费上了,“10多万吧”。   赵束闻言嗤笑,淡淡追问:“找小姐了?”   沈敬年气急败坏,急急解释:“我那是开了两瓶好酒,我找你大爷!?”   大爷被找的人先是故作讶异,随后嫌弃地一撇嘴,“啧,荤素不忌,男女不挑,玩的还挺花。”   沈敬年:.....   他恨不得一脚把赵束踹下去,好在赵束适时又转了个话题,“你知道他们一天最低的工钱是多少吗?”   沈敬年发现自己是真的跟不上赵束的脑回路,索性也不跟了,生平第一次敷衍他的富贵儿弟弟,“不知道”。   赵束眼神中的复杂情绪被刺目的日光击穿,只剩下一个平静的手势,他三指握拳,拇指和小指展开,比了一个“六”。   六?   六十太少,六百又太多,沈敬年拿不准赵束的意思,用眼神询问。   “六个包子”,赵束说这几个字时重音在后,语调含笑,却又不是苦笑,也不是嘲笑,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有趣。   沈敬年分外震撼,“六个包子??不给钱?一顿饭给俩包子??”   “我们家算厚道的,每顿饭都有菜有肉,提供住处,有固定工资,如果真的挖出来高货还有额外奖励,所以年富力强的都争着抢着来。但是矿区里还有很多挖了一辈子矿山的人,老了只能去一些私人的小矿主那儿”,赵束顿了顿接着说:“报酬就是六个包子。”   沈敬年本身是生意人,能理解成本管理中的一些手段,恻隐之心对于商人来说未必是好事。   但是他所面对的环境和赵束所面对的环境截然不同,他身边的同事不是海归就是双一流研究生起,他面对的客户群非富即贵,所以他逐利的代价非常小,至少不用过心里这关。   而赵束的同事大多是缅甸本地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跟随父辈在矿区讨生活,成年后使出浑身解数依然走不出这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矿山。   “东来”几乎不做零售,料子成批量批发给下游翡翠商或者同行和中介,抢的是一条条染血的矿脉,干的是刀尖上的买卖。   不同环境下生存的两个人对于同一件事的理解截然不同,比如赵束觉得“六个包子”合理,沈敬年觉得离谱。   杨庆峰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过来用缅语轻声问赵束,“阿束,他是谁啊?”   赵束用缅语答:“一个朋友”   “中国来的?”   “嗯”   沈敬年心说不够你矫情的,刚才在山脚明明说的是中文,这会儿又故意切成缅语。   他上前一步对着杨庆峰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沈敬年,赵束在中国的好友”。   杨庆峰先是诧异看了一眼沈敬年,随即目光扫向赵束。赵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会听,不会说”。   杨庆峰了然一笑,抬手握住沈敬年率先伸出的手,索性直接用中文交流,“你好,我叫杨庆峰,阿束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助理”。   虽然没有正式的职务认命,但是杨庆峰现在基本上算是技术部的二把手,除了独一份的精雕本事,对于“识石”也很老道,加上性格好,人缘不错,赵启器重,三项加起来足够服众。   “助理”这个词是第一次从杨庆峰的口中说出,赵束觉得意外又好笑,“你什么时候成我助理了?我怎么不知道”。   杨庆峰依旧是是乐呵呵的,“我一直都是你助理啊,晚上我去夜市,跟我一起去吗?”   杨庆峰口中的夜市,不是国内的小吃购物一条街,而是开在晚间的翡翠零售交易市场。   “东来”很少做零售,但是员工们时不时会去专门出售翡翠的夜市和早市溜达。   赵束拧脖子把下巴颏上的汗蹭在自己肩头,浅灰色圆领T恤顿时濡湿一块,“不去,折腾一白天就够累了,等会儿还得跟负责人碰数据呢”。   “东来”的每条矿脉都有两位常住矿山的负责人,木那敞口也不例外,此时这两位负责人正一人捏一把钥匙站在他们身边。   赵束不常来矿上,既然来了肯定是要坐下来听几句汇报的。   杨庆峰眼神中露出失望,转而笑说:“那好吧,我把‘好吃的’给你带回来”,他加重了“好吃的”几个字,听起来很像小情侣之间暧昧的暗语。   沈敬年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这人故意在秀,他挑眉道:“什么好吃的?给我也带一份儿”,话音未落他轻撞身旁赵束刚蹭过汗的肩头,“你给我结账”。   杨庆峰失笑,“我劝你别要,阿束喜欢的东西很特别”。   赵束夹在这两人之间都闹心死了,“行了,就一袋零食,这这那那的,都不嫌热啊?赶紧进棚子里看数据!”,说完大踏步走向不远处成片的简易铁皮棚。   沈敬年冷哼一声赶紧跟上,杨庆峰盯着沈敬年挺直的背影,嘴角依然习惯性上扬,眼底却晦涩不明。   吃过晚饭,沈敬年和赵束排排蹲在专门给流浪猫狗搭的迷你篱笆院外,沈敬年伸手戳脚边小胖狗的脑门,“它叫什么?”   赵束抱起另一只扑过来的独眼小黑狗,“你那只叫‘肥球’,我这只叫‘海盗’”。   沈敬年挠挠“海盗”的下巴,“怎么弄的啊?”   “小时候被附近小孩儿戳瞎的,我发现晚了,医生说眼球已经坏死了,还好另一只眼睛没受影响”,赵束爱怜地看着怀中小狗仅剩一只却依然圆溜溜的眼睛,用手指头画圈圈逗它。   沈敬年自己家里有狗,听不了这种事,他把“海盗”从赵束怀里抱到自己怀里,“没事儿,海盗最帅了!威风死了!!”   随后抱怨道:“那小孩儿太过分了,这么可爱的小狗也下得去手!”   赵束把“肥球”抱起来摸肚皮玩儿,“大人有好人和坏人,小孩儿当然也有好小孩儿和坏小孩儿”。   “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事后想来沈敬年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但是那一刻他确实这么问了。   赵束极轻极快地笑了一下,他伴着还没消散的笑意,刻意散开声音,“我啊,不能算好人吧......”   --------------------   宝贝儿~   别闹~   收藏一个~   乖~ 第21章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黑色陆巡开进了院子。杨庆峰从副驾下来,脚尖刚点地就回身拉开后排车门,再转过身时手里托了一个用皮筋束口的半透明彩色塑料袋子。   他径直走到赵束身边,满目欣喜把袋子捧到眼前,“阿束,看我买到什么好吃的了?今天去得有点晚,一共就剩这么多,明天我再去一趟。”   这略带嘚瑟的邀功让围观的沈敬年十分不爽,可他又觉得如果自己仅仅因为别人给赵束买吃的就不爽太小心眼儿。   哪怕是路人看沈元宝可爱想给喂根火腿肠时,沈敬年虽然嘴上婉拒,内心仍然骄傲得一批!   但此时他就是不高兴,偏偏邪火还发不出去。   赵束一看这花花绿绿的小袋子就知道是自己爱吃的蜜饯零食,赵束吃遍全瓦城,独爱夜市里一位老奶奶做的酸枣蜜饯。   不过这位老奶奶没有固定摊位,营业时间又毫无规律,能不能买到全凭运气。   自从赵束偶然吃过一次后,就对这辆铁皮小推车念念不忘,杨庆峰每次去夜市都要帮他留意。   赵束弯着眼睛接过袋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从里面掏出一块黑不溜丢的小圆饼,斜挎一步伸长胳膊作势要给杨庆峰,杨庆峰哈哈大笑几步跑开。   沈敬年的不爽在赵束主动给杨庆峰东西吃时达到顶峰,他恼火道:“什么啊?给我吃一个!”   赵束动作一顿。   赵束的明显犹豫让沈敬年觉得不仅窝火,而且异常丢人。一个吃的都舍不得给老子!?你刚才都差点喂那个笑面虎了!   没错,沈敬年非常主观的认为杨庆峰的笑容不怀好意。   “这是金子啊?给我吃一个都舍不得!?”,沈敬年直接上手抢了两个猛塞进自己嘴里,五秒后嗷嗷喊着往外吐,“这什么啊?怎么这么酸!呸呸.....!!”   塑料袋里是缅甸特色的酸枣干,这种蜜饯外面裹了一层细细的糖粉,入口时清甜,但待糖粉化开之后就是特别、及其、非常的酸!   就连缅甸当地居民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个味道,最起码这个院子里就只有赵束喜欢,没事儿就往嘴里扔两块。   赵束心疼地看着被沈敬年吐掉的两块大酸枣,愤恨抱怨:“你自己非得吃的,吃了又要吐,本来就没多少!”   沈敬年猛咽唾沫来缓解口腔里和内心中挥之不去的酸意,“就这破玩意儿,人家给你买一小袋还给你乐够呛?”   赵束白了他一眼,不想跟他浪费口舌,专心吃自己的酸枣。   沈敬年思来想去觉得不太对劲,他凑到赵束身边,问:“富贵儿,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啊,我觉得那男的好像对你有点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那种.....怪.....”   赵束被酸得龇牙咧嘴,沈敬年听着身旁一声接一声的“吸溜吸溜”,恨不得把那小破塑料袋扔了,他忍不住把赵束的肩膀掰向自己,“你别吃了,问你话呢!”   赵束认真用皮筋把袋子重新扎好,口齿不清答:“知道啊,他追我呢。”   一声惊雷霹雳响,正正好好炸开在沈敬年的头顶!   追?   笑面虎追赵束?   这TM......这事儿不对!   他俩都是男的!   还是不对,啊???   不对不对,他俩难道本来就是一对儿?人家俩人是情侣?   “没事出来走走也好,总在屋里闷着多没劲”“晚上我去夜市,跟我一起去吗?”“我把‘好吃的’给你带回来”“阿束,看我买到什么好吃的了?”   让沈敬年烦躁的话语如撞钟一般回响在耳边,如果这几句不是杨庆峰的故意挑衅,而是人家小情侣之间正常的情话呢?   如果这是情话,那自己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对不对不对,富贵儿说的是“追”,那就说明还没答应。   还是说只是嘴上没答应?   沈敬年压下心中巨大的不甚明晰的惶恐,极力控制声音平稳如常,“什么叫追?”   “你在这儿装什么傻?”,赵束眉间皱起川字,几乎要把“明知故问”写脑门上。   “是恋人之间的追吗?”   “那还能是猫追老鼠的追?!”   沈敬年说不好对这个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总之想抄起余光里戳在墙边的铁锹把杨庆峰拍个不省人事。   他隐隐带着些孤注一掷,索性直接问出口:“那你怎么想到的啊?”   “什么怎么想?”   “就.....那个男的追你啊.....你同意了没?”   赵束“噗嗤”一声乐出来,“当然没啊,要不然还有你什么事儿?”   沈敬年彻底懵了,他不知道赵束说的和他理解的是不是一个意思,他扭头直视赵束的双眼,顶着剧烈起伏的胸膛问:“我?什么意思?”   “你不也追我呢吗?”   赵束眯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慢悠悠地往沈敬年心脏插了一刀。   沈敬年瞬间语无伦次,“我?追?.......啊?”   他现在的行为到底算不算追求,沈敬年自己也有点含糊。   以他28年的人生经验来看,他不喜欢同性,可摸着良心他确实解释不了自己在“跟赵束有关的事情”上所做出的一系列行为。   在窗户纸没有捅破之前,他可以自欺欺人,自己只是被赵束这个特别的人吸引,喜欢结交五湖西海的朋友,或者说只是对翡翠这个未知的行业感兴趣等等。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捅破窗户纸的会是赵束!   这与他计划中相差甚远,他本来处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位置,如果相处之后真的喜欢上了,那就由他来主导这段感情;如果相处之后发现不过尔尔,那就体面退回朋友或者生意伙伴的角色上。   成年人的感情,如非必要,谁都不愿闹得太难看。   难道说赵束一直认为我喜欢他?   沈敬年怔愣到失语,从赵束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唯一答案。不过情感上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未曾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被另一个人看穿,看穿不算还被赤裸裸地戳破!   赵束笑瞥了他一眼,旋即抬脚跨过门槛,沈敬年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   赵束手被抓着,只能无奈站定,回头用眼神询问还有什么事儿。   沈敬年没想好要说什么是真的,不想让赵束走也是真的,他勉强组织起语言,磕磕绊绊说:“那你...怎么想的啊?”   赵束就那么看着他,一声不吭,甚至于眼神都没什么变化,眼尾与发际中的微光将他衬得犹如一幅精美又无情的素描画。   沈敬年慌了,“你对这事儿怎么看?.....就是.....两个男的在一起过日子.....”   赵束左右晃胳膊要把手腕抽出来,沈敬年铁钳子一样箍住不让他动,甚至把另一只手也用上了。   沈敬年好似一个正撒泼打滚求大人给自己买玩具车的小无赖,不管院子里众人的目光,硬生生抓着赵束,卡在门框上要说法,“不说明白不许走!”   赵束怒极反笑,“你管我怎么看呢?”   “我就管!”   “我觉得恶心,行了吧?!”   沈敬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同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姓杨的追你,你不觉得恶心,我追你就恶心?!”   沈敬年此时脑子已经乱了,他五脏六腑内流窜着一口热乎乎的血,呼之欲出却千方百计找不到口子。   “你TM放手!”,赵束猛地抬腿踹向沈敬年,趁沈敬年吃痛撒手后退之际抽出自己的手腕,在沈敬年怔愣的当口转身快步上楼回屋。   反锁声“啪嗒”响起的那一刻,赵束脊背紧贴门板缓缓蹲在地上。   沈敬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房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人在浴室了。冷水哗啦啦往下淌,浴室霎时被砸出一股铁锈味,他就着流水把刘海往上捋,露出光洁却胀痛的额头。   他喜欢赵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整件事的关键。   从情感上来讲,无疑是喜欢的,至少也是深深的好感,要不然他不会在异国他乡用冷水缓解仿佛被铁锹拍了一般胀痛的脑袋。   他觉得赵束给他的感觉和之前所有人都不一样,不单单是相处中的不一样,而是另一种感情。   一种让他忌惮的感情。   或者说一种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说来可笑,他在赵束身边的每一天都没有安全感,哪怕现在人就在他直线距离不过十米的隔壁,沈敬年还是害怕。就算刚才双手握着赵束的手腕子,他都不敢肯定下一秒赵束是走还是留。   沈敬年不排斥婚姻,可也不觉得自己会很早就定下来,40岁之前吧。   之前遇到的伴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知道对方图他什么,对方也知道他图什么,两人恪守在彼此的红线以内,不谈未来也不谈真情。   但赵束是特别的,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沈敬年甚至摸不清赵束图他什么。虽然这人看起来像一个扣扣搜搜贪小便宜的翡翠贩子,可沈敬年不傻,来之前他查了不少关于这个行业的信息,加上这几天看到的听到的。   他估计如果单论他个人的话,在钱财上他未必比得过赵家兄弟。   那赵束图他什么呢?或者说他能给赵束什么呢?   他有的,赵束都有;而赵束有的,他没有。   比如肆意潇洒,比如常年游走在危险之中的那一份从容与刺激。   他敢带着兵哥来缅甸的前提是他知道半个月之后他会回到北京,回到他熟悉的世界。这半个月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次旅游,或者一个旖旎的美梦,最差也不过是一场噩梦,终有醒来的一刻。   他从小按部就班地长大,在众人的期盼中成为了圈子里的佼佼者,大家知道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他自己也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赵束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这个人的过去,也不知道未来。   就比如现在,他与赵束一墙之隔,但是他连这人多大了都是靠着党也给的信息。   比起他对赵束的一无所知,更可怕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敢问。不问就尚有余地,有些事一旦问了,结局也随之浮出水面。   沈敬年临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歌词里的酸话写得一点没错,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我的心底满是伤痕。   男人是极大程度受荷尔蒙支配的动物,沈敬年也不例外,在屋里躺了两天,单方面与全世界断交之后,他坐不住了。毕竟喜欢的人就睡在隔壁,他不缺胳膊不少腿,自然免不了心猿意马。   好在这两天没白躺,他听着耳机里的酸歌想明白两件事。   第1,赵束默许了他的追求,要不然他也躺不到这张床上。这就说明至少赵束不烦他,如果情况乐观的话,也许还有几分好感。   第2,他想太多了。他在为未来担忧的同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赵束愿不愿意跟他有未来,看这小子不像是能安定的样子。   沈大少爷凄凄惨惨裹紧小被子在异国他乡为自己写墓志铭:小猫崽子莫不是妖精变的!   --------------------   年年又要睡不着觉了(≥3≤) 第22章   沈敬年抖擞精神地换了件崭新的高定衬衫,又钻进卫生间把自己捯饬得光彩照人。   他抬手摸摸刚用发蜡打理好的发梢,坚信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别的不敢说,颜值这一块上自己绝对数一数二。   他如同花枝招展的炸毛孔雀一般,踩着自信的鼓点敲响隔壁赵束的房门。   四楼是赵启、小禾、魏东和赵束的卧室,平时除了小禾的保姆和保洁人员,无人有权限入内。所以门声响起时,赵束下意识觉得是赵启或者魏东有事找,于是毫无顾忌地趿拉拖鞋叼着烟去开门。   沉重的青灰铁门转开60度,门外与门内俱是一片寂静。   须臾之后,沈敬年用拇指与食指捏住赵束嘴里的烟,随即手腕一翻,放到自己嘴中吸了一口。   赵束在千分之一秒内双颊似乎染上一层薄红,接着恼羞成怒,抬脚就踹,却被早有准备的沈敬年一把抓住脚踝。   沈敬年叼着濡湿的烟屁股,坏笑问:“害羞啊?”   “害你MB!”,赵束破口大骂,随手抄起门后的棒球棍作势要挥。   沈敬年立马放开手中的脚腕子后退半步,声线控制不住往上飘,“你这猫崽子怎么这么不禁逗,真上家伙啊?!”   赵束瞪他一眼,转身回屋。   这一眼在沈敬年看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欲拒还迎般刻意勾引,赵束的眸子本就带风情,刚才被沈敬年激出了火,眼尾染上水波又微微泛红。   此时带着怒意一立,别人看了什么反应不好说,反正沈敬年有点迷糊。   他连忙跟上赵束,还不忘回身带上房门,在认识赵束之前,沈大少爷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没皮没脸,死不害臊。   沈敬年走进来才发现赵束的房间格局和自己那间不一样,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面积没有自己那间大。   自己那间是两室一厅,而赵束这间只有一室一厅,此时房间的主人正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专心致志看NBA直播。   沈敬年凑过去坐下,自来熟地拿起茶几上的零食吃,视线在屏幕和赵束的侧脸中梭巡几圈,抓住机会攀谈:“你也喜欢詹姆斯?”   “嗯”   沈敬年记得有这么句话,如果忽略生理需求,很多时候人们更喜欢跟同性玩儿。比如眼下,因为他也喜欢詹姆斯。   “我C!太帅了!”   “牛B啊!”   在球员一个干净利落的三步上篮之后,两人相视欢呼同时拍手叫好。   “2+1!看见没!老詹无敌了!”,沈敬年兴奋地用肩膀撞了下激动到屁股差点抬起来的赵束。   赵束哈哈大笑回撞了一下,“赢了赢了!这把稳了!又赢10万!”   “.........”,沈敬年憋了半天只问出一句:“人民币?”   赵束从冰箱取出两瓶精酿白啤,起开递给沈敬年一瓶,淡定公布答案:“美元”。   沈敬年抬手跟他碰,戏谑道:“你玩儿的不小啊”。   赵束仰头咕噜噜一口气灌进去半瓶冰啤酒,畅快打出一个嗝后拿起手机查下场赔率。   沈敬年脑海里全是赵束脖子仰起的曲线和上下滚动的喉结,还有刚才赵束扬起下巴时如轻轻松松独自猎到食物的小豹子般的骄傲。   赵束本身不太去矿上,沈敬年自然也跟着窝在这小院里。几天后也许是赵束良心发现,终于问了一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沈敬年脱口而出:“乌本桥。”   于是两人开着纯白保时捷,后面跟着两辆黑色陆巡,浩浩荡荡驶向曼德勒著名景点——乌本桥。   乌本桥,传说中情侣手牵手走到尽头就能白头偕老。   赵束把沈敬年带到乌本桥的正中央,指着河流的尽头道:“一会儿就能看到落日了,很美。”   沈敬年一错不错地盯着赵束侧脸背光的剪影,差那么一分一毫就要说出口——跟我走吧。   两人静默无言,肩并肩在十数名不同国籍的安保人员的注视下,看完了著名的“乌本桥日落”。   橘红的大太阳缓缓从天际垂落入地平线,好似一眨眼漫天红霞就散了,没有来处自然也没有归途,徒留各怀心事却妄图留住时间的过客。   这几天沈敬年几乎长在赵束的房间,编个理由也要挤进去。   他发现单论房间布置的话,赵束的房间和国内普通单身男青年没有任何区别。   墙上有灌篮高手的海报,冰箱里有冰可乐,茶几上有番茄味的薯片,床上是永远不叠的被子,地面偶尔有保洁没来得及收走的脏衣服。   他甚至有一种赵束是他的同学的错觉,他们俩是读同一所大学的室友,假期留在学校没回家,成天混在一起吃吃喝喝打游戏。   赵束能留他共处一室的重要原因就是他能陪赵束一起打游戏。   赵束喜欢打实况对战,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能陪他玩。在这个院子里,有电脑的不稀得玩游戏,想玩游戏的一辈子没机会碰电脑。   这就是现实,赵束身处的现实。   好在来了个沈敬年,不仅操作贼六还会说英语。赵束跟沈敬年组队当匪,专门去国际服找曾经虐过自己的警报仇!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缅、中、英三语跟人家对骂!   战绩斐然的通宵过后,魏东带人拉回来一块近两吨的大料子,五六个马仔合力喊号子从车上往下抬。   赵启和赵束提前接到信儿在院子里等,这是和龙都合采的摩基湾矿脉第一次出一吨以上的大料子,按照约定由赵束亲自过目。   人多嘴杂的环境下赵束不爱碰原石,只是围着走了两圈,招手示意抬进屋,五六个马仔又“吭哧吭哧”往屋里抬。   赵启和魏东走在前面,赵束和杨庆峰等人在后面随着,沈敬年这几天黏赵束黏得厉害,自然也想跟。   杨庆峰抬手挡沈敬年,但话却是对赵束说,“阿束,他去不合适吧?”   赵束倒是不太在意,头也不回往前走,“没事儿,他看不明白”。   世界上几乎所有工种都需要防同行,就连力气活儿也得防着同行刨地沟。关于赵束的能力,在矿区一直是个传说,大部分人分析是天赋,但依然有极少数人不信。   另外,对于原石质量的判断,其实就是估价。通过各种技术手段推断石头内部的种、色、裂,人为给出这块石头一个暗价。   如果对石头内部情况把握比较大就自己切开,切开后在内行眼中即是明价,那么明价与暗价之间的差价就是风险收益。   如果把握不大就直接将原石以暗价卖出去,那么暗价与机械、矿脉、人工等成本之间的差价就是常规收益。   在“东来”,常规收益靠赵启,风险收益靠赵束。   赵束到底怎么看料子以及到底看料子的什么方面,在矿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人不想知道,别说是同行了,就是总在小院门口卖冰棍的大娘都想伸脖子打听。   杨庆峰依然不放心,“阿束,这不合规矩”。   “谁定的规矩?”,赵束反问。   规矩是赵启定的,不允许赵束在外人面前看料子,也不允许将赵束看料子的结果透露给外人。可赵启此时就在三步开外,他没说什么自然轮不上杨庆峰多嘴。   杨庆峰尴尬低头快走几步跟上赵启和魏东。   沈敬年权当看不懂,富贵儿去哪他去哪儿。   近两吨重的大原石被搬到二楼西面第三间屋子,马仔呼啦啦退出去后,沈敬年环顾打量这间没来过的操作间。   这是一处跟周围房间装修风格完全不一样的空间,整体更趋向于物理或者生物实验室。   头顶是巨大的九头无影灯,房间有两张不锈钢桌,一张上摆满了各色试剂和托盘容器,另一张上放一些小型的仪器,地面中央正是马仔刚抬来的已经简单刷洗后还带着水痕的巨大原石料子。   技术部几人四散忙碌,各司其职开始做前期准备。在这个空档,赵启轻声问身边的弟弟,“带他去敞口了?”   赵束点头。   赵启接着问:“吓着没?”   赵束讥笑,“去的木那”。   木那敞口的两条矿脉是赵启早年间收购的,目前已经进入平稳挖掘阶段。而近期收的两条南齐矿脉,还在用C4炸山。   沈敬年虽然什么都看不懂,但还是左顾右盼看的很起劲。   直到“唰”一下日光灯熄灭,还没等他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嘭”一声刺目的无影灯亮起。赵束仿佛一键开机,瞬间从吊儿郎当的小混子转换成枕戈待旦的精卫军。   技术部几人或蹲或站,全部围在料子周围,十分钟后,魏东关闭无影灯,随后每人掏出一个小手电,在不见人影的黑暗中对着原石一寸一寸勘察。   沈敬年见过一次类似的场景,当时他去瑞丽公盘找赵束的时候,赵束也如这般蹲在一块大石头前,但是当时的神态和现在大为不同。   以沈敬年完全外行的角度看,当时他认为的专业只是赵束随便看看,此时才是认真搞钱。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赵束不担心他跟进来,因为他真的什么都看不懂。技术部几人偶尔交头接耳讨论某个位置,连赵启和魏东都很兴奋地参与,只有他自己,两眼一抹黑,不对,是两眼好几抹亮。   他独自坐在马仔好心搬来的小马扎上,在无人发现的漆黑角落坦然注视赵束的身影。赵束游刃有余地敲击每个缺口,下达每一条指令,偶尔的笑意和惋惜都自信又从容。   至少在这一刻,沈敬年悲凉地意识到,这只小豹子真的适合这里。   众人的手机都留在了屋外,此时能够传递时间的只有手表,但是沈敬年连表都不想看,就这样吧,还有四天。   这几天他一直跟赵束在一起,两人用中文沟通无障碍,索性就不戴耳机了。此时他孤身一人坐在暗处,听着满场嘈杂的缅语,心里不是滋味。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小苦瓜旋转跳跃求求大家收藏一个T_T 第23章   晚饭后沈敬年提议出去逛逛,他现在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想法,既想跟赵束在一块儿呆着,又不太敢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注视人群中的心上人时满腔悸动,可一旦成为朝夕相处的同桌,每一秒的甜蜜中都夹杂折磨。   既不敢越雷池,又不甘心只是朋友。   赵束闻言爽快答应,并且很给面子地亲自开车带沈敬年以及沈敬年的几位兵哥去了当地最大的翡翠交易夜市。   以往赵束出门都有几个人跟着,这次就他自己,沈敬年还不太适应,意意思思问:“你那护卫队呢?今天不保护小王子了?”   赵束依旧把越野车当飞机那么开,猛踩油门的间隙回了一句,“阿峰他们在那边呢”。   靠!晦气!——沈敬年   不菲的豪车随意往空地上一停,赵束推门下车。   沈敬年却屁股焊车上了似的,眼前景象跟他想象中的夜市差太多了,他认为的夜市虽然卫生可能差一些,但也应该是一排排小商贩在规定的位置内摆摊做生意,但眼前分明是张牙舞爪的缅甸马仔团团围攻“小摊贩”。   “下来啊,傻了?!”,赵束敲车窗催促。   沈敬年犹犹豫豫地靠着车门,手指向不远处一簇簇的人群,“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马仔送料子”   赵束刚说完话就被眼尖的马仔发现,三秒之内身旁瞬间聚集了五六个马仔,速度快到给沈敬年一种这帮人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错觉。   马仔们的装扮非常类似,每人腰间都背个灰突突的小挎包,多的装七八块料子,少的装一两块。   在缅甸翡翠零售业,货主和买主很少直接见面,大部分交易环节由中介代为进行。中介又分大中介和小中介,市场上拿着货主的料子寻找买主的马仔就可以看作是小中介。   在矿区不能小瞧这些送货马仔,在买卖双方无法直接沟通的情况下,他们掌握的信息尤为重要,前提是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不过从马仔的送货质量、要价高低、矿石产区以及出手的急切程度确实可以看出很多事情,所以虽然“东来”的赚钱路子是源头批发,但是技术部也经常来夜市溜达,遇到合适的料子就顺手收。   赵束被马仔围上有情可原,沈敬年不明白自己怎么也被围上了,老子跟你们不是一个行当的啊!!你那脏手都快戳我腮帮子上了!!起开!!!   这个场面把兵哥们也吓一跳,四人七手八脚连忙把自家“老板”从人群中摘出来,就这么一转眼的工夫,沈敬年找不着赵束了。   他真是怕了这个让他心有余悸的场景,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双手拢在脸侧扯嗓子喊:“富贵儿~富贵儿~”   转圈喊了足足十多声,赵束才跟杨庆峰并肩从人群中绕出来。沈敬年当下就不乐意了,说好了带我出来玩,刚到地方就找别人去了?   还TM是这小子!   最烦的就是他!   沈敬年大步上前挤进两人中间,扭头对赵束小声说:“一帮人围着我,我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赵束从沈敬年刻意压低的声音中精确捕捉到了尾音中那份隐蔽的撒娇,他心说你本人高大威猛又带着好几位专业保镖,然后跟我说害怕.....   但毕竟沈敬年说的是事实,把他自己扔下也是自己不厚道,所以此时赵束贴心哄了半句,“死不了”。   有赵束在,沈敬年这边的马仔规矩了不少,沈敬年一开始还伸手往旁边的赵束那儿让,后来干脆两手一背抬头往天,拒绝跟马仔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还没进夜市,两人就寸步难行。沈敬年在人潮汹涌中无事可做,只好“被迫”观察赵束。   他发现赵束除了对他没有耐心外,对工作倒是耐性十足。无论身边围了多少马仔,他都一块块料子看过去,没有一丝不耐烦。   有时候同一个马仔递过来第一块,赵束看了一眼说“不要”,马仔马上又递过来第二块,赵束还是摇头,马仔接着递过来第三块,赵束依旧拒绝。   按照一般人,这时候应该已经搓出火了,但是赵束从头到尾都神态平和,甚至最后还跟马仔说“姐苏定巴喋”,这句沈敬年知道,是“谢谢”。   两人如同在早晚高峰的地铁上一般,几乎是被马仔推着往前走。两人被推到夜市中段的位置时,赵束终于对某一位马仔递过来的原石产生了兴趣。   他拿起自己的小手电,转着圈把这块巴掌大的黑石头看了个遍,左右换手颠了颠,低头思索几秒后问马仔:“这块开价多少?”   在赵束说话的过程中,托着原石的众多手掌依然从四面八方往赵束眼前伸。赵束不得已左右偏头向后躲,周遭推销与叫价声疯狂冲进他耳道,以至于马仔说第二遍他才听清,马仔说:“老板,这块要1个亿。”   马仔说的自然是缅币,1人民币约等于300缅币,1亿缅币大概合人民币32万。   赵束老练拉价,“1个亿看不到,2000万先封包”。   赵束在矿区是不折不扣的焦点,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不缺热度。他余光扫了一眼越聚越多的人群,一手握着石头另一只手揪住马仔的挎包带子,才能保证两人不被冲散。   “2000万太低了,老板你再看看,这块是好料子来的”   封包,是翡翠行当里独有的交易流程。   一般情况下卖家会给中介一个心理预期价位,比如1000万,如果买家给出的价格高于1000万,马仔可以当场决定出售。   如果买家给出的价格比1000万低,但是又不算低的离谱,比如买家给800万,那么可以先找一张纸或者胶带把原石包裹起来,买家自己将给出的800万写上并且做好记号。   这个时候中介会跟卖家电话沟通,卖家决定是否以这个价格出售,这个过程一般需要1~2天。   而封包的作用就是在此期间,中介不可以将这块料子拿给其他人,也不可以拆开刷洗或者破坏料子,相当于对买家及原石的保护。   经过沟通后,如果卖家同意以800万出售,那么由买家亲自拆包检查,无误后,买家支付800万+5%~10%的中介小费,也就是俗称的“白卡”。   如果卖家不同意出售,那么封好的原石当着买家的面拆开,由买家决定是否二次出价或直接放弃。   在矿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同一块石头,出价不能超过三次。   在博弈过程中,对三方的各方面经验水平都有着很高的要求。   马仔要价1个亿,赵束还价2000万,双方兴致勃勃地讨价还价,徒留沈敬年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边儿做买卖这么......随心所欲吗?要价1个亿,直接砍下去五分之四???   经过一番拉扯,最终以2500万的价格在众目睽睽下封包。马仔跑到角落去打电话联系货主,赵束摆摆手示意不看后面的了,转身带沈敬年去旁边的奶茶摊子专心等马仔消息。   出乎沈敬年意料的是,他本以为按照刚才的形式,马仔团必将以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架势围攻赵束所在的奶茶摊子,可赵束摆手后马仔们虽表情遗憾,却没有一个敢跟进来的。   赵束要了6杯冰奶茶,邻桌的兵哥4杯,剩下的插上吸管后跟沈敬年一人一杯。   雨季的瓦城实在太热了,对当地人还好说,对习惯了温带季风气候的沈敬年及4位兵哥来说,只要一动就仿佛置身于蒸锅,不动则在烤箱。   好在随处可见的饮品摊子卖的全是冰饮,沈敬年连搅合一下冰块的兴致都没有,直接一大口吸进去半杯,瞬间从喉咙凉到胃,舒爽打出一个嗝。   赵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喝自己那杯。沈敬年百无聊赖地看着摊子外熙熙攘攘的马仔们,不解问:“他们给你石头也就算了,为什么也给我,我第一次来啊。”   “你看看他们,再看看你”   沈敬年很听话地开始打量周围的马仔,这些人从穿着上看比矿工好出很多,但是依然能很明显看出“讨生活”的痕迹。衣服勉强算得上干净整洁吧,但是离品质和时尚还差得很远。   不仅是穿着打扮,体态上也能够看出底层劳动人民的痕迹,马仔们大部分干瘦,少部分四肢细肚子大,这都是典型的缺乏身材管理的表现。   反观沈敬年和赵束,范围扩大一些,再加上魏东、杨庆峰等人,皆是宽肩窄腰、筋骨匀称。就连最瘦的赵启,也能够从肩颈线条上依稀看出训练痕迹。   这在当地,是绝对富人的象征。   还有神态,与赵束那份肆意相对的是周围人的麻木与屈服。不是对某个人屈服,是对命运的屈服。   大概一支烟的工夫,马仔找了过来,说货主不同意2500万的价格,要求拆包。赵束当场加了500万,给出3000万的价格,要求二次封包,马仔再次去角落里跟货主沟通。   不一会儿马仔又颠颠跑回来,依旧答复货主不同意,赵束眼神露出不舍,无奈拆开自己亲手封好的原石。   沈敬年当即按下赵束的手,“你让这小胖子问问多少钱能卖,差价我给你补”,随后又追一句,“我看你挺喜欢的”。   赵束借着桌子的遮挡狠踩了一下沈大财主,咬着牙说:“闭嘴!”   赵束这个模样让沈敬年生出几分心疼,他忍着脚掌骨的痛感不屈不挠,“我说真的,当我送你的”。   赵束不知道怎么能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让这位爷闭嘴,情急之下掐了一把沈敬年的后腰眼,沈敬年瞬间麻了半边身子。   赵束摆手不看料子后再没马仔主动往前凑,两人也终于获得闲逛夜市的机会。沈敬年嘴唇张合数次,终于忍不住说:“你以后别掐别人后腰,尤其是男人,不对,女人就更不行了。”   “谁让你话多!”,赵束瞥了他一眼,眼尾小刀子似的往外刺。   沈敬年觉得委屈,“我给你补差价还补出错了?明明是你喜欢又舍不得买,我想着......”   赵束截过话头,“你想个屁!”   “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半小时后,沈敬年就明白自己为什么挨踩又挨掐了。   --------------------   V我一个收藏,助力小苦瓜走上五星大佬之路! 第24章   赵束带着一行六人兜兜转转走进一家离夜市两公里左右的颇有年代感的小饭店,连菜单都没看直接点了6碗面线汤。还是给邻桌的兵哥们4碗,他和沈敬年一人一碗。   沈敬年用单薄的一次性塑料勺舀两口,貌似不经意地提议:“等会儿我陪你去买那个酸的零食吧,上次不是说在夜市买的。”   赵束吸溜吸溜地喝汤,满不在乎道:“不用,阿峰已经给我买完了,这会儿估计都扔车上了。”   沈敬年有些不服气,又找不到回击的点,气氛霎时有些尴尬。   稍等了一会儿,终于认清他的富贵儿弟弟并不会给他递台阶的事实,只好自力更生,没话找话聊,“这东西看着不咋样,吃着还行,胃里蛮舒服”。   “我一般,主要是我哥喜欢这些,我有时候跟着他吃”   “你哥可挺瘦,体格跟他身边凶神恶煞那位比差远了”   “嗯,我哥从小肠胃不好,所以总喝汤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等众人都放下勺子,赵束招手示意结账。   过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矮胖矮胖的,一看就是帮家里干活的小童工。奇怪的是,小男孩非但没收钱,还递给赵束一个厚厚的信封。   赵束一句没问,把信封往裤兜里一塞,摸了两把小男孩的头,随后带着众人迅速离开。   沈敬年坐到车上才回过味儿,“富贵儿,你请我们吃了六碗面,然后人家倒找你钱,是不是这么个事儿?”   赵束一手夹烟,一手扶方向盘,连超三台车后淡淡“嗯”了一声。   “咱商量个事儿成吗?”,沈敬年拽着棚顶的把手目光恳切。   瞬息之间赵束又走位风骚地超了一台车,他目视前方道:“说”。   “虽然这条路没有红绿灯,但是交通规则在我心,司机一脚油,亲人两行泪.....”   沈敬年盯着仪表盘上的“132km/m”,谆谆劝诱。   赵束终于分出心偏头看了一眼沈敬年,他不理解这人为什么这么怕死,“你不系着安全带呢吗?再说还有气囊”。   沈敬年:.........   一路叮叮咣咣,不知道是哪下颠簸正好搔到了沈敬年的聪明毛,他电光火石间想起刚才那个小男孩的脸,似乎有点眼熟啊.......   像谁呢?   小男孩面部具有明显的东南亚特征,说明只可能是最近在曼德勒当地见过的人,而且不是相熟的这几位,最起码不是院子里一起住的,是谁呢?   那个马仔!!!!   跟赵束你来我往拉价封包的那个马仔!!!!   一样的宽大鼻翼,一样上厚下薄的嘴唇,一样的矮墩墩身形,就算不是父子也是叔侄!   “你们合伙做扣?”   排除所有不合理答案后,剩下的那个就算再匪夷所思也是正解,沈敬年显然不可置信于这个事实,却坚信自己的推断。   赵束诧异转头,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许,“行啊,不笨”。   赵束的反应几乎等于默认,沈敬年追问:“你在夜市里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不算故意演,那块料子确实是好东西”   “所以你故意去抬价,那就是说......这块料子是你家的?”   沈敬年家族几辈经商,比普通人更明白一个道理。要想小富,可以动动歪脑筋,但是要想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还是要守规矩,给人给事都留几分余地。   赵束这种野路子,在沈敬年的眼里,无异于饮鸩止渴。   赵束觉得沈敬年紧张兮兮的样子挺好笑,“你紧张个鸟?!”   “你这种行为......你扰乱市场行情了”   “我没逼他们买啊”   沈敬年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这不是逼不逼的事儿,这是......不是,你这么干没人发现吗?”   赵束浑不在乎,单手扶方向盘又给自己续上一支烟,“发现就发现了呗,我家百十来个打手白养的?!”   沈敬年认为自己还是没说到点子上,但是又实在抓不到能够说服赵束的逻辑线。   他想了一路,最终伤感总结:他与赵束的生存法则截然不同。   就好像广东人无法适应川渝的麻辣,川渝也理解不了天津煎饼果子里不加火腿肠。   很多事无所谓对错,也确实很难更改,更谈不上迎合。   转过天赵束看沈敬年实在要闲出屁了,决定带他去后院溜达一圈。   说是后院,实际上是“东来”暂时性的原石库。各个敞口月底都会把A级以上的料子运回来,由技术部逐一筛查是切还是卖。   赵束用指纹锁打开仓库门,里面的情况比沈敬年猜想中要简陋多了,一排排货架子上摆着带编号的光秃秃的石头,比小区的菜鸟驿站都不如。   赵束随手拿起一块巴掌大的黑石头递给沈敬年,“皮壳老、肉细色浓、一眼爆灯,糯冰以上,放到市场上合人民币少说150万”。   沈敬年第一反应,“那怎么不切呢?”   他这几天按理说算是休闲度假,本意是好好陪陪赵束,或者说让赵束好好陪陪自己。但习惯于思考的脑袋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于是磕磕绊绊也被动跟着学了一些知识。   比方说黑石头普遍值钱,拿着坠手的少说也得三十万往上,手电筒怼上像个小灯泡似的就算是极品。   “这种当然不切,直接卖出去省时省力”,赵束把“巴掌大”放回原处,又拿起一块大一些的转着圈对着棚顶的小白炽灯看,“这间屋子里的基本都不切”。   沈敬年也把脑袋凑过去,贴在赵束脸颊边假装看石头,“为什么啊?这块品质也不错,亮晶晶的,为什么不切?”   “切的都是弹跳性大的,估价10万,一刀下去可能涨到100万的那种。没切就已经看到明价100万,我还切它干嘛,万一垮了呢?!”   赵束所叙述的其实是很标准的商人思维,沈敬年完全能够理解。但是他总无法把赵束摆在生意人的位置上,总觉得这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小混子。   “那你不好奇吗?比如刚才那块,你不好奇它切开是是什么样子吗?”,沈敬年不愿意挪开脚步,依然贴着赵束假意求知若渴。   “如果你从小就跟这些东西生活在一起,每天每天都在研究,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指着你,你也不会好奇了”   赵束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往前走,声音混着青草独特的甘冽香气飘进沈敬年的耳道。傍晚的夕阳把赵束劲瘦的身形拖长到瘦削,连同灵魂一起伏在曼德勒这片棕红却炙热的土地上。   中秋节前一晚,赵家小食堂。   赵启亲自给沈敬年盛汤,并且告诉他明天上午10点办中秋家宴,让他一起来。   短暂的讶异后,沈敬年连声答应。   第二天上午,沈敬年掏出随身带的全部家伙事儿,尽心尽力认真梳洗了一番,360度无死角照过镜子之后才敲响赵束的房门。   随着房门开启先涌出来一大团灰白烟雾,而后赵束空洞的眼眶和硕大的青黑眼圈才如同刻意虚化过的图层一般出现在门框内。   沈敬年抬手扇,忍不住抱怨道:“不是我说你啊,富贵儿,你这烟也太勤了。”   赵束往沙发上一瘫,“都少管我”,说着还要伸手够打火机。   沈敬年劈手夺下,“别抽了!你要有工夫睡一会儿去,你这黑眼圈都要耷拉到嘴角了!”   “睡不着”,赵束摇摇晃晃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摇摇晃晃打开冰箱一口气灌进去半瓶冰可乐。   沈敬年看得直嘬牙花子,他大学之前一直住家里,跟着父母住的孩子一般生活习惯都不错,沈敬年也不例外。至少这种大早上不喝牛奶就喝可乐的行为,在他们家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给你烧点热水吧”,说完他提着热水壶去厨房接水。   赵束瘫在沙发上,从门框和冰箱的夹角中盯着沈敬年在灶台旁接水的笔挺背影。水流从龙头里哗啦啦灌进没用过几次的玻璃烧水壶,壶中水面迅速上涨,嘣起的水花如赵束眼底万般思绪般翻涌。   赵束喝完热水又假寐一会儿,直到时针指向“6”才下决心起身走向浴室,洗完澡出来时已经精神抖擞到能上山打牛。   神清气爽的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沈敬年打趣:“你们家这聚会还挺逗,聚早饭”。   赵束踩着台阶转身抬头看沈敬年,沈敬年莫名觉得赵束看得好像不是自己,那眼神深得看不见底,又纯粹到仿佛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连基本的喜怒情绪都没有,好像只是恰巧向天际望了一眼。   沈敬年本能跟着赵束的视线回头,身后空空如也,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赶紧跟着已经下到底层的赵束往餐厅走。   跨进餐厅后,他第一反应是哪里不对,三秒后他意识到,桌子换了。   今天餐厅里摆的不是他们平时用的柚木方桌,而是换成了带转盘的圆桌,并且还多了两把椅子。   以往吃饭的只有赵启、魏东、赵束、赵小禾和他自己,也就是五把椅子,但是今天围着圆餐桌摆了七把椅子。   沈敬年还没等问,一位穿布鞋的老头儿独自走进来,赵束连忙上前搀扶,“舅公”。   这位老人沈敬年见过,平常总在“员工楼”的房檐下坐着纳凉,只是没想到会是赵束的长辈,主要是这么多天也没人给他介绍一下。   现在当然不是多问的时候,沈敬年赶紧随赵束一起叫“舅公”。   --------------------   小沈同志即将参与紧张刺激的中秋家宴,点击收藏,即刻获取最新情报! 第25章   赵束把人让到两张主座中靠右的那张,然后带沈敬年顺次坐在舅公旁。   舅公乐呵呵地喝茶,吃桌子上现成的点心,赵束笑着陪,不时递过去几块金色锡纸包着的球形巧克力。   不一会儿,赵小禾呼呼跑进来要喝汽水,喝完了把头往赵束小腹上一撞,脑门上的汗“Duang”一声瞬间晕湿了小叔叔身上一片布料。   赵小禾手脚并用窝进赵束怀里,等小叔叔给她嗑瓜子吃,屋子里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赵启和魏东一左一右虚扶进来一位僧人。这人的状态很矛盾,看不太出年龄。说老吧,身子骨却很硬朗,说年轻吧,脸上还有困顿后的沧桑。   沈敬年脑子转得快,遇上自己不理解或者不明白的事,经常本能就顺着往下想,还没等这茬想明白,接下来赵束说的话让他彻底忽略了此时的疑惑。   赵束起身喊了一声“爸”。   沈敬年脑顶响起一颗炸雷,爸??赵束有爸??   不是他嘴损,主要是他前前后后认识赵束半年了,从来没听他提过自己的父母。正常人就算不特意提,但是如果双亲健在的话,聊天时不自觉也会带一嘴,比如沈敬年曾说过的:我妈让我去遛元宝那条傻狗。   可非但赵束自己没提过,连赵启也没提过,他在这住了十多天也没见过。   而且赵束他爸怎么还出家了?出家咋有的儿子啊?还俩!   沈敬年脑子里百转千回飞速在转,却是一句也问不出口。他上前一步恭敬自我介绍,“叔叔您好,我是赵束的朋友,我叫沈敬年,从中国过来找他玩儿的”。   赵强身穿深红色僧袍,目光从头到脚在沈敬年身上不停梭巡,最终只说:“好,在这边玩得开心些,陪陪阿束”   沈敬年觉得不仅是赵强这个人看着怪,说出的话也怪,连声音都暗哑得让人不舒服。但还是那句话,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于是他笑容满面连连说“好”。   赵启和魏东把赵强让到左手边的那张主座之后,二人顺次入座。魏东给两位长辈倒茶,不知道是不是沈敬年的错觉,似乎大家与舅公相处时更自在些。   比如魏东给赵强倒茶时,茶倒八分满,双手端茶杯奉过去。而给舅公倒茶时,依然是茶倒八分满,双手奉茶杯,不过小声闹了一句“没加糖”。   舅公笑骂:“臭小子!”   最让沈敬年在意的是赵束的反应,从赵强进屋的一刻起,赵束就开始全身紧绷,紧张得好似炸了毛,仿佛一只正在为伏击猎物做准备的幼年猫科动物。   沈敬年距离赵束身侧不足十公分,清楚地感受到赵束情绪上的变化,他用胳膊肘轻捣了一下赵束的臂弯,赵束微微侧脸询问,因牙关紧咬而凸起的颌骨一闪而过。   沈敬年从桌上还没来得及撤下的点心盘中捏了一颗粉蓝色充气包装的棉花糖,撕开袋子放到赵束的饭碗里。   赵束看着饭碗里柔软又突兀的大棉花糖,低头轻笑一声,用筷子夹起来吃了。   席间赵束一直是这个状态,吃喝正常但神色.......沈敬年无法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说冷峻好像有些太过,但绝不是寻常中秋家宴中该有的状态。   赵启和魏东一直在跟赵强聊天,沈敬年听了几句,觉得他们俩更像是在围绕着公司做汇报,并且时间线跨度为一年。   这说明兄弟三人与父亲已经一整年没见面了,甚至连通信都很少。   赵强听完赵启和魏东的汇报满意点头,“不错,小启和小东把买卖做到这么大不容易”。   这话先不论赵束怎么想,沈敬年第一个不乐意,什么叫“小启和小东把买卖做到这么大”?“小束”呢?   赵束看料子一蹲就是两小时,站起来的时候腿麻到连路都走不了,买卖做到这么大没有“小束”的功劳?!   而且他就在这坐着呢啊!   沈敬年下意识看了一眼赵束,赵束自己倒跟没听见似的,该夹菜夹菜,该喝汤喝汤。赵启也觉出不妥,把话接过去打圆场:“爸,这一年主要靠阿束呢,阿束看准了好几块大料子。”   魏东也帮腔说是。   赵强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儿子,半晌才道:“嗯,阿束越来越有能耐了。”赵强说这话时声音发虚,仿佛说的不是赵束,而是透过赵束的壳子讲给另一个人听。   沈敬年被这句话激得一股火迅速往上涌,若不是赵强是赵束的亲爹,他恨不得当场跟人家掰扯掰扯。   “小启”“小东”,“阿束”?   “阿X”是东南亚常用的称呼方式,也是沈敬年至今拒绝叫出口的原因。   “阿X”与“小X”,远近亲疏立辨,虽然不知道父子四人三十来年里经历过什么,但是此时沈敬年在心里替赵束委屈。   赵启坐在赵强身旁,不时给父亲布菜。不得不对亲生父子之间的血缘关系感到佩服,赵启的长相和赵强极为相似,同样微微上挑的凤眼,同样瘦削的身形,同样白皙的皮肤。   赵启因为紫外线过敏的缘故,皮肤在白皙的基础上经常有些泛红,看起来倒是气色好上一些。   但赵强由于常年礼佛,皮肤透出的是病态的惨白,再配上深红色的僧袍,看起来颇有些瘆得慌。   赵强抬手整衣领的瞬间被沈敬年捕捉到,他发现赵强宽大僧袍袖下的左手似乎有一点残疾,隐约好像是缺几根手指。   察觉到沈敬年的视线后,赵强面色瞬间不虞。他迅速把左手收回宽大袖袍内,沈敬年自然不敢再看。   赵束和赵启长得不太像,赵束是桃花眼加蜜色肌肤,不像爸那就是像妈,沈敬年坚定认为赵束和赵启的妈妈一定是位桃花眼、小翘鼻,健康肤色的大美人。   整顿饭中,赵强总是时不时盯着赵束看,沈敬年坐在赵束身边,所以每当赵强的目光投过来时,他都能发觉。   连他都能发觉的事,当事人只会更清楚。他觉得以刚才的气氛加上赵束混不吝的暴脾气,备不住哪一秒就得摔筷子大吼“别看了!”。   可是赵束没有,默默吃饭喝汤,连刻意偏头躲的动作都没有。   席间赵启又跟父亲介绍了一遍沈敬年,说词依然是赵束在国内认识的朋友,赵强用缅语重复了一遍“朋友”两个字,接着目光往赵束手腕上一掠。   赵束借着盛汤的姿势大方伸手,双手腕空无一物。   沈敬年自己也发现了赵束的这个习惯,好像出远门的时候会戴镯子,而且是两根细细的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响的玉镯,但只要回到家就摘,亏得他手骨细,往下一撸就能顺利摘取。   赵启的话还没说完,“敬年跟阿束关系不错,是阿束这么多年唯一带回家的朋友,我们家阿束脾气急,你多担待”,言毕举杯对沈敬年示意了一下,仰头干了。   沈敬年大方回应,“哪里,我们俩互补的,谢谢启哥”,说完随着赵启酒尽杯干。   “敬年,这几天在这边住得怎么样?”,赵启礼貌关心弟弟的朋友。   沈敬年对赵启的印象不错,总之比横眉冷眼的魏东强。“启哥,我挺适应的,这边除了热点儿都挺好,以后你去北京一定给我个机会做东。”   沈敬年的话既体面又漂亮,赵启嘴角向上勾,顺势开了句玩笑:“不用招待我,阿束每年都回北京,到时候你照应照应他就行。”   “那是自然的”,沈敬年给自己倒满了酒,在转桌上轻磕一下再次敬赵启。   赵启举杯应下。   酒过三巡赵启再次开腔,“敬年,你对翡翠这行有什么想法吗?”   没等沈敬年回答,赵束略带愠怒看向赵启,“哥!”   赵启一乐,宠溺又无可奈何地拉长音道:“好——”   全桌人的视线都在赵启赵束兄弟二人身上,没人注意魏东脸色变了几变,倏而又恢复如常。   他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酒,“阿束,你是不是后天就回北京了?票都买好了?”   赵束一看魏东满满的酒杯就明白了,他了然一笑把自己的杯子也满上,“嗯,后天下午我们俩一起走,先到口岸然后飞北京”。   魏东还是觉得不放心,“东西都收拾好没?厚衣服也带一件,北京比咱们这边冷多了”,又意有所指地说:“一天莽莽撞撞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知道了东哥”,赵束佯装不耐烦的应,小声嘀咕:“不够你操心的!”   魏东抄起盘子里的红枣就要丢赵束,赵束边做鬼脸边挑衅。   小孩子对周围气氛的感知及其敏锐,赵小禾从赵强进来起一直乖巧低头吃饭,直到这会儿才跟着哈哈乐。   中午11点50,饭毕,众人移步到院子里聊天消食。   赵强把赵启和魏东单独叫到一旁说话,赵束看了几秒转身抱起赵小禾举高高,沈敬年不着痕迹地挡在另外三人与赵束的连线中间。   三人聊了大概10分钟,赵启朝这边喊,“阿束,爸爸要回佛堂了”。   意思是让赵束去告别,赵束叹了口气把赵小禾交给沈敬年,慢悠悠溜达过去。   赵强近距离端详赵束的脸,好似不受控制一般地摸上小儿子的脸颊,满是皱纹的脸上无端生出一丝温情,他嗫嚅道:“我回去了。”   “慢走,爸爸”   赵束阴沉而果决地加重了“爸爸”的读音。   赵启握住赵束的胳膊肘往后拽,魏东上前一步做出“请”的手势。令沈敬年诧异的是,魏东手指尖的方向竟然是他住了10天的宿舍楼!!!   难道说赵束的爸一直住在楼里?   接下来的画面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想,赵启与魏东一左一右如来时那般把赵强送进大门,继而左转上楼梯。   沈敬年这下是真真觉出诡异了,在37度的高温下瘆出一后背冷汗。   --------------------   为什么没人看T_T   怎么就没人看呢T_T   好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大佬T_T 第26章   临睡前沈敬年给家里打完电话后赖在赵束的房里不走,非要赵束陪他看月亮。   赵束斜了一眼紧闭的窗帘,把面前一堆酒瓶子往旁边扒拉,夹着烟不耐烦,“有屁快放!”   “你为什么出门的时候戴两个镯子呀?”   “那叫叮当镯”   门外汉觉得这名字还真写实,可不就是叮叮当当乱响的手镯嘛,沈敬年举杯跟赵束碰了下,却不喝,只引着赵束继续聊天,“还没答完呢,为什么出门戴着,回家就摘?”   赵束心情不好,昨晚一夜没睡加上刚又喝了不少酒,此时迷迷糊糊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干杯!”,说完又跟沈敬年碰了一杯,也不管沈敬年喝没喝,自己扬头干了。   沈敬年抿一小口,趁赵束神志不清赶紧套话:“不对,你没说实话,到底因为什么?不说不陪你喝了啊~”   万万没成想赵束还真被吓唬住了,“不行,陪我喝”,他又给自己续支烟,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叹气道:   “小时候的事儿了,我被绑架过一次,我哥就落下这个毛病,一会儿看不见我就觉得我又被人抢了,最开始想给我戴铃铛,我嫌像狗不愿意。后来才改成叮当镯,我哥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才安心。”   “那现在呢,你这么大人了,你哥还不放心?”   赵束乐了,笑声苍凉却不显伤感,“现在出门在外听到叮叮当当才能睡着的人变成了我自己,呵呵,习惯了”。   沈敬年往赵束身边凑凑,小心观察着赵束的状态试探问:“你.......你妈妈还在吗?”   赵束转头朝沈敬年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死了”。   虽然已经猜到答案,但沈敬年还是心里一紧,“是年轻的时候吗?”   赵束把烟蒂狠狠按进烟灰缸,眼里强撑着两分清明厉声逐客:“滚!”   沈敬年躺在自己的床上,一遍遍复盘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以及事件中牵扯的人,在疑惑与醉意中沉沉睡去。   凌晨3点,闹表准时响起,沈敬年用2分钟简单洗把脸,随后缓步自东向西穿过走廊,轻声敲响走廊尽头的房门。   沈敬年刚敲一下,门应声向内而开,显然门内的人早就在等。   凌晨4点,沈敬年躺回床上,瞪了半小时天花板,最终敌不过睡意,再次沉沉睡去。   清晨5点,刚睡着不久的人猛然惊醒,眯着眼睛掏出枕头下的手机,低声咒骂。左右睡不着,沈敬年顶着俩赵束同款大黑眼圈下到院子里呼吸异国他乡的新鲜空气。   半边身子刚探出楼门,正看见舅公在院子里摇着大蒲扇喝茶。   沈敬年上前打招呼,“敏戈喇把”。“敏戈喇把”,缅语“你好”,是沈敬年为数不多会说的缅语。   舅公递给沈敬年一只茶杯,“早啊,俊后生”。   沈敬年惊掉下巴,“您会说中文?”   “会啊,我是广东人”,舅公坐在小马扎上摇蒲扇,老神在在的样子。   沈敬年咧嘴乐,贼兮兮凑到舅公身边,“舅公,咱俩聊会天儿呀~”   “你是想问关于二小子的事儿吧?”   沈敬年被戳中心事也不怯,连连点头。   “你看二小子现在一身本事,这小子小时候比现在还邪性呢,刚会走路就会挑石头!”   沈敬年觉得老爷子在跟他开玩笑,“您这算蒙我了,刚会走那会儿话都说不全呢吧,还能挑出个一二三?”   舅公一板脸,“年轻人见识浅,你们是没见到二小子小时候,一大堆石头,他围着跑几圈后一屁股坐上哪块,哪块绝对是这一堆里质量最好的!一开始都觉得是巧合,可是回回这样,大家才发觉这小子是个人物。”   沈敬年隐隐觉得老爷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是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他殷勤给老爷子续上茶水,又从旁边拽过来一把小马扎,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知是觉得沈敬年合眼缘还是同为中国人,舅公如沈敬年所愿娓娓道来。   “后来再大点儿,能拿动石头的时候,大人们用小手电研究半天的,他对着光看几眼就知道能够上什么级别。那回我到现在都记得,刚挖出来还没洗的也木西,皮壳又厚又硬还全是泥巴,大人谁都不看好,就二小子说里面是玻璃种。”   舅公喘了口气接着说:“大家乐的哟,都说小孩儿想钱想疯了。后来这孩子连哭带喊非说肯定是玻璃种,不是的话自己一天不吃饭,他爸觉得好玩用两个包子钱把这块石头买下来。大家起哄让直接切,一切开全傻眼了,皮壳下面是3公分的黄雾,黄雾里面包着半块手掌大的无棉无裂高冰玻璃!”   舅公越说越兴奋,双手比划着黄雾层厚度。可沈敬年却越听越不安,太小的孩子有太大的能力,对于无庇护能力的家庭来说绝不是好事。   “还有一次,大人们都不看好一块会卡的料子,那料子妖的很.......”,舅公提起当年滔滔不绝。   沈敬年抬头环视将明的天色,抱歉地打断,“舅公,麻烦您跟我说说赵束被绑架的事儿吧,他昨晚跟我说到一半儿睡着了”。   舅公呷茶看了一眼沈敬年,“二小子把这个都跟你说了?看来真把你当朋友了,也是,这么多年也没看他有个伴儿,出去了就一帮人前呼后拥,回这小院儿就独来独往,这个孩子也是苦命的,都不如他哥还有小东子陪着。”   沈敬年再次听到“赵束除了你没有朋友”这句话,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他捏捏鼻梁,用眼神祈求舅公快说。   “绑架啊,那得是20多年前了吧,大小子14或者15吧,二小子也就10岁。哎——”   舅公拍手道:“不能说你是我见过的二小子唯一一个朋友,当年还有一个,是他们班级的同学,一个长得挺喜庆的小黑胖子,放学后不是二小子去他家玩儿就是他来院子里玩儿,两人就蹲在那边逮蛐蛐儿。”   舅公随手一指树荫下,回忆往事接着说:“那时候的院子比现在破败多了,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他哥后来盖的,但是这棵树一直在。”   老人家深长叹气,“后来有一天,二小子放学没回家,当时家里以为是去哪个同学家了也没太在意,直到晚上九点多还没回来,他哥不放心出去找,一推开大门发现门口的大石头下压一张纸条‘借赵束小朋友用几天,以礼相待,勿念’。”   沈敬年心下一惊,虽然早就知道赵束安然无恙,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当年那个涉世未深的小朋友。   “纸条是用中文写的,他哥和小东子当时就火了,一下子就猜到是邻村的小黑胖子家,两人抄起棍子就要去把二小子接回来。他爸不让,说要自己去,让两个半大小子看家。”   沈敬年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他爸当晚没回来,托人捎的口信儿,说在那边陪着二小子,让家里的俩孩子放心。一周之后,他爸才把二小子带回来。”   沈敬年依旧追问:“然后呢?”   舅公冷笑两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二小子回来了,毫发无损一家团圆”。   舅公的语调如大象踩死小蚂蚁般不屑,却又充满了对故事走向的无能为力。   他已经八十多岁了,一辈子无儿无女,年轻时偶然跟着远嫁的外甥女到缅甸讨生活,后来外甥女去了,就给外甥女婿打工。   两口子都待他不薄,年轻时让他管账,后来赵启主事后让他直接在小院里颐养天年。他自己不干,非要接着干活,赵启无奈让他闲时给后勤搭把手。   他占着个舅公的辈分,可实际上一辈子都靠着赵家生活,很明白自己的位置,除了中秋团圆饭,从不去小灶。   他总觉得自己不是做买卖那块料,怕知道的太多给主家耽误事,每天跟工人们混在一起反倒自在。   赵束当年的遭遇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二十年前他不敢说,如今他已经黄图埋到脖子反倒徒生出一股压抑多年后的怒意。   沈敬年还有一肚子话想问,但全被魏东出来晨跑的身影打断,只好回屋尝试回笼觉。   可喜可贺,他还真睡着了,并且奇迹般一觉睡到11点。还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赵束的敲门声吵醒。沈敬年扒拉两下头发打开门,热情打招呼:“早啊,小富贵儿~”   赵束对沈敬年浮肿的脸目瞪口呆,他错愕道:“我C!你酒精中毒了?”   沈敬年猜到自己此时的形象可能有些抱歉,他使劲拍了两把脸,企图把脸颊上多余的水拍回去,“没事儿,喝杯咖啡就好了”。   赵束看着沈敬年的动作,突然想起了沈元宝,那只智慧型哈士奇.......,“那个,啊,你没事儿就行,我看你没下来吃早饭”,赵束咬着舌头快速秃噜完一整句话,再多说一个字他就要笑场了。   沈元宝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沈元宝的大哥——沈敬年先生,丝毫不知道赵束心中所想,还在尽力找角度凹造型。   他半侧过身以便自己刀削般锋利的下颌线依然能够展露在心上人面前,以一种低沉而性感的声线,钩子似的往外抛,“关心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爆笑声响彻走廊,赵束的放飞如期而至......   --------------------   小苦瓜每天狂写,收藏一个吧T_T 第27章   吃过午饭,沈敬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赵束交代了他和舅公聊天的事。   他和赵束的舅公不过几面之缘,不可能敌过人家几十年的血脉亲情,也就是说舅公今早告诉他的都不是秘密,至少在矿区不是秘密。与其让赵束日后自己发现,还不如主动招。   赵束果然没什么反应,只低骂沈敬年一句“多管闲事”。   沈敬年喝完黑咖啡,又撒了两泡尿之后,又变回那个丰神俊朗的沈大少爷。   他熟练地从赵束的烟盒里抽出一只,先放鼻尖下嗅嗅,然后叼烟跟赵束对了个火,如同智取誓死不从的沈元宝吃驱虫药一般柔声诱哄:“再跟我讲讲细节呗~”   “什么细节?”   “你被绑架那一周都发生什么了?”   “记不住了”   “想想”   “想不起来”   沈敬年明知他在撒谎,却又无计可施。退一步说,他也不忍让刚缓过来的赵束再自揭伤疤。   没来曼德勒住这几天之前,沈敬年看赵束就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小无赖,可在今天,也就是临走的前一天,在发现他爸不待见他,玩伴算计他,邻居绑架他之后,再看赵束就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小奶猫。   于是沈敬年看向赵束的目光不自觉染上......慈爱?   赵束终于忍无可忍,“你能别这么恶心地看着我吗?”   沈敬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目光依旧悲悯而怜惜。赵束缓缓举起门后的棒球棍,沈敬年瞬间恢复正常。   第二天两人定的下午出发,这样过关之后直接去芒市机场,时间刚刚好。   早饭还没吃完,马仔过来报信儿说金矿脉的检测终于全部完成了,各项指标适合开采。   沈敬年都惊了,赵家还有金矿??   赵家确实有金矿,严谨来说是沙金矿。缅甸和中国不同,中国的《矿产资源法》明确规定:矿产资源属于国家所有,地表或地下的矿产资源的国家所有权,不因其所依附的土地的所有权或者使用权的不同而改变。   但在缅甸,大体可以理解为,只要你能够弄到政府关于用地及开矿的准许文件,那么挖出来的东西全部归你所有,无论是翡翠玉石还是金银铜铁。   金矿的开采对于技术的要求比翡翠要高得多,开采翡翠有一定的运气因素在,但是金矿则非常依赖科技。比如前期的检测,中期的淘洗,后期的熔炼。   总体上,挖翡翠可能亏,但是只要金矿的前期工作做到位,稳赚不亏。   赵启在刚刚获得审批手续的金矿脉上选了4个点进行检测,前3个点的结果几天前已经出完了,今天出的是最后1个点。   赵束一听就来精神了,非要去看。赵启不让,“你下午就要回国了,安生点,别瞎跑”。   赵束像个小陀螺围着检测数据单转,兴致勃勃非要去,最后是魏东说陪他走一趟,赵启才放人。   沈敬年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金矿,也想跟着去,被赵束以“车上没座位了”为由遗弃在家收拾行李。   沈敬年的箱子昨晚就收拾好了,还特意去催过赵束赶紧收拾,免得今天来不及。   赵束根本听不见,物理意义上的听不见,这位当时正戴起包头的大耳机噼里啪啦跟人对线,完全沉浸在恃强凌弱的游戏世界中。   沈敬年无奈把角落里赵束的银灰色行李箱拖出来,一件一件根据自己的习惯往里放行李。赵束在两局的间隙抽空回头瞥了一眼,由衷为沈敬年这种贤惠小媳妇行为竖起大拇指。   “田螺年年”美滋滋接着团袜子球。   沈敬年在屋里晃了几圈,又去赵束的房间晃了几圈,赵束临走时把钥匙给他了,方便他接着收拾东西。   这几天他进赵束的房间比进自己屋还勤,但只有这次房间里没有赵束,只有他自己。虽然这么说有伤风化,但是沈敬年在这一刻真切体会到了偷情的快感。   真刺激啊!!!   他顺着房间的布局细细打量,先是摆着美国队长和绿巨人的小玄关柜,后面是只有一个炉台的迷你厨房,厨房对面是对于整间房来说比例不太协调的卫生间。   卫生间足有四五个厨房大,除淋浴外还有一个小浴缸。根据房型比例可以很明显看出,这是一个不开火但是爱干净的男青年的单身公寓。   沈敬年心里的小火苗“唰唰”往上窜,他拿起洗漱台前的瓶瓶罐罐挨个看,发现都是一些开价品牌的洗漱用品,阿X达斯薄荷洗面奶,欧X雅清新洗发露,还有一瓶six god的凉爽沐浴露!   啧啧啧,就用这破玩意........   但别说,洗出来的还挺香~~~   卫生间出来右转是一个双开门的大冰箱,冷藏区一水儿的啤酒饮料,冷冻区一水儿的冰淇淋。   再往里走就是客厅,浅色的皮沙发对面是65寸的大电视,沈敬年觉得以这间房的开间距离来说,电视有些过大了,以至于看球赛的时候有稍许的眩晕感。   但赵束看到激动处时常跟着电视手舞足蹈,也许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吧......   电视旁边是一张小书桌,靠墙打了一个书柜,最上面是金庸全集,中间是七龙珠全集。   最下面也是最方便拿取的一层摆的《翡翠与玉石》《地质勘探学》《珠宝鉴定》《2005-2008古董拍卖年鉴》《翡翠图鉴》,每本书的书脊都贯穿深浅不一的折痕,从折损程度来看,显然每本都细细读过。   嘿?这小子还需要学这个?   还挺谦虚。   接着就是最刺激的卧室了,沈敬年神经病一样的放轻脚步,偷偷摸摸先探头看了一眼才往里进。   赵束从来不叠被,不过沈敬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因为他也不叠被。赵束有保姆负责收拾卫生,他也有。   今天时间还早,保姆还没过来,沈敬年变态一般把手伸进了赵束的被窝。此时正是缅甸的夏季,温度高得离谱,赵束的房里24小时开冷气,然后裹着棉被睡觉。   被窝里还残留几分热度和赵束身上凛冽的香气。那是一种混合了中药材与薄荷的味道,顺着脖子偷闻一口就够沈敬年安心一整天。   沈敬年一直觉得好闻,曾浪漫且恶心的想过也许这就是赵束的体香,刚才知道了,这是six god的体香。   被子和枕头还有床单是一套,鹅黄的底色上印着爱心小熊和蜂蜜罐,也许外人觉得天空一排乌鸦飞过,但至少在沈敬年眼里跟赵束很搭。   家里这几口人的四件套、毛巾睡衣这些贴身东西都是魏东亲自去买,他和赵启的都是正常男士深色条纹格子,赵束和赵小禾都是卡通风格,赵小禾是粉紫色独角兽,赵束是天蓝色巴斯光年。   赵束反抗过多次无果,又实在懒得去商场买,就放任了魏东的恶趣味,总之也没人能见到。   沈敬年犹豫翻不翻衣柜,想了想还是算了,万一看到点啥不该看的,毕竟....咳咳,单身男士.......   他把东西简单收拾收拾,装好封箱后还是无事可做,趴在赵束的沙发上打了两把游戏。   不知是不是他自己吓自己,总觉得越来越心慌,心口堵着一口气出不去。他回屋取了自己的行李箱,索性先往楼下倒腾两趟,顺便溜达溜达透透气。   刚到楼下,四台丰田酷路泽头尾相接冲进院子,第一辆车速度快到堪堪要撞上树了才刹住,车胎急速旋转中带起的扬尘瞬间弥漫整个院子。   随后第二辆车的后排门大角度打开,赵启打横抱着浑身是血、生死不明的魏东跳下来,用缅语大吼:“担架!!!”   沈敬年吓蒙了,发生了什么事,赵束呢?   他两肺中的空气蓦然抽空,眼前灰蒙蒙一片,三秒后理智才回归,他拔腿狂奔到那辆车前,顺着已打开的车门看到了独自坐着的全须全尾的赵束,蹦蹦响的一颗心在这一刻才落回原处。   赵束表情木然,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胸前星星点点的血迹。   沈敬年猜到肯定是矿上发生了变故,要不然魏东也不能满头满脸都是血让人抱回来,他以为赵束如此乖巧的坐姿是被吓着了,他以此生最温柔的语调安慰:“富贵儿别怕,下车吧。”   赵束猛地惊醒转头,随后缓缓、缓缓朝沈敬年的方向伸手。   沈敬年这才看出不对,赵束的眼睛没有焦点!!!   他连忙爬进车里握住赵束的手,声音惊恐得每个字都在跳:“你眼睛怎么了?啊?怎么弄的?”   赵束回握住沈敬年的手,浑身不住颤抖,嘴唇哆嗦到说不出话。沈敬年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扳过赵束的脸颊想看看还有哪里受伤了。   赵束的脑袋完全转过来之后,沈敬年才看到背光的额头一侧有块明显的大淤青。他伸手轻抚,“磕着了?因为这个才看不见的?”   赵束的情绪终于爆发,眼泪如岩浆奔流般哗哗往下淌,他趴在沈敬年肩头呜咽着说:“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沈敬年心脏像被刀剜似的疼,他一下一下拍赵束单薄的脊背,“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富贵儿不怕,咱们回北京治病,过几天就好了。”   赵束是真的吓坏了,被沈敬年环抱住哭到失声,“东哥,东哥为了保护我,受伤了.....肯定出了好多血,我闻到了......都怪我.....”   --------------------   拉拉扯扯、黏黏糊糊的感情戏即将拉开序幕~ 第28章   两小时前,金矿脉。   由于昨天半夜下了一场雨,地面湿滑泥泞,还没到山脚发动机已经憋得变了声,刚过砂石堆就死活上不去了。   赵束与魏东等一行人只好下车徒步往半山腰走,深一脚浅一脚足足爬了四十多分钟才擦到金矿脉的边。   赵束好似感觉不到累,一路轻快往上走,魏东打趣:“你这个小财迷啊!”   “东来”之前检测过好几条金矿脉,但是数据都不太理想,截止目前这是第一条具备挖掘条件的矿。   赵束信誓旦旦跟魏东畅想未来:“熔出来的第一夹金子我要给小禾打个金项链,再把我的狗城堡整体翻新一遍。”   魏东酸他:“连狗都想到了,就没想着给我和你哥置办点啥?”   “懒得操心你俩”,赵束哈哈乐,说完就踩着湿泥往前小跑。   “你看着点路!!”   魏东在身后跟着喊。   这条金矿脉在整座山的半山腰,沿线已经被机器人为平整出一条蜿蜒的水平路面,四个监测点相互间隔50米。   三位现场负责人都用钢链条把各自的钥匙栓在裤腰带上,三人依次上前把库房上的三把大钢锁打开,再由其中一人把小纸包双手交给魏东。   小纸包不过十几克重,稍微大点的风都能吹跑,魏东接过后小心打开,里面是五颗已经熔炼出来的还不算规整的小金球。   赵束挑最大的捏起来,食指和拇指猛地加力后欣慰感叹:“颜色和密度还成,这条脉果然比之前的好”。   “嗯”,魏东也捏起来一颗看,“等大规模熔炼后,颜色和净度会更好”。   赵束和魏东在现场等着负责人去第二处点位取熔炼好的小金球,赵束没什么形象地蹲在地上,魏东把金子放在掌心给赵启拍照。   快门按下的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一丝异动。魏东飞快转头,正看到从山顶滚滚而下的石块和泥沙!   山体滑坡!!!   工人们这时也发现了倾落而下的漫天砂石,刹那间惊叫着四散奔命。沉浸在发财中的赵束慢两拍才反应过来,而此时倾巢而下的石块几乎已经砸到眼前!   魏东离赵束不足两米,眼看一块足有一吨半的大巨石堪堪要砸到还没来得及起身的赵束身上,他在千分之一秒内飞起一脚踹在赵束肩头,直接把赵束凌空踹出去一米。   转瞬间巨石块擦着赵束的衣角滚落山涧!!!   赵束被踹得一个□□趴摔在碎石中央,听着身后的破空声,腿蹬了两下愣是起不来,急得冷汗唰唰往下淌。   随后一具温热的身躯冲过来附在了他的背上,把他整个人压在身下紧紧包裹住。   再然后他就看不见了。   只是当时他五脏六腑灌了泥似的,别说是说话就是呼吸都费劲。   耳边是魏东不住的的闷哼和万千砂石滚落的轰隆悲鸣,赵束突然无法感知时间,仿佛只过了三分钟,又仿佛已经是下辈子了。   直到魏东翻身放出赵束,赵束却依然保持着头朝下的姿势趴在半山腰的砂石中。魏东踹他一脚,“赶紧起来,这儿不安全,快走!”   赵束半翻过身,面朝魏东用气音道:“东哥,我好像看不见了。”   魏东大骇,马上爬起来查看赵束的眼睛。那双本应闪着光鬼精鬼灵的桃花眼此时直愣愣地看向前方,没有一丝神采。   魏东霎时从头凉到脚,足有10秒说不出话。“是刚才磕的吗?脑门磕石头上了?”,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他要怎么跟赵启交代?   天知道,哪怕对着祖宗牌位发誓,他百分之一万也是为了救赵束啊!!   但因为他的举动,赵束头朝下额头磕在了突出的碎石块上,导致失明是事实。   他亲手弄瞎了赵束.....   他打横抱起赵束,拔腿就往山下跑。赵束被他抱在怀里,感觉一滴带着热气的液体砸到了手臂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这个时刻竟然还开了一句玩笑:“东哥,你吓哭了啊?”   魏东牙关紧咬,“闭嘴!你个小兔崽子!”   随着魏东嘴唇张合,又一股湿滑滚烫的液体喷到赵束胳膊上,赵束下意识抬手一抹觉出不对劲。他把手凑到鼻尖,浓重的血腥味如淬了毒的利器,赵束仿佛听到皮肉被扎透时的“噗呲”一声。   是血,魏东在吐血。   魏东考虑得比赵束要多得多,除非死在外面算是没办法,否则他不愿让外人看到自己伤了或倒了。   前几百米他强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每次咳嗽都带出一口血沫子。   他咬牙强挺着,从每根血管里往外榨,榨完了动脉榨静脉。这一路他的头脑无比清醒,但在看到山脚自家车队的那一刻,脑袋像关微波炉里烧了似的,火辣辣地又热又疼。   有那么几秒他的视角都变了,他飘在半空,下面是自己抱着赵束狂奔的身影,他觉得挺好笑的,又觉得自己要不是“人”就好了,是个猫猫狗狗也行啊,受伤也不怕,只要没死都能活。   留在山下看车的马仔看到魏东抱个人朝这边飞奔都吓愣了,离近了才看出魏东半张脸都是黏糊糊的血,而被他抱在怀中的竟然是赵束!   马仔此时都要疯了,赶紧打开车门,飞车往回开。   魏东抱着赵束坐在后排,喘着粗气安慰:“别害怕,咳咳,会好的.....”   赵束此时除了眼睛看不到,并没有其他不适感,反倒是魏东的情况更让他恐惧。他伸手一摸魏东胸前,入手处潮湿一片,他知道那全都是血。   赵束心揪得发疼,双手往魏东脸上摸,一遍一遍喊“东哥”,魏东佯怒斥骂:“别TM喊了,咳咳,你东哥还没死呢!”   魏东的声音是赵束从未听过的虚弱,每个字都说的很费力,赵束真的慌了。   马仔猛一脚踩下刹车,赵束和魏东齐齐撞到前排椅背,魏东此时真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马仔及时给自己解释,“启哥来了!”   马仔们在变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赵启。   魏东和赵束同时抬头,赵束是下意识的反应,魏东则是瞬间提起一颗心。   他眼前的画面好像被人揉开了一般,恍恍惚惚看不真切,狠眨几下眼睛才确认前方迎面飞过来的确实是赵启的车。   魏东当机打开车门,脖子两侧青筋条条爆起也不放手,硬是打横将赵束抱下车交到赵启手中。   赵启接过赵束的刹那,魏东嗫嚅道:“阿启,对不起”,随后身子一软彻底失去意识倒在赵启脚边。   赵启手里抱着赵束,电光火石间分不出手扶魏东,而马仔为了避嫌全都退出去五步,于是赵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人砸在地面上。   赵束听声音猜出是魏东晕过去了,他挣扎下地,蹲在地上哆哆嗦嗦摸魏东的鼻息。   马仔把赵束扶上车,赵启抱着魏东坐在赵束身旁。他脱了自己的外衫,用布料沾上水轻轻给魏东擦糊满口鼻的刚刚凝固不久的赤色血痂。   赵家小院,车内。   赵束嚎了十多分钟,情绪稍稍平稳下来,他问沈敬年刚才看到他哥和魏东了吗?魏东怎么样了?   沈敬年不忍告诉他实情,只说看着还行。   他把赵束扶下车,半抱着赵束去小食堂看魏东。   比沈敬年和赵束先看到魏东的是小山大夫,小山大夫被马仔双脚腾空,踩着风火轮一样“嗖”的一下扔进小食堂。他一看魏东这个鬼样子脑瓜子嗡嗡的,让赶紧找地方平躺并尽可能减少移动。   小灶食堂里有一张大沙发,于是昏迷中的魏东被担架简单放置在了沙发上。   小山大夫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掏出各种仪器风风火火一顿操作,又结合赵束的叙述,初步诊断是重物撞击导致的内脏受损,但好在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简单来说就是虽然看着血呼啦的,但是目前死不了,不过明天会不会死不一定。   小山大夫建议直接去当地的医院,避免在路途上造成二次损伤,到时神仙难救。   听诊前马仔配合小山大夫把魏东的上衣剪了,此时魏东正半裸俯趴在沙发上。赵启看着魏东后背上遍布的青紫淤肿和斑驳血迹,思索半分钟后说:“不,回云南。”   杨庆峰开车,沈敬年坐副驾,魏东横躺在后排赵启和赵束的腿上。   赵家院子里有不少车,最高调的是赵束那辆纯白保时捷,其余还有汉兰达,老陆巡等等实用型爬坡过坎的越野车,但赵启特意亲自选了这辆性能一般的五座别克。   杨庆峰和沈敬年换班开车,红牛和黑咖当水那么喝,终于在第二天傍晚顺利过关。   路上魏东醒过一次,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赵启喂着喝了几口水,然后又晕了。   赵启把手指头插进魏东的头皮,魏东的头发丝硬发量又多,导致头发总也留不长,稍微长点就跟金刚鹦鹉似的。他沿着发际线轻轻搓了搓,把没擦干净的额角的血迹拈成一个个棕黑色的小球。   --------------------   宝子们,陪我说说话吧^o^ 第29章   路上沈敬年在服务区买饭时偷摸给自家亲爹打过一个电话,先是以中秋节不回家为由挨了一顿骂,沈大孝子对着话筒连叫三声“我的好爹地”才糊弄过去。   然后沈孝子提出了自己的小小请求,“爸,有个事儿想求您,我想用一下咱家飞机”。   沈家有私人飞机,只不过目前不归沈敬年管。   “用飞机干嘛?你就是现在往回赶,中秋节也过完了!我在家挨你妈骂时候,你小子在外面风流快活!”,沈继昌提起这茬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敬年语调往下沉,诚恳道:“爸,我真有事”   一听儿子这个语气,沈继昌“哼”了一声,“路线,时间”。   “时间是明天下午,路线我稍后发给您,别跟我妈说啊”,沈敬年不忘嘱咐。   “稀得打你个兔崽子的小报告!”   过关之后灰色别克车飞速往附近最大的三甲医院赶,赵启挥金如土,一路要求最高配置。   在金钱的力量下,赵束和魏东如愿加塞抽血化验外加各项仪器轮番上阵。两小时后,各项结果雪片似的往回传。   好消息是魏东暂时死不了,但需要尽快进行一个开胸大手术和三个微创小手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续好好调养还能继续做“人”。   怀消息是赵束的大脑里有个血块,在当地只能开颅,但是北京那边有更先进的设备,也许不用撬开脑壳。   赵束的结果和沈敬年预想的大差不差,他之前就有预感得回北京,并且从私心上他也希望赵束能跟他回北京治。   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儿适时把私人飞机下午就到的事儿说了,赵束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一点没影响他用剩下的五官表达震惊,“你还TM有私人飞机?!”   沈敬年低调莞尔,“我爸的,我爸的”。   赵启嘴上没说什么,但是显然也没想到到沈家这么有势力,正削苹果的手一抖,长长的苹果皮很可惜的断了。   杨庆峰对赵束跟沈敬年回北京的决定颇有微词,只不过有赵启这个亲哥在,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可他实在不甘心赵束在这个状态下被沈敬年带走,只能旁敲侧击两句对整件事的担心,被赵启轻飘飘的“那你说怎么办”给怼了回去。   沈家的小飞机经协商后停在医院天台,杨庆峰留下照看魏东,赵启眼圈通红地拉着赵束的手。天台上狂风呼呼吹,赵束茫然的表情让另外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停机坪不能待太久,赵启咬牙放开弟弟冰凉的手,决然又心痛,“麦麦,回北京之后别惦记这边,安心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泪珠从赵束无神的眼中滚落,他上前一步倾身拥抱赵启,两人似乎都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年幼的弟弟在哥哥颈侧喃喃重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束和赵启分开后,一抹脸上的泪,朝沈敬年的方向伸手。   沈敬年大步上前牵起不住颤抖的手掌,郑重对赵启承诺:“启哥,你放心,回北京之后我一定让他接受全国最好的治疗,如果国内治不好,我带他去美国治。”   赵启点点头,“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以哥哥的身份恳求你,在北京照顾好他,如果真的治不好,把他送回我身边”。   为了缓解赵束的情绪,一上飞机沈敬年就让机务把水果、零食、点心、饮料全端上来。   诚如他所料,这招儿对赵束果然好使,赵束从事发到现在几乎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唯一吃的那几口纯粹是为了哄他哥。   沈敬年让机务把每块点心和水果都插上小叉子,此时赵束端着盘子一口一个鼓起腮帮子嚼,还默默吐槽了下:人生中第一次坐私人飞机,竟然啥都看不到!!最起码看看私人飞机的空姐长什么样啊!!   可能是因为眼睛看不到,赵束的一举一动都很迟钝,就连咀嚼都比平时慢不少。再加上平时精明锐利的眼神此时直愣愣的,更平添一份稚气。   赵束看不到四周,沈敬年同样看不到,因为他的全部视线都在呆萌呆萌的赵束身上。   虽然这么说有点缺德,但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肆无忌惮观察赵束的机会,沈敬年的视线像沈元宝的大舌头一样,从上到下把人舔了个遍。   “你是不看我呢?”,赵束突然问。   “啊——”,沈敬年一愣,马上观察赵束的眼睛,依旧茫然一片,“你诈我?”   “不是诈你,就是感觉你好像在看我。”   “看看怎么了?你都看不见了,还管我看哪儿!?”   直白伤人的话,却意外让赵束很舒服,如果沈敬年因为自己的伤病而处处小心避讳,反倒更让他难受。   吃过东西,沈敬年依旧牵起赵束的手,引着他来到休息室。说是休息室,实际就是一个宽大的卧室,里面双人床、梳妆台、卫生间一应俱全。   当赵束在万米高空中,躺在宽大、柔软、芬芳、舒适的大床上时,第一百零一次感叹:人生的第一要义就是搞钱。   沈敬年和衣躺在赵束身边,仔细帮他盖上薄毯后笑问:“你小名叫麦麦啊?”   赵束一扭脸,闭着眼睛恼羞成怒:“不许叫!”   “麦麦~”   在沈敬年看来,赵束的反应像刚被强行洗完澡的猫,又羞又愤吹胡子的模样可爱得过分,他扳过赵束的脸接着喊。   回应他的是赵束毫无准头的拳打脚踢。   等赵束闹累了,沈敬年重新给他盖好毯子,不死心地问:“多可爱的名字呀,为什么不让叫?”   赵束头埋枕头里不出声。   “那我以后叫你麦麦行不?”   赵束依旧装哑巴。   “那我当你默认了啊,赵麦麦。”   29年前,盛夏,曼德勒郊区一座小院子里。   大肚子的刘艳芸带着大儿子赵启站在自家后院,后院今年刚开辟出来的一小块小麦田,她让大儿子给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起个名字。   小小的赵启转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抬头问妈妈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刘艳芸笑着说:“这不是花,这是小麦,等麦子熟了妈妈给你们爷仨烙饼吃。”   小赵启一蹦三尺高,“那就叫‘麦麦’吧!”,说完把头贴在母亲的肚子上,隔着衣服小小声说:“小麦麦,你要乖乖的哦~”   刘艳芸忍不住乐,“好,那就叫麦麦,去看看你爸跟小东回来没?回来咱们就开饭”。   赵启蹬着小短腿往前院跑,随后传来小孩子牙齿漏风的叫喊声:“妈妈,爸爸和小东肥来啦~~”   刘艳芸边往回走边笑着应:“听到了,十分钟之后就开饭~”   后来,“麦麦”变成了了“阿束”,“小启”“小东”也改成了“阿启”和“东子”。   29年后,初秋,万米高空私人飞机休息室内。   赵束终究敌不过这几天的心力消耗,在舒缓的钢琴曲与青草味的香氛中沉沉睡去。   沈敬年掏出自己的手机,点进短信收件箱,翻出两天前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信息:   后半夜三点来我房里,别告诉阿束。——赵启   沈敬年重新看了一遍这条信息,又在心里读了一遍这串号码,打开微信搜索联系人。   两分钟后对方通过好友申请,沈敬年拍了一张赵束的睡颜发给对方,并附文字:启哥,麦麦吃完饭睡着了,我们两小时后直接降落在北京中心医院。   对方秒回:好。   赵束大概是真的累了,降落时不可避免的颠簸和嗡鸣都没吵醒他,沈敬年心里再多不舍也无法,只好左戳一下右戳一下,把赵束闹醒。   “麦麦,咱们到北京了,醒醒”   赵束茫然睁开眼睛,他其实不想睁眼,反正也看不到。并且由于看不到,他总忘记眨眼,眼睛很容易干涩。可总是本能就把眼睛睁开,意识到之后就闭一会儿,过几分钟又睁开,像个定时的机械闹表。   沈敬年的父亲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表弟周博观又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大夫,所以一路开绿灯。赵束躺在高干病房特护套间的病床上等结果时,第一百零二次默念:还是得搞钱!   各项结果哗啦啦从机器里往外冒,综合来看病情和云南当地医院诊断的几乎一样,由外力撞击导致的颅内淤血压迫视神经,造成暂时性失明。治疗方案有两种:1.开颅 2.微创   老大夫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微创医保报的少啊。   赵束毫不犹豫选了微创,开玩笑,谁想给脑袋开瓢!   微创的原理大体类似于用一台小型超声炮打散颅内淤血,医生根据赵束的情况预估得打两到三次,每次中间间隔一个月。   沈敬年问什么时候进行第一次手术,医生说越快手术患者完全恢复视力的概率就越大。   赵束当场拍板,马上手术。   医生淡定告知手术排期:“今天排满了,最快是明天上午。”   无论赵束承不承认,听到这句话后他确实舒了一口气,仿佛终于把敲打自己命运的棒槌交出去了似的。   沈敬年把赵束牵回病房,两人并排坐在床上,相顾无言。沈敬年想问赵束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又觉得这么说不吉利,想来想去只说:“晚饭想吃什么?”。   赵束循着声音转头,眼里依然灰蒙一片,“你帮我给我哥打个视频吧”。   沈敬年心里直发酸,他曾想过如果赵束能乖一点,让干嘛就干嘛该多好。但此时当赵束真的茫然无措,需要事事依赖他时,他又无比期待再次见到那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   沈敬年∶回北京喽~   赵束∶垮起个苦瓜脸〒_〒 第30章   “阿束?”   赵启疲惫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他看到沈敬年的视频提示本以为是沈敬年要跟他说赵束的病情,没想到一接起来画面中出现的是赵束,满是血丝的眼里这才有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哥?你能看到我吗?”   赵束的心情和赵启差不多,虽然还是看不到,但是他知道手机那端是赵启就足够了。   赵束的话让赵启难受得想哭,他强忍鼻腔的酸涩道:“哥能看到你,你吃饭了没?”   “还没,中午吃的晚,现在不太饿,等会儿再吃,东哥怎么样了?”   赵束其实飞机刚落地就想给赵启打电话问魏东的情况,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他不敢,他怕赵启告诉他“东子没了”,更怕赵启骗他“东子好了”。   对于魏东的伤势,赵束和所有人的感受都不一样,那种被浓重腥甜包裹的恐惧,生命的流逝在那十几分钟里变得具体又清晰。   魏东急速鼓胀的胸膛一下一下顶着他的胳膊,最后几百米赵束甚至是被魏东拽着胳膊腿,凭一股蛮力箍在怀里。   所以无论旁人说什么他都不信,并且下意识地抵触。   刚才他心理建设了二十分钟才终于狠下心对沈敬年说出想跟赵启视频,还特意嘱咐沈敬年帮他看着点画面里的魏东。   赵启不意外赵束会问到魏东的情况,虽然知道赵束看不见,但还是侧身把画面让出来一些。雪白的棉被盖到腰际,魏东平躺在病床上,扎着留置针的胳膊贴着床沿。   精壮的上半身贴满各色贴片,一根透明软管从浮肿变形的脸颊正中穿过,另一端连接床头旁硕大的青绿色氧气瓶。   赵束虽然看不到,但镜头里三四个监护仪器交错而成的“滴滴答滴答”也足够他将此时的状况猜个大概。   “你东哥情况比你想象中好很多,上午醒了一会儿还问你呢,现在睡着了”,赵启说着给魏东掖了掖被角,“他就是看着严重加失血多,实际还成,他那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跟牛似的”。   赵束在赵启看不到的角度怼了一下沈敬年,沈敬年捏捏他的手指尖。   赵启把画面转回自己,“东子这边你不用挂念,我和阿峰陪着不会出事,你那边怎么样,医生给出治疗方案了吗?”   赵束一五一十把医生的话转述给赵启,赵启也支持微创。赵启随后道:“敬年,你给我一个卡号,我先给你转200万,麻烦你帮阿束交一下医药费,后面不够再跟我说。”   沈敬年咧嘴说不用,赵启顿了一下,“好,那就等阿束治疗结束再说”。   赵束除失明以外,各项指标都正常,不用特殊忌口,清淡些就行,沈敬年寻思着老祖宗的传统不能忘,大病大灾面前必须得图个好彩头,于是给自己和赵束一人定了一碗长寿面。   沈敬年,一位脑袋缺弦的奇男子,给失明病人定了汤汤水水的长寿面,你哪怕定一碗炒饭,阿炳同志也能用勺舀.......   赵束心如死灰地随着沈敬年一令一动,口令具体内容如下:“麦麦张嘴”“小心烫”“这口是蔬菜”“这口是煎蛋”......   被沈敬年伺候着漱完口之后,赵束咬牙威胁:“在我能看见之前,你要是再敢给我吃面条,我就......”   他想说“我就弄死你”,可一联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吃喝拉撒都要人帮忙的废人一个,转而苦笑闭嘴。   沈敬年双目微敛,轻抚他的脊背,“下次我给你念菜单,麦麦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   当晚赵束住里间的加护病床,沈敬年住外间的陪护床。   沈敬年借着月光站在门口,斜靠门框注视病床上单薄的侧影。赵束是那种小骨架但是修长柔韧的身形,舒展挺拔如同春雨后长城石砖下肆意生长的新绿,在今天之前沈敬年从没觉得赵束瘦弱。   可在雪白的棉被和床单的衬托下,穿着宽大病号服侧躺的赵束看起来只有窄窄一条,猫儿似的。   沈敬年不受控制地放轻脚步走到赵束床头,俯身仿佛在博物馆里背着安保人员轻抚琉璃瓶子一般,珍重亲吻赵束红肿淤血的额头。   第二天一早,沈敬年打湿毛巾想帮赵束擦脸,赵束挥手推开,非要自己去洗漱。   沈敬年单手按住赵束的肩膀,另一只手捏着毛巾呼噜赵束躲闪不及的脸,嘴里嘀咕:“让我擦擦,这么抠门呢!”   赵束一巴掌扇向沈敬年的前胸,“你TM洗狗呢!?”   沈敬年趁机又呼噜一把赵束毛茸茸的脑瓜顶,“我们家元宝可比你乖多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狗,还是沈元宝真的具有独特魅力,反正只要赵束一想到那双没被知识玷污过的蓝眼睛就憋不住乐。   上午九点,医院五楼大铁门前,沈敬年握着轮椅把手不给手术室里出来接人的护士。   赵束嫌丢人,自己摸索站起来寻声音往门里走,沈敬年绕过轮椅快步上前抓住赵束的手。   手术室门前挤满了等待的家属,赵束都用不着耳朵听,光周围的热气就足够他臊得慌,“你还有什么没交代完的?!赶紧说!”   “.......”,沈敬年气得无语,“你个小瞎子还挺横!我表弟马上进去,有什么不舒服你就找他”。   赵束不耐烦地撇头,“知道了,别墨迹”。   沈敬年还是舍不得放手,黏黏糊糊地嘱咐:“你别害怕,我就在外面等你,哪都不去,连厕所都不上,有事儿就让人出来喊我。”   周博观作为本院大夫,在沈敬年的威逼利诱下跟进手术室。   他进去后先跟同事打了个招呼,然后半蹲在赵束面前,用一种在患者听起来十分安心的“医生腔”道:“患者你好,我是我表哥的表弟,我叫周博观,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大夫。虽然你这场手术不是我负责,但是我会一直在手术室里待着,敢早出去一秒我哥就揍我两分钟。你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喊我,管我叫小周就行。”   赵束点点头,轻声说:“谢谢。”   手术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赵束被推出来时麻药还没过,沈敬年跟周博观还有一个小护士把人推回病房。   沈敬年问表弟:“手术顺利吗?”   周博观斟酌着答:“手术很顺利,但是任何脑部手术都比较复杂,视力恢复情况还得等病人醒来再看,我们刚才在里面讨论了一下,也许还得二次手术。”   果然被周博观的乌鸦嘴说中了,赵束醒来后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模模糊糊有一点光感,不再是漆黑一片。   这个结果也在事前的预料之中,所以难过归难过,也不算无法接受。距离下一次手术还有一个半月,沈敬年问病号是愿意去他家吃香喝辣还是在医院闻消毒水?   赵束举手抢答:“吃香喝辣!”   于是沈敬年左手推两个箱子,右手牵一位年轻的二胡艺人,愉快返家。   他提前让助理把自己家通铺长毛地毯,又在网上下单8个智能摄像头,卧室、书房、衣帽间一屋一个,客厅俩。   沈敬年没有住家保姆,一直用的钟点工,他出去上班后钟点工来,他下班回家前钟点工走。他提出雇个住家保姆照顾赵束,赵束不同意,说有点别扭。   沈敬年一想也是,赵束骤然失明正是最缺安全感的时期,再跟一个陌生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是挺不舒服的。   沈敬年尽量让自己换位体谅赵束,可这世间本来就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与他而言此时的状况更多是窃喜,好似偷来的美梦一般。   但他知道赵束也许正孤零零站在午夜的海边,恐惧与迷茫从四面八方席卷出滔天巨浪,狂风中穿着病号服的瘦削身影连躲避都找不准方向。   沈敬年心知这是与赵束增进感情的绝好时机,但他实在不能再翘班了,这几天助理的电话要被打爆了,他再不回去张文轩能率两个副总以工伤的名义吊死在他家大门口。   他问赵束怎么办,赵束想了想,坐在地上扬头问:“你能陪我吃早饭和晚饭吗?”   沈敬年说:“早饭肯定能,晚饭我尽量,除非有推不掉的应酬,其余时间我一定回来陪你。”   赵束冰凉的眼底弥漫上笑意,“中午给我准备点面包饼干就行,别影响你工作”。   沈敬年心疼赵束,可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尽量晚出早归。   他把客厅里的一切障碍物都挪到阳台,连装饰花瓶都被收进储物间。手拉手带赵束在家里摸了一遍又一遍,他把赵束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引着赵束去摸水龙头,去摸马桶圈。   沈敬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送赵束单薄的背影磕磕绊绊走向卫生间。   小瞎子不哭不闹,只是五指张开两臂平举画圈,在黑暗中努力为自己找寻方向。   以他们俩目前的关系,沈敬年宁愿赵束跟他耍脾气使性子,哪怕是寻个由头发发邪火也好。平心而论如果骤然失明的人是他自己,绝不可能如此坦然的接受。   他希望赵束能够与他有更深的羁绊。   不是眼下生活中的照顾与被照顾,而是像几天前那样,在突发变故后茫然无措时,一边喷着鼻涕泡嚎“我看不见了,我好害怕”,一边抱着他哭得直哆嗦,那一刻天地间仿佛只有窝在车里的他们俩。   那十分钟里,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赵束孩子般的依赖。   而正因为有那十分钟,沈敬年此时才更加难过。   --------------------   沈敬年为了赵麦麦的午饭能够色香味俱全,每天临上班前都给准备好满满一大堆,结果发现这人只吃离自己最近的…… 第31章   沈敬年自觉取消了自己的午休,并且尽力协调把应酬排在中午,只为能够早点下班回家。   这天中午他在餐厅等客户,本来约好共进午餐的客户路上突遭小车祸直接改道去了医院。恰巧餐厅就在商场里,他想着正好给赵束买几套厚衣服,结果一只脚刚踏进中厅就被展台的“小笨才电话手表”吸引了。   我的天!   这是专门给我们家麦麦设计的啊!   于是他犹如瀚海航行的哥伦布一般果断刷卡拿下新大陆,仗着赵束看不见,还很丧良心地买了个限量款粉紫色美人鱼版。   两人吃过外卖小哥送来的丰盛晚饭后,赵束突然感觉手腕一凉,另一只手立马去摸,并且很鸡贼地重点摸了两下表盘下方凸起的标志,失落后强装开心地打探:“怎么给我买表?”   沈敬年憋笑显摆:“这可不是普通电子表,这是正经的高科技,你自己在家的时候按一下这个钮就能给我打电话,万一有个什么急事儿联系也方便”,沈敬年边说边捏着赵束的手指头去按表盘侧边的按钮。   这边“啪嗒”刚按下去,那边沈敬年的手机就应声而亮,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您的儿子赵麦麦”。   沈敬年也不想把他和赵束的关系弄得这么刺激,可是与手表配套的APP上只能选择父子/母子/父女/母女,他思来想去还是“父子”最保守。   他把在商场买的衣服往赵束身上套,美其名曰“试试尺码”。他给赵束买了外套、针织衫、棉毛秋裤、牛仔裤,还有......总之没有睡衣。   赵束北京的房子里什么都是现成的,行李箱里只有一些随身的东西,根本没带家居服。这几天他在家都是穿沈敬年的。   沈敬年只比赵束高4厘米,但他是骨骼健壮的男模坯子,赵束与他相比则要瘦削不少,衣服上更是比沈敬年小两个尺码。   再加上家居服本就宽松,赵束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偶尔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肩膀都能露出来一半,又由于看不见而不太在意,沈敬年脑子秀逗了才给他买睡衣!   沈敬年在书房的电脑前工作,他最近在公司的时间少,但工作时间一点没少,只不过能带回家都带回家罢了,硬是把自己的八小时工作日人为提升到十二小时。   赵束干嘛呢?   赵束坐在他脚边......   说是脚边也不准确,确切的说赵束坐在书房地面的毛毯上玩积木,没错,积木。   专门为视力有障碍的10-12岁小朋友设计的益智积木玩具,沈敬年特意在网上买的。   赵束最开始十分抗拒,但在没日没夜的放空后脑细胞发酸,最终很屈辱地主动拆开积木盒子。赵束想自己在客厅玩,沈敬年不同意,非把人放自己眼皮子底下。   沈敬年:“麦麦,吃苹果不?”   赵束:“不吃。”   沈敬年:“麦麦,喝牛奶不?”   赵束:“不喝。”   沈敬年:“麦麦——”   赵束:“你能不能自立点儿!”   沈敬年:.......   临睡前沈敬年赖在赵束的客房不走,贼兮兮问:“赵麦麦,你现在眼睛不好使,能分清内裤的正反面吗?”   赵束用被子把自己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不劳你费心!”   沈敬年不死心,“我帮你换吧~”   赵束双腿寻着沈敬年的方向一顿乱踢,“滚滚滚!”   “都是老爷们儿你怕什么呢?这么小气呢?你现在病了,我照顾你不是应该的的嘛,你跟我客气什么”   沈敬年念经一样嘀嘀咕咕试图在精神上麻痹赵束,但是手上动作丝毫没耽误,借着视力上的优势把用巧劲儿赵束从被子卷里扒出来,还缺德带冒烟的抽走了被子。   赵束宛如老北京鸡肉卷里的鸡肉条,咕噜噜滚出面饼。   “你TM的还我被!”,赵束一脑袋乱毛,四肢并用去抢。   按照赵束的习惯睡觉时就穿个内裤,如果他现在眼睛没问题的话,两个男人别说穿着内裤了,就是坦诚相见他也不觉得怎么样。   但此时他在看不见,且明知道沈敬年对他有意思的情况下,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有些臊得慌。于是他颇为恼火,“你不许看我!死变态!”。   沈敬年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我看你呢,你一个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呀,万一我看的是床头灯呢?”   赵束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热浪自己从脚底板逐步蔓延到到脑瓜顶,好似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蒸腾出的汗珠都写着“我去你二大爷”!   与沈敬年的话语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内心活动:我C!锁骨真漂亮!我C!腰好细!我C!腿好长!我C!脚丫子都这么好看!   其实按照沈敬年以往的审美,无论男女他都更偏好大眼睛白皮肤的类型,赵束可以说一点不占。赵麦麦的眼型流畅漂亮,但整体算不上很大,皮肤更是健康的小麦蜜糖色,离白里透红差着八丈远。   沈敬年看着赵束被暖光灯晃得亮晶晶的脊背,不自在地咽口水,“那什么,我,我闭眼睛给你换内裤吧,今天新买的”。   瞎了的赵束好似游乐场里最瘦小的孩子,即使再张牙舞爪看起来也不过虚张声势,只要随便来个小胖墩儿就能把他从蹦床上颠下去。   他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自己能闲庭信步于矿区染血的刀尖上,旁人处处忌惮的绝非他这个人本身。   但现在不同,他不在矿区,甚至不是个能自理的健全人。   他这几天虽然体力消耗无限接近于零,但心力消耗巨大,也就沈敬年早晚在家时能稍微清醒一些,其余时间都浑浑噩噩的。冷不防这一闹,赵束竟然有点晕,他有气无力说:“你为什么对我的裤衩子这么感兴趣......”   沈敬年像一只被戳中心事的偷油大老鼠,连忙爬出油罐子为自己挽回颜面,“谁对你裤衩子感兴趣了!?你那玩意香啊?我是怕你忘了换,影响健康!”,两秒后,又欲盖弥彰地补充,“好心当成驴肝肺!”   赵束被他“折磨”到精疲力尽,连声带都懒得动,手背朝外摆摆手,示意沈敬年赶紧出去。   但沈敬年的意志力超乎想象,到这时候仍然不放弃,依然执着为自己争取机会,“我帮你换呗~”   “滚!!!”,赵束怒吼出声,他双手猛地抓过枕头,在空中抡出一个半圆砸向沈敬年。   沈敬年发出杠铃一般的哈哈大笑,随后慌不择路转身逃命。   他站在紧闭的客卧门外,喜滋滋打开监控软件,却在画面即将跳出来的一刻按灭了屏幕。他捏捏自己的鼻梁,到阳台抽了支烟。   他想看屋内的画面,做梦都想,但却不想以这种方式看,他舍不得欺负赵束。   他不知道下一次手术后赵束到底能不能好,但他觉得爱情应该是坦荡的。   从沈敬年出生的那一刻起,光鲜亮丽下的亲情、友情、学业、事业,实则大多身不由己,唯独爱情这一亩三分地他始终留着。   赵束无病无灾时,他没追上是事实,并不因为赵束如今伤了残了而改变。   苍蝇似的杨庆峰跟不到北京,他抓住这个机会猛追赵束,沈敬年认为这不叫趁虚而入,相反这是各凭本事。   但如果他趁这个机会背地里轻薄赵束,不用别人骂,他第一个瞧不起自己。赵束眼睛没问题时,他没机会占的便宜在赵束瞎了后被他占了去,在沈敬年眼里这不是谈恋爱,这是性骚扰。   他不希望自己跟赵麦麦的关系止步于一时半刻,或者仅仅止步于身体上。   说实话,到今天沈敬年依然不敢想得太远,但他敢以沈元宝的大狗头为名发誓,今时今日他将赵束放在伴侣的位置上。   约莫时间差不多后,他按灭烟蒂敲门缓步进客卧。赵束俯趴在床上,两条胳膊交叉撑着枕头,浑身上下依然只穿条内裤。   沈敬年看着赵束挺翘的圆屁股上套着的那条白雪公主内裤,憋笑憋到头疼,神知道那家商场的男士内裤为什么有迪士尼公主套盒!!!!!   他强行控制自己呼吸平稳,一巴掌拍在白雪公主的脸上,“没看出来啊,你细胳膊细腿的,屁股上倒是有点儿肉”。   赵束翻身抬脚就踹!   与此同时,正面的爱莎女王也正式与沈敬年见面。   沈敬年咬牙咬到脸变形,恨不得把自己这辈子的自制力都使出来,“好了好了,麦麦乖~”,他拢住赵束来自四面八方的两条腿,给人把被子盖到肩头,“在家呆着闷不闷?明天周末,带你出去玩儿啊?”。   赵束不爱搭理他,沈敬年一看赵束这个反应反倒来劲了,嘿嘿笑着伸出一根罪恶的手指戳向爱莎女王的鼻尖,在被当胸一脚后听到头顶传来赵束闷闷的声音:“我现在能出去玩什么呀?”   他看着赵束额头上的伤,喉头上下滚了数次,失神地说:“我,我,能不能........算了,晚安。”   --------------------   赵麦麦坐在长毛地毯上摆弄积木,结果一个小时也没搭起来。他气得把带盲文的积木块砸向正看报表的沈敬年,“你买的破玩意!!”   沈敬年七手八脚接住隔空扔过来的半截积木,又瞅瞅地毯上刚被掰折的还带木头茬子的另外半截,默默下单了一套不锈钢的。 第32章   沈敬年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近期发生的事。   他光脚下地,踩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几缕月光拧开客卧房门。他斜靠门框抱胸站定,借着小区里的路灯端详赵束的睡颜,半晌俯身上前将双唇在赵束额头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下,倏而转身回房。   一梦到天明。   沈敬年这一宿睡得又累又.....难忘。以至于早上起来时对自己□□久违的局面发了五分钟的呆,低骂两声后拎着湿漉漉的内裤忿忿往卫生间走。   而另一边的赵束则睡得非常好,字面意义上的好。他又梦到了自己小时候,半大的赵启和魏东两人带他玩小皮球,还有......还有妈妈。   说来奇怪,虽然他从没见过自己的妈妈,但却偶尔能梦到。   梦里的妈妈看不清脸,不过他非常确定那个年轻温柔的女人就是妈妈。梦里的妈妈有时候喂他吃饭,有时候给他讲故事,有时候哄他睡觉。   每一个有妈妈的梦,对赵束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美梦。   沈敬年很讲信用的要带赵束出去玩,赵束这几天嘴上不说,其实闷得厉害,于是少有的乖顺。   关于赵束现在行走的问题,两人交涉过多次。   一开始沈敬年想给赵束买一根盲人专用的牵引杖,赵束不同意;后来沈敬年提出那就用长柄雨伞,往地上一杵跟福尔摩斯似的,多帅!赵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傻出花儿了!   最后沈敬年拿出了自己的高尔夫球杆,赵束觉得这个行,又轻又结实。   沈敬年不在身边的时候,赵束就小心翼翼地用高尔夫球杆探着地形往前走;沈敬年在身边的时候,两人一人牵一端,像个哑铃一样滚动前进。   其实沈敬年更愿意像在医院那样手牵手,无奈赵束不愿意。   两人以高尔夫球杆为纽带,携手,啊不,携杆走进北京城最纸醉金迷的KTV。沈敬年大手一挥要了两桌子的果盘和零食,赵束在治疗期间不能喝酒,沈敬年也陪着喝饮料。   沈敬年大喇喇往沙发背上一靠,“麦麦,会唱歌不?”   会不会唱歌,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太好界定的问题。   平心而论,赵束唱歌不跑调,但也算不上好听,就是正常人的水平。但是沈敬年为什么敢在这个领域如此嚣张呢?因为他学过......   沈敬年的声音非常动听,按照比较时髦的说法,是一把勾魂的好嗓子,压着声音刻意勾人的时候,犹如古希腊的裸男雕像,性感却不猥琐。   他的母亲周碧云女士在儿子青春期变声之后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果断找声乐老师专门教了他三年。   不要小看三年的光景,对于专业人士来说,三年微不足道;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三年足以跨越阶级。   总而言之,沈敬年在非专业队伍里绝对算会唱歌的,偶尔跟朋友们玩嗨了唱一首都是镇场子的水平。   赵束用脚丫子都能想象到沈敬年摇头尾巴晃的嘚瑟劲儿,索性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唱歌。   沈敬年一看赵束摇头,瞬间把自己的精气神拉满,天下所有雄性生物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孔雀为什么开屏,蛙类为什么鸣叫,鲣鸟为什么跳舞,年年为什么歌唱?   沈敬年决心把压箱底的本领都使出来,咔咔咔把拿手的情歌点了一遍,坐直了挨首给赵束唱,连副歌都不切。   沈敬年闭眼陶醉嘶吼“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赵束撕开一袋西班牙红烩味薯片。   沈敬年俯首合眼轻吟“第一次吻别人的嘴,第一次生病了需要喝药水”,赵束叉嘴里一块金黄甜软的芒果。   沈敬年浅笑扬头哼唱“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用一种魔鬼的语言”,赵束一瓶汽水下肚后打出一个饱嗝。   沈敬年气得直乐,“我在家饿着你了啊?别吃了!给我唱一首,什么都行”。   赵束表示比起唱歌,自己对手边那盒刚打开的甜辣牛肉干更感兴趣。沈敬年劈手夺下,“给我唱一个,唱完了才给吃”。   赵束说我要唱的你这系统里没有,沈敬年不信,非要搜,结果真没有。   就当他以为赵束要以这个为借口不唱了时候,赵束摸索着拿起沙发上的麦克风,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用缅语清唱道:   晚霞笼罩着伊洛瓦底江,   活泼的海鸥展翅飞翔。   啊,它们飞来飞去尽情歌唱;   啊,它们自由自在多麽欢畅。   静静的江水向东流,   唯有那歌声轻轻回荡。   海鸥……海鸥……   你那婉转动人的歌声,   扰乱了我那平静的心房。   看晚霞映红伊洛瓦底江,   这是多麽美好的时光。   赵束弓腰坐在矮沙发上,平静地唱完整首歌,并不存在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液晶显示器上。   沈敬年知道他看不到,也知道他看得到。   KTV的包间密闭性一流,一曲终了压抑的空气却散不出去,反复游走回荡撞击二人的心口。沈敬年有些受不了这个气氛,突兀的开玩笑:“这歌儿岁数比我都大了吧?叫什么名儿啊,挺好听的。”   深长地吐出一口气后,赵束缓缓说:“缅甸民谣《海鸥》。”   赵束的声音在最顶级环绕音响的映衬下,仿佛来自天涯尽头的山巅,裹挟着狂风呼啸而来,又毫无痕迹地散开。所过之处卷起的万般情感看不见实体,却复杂深厚到让人不敢细想。   那一刻,沈敬年感觉很挫败,他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甚至连路在哪儿都摸不透,他不怕困难也不怕吃苦,甚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他都认,但他怕横亘在他们俩中间的并不只是感情。   距离下次手术还有大半个月,沈敬年觉得自己得抓住这段日子。无论下次手术结果如何,赵束和他的关系势必会发生改变。   如果手术成功赵束复明,他必然要从全权监护人的位置往后退。如果赵束依然眼盲,一旦赵启开口朝他要人,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更何况赵启身边还有个贼心不死的杨庆峰!   沈敬年能保证自己不逾矩,但一看那姓杨的就不是什么好品种的鸟儿!   这段日子对他来说颇像期末考试前顶着压力的狂欢,不仅担心考试题太难,还得担心自己押偏了试题方向,却握着未踏进考场之前独有的安全感。   但赵束这个人比烟酒更甚,仿佛某种在医院归麻醉师管,在外面归缉毒大队管的成瘾药物一般吸引他。   沈敬年之前一直觉得爱情是像奶油小蛋糕一般甜腻的,真碰上了才知道这东西是满杯冰的橙C美式,又酸又甜又带点苦,喝得太快还冰脑仁。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唱完歌赵束问还去哪,沈敬年“嘿”地一乐,“你个小瞎子心还挺野,不着家呢!”   赵束摸着沙发扶手站起身,用高尔夫球杆探路往门口走,“哦,那回家吧”。   沈敬年从后环住赵束的肩膀,“别呀,没呆够就在外面再玩一会儿”。   他发现自己真不能多看赵束的脸,只要一对上就跟摸电门似的,全身都发麻。   赵束瞎了之后两眼无神,看起来傻愣愣的。他是标准的巴掌脸,并且由于那双淬利的眼睛实在太漂亮,很容易让人不经意间忽略其余的五官。   可一旦两眼无神后,脸上其余部分反倒凸显出来,沈敬年这才发现这小子竟然长得这么萌!   睁眼时明明是一只威风凛凛叼着猎物驰骋草原的竖瞳猎豹,一闭眼竟然成了可怜兮兮需要人抱的卷毛小加菲。   怪不得他哥一天护他护得跟什么似的,这小子小时候得多招人稀罕!   他把赵束带到家附近的公园,车开不进去,于是两人一左一右牵着球杆,穿过初秋的林荫路并肩往里走。沈敬年偷偷把手往球杆中间串,问:“麦麦,最近这几天你感觉怎么样呀?”   “什么怎么样?”   “就是吃的、住的这些呗”   这是赵束自骤然失明后第一次出来溜达,说激动可能谈不上,但新鲜空气能够让人心情变好放之四海皆准,他仰头认真感受空气中的寒意。   缅甸的树木大多四季常绿,往年他回来时也赶不上北京的冬天,此刻路旁若有似无的枯树枝味道钻进鼻腔,让他感觉有点新鲜,“都挺好的啊”。   “那你感觉我怎么样?”,沈敬年拽住球杆的一端不再往前走,赵束被迫随之站定。   赵束循声转身看向沈敬年,半秒后眼皮“唰”一下闭上,“你也挺好的”。   沈敬年死死拽住球杆不动,“你把眼睛睁开”。   赵束深棕色的睫毛依然盖在下眼睑,形成一道半圆的弧线。   “睁开!”,沈敬年突然吼出声。   赵束也跟着喊:“我又看不到!!”   “你看不到我,我能看到你!!!”,沈敬年猛地松开球杆,上前一步将赵束拥入怀中,贴着赵束的颈侧低吼。   赵束连忙捂耳朵往后躲,“你TM小点声,要是再聋了,我不活了我!!”   “.....”,沈敬年又生气又想乐,也算是他赵麦麦有能耐,不费吹灰之力就站上食物链顶端,他觉得眼前人拿捏自己比拿捏那些石头还容易,克星似的!   --------------------   1.麦麦唱的缅甸民谣《海鸥》,歌词是真实的,此处为引用。   2.沈敬年深情饱满唱完一首特别酸的情歌,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赵麦麦正两手并用,完全陶醉在酸辣无骨鸡爪和咸蛋黄夏威夷果仁里。   沈敬年深呼吸一口,刻意压嗓子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赵麦麦立刻答:“给我来瓶水!” 第33章   周末的公园里热闹得好似幼儿园午间操,沈敬年把赵束安排在公园中央小广场的长条凳上,自己去旁边小摊排队,不一会儿举回来个篮球那么大的五彩棉花糖。   他单手拢着虚虚的糖团,欠手欠脚地用糖丝戳赵束的腮帮子。   赵束非但不躲,还顶着糖团往前凑,直到半张脸都埋进糖里。   柔软的触感很像刚晒完太阳的小奶猫的肚皮,软绵绵还一股焦糖爆米花味,他还真有点想自己那几条猫狗了,赵启、魏东、杨庆峰现在都没空,估计舅公能帮他照顾一下。   沈敬年本想逗一逗赵束,哪能想到赵束能一猛子扎进去,连忙用袖子给赵束擦脸,“你是又饿了还是怎么着了?怎么一点不让人放心呢!”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上,他十分热衷于以赵束的监护人身份自居,偶尔反思时,也承认自己带点变态。   赵束在矿区横惯了,原本就不是特别在意形象与别人看法的人,现在又瞎了,更加不在乎。   他拍开沈敬年的手腕,自己就着黏糊糊的糖丝搓了两把脸,然后双手握住沈敬年的小臂,歪头对着棉花糖球“嗷呜”一大口。   沈敬年都看傻了,半晌才回过神,“麦麦,你是不故意勾引我呢?”   赵束又一脸糖丝,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像小猫胡子似的,“你有病啊?不是你自己去买的?”   赵束说话时恰好鼻梁上的一根糖丝落下来飘进嘴里,沈敬年眼睁睁看着那根浅蓝色的糖丝融化于赵束的舌尖,他就着赵束刚咬下的缺口也咬了一口,无奈说:“当初非要挑明的是你,现在装傻充愣的也是你。”   赵束不吱声,歪头又是一口。   “我现在真闹不懂你的想法,如果你这是欲拒还迎,那我就当情趣了,或者你想玩点什么别的,我也都陪你。但你不能一味往后躲,总得时不时给我点儿甜头吧,元宝不拆家的时候我还给开个罐头呢。”   沈敬年知道他俩之间有很多阻碍,最重要的感情反倒是最容易解决的,要说赵束一点不喜欢他,沈敬年自己都不信。就冲他能瞎着跟自己回北京这一点,杨庆峰就没戏!   靠,又想起那个狗der了!   赵束就是不说话,也不动弹,就着沈敬年的手一口一口咬棉花糖。   沈敬年一口气出不去,憋得闹心,伸出一根手指头立在棉花糖旁边守株待兔,赵束一张嘴他就上去戳一下,直到把赵束戳烦了,扭脸咬住他的指尖用虎牙磨了磨。   沈敬年嘴角挒到耳根,得便宜卖乖道:“我说的甜头不是这种,当然了这种不是不想要啊,特别想要!但是我想咱俩慢慢来,好好谈个恋爱,不过你要是忍不住的话,我全力配合!随时配合!”   他的语调堪比不远处小孩儿放的风筝,恨不得挂太阳上。   赵束虽然看不到沈敬年的眼神,但能听出语气的认真与尾音强压的悸动。他想了想问:“下次手术还有多久?”   沈敬年早就把赵束治疗时间表背了个滚瓜烂熟,连手机都不用掏,脱口而出:“大下周三复查,要是各项指标都正常的话,周五就能手术。”   赵束舔舔嘴角,低低的“嗯”了一声。   沈敬年人缘很好,平日里八面玲珑,很多人都觉得沈大少爷好相与,实则正相反。   他天子骄子一个,目下无尘惯了。表面跟谁都能开几句玩笑,实则能看上的不多。精明的他嫌人家市侩,温吞的他嫌人家无趣,唯独这个赵麦麦,他看着哪哪儿都好。   “你在这儿站着别动,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沈敬年快速摸了一下赵束的后脑勺。   赵束没听懂沈敬年在占他便宜,但还是听话地站起来。沈敬年被萌的心肝颤,站起身面对面双手搭上赵束的双肩往下按,“逗你玩儿呢,你在这等我,我去旁边再给你买点吃的”。   “我不想吃橘子”,赵束仰头朝向沈敬年,鼻尖以下的半张脸糊得全都是五颜六色的糖浆。   秋风从地面吹过,卷着落叶奔向远方。沈敬年突然想等有时间给自己约个心理医生,查查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到底正不正常,是因为遇上真心喜欢的人了,还是单纯基因有缺陷。   摆摊儿的小吃车前挤满了小孩子,沈敬年人高马大又不好意思插队,等了十多分钟才拎出来一盒章鱼小丸子。   说不好到底是赵束倒霉还是沈敬年倒霉,就在两人间隔不到十米的时候,一只鸽子突然从斜前方急速飞来。   赵束看不见,但是能够听到羽翅扇动时的破风声。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此时应该赶紧躲,但骤然失明的人五感极容易混乱,情急之下无法准确辨别声源方位,于是他选择了伸手抓!   也是他反应快,竟然真的抓住鸽子的一边翅膀。目睹全程的沈敬年吓得呼吸都停了,两秒后才大喊:“麦麦小心!”   处于僵持状态的麦麦和鸽子双双受惊,鸽子利爪猛蹬几下,伴着“哗哗啦”的风声迅速飞走。   一条长达3厘米的血痕从赵束右眼角蜿蜒而下......   沈敬年:......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两人都有点蒙,赵束觉得颧骨有点痒,于是使劲揉了一把,“嘶——”   “别碰别碰”,沈敬年拉起赵束连跑带颠往车里赶。   赵束用指甲挠了挠伤口边缘,疑惑问:“我很严重吗?感觉还行啊,不疼。”   沈敬年一边启动车,一边扒拉赵束的手。他从杂物匣里掏出湿纸巾,先抽出一张让赵束自己擦手,然后再抽一张探身给赵束擦脸上的糖浆。   “给我,我自己擦!”   “别动,别碰到伤口。”   利器划伤的几分钟后,痛感会逐步返上来,赵束这时才觉出有点疼,“刚才是什么东西啊?鸟?还是电动风筝?”   湿巾被折出一个小尖角,沈敬年小心地给赵束擦血迹,他看着已经染成粉红的尖尖,深感真是电影里都演不出这么离奇的剧情。   赵束看不见,自然也没觉得差半厘米就抓伤眼睛这件事有多惊险,他鼻翼煽动两下问:“你买章鱼小丸子了?”   沈敬年最近最常出现的表情就是被气笑,他把变形的小纸盒从脚边捡起来,用竹签子把三个大丸子扎成串儿,一颗颗喂给赵束。   等赵麦麦吃饱喝足,两人才驱车直奔医院,沈敬年挂完急诊后直接租了一辆轮椅,推着挂彩的赵束紧急就医。   渗血的伤口这半小时的工夫已经开始红肿,连带脸颊也微微肿起,配上赵束空洞的眼神和瘦削的身形,任谁看过来的眼神都写满可怜。   好在被鸽子抓伤不用打针,只做局部清创消毒即可。赵束的脸颊被碘伏涂成棕黄一片,自己还觉得凉凉的挺舒服,沈敬年单手握住他的后脖颈,心疼地边捏边说:“你可得长好啊,要不就破相了。”   赵束自己没当回事,但在晚上跟赵启视频的时候,赵启毛了。他一看镜头里弟弟半边脸颊肿起,贴着眼角一条深长的血道子,霍然起身低吼:“沈敬年打你了!?”   “啊?”,赵束下意识坐直,慌乱否认:“没、没啊!!”   赵启要气疯了,“你TM把电话给姓沈的!”   在旁边守着的沈敬年立马把脸挤进镜头解释:“启哥,我们俩下午去公园来着,然后突然飞过来一只鸽子把麦麦抓伤了,已经去医院处理过了。”   赵启盯着镜头里沈敬年的脸,半晌后沉声说:“如果你照顾不好阿束,把他给我送回来。”   沈敬年最怕的就是这个,他和赵束之间无论怎么闹都有回旋的余地,可一旦赵启要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启哥,抱歉,是我没照顾好麦麦,今天确实是个意外。”   没等赵启说话,赵束抢回手机,“哥,真不怪他,那鸟太大了!”   “......”,赵启嘴唇张合几次,愣是没说出话来,他真是想不通,都是同一个爸妈的,自己的亲弟弟怎么能是个缺心眼!   赵束不敢继续这个话题,连忙问起魏东,“东哥呢?还高烧吗?”   魏东上周开胸手术后不明原因高烧,短短几天赵启已经瘦得脱了相,包括此时在镜头前也是一脸疲惫。“今天降下来不少,一个小时前量37度6,阿峰刚推他去做穿刺。”   赵束仿佛被铁钳子揪着五脏六腑往云南扯,他无法想象这些日子赵启有多难熬,非亲非故的杨庆峰都能搭把手,自己却废人一个。   察觉出赵束情绪变化,赵启安慰道:“你不用惦记这边,你东哥的手术很成功,这边能用的人很多,不差你一个。反倒是你自己......”   赵启瞟了一眼沈敬年的侧脸,没再多说。   这话沈敬年自然不爱听,可又能理解赵启的担心,毕竟自己确实在距离云南千里之外的北京把赵束照顾得破了相。所以无论赵启说什么,他只能听着。   --------------------   挂号时,护士问患者姓名,沈敬年下意识回答:“赵麦麦。”   赵束坐在轮椅里,无奈反驳:“赵束……” 第34章   赵束眼角的伤被沈敬年当作现成的借口,隔一会儿就凑过来用手戳戳赵束的脸,“我看看好点儿没?”   得逞几次后,赵束直接把一个大抱枕抱在怀里,只要听到周围有声音就抡起来使劲拍。沈敬年深刻体会这人真是女娲特意给他捏的,每一步都卡在他的萌点上!   挨了几抱枕后,沈敬年双手把骂骂咧咧的赵束圈进怀里,轻声问:“麦麦,你怪我吗?”   “你能不能别这么矫情,当自己拍电视剧呢啊?真拍电视剧你也是第二集就领盒饭的!”,赵束用力挣扎,“你放开我!”   沈敬年秉承真男人在家不用要脸的原则,双手十指交叉勾得死紧,贴着赵束的脖子腻歪,“你可不能怪我,你哥刚才都跟我不乐意了,你要是再怪我,我多难受啊。”   赵束这段日子运动量约等于无,又被沈敬年好吃好喝的养着,但依然眼看着往下瘦。   沈敬年圈着他的肩膀都感觉微微硌手,早饭和晚饭都是两人一起吃,不存在营养不够的可能,他觉得肯定还是惶惶的心病,只不过这事儿摊在谁身上大抵都是如此。   “麦麦,要是你哥以后再提让你回去,你别答应行不?”沈敬年双手越圈越紧。   赵束立马反驳:“我回我哥身边,你凭什么拦着?”   沈敬年夹着嗓子撒娇,“我就是因为没有身份才不能拦嘛,你要是答应跟我好,那我当然不怕你哥了,谁也别想把你要走。”   他一改刚才的笑闹,认真说:“要不你答应我得了,下回你哥再吓唬我,我就当他面儿把舌头伸你嘴里。”   赵束仿佛刚进油锅的大虾,先是肉眼可见蜷缩成一团,而后噼里啪啦迅速从头红到脚,好不容易舒展开,第一件事就是对沈敬年的胸膛凶狠肘击。   几天后,沈敬年正在公司开会,突然手机亮了,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来电人:您的儿子赵麦麦。   他憋笑踏出会议室,把门带上后迫不及待按下通话,“喂,怎么了麦麦?”   这是赵束第一次主动用“小笨才”手表的通话功能,沈敬年心里爬过一条小蛇般麻酥酥的痒。   赵束把手腕放到嘴边,“晚上吃西红柿炒蛋”。   一般情况下,沈敬年早上会问赵束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赵束有时候直接点菜,有时候说随便。沈敬年会在头下班前在公司把外卖定好,开车到家之后再等个几分钟,外卖正好送到。   今早赵束说的就是随便,沈敬年估摸这人是突然想起来这个菜了,这才专门打电话。“行啊,番茄炒蛋还不简单,你还挺好养活。”   常言道吃人嘴短,更何况赵束现在不止“吃”沈敬年的,“喝拉撒”也全指着人家的,他抿抿嘴不说话。   沈敬年太喜欢赵束这个偷摸憋气的样子了,像极了元宝小时候因为吃的多被同窝小狗排挤时委委屈屈挺着小肚子去咬别狗的毯子。他背身靠在落地窗上笑着调侃:“就吃这一个菜啊?不用给哥省钱,够你吃的,再点两个~”   “咖喱鸡、红烧肉”   “让你点你就点啊?!小伙子家家的,不矜持呢!”   赵束恨不得穿过手表给沈敬年一拳,“你TMD死外边吧,今晚别回来了!!”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直到副总出来找人,沈敬年才慌乱说:“行,我记住这几个菜了,先挂了啊,我这边还有事。”   赵束瞬间挂断电话。   接下来的会议内容小沈总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赵束那句堪比小媳妇闹脾气的话。   如果以后的每一天下班回家时,都有一个人在家里等,如果那个人是赵束.......时至今日,别的不敢说,但沈敬年敢对着祖宗牌位发誓,只要赵束点头,即使他的眼睛永远无法恢复,沈敬年也愿意以伴侣的身份照顾他一辈子。   会议到尾声,沈敬年脑袋上的小灯泡“啪”的一闪!   番茄炒蛋、咖喱鸡、红烧肉,这都是家常菜,难度肯定不大,至少全中国一半以上的成年人会做,没道理我不会!   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亲手做过一顿饭的沈大少爷,萌发出为赵束亲手烹制一顿浪漫晚餐的想法。他现下载了一个教做饭的APP,分别搜索这三道菜,选评分最高的看了几遍,然后颇为不自信地点击“收藏”。   沈敬年算是一位非常上进的青年企业家,除非有公事,否则很少迟到早退。如果老板也需要打卡的话,他一定是能得全勤奖的优秀员工。但是!今天!他早退了!   原因是他要去买菜......   沈敬年推着购物车站在超市的果蔬区尽职尽责吸引一众顾客和员工的视线,试问工作日的下午,在猪肉摊位面前遇到西装革履、器宇轩昂的商业精英的概率有多大!?   堪比绿巨人穿上水手服改行当哆啦A梦。   沈敬年仔细核对手中的EXCEL表格,是的,他在出发前把所需食材全部列成表格并且打印出来重点标红。   半小时后,他提着两大袋子食材钻进车里,心想:赵麦麦啊赵麦麦,你可真是个小妖精!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不仅对我骗财,现在还开始骗艺了,还好老子色艺双绝!!!   赵束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大概的时间感还在,对沈敬年不到四点就出现在门口表示意外。   沈敬年面对赵束呆萌的表情,再次腹诽:就冲这张脸,别说三个菜了,就是三十个菜老子也给他抡大勺!   他搬了一张小马扎,让赵束坐在厨房门口陪他,赵束这才明白这人要自己做饭,“要不还是定外卖吧”,赵麦麦真诚建议。   “什么意思啊?瞧不起谁呢!”,沈敬年淡定把蛋壳从碗里徒手捏出来。   赵束头靠在冰箱门上,耳边充斥着冰箱压缩机制冷时的低鸣和油烟机工作时的轰响。犹豫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之前做过饭吗?”   赵束不是在反问,就是单纯的疑问。   他自己从不做饭,饿了直接去食堂吃,24小时都有厨师候着,他根本没有自己做饭的理由,所以他也不觉得快30岁了还不会做饭有什么不妥,但同时他也知道有很多同龄人厨艺不错,所以此时他确实只是闲聊。   “我.....那个.....会做啊!”,沈敬年并不是完美主义者,也从不以“全能”自居。但他就是不想让赵束知道自己在某方面不擅长,尤其是各种生活技能方面。   他赞成“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的俗语,也一直坚定贯彻执行。可能这就是爱情的魔力,沈敬年的每一条肌肉都萌生出亲力亲为去照顾赵束的念头。   他同龄已经当爹的朋友抱怨孩子难带时,沈敬年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让保姆带啊”。   可真到自己身上才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在他眼里瞎了的赵束跟婴儿没区别,他不放心把赵束交给别人。   “呵”,赵束一脸“我就静静地看你吹牛”,他眼睛看不见,不代表鼻子也闻不到,光番茄炒蛋这一道菜,已经糊两次了。   赵束一开始坐在小马扎上等,后来坐不住了到沙发上等,在肚子“咕咕”叫第五声时,终于接到开饭通知。   沈敬年忐忑地看着餐桌对面挥舞饭勺,卡兹卡兹使劲嚼的赵束。   赵束用筷子夹菜不方便,沈敬年给他准备了一个大海碗,下面主食上面菜,基本每顿都是盖浇饭。   “怎么样啊?你别光顾着往嘴里炫,给个评价”,沈敬年宛如一位刚刚交上去一篇自认为很不错的作文,雀跃等待老师评分的一年级小豆包。   “100分”   赵老师给出的分数炸响在沈小豆包的耳畔。   沈敬年乐得找不着北,“那行,以后我经常给你做,想吃什么就跟我说,白切鸡爱吃吗?”   “嗯”   “行,那明儿就吃白切鸡,再配个.....”,沈敬年犹豫几秒道:“配个凉拌木耳吧”。   “好”   大饭碗太沉,赵束捧不起来,只能把脸凑在碗边,用饭勺一口菜一口饭的认真舀起来吃。   沈敬年发现赵束失明之后呆呼呼的,他猜可能是赵束看不见别人后也觉得别人看不见他,很有一种鸵鸟式自欺欺人的蠢萌。比如此时腮帮子鼓鼓,嘴角翘起闭眼睛毫不设防享受美食的样子,是之前从不曾见的。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连拍8张照片并录完今日份小视频后,突然想起还有正事儿没说,“我今天给你哥转过去700万”。   赵束僵住,努力伸脖子想把嘴里的那一大口米饭咽下去,沈敬年怕他噎着,赶紧补充:“入股的。”   赵束放下饭勺和大海碗,坐直道:“我把一套别墅过给你,足够清了你的股权,你别掺和进来”。   沈敬年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什么叫别掺和进来?你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   “你别问了,我吃饱了”,说完站起身摸着墙壁一步一步根据肌肉记忆走回客卧。   沈敬年看着眼前还剩大半碗的三菜一饭,气得说不出话来。我为了能一直跟你“有关系”才给你们家投的钱,你转头就要跟我划清界限?   沈敬年太阳穴突突直跳。   -------------------- 第35章   中秋节前一天,缅甸曼德勒。   沈敬年临睡前收到一条短信,“后半夜三点来我房里,别告诉阿束。——赵启”。于是后半夜三点,他准时敲响了赵启的房门。   赵启连睡衣都没换,明显一直在等他,赵启开门见山问沈敬年是否对入股“东来”感兴趣。   沈敬年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又不想当面下赵启的面子,于是婉转道:“启哥,是否入股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啊,得董事会研究。”   赵启了然这只是沈敬年的托词,他不慌不忙从保险柜中取出一摞账本递给沈敬年,沈敬年翻了十多分钟后把账本还给赵启,“启哥,给我看真账吧”。   由于沈敬年对赵束这种不想让彼此间再有瓜葛的行为非常伤心,两个又回到了一起吃外卖的日子,连头一天答应好的白切鸡和凉拌木耳都没了着落。   不咸不淡的同居一个半月之后,终于迎来了赵束的第二次手术。   周博观依然在沈敬年的好(威)言(逼)相(利)劝(诱)下跟进手术室,他再次半蹲在赵束面前,“我还是我表哥的表弟,我还叫周博观,虽然你这场手术还不是我负责,但是我依旧会一直在手术室里待着,敢早出去一秒我哥再次揍我两分钟。你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喊我,还管我叫小周就行。”   赵束寻着周博观的声音抬头,小声问:“小周医生,我想问一下,如果这次手术后我还是看不见,是不是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深绿色手术服上打满补丁的小周医生顿住,他回头看了一眼主刀,谨慎道:“也不一定,之前有几年后突然复明的例子。”   赵束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小周医生”,这次的音量比刚才还弱,周博观往前半步才听清。   第二次手术比第一次快了正好20分钟,沈敬年守在赵束床边,趁病号麻醉没过,狠咬了一口他的指尖。   赵束意识清醒后不敢马上睁开眼睛,但检测仪器跟疯了似的,沈敬年戏谑道:“你这心跳都快120了,别装睡!”   赵束面皮发讪,缓缓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沈敬年担忧的眸子,赵束咧嘴笑,眉眼弯弯欢快道:“我看见你啦~”   沈敬年如释重负般坐回凳子,三分钟才憋出一句:“你个小王八蛋!”   沈敬年抬屁股就要去找大夫,赵束不让,非要去窗边看看。他站在阳台足足站了十分钟,才迎着夕阳转身。   医生给赵束开了七八项检查,沈敬年陪赵束一项项做。结果是前两次手术都非常成功,目前赵束的视力大概在4.2~4.3之间,差不多是正常人近视500、600度左右。   接下来需要观察半年,如果视力逐渐恢复则不需要三次手术;如果视力平稳维持,可以选择手术或者配戴眼镜;如果视力依然没有恢复或者越来越差,则需要三次手术,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这半年内不可以戴眼镜矫正视力。   这个结果对于赵束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他迫不及待跟赵启视频。赵启得知这个结果也挺乐呵,让赵束在北京再养养,最好能养半年。   赵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再说吧”。   镜头里赵启身后的魏东靠坐在床头,虽然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虚弱,但精气神儿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他示意赵启把手机离近点,半起身凑到镜头前说:“阿束,现在能看清我吗?”   失明的日子里赵束最惦记的就是魏东,猛一看见魏东的脸眼圈霎时就红了,沈敬年在赵束背后没看到,但镜头另一端的赵启佯怒呵斥:“憋回去!刚好的眼睛别又闹出毛病!”   “嗯?”,沈敬年从后面绕过来,递给赵束一张面巾纸的同时顺势接过手机,“启哥,专家已经会诊过了,麦麦的各项指标都很好,他在我这边你放心。”   赵启“嗯”了一声,接着说:“好。”   这是自上次与沈敬年不愉快之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彼此都有些尴尬。   前几天魏东好转后,两人闲聊时赵启提过一嘴,当时魏东笑说:“小禾上幼儿园你都知道给老师送礼说好话,现在阿束瞎着眼睛在人家手里,你还敢直接骂,你当北京是曼德勒呢?就算你弟弟是金子,但人家北京金碧辉煌!”   赵启冷哼两声,倒也没反驳。   当时是魏东第一天被允许出去晒太阳,赵启用轮椅把魏东推到住院部楼下的小广场放风。   他们来的匆忙,又都是老爷们,这几天无论是魏东还是赵启和杨庆峰,生活用品都是直接在医院小卖部买的大众款。   虽说云南四季常绿,但病人放风还是要挑正午,尤其是魏东这种刚动完大手术的。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导致正午的小广场上放眼望去二十多辆轮椅,至少一半腿上都盖着一模一样的从医院小卖部买来的小毯子。   赵启觉得还挺逗,跟摆摊卖白菜似的。魏东视线一抬正看到赵启的青黑胡茬,他摸摸自已光溜溜的下巴,笑道:“给我剃胡子的时候也给自己刮刮啊。”   “东来”的前四号人物齐齐不在矿区,压的货和进的货双双停滞,马仔不敢打扰赵启和魏东,全都可着杨庆峰的电话打,大前天下午杨庆峰不得不返回去签单子。   临走他问赵启用不用从家里再调两个人过来,赵启果断拒绝。   杨庆峰在的时候还能跟赵启换班儿,杨庆峰一走,赵启明显吃力,昨天还因为低血糖晕了一会儿。   前一段魏东管子没撤的时候,每天浑浑噩噩的,过去和现在不间断在眼前闪,甚至还能看到一点未来。   这几天随着身体好转,头脑也清醒很多,这是他自有记忆起,第一次跟赵启身份对调。他抬手把深蓝色的毯子往上拽,自嘲道:“没成想我也有被你照顾的一天。”   沈敬年点了一大桌子菜庆祝赵束重见光明,赵束久违地用回筷子,感觉还有些新鲜,特意一小口一小口的夹。   沈敬年的心情完全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如果赵束眼睛好转,开心肯定是开心的,但也会夹杂一点失落。   就好像小县城的父母在得知儿女考上远在大城市的好大学那一刻的心情,骄傲自豪开心兴奋占绝大部分,但角落里一定是失落,孩子终究会渐行渐远,在身边一日三餐的日子自此一去不复返。   赵束复明后不再是他的“所有物”,不会再需要通过他联系外界,也不用再事事依赖于他。   很多年以后,沈敬年依然怀念这一个半月。   这段日子里,每次下班前关电脑时,他的心就开始鼓胀。他知道半小时后他就会打开家门,而百无聊赖的赵束会躺在沙发上闻声抬头朝向门口,用剩下的五官表示欣喜,然后意意思思地问他等会儿吃什么。   这种阴差阳错而来的安全感此生不会再有,他的小豹子迟早会重返草原。   饭桌上沈敬年尽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随口问起赵束的生日,赵束停顿几秒,在心里反复挣扎后艰难回答:“后天。”   “后,后,后天?”,沈敬年震惊到结巴。   赵束对沈敬年的语气不满,厉声回呛,“谁让你非得问?!我又没让你给我过!问个屁问!”   沈敬年觉得复明后的赵束气焰极其嚣张,简直不可理喻,我好心问问你的生日想给你准备礼物,我还有错了?!   被沈敬年极力掩饰的情绪如层层伪装的炸药,引信一点就瞬间喷发,“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好赖话?!”   “我不稀罕你给我过生日!!”   赵束把筷子和碗往桌子上一砸,转身回房,门摔得震天响。   沈敬年对着赵束的房门怒骂:“我再跟你吃饭我就是狗!!”   消化一种负面情绪的最快方法就是用另一种负面情绪盖过去,此时沈敬年确实没心思搭理心底深处不能明说的失落,因为他气得大半夜睡不着觉。   他自虐般反复回想饭桌上的一幕,突然发现两个人争吵的重点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他的重点是来不及给赵束准备生日礼物,赵束的重点是“过生日”。   “我又没让你给我过”“我不稀罕你给我过生日”   以沈敬年看完过《名侦探柯南全集》的经验,这两句话连一起的意思等于我希望你给我过生日。   虽然不知道赵束到底是对“过生日”有执念还是对“过生日”有怨气,但是沈敬年反复推敲好几遍,认为这个逻辑没问题。   好你个诡计多端、口是心非、横行霸道、叛逆可爱的赵麦麦!   差点让你给老子糊弄过去!   第二天一早,为表达不满沈敬年连早饭都没等赵束一起吃,以实际行动诠释自己正在单方面生气。   赵束打着哈欠,趿拉拖鞋从客卧往餐厅走,习惯性地眯眼睛问了句:“吃什么呀?”   无人应答后他才意识到沈敬年不在家,他掀开餐桌上硕大的保温罩,里面是一个用微波炉加热过的鳕鱼三明治和一杯拿铁咖啡。桌子上还有一张纸条:   麦麦:   我生气了,早饭你自己吃吧!   午餐和晚餐我给你订外卖,我还没消气呢,所以我订啥你就吃啥!   今晚我得回一趟父母家,头十点能回来,你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落款:沈敬年   --------------------   魏东身体素质好,恢复得很快,能下地后就闲不住,经常在病房里溜达。赵启本来就不如他,这一段时间又造的不像样子,整张脸都灰淘淘的,以至于查房时魏东每次都要主动跟大夫说“病人是我”。 第36章   沈敬年怕赵束看着费劲,特意用了一整张A4纸,每个字都有鸡蛋那么大。   赵束把纸贴在眼前,认认真真端详片刻,拿起桌上的圆珠笔加了一句,然后美美地一口三明治一口咖啡吃完了自己的早餐。   沈敬年纸上写的都是实话,他下班后直奔父母家。一进门就被亲娘捶了一顿,“你个兔崽子还知道回家!?你都不如元宝孝顺!!”   沈元宝张着大嘴傻乐,用智慧的蓝眼睛生动形象阐述——狗仗人势。   沈敬年连连认错,好一顿求饶才为自己争取到上桌吃饭的机会。快吃完的时候,他貌似不经意地问周碧云女士有没有好的翡翠,给自己一块。   周碧云斜他一眼,“你要拿老娘的东西讨好小姑娘去?”   沈敬年淡然否认,“不是小姑娘,是您的儿媳妇”。   “儿媳妇”三个字就是那百宝箱的金钥匙,引领着沈敬年大踏步走进娘亲的首饰间。这屋他平日里几乎没进来过,此时站在门口连连赞叹,“怪不得我爸成天起早贪黑的........”   周碧云大手一挥,表示随便挑,只要我儿媳妇喜欢就行!   沈敬年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一块冰透玻璃种的小马吊坠,他知道他妈为啥会拍下这个,因为他属马。   他小心地握住这块小马,又在周碧云的首饰间里溜达一圈,随手拿起一个500多克的镶嵌红绿宝石的复古足金首饰盒。   他把里面原本放着的大钻戒拿出来,把自己的小马放进去,嘿,正合适!   首饰盒连同小马一并被沈敬年收进包里,再鬼鬼祟祟带回自己家。餐桌上已经被赵束收拾干净了,早上的餐具扔在洗手池里等着沈敬年一起放洗碗机,午饭和晚饭的外卖盒统统躺在垃圾桶。   沈敬年对赵束这种“给啥吃啥”的认错态度挺满意,他眼尖地看到早上自己留的那张纸条上似乎多了一行,拎起这张薄薄的A4纸放到眼前,只见赵束横平竖直地写着“把狗带回来”,沈敬年差点没乐出声。   他把纸条收到书房,简单洗漱一番换好家居服之后走进赵束的客卧。   沈敬年直接坐到床边,把手伸进被窝在赵束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调侃道:“又装睡,你那眼皮子都要起飞了!”   赵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往沈敬年身后看,沈敬年又拍了一巴掌,“想看元宝你倒是白天给我打个电话啊,写纸上我又不知道”。   赵束挥手把沈敬年的手爪子扔出被窝,又重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瞪眼斥道:“少TM碰我!”   沈敬年自己都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赵束完全失明的时候,他一步都不敢越雷池,连赵束的房间都很少进,进之前也一定敲门。   现在赵束能看个大概了,他反倒胆子大了不少,那些含着春意的花花肠子一股一股往外冒,恨不得就地搬到这屋住下。   “碰一下怎么了?也不少块肉”,沈敬年胡搅蛮缠给自己找台阶,看赵束要抬腿才赶紧转移话题,“等周末吧,周末我把元宝接过来,你俩单独在家我不放心”。   沈敬年的担心有理有据,沈元宝小时候其实就是放在这间房子里养的,但是在沈敬年一次次在回家开门的一瞬间感受到血压飙升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把沈元宝送到了父母家。   怎么说呢,忠孝两全。   “行,你把它带过来,我陪他玩球”,赵束半坐起身,大方同意。   沈敬年这间房子里的卧室全部采用暖光,此时赵束在乳黄色的灯光下,眉眼弯弯回想沈元宝叼球时的动作,浅色的双唇因为微笑而泛出淡红,看得沈敬年喉头发干,他鬼使神差问出口:“麦麦,其实你不喜欢‘赵束’这个名字吧?”   赵束肉眼可见的怔愣,霎时诧异转头直盯沈敬年,复又钻回被窝,刻意到有些可笑地说:“一个代号而已。”   赵束的这个反应让沈敬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和衣躺在赵束身边,缓缓道:“没关系,以后你就是我的麦麦。”   大儿子叫“启”,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启,饱含对未来的期盼;小儿子叫“束”,意味着美满生活的结束,裹挟对命运的绝望。   两个只相差五岁的孩子,却成为家族中截然不同的象征,无论此间到底有何苦衷,当年刚刚降临人世的赵束都分外无辜。   沈敬年猜准了赵束的心思,但还有一件让他更为诧异的事他没有猜到:这是赵束29年人生中头一次被人看穿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个连赵启都不知道的秘密。   一个赵束埋在心底、绝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第二天沈敬年起了个大早,特意给赵束下了一碗长寿方便面。   赵束挑起一筷子感叹:“我这人生也太坎坷了........”,沈敬年讪讪低头,“别废话了,家里没有直面条,凑合吃吧。”   这天是周五,赵束不用上班,但是沈敬年用。沈敬年临出门前委婉表达了一下“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上班?”,被赵束一句“不去”噎出家门。   他坐在自己宽大的老板椅上策划晚上的生日宴,只有他和赵束两个人的生日宴。   这就是约会。——沈敬年   他琢磨着往年在曼德勒,一堆老爷们不可能弄什么酸溜溜的生日惊喜,但依赵启对弟弟那个宝贝劲儿,八成会给准备个蛋糕,然后几个人凑一块喝顿酒。   沈敬年在心里嘿嘿乐,但这不是回我的地盘了嘛,赵麦麦在你们眼里是弟弟,在我眼里可不是,我非要给办个大的!   他和助理兵分两路,一个去定蛋糕,另一个去买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装饰品。沈敬年的原话是:规格参照你们未来老板娘。   沈敬年定了一个六寸的小黄鸭翻糖蛋糕,不是他故意卖萌,主要是他觉得两个男人吃饭,中间摆一个12寸的奶油大蛋糕有点蠢。   助理更是牛叉,一听“未来老板娘”就打了鸡血,恨不得把整个气氛组都搬回来,凭借着一腔直男审美光气球就买了10多种,铺了沈敬年一沙发。   两人对着满屋子的气球、挂画、拉花、彩旗,两眼一抹黑,张文轩提议再找几位员工进来齐心协力,毕竟人多力量大。沈敬年斜着眼睛威胁:“你要是敢透露出去一个字,我下个月再休15天。”   张助理当即扯下一条胶带贴住自己的嘴。   两人把门反锁,研究了两个小时各种装饰品的用法,能打气的都打上气,能组装上的都组装上,力求让沈敬年回家就用。老板加助理连研究带行动,不到一个小时,光打气筒就干废仨。   甚至于为了保全沈敬年在全公司员工心目中的高大形象,苦逼小助理不得不一趟一趟用黑箱子把这堆“老板的少男心”搬进沈敬年的后备箱。   四点一刻,沈敬年在私人盥洗室把自己拾掇得光鲜亮丽后准时翘班。   他把车停进自家地库,但没马上下车,而是给赵束打电话,“麦麦,你先进卧室待一会儿,我让你出来的时候你再出来”。   赵束以为沈敬年带朋友回来了,了然道:“好,你们走了我再出来。”   一听赵束想哪儿去了,沈敬年连忙解释,“你想什么呢?就我自己,我往家里搬点私密东西,我没收拾完之前你回避”。   “哦”   赵束不太关心沈敬年到底要搬什么,但是既然房东要求了,自己理应配合。   这是赵束人生中第一次长期借助在别人家。第二次手术后,他其实想过要搬回自己家,但是在沈敬年这儿住的实在太舒服了,舒服到人都跟着犯懒,懒得说话都嫌累。   沈敬年把家门推开一个小缝,脑袋伸进去侦查一圈后才把身后的蛋糕盒子拎进来,他想了想还是跑到赵束的门口敲两下,“麦麦,我回来了啊,你要是听到客厅有声音别害怕,是我”。   在赵束眼睛受伤,两人阴差阳错同居的这段日子里,沈敬年本能把赵束放到需要被保护的位置上,或者说弱者的位置上。   他伺候赵束的一日三餐,时时照顾赵束因病导致的悲观情绪,千方百计保全赵束的人格。   但是理智告诉他,赵束并不弱,从各种意义上说。就算到今天,赵束就住在他隔壁,他都不敢说了解这个人。   他曾想过要是赵束不认识他,突遇变故后会怎么办,是依然回北京治,还是留在云南。如果回北京的话,谁来照顾他?是赵启还是杨庆峰,还是从曼德勒带两个会来事儿的马仔,还是在北京当地雇人?   如果赵启跟来,那没什么好说的。但沈敬年有一种直觉,如果不认识他的话,赵束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信任其他人,哪怕是知根知底的杨庆峰。   而赵束却恰恰表现出了对他的极大信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被矿区万众睢睢的人把性命交给了另一个相识不久且相隔千里的人。   依赵束的性格,哪怕在破相进医院时,都没怨过我照顾不周。这是什么,这是喜欢我啊!!!   --------------------   沈敬年信步走进蛋糕店,在儿童卡通区的橱窗前徘徊良久,他觉得粉红爱心看起来要好吃一点,但翻糖小黄鸭似乎更适合赵束。   店员:“请问是给多大的孩子订呀?”   沈敬年:“额…男孩儿…”   店员看沈敬年的岁数,估摸孩子应该不大,“先生,如果是小宝宝的话,更推荐这边无色素的款式哦。”   沈敬年点头,“我也觉得小黄鸭的不错。” 第37章   沈敬年在客厅上蹿下跳一顿忙活,开门关门关门开门,接进来四五份外卖。一个小时后,终于通知赵束开饭。   赵束穿着沈敬年的深蓝色纯棉睡衣缓缓走进客厅,望着满屋子巨大的装饰物,一瞬间如鲠在喉。   电视背景墙上贴着“HAPPY BIRTHDAY”的卡通挂画,吊灯上坠了一串小彩灯,沙发上一排毛绒玩偶排排坐,有的张个大嘴,有的举起手臂。   餐桌正中央是一个小黄鸭蛋糕,傻了吧唧的噘着嘴。蛋糕两侧四散着十二个外卖盒,沈敬年本想把菜都倒进自家盘子里,无奈盘子不够,就这么凑合吃吧。   赵束站定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不甚清晰的一切,他甚至不太能看清墙上的字母,不过猜也猜得出。   他觉得就算是出于礼貌,自己现在也应该说点什么,比如“这都是你自己准备的?”“有心了啊”“太多菜了,咱俩吃不完”等等,但是此刻他的喉咙仿佛被人掰开灌了沙,满嘴是血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沈敬年看他一副怔愣样子,心下挺满意,调侃道:“傻了啊?是不是被哥感动了?”   赵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缓缓坐到餐椅上凑近打量小鸭子。   “别嫌小啊,这可是全店最阳刚的了!”,沈敬年把生日帽拆开折好,作势要给赵束戴,赵束偏头躲,“我不戴这东西”。   沈敬年硬按着把金黄色的小皇冠扣上赵束脑袋,“嘿!过生日都得戴,别乱动!”,接着把“2”和“9”的数字蜡烛插上,点火关灯。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赵麦麦,   祝你生日快乐~   沈敬年欢呼一声打开灯,催促赵束许愿吹蜡烛,全程兴奋,自导自演自嗨。   赵束眼神飘忽不定,无数关于生日的光影在脑海里飞驰而过,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而后猛地蓄力吹灭蜡烛。   “哎!没许愿呢!”,沈敬年惊呼,双手上前拦。   赵束明显慌神,然后挡开沈敬年说:“哦,明年许俩”,说着就要吃菜。   沈敬年嘴角上扬,赵束平时很爱吃零食,他本以为赵束会先吃眼前的蛋糕,没想到这人上来就加了一筷子夫妻肺片。“你不吃蛋糕啊?那我先端下去了,等会儿当夜宵。”   赵束点点头,接着吃菜,“下周就去办过户吧,我之前说的那个别墅”。   沈敬年刚夹上菜,筷子一松又落回外卖盒,他用筷子尖指赵束,“你别惹我啊,我今天挺高兴的。”   “不知道我眼睛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如果越来越差的话,我怕办手续会麻烦,趁现在能签字。”   沈敬年“啪”一下撂下筷子,低喝:“没完了是不是?!”   赵束瘪瘪嘴,没再往下说。沈敬年一股火直往脑门蹿,对赵束,也对自己。   他强压下去道:“这是我跟你哥之间的事,要算也是你哥跟我算,有你什么事儿,吃你的饭。”   赵束还要说什么,被沈敬年用筷子凶狠一指给憋回去了。   算了,过几天再说吧,反正房子也跑不了,赵束心想。   好在短暂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生日宴整体的欢乐氛围,赵束翘着嘴角大口吃饭,给沈敬年看得直乐。   两人足足吃了将近一个小时,沈敬年看赵束实在吃不下了才把餐桌收拾出来,把昨天从自己亲妈那“零元购”来的生日礼物连盒一起摆到桌面上。   赵束在看到“大坨黄金”的刹那双眼一齐开始闪光,噼里啪啦的亮得跟冷火呲花似的。沈敬年莫名有点紧张,单手把黄金首饰盒往赵束的方向推,“生日快乐啊赵麦麦,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赵束看着近在眼前的“大坨黄金”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嘴上假模假式的说着“这多不好意思啊~”,手上一点没耽误,拿起金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左右换手颠了颠。   不错,2斤多,哎?不对啊.......他把首饰盒放在耳边晃,里面有明显的撞击声,失望道:“空心的?”   这是一个复古的机关首饰盒,设计时融入了鲁班精妙智慧,以至于赵束第一眼并没有看出这东西能打开。   “........”,沈敬年一头黑线的看着眼前的财迷,“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的东西才是礼物本身......”   赵束把首饰盒往沈敬年身前一推,示意给打开,沈敬年无奈寻着左七右八的口诀打开小盒子,随即带着谄媚的笑容再次把小盒子还给赵束。   赵束小心翼翼的捧起来,在目光接触到那匹翡翠小马时无可抑制地暗下来。   沈敬年都看蒙了,“你不喜欢??这绝对是好东西啊!”   他不是相信自己,也不是相信亲妈,而是相信苏富比拍卖行。   赵束叹了口气,“看门大爷会喜欢他看的那个门吗?”   “啊?”   “翡翠只是我挣钱的营生,当然谈不上喜欢啊。”   沈敬年恨不得跳起来给半瞎的小财迷一个脑瓜崩。本以为是很稳的投其所好的礼物,但谁能想到从小就在翡翠矿区翻云覆雨的赵麦麦不喜欢翡翠。   他一直觉得这些需要天分的工种,想要站上塔尖必然得从心底去热爱去钻研,赵束明显颠覆了他的认知。   不过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像他自己也不会真心喜欢手上的基金和股票,如同赵束所说,赚钱的营生罢了。   沈敬年没想过场面会变成这样,他因为翡翠而结识赵束,而赵束的生活又跟翡翠盘根错节,以至于他在潜意识中默认赵束喜欢翡翠,“那什么,额,我给你换一样吧”,沈敬年伸手把东西往回拿,连指尖都写着尴尬。   “别!”,赵束按住沈敬年的手,目光恳切道:“不用换,这盒子给我就行!”   “不行!要收就一起收!要不就两个都别要!”   赵束内心天人交战,终于委委屈屈地把两样东西都拢到近前,沈敬年戏谑道:“怎么着?还委屈你了?再说这块小马可以金子值钱多了,就算挑一个你也应该挑这个啊。”   这种品质的成品赵束都不用对光看,用手搓一下就能把价格估出来,“这块明显是极品料名家工,出手容易给自己惹麻烦。”   沈敬年咂摸了一下这句话,瞬间毛了,“你想卖出去??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要出手??”   赵束茫然的脸配上同样茫然的眼,在他的观念里翡翠就是用来流通赚钱的,留在手里一文不值,只有卖出去才能体现价值。   而且常人难以一见的好料子他要多少有多少,根本没有普世眼中“珍藏”的概念。   沈敬年气得语无伦次,“要是让我发现你把它卖了,我跟你没完!你、你、你现在就戴上,不许摘!”,说着把小马从盒子里拎出来戴在赵束的脖子上。   圆胖小马驹如一汪清泉般冰透无杂质,在灯光下配合着墨绿色的挂绳显得更加灵气,以至于周碧云在图册上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行,非说这小胖马像婴儿时期的沈敬年。   “那我还能一辈子不摘啊?”,赵束嘴上不服,但人坐得端正,任沈敬年把小马驹挂自己脖子上。   沈敬年下意识想说“对,一辈子不许摘”,却在即将出口的刹那硬生生换成了“你先戴着吧”。   他看赵束依然拿着黄金首饰盒摆弄,随口问:“你也不缺钱,怎么总这么财迷呢,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啊?”   “挣够了钱就金盆洗手”   “你那行还有挣够钱的一天?除非山都被你们挖空了”   “也不一定啊,人死绝了也行”   寿星佬说这种话让人瘆得慌,沈敬年马上拦,“你少说这种话,小小孩子净学大人说话”。   赵束点了一下胸前的小马,笃定问:“我比你大一岁吧?”   聪明人之间打交道皆如此,一点心思都瞒不住,沈敬年只好点头。半晌,他还是气不过,嘀咕道:“我第一次送你的生日礼物,你竟然想卖了,太过分了!”   赵束眼尾一扫沈敬年怒气冲冲的脸,笑问:“怎么,明年不送了?”   沈敬年好似被消防员的高压水枪兜头喷了一顿,蹿升的小火苗在万分之一秒内就灭得干干净净,他不自在的左右交替动了动腿,从喉头咕哝出声:“送啊,怎么不送.....”   他把小蛋糕挪到客厅茶几,又一人配一瓶气泡水,再把电视打开调到正在播放球赛的体育频道,“麦麦,快来切蛋糕,正好球赛开始了”。   赵束刚从卫生间出来,还在甩手上的水,“你切吧,我想吃现成的”。   沈敬年极轻极快地皱了一下眉头,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而后恢复笑脸,“我一天都累成啥样了,不知道心疼人呢,你自己切,让我歇一会儿。”   赵束坐到沙发另一端,为表明自己不过去,还用两条胳膊抱住蜷到沙发上的双腿。   这个举动加深了沈敬年的猜想,他走过去双手插进赵束的腋下,拔萝卜似的把人从沙发一端拔起,“让你看看哥这爆发力,我跟你说赵麦麦,顶级私教不是白请的,一分钱一分货!”   “放我下来!!!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个傻X!!!”   赵束握住奶白色三角蛋糕刀的下一秒就是回身捅沈敬年,硬是被沈敬年用坚实的腹肌接住了!!赵束戳了两下没戳动,立马把蛋糕刀当螺丝刀使,鼓着脸往沈敬年肚子上拧。   沈敬年大笑握住塑料刀尖,后退两步撩开衣摆露出整整齐齐八块腹肌,轻挑眉梢压着嗓子问:“摸摸?”   --------------------   宝子们多跟我说说话吧T_T 第38章   赵束双唇半张愣了片刻,随后肩膀斜展,将塑料刀从侧面插进蛋糕体。紧接着往外一蒯,带出一大块黄白交错的奶油。   赵束眼神中带着一丝隐晦的调笑,顺势把沾着奶油的三角刀往前一送一抹,沈敬年整齐的八块腹肌瞬间被封了个奶油层。   沈敬年没想到赵束会这么玩儿,愕然中迸发出满目精光,“不是,平时没看出来啊,你好这口??”   赵束这才反应过来,僵手僵脚从茶几上的纸抽里抽纸巾想给沈敬年擦,沈敬年撩着衣服往后退,“休想毁尸灭迹我跟你说,你老实交代,觊觎我精壮的□□多久了!?”   平日里赵束嘴不笨,但毕竟吃了脸皮薄的亏。骂人还算利索,一旦碰上沈敬年跟他调情,赵束的嘴皮子就跟塞了沈元宝的大尾巴似的,张都张不开。   “谁、谁、谁........你滚!!!”,他撇过头不看沈敬年。   沈敬年屈指在自己小腹上刮了一下,把关节上的奶油蹭到赵束通红的耳朵尖,“你也就是看着像挺厉害似的,实际上小屁孩儿一个!”   赵束不回头也不吭声,泄愤似的把叉子狠狠怼进蛋糕,然后“嗷呜”一大口。   不忍心再逗弄赵束,沈敬年自己把肚子上的奶油擦了,边擦边语气惋惜地试探:“真不想摸?手感绝了!包你上瘾!”   “沈敬年,你都骚断腿了”,赵束满嘴奶油,目不斜视地嘟囔。   沈敬年不满,“能不能别连名带姓的叫,大晚上怪吓人的。”   赵束白了他一眼。   沈敬年权当是称赞,美滋滋贴着赵束坐下。他猫腰用发际蹭赵束的肩膀,“喂我一口”。   “你信不信我直接拍你脸上?”赵束作势要端蛋糕。   “别呀!”,沈敬年立马坐直,“特意去店里给你挑的,我都没敢打电话定,就怕你不喜欢。”   赵束含混地骂了一句,沈敬年没听清,刚要问就被一只迎面而来的小黄鸭堵住了嘴。小黄鸭是翻糖外壳的,看着好看但并不好吃。   沈敬年用舌头顶着往外推,赵束手捏鸭屁股使劲往里按,沈敬年“呸呸”吐齁甜的糖皮,“这也不是吃的啊,就看个好看!”   “哦——”,赵束先是怔了几秒,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回去,目光垂落,道:“我以为是好吃的呢。”   如果说赵束家境贫寒,沈敬年一定将话题截止于此,但这小子的座驾是保时捷啊!!他捡起被赵束扔在茶几上的小黄鸭,如法炮制往赵束嘴里塞,“你自己尝尝!”   赵束就着沈敬年的手咬了一口鸭屁股,砸吧砸吧嘴说:“还行啊,甜甜的,挺好吃”,然后依然就着沈敬年的手,用两口分别吃掉了鸭身和鸭头。   沈敬年一股热血顺着全身经脉乱窜,他想亲赵束,就现在,他想尝尝赵束嘴里的小鸭子到底好不好吃。   “麦麦,我......麦麦......我想......”   沈敬年的尾音被情欲冲开,四散落在昏暗的客厅中,屏幕里足球草坪反射出翠绿光线,将金黄的小蛋糕映成温暖的鹅黄。   赵束腮帮子鼓鼓地回头询问,沈敬年喉头剧烈滚动,最终摆摆手,自嘲地笑了两声。   两人就着绿茵场上奋力狂奔的C罗分吃了一整个芒果夹心的鸭子蛋糕,吃完蛋糕沈敬年以糖分摄入超标睡不着为由不放人回屋,非要跟赵束谈心。   赵束躺在沙发上困得滴里当啷,让沈敬年自己起头,沈敬年顿了几秒,说:“跟我讲讲你的童年吧。”   赵束的童年跟幸福的孩子比谈不上幸福,跟真正不幸的孩子比又多了一丝温情,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温饱不愁。   赵束和赵启的妈妈刘艳芸是云南人,跟着老乡来缅甸打工,在矿区认识了年轻的小矿主赵强。   婚后两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赵强连着挖出几块好料子之后又买下第二条小矿脉。他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矿上盯着,刘艳芸就在家里忙活家事,夫妻俩甜蜜幸福。   婚后两年刘艳芸怀孕了,夫妻俩高兴极了,开始盘算着等孩子大一些,俩人就带着钱回云南做些小买卖,让孩子在云南念书,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赵启顺利出生,和所有初为父母的夫妻一样,两人满心怀喜又手足无措。一个多月后,魏东的父亲意外离世,母亲经不住打击早产,而后撒手人寰,身为好友的赵强和刘艳芸决定收养襁褓中的魏东。   于是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儿子,一家四口在危机四伏的矿区内过着平淡而温馨的生活。   五年后,刘艳芸再次怀孕,一家人都很开心,尤其是两个小子,每天都念叨着要“妹妹”。   可意外就这么残酷地来临了,刘艳芸在生赵束时难产,当场去世,她与赵束的母子缘分只有尚未谋面的短短十个月。   赵强遭受重击后不认这个孩子,坚称他是害妻子丢了性命的凶手。   呱呱坠地的小赵束哭到声嘶,却没有一个人抱他,更别说奶水。五岁的赵启和魏东对生死的概念还不甚清晰,只知道哭着找妈妈和妹妹,后来是护士实在看不下去,把胖乎乎的小赵束抱起来拍了拍,又冲了些奶粉。   赵强把孩子扔在医院,处理完妻子的后事就照常去矿上,丝毫不提嗷嗷待哺的小儿子。赵启早慧,隐隐明白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跟着家里的车跑到矿上管赵强要妹妹。   赵强捡起一块刚挖出来的也木西,攥在手里冷笑说:“死了,都死了。”   小赵启不服,仰脖子喊:“妈妈死了,妹妹没死,我那天看见了!”   赵强身后的碎石被风炮冲进泥潭了无踪迹,他带着血沫子的怒吼响彻整座棕红的矿山,“那不是你妹妹!那是杀了你妈的恶魔!!”   “我妈跟我说过,我是她的孩子,所以她爱我。妹妹也是妈妈的孩子,所以妈妈也一定爱她,她跟我一样流着妈妈的血!”   白净的小赵启攥着拳头一步不让地站在赵强面前,泪水一串串从大眼睛里往下淌。   赵强眼眶通红扛起儿子往山下走,“你回车上去,等会儿身上又红了!”   赵启连踢带打,胳膊腿乱挥挣扎,“我要妹妹!我要妹妹!把妹妹接回家!”   当晚,赵强把小儿子从医院接回家,办理出院手续时需要填姓名,他随手写下“赵束”。   一切都结束了,我的妻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赵强把赵束扔到亡妻准备好的儿童床里就不管了,赵启和魏东围着“妹妹”看了两圈,赵启颤巍巍壮着胆子亲了一口赵束嫩嫩的圆胖脸蛋,魏东则闲不住地伸手掀开赵束的小小包被。   “咦?”   魏东招呼赵启过来看,“妹妹怎么跟咱俩一样有小牛牛?”   赵启也蒙了,五岁的小孩子已经有了对于性别的基本认知,最起码知道只有男孩子才有小牛牛。   两个小男孩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儿童床上的小婴儿,同时改口“弟弟”。   赵强对这个孩子不管不问,赵启和魏东又年纪太小,根本无法照顾一个小婴儿。最后是一位矿工的妻子自荐来照顾小赵束,这才没让赵束活活饿死。   今天之前,赵束没有庆祝过生日,因为他的生日和母亲的忌日是同一天。   年幼的孩子并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哥哥可以庆祝生日,可以吃生日蛋糕,可以收生日礼物,但自己却不可以。他闹着也要,被赵强一巴掌扇在脸上,“你也配!?”   小赵束被打傻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伸手擦擦鼻孔淌出来的血,嗫嚅着说自己不要了。赵启和魏东把赵束护在身后,也说自己不要了,别打麦麦。   赵强却不同意,非要给两个大孩子办生日宴,买大蛋糕。生日会上赵强不允许赵束吃蛋糕,小赵束忍不住好奇偷偷用手指头蘸了一下奶油放进嘴里尝味道,随后被一筷子摔在手上。   赵启和魏东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给赵束藏了一块,小赵束在看到蛋糕的一瞬间兴奋得直哆嗦,他躲在厨房里狼吞虎咽,却因为吃得太急呕吐在院子里。   赵强看到地上的秽物,二话没说拎起墙边的捆原石的铁链子就开始狠抽赵束。   赵束在院子中央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停求饶认错,哭得几乎没了动静。从楼上闻声跑下来的赵启和魏东刹那间崩溃,赵启隔着三米远飞扑到弟弟身上,被一铁链抽在后脑勺瞬间晕厥。   眼见误伤了大儿子,赵强这才停手,抱起昏迷的大儿子去找大夫。   魏东边哭边把血糊糊似的赵束抱回自己卧室,十岁的孩子不懂消毒,只知道用湿毛巾一遍一遍给弟弟擦伤口,再一遍一遍问弟弟疼不疼。   也是赵束命硬,从头到脚一身创面竟然没感染,半个月后全都顺利结成了厚硬的深红色血痂。赵启瘪嘴摸弟弟脸蛋上的血壳壳,很担忧会不会留疤,弟弟长得这么好看,千万别留疤呀。   小赵束不哭也不闹,就在赵启和魏东的卧室里躺着看天花板,每当赵启心疼得要哭时,还笑嘻嘻安慰哥哥:“哥,你看我像不像穿了铠甲~”   --------------------   小赵束依稀记得那块蛋糕的味道,又软又甜还有草莓酱夹心。那一夜他不敢睡,躺在床上反复问站在窗边盯着大门口的魏东,“我哥回来了吗”“我哥会死吗”。魏东知道赵束的心思,他摸摸弟弟的额头,哭着说:“不怪你,不怪麦麦。” 第39章   十岁的赵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弟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明明平日里面对自己和小东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鼓起勇气站在父亲面前,“爸,您能不能对麦麦好点儿?”   赵束刚下生时圆圆胖胖的,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但长到四、五岁时瘦得跟小猴子一样,比同龄孩子矮半个头,棕黄的头发如枯草一般。   赵强冷眼略过小儿子乱蓬蓬的头顶,语气中的厌恶让三个孩子全都不寒而栗,“以后少管他叫麦麦,这是你妈给起的名字,他害死了你妈。”   赵束再没闹过要蛋糕要生日,他难过地根据照片想象妈妈的样子,五岁的孩子本能地渴求母爱,却由于天然的缺失而愈加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招人讨厌。他希望爸爸能爱自己,别再打自己,也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叫麦麦,哥哥说那是妈妈给自己起的名字。   妈妈说,麦子代表希望。   再后来赵启和魏东坚持不过生日,赵强吩咐后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两个孩子愣是梗着脖子一口不碰,赵束看哥哥不吃,自己更是缩着身子不敢动。   赵强冷哼两声,叫来家里的工人,以魏东生日的名义当场办聚会。他当着众人的面儿祝养子小东生日快乐,并且亲自给魏东和赵启一人切一块奶油生日蛋糕。   矿工们不知道个中缘由,纷纷起哄说着吉利话,两个孩子只好咬牙往下咽。   很多很多年后,哥仨一起喝酒,半醉半醒间赵束问起为什么就是不允许自己吃生日蛋糕。   多亏了酒精,赵启才难得地显露情绪,他满目哀伤给弟弟解释:“因为之前我们俩的生日蛋糕都是妈妈亲手做的。”   生下赵启后,赵强和刘艳芸的日子越来越好,女主人更是喜欢上了烘焙,没事就烤个小蛋糕小饼干,经常是赵强劳累一天后还没进门就闻到香甜的气息,再吃一口媳妇亲手喂进嘴里的点心。   刘艳芸很聪明,照着书一点点学,越做越专业,到后来两个孩子的生日蛋糕从奶油霜到蛋糕胚都能自己做。每年两个孩子生日,赵强都给自己放一天假,陪着妻子和儿子们在家里玩闹。   看着儿子们给妻子捣乱,这个弄碎了鸡蛋,那个碰坏了奶油,总之一家人鸡飞狗跳又甜蜜幸福。   晚上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过生日的那个孩子默默许愿之后吹蜡烛,接着大家一起分吃妻子亲手做的奶油蛋糕。   那是赵强一辈子里最美好的回忆。   恶魔凭什么吃,是他破坏了原本美好的一切,他没有资格吃生日蛋糕。   赵强指着赵束的鼻子破口大骂。   赵束听完赵启的解释,没有如同哥哥想象中那般伤心,只是笑笑,“哦,那你们当时还挺幸福的。”   赵束半醉的眸子水光粼粼,刺得赵启心口一阵阵的疼。   后来赵启当家主事,要在赵束生日当天包下曼德勒最好的餐厅给他办生日会,赵束知道这是赵启在弥补,但他摆摆手拒绝了。   “哥,我对妈妈没有记忆,但是你有。我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忌日,那天你一定很难过,我不想勉强你和东哥。”   赵束说得没错,每年他生日的那天赵启都会难过,赵束没有拥有过的母爱,赵启曾短暂的拥有过五年。   沈敬年不知道赵束的身世,擅自给他庆祝的29岁生日,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会,收到的礼物也是人生中第一份生日礼物。   矿区的人都清楚他的身世,所以他从不收生日礼物,不愿被有心人利用,更不想庆祝自己妈妈的死亡。   沈敬年目瞪口呆地听完这一切,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今天做的是对还是错。“那,你,我,你生我气吗?”,他结巴着问。   赵束轻笑,“不啊,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敬年心疼地拍拍赵束的后背,“别的不敢说,我保证以后只要你想吃蛋糕,肯定让你随时能吃上,什么奶油的、巧克力的、草莓酱芒果酱七层八层的!”。   赵束关灯躺在床上,思绪一丝一缕的沿着时间轴往回飘,他多想在当年那个五岁孩童的日记本最下面添上一句“别怕,24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2天,沈敬年很守信的回家取来自己的二弟——沈元宝同志。沈元宝对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一段日子的公寓感情十分深厚,一进门就咬碎了一只拖鞋表达喜悦。   沈敬年淡定拿起扫帚把鞋底和鞋面的碎布都扫进垃圾桶,反倒是赵束蹲在沈元宝面前,盯着元宝冰蓝的大眼睛认真讲道理,“元宝,你不能这样,这样不乖”。   “嗷呜~~~嗷呜~~~~”   “不许顶嘴!”,赵束直接伸手掐住了沈元宝的嘴筒子。   “呜呜呜呜呜呜”   沈元宝呜不出来,转头找沈敬年。沈敬年都看呆了,元宝从小到大横行霸道惯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此狗的眼睛里看到“隐忍”二字,普天之下竟然有人能治住这条傻狗!!他大为震撼:“你们俩能交流?”   赵束翻了个白眼,“我见的狗多了,小时候没人跟我玩儿,我就找猫狗玩儿”。   昨晚那番话把沈敬年心疼得够呛,他不愿赵束再提起操蛋的童年影响心情,于是马上转移话题,“你好好教育教育它为狗处世,我替我全家谢谢你”。   赵束噗嗤乐出来,捏捏元宝厚实的毛耳朵,“吧唧”亲了一口。   沈敬年站在玄关大喝一声:“元宝!”,沈元宝立马调头奔向大哥。沈大哥对着刚才赵束亲的位置,分毫不差也“吧唧”一口。   两人把沈元宝带去了附近的狗公园,一人负责给沈元宝扔球,一人负责跟周围的狗家长解释这狗精神没问题,可以正常交朋友。   连着尝试三次都没交到朋友的元宝有点打蔫,赵束把五指插进元宝厚实的背毛中上下搓,忿忿说:“不玩了,没啥好狗,回家!”   沈敬年适时提议:“我还知道个好地方~”   但事实上他口中的好地方他本人并没去过,甚至在昨天之前沈敬年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一家专门给宠物做零食的DIY烘焙馆。   他想多跟赵束在外面待一会儿,于是在网上搜索“两个人带条狗能去哪里约会”,结果就搜出来了这么一个温馨的小店。   店里全部采用卡通动物装饰,店主和服务员都是穿着小围裙的女孩子,就连顾客都是养小泰迪的闺蜜组或者养肥柯基的小情侣,沈敬年和赵束还有沈元宝的出现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沈元宝不懂这些,店里宠物食材的香味不间断从门帘的缝隙往外飘,元宝瞬间一个激灵,嗷嗷叫着往里冲,沈敬年被牵引绳带出一个趔趄,好悬撞上门框。   赵束眼睁睁看着卡通门帘如同黑洞一般顷刻间吞噬了沈敬年和沈元宝,内心天人交战许久,最终还是不放心元宝同志,大义凛然地跟了进去。   两人并排坐在卡通小马扎上,把一心想去吓唬小泰迪的沈元宝夹在中间。   店员小姑娘站在几张桌子中间分发鸡肉味的原材料并讲解狗饼干的制作方法,店员发一个,元宝吃一个,店员发两个,元宝吃一双。   机警的沈元宝两只前爪搭住沈敬年双肩,硕大的狗头紧紧贴着沈敬年的侧脸,身姿笔直且目光恳切,目标直指店员手里的小竹筐。   赵束哀莫大于心死,垂头拉住元宝的两条后腿往回拽,厉声教育:“你太丢人了,不许管别人要吃的,下来!”   沈元宝负隅顽抗,两条后腿小碎步往前倒腾,同时用两只大爪子一左一右搂住沈敬年的脑袋,摆好姿势后回头怒瞪赵束。沈敬年出门前特意用发胶做的造型,让元宝一巴掌拍个稀碎。   他抬手示意店员小姑娘先暂停一会儿,就在赵束以为元宝要挨打了的时候,只听沈敬年用手指着小竹筐问:“这东西单独出售吗?”   小竹筐里的原材料是每狗限量的,想多吃就得另花钱买。嘎嘣脆的冻干肉粒被分装在粉蓝色巴掌大的小袋子里,每包20块钱,沈敬年一口气给元宝买了30包。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赵束一边唾弃沈敬年的溺爱行径,一边给斜对面眼巴巴看着的小柴犬分了两袋。   好不容易听完了讲解两人一狗都长出一口气,赵束放开沈元宝的嘴筒子,沈元宝当即嚎了半分钟表达不满。   “刚才店员姐姐在说话呢,不许打断人家,没礼貌”,赵束把肉干放在手心喂给沈元宝。   沈元宝用大舌头把肉干卷进嘴里,接着拿湿漉漉的大鼻子往赵束怀里拱。赵束又开始讲道理,“每天不能吃这么多零食,对毛毛不好。”   沈元宝:“嗷呜嗷呜嗷呜嗷呜——呜!呜!呜!呜——”   沈敬年无比后悔自己选的这个破地方!!   他拽着沈元宝脖子上的牵引圈,把元宝强行圈在自己两腿中间,几乎是四肢并用拢住这条兴奋的傻狗,狼狈转身对小泰迪的主人保证:“放心吧,它过不去。”   小泰迪的主人这才把吓得直“唧唧”的自家狗从衣服里掏出来。   赵束认认真真按照刚才店员的讲解一步步将食材分门别类称重、搅拌、上模具,店里所有器具都是卡通形状,沈敬年搂着狗看赵束用小熊勺子舀一勺骨粉放入小猫碗里,再用小兔子杯盛牛奶。   配合着身上鹅黄色的小鸡围裙,店内舒缓的钢琴曲,还有赵束因为看不清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沈敬年突然闪出一个念想:如果两人以后真的同居过日子了,就把元宝留下吧。   --------------------   赵束:“元宝,一加一等于几?”   沈元宝:“嗷!嗷!”   赵束:“乖狗,吃个罐罐!”   过了一会儿,赵束:“元宝,一加一等于几?”   沈元宝:“嗷!嗷!”   赵束:“真聪明,再吃根肉干!”   又过了一会儿,赵束:“元宝,一加一等于几?”   沈敬年:“你想喂零食就直说!” 第40章   晚饭时赵束非要边吃饭边撸狗,于是翠绿色的全套陶瓷餐具铺了满茶几,元宝蹲在赵束脚边,把头往同样翠绿色的陶瓷饭盆里一插,嘎嘣嘎嘣啃狗粮。   饭盆是结账时店员送的,元宝很喜欢。赵束揪着元宝的的大耳朵,嘴上不说但眼神使劲往旁边配套的十八头餐具上瞟。   这家店的老板堪称商业奇才,只要消费达到300元,无论猫狗都免费送一个小饭盆,但是他家竟然还出售同系列同花色的人类餐具。   1880元一套.....   沈元宝和赵束一个直白,一个含蓄,但眼神中传达出的内容惊人地相似,沈敬年瞬间豪情万丈,刷卡买单。   成套餐具死沉死沉,沈敬年自然不能让心尖尖上的赵束拎,他蹲在地上反复叮嘱元宝不许爆冲后才将牵引绳郑重交给赵束。   沈元宝是赵束小30年人生中接触过的最特别的狗,这厮完全没有流浪狗的胆小与瑟缩,丝毫不会看人眼色,被捏嘴筒子也不记仇,馋了就要吃的,烦了就自己叼着牵引绳让主人带出去玩儿。   类比成人类小孩儿的话,妥妥是在家人全部的爱中长大的孩子,没有生活压力,无拘无束自由烂漫,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理直气壮获得所有人的喜爱。   正因为接触的猫狗多,赵束才更清楚沈元宝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沈敬年爱它,沈敬年的父母一定也爱它。   沈敬年抱怨过赵束不关心他,不问他的家庭,不问他的事业。其实赵束并非不关心,只是没必要问。   依照沈敬年今时今日的性格,他必然从小生长在父母感情美满、物质及其优渥的家庭。这种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站在金字塔尖。   而他和他哥咬牙奋斗了小半辈子,也不过是在万丈地基深坑上搭了一块晃悠悠的木板儿。   两人边看电影、边撸狗、边吃饭,沈敬年随口问:“麦麦,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啊?”,赵束不确定沈敬年指哪方面,自然也不确定要怎么答。   “就是你以后想在哪里生活?你不喜欢翡翠这个行业,那就八成不能干一辈子。改行之后呢,想过要干什么吗?会回国吗?........回,回北京吗?”   赵束眨眨眼,转头看向沈敬年。沈敬年说对了一半,他的确早晚要改行,但之后要做什么,在哪里生活确实还没想好,只不过一定要过安稳日子罢了。   沈敬年看出了他的犹豫,趁热打铁道:“要是你以后回国的话,回北京吧,我的资源几乎都在这边,我什么都能帮你。你喜欢小动物的话,我给你开一个今天那种小店好不好,或者猫咪咖啡馆,或者弄个我朋友那样的庄园,就是上次给你看拖布狗的那种庄园。里面盖几间小房子,有游客的时候当民宿,没有游客就自己家玩儿,我觉得都挺好。”   赵束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依然静静看着沈敬年。沈敬年壮着胆子握住赵束的手,“回来吧,你在缅甸有的我在北京都能给你,咱俩一起过日子,把元宝留在这边,它比那堆石头有意思多了。”   赵束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勉强压下略显急促的呼吸,“我确实有日后回国的打算,但绝不是为了你。如果我回北京了,那说明北京对我整体发展更有利,同样的,如果上海对我更有利,那我就去上海,深圳有利就去深圳,我不会为了你改变我的人生。”   沈敬年脱口而出:“凭什么你不能!?”   赵束冷笑道:“凭什么要我改变人生轨迹去迎合你?你为我付出什么了?”   沈敬年霎时如遭雷劈,面对赵束时他一直自诩深情,千里迢迢去曼德勒找他,安排顶级的医疗资源给他治病,送出价值不菲的礼物,可这些全都未伤及筋骨。   换句话说,他随时可以全身而退。   可如果赵束真的为了他放弃熟悉的一切,离开土生土长的故乡回到北京,他用什么来回应?   也许只有一句轻飘飘的承诺,两个男人之间连法律都不承认,又何谈人性。   两人不欢而散,沈元宝大喇喇地躺在客厅打呼噜,而左右卧室里分别躺了一个失眠的人。   沈敬年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发现自从遇到赵束总是一团乱,那些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全都长腿跑了似的,就剩一个空洞洞的脑瓜皮。   在宠物烘焙馆的暖光灯下他情绪上头,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瞬间想跟赵束定下来。可水晶球里那些关于未来的美梦被赵束亲手打碎后,沈敬年关门沉心细想两人的处境,却也理解赵束。   赵束所有本事都只针对缅甸矿区,出了矿区他一没文凭,二没人脉,在如今的经济形势下想干点什么难如登天,也许正是考虑到了这些他才说先赚够钱再金盆洗手。   沈敬年不在乎养着赵束,可依赵束的性子必然不会同意,整个矿区叱刹风云的人物回归家庭当金丝雀,听起来就可笑。即使赵束同意,矿区也未必同意。   而且最主要的是,两人的感情能维系多久。   在面对赵束时,沈敬年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次认认真真谈恋爱的冲动,赵束自然而然也是第一个让他有定下来的想法的人。   他甚至想到了“家庭”这个词。   他、赵束、沈元宝的三口之家,周末一起去狗公园带元宝交朋友,一起去商场逛街买衣服,一起去超市买菜。假期两人可以自驾带元宝去周边城市逛逛,找个宠物友好的酒店边住边玩。   但如果有一天他变心了呢,他自己就是男人,太清楚男人的本性了。如果赵束抛开一切来北京,结果他变心了,到那时候的赵束又该何去何从。   这些都是他未曾细想过的。   另一边的赵束也没睡,不过他没有像沈敬年一样辗转反侧,而是站在窗边跟赵启打电话。   赵束:“哥,这几天怎么样?”   赵启:“和预想的差不多”   赵束:“后江的两条矿脉都被收走了?”   赵启:“嗯”   赵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赵启:“你别操心这边,我有数,你好好养病,这几天眼睛好点没?”   赵束:“好多了,哥,不用惦记我,你保护好自己”   赵束挂断电话在心里默默算日子,快过年了啊.......   第二天是周日,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晚的不愉快,两人一起遛狗,一起吃外卖。   沈敬年总觉得两人现在的状态算得上是有今天没明天,很有几分末日前狂欢的意思。两人对待彼此都如同不负责任的渣男一般,只谈当下,不想以后。   沈敬年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态才算准确,他想跟赵束有未来,又怕只是一时上头,冷静下来之后不仅是赵束,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自处。   他坐在沙发上抱电脑处理一份临时文件,赵束枕着沈元宝在阳台的地毯上午睡。   他真的好奇沈元宝灰白相间的大脑袋里到底是什么构造,赵束这两天训了他七、八次,只要不听话就捏嘴筒子,反而这傻狗跟赵束奇好无比!竟然能老老实实窝在赵束怀里睡午觉!!   从沈敬年的角度望过去,赵束穿着自己的宽大睡衣,领子歪七扭八的露出一小半肩膀,他把下巴抵在沈元宝毛茸茸的狗头上,已经长到肩膀的头发柔顺垂下,在正午的阳光下形成一道很好看的光影。   赵束的侧面轮廓不算很深邃,但是每一处都精致异常,像手绘的人偶娃娃一般无瑕,沈敬年掏出手机对着一人一狗拍了十多张。   晚上沈敬年要把狗送回父母家,赵束舍不得,但沈敬年担心自己不在家时元宝发疯,赵束现在眼睛不好治不住它,坚持要把狗送走,赵束无奈只好憋着嘴同意。   “你换衣服跟我一起回去”,沈敬年吩咐赵束。   “啊?”,赵束从灵魂深处发出短促呼喊。   “哈哈哈”,沈敬年笑道:“想什么呢,这么着急见我爸妈啊?”   赵束皱眉怒骂:“你有病吧?!”   “到家之后你不用下车,我把元宝送回去然后带你剪个头。别着急,等给我的丑媳妇儿收拾漂亮点儿再带你见公婆”   回应他的是赵束飞过来的半只拖鞋,另外半只被沈元宝藏进了沙发底下。   赵束自己要求把头发剪短,沈敬年不愿意,他觉得赵束最好看的发型是半长不短堪堪能扎起来的时候,但是他的意见不重要,赵束最终顶着个圆寸坐进副驾。   沈敬年忍了一路还是没忍住,他鼓起勇气摸了一把赵束鼓溜溜的后脑勺。赵束的头发跟性格是两个极端,性子像刀子似的又硬又烈,头发丝倒是软绵绵的,手感有点像沈元宝的胸毛。   沈敬年嘴贱道:“麦麦,你这头发丝够细的,老了容易秃顶啊。”   赵束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翻了个大白眼,“滚一边去,不劳你费心!”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沈敬年的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快30岁的男人被人说可爱,这事儿本身就挺可爱的。而称赞一个快30岁的男人可爱的这位,臊得梗着脖子左顾右盼,在畅通又笔直的大马路上找红绿灯。   “咳咳,那什么,我看元宝也挺可爱的”,临进家门,沈敬年终于找到说辞给自己解围。   赵束左脚踩右脚蹬掉运动鞋,“嗯,你二弟确实挺可爱。”   -------------------- 第41章   几天后党也约沈敬年下班喝酒,沈敬年羞答答表示家里有人等。党也觉得新鲜,沈敬年从不跟人同居,这是哪位千年道行的小狐狸精这么大能耐把沈大少爷给降住了?!   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党警官非要去他家实地勘测,沈敬年不让,他越不让党也越好奇,俩人磨磨唧唧了半天,沈敬年终于吐口说要问问家里那位。   这可把党也惊着了,颤声问:“年子,你来真的啊?”   “少废话,等我消息吧!”,沈敬年按断电话。   当晚他跟赵束打商量周末能不能在家招待朋友,赵束莫名其妙,“这是你家,你想招待就招待呗。”   沈敬年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又挑不出什么,失落地嘀咕:“这不是怕你眼睛不方便嘛......”   巧的是第二天上午,周博观打来电话,问赵束的情况怎么样了。沈敬年一拍大腿,“正好,周六你来一趟我家,他在我家住呢,你把那些检查的东西都带上!”   来一个也是烦,来俩也是放,沈敬年如是想。   小周医生本以为就是客套,没成想就这么把自己宝贵的休息日交代出去了。   周六上午,周博观背着自己的双肩包,手里拎着一袋子水果,在电梯里碰上了刚值完夜班面容颓废的人民警察党也。   常年的职业习惯使党也身上有着一股肃杀之气,这一点相熟的朋友可能感觉不到,但是陌生人对这种特定气场还是很敏感的,至少在同一密闭空间内的周博观感觉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人为什么不按电梯楼层??   表哥家是顶楼23层,难道他也去23层?还是说.......他是故意尾随我的?????   党也刚值完一个不太安稳的夜班,这一宿撞邪了一样几乎连凳子都没坐上,直到交班他脑子都嗡嗡的。进了电梯发现23层已经被按亮了,根本就没多想直接靠在墙上打盹。   十五秒后,电梯停在顶楼23层。   周博观把一兜水果挡在胸前,死盯党也一动不动的背影。周医生整个人都毛了,这歹人肯定是故意挡在电梯门口堵我呢!他他他他他要干什么!!!   周博观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贴着墙边往外溜,党也迷瞪中感觉有人从斜后方靠近自己,本能一伸手正抓住周博观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党也再大的瞌睡也吓醒了!!!!他目瞪口呆看着周博观挣开他的手,两步蹦出电梯,然后“咣咣”凿沈敬年的家门,并且含着无限恐惧地大吼:“哥!!!救命!!!!!”   吼完之后周博观兔子似的火速转身用后背抵住门板,并将芒果护住前胸,单手一指党也,“你别过来!!!你你你你你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这有监控,我也没有钱!!!”   党也混沌的大脑被眼前的谐星强制开机,多亏刚下夜班周身护体的戾气,要不然他非得当场乐出声。   党警官痞笑,信步往前走,“我管你有没有钱呢”。   周博观都要厥过去了,本人从业多年,无一例医疗事故,每次开医嘱都看了又看,护士长谁都骂,就没骂过我!!   去年还在医院内部“病患及家属好评满意榜”的前列,究竟是何时何地因何被人暗害至此!沈敬年大傻子怎么还不开门!!!你亲爱的表弟就要交代在你家门口了!!!   就在他掐着大腿强迫自己冷静时,门适时开了,沈敬年探出头,“哟,你俩碰上了?还挺巧,一起进来吧。”   党也看着周博观五彩斑斓的黑脸,实在没憋住在门口乐了一分钟。   赵束随沈敬年在门口迎客,还很贴心地给周博观递了一双拖鞋,以表达对小周医生两次跟进手术室的感谢。   “这是我表弟周博观,这是我发小党也”,沈敬年给两人互相介绍,接着说:“刚才你们俩在门口闹什么呢?我在屋里都听见了。”   党也刚要开口,被周博观抢先道:“没什么,没什么.....”   沈敬年的场面话张口就来:“你们俩的职业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党也是警察,大观是医生,挺好,一文一武。”   “你是警察?”,周博观不可置信,黑框眼镜下的大眼睛圆溜溜地看向党也。   “不像?!”,党也可是去年一身警礼服上过市局单人宣传海报的,对自己气质身高外形这一块非常自信。   “等等,你姓党?”,周博观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没头没尾问。   党也比周博观高出大半个头,再辅以职业气场加持,在距离近到同踩一块玄关脚垫时压迫感极强。   他闻言点点头,然后眼睁睁看着周博观黑框呆瓜眼镜后的目光瞬间悲悯而大度。   党也深吸一口气,“我姓党是因为我爸姓党,我爸姓党是因为我爷爷姓党,鄙人父母双亲健在,不是孤儿!”   “哦”   “你挺失落啊?”   “没!”   寒暄几分钟之后,周博观坐在沙发上给赵束做一些基础检查,赵束的伤病虽然外在表现是视力,但实际问题还是在大脑。所以能做的检查不多,无非是简单测一下视力,加上问问基本情况。   绝大部分人对白衣天使都有着天然的信任,赵束也不例外,双手乖巧搭在双膝,配合周博观的指令前后左右转动眼珠。   测血压时,赵束的毛衣太宽松,周博观说这样不准,让赵束把毛衣脱了。赵束一僵,眼神躲闪道:“我血压挺稳的,不测了吧。”   说实话,如果不是沈敬年在一旁虎视眈眈,周博观都不想把血压仪从双肩包里掏出来。他从专业角度认为死生之外都算轻伤,但病人家属显然不会这么想。   比如赵束这种情况如果摊到他自己身上,他绝不会像沈敬年这般小题大做,视力恢复不到5.0那就4.9,不到4.9那就4.8,4.8以下那就戴眼镜呗。他脑袋从小到大没受过外伤,近视也600多度啊,还不如此时此刻的赵束呢。   但是为了显得尽心尽力与兄友弟恭,周博观不得不提前一晚收拾好自己的双肩包,把家里能带的器材都往里装,连血糖仪都带来了。   党也偏头示意沈敬年跟他来厨房,沈敬年猜到党也肯定有很多话想问,就几步路的距离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正在用小针头扎赵束采血的周博观“你仔细点儿啊!”   党也从冰箱给自己拿一小瓶咖啡,拧开一口气干了,伸手指客厅二人的方向,“病了?”   沈敬年也给自己拿了一瓶,一口一口慢慢喝,“嗯,前一阵儿做了个手术”   党也:“怎么了?”   沈敬年:“摔了一下磕到头,眼睛受了点影响,没什么事儿”   党也突然坏笑,凑近压低音量问:“身上有印子吧?”   沈敬年瞬间反应过来党也说的是刚才赵束没脱毛衣的事儿,赵束身上确实有印子,但天地良心跟他没关系。   那是一个心酸又离谱的故事,周三他陪他爸出去应酬,把父亲大人送回家时顺手偷走了狗。   元宝和赵束如同分离数载的恩爱情侣一般,一见面就紧紧拥抱互诉衷肠,沈敬年本想来个浓情蜜意的三口团聚。   不料一时不查,还没等占上赵束的便宜先踩到了元宝的大尾巴。元宝本来正把两只硕大的前爪搭在赵束的胸前撒娇,被踩后瞬间吃痛,猛蹬往上蹿。   赵束人坐在地毯上没动,但是脸从元宝的胸前一路滑到两胯之间,紧接着双肩被元宝当做跳马的鞍子,一个助力就从他头上跨了过去,全过程不超过三秒。   赵束满头满脸都是灰白相间的狗毛,半张着嘴一言不发盘腿坐在地上仰头注视沈敬年。   沈敬年以五秒为间隔,缓缓眨眼,“......狗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直到晚上洗澡时,赵束脱了睡衣才看到自己从胸口到两肩几处青紫淤痕。他穿着睡裤冲到客厅,手指胸前对正窝一起看电视的一人一狗兴师问罪,沈敬年瞬间“我C”出口。   “这不毁我青白!?”——这是沈敬年的第二句话。   “...”,赵束果断扭头走回卫生间。   眼下倒也不是刻意瞒着党也,只是这件事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男生在青春期时,大多喜欢在情事上吹吹牛。依照沈敬年和党也的岁数,不至于对此大惊小怪,但也没不会没品到特意拿此事炫耀。   尤其这事本身就是个误会,虽说赵束不是小姑娘,但是沈敬年莫名对此有执念,毕竟人还没追上呢。   他摆摆手示意别问了,党也识趣换话题,“怎么认识的啊?”   沈敬年突然看了党也一眼,这一眼里含的信息太多,多到二十多年的发小都没看明白。“你给介绍的啊”,沈敬年语意不明道。   党也脑袋里的小灯泡一个接一个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给沈敬年介绍人了,何况这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上半年你给过我一个电话号码,忘了?”   “电话号码?.......潘家园那个???”,党警官“嘭”一声单手捏爆刚喝完的塑料瓶。   沈敬年点头,党也第一反应是:我完了,我爸会不会用手铐把我拷暖气片上啊!   --------------------   党也拉开冰箱门找咖啡,看都没看直接拿了一瓶离自己最近的,沈敬年劈手夺下,“你换瓶别的,这是麦麦爱喝的。”   党也蒙圈,“麦麦是啥?”   沈敬年:“社会上的事儿少打听!” 第42章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党也音量压得更低,“年子,你上次让我查的也是他吧?”   沈敬年再次点头。   “认准了?”   “嗯”   “你以前也不好这个啊.....你不喜欢女的吗?”   这个问题不止党也想问,沈敬年自己都刨根问底研究了大半年,苦于没有结果,只能在夜深人静叹一句:缘分啊!   两人一个靠在冰箱,一个靠着洗手池,闲扯几分钟后周博观走过来招呼沈敬年。   检查结果是赵束除视力外的基本体征指标都很健康,视力目前稳中有升,后期还需要接着养。   对于沈敬年来说,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最起码证明在自己最近把赵束养得不错,但是赵束却皱眉不满意。   沈敬年给准备的火锅,屋里的4人跟墙上的钟表似的,沈敬年是最中央的固定转轴,三条指针分别是短时间内突然被困在表盘里的另外三人。   中心转轴深知每条指针的饮食习惯,除了周博观极端嗜甜嗜辣以外,其余两人吃喝不挑。尤其是党也,从小就嘴壮得跟驴似的,给啥吃啥,就没见过这小子挑食。   四人分坐餐桌两侧,赵束与沈敬年一边,党也和周博观另一边。客观来说,沈敬年并没对赵束做任何出格的举动,连殷勤都算不上。   但是两人之间的气场实在过于温暖而封闭,就连间隔不足一米,同坐一桌吃饭的人都感觉自己仿佛随时会被对面的粉红结界给弹开。   比如,赵束被红油锅底辣得“斯哈斯哈”,沈敬年当时正在跟党也聊天,表情眼神甚至连视线的落点都没变,手上却把装冰镇西瓜的玻璃碗端给赵束。   赵束一筷子七八片毛肚怼进嘴里,沈敬年明明正在转头调空调,放下遥控器后行云流水递过去一张纸巾。   沈敬年咬到麻椒后扭头龇牙咧嘴,赵束马上用羹匙把自己马克杯里的冰块舀出来给沈敬年含着。   这是用心共同生活过才能培养出的默契,常见于父子、母子、夫妻、亲兄弟姐妹。   党也觉得自己今天来的真多余,千里迢迢下夜班跑来吃狗粮......   他没话找话跟周博观尬聊:“周医生,你挺能吃辣啊。”   几人吃的本来就是红油火锅,周博观自己的小料碗里竟然还通红通红的,旁边还单独配了一碗小米辣。周博观筷子不停,“嗯,估计我上辈子是大炮。”   “什么意思?”,党也没听懂。   “无惧喷火”,周博观推推黑框眼镜,淡定解答。   党也一口水刚进嘴,边咳边使劲往下咽,呛得直往鼻子里冲。他发现自己还真看错了这小大夫,看着呆兮兮蔫了吧唧的,说话还挺有意思。他坏心思上来,“你不怕直接进肛肠科啊?”   “不怕”   党也憋着坏,故意给周博观下套:“都是一个医院的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白天坐一起开会,晚上你光屁股躺那儿?”   周博观扭头直视党也的眼睛,“党警官,无论是肛肠还是前列腺,都是人体的正常器官,如果你觉得去医院尴尬的话,我可以等下吃完火锅就帮你私人检查一下。”   党也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常年接触三教九流,如果不是在沈敬年家,沈敬年也不是周博观的表哥的话,他有一万句话教教这小大夫怎么做人,但眼下他不能下沈敬年的面子。   党也在桌布下捏捏指关节,皮笑肉不笑道:“不麻烦周大夫了,我们每年都体检,我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健康”,他在“各项指标”上加重了读音,配合逐渐转冷的眼神,神似电影中慢镜头放映的反派威胁片段。   周博观下筷子的频率丝毫不受影响,“我知道,我单位是公安系统的定点体检医院之一,保不齐今年就是我给你检。”   “...”,党也筷子尖一指咕噜噜冒泡的锅底,示意吃宽粉吧。   由于周博观两次在手术室安慰赵束,所以赵束对他很有好感,总是不自觉地照顾小周医生,具体表现为给小周医生夹过三次菜,递过两次饮料,传过一包纸巾。   赵束对周博观照顾的结果连坐了党也,沈敬年在吃完饭的第一时间把两人打包扫地出门。   赵束在快吃到尾声时终于把红油滴到前襟,进屋换衣服再出来发现屋子里就剩下沈敬年,惊讶问:“人呢?”   沈敬年面不红心不跳,“他俩临时加班。”   平安夜的晚上,沈敬年又定了一个蛋糕,是店里专门为了圣诞节设计的,上面有一个大大的焦糖苹果。   两人咬着后槽牙一边吐槽“这不就是苹果版的糖葫芦”,一边你一口我一口把实心糖苹果给啃了,然后一起喝乌龙茶解腻。   茶太浓夜太静,沈敬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发现自从认识赵束以来,失眠的频率节节攀升,往常一沾枕头就着的人,终有一天陷入了情关。   踏进潘家园的那个下午之前,他始终地认为自己将一生目的明确,冷静自持,现在只能在隆冬的深夜独自在被窝里感叹——苍天饶过谁。   “嗡”   手机突然震了两下,在午夜12点伸手不见沈元宝的黑暗中。   正想心事的沈敬年被吓一机灵,缓了几秒才眯着眼睛解锁屏幕,信息是赵束发来的,只有一句话“还亲不亲了?”   沈敬年觉得全小区的照明灯好似都聚到了他的床头,把这一方天地映得蓬荜生辉,幸福美满,连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也摊开在120瓦的大灯泡下无处可藏。   赵束刚住进来时,沈敬年每晚都趁着月色偷摸去亲人家额头,后来眼角被鸽子抓伤,他又每晚去亲眼角,有时候还借着月光趴在床前看一会儿。   前天和昨天还冒着心率破200的生理极限,壮着胆子偷亲了被元宝蹬伤的脖根。没办法,不亲睡不着。   C!!啥时候被发现的啊?不应该啊!!   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到赵束床前双手捧起赵束的脸蛋亲了一大口。赵束平静的舒出一口气,“行了,我要睡了,要不然还得等着你。”   沈敬年这才听明白,感情赵束早就知道自己每晚都来。他钻进赵束的被窝,伸出自己常年健身的成果——健硕手臂,一把搂住赵束肩膀,“好啊你个赵麦麦!故意考验我呢是不是!”   赵束觉得冤枉,“你平时都是11点左右过来,然后我就能踏实睡,今天都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太困了。”   沈敬年顿感一股热流从脊髓出发途径五脏六腑,所过之处熨帖滚烫,这是赵束第一次回应他的感情,也是第一次正面表现出对他的期待。   “我今晚在这屋睡行吗?”,沈敬年的嘴唇擦着赵束的脖根问。   “不行”   “怎么不行啊?”,两人此时离得极近,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沈敬年吐息间带出的热气全部喷洒在赵束的后脖颈上,烫得赵束不自觉往前挪,又被沈敬年一把捞回来。   “就是不行”   沈敬年低笑,叼着赵束的耳垂吮了一口,执拗地反驳道:“我说行就行。”   莹白的月光下,室内氤氲一片,两人身影交缠重叠,沈敬年轻声诱哄赵束同意,赵束则咬死了不行。   “麦麦~我喜欢你”   沈敬年的胸口隔着两层睡衣紧贴赵束的脊背,不受控制的呢喃出声。   赵束浑身一颤,整个人僵直在沈敬年怀中。   “我不逼你,等你准备好了咱俩再往前走,别怕”,沈敬年沿着赵束的耳廓亲了两下,水渍声如惊雷炸响在赵束耳畔。   赵束四肢仿佛被凭空生出的毒刺藤蔓禁锢在沈敬年怀中,每动一下都鲜血淋漓。   赵束的不反抗如同强心针扎进沈敬年的心脏,他呼吸瞬间急促,猛地握紧赵束的手腕。   赵束这才如梦初醒,转身四肢并用推拒沈敬年。   “干嘛呀,还没提裤子呢就不认人了?”   床上空间太小,两人又都存有几分不清不白的心思,此时说什么都像在调情。赵束鼓着脸拒绝,“你别碰我!”   沈敬年朗声乐,“行啊,暂时不碰你,等咱俩正式好上了你可逃不了,让你见识一下你老公强劲的肾功能!”   赵束低头不看沈敬年的眼睛,小声骂:“滚!”   沈敬年这个时候要是走了,他都瞧不起自己!他上半身依旧搂着赵束,下半身稍稍往后挪开半个身位的距离,两人之间整体形成一个葫芦形的诡异体位。   他黏糊糊不想走,还非要给自己找出一个体面的理由,“再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儿吧”。   赵束声音发暗,“没什么好说的,都告诉你了”。   “不对,你说的这些事连不上”   按照赵束所说,他从小失去母亲又被父亲嫌恶,即使有赵启和魏东护着,也断然不会形成今天这种嚣张跋扈的性格。   并且依照舅公所言,赵束很小就展露出识石的天赋,在这种家庭环境下,能毫发无伤长大的概率约等于无。   所以赵束一定隐瞒了什么。   -------------------- 第43章   赵束胳膊肘后撤,捣在沈敬年胸口,“滚回你自己屋去!”   “不走,你给我讲讲,讲完我就走”   赵束无奈,低沉而难过地讲起自己童年的另一面。   赵束这种得天独厚的能力被矿区众人发现后,童年注定不会安稳。   起初赵强把家里的高货拿给赵束看,每当赵束看准了后都会奖励性的摸摸小儿子的头,赵束偷偷抿嘴笑,小小声叫爸爸。   那时赵家已经日渐衰落,赵强因为刘艳芸的离世而无心工作,日日酗酒到深夜,辛苦攒下的几条矿脉几乎全卖了,就留下一条没人要的。   没人要的矿脉自然很难出高货,矿工们走的走跑的跑,只有几个老矿工念旧情分苦苦支撑。   偶然一次赵强把年幼的赵束带去了翡翠中介家,让赵束挑石头。同时在场的还有另一位矿主,矿主听说过赵家这个孩子,也让赵束帮自己挑了几块,并且给了赵强一笔不菲的报酬。   后面又如法炮制了几次,正当赵强犹豫这条路是否可行之时,赵束被同学的家长绑架了,对方让赵束帮着挑一整批石头。赵强顺势去了这户同为小矿主的人家,提出条件:孩子可以借给你,但是收费。   就这样,小赵束被借来借去,赵强在此中得到的收益比自己辛苦挖矿还多,直到有一次赵束看错了一块价值超十亿缅币的大料子。   那是一块超过三吨的莫西沙解口料,三个中年男人把小小的赵束围在中央,连哄带吓让他说出这块石头的内部纹理。   那天赵束早早就被赵强送了过来,来时说好下午就把他接回家,可是已经半夜了依然没有人接他。他又累又困,蹲在地上默默流眼泪。   不知是眼泪模糊了视线,还是那天太累了,或者真的是天赋能力不够,总之切开后石头中间有一条赵束没看出来的大裂。   矿主白白损失了几亿缅币,这笔账全部算到了赵强身上。赵强被人按在桌子上砍了两根手指,当着赵束的面。   赵束被马仔绑在桌子腿上,他的眼眉正好与桌面高度齐平,身后的马仔强迫他看向自己父亲因绝望而扭曲的脸。   利器砍断骨骼的脆响瞬间炸开在额前,滚烫的鲜血隔空喷到脸上,一时间赤红与腥甜如深渊泥沼般包裹住年幼的孩子。   赵束吓傻了,捂着脸疯狂尖叫,人群散去之后他挣开绳子,浑身颤抖着去扶鲜血淋漓半瘫在桌子上的赵强。赵强当胸一脚把赵束踹翻在地,自己打车去了医院。   赵束挣扎许久才爬起来,借着仅存的记忆摸黑往家跑,等赵启在家门口发现他时已经哭到全身痉挛跪在地上拽都拽不起来。   魏东把他抗进屋喂下整杯温水,缓了足足十分钟,赵束才哆嗦着说出整件事。   “哥,我错了,都怪我,我太累了,呜呜呜呜呜都怪我,爸爸被人砍了手,全是血,都怪我.....”   十岁的赵束泣不成声,呜呜咽咽地说都是自己的错。   赵启早就猜到父亲可能在利用弟弟赚钱,但是一来赵强一直在否认,二来家里近几年收益确实不好,父亲又沾染上了赌博,好几次债主带人拿刀堵上门来要钱。   “没事儿,阿束,这不怪你”,赵启轻轻摸着弟弟汗湿的脑门,柔声安慰。   “怪我,我害爸爸的”,赵束脸色苍白,梦魇中都在不断重复“都怪我”。   第二天手上包着纱布的赵强回到家,见到赵束的一瞬间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就要打,被一夜未睡的赵启拦下。   赵启冷冷道:“从今天开始,任何人不许再碰阿束一下。”   也是从那天起,赵启站了出来,正式接管赵强仅剩的那条小矿脉。   第二年,赵启收购第二条矿脉;第三年,赵启收购第三条矿脉;第五年,赵启正式成立“东来”。   那一年赵启和魏东20岁,赵束15岁,正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院子已经被赵启和魏东全部翻新扩建一遍,推倒了原来的二层小楼,在扩出去的空地上起出两座小高楼。   赵强自从几年前卖儿子被人当众砍了手指头,就成为矿区的笑话,自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赵启好吃好喝养在家里。   除夕,年夜饭的饭桌上,赵强眼神扫过斜对角的赵束,醉意迷蒙中小儿子的脸竟然穿越时空与妻子的面庞重合,他借着酒意搂紧赵束的脖子,嘴里喊着“艳芸”作势要亲。   赵启和魏东大骇,一脚踢翻了柚木餐椅,拽起赵束护到身后。15岁的赵束对男女之事尚且懵懵懂懂,只觉得如同掉进蛇窝里一般恶心,但赵启和魏东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赵启第二天专门调过来一个马仔跟着赵强,明令禁止他单独接近赵束。   在矿区里赚钱本是在刀尖上铺路,起初的几年哥仨每天都提心吊胆,尤其是赵启经常一宿一宿睡不着,啼血生存中无人有闲心去修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种日子持续了近10年,苦心经营下的“东来”终于在矿区无可撼动。   赵启在楼上的窗边远眺养神,无意间瞥到正在院子里消食的赵强,恍然发觉父亲竟然已经腿脚不太利索了。   那时刚刚收养赵小禾,他初为人父,恻隐之心在血脉里翻了几滚,叫来保姆嘱咐隔三差五把小禾抱去陪陪他爸。   赵强十分喜欢这个襁褓中的小胖丫头,特意让人按照儿童房的风格重新装修了自己的客卧。   赵束对此无所谓,他早就过了不能自保的年纪,也不认为从此要跟亲爹泾渭分明,死生陌路。   祖孙三代相安无事过了两年,赵束为了他哥带孩子方便,还主动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小侄女。   转折发生在赵小禾三岁时,小丫头蹦蹦跳跳从爷爷房间里捏回来一张纸,献宝似的交给爸爸。   当时赵启正在忙,随口问女儿纸上画的是什么?赵小禾藕节似的胳膊举得高高的,奶声奶气答:“小叔叔!”   赵启手中的签字笔猛地扎透苍白的文件,目光瞬间骇然,一把抢过那张32开的画纸。   画中的年轻妇人准确来说整体轮廓是刘艳芸,但五官确实更像赵束。   赵启棉麻衬衫下肌肤战栗,他用掌根抵着桌面,把画纸上的素描碳粉抹成一团后狠狠扔进碎纸机。   纸张切割声细碎而刺耳,赵启在几秒内背过身猛地呼出一口浊气,接着蹲在闺女面前,笑容与平日别无二致,“爷爷画的是奶奶,不是小叔叔。”   这件事他告诉了魏东,但没告诉赵束。   第二天赵启就雇人以最快速度将顶楼装修成佛堂,然后把赵强送了进去,自此赵强一心修佛不问世事。   从沈敬年的表情上看,似乎刚刚活吞下去十只扑棱翅膀活力四射的大蟑螂。他甚至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骂,是把幼子亲手推进腥风血雨,还是把自暴自弃沾染恶习,抑或是对亲生儿子产生不伦感情。   可这个人又真真是赵束的生身父亲,亲生父子之间无论怎样都是相似的,血缘强大又可怕,别说赵启,就连赵束在某些角度都能看出赵强的影子。   沈敬年一万句脏话最终也只化为一句:枉为人父!   “没关系,我父母都很好,以后带你见他们俩,他俩一定很喜欢你”,沈敬年抱紧赵束,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心疼,心疼自己未曾参与过的赵束的前半生。   “我不用别人喜欢”   赵束窝在沈敬年怀里嘴硬。   两人的关系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定论,彼此都像是随时可以全身而退的感情骗子。二人身前皆举着盾牌,身后又带着护翼,却都战战兢兢不敢前进一步。   沈敬年把赵束箍在胸前,轻声问:“麦麦,等眼睛好了之后,你怎么想的啊?不是问你长远,咱们就说半年后。”   “回曼德勒”   “非得回去?”   “嗯,我在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沈敬年无奈叹气,只要谈到未来话题就绕着圈,谁也说服不了谁。   两人相拥着沉默于这个寒冷冬日的夜晚,空调的暖风呼呼往外吹,混合着近在咫尺的二人炙热的鼻息,极限拉扯下任何情绪都显得暧昧又痛苦。   “等你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希望你能优先考虑回北京”,沈敬年微微往后靠,让出一点空间使自己能够直视赵束的双眼。   赵束莞尔,明知故问:“为什么呀?”   “因为我在这儿呗,够不够给北京城加分?”,沈敬年路子越走越野,学着前几天沈元宝的动作大咧咧往赵束肩头拍,神奇的是赵束竟然也在同一时间联想到了沈元宝那双冰蓝色、闪烁智慧光芒的大眼睛。   他很想毫不犹豫地说“够”,但是他不能,甚至于此时他心底泛上的全是悲凉。   沈敬年拿自己滚烫的胸膛隔着睡衣的柔软布料迎面贴了一下赵束,旋即连同下半身一起飞快分开,仿佛赵束那半边儿带电,而他自己这半边床绝缘似的。   他不自在地清嗓子:“问你话呢,够不够?”   --------------------   赵束眼睛稍微好了一点,就心痒痒想打游戏,沈敬年不想同意但又怕他白天自己在家偷着玩,于是二人君子协定每天只能在沈敬年的监督下玩半小时。   赵束趴在屏幕右上角努力找装备,沈敬年指指屏幕左下角的对话框,“赵麦麦同志,你因出装太慢引起民愤了。”   赵束兴致勃勃地继续用宝石辅助技能,满不在乎道:“无所谓,反正骂我也看不见,打我也看不清,每天半小时,死完拉倒!”   沈敬年:……坑货!!! 第44章   “滚回你自己屋去!”   赵束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沈敬年一滞,明明刚才还带着那么一点浓情蜜意,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哎,赵麦麦,你能不能别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嫌我脾气不好,就离我远点!”   沈敬年气得直乐,但又从心底能够理解赵束形成如今这种性格的客观原因,换句话说,他觉得赵束如今能是个正常人都算不易。   “你对我态度好点儿,我天天供吃供住供狗的伺候你,别的不说,我们家元宝这么招人稀罕的狗世间难寻。当年李莲英伺候慈禧也就是这个待遇了,你对我不是‘滚’就是‘离我远点’,要不就挂我电话。”   沈敬年提起挂电话就来气,接着吐槽:“你说你,咱俩从认识到现在,你挂我多少次电话了?!”   赵束半仰起头看沈敬年,眼中的情愫炙热而深沉,好像有一长串即将喷薄而出的火苗,又被某些不可抗力硬生生憋了回去。   半晌后,才一字一句认真道:“是啊,你为什么总能被我挂电话呢?”   赵束的声音发虚,远不似平时的清亮,硬要形容的话仿佛从天边挂在云上飘过来的一样,忽远忽近。   沈敬年目光微动,脸色变了几遍后骤然起身四脚并用压住赵束,他兴奋到声音发颤,“好你个赵麦麦!觊觎老子很久了是不是!!”   说完就小孩儿打架般非要分出个胜负似的,劈头盖脸胡乱亲。   赵束紧闭双唇拧着身子躲,两人本就上下交叠,他一扭沈敬年彻底疯了,身体变化之明显让赵束想装傻都装不下去。   “你冷静冷静......”,赵束两条胳膊伸直了抵在沈敬年胸口,试图给自己营造一片安全区。   沈敬年闭眼深呼吸数次,口齿不清叨咕:“你你你别乱动,让我缓缓缓缓一会儿。”   赵束偷偷蓄力,找准机会猛地把沈敬年掀到地上,伴随着“咣”的一声,而后是“哒哒哒哒”的脚步,赵束一溜烟儿跑进沈敬年的主卧,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徒留沈敬年惨兮兮爬回尚有赵束余温的客卧被窝里,心猿意马一整宿。   第二天是圣诞节,沈敬年临出门前翻了一下家里所剩无几的零食筐,提出下班后带赵束去逛超市。   他发现赵束这人虽然刚接触的时候觉得有些怪,神神秘秘像挺不好惹似的,但是处长了之后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儿,喜欢猫猫狗狗,成天零食不断,没事儿打一把游戏,顺便骂骂娘。   奇的是这人还干吃不胖,沈敬年根据自己的手感断定,赵束眼睛出问题的这段时间绝对瘦了,昨晚手往胯骨上一搭都硌得慌!   沈敬年很享受目前的日子,又甜又酸又欲罢不能。不着急把关系往前推的前提是已经确信赵束喜欢他,这就使得确定关系前的暧昧阶段愈发迷人,对方每个动作每句话都足够让自己心痒痒。   如果真的定下来,两人要面对的问题繁杂又尖锐,到时免不了争吵和摩擦。   沈敬年在午休时做过一张excel表,将二人面临的问题按照“好解决”、“不太好解决”、“让我妈帮忙解决”、“用爱感化”四个栏目分门别类列举问题和解决办法,光是他能想到的加一起就20多条。   但最让他恐惧的恰恰不在这两张图表上,而在千里之外的曼德勒,在赵束30年的过往里。   无论矛盾最终会以什么方式解决,直面的那一刻最先消耗的必然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他们俩的感情来得太快,星火燎原时震撼又惨烈,所有风和草都身不由己向前狂奔。   情事只有彼此二人最清楚,在相处中沈敬年和赵束总是隐隐在争,彼此都想成为这段感情的掌控者。互不相让的结果是彻底失控,相遇的那一刻,两人都自诩游刃有余的情圣。   不料顷刻间洪水滔天,本想在岸边坐着为王的二人心甘情愿又奋不顾身地一猛子扎入崖底。   问题是跳崖容易,在冰凉刺骨的洪水中如何手拉手上来,才是最难的。   沈敬年是行动派,按照他的想法,如果困难不可避免,那就在直面之前多积攒一些感情。老鼠能偷烛台里的香油,把它扔钻井平台试试,淹不死算这厮命大。   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阻碍都是纸老虎!   他坚定认为只要他和赵束之间感情足够深厚,再辅以他的钱和人脉,两人之间就算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但也终能不穿衣服睡一个被窝。   赵束目前视力不佳,除了有沈敬年带着,其余时间几乎不出门,唯一的出门也就是打开家门取外卖。   所以对偶尔出去逛街还挺期待,虽说嘴上逞能,但还是暗搓搓坐上了沈敬年的车。   圣诞节又赶上周五,超市里人流翻倍,沈敬年加赵束的组合在一众青春靓丽的情侣与神态紧绷的中产夫妻中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沈车夫推了一辆大得跟铲车似的购物车,示意赵束像旁边小孩儿那样坐进去,赵束以一个“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冷漠眼神作为回应。   两人慢悠悠随人群往里走,“给你买点零食,再买点饮料,还有什么想吃的没?对了,还得给你买点水果”,沈敬年偏头问赵束。   赵束不满,“什么叫给我买?你一口不吃?!”   沈敬年的笑声拂过赵束耳畔,“还没进我沈家门呢,就开始想着管钱了?”   “管你.......”,赵束默默把脏话咽回去,重新吐出来的文明多了,“管你姥姥!”   “哎哟,给你能耐呢,连我姥姥都想管~”   沈敬年借着赵束在外面看不清路不敢随便跑的机会,可劲儿逗弄人,终于被赵束一脚踹在后腰上,险些撞上货架。   沈敬年没好气地扭头埋怨,“让你给我递个毛巾你说你看不清,踢人的时候倒是不耽误!”   赵束丝毫不让,“我只是看不清,不是瞎!”,接着催促道:“别墨迹了,赶紧去买吃的!”   沈敬年觉得赵束真是太有意思了,怎么能有人如此嚣张又如此招人稀罕,像一只抓人咬人无恶不作并在夜晚不停跑酷打扰主人安眠,却又因为一张小包子脸过于可爱而让人不忍心没收猫条的小奶猫。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肯定饶不了你!   沈敬年暗忖。   他快走两步抓住赵束的胳膊肘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你跟着我点,眼睛不好还自己瞎走,想买什么我带你去”。   赵束也不跟他客气,“薯片、瓜子、可乐、旺旺仙贝......”,在沈敬年努力憋笑的间隙,赵束又加了一句,“和旺旺雪饼”。   沈敬年实在憋不住了,边笑边说:“你那裤衩子我真没给你买错,你心理年龄就五岁。”   一种名为“难为情”的情绪罕见地出现在赵束心头,恼羞成怒下他给了沈敬年一个重拳,“少废话,给我买!”   “买买买,给我的麦麦买好吃的~”,沈敬年揉揉胸口,大着胆子借由货架的遮挡,轻拍赵束的屁股。   赵束没搭理他。   赵束目前的视力十米之外男女不分,除非趴在货架前,否则只能看出大概的颜色和形状,根本看不清到底哪个袋子是最爱的红烩原切薯片。   他随手拿起一个鼓囊囊的袋子,把脸贴在包装袋上眯起眼睛仔细搜寻。三秒后终于怒了,一把将气球般的大袋子扔给沈敬年,“给我看看是什么味的”。   沈敬年猝然理解了一句他从前一直认为很恶心的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站在赵束斜后方,眼睁睁目睹赵束从兴致勃勃到逐渐丧失耐心,转而依赖自己的全过程,只有一个感受:这桃花瓣似的眼睛,这粉嘟嘟的小嘴,真TM好看!   最重要的是,这么好看的人是老子的!哈哈哈哈哈!!   “这是黑松露的,你想吃什么的,我给你找”,沈敬年还想故技重施去拍赵束的屁股,被赵束抢先一步发现,一个手刀劈在小臂上,只好悻悻收回胳膊。   两人一个下指令,一个立马去拣货,合作起来比人工智能效率都高,不一会儿就堆了满满一车花花绿绿的充气袋子。   沈敬年估摸家长看孩子的心态备不住就跟自己现在一样,既想让他吃得开心,又怕吃太多零食影响正餐,既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活脱脱把自己这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企业家熬成了祥林嫂。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有点变态,或者真的到了成家立业的岁数了,面对赵束时总是父爱爆棚。   即使见过这小子被佣兵前呼后拥叫“束哥”,见过马仔被他一个眼神吓得噤若寒蝉,也亲自体会过赵束在120迈时无视交通规则,单手夹烟打方向盘过弯,但他仍旧只愿意相信只有躺在沙发上吃零食的那个是真的。   “太多零食了,走,再带你买点水果,成天吃这些东西该不健康了”,沈敬年装爹上瘾,拽着赵束卫衣上的帽绳,熟门熟路把人往果蔬区领。   --------------------   嗨~   可爱的宝子们~   欢迎多多留言评论吖\^O^/ 第45章   两人去的是家附近的高档超市,里面货品,尤其是生鲜类全部包装精美。   苹果皮反射出水晶顶灯的炫目光芒,葡萄柚虽然既酸涩又缺汁水,但依然不影响它被金箔纸包得富丽堂皇且450元一颗。   这段日子以来,沈敬年一直尝试在潜移默化中PUA赵束:无论是基础设施还是人文环境,哪怕是气候条件,北京城都比曼德勒更加适合你日后生活。   他希望能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赵束一定要回去的想法。毕竟事在人为,就算已经决定明天就走,关上舱门的前一秒,依然存在变数。   他知道赵束在曼德勒是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即使矿区底层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影响这小子顿顿四菜一汤荤素搭配。   但他想带赵束看看另外的世界,另外的北京城,另外的属于他沈敬年的故乡。这些不是沈敬年临时起意,而是半个月前就被他写进excel中一个单元格的具体内容。   “白草莓、绿葡萄、车厘子、猫山王”,赵束噼里啪啦往外报。同时双手握住两侧帽绳垂下来的绳结,生怕再被沈敬年抢去。   自从进超市沈敬年的嘴角就没下来,此时更是快咧到耳根了,“你真是一点都不会过日子,什么贵你要什么,一天就会卖萌。行,老公砸锅卖铁也让你吃上大樱桃”。   不爱搭理沈敬年习惯性的的嘴炮,赵束随手拿起面前一盒黄灿灿的鲜切菠萝,从保鲜盒的缝隙边嗅了嗅,“还挺香,你闻闻”,说罢举起菠萝盒凑向沈敬年鼻尖。   “嗯,是挺香”,沈敬年微微歪头盯着赵束的眉眼,低沉着嗓子缓缓道。   “无聊”,赵束白了他一眼,把菠萝放进购物车。   “麦麦”,沈敬年叫住还要往前走的赵束,“等以后咱俩一起过日子了,我就学做饭好不好?”   赵束挑眉,“我管你好不好呢!?”   沈敬年找准机会重新拽住赵束的帽绳,看赵束要往回抢赶紧缠自己手指上。他望着眼前整齐摆放的绿茄子黄土豆,无端生出一种名为“一日三餐”的安全感。   “你怎么不管啊?你得管。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按照菜谱给你做。咱俩每周来逛一次超市,买齐一周的食材,周一到周四你点菜,周五我根据冰箱里剩的看着做,周末去饭店吃,怎么样?”   赵束低头不搭腔,沈敬年自己叨叨咕咕接着说,“像咱俩现在这样成天外卖肯定不行,到时候我好好学一学,要真不是这块料,就请个做饭阿姨,平时还能帮着搞搞卫生遛个狗什么的”。   赵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甚至都不敢细想。   他想感谢老天爷,又觉得这也许不过是老天爷看他太可怜所以给出的一点点甜头,就好像是黑咖啡中加的那一小勺糖,不足以改变苦涩的结局。   沈敬年提前在附近餐厅定好了位置,两人逛完超市直接过去。为了烘托气氛,沈敬年特意定的西餐。   平心而论沈敬年情商非常高,但毕竟过往的日子里确实没伺候过人,对赵束的照顾完全是出于爱意。   如同好家属未必是好护工一样,伺候人的活儿很大程度需要经验加成,一腔热血在实际生活中的某些时刻难免会显得有点蠢。   比如眼下,赵束看不清精美白瓷盘中刀叉的落点,但沈敬年在定餐厅时确实没考虑到。刀尖切割瓷盘的尖锐刺响如同指甲挠黑板,听得人牙根发酸。   几刀下去赵束自己先不耐烦了,把刀叉往桌面一扔,“你定的这个破地方,你但凡定个沙县呢,我这会儿飘香拌面都要吃完了!”   不用赵束说,沈敬年自己也闹心,他把赵束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一面用刀叉轻巧切开盘子里的牛排,一面给自己找补:“没听说谁家沙县还用预定。”   “你把沙拉都拌好给我放盘子边上,薯条的酱蘸上,还有你手边那盘看不清的也给我舀一勺”,赵束把自己的叉子捡回来,满桌乱点吩咐。   沈莲英认命地按照赵老佛爷的指示遵循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围着已经切成小块的牛排把白瓷盘子装满,然后伸直胳膊递回,“你多吃点蛋白质,我看你现在瘦的快赶上你哥了!”   赵束突然歪脖子定住,如同卡通片掉帧了似的一动不动。沈敬年急切道:“赶紧接过去啊!这么老沉!!”   “哦哦哦”,赵束赶紧双手接过,表情一副“完蛋了”的样子,“我忘给我哥打视频了......”   赵束全瞎的时候,每两天沈敬年就得帮他接一次赵启的视频。沈敬年明白赵启这是什么意思,也能理解。   赵束第二次手术基本复明后,两人每周五晚六点固定视频一次,而今天就是周五,但是现在已经七点了。   赵束赶紧掏出手机扒拉屏幕,然后自己疑惑嘀咕:“我哥怎么也没联系我呢,不应该啊,外面有别的弟弟了?...”   沈敬年一脸黑线,“那你就给你哥打呗,许你谈恋爱忘哥,不允许你哥搞事业忘弟?!”   赵束一想也是,好在二人在包房里,他索性直接打给赵启,可直到铃声自动挂断都无人接听。赵束皱眉打给魏东,依然无人接听。   这下他坐不住了,抬眸看了沈敬年一眼,滑动手指打给了杨庆峰。   “喂~阿束~~”   杨庆峰的声音从赵束手机中传出的一刻,沈敬年的餐刀于今日首次失控,一道浅浅的划痕骤然出现在瓷盘底部。   杨庆峰的表情和声音都是毫不掩饰地兴奋,“阿束,你眼睛好点了吗,我听启哥说现在恢复得不错~”,他微微凑近屏幕端详赵束的脸,眼里的光芒闪个不停。   “好多了,已经能看个大概了,阿峰,我哥呢?”,赵束不敢抬头看对面的沈敬年。   听到赵束找自己是为了赵启,杨庆峰眼中微微黯淡,但依然很开心的样子,“启哥挂窗帘呢,我带你过去~”,杨庆峰说完举着手机转身往外走。   “什么?挂窗帘??”,随着杨庆峰的走动,赵束这才看出他们不在医院,也不在宾馆,而是更像在私人家里,“你们在哪儿呢?”   “这是启哥刚买的房子,我刚才在厨房擦烟道来着”,杨庆峰边往主卧走边给赵束解释。   赵束听蒙了,还没等问出口,电话被迎面走过来的赵启接过,“阿束,我想着等会儿收拾完了再打视频让你看看呢。”   一排问号从赵束天灵盖往外冒,不止是赵束,就连沈敬年的眼神也从虎视眈眈转变为淡淡好奇。赵束把脸贴近屏幕,“哥,你又在哪儿买房子了?”   赵启笑道:“在医院附近,前两天推你东哥出去晒太阳的时候,看到周围中介的信息,有一套挺新的二手房,顺手就买了。”   赵束五官紧急集合,皱成薄皮包子,“你们是背着我又干什么买卖了吗?”   “哈哈哈哈哈”,一连串笑声从镜头后方传来,而后画面闪动,魏东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魏东的状态和一个月前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此时如果不知内情的人看到,绝不会相信此人不久前曾身负重伤生死一线。   “这不是你哥生财有道嘛,非说这儿附近能升值”,说完朝赵束挤挤眼睛。   赵束撇撇嘴角作为回应。   他不投资房产都明白这老旧小区不可能升值,无非就是离医院近,方便魏东日后复查。   “滚蛋”,赵启抢回手机,“你跟沈敬年在外面吃饭呢?”   “嗯嗯”,赵束调转镜头,给赵启看自己满满当当的一盘子,“吃的牛排、沙拉、龙虾、蜗牛、鹅肝、奶油面还有苹果派。”   赵束翘着嘴角认认真真用叉子点着,挨样给赵启介绍,沈敬年在对面看得眼眶发热。   赵启看得挺满意,再开口时声音都轻快不少,“挺好,你在北京好好吃饭,少吃零食。”   仿佛有一只大针头先吸满加了盐的青柠汁,又“噗呲”一声推进沈敬年的血管,浓重的酸涩瞬间随热血游走向周身。   沈敬年无法想象如果赵束的成长过程中没有赵启会怎样,当年那个孩子吃到了好吃的,会不会也很想像今天这样,既开心又害羞地跟父母显摆。   但错过的人生终究是错过了,赵束错过了光是吃到糖就开心的年纪,沈敬年也错过了最需要人保护时的赵束。   “好了,哥知道了,快吃吧”,赵启皮肤薄,笑起来眼尾有两条鱼尾巴似的细细纹路。但鱼尾仅仅维持了几秒,倏而散开。   赵束非常了解他哥,如果说魏东是干起架来不怕死的人,那赵启就是我死了都得让你觉得我还活着的人。   他亲眼见过赵启在连丢两条矿脉后照常笑着去幼儿园接赵小禾,也见过赵启在挖出天价老坑玻璃种后,依旧冷脸顶着大太阳去盯马仔炸山。   如果能在赵启身上看出情绪,只有一个原因,他太累了。   --------------------   赵麦麦(嚼嚼嚼):“你说焗蜗牛这道菜谁研究的呢,真残忍啊,用自己的壳焗自己。”   沈敬年熟练地把第五只裹满欧芹碎的蜗牛递过去,“你但凡少吃一只都说不出这种话。”   赵麦麦(嚼嚼嚼):“再点一盘,让它们在我肚子里阖家团圆!” 第46章   元旦节前夕,沈敬年他爸沈继昌的集团办尾牙晚会,沈敬年作为股东名正言顺出席。   几天前他就开始跟赵束打商量,让赵束陪自己一起去,赵束自然不愿意。于是沈某人白天磨完晚上磨,连在单位上班呢也抽空往回打电话,中心思想就一个:陪我去。   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在沈敬年短暂且猛烈的炮火下,赵束在清晨五点点迷迷瞪瞪中终于点头同意。   沈敬年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定制成衣打电话,让当天上门量尺。   “啊?这么.....隆重?”,赵束打着哈欠给自己掖被角。   沈敬年说到做到,答应了在情事上不逼赵束就真的不逾矩,只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他又身体各器官运作如常,想到赵束就在隔壁穿个小裤衩躺被窝里,他眼珠子都喷火!   于是他试探性的每晚睡前在赵束的床上赖一会儿,等人睡着了他亲一口就走,第二天一早他再回来,在自己家深刻还原地道战。   没办法,他本身就是男人,太清楚男人下半身那点事了,现在他每天都处在一个在赵束屋里擦火,回自己屋里灭火的状态。   沈敬年挑眉戏谑:“你第一次见公婆,可不得正式点~”   赵束马上摇头,“我不见!”   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接着补充,“也不是公婆!”   “哈哈哈哈哈哈”,沈敬年刚起床嗓子还发黏,笑得格外性感撩人,“害怕啊?这可不是赵麦麦的性格,赵麦麦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说着去摸赵束的脸。   赵束迅速偏头躲,“你少TM逗我!我发现你们就是有病!”   赵束口中的“你们”,包括沈敬年、赵启、魏东,甚至有时候还要加上赵小禾。   他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爱逗他,客观来说他确实长得显小,按照魏东的话“唯一让咱家阿束操心的就是楼下那几条流浪狗”。   但是他好歹也是马上30的男人了,怎么总是被人当小孩儿!   杨庆峰比他小3岁,按理应该比他好逗,但是从来没有人戏弄杨庆峰,至少在赵束看来大家都平等的尊重他.......   而他哥和魏东,恨不得给幼儿园大班的赵小禾买玩具都得给他带一份!而他在抗议多次后偶然发现现在孩子的玩具确实还挺好玩......   好在赵启和魏东还算有分寸,对外尽心尽力维护他技术大佬的形象,在家基本就把他当个吉祥物。   “我们都逗你,你不应该反思反思你自己吗?”,沈敬年觉得赵束真是个宝贝,自己也真是中邪了,怎么看这人怎么可爱。   在赵束的心中,自己应该是运筹帷幄的金刀将军,退一万步也是肆意潇洒的江湖侠客,怎么就到哪都被人戳来戳去的!   他没好气道:“滚!你们就应该组团去看看脑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敬年大笑着躲开飞来的拖鞋,还不怕死的转头说:“早上想吃什么呀,麦麦小朋友~”   元旦前三天,成衣店把为赵束量身定做的西服送了过来,量体裁衣的魅力绝非批量制作能比。   沈敬年没用工作人员帮忙,亲自帮赵束扣上袖扣,理平裤脚,退后两步看着略显局促却又实打实光彩照人的赵束。   这是赵束第一次穿如此正式的全套西装,以往就算是在北京谈生意也就一件休闲西装外套,在缅甸更是全年T恤短裤加拖鞋。   他不自在地扯扯衣领子,“我不去了吧,这太别扭了”。   “哪儿别扭啊?这小腰,这长腿,我的麦麦怎么这么好看!美死我了!”   赵束长得好看沈敬年一早就知道,他觉得自己所谓的一见钟情归根结底就是见色起意。   要是第一次在潘家园跟自己见面的是200来斤、腰粗腿短的地中海翡翠贩子,百分之一万不会有后面的剧情。   眼前的赵束穿着黑色带暗纹的西装,手工定制的版型更是把赵束的身材完美展露出来,略显瘦削但不单薄的肩膀,挺直的脊背,窄窄的腰胯,还有一双又长又细,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腿。   沈敬年双手搭上赵束的肩头,探身亲了一口眼前人的鼻尖,“我怎么就看不够呢,嗯?你说,我怎么就看不够你呢?”   赵束完全不适应沈敬年这种突如其来的情话,耳根子通红骂道:“滚远点!”   “你一天不是让我滚就是让我上一边儿去,就没点儿新鲜的?我每天不是上班挣钱就是努力追你,恨不得一分钟都掰开八瓣用,我能上哪儿啊?”   沈敬年猛地伸手一勾赵束的后腰,把人带进自己怀里,直到两人的下半身紧紧贴合。   两人这几天也不是没在被窝里肌肤相贴过,但是在夜晚昏暗的卧室里贴和在大白天窗明几净的客厅里贴,效果完全不一样。最起码此时的赵束不仅耳根,连脖子都开始泛红。   赵束终于恼羞成怒,“你是不是心里有问题啊?!”   沈敬年依然头铁,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葡萄汁递给赵束,“是呢,我也觉得自己不正常,要不然赵医生帮我治疗治疗?”,说完暧昧的舔舔嘴角,并且故意用脚尖去勾赵束的脚趾。   赵束深呼吸数次,放弃了对生活的勇气般绝望道:“我说真的,你去医院看看吧,早发现早治疗......”   临出发前,赵束又反悔了,坐在沙发上说什么也不去,“我又看不清,别人也不认识我,去干屁啊!!”   沈敬年坐到他身边,摸一下小手,哎?不反抗,那再摸一下,哎?还不反抗,那我可握住了啊~   他把赵束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哄道:“当陪陪我呗,我最近工作多累啊,心疼心疼我。”   年底了沈敬年工作确实累,有好几次直接把电脑支在赵束的客卧加班,赵束后半夜迷蒙中还能依稀听见沈敬年对着键盘噼里啪啦。   “你给你自己挣钱,我心疼个鸟!”   “哟,点我呢?怪我没把婚前财产分你一半?”   赵束习惯性的抬脚就踹,但是剪裁合身的西装裤限制住了他的发挥,抬到一半被迫停在半空的腿更像是勾引,沈敬年上去就摸!   “滚蛋!!!”   “好麦麦~陪我去吧,我跟我爸妈说了要带人过去,他俩等着见儿媳妇呢。”   不同于刚才不着四六的玩笑,沈敬年后半句明显认真。赵束的慌乱写在脑门上,见沈敬年的父母?   我为啥要见他父母啊???   我啥身份啊就去见他父母???   我失忆了吗???   赵束蒙头蒙脑,赵束推三阻四,赵束悔不当初,赵束不爱吃鱼。   可等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上了沈敬年的车......   因为今天少不了要喝酒,沈敬年没自己开车,直接让家里车过来接,两人腿碰腿坐在后排。两颗头齐齐看向赵束一侧的窗外。   离窗户近的在生闷气,里窗户远的在看生闷气的人生闷气。   赵束转头用眼神示意:你离我远点,往那边去!   沈敬年装傻,不但不往旁边挪,还故意当着司机的面撩闲:“怎么了?要喝水?”   赵束在心中暗暗盘算在80迈的车上夺门而逃,而后顺着国道一路小跑回缅甸的成功率有多大。   沈敬年作为少东家,到的比较早。往年都是随着父母在外面左右逢源,但今年因为加了一个赵束,沈敬年直接进到后面休息室。   “先吃点东西”,沈敬年给赵束递冷餐盘上的小蛋糕。   赵束接过来用小叉子一口一口挖。   还没等一块小蛋糕吃完,一阵熟悉的铃声传来,屏幕上硕大的“母上大人”分外显眼。   “喂,妈,我到了,在后面休息室呢.........对对,我们俩在一起呢,嗯”,沈敬年挂断电话,面色凝重对赵束说:“我妈要过来了,你做好准备。”   赵束大惊,“你妈看我干什么??”,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儿不对,“你怎么跟你妈介绍的我?”,又琢磨一下还是不对,“咱俩是什么关系啊?”   沈敬年一脸“明知故问”,“我说把儿媳妇带来给她见见呗”。   “儿你.....祖宗!!!”,赵束觉得自己三个月前伤的绝对不止眼睛,最主要是脑子,脑子绝对不正常了,那一下磕太狠了!   还是姓沈的给我下药了啊?昨晚我要吃外卖吃外卖,这个傻子非要自己做,我就说没熟!!   俩人正拌嘴呢,突然响起敲门声。赵束几乎是下意识就坐直了,还拍了两下胸前的衣襟防止沾上蛋糕里的杏仁片碎屑。   沈敬年摸摸赵束后脑勺上软绵绵的头发丝,而后大步走过去开门。门拉开一条小缝之后,沈敬年先探头与门外的人轻声交流几句,才把门大打开,将自家母后迎进屋。   沈敬年的妈妈周碧云女士,一身水蓝色的过膝旗袍配雪白皮草披肩,整个人雍容华贵似宫斗剧里的得宠侧妃。   “这就是麦麦吧?真可爱!”,周碧云在赵束惊愕的目光中很是自来熟地坐在赵束身边。   周碧云如同游乐场里的小胖墩,只需毫不费力对着跷跷板一坐,就会让对面阳光灿烂的小朋友瞬间弹射起身。   “我我....我是”,赵束“嗖”地起来,站直了答。   --------------------   赵束:我要吃外卖!   沈敬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赵束:想吃外卖!   沈敬年:虽说我会做的菜不多,但个顶个好吃!   赵某人明目张胆垮起个脸…… 第47章   周碧云没绷住,摆手示意赵束坐,“别紧张,敬年把你俩的事告诉我和他爸了,我们俩没意见,只要你们俩好好过就行”。   赵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小蛋糕上,这什么跟什么啊?他慌张解释:“阿姨,我不是.....”   沈敬年抢先截过,“妈,您别瞎说,麦麦脸皮薄”,说完挨着赵束另一侧坐下并单手环住赵束的腰。   赵束挺直脊背,用力绷紧腰侧肌肉,再瞬间鼓胀,试图不动声色弹开沈敬年的手。   沈敬年的手隔着布料准确捕捉到赵束的意图,在心里笑得直捶墙,这是什么气鼓鼓的神仙小河豚!!!   聊了没几句,周碧云出去接电话,留下赵束和沈敬年......对峙。赵束平日里强悍的语言系统几乎罢工,两分钟都凑不出一句整话描述此时此刻自己的崩溃。   如果我有罪,请让缅甸的矿业同行惩罚我,而不是千里迢迢给人家冒充儿媳妇!!   “你到底怎么跟家里说的?”,赵束将本就不多的涵养榨干,强撑着最后一丝若有似无的气力,透支自己的世界观。   从平静而绝望的表情上看,赵束似乎在跟自己打一个赌,一个关于沈敬年精神到底正不正常的赌。   “逗你呢,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家里在南方做买卖”   就在赵束长出一口气后喝茶压惊时,沈敬年悠悠补充,“但是我说了正在追你”。   “噗”,乳白色的羊毛地毯瞬间以赵束为顶点呈喷射状黄了一片。   赵束的第一反应不是沈敬年跟父母坦白正在追自己,而是沈敬年怎么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父母自己跟另一个男人的关系。   “你们家,不是,你跟.....”,赵束伸手指沈敬年,随后指尖画了个圈指向沈敬年身侧。   他想说“你们家不介意你跟我的关系?”,还好在指完沈敬年马上要指自己的那一刻,生生控制住了,转而往旁边随手一点。   他的这一连串动作被沈敬年识破,沈敬年把面前还没收回去的手顺势一掰,指尖正冲赵束自己的胸膛,佯怒道:“你要么就指你自己,要么就老实点,瞎比划什么呀?”   赵束咬牙,想问又不知道怎么措辞。   还好沈敬年自己明白事儿,主动交代。   “在我爸妈决定把我送出去留学的那一天,他们俩就想开了,当时我爸妈结合前人经验几乎认定了像我这样的亚洲美男只要在英国一露面,就会遭到白人壮汉的疯抢。简单来说就是送出去的是儿子,回来的是姑娘。所以,五年之后我血气方刚,菊花无恙的回来,对他俩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现在明白了吗,赵麦麦同志。”   赵束怔怔听完,把脚丫子上的神经细胞顺着脊椎都召回到脑子里,加速消化这极具冲击性的文化入侵,简称“沈敬年与他那不正常的一家人”。   话刚说完,周碧云风风火火地进来,“小兔崽子,你爸让你过去呢,你刘伯伯他们都到了,这一天谈个恋爱电话都不接了!”   沈敬年马上看手机,果然有两个“爹”的未接来电。“麦麦,你跟我过去还是在这屋再待一会儿?我爸的老朋友来了,我得过去打个招呼。”   赵束傻了才会想跟沈敬年满场溜达,他当即表态“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没想到周碧云也当即表态,“我在这儿陪麦麦!”,并且一脚把沈敬年踹出房门。   赵束脑海中不合时宜闪过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麦麦呀,听敬年说你眼睛伤了,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周碧云凑到赵束面前认真端详了一下赵束如同误闯别人家阳台的圆脑壳猫头鹰一般清澈而迷茫的脸,默默感叹:这孩子还真好看!   赵束语言系统迅速崩塌又飞速重建,“我我我好多多了!”   “嗯,你还这么年轻,眼睛可得好好保护”,周碧云给赵束倒了一杯热茶,接着说:“敬年这孩子脾气急,遇事容易冲动,你们俩现在同居过日子,肯定会有摩擦,遇到矛盾了要彼此理解包容,千万不能动手。”   赵束都要哭出来了,“我我没没没有....”   周碧云迅速回忆前两天沈敬年往家打的那通电话,只说了这孩子眼睛受伤,没提还有结巴这一茬啊。   这事赶得也巧,周碧云妹妹家的小外孙,也就是沈敬年的小外甥,从小就有些口吃,不过今年通过系统治疗已经痊愈了,上个月家族聚餐还给大家叽里咕噜背了两遍《三字经》。   她犹豫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赵束,说吧,好像揭人家伤疤似的,第一次见面多不好;不说吧,她作为长辈又觉得心里不得劲,明明知道立竿见影的新疗法。   内心天人交战许久后,周碧云试探性开口,“麦麦呀,这个.....你有没有觉得平时说话....嗯.....就是.....有时候费劲?”   “啊?”,赵束被这个没头没尾的话题弄一愣,“可能有点吧,我平时缅语和中文混着说”。   嗯?   不结巴?   很好,屋内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直到又有人敲门。   来找人的是副总的夫人,这位副总从年轻就跟着沈继昌,算是一起打天下的元老,两家的关系也一直交好。副总夫人听说周碧云在这屋,特意过来打招呼。   “云姐,你还是这么年轻~”   “这是哪的话,小娟你可比我年轻多了!”   互相彩虹屁输出之后,副总夫人紧接着问:“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呀?”   能单独跟周碧云待在同一休息室的肯定不是一般身份,按理说应该是自家子侄,最次也是亲信助理。   “这是敬年的好朋友,叫赵束,小名儿麦麦”,周碧云冲赵束一扭脸,“麦麦,你跟着敬年叫娟姨”。   赵束如提线木偶般一令一动,从头到脚僵硬无比,“娟姨好”。   上了岁数的女人大多喜欢年轻小伙子,这个喜欢无关男女情爱,只是单纯对年轻雄性炙热生命力的追崇。“哎哟,真是个帅小伙!名字也好听,哪个字儿啊?”,娟姨随口八卦。   “花束的束”   “结束的束”   周碧云与赵束的声音同时响起。   周碧云提高音调道:“怎么样他娟姨,咱孩子的长相没白瞎这好名字吧~多俊!”   娟姨跟着乐:“小伙子是挺帅,跟敬年不相上下~”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坐下聊八卦,留下一个不解的赵束。   花束的束?   是花束的束?   晚会正式开始时,赵束随着沈敬年坐在第一排近距离看节目。   他平日极少参与这种场合,对很多成文的不成文的,明面上的背地里的规章制度不甚清楚,所以并不觉得沈敬年旁边的位置有什么特殊意义。   他视力不佳,总是不自觉把身子往前探,沈敬年余光注意到以为是赵束穿不习惯正装。他单手附在赵束的后腰捏了一把,侧身偏头低声问:“腰疼了?”   “你起来!”,赵束用胳膊肘使巧劲往回推。   沈敬年暗笑坐正,掏出手机打字,几秒后赵束裤兜里的手机“嗡嗡嗡”。   沈敬年:再坚持下,过一会儿带你先撤   赵束看了一眼没回复,重新把手机放回裤兜。   沈敬年余光一直瞄着赵束,看到这人翻手机却不回复自己,不由来气,于是又发一条。   沈敬年:我给你发消息你得回复   沈敬年:听见没有   沈敬年: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啊?   沈敬年:你看一眼手机   沈敬年:你也看不清台上,使劲看什么呢啊!?跳舞的小姑娘就那么好看!?看手机!   “嗡嗡嗡嗡嗡”   赵束整条腿连带胯骨轴都要震麻了,实在受不了把手机掏出来回复沈敬年:知道了!!!   少东家收到回复后终于开始安心看开场诗朗诵——《敬爱的董事长》。   诗朗诵在一片热烈且持久的掌声中落下帷幕,沈敬年的亲爹沈继昌同志上台致辞。赵束用胳膊肘拐拐沈敬年,低声问:“你爸?”   沈敬年笑着点头。   赵束虽然看不清台上人的五官但是大概轮廓还是能看见的,台上人身材颀长,给人的整体感觉硬朗而沉稳,致辞时更是幽默得体、风度翩翩。   观众席灯光昏暗,全场光束汇聚于沈继昌头顶。赵束坐在台下向上仰望,无论再怎么不想承认,此刻心底都无法抑制地泛出一丝自卑。沈敬年可以骄傲点头给他介绍自己的父亲,而自己的父亲呢?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让沈敬年见到自己的父亲。   他皱眉问沈敬年,“还有多久?”   “啊?”,沈敬年正认真听亲爹讲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多久?”   “我还有多久能走?”   “你公公讲话呢,走什么走!?”   要不是赵束实在看不清偌大会场的门在哪,他真的有起身就走的冲动。   沈敬年看赵束不接话,再结合刚才不自然的坐姿,以为他真的身体不舒服,脸色微变道:“真坐不住了?哪难受?腰?用不用去医院?”   赵束看着沈敬年脸上做不得假的关心,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没有,我就问问”。   -------------------- 第48章   沈敬年作为少东家,没带女伴,而是带了一个男人,这本身就是非常惹眼的行为,两人又一直交头接耳,举止亲密。   这些事赵束也许注意不到,但是沈敬年心里门儿清。   他不怕流言蜚语,但也不愿意因私事刻意吸引别人注意,得到赵束的答复后沈敬年微微挪开十公分,目不斜视端坐听父亲大人声情并茂画大饼。   赵束的思绪则是飘啊飘,顺着时间轴上一个个点位,飘到当年那个小孩子的身上。   小小的赵束在院子里追着小皮球跑,猛地撞上两条腿,他惊恐地抬头道歉,却正碰上父亲自上而下的嫌恶目光。   这个目光小赵束太熟悉了,因为父亲每次酒后都会歇斯底里朝他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赵启一把将弟弟拽到自己身后,双手大张拦在两人中间,紧张地祈求:“爸爸,别打麦麦了,麦麦好疼。”   赵强带着浓重醉意一脚踢飞小皮球,骂骂咧咧往屋里走。   小赵束满脸泪痕往院子中央跑,把自己最喜欢的小皮球捡回来塞进衣服里藏好,然后团成一团呆坐在台阶上垂头看地上的小蚂蚁。   沈敬年没等后面的抽奖环节,他爹一讲完他就轻踢旁边人的小腿示意开溜。   两人顺着侧门一路下到停车场,双双被站在沈敬年车旁吵架的二人吸引了目光。   会务组特意给今天参会的VIP们腾出来一块专用停车位,吵架的二人站在沈敬年家的宾利和另一辆奥迪RS7中间。   沈敬年和赵束由于要等司机下来汇合,所以走的不快,再加上此时停车场里人来人往,争执双方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俩。   八卦是人类的本能,赵束眯起眼睛盯着看,比刚才看大腿舞都认真!似乎是两个男人,听声音一个低沉一些,另一个明显......怎么说呢.....动听?   他真的找不到别的形容词,年轻一些的那方声音非常好听,不似男人般低沉,也不似女人般尖细,就连吵架也像泉水拂过山涧般清灵婉转。   争吵双方终于注意到了踮着脚尖越走越近的八卦二人组,身着藏蓝色西装外搭同色羊绒大衣,年纪稍长的男人在看到沈敬年时明显一愣,随后极为自然的转换表情,温和笑道:“敬年也出来了啊。”   沈敬年微笑回应,“是啊,没想到这么巧在停车场遇到许二叔”。   身穿浅灰色正装外面裹羽绒服的年轻人戒备而含蓄的朝赵束和沈敬年礼貌性点了点头,随后转身上了身后那辆银灰色RS7的副驾。   正与沈敬年客套的人眼尾扫过,心里那口气略微吐出去半分,转头跟沈敬年告别,随后坐进RS7的驾驶位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沈敬年盯着人家的车屁股看了几秒,随后转身坐进自家车。   “谁啊?”,赵束依然保持着八卦热情。   “许家的老二,许珀,岁数不算大但是压我们一辈儿,我们都得叫一声许二叔”,沈敬年心不在焉把玩车上的打火机。   “那个人呢?”,赵束对北京城的世家脉络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好奇另一位声音非常好听的年轻人。   “不认识,据说许珀找了个唱戏的,也不知真假”   这是赵束第一次在除电视以外的地方见到戏曲演员,觉得很是新鲜。“唱戏的?怪不得......”   沈敬年瞥了他一眼,“你少好奇,他们家乱着呢”。   赵束无奈,“我没对他家好奇.....再说......算了......跟我有毛关系”。   年关将至,沈敬年忙的脚不沾地,几乎天天后半夜回家。今天也是朋友组的推不掉的局,沈敬年刚进包房脚步就顿住,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和赵束有关的人——徐宽。   时至今日,沈敬年对徐宽的感觉很复杂,他本身瞧不起这人干的勾当,但他与赵束的关系却又实实在在由这人推动。   前一阵儿听说徐宽卷进了麻烦里,看来这是出来了,沈敬年礼貌点了个头。   酒过三巡徐宽主动端杯跟席上的各位攀谈,不一会儿就坐到了沈敬年身边。   徐宽废了挺大劲才把自己从局子里摘出来,现在正要趁着年底跟大家拉关系,脑袋里略一琢磨他和沈敬年之间的关系网,哎~有个翡翠贩子!   “沈总最近怎么样啊?”,徐宽主动压低酒杯敬沈敬年。   “还成”,沈敬年也不下人面子,轻碰一下端起来喝了。   “一晃咱俩也挺长时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碰见赵老弟那回。”   一听徐宽提起赵束,沈敬年不动声色提起几分精神,“是啊,一晃过去大半年了”。   “沈总跟赵老弟还有联系吗?欢迎有空一起去我那儿坐坐”,徐宽热情邀请。   沈敬年当然不能说这个点儿你那位赵老弟正光脚丫子躺在我沙发上吃鱿鱼丝呢,但是又忍不住想从徐宽这里套关于赵束的话。   “我从他那买过几次东西,徐总,我能问一下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徐宽这个行当的人,吃的就是察言观色的饭,一听沈敬年的话就明白这人对赵束感兴趣。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帮公子哥只要对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感兴趣就好办,最难搞的就是无欲无求的,就比如之前的沈敬年,钢板一块。   沈敬年对赵束有兴趣,徐宽自然要表现出自己跟赵束关系好才能利益最大化,于是他简单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边给沈敬年倒酒边答:   “我当初想买一批翡翠,托人联系上了赵老弟,这年轻人还挺有意思的,不仅从缅甸亲自来给我送货,还邀请我去缅甸玩儿。说是可以直接住他家,还要带我逛夜市,吃当地特色的小吃,要是有深度合作意愿的话,还能带我去他家矿山上考察。反正这这那那的吧,对我挺热情.....”   徐宽还在滔滔不绝讲赵束送过来的几块料子,但是后面的话沈敬年一句都听不进去。   连同包间内众人的谈笑,炫目的灯光,他全都听不见也看不到。住家里,逛夜市,吃小吃,看矿山.....这都是在曼德勒当地赵束带他做过的事!!!   他记忆中那些甜蜜的瞬间,不过是“东来”的招待流程,而赵束不过是“东来”放到国内的钩子,无论是他还是徐宽全都是饵。   除了这个,他无法解释这一切。   他脑海浮现出跟赵束肩并肩在乌本桥看的那场日落,漫天的烟霞缓缓下沉,赵束在霞光下美好得惊人,他当时隐秘而天真的想,这张脸他就算看到一百岁都不会腻。   而此时,他无法抑制的再次回想起那场橘色的日落,在万箭穿心中竟然还会为那天的赵束而心动。   那个让他帮忙用英语喷游戏国际服的人,受伤后抱住他哭着说自己看不见了的人,牵着高尔夫球杆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人,翘着嘴角给他做的菜打100分的人,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沈敬年手臂轻颤,嘴唇哆嗦着干了一整杯白酒。直到走出酒店滑落喉咙的那口辛辣都没暖到胃里。   北风呼啸,大雪迎着丰年漫天飘洒,如同片片嘲笑拍在沈敬年的脸上。   沈敬年始终认为对于他来说,赵束是特别的。而对赵束来说,他也是特别的。   就算明知道在矿区那种环境下,赵束不可能如他心目中那般单纯。但他自始至终都坚信赵束是被裹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   商业上的手段,利益上的纷争,甚至是人性上的凉薄,沈敬年都能给赵束找出合理的解释。   唯独感情不行,唯独他们俩之间的感情不行。   在这段感情里,在他心中赵束好似小动物般纯粹,而沈敬年也敢拍着良心说自己惟愿赵束吃饱穿暖、健康快乐。   他想不通这怎么能是假的,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爱情怎么能是一场程序化的阴谋,怎么能是被人提前用加减乘除计算好的?!   沈敬年感受到一种巨大的侮辱,虽然不合时宜,但那种仿佛自己的母亲被小混混侵犯一般的愤怒迅速掩盖掉所有情绪与理智。   他站在家门口缓了几分钟才对准锁眼,一狠心拧开门。室内一片暖黄,赵束掀开小毯子坐起来揉眼睛嘟囔:“你才回来啊,今天好晚。”   沈敬年在玄关站定直视束头顶凌乱的呆毛,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好似被一双机械铁手穿过胸膛,直接揪出来连血带肉放进油锅。   他闻到了焦糊的味道,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可糊了的心脏竟然又被这双手推回空荡荡的胸腔。他被迫站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眼前只剩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   那一刻他甚至想说算了吧,就这么过吧,过一天算一天。可徐宽的话像沁入骨髓的刺,他看赵束一眼利刺就扎他一下,直到把他扎得鲜血淋漓,魂飞魄散。   沈敬年脱了外套,一步一步走到赵束面前。赵束皱眉往后躲,“你喝了多少酒啊?”   沈敬年一把扣住赵束细窄的下巴,强迫赵束抬起头和他对视,“我在酒桌上遇到徐宽了”。   -------------------- 第49章   赵束听到“徐宽”两个字,心里咯噔一声,更让他难受的是此时沈敬年的眼神。   不仅好似全然没有感情的陌生人,甚至带着冰冷的恨意。他强压下心中的忐忑,兀自笑问:“怎么了?”   “你先说,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沈敬年的声音如困兽哀鸣一般,绝望中仍在挣扎。   赵束默默摇头。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我就信”   赵束依旧摇头。   沈敬年冷笑,“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屑解释?还是.....无可奉告?”   赵束满目悲凉却又无法言说。   “行,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说。缅甸矿区越来越乱,你们家想把买卖往国内转移,为求平稳落地,想先拉国内的人脉和投资,所以你每年固定回国两次。一开始想拉拢的是徐宽,后来阴差阳错改成了我。”   沈敬年气息不稳,但仍挺着把话说完:“不对,也许徐宽也不是第一个,也就是说你对我用的那些招式,指不定对着多少人用过了。他们都是男的女的,多大岁数?”   沈敬年的声音恰如地狱里的獠牙恶鬼,伸出带倒刺的猩红舌头对着赵束蚀骨剜心,每吐出一个字都把赵束的尊严连皮带肉刮下去一层。   赵束煞白的脸色让沈敬年获得一种自虐般的快感,他借着酒劲接着说:“你哥也真豁得出去啊,舍得你出去做这种事。”   “啪”   一巴掌又狠又重地扇在沈敬年脸上。   沈敬年擦擦嘴角的血,感觉不到痛似的,咧嘴一乐,“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赵束,我最后悔的就是没办了你,我真是SB竟然心疼你,要不然还能让你对比一下我跟他们谁的技术更好。赵束,看上你算我瞎了眼。”   “啪”“啪”   又是用尽全力的两巴掌。   “滚”,沈敬年咽下血沫,对赵束说出今晚的最后一个字。   沈敬年和衣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忍着欲裂的头痛不肯睡,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赵束,但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赵束赵束。   二十分钟后,门“咣”的一声。   他知道,赵束走了,在鹅毛大雪的寒冬凌晨,被他赶走了。   第二天一早,沈敬年睁开眼下意识就要往客卧去,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   他定了定神推开客卧房门,里面一片狼藉但是东西一样不缺,唯独少了本应躺在床上的人和他的行李箱。   行李箱?沈敬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往客厅冲。门口的衣帽架上,他给赵束买的毛衣、羽绒服、棉鞋全部都在。   赵束回北京的行李箱还是沈敬年给收拾的,随身的行李箱只带了几件T恤短裤,连长裤都没有。   按照当时的安排,下了飞机就直接回赵束在北京的家,家里什么都有,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后来的一系列变故。   住在沈敬年家之后,他给赵束添置了全套的生活用品,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只是,赵束走的时候,全都没带。   无论是衣服,还是心。   沈敬年不敢想赵束昨天半夜是怎么走的,他眼睛不好,在这种天气下约等于失明,全身上下连一件御寒的衣服都没有,脚上甚至穿着从缅甸一路趿拉回来的拖鞋。   他马上拨通赵束的电话,机械而冰冷的女声提示他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沈敬年恨不得捅自己两刀,他拿起手机疯狂刷新同城社会新闻,还好还好,一片热闹祥和。   如果赵束真的出了什么事,沈敬年不敢想.......脑海中全是赵束和他躺在一个被窝里,用小腿踹他说“你往那边点儿”的困倦样子。   沈敬年在已经高肿的脸颊上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半晌他眼眶通红打给赵启,赵启明显没睡醒,连礼貌的客套都没有,接起电话直接道:“说。”   沈敬年哽着嗓子咬牙说:“启哥,我联系不上麦麦了。”   赵启一下子精神起来,厉声问:“他不是跟你住一起呢吗?”   “我.....我们俩昨晚吵架了.....他走了.....”,沈敬年回想起昨晚自己对赵束说过的混账话,心如刀绞,“我觉得他可能会直接回曼德勒,他现在眼睛不好,启哥你看看能不能让人在沿路接一下”。   “我知道了”   赵启说完立即挂断电话。   沈敬年一整天浑浑噩噩,卡着每两小时给赵束打一次电话,他不知道赵束手机还剩多少电,沿途有没有地方可以充,依照赵束目前的视力,如果手机再没电了,将更加寸步难行。   下午四点,电话拨通后机械女声变为了嘟~嘟~嘟~。   赵束开机了!!   沈敬年心崩崩狂跳,握着手机的右手都跟着哆嗦,他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可嘟嘟了十多声后戛然而止。   赵束按掉了他的电话。   再打。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   对面的人拉黑了他的号码。   沈敬年一整天粒米未进,只喝了几口水,他坐在沙发上盯着墙壁上的挂表,如果赵束昨晚直接去了机场乘最近一班北京——云南的飞机,那么一小时后将会落地芒市。   五点,沈敬年准时拨通赵启的电话。   沈敬年:“启哥,接到麦麦了吗?”   赵启没接他的茬,自顾自道:“你那700万我已经通知财务打给你原支付账号了,明后天就会到账,手续稍后邮给你。”   沈敬年闻言瞬间如坠冰窟,“启哥,我不要钱”。   赵启叹气,“是我当初自作主张了,这样吧,我私人再多给你转过去100万,算是谢谢你这些日子对阿束的照顾。”   沈敬年明白赵启的意思,这是在与他划清关系,一如当初赵束坚持要把别墅过户给他。   “启哥,我和麦麦不是这种关系,我们俩.....我们俩.....”   他想说我们俩正在谈恋爱,就连他昨晚说出的话都实打实以枕边人的角度在羞辱赵束,所以此刻他真的没脸对着人家哥哥说出这句“我们俩是恋人 ”。   赵启也没给他说出这句话的机会,他沉声道:“你以后不要再联系阿束了,没别的事也不要再联系我了。”   沈敬年察觉出赵启要挂电话,马上对着话筒喊:“启哥,启哥,先别挂....”,赵束拉黑了他,现在赵启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   ……   “启哥,我昨天喝多了,对麦麦说了难听的话,但是我对他是真心的。我知道你肯定联系上麦麦了,我不多问,你告诉我他现在是否安全就行。”   沈敬年的声音里是明晃晃的卑微,他太害怕了,害怕就此与赵束死生不复相见。   赵启望向天际,站在窗前闭眼感受瓦城全年带着湿意的闷热,静息凝目良久,才道:“阿束还在北京。”   赵启的话如同礼花,“嘭”的一声在沈敬年耳畔爆开,他提了一整天的心随漫天细碎的硫磺落于地面,赵束没走!!!   沈敬年压下心中窃喜,急促追问,“他在北京哪里?”,顿了半秒突然提高音调:“是不是‘路安一号’那个房子!!”   他回想起当初第二次遇到赵束时,两人在酒吧吃完果盘,他送赵束回家,赵束回的就是离这儿就差一个路口的“路安一号”。   他早该想到的!!!   赵启迎着夕阳站在窗框后,笔直的细长条阴影正好落在鼻梁,将左右脸切割得如同阴阳两隔。他脸上晦涩不明,表情变了几变终于吐出一个“嗯”。   “启哥,告诉我门牌号吧,我去找他”   赵启喉结上下滚动,纤瘦的小臂上青筋根根暴起。他习惯了掩饰情绪,无数的痛苦与难过仿佛生生不息的寄生虫,周而复始生长于他的血液中。   但此时,在无人的房间内,这些寄生虫撕咬开他的皮肤,如同割破大动脉后喷薄而出的血液一般,怒吼着钻出来,伸出血糊糊一样四肢的站在他面前。   沈敬年逐步加码,“启哥,马上过年了,我不想麦麦一个人孤零零的”。   长时间的沉默后,赵启声线明显颤抖,“8号楼2单元27层1。”   十分钟后,沈敬年拎着一大袋厚衣服,敲响了这间房门。   巧的是赵束刚定完外卖,听见敲门顺理成章以为自己点的炸鸡和披萨到了。   厚重的房门大喇喇打开,而后光速关上,门板撞击出的灰尘呛得门里和门外同时咳嗽。   沈敬年揪着的心在亲眼看到赵束的那一秒才算是真正落回肚子里,他接着敲门,边敲边喊:“麦麦,开门,听话。”   赵束当然不会给他开门,不仅不开门,甚至还开了一听可乐。   不幸的是伴随着沈敬年的敲门声,真正的炸鸡和披萨到了。   外卖小哥疑惑地看了一眼单子,又疑惑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沈敬年。   沈敬年心说“天助我也”,他把门口的位置让出来,微笑示意您请。外卖小哥秉承着高尚的职业精神,“咣咣咣”敲了三下,中气十足念出台词:“您好,渴了么蓝骑士为您送货!”   赵束心里卧了个大槽,马上趴猫眼上往外看。视线范围内只有带着蓝色兔耳朵头盔的外卖小哥,他猜应该是沈敬年觉得丢人就先走了。   赵束在心里冷笑两声,推门的瞬间不知怎么感觉阴嗖嗖的,最终只把门推开一个五公分的小缝,然后他的手就被另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   -------------------- 第50章   赵束在有限的空间内上下左右挥手挣扎,试图摆脱猫腰蹲守在门外的沈敬年......未果。   沈敬年牢牢握住赵束的手,并且用另一只手捏住了赵束的外卖袋子,偏头示意小哥撤。   外卖小哥火速点击“确认到达”,连电梯都没等,顺着消防楼梯“噔噔蹬蹬”一溜烟往下跑。   外人走了之后,沈敬年更加不要脸,把赵束冰凉的手掌捏成鸡爪子,侧身卡着门框挤进屋内并回身关门。   “定的什么呀?挺香”,沈敬年伸手把墨绿色的袋子往前递。   赵束接过外卖袋,下一秒狠砸在沈敬年胸前,厉声喝道:“滚出去!”   沈敬年一股邪火窜上来,他两步迈到赵束面前,单手扣住眼前人的后颈,一猛劲把牙磕上了赵束的鼻梁……   随后在尴尬中迅速调整角度,千分之一秒内让二人的唇瓣相贴。   赵束的第一反应是想哭,来自鼻梁的生理性酸楚逼得他眼圈通红。然后就愣住了,沈敬年在亲他,不是往常在额头上的蜻蜓点水,而是接吻。   温柔的,细致的,略带讨好的一厘一厘沿着唇线。直到沈敬年恋恋不舍地放开时,他依然傻愣愣的。   沈敬年讶异,“初吻?”   赵束在三秒内从脚趾头红到脑瓜顶,他的生理反应极大程度上刺激了沈敬年的雄性本能,沈敬年眼珠子冒火,控制不住地兴奋道:“这是你的初吻?!你从来没谈过恋爱?”   赵束习惯性抬脚就踹,腿抬起来才发现根本踹不出去,两条腿软的跟沈元宝刚洗完澡的胸毛似的。   “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你!!!”,屋内两人连同赵束自己在内,都听出了这几个字的气息有多不稳。   沈敬年打横抱起赵束,两人叠着坐到沙发上,他双手搂紧怀中人,“麦麦,我昨晚喝多了,脑袋不好使,你别生我气,我错了”。   赵束低头一言不发。   沈敬年剜心一样,“麦麦,我当时气昏头了,不应该怀疑你,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说完哄孩子一样左右晃怀里的人,哑着嗓子低声认错。   赵束不抬头也不说话,双腿微微蜷在身侧。   脸颊一阵麻痒,沈敬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泪了,他仰头深呼吸数次压下鼻腔的苦楚,忍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心悸,道:“麦麦,我真的错了,你别走,求你了,你走了我都不知道要上哪找你,求你了别走.....我特别喜欢你......”   “瞎了你的狗眼”   毫无杀伤力的怒骂从怀中闷闷传来。   沈敬年释然笑开,“嗯,瞎了我的狗眼,竟然对着这么好的麦麦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我真该死”。   赵束撑着沙发起身一口咬在沈敬年肩头,两颗虎牙咬穿了羊绒衫和丝质衬衫,直接刺进皮肉。   赵束一点力都没留,咬不动了还要使劲,双手双脚二十根指头都攥得紧紧的。沈敬年闷哼数声,却一动没动。   赵束松嘴后低头检查战果,米白色的羊绒衫肩头一片浅红,这才“哼”了一声算是撒气了。他对着沈敬年的脸“呸”了一口,然后飞速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瞎了你的狗眼瞎了你的狗眼瞎了你的狗眼.....”   沈敬年哈哈大笑,抱住赵束劈头盖脸接着亲。亲到一半正浓情蜜意呢,肩膀的痛感却越来越明显,活生生把沈敬年从情欲中拽了出来。   “嘶”,沈敬年懊恼松开赵束,“你这下嘴也太狠了!”   伤在肩头,沈敬年不得不把上半身的衣服全脱了才能看到伤口。最里层的衬衫脱掉后,肩头两个随动作汩汩流血的小血窟窿展现在二人眼前。   赵束有两颗小虎牙,沈敬年一直很喜欢,他甚至觉得赵束看起来显小这两颗牙功不可没。   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两颗尖尖的小牙不仅好看,还好使。“我是不是得打个破伤风啊?”   赵束趴在沈敬年肩头凑近看,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矫情的,这种程度的伤在见惯了矿难事故中残肢断骸的他看来跟划个口子没区别。   他的一脸不在乎让沈敬年不满,“我发现你一点都不心疼我,要是你受这么严重的伤,我肯定马上带你去医院”。   赵束龇牙咧嘴咂摸着“严重”二字,一瞬间拿不准是他不正常还是沈敬年不正常。   沈敬年强烈要求赵束陪他去医院打破伤风针,赵束不去,沈敬年按了一下自己血滋滋的肩头,本来已经止血的伤口又开始淌血。   沈敬年本意是赵束能心疼,哪怕是心虚也行,只要能跟他走就行。   没想到赵束盯着伤口琢磨两秒,真诚发问:“你是不凝血功能有障碍啊?”   沈敬年:........   沈敬年说自己肩膀受伤写不了字,得有个人陪自己去医院签字。赵束说自己根本就看不清字,去了也白去。   沈敬年说我给你口述,赵束说那你直接口述给大夫多好。沈敬年往地上一摊,说自己失血过多,你不跟我去我就打120,到时候需要家属陪护,还是得你跟着。   赵束在心里用茶几上的大理石烟灰缸砸了沈敬年一万次之后,终于无声点头。   五秒钟前还虚弱不已的那位当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开始兴奋地参观赵束的家。   赵束无奈问:“你不是着急去医院吗?!”,沈敬年摆摆手示意不差这一会儿,“我考察一下你的婚前个人财产。”   这是一套精装修的小三居,房间格局、水电什么都没改过,房内极少的装饰品显示出业主是一位不挑细节拎包就住的省心糙汉子。   让沈敬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赵束没想在这件房子久住。   人类对于居所舒适与美观的追求是永恒的话题,连元谋人都会在山洞门口挂羽毛,对于自己即将长时间生活的房子,几乎所有灵长类都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一二。   这件房子毫无装饰痕迹,证明主人毫无久居欲望。   沈敬年背手溜达进主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床上的四件套,深灰色菱格纹,最大众的男士款,在商场里买够2000块钱抽奖都会送的那种。   他接着拉开床边的大衣柜,一分为二的衣柜左边全空着,右边也不过零零散散挂着几件四季衣物。唯一多一点的就是下层的内裤和袜子,不过同样黑压压一片。   他关上衣柜门走出卧室回到客厅,把厚毛衣和加绒裤从自己拎来的大袋子里掏出来,一件一件往赵束身上套,赵束要自己穿,沈敬年不肯。   他把赵束冰凉的脚丫子捧在怀里,低头亲了一口,问:“昨晚很冷吧?”   沈病号进了急诊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年根底下医院竟然有这么多人,他牵着赵束的手坐在急诊室外等,脑海中反复回想半小时前赵启跟他说过的话。   沈敬年:“启哥,启哥,先别挂....”   赵启:“阿束没跟我说你们俩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些关于阿束的事情。阿束跟你说过我父亲手指头的事吗?”   “说过”,沈敬年如实答。   “嗯,然后的事情,他讲了吗?”   “然后?没有。”   “几天之后他把自己反锁在原石库房里一天一夜,除了一瓶白水,什么都没带进去。一开始谁都没发现他不见了,后来是管仓库的负责人说阿束要走了钥匙,我们才知道他在里面。我让他出来,他说什么也不干。”   赵启缓了口气,接着说:“那仓库里没有空调,连个风扇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一盏小灯。我和东子吓坏了,怕他中暑晕倒在里面,但是怎么劝他都不出来,非要看完100块石头。我当时被他气得直哭,就怕他死在里面,他就非说自己没事,还让我们别打扰他。”   沈敬年闻言瞠目欲裂,他无法想象一个小小的孩子把自己反锁在40度的库房里,需要多决绝的勇气。   “那是特制的铸铁门,寻常方法根本打不开。我和东子轮流守门口,隔半小时敲一次,阿束就在里面答一声。快到24小时的时候,东子敲门后里面没声音,我俩就开始反复敲。后来找来了七八个马仔,用三把电锯一把油锯把才门撬开,阿束果然晕倒在石头堆上,衣服上的汗渍都结成壳了,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赵启的声音还算平静,沈敬年猜这个故事的结局应该没有太大起伏,插在心头的刀锋这才稍稍往外拔出来一段。   “阿束倒在石头堆里,手里还攥着几张纸,纸上按照原石的编号写满了他看出来的内部具体结构,整整5张A4纸,密密麻麻的文字加简图。”   “麦麦....还好吗?”,沈敬年想问赵束晕过去之后出什么事了吗,又觉得这么问很蠢。   沈敬年总觉得自己和赵束有缘,是那种命中注定的缘分,月老拿钢丝绳横跨千里给绑手腕子上的。   他猜中过赵束不为人知的秘密,看穿过赵束未曾言说的喜好,这一切都给他一种错觉——他了解赵束。   但在今天,在这通电话里,他才惊觉也许在他们俩中,成熟的那个其实一直都是赵束。   “他整整晕了两天一夜,也不能说是晕吧,大夫看过说是心神消耗过大,算是深度睡眠”,赵启想起弟弟那几天抱着被子猛睡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我都要吓死了,他自己睡得跟小猪似的。”   -------------------- 第51章   沈敬年也跟着乐,赵束睡着之后非常可爱。他不想总用可爱来形容赵束,显得自己词汇量很匮乏,没什么文化似的,但是除了可爱他又实在找不到别的词。   赵束的脸嫩,睡脸更嫩,熟睡状态下经常嘟个嘴,侧面看起来跟小孩儿一模一样,戳一下也不会醒。   与憨态睡颜截然相反的是睡姿,赵束睡着之后极为不老实,胳膊腿满床乱飞,沈敬年偷摸亲的时候没少给人盖被子。   赵启自然没有沈敬年的旖旎心思,轻声笑过后接着说:“因为提升的快,后来阿束就认准这条路了,隔三差五就进去呆一天,每次都脸色煞白捏着几张纸出来。我从他看过的石头中选一部分切,切开之后他又去明料室里泡着,就这么周而复始自己跟自己较劲。”   那柄插在沈敬年心头的刀“噗呲”一声把心脏扎了个对穿,炙热的心痛融化为鲜血奔向五脏六腑,而后背露出的那一小截刀尖依然悠悠地闪着寒光。   赵启回忆往事,在电话那端无声垂眸,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心酸。   “再后来啊,阿束越来越准,也越来越不自信。小时候看两眼就敢说出来的话,长大后拿手电看一个小时都不敢下定论。其实不是不敢确定,他只是不敢说。再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我让他回国干点别的,不再接触这个行当。他回去住了几个月,自己又跑回来......”   赵启声线压抑不已,甚至隐隐能听出一丝哭腔,“我们都觉得那个时候,阿束离疯就差一点点。他开始怕看到石头,三餐都让人送到屋里,每天在屋里吃了睡,睡醒了打游戏,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年。那段时间阿束瘦的不成样子,脸色灰得吓人,整个人像....像骷髅一样。”   沈敬年无法想象那样子的赵束,单从外形上来说,他最喜欢的是赵束的眼睛,其次就是一身蜜糖色的皮肤。   尤其在阳光下,赵束全身皮肤都细腻光亮,仿佛盛满了蜂蜜的琉璃瓶子一般匀净又耀眼。   说实话,他能想象出赵束极瘦时是什么样子,但真的想象不出赵束肤色暗淡后会是什么模样。   他心里的赵束始终斗志昂扬,像一头不肯低头的小豹子,“然后呢?”   “然后......”,赵启叹气,“然后东子受伤了。那时候阿束除了我俩不见别人,我和东子轮班隔一天去他房间里看看他。连着几次都是我去的,他察觉不对劲,自己跑去了东子那屋。当时矿上出点事,东子被对家捅了一刀。”   赵启沉浸在回忆中, “阿束进屋的时候正赶上刚换完药,东子躺床上扎吊瓶,地上堆着血呼啦的纱布。估计是刺激着他了,阿束当时转身就往回跑,给他吓坏了...”   他满脑子都是弟弟惊慌失措的脸,当时觉得心疼,但是多年之后回忆起来,竟然还觉得赵束左脚绊右脚在走廊上狂奔的样子挺好玩儿。   “第二天他就正常了,自己出来吃饭,带着马仔看石头,还替东子去矿上,活驴似的连轴转。那时候我跟东子还有舅公没事儿就跟他聊天,陪他遛弯儿,给他买零食,从宠物市场买来小猫小狗放附近,冒充流浪的让他养。后来有了小禾,这孩子外向,总闹他,这才算彻底好起来。”   颅内瞬间爆发的压迫感让沈敬年耳膜有些不舒服,他咽了几口唾沫才堪堪能听清。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说什么,他想说谢谢赵启帮助他的麦麦度过那段岁月,可那是人家的亲哥,他有什么资格去感谢。   赵束也许不是他的麦麦,但永远是赵启的阿束。   他想心疼当初那个少年,却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赵启仿佛听懂了沈敬年的沉默,兀自接着往下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心疼我弟弟的,我弟弟用不着你心疼。我只是想告诉你阿束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不想做的事情谁都强迫不了他,而他想做的谁也拦不住。   赵启顿了顿,怕沈敬年听不明白似的补充:“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来曼德勒的是徐宽,应该是杨庆峰去陪,退一万步说也是东子陪,绝不会是阿束。”   赵启的话如当头棒喝般砸在沈敬年头顶,他颤声喃喃:“你是说....启哥,你的意思是......”   赵启根本不给他说出一句整话的机会,“我不知道你俩具体发生了什么误会,呵呵,弟弟大了什么也不跟我说了。但是沈敬年,你要是喜欢阿束就好好待他,要是没那么深的感情就趁早断了联系,这辈子也别再见面,对你们俩彼此都好,你俩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是再让我听到阿束哭,我向你保证,无论天南海北都不让你好过。”   沈敬年抓住重点,“麦麦哭了?”   赵启:“滚!”   沈敬年:“启哥,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对麦麦说了难听的话。但是我对他是真心的。我知道你肯定联系上麦麦了,我不多问,你告诉我他现在是否安全就行。”   .........   沈敬年以肩膀剧痛为由,牵着赵束的手不放。赵束反抗数次均被沈敬年的“哎哟哎哟,我流血了”打败,索性任由他牵。   反正北京城谁也不认识我,你要是不嫌丢人你就牵。   两人在凳子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小护士才出来喊沈敬年,沈敬年又以自己害怕为由,要求赵束陪他进去。   赵束一歪头,“那你死里面吧”。   沈敬年双手捂脸,掐着嗓子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的心,‘吭呛’一口把自己亲亲老公咬进了医院。”   赵束:........   沈敬年脱掉上衣给医生看创口,医生疑惑道:“这是怎么弄的?”   赵束丝毫未见心虚,抢先答:“他自己不小心磕的。”   医生狐疑地看了一眼沈敬年,沈敬年平静点头,“确实是我自己磕的,磕我们家猫牙.....嘶!....”没等他说完,赵束狠掐了他后腰一把,沈敬年立马识相改口,“磕我们家叉子上了”。   医生、护士、刚进来的下一位患者:........   按照流程要先用双氧水清创,赵束偏过头不看。   他一偏头,沈敬年就捏一下他手心,赵束明知道沈敬年什么心思,但还是忍不住上勾。沈敬年看到他转过来就咧嘴朝他乐,赵束忍无可忍再次转头。   两人这么你来我往了三个回合,终于清创完毕,小护士也松一口气。   两个大帅哥眉来眼去真是太影响工作了!——某实习期小护士口述。   接下来就是皮试加打破伤风针,沈敬年给自己找了诸如“怕血”“怕针”“怕黑”“怕白大褂”“怕蓝黑色中性笔”等诸多理由,总之就是不放开赵束的手,非要十指紧扣地勾在一起。   赵束没他那么厚的脸皮,两眼一闭直接装盲人。沈敬年墨墨唧唧、磨磨蹭蹭拉着人家的手往返各个科室和药局,一个多小时后才打完针。   两人坐进车里赵束觉得哪里不对劲,车开出去十多分钟,他才想明白,“你肩膀有伤能开车吗?”   沈敬年一脸“你才想起来啊”的表情“切”了一声,“你怎么不到家了再问呢”。   “要不......打车?”,赵束差点脱口而出换我开吧,还好话在嘴里转了个弯。   “你老实点坐着吧,马上到家了”,沈敬年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赵束还是没忍住吐槽,“这点伤根本用不着上医院打针,拿肥皂水冲冲就好了,你可真够精贵的”。   “这跟精不精贵有什么关系?!感染了很麻烦的。”   “大冷天感染个屁啊,就这俩血点子,40度都未必能感染。”   “你那是侥幸心理,一个人不感染不代表每个人都不感染”   “反正你们这些少爷的命就是值钱”   沈敬年一脚油门当街刹停,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束无所谓的样子,揪了揪猛然缩紧的安全带,偏头看向车窗外,“没什么意思”。   后边的车开始滴滴,沈敬年从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重新给油,“你少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少爷的命值不值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少爷成天围着你转,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赵束白他一眼,继续扭头看车窗外快速变换却不甚清晰的世界。   沈敬年直接把车开回自己家,赵束也没多说什么。   到家之后,沈病号脱下外套就往沙发上一躺,使唤赵束给他倒水。赵束装听不见,脑门上写满“我欠你的?!”。   半晌后他发现沈敬年脸色差的厉害,往那一瘫跟刚蒸好的绿皮茄子似的,这才伸手捅捅沙发上的人,“喂,你没事吧?”   沈敬年有气无力,“我一整天就喝了两口水,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知道给自己定个外卖,我连个油星儿都没见着”,沈敬年越说越虚。   他在外面还能用肾上腺素强撑住,一回到私密环境整个人就不行了,连躺着都觉得天旋地转。   赵束摸摸沈敬年额头,入手一层冰凉的薄汗,“你别说话了,我给你弄点吃的。”   沈敬年都这样了,还不忘用残血逗赵束,“那我可真够荣幸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吃上我那性感妖娆的媳妇儿亲手做的饭,咳咳.....咳.....”   赵束眯起眼睛插上烧水壶,“你歇歇吧.....”   --------------------   无奖竞猜:麦麦会做什么给小沈吃?\^O^/ 第52章   两人对坐在餐桌前,每人面前一碗泡面。这不是普通泡面,是加了两根火腿肠的顶配泡面。是上次去超市,赵束看外包装好看非要买的。   当时沈敬年还在旁边唠叨说少吃点这东西,没营养,你看你瘦的巴拉巴拉,没想到有朝一日全靠这没营养的东西续命。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着两只正方形的泡面碗,一碗里是棕黄的浓汤,另一碗里飘着蔬菜碎的清汤。   沈敬年把两碗泡面摆一块儿,用手机“咔嚓”拍了好几张,然后才捧起自己那只清淡的方形纸碗,小口吸溜面汤。   “咳咳咳,咳咳,啊!”   沈敬年嗓子眼喷火,赶紧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灌进去一大口,“这什么啊,怎么这么辣!!”   赵束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这碗,小心翼翼闻了闻,不辣啊。接着他又探脖子闻了闻沈敬年那碗,还行啊没什么味道,再凑近一点......   嗯......确实呛!!   沈敬年一天没吃东西,肠胃根本受不了这么刺激的,他缓过一口气后,弯腰凑近了看泡面上的英文字——ghost chili。   他一摔叉子佯怒道:“赵麦麦,你这报复心也太重了!我肩膀上俩血窟窿,你给我吃魔鬼椒的?!”   赵束恍然大悟,“哦,怪不得面饼是黑色的”   沈敬年觉得自己就是赵束手里的溜溜球,一下扔出去,一下收回来,连个风筝都不如。   他简直要气厥过去,就在将厥未厥之际,只听赵束接着说:“我不认识那个单词,”,然后摸摸自己面前的纸碗,“我看这碗是咖喱的,想着算辛辣,别给你吃了。”   “你真这么想的?”,沈敬年咳得气血上涌,脸色倒是看起来好了许多,他用叉子指着赵束问。   赵束点头,眼睛里一点杂质都没有,俩玻璃珠似的,看着还有点呆。   “那不怪你了”,沈敬年作势要往里兑水。赵束直接端走了他那碗,然后把自己的推过去,“我跟你换吧,我不怕辣”,说完叉起一口面,嚼吧嚼吧咽了。   沈敬年那句“我吃过了”活生生吞回肚子,压进棺材板。   临睡前沈敬年又开始作妖,说自己重伤未愈半夜需要人贴身照顾,非要赵束来主卧跟他睡一被窝。   赵束冷眼看他,“你有事直接打120就行,他们比较专业。”   沈敬年开始算小账,“人家连人带车的来一趟不得收费啊,一点不贤惠呢!?”   赵束:“那你起来,我打车现在就把你送医院去,不麻烦人家跑一趟。”   沈敬年拍拍自己松软的棉被,“一起睡呗,好麦麦~”   沈敬年用没受伤的那边胳膊搂赵束,贴在怀中人的耳边郑重道:“麦麦,我正式为昨晚的事道歉,希望获得你的原谅。”   赵束揉揉通红的耳朵,“不原谅”。   “不原谅我可亲你了啊”   “那更不原谅了”   沈敬年先是一愣,随后眼中瞬间腾起情欲的小火苗,他翻身压上赵束,对准了身下人的双唇,几秒后两人气息皆乱。   唇齿交融间沈敬年突然闷哼一声,而后被赵束推开。   棚顶的暖光都没压住赵束眼中的怒火,他屈膝顶开沈敬年,“你咬我干毛!!”   沈敬年躬身半跪在床上,表情痛苦扭脸看向自己肩头,果然纱布渗血了。   赵束顺着沈敬年的目光自然也看到了,他欲盖弥彰轻咳两声,眼神乱飞不敢看沈敬年。   “这么喜欢被我亲呀?”,沈敬年非常缺德的明知故问。   赵束脸像被火烧过一般红到发紫,双手背到身后压在自己屁股底下。   沈敬年哈哈大笑,他把手伸进赵束后腰,解开小处男绞在一起的手指头,抓着十根手指头挨个咬指尖。“等老公伤好了的啊,麦麦愿意捏哪儿就捏哪儿。”   纱布渗血的后果是大半夜又重新包扎上药,全部折腾完已经快12点了,这下两人是真的累了,相拥着沉沉睡去。   转过两天沈敬年又跟赵束打商量,让他陪自己去一趟干爹家。   按理说沈敬年应该大年初二去,但因为党永顺和党也一样的职业,导致休息时间非常不固定,越到节假日越容易一级勤务全员在岗。   每到年根底下,沈敬年都得现问哪天过去合适。今年还没等他给干爹打电话,干爹的电话先过来了。   党永顺:“小年子~”   沈敬年:“干爹~”   俩人腻歪了几句之后,党永顺直奔主题:“听小也说你处朋友了?”   沈敬年先是略带不好意思地嘿嘿乐,然后大大方方承认,“是啊,正想着今年带过去给您见见呢。”   沈敬年这孩子是党永顺看着长大的,不仅因为跟他妈之间的交情,他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子。仁义、宽厚、孝顺,明明是大少爷,但从不端架子。   沈敬年和党也是实打实的发小,俩家小时候住一个大院,沈敬年总跑他们家蹭饭。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党永顺现在都记得这俩孩子长个儿的时候,吃饭得论盆。一人一盆大米饭,就着一盘酸辣土豆丝,都能吃的呼呼的。   后来沈家搬出大院,俩小子被迫结束了“我上你家,你上我家”的日子,再后来党也考上警校,沈敬年出国,然后就各自奔前程。   党永顺是快退休的文职,党也是正值壮年的刑警,工作强度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这就导致了党也经常三、四个月也回不了一趟家,反倒是沈敬年差不多每两个月就得去看看干爹干妈,比党也这个亲儿子回的还勤。   一转眼小年子都处朋友了,党永顺心里还有点发酸,“正好我和小也都是后天和大后天轮休,你跟他约一下时间,带上你那朋友,你们仨一起回,让你干娘给你炒土豆丝。”   沈敬年在电话里一叠声应下,放下电话心里发虚。他试探性的摸摸赵束的耳垂,又上去亲了一口,夹着嗓子说:“麦麦~我想求你个事儿~”   赵束对着沈敬年的胸口就是一记直拳,“你能不能不犯贱,有屁就放!”   沈敬年给自己抱不平,“这怎么能是犯贱呢,明明是撒娇!”   两人此时正窝在沙发上看《海绵宝宝》,真不是他俩故意降智卖萌,主要是别的赵束看着累眼睛。   赵束指指电视里的派大星,又指指电视柜上的沈元宝相片,最后戳向沈敬年的额头,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看见没,可爱的才叫撒娇,你这种的叫犯贱。”   “我还能不如元宝了!?”,比不过派大星沈敬年认了,比不过沈元宝真是不能忍!   赵束郑重点头,还特意补充道:“元宝好可爱的!”   沈敬年看气氛不错,找准时机交代中心思想,“麦麦,陪我去一趟干爹家呗~”   赵束眨眨眼,“干爹?”   “嗯,党也他爸”,沈敬年单手搂住赵束,“我小时候父母都忙,经常上党也家住,一来二去就叫上干爹干妈了。”   “哦,那就去呗”   “嗯?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沈敬年本以为得跟见自己父母一样磨两天才能答应呢,没成想这么容易。   赵束撕开一袋肉松锅巴,盯着屏幕里的章鱼哥说:“感觉你挺想让我去的,那就去呗。”   沈敬年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专心吃锅巴的赵束,紧接着双手双脚缠上去猛亲一通。   当天下午,沈敬年就让店里送来了两件新衣服,分别是一件大红色的长款羽绒服和另一件大红色的长款羽绒服。   平心而论,沈敬年不是一个特别潮流时尚的人,平日衣着打扮只追求得体与舒适。正装和休闲装一半一半,衣柜里70%都是黑白灰,红色羽绒服真真是幼儿园以后第一次买。   赵束五指张开附在沈敬年脸上,口中振振有词:“何方骚妖精夺舍,速速现原形!!”,紧接着挪开两步,回身拿起电视遥控器隔空对沈敬年怒喝:“退!退!退!”   沈敬年讶异地看着面前的法师,又对着穿衣镜确认了一下自己。   在此期间赵束一直维持“利刃出鞘,妖魔退散”的单腿半蹲造型,沈敬年哭笑不得,“急急如律令,元神归位,行了吧,你再摔了!”   赵束“吁——”了一声,拍拍胸口站起身。沈敬年脸上挂不住,忿忿嘀咕:“至于你这样吗?没听过那句话吗,时尚完成度主要靠脸,就老子这长相,这身材,穿什么都跟拍广告似的!”   赵束用手中刚被开光的电视遥控器挑起羽绒服袖子,满眼嫌弃地说:“要穿你自己穿啊,我可不跟你一起穿!”   成双成对的衣服买来就是想一起穿的,何况沈敬年特意选的大红色,意图昭然若揭。   “一起穿呗,到时候咱俩一前一后走,跟糖葫芦似的,看着多有意思!再带上元宝,让它在最后,现成的竹签子。”   在脑海里构思了一下这个画面,赵束承认确实有些心动,但生而为人的理智依然将此事在线叫停。   -------------------- 第53章   沈敬年依然不死心,“真不穿?”   赵束脑部尚未完全康复,日常点头摇头都不敢动作太大。   他一只手托着下巴颏,另一只手按着脑瓜顶,把自己的脑袋当成西瓜捧着,在摆动幅度不超过60度的范围内疯狂摇头。   沈敬年蔫蔫缩在沙发上,像峨眉山上刚被猴子抢了饮料的游客一样,遗憾又憋屈地摆弄两件羽绒服。   “这衣服非穿不可?”,赵束皱眉,不理解沈敬年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件灯笼似的丑衣服。   “当然不是非得穿了,只不过如果咱俩能一起穿红色的话,我会很开心,非常开心!”,沈敬年努力回想沈元宝想吃罐头时的眼神,并尽力模仿。   “...”,赵束犹豫了几秒,掐着手心说:“那你再买两件红毛衣吧。”   沈敬年都要乐疯了,马上又让店里送来两件红毛衣。客观说,红色穿在赵束身上并不衬气色,但沈敬年就是稀罕得不行,看都看不够,隔几分钟就从家里各个角落飞奔过来亲一口。   出发当天,沈敬年很有眼色地主动给身穿红毛衣的赵束递过去一件黑色羽绒服,他发誓,他看见赵束抿嘴乐了。   党也过来蹭了一顿早饭,对他们俩双双身穿红毛衣的行为嗤之以鼻。   以前党也和沈敬年都是换班开车,但这次沈敬年肩膀有伤,赵束又视力不佳,全乎人就党警官一个。   车夫也就他一个。   为了表示感谢,沈敬年在服务区给党也买了六瓶咖啡,导致党也一路都在找厕所。   家属院是老房子,没有电梯,三人拎着在楼下小超市买的饮料拾级而上,刚上到三楼梯就闻到来自土豆丝的碳水芳香。   沈敬年猛吸一口,陶醉道:“干娘这手艺大成了!”   党也快走几步上前开门,还不忘回头埋汰沈敬年,“你就是土豆吃太多了,小孩儿土豆吃得多,长大都傻。”   钥匙刚插进锁眼,门就开了,党永顺笑呵呵迎接三个年轻人,“可算回来了,等你们一上午,快进来快进来,马上开饭。”   沈敬年熟门熟路换鞋进屋,边给党永顺和赵束互相介绍,“干爹,这是我对象儿,您管他叫小赵就行”,然后又对着赵束说:“麦麦,这是我干爹,你也跟着叫干爹。”   党永顺的笑容发自内心,“小赵!”   赵束的笑容局促不安,“干...干爹...”   党也他妈张晴晴围着围裙,从厨房端出沈敬年最爱吃的酸辣土豆丝,“你们仨小子快进屋洗洗手,还有一个菜就得!”   党家夫妇给赵束的印象和沈家夫夫截然不同,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面对沈敬年的亲爹亲妈时更紧张还是党家夫妻自来就是热情的性子,相比之下在这儿更自在些。   党家是四室一厅的格局,有一间小卧室是属于沈敬年的。他把赵束领进自己屋里,神气地炫耀:“看,干爹干妈专门给我准备的屋,家具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   赵束站在房间中央左右看,果然风格和沈敬年在北京那套房子很接近,他语气怅然道:“好多人喜欢你啊。”   MD!又踩雷了!   沈敬年马上把话题往回圆,他拉着赵束坐在床沿,认真说:“你生长的环境有问题,而不是你有问题,错的是他们不是你。”   敲门声打断二人间的低沉氛围,张晴晴欢快的声音传进来,“菜齐了,你俩换好衣服没有,换好就快出来,把手洗干净了啊!”   张晴晴是小学老师,当了一辈子低年级班主任,看谁都像小孩儿。   沈敬年这屋里有他的睡衣,往常都是来了直接换上。但这次他坚决不换,开玩笑,费多大劲才穿上的红毛衣!   俩人一前一后从里往外走,党也斜在沙发上打趣:“太智障了,跟糖葫芦似的!”   沈敬年当即对着沙发伸出大拇指。   赵束不能喝酒,沈敬年陪着喝饮料,党也下午还要开车把他俩拉回去,自然也不能喝,结果就是党永顺独酌,把自己喝得红扑扑的。   即将撂筷时,张晴晴在桌下踢了一脚,党永顺这才记起来正事没干呢。   他“哎哟”一声,乐淘淘从裤兜掏出一个锦布小包,和对面赵束伸手递过来的弥勒佛撞了个顶头碰。   与其说是默契,不如说是社交礼仪,酒过三巡自然该说正事。   前几天见沈敬年父母时,他光顾着紧张了,忘给长辈带礼物,事后赵启好顿数落他。这次他直接投其所好,从路安一号的房子里挑了块弥勒佛挂件。   张晴晴踢党永顺的动作沈敬年看到了,趁机也用脚碰了碰赵束,赵束顺势也把自己的见面礼拿出来。   党永顺准备的是去年得着的蓝水(1)小貔貅,赵束准备的是今年雕出来的玻璃种大弥勒佛。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两块石头放一起,纯血外行人也能看出差的不是一两个梯度。   党永顺惊得嘴都合不上,连台词都忘了说,直接双手捧起赵束刚放到桌面上的弥勒佛,“我滴个乖乖,这.....这.....这!!!”   按照张晴晴的意思是给赵束包个1万块钱的大红包,但党永顺觉得不够雅,非要给翡翠,但谁能想到对面直接用原子弹砸场子!   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赵束用手指头点点小貔貅,轻声说:“危料(2)。”   “啥?”党永顺一拍桌面,“我这是老蓝水!从熟人手里买的!!”   赵束语气无波无澜,继续轻声说:“注胶的危料。”   一股火从党永顺刚喝进肚的五粮液里升腾而起,就算说他不是个好警察他都能忍,但说他不懂玉器翡翠,真咽不下这口气!   他半站起身,把小貔貅推到赵束面前,“老弟,话可不能乱说,老哥哥我可研究这行10多年了,要是危料我还能看不出来!?”   沈敬年和党也同时单手扶额......   赵束抬头迎上党干爹的炙热目光,平静叙述:“他们前年技术升级了。”   党永顺从心口窝到太阳穴一起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赵束穿着红毛衣,面前的饭碗里是还没吃完的芝士红薯,手边一大杯葡萄酸奶。其实真不怪老党同志看走眼,谁能想到矿区大佬真身是这个模样!   “小老弟,不是哥哥挑你,你才多大岁数,撑死能玩玉几年,我可是从这俩小子刚上小学就开始钻研!”,党永顺越说越憋屈,连弥勒佛都顾不上了,一心为小貔貅鸣不平。   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久久定格于沈敬年、党也和赵束的脸上,党也扯扯他爹的袖子,“爸,你信人家的吧......”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这是危料...”党永顺还要争辩,被党也按着坐回去,“爸,你别说了,太丢人了!”   赵束看向沈敬年,两只明媚的桃花眼仿佛两个喷火的炮筒,每条弹道上都刻着“救我”。   沈某人准确接收到信号,笑嘻嘻地把弥勒佛给干爹戴脖子上,“干爹,看看您儿媳妇孝敬您的!”   党永顺拍掉沈敬年献宝的手,小心翼翼摘下,而后飞速推拒,“这我可绝对不能要,这太贵重了,赶上一套房了。再说我也不是卖儿子呢,哪能要这么重的聘礼!”   赵束一听这话直接乐出声,眼睛咕噜噜转,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干爹,您收着吧,他长得帅,市场价高。”   党永顺左拦右挡打太极,任凭沈敬年和赵束怎么劝都不收。后来党也怕再说下去会不好收场,给沈敬年一个“以后再说”的眼神,才作罢。   饭后赵束在沈敬年那屋午睡,党永顺寻了个由头把沈敬年叫到阳台,整个人眼底清明锃亮,哪里还有半分饭桌上的醉意迷蒙。   党干爹严肃问:“小年子,你实话实说,那小子是不是搞偏门的?”   沈敬年摇头,“不算,他家在缅甸开矿的,正经买卖。”   “合法的?”   “嗯”   一颗心这才算落回肚子,党永顺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散酒气,接着说:“孩子倒是个好孩子,看着挺单纯的,但缅甸那边可不太平,你小心卷进去。”   党永顺年轻时候是特警,后来因伤转民警,再后来岁数大了转文职。40来年老警察看人比X光都准,沈敬年心头热乎乎的,“干爹,我明白,他不是那种人。”   “小年子”,党永顺看着沈敬年,突然喊了一声。   沈敬年用眼神询问。   “小年子,不孝有三,下一句是什么?”   沈敬年不敢直视干爹的双眼,叹了口气,扭头看阳台上的面袋子。   猜到以沈敬年的性子,这种话题没法儿接,于是党永顺气沉丹田,自问自答:“不死为大。”   ————————————   (1)蓝水:指蓝水翡翠,一般指带有偏蓝底色,水头比较短的翡翠品种。   (2)危料:多指产地为危地马拉的翡翠品种,危料翡翠的质地偏粗,硬度低,光泽度差,市场价格低。   -------------------- 第54章   倏然放大的双眼显示出沈敬年的不解,党永顺不理傻儿子,继续解释:“意思就是只要你好好活着,就算是孝顺,别的没那么重要。小也他们单位上周殉职了一个小伙子,他跟你说这事儿没?”   来时路上党也确实说了,一位25岁的年轻警察,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在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节点。   “那孩子我还真见过一次,去年我去他们那儿开会,正好是那孩子接待我,谁能想到今年就没了。”   隐约察觉到党永顺的意思,沈敬年以鼻腔为中心,像点燃的蚊香盘似的,一圈一圈火烧火燎的刺着疼。   “你和小也这一代人压力大,好好活着就行。你成天没愁事儿似的,其实你比小也心思重,也更要强。你这孩子活的太规矩了,从小就是,从不干没有退路的事儿。说实话,对你来说有个离经叛道的突破口挺好的,不是在感情上也会是在其他方面。”   沈敬年说不出此时是什么感受,在他印象中干爹一直嘻嘻哈哈,脱了制服都认不出是警察。   这是党永顺第一次正儿八经跟他谈心,他猛然发觉自己那些小心思小情绪竟然在干爹面前全都是皇帝的新装。   “干爹,有您这些话我就放心了,日后要是我父母那边有差池,还得劳您帮着劝劝”,沈敬年没大没小地用肩膀撞党永顺,顺便讨个人情。   “行,要是以后碧云和你爸那边有反对意见,你就组局”   爷俩站在阳台上又闲扯一会儿,沈敬年没忍住又确认了一遍,“干爹,我找男的这事儿,您真没意见啊?”   党永顺“嘁”了一声,不屑道:“我管你那个呢,反正现在年轻人都流行不生孩子,别说是你了,就是小也真找个男的,我也不管。”   党永顺说完突然定住,他看向沈敬年,声线猛打颤,“但是你们俩搅一起不行!!!”   “!!!!”,沈敬年头皮瞬间发麻,三指并拢指天,慌乱却赤诚地保证:“干爹,您放心,就算全世界男男女女都死绝了,我们俩也搅合不到一块去!”   赵束午睡起来正好三点一刻,按照原计划探亲三人组应该返京了,但党永顺开口留人,“那什么,要不你俩先回去,把我儿媳妇留一宿吧。”   全场:......?   自知失言,党永顺火速重新组织语言,“明天是古玩大集,一年就一次,我们这些玉友翠友都攒着劲呢。”   沈敬年憋笑看向赵束,赵束偏头回望沈敬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玉友党永顺早早就把三个年轻人叫起来,党也被敲门声吓一激灵,掏出手机一看才6点半。   党永顺敢把兔崽子们叫起来,但不敢打扰张晴晴,于是领着仨小的在外面蹲马路牙子上一人一个煎饼果子。   赵束本就没睡醒,没骨头的布娃娃似的被沈敬年套上衣服拽出来,此时蹲在路边头歪在沈敬年肩膀打瞌睡,呼出的热气瞬间被零下10度的寒意冻成缕缕白雾。   沈敬年又心疼又好笑,哄着赵束吃进去大半个煎饼。   几人吃完沿着马路边往前走,打着哈欠转过三条街,小公园门口的空地就是党永顺口中一年一度的文玩大集。   在此地界足能看出党老同志的好人缘,一路都在挥手与迎面走来或擦肩而过的“老张”“老李”“老王”打招呼。   后面仨小的,一个吊儿郎当叼着烟,一个心怀愧疚跑去买热豆浆,还有一个哈欠连天闷头跟着走。   一行四人终于来到文玩大集最热闹的摊位面前,党永顺回头对赵束使眼色,示意:大佬,上!   赵束双眼瞪得跟乒乓球一样,整张脸更似乒乓球拍,他一扬下巴把写满问号的橙黄小圆球打回给党永顺——我上哪啊???   面前的小摊位跟一般集市卖杂货的摊位差不多,不锈钢的小推车上摆满了待售的货品。但问题是,这摊子上挂了个小幡,上书:赌石。   赵束今年29,赌石经验少说也有20年,但从未见过这么玩儿的。   摊位上大约有80-90块大小不一的石头,但每一块都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外面还跟捆粽子似的用胶带按照东西南北捆四圈。   远远望去好像快递驿站爆仓后摆在门口的一大堆快递箱子。   党永顺仿佛没看出赵束的为难,还在不停打眼色,赵束扯扯沈敬年的羊绒大衣后摆,示意自己真的不擅长抽盲盒。   虽说沈敬年是门外汉,但毕竟在瓦城住过半个月,脑袋稍微一转就明白了赵束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在党永顺耳边低语:“干爹,他是搞技术的,不是跳大神的。”   党永顺今天特意把赵束带来撑场子,但这件事就像让爱因斯坦算出小明今晚吃的铁锅炖大额里有多少颗西红柿一样,外人看来最多算是杀鸡用牛刀,只有爱因斯坦自己知道,铁锅炖大鹅里根本就没有西红柿!   “那他也比这儿所有人强,赶紧的,动作麻利点!”,党永顺面容和煦,声音低缓,说出的话却堪称咬牙切齿。   沈敬年跟个陀螺似的,被干爹一鞭子抽回赵束身边,“没事儿,就当玩儿了,你用脚丫子扒拉也比他们认真挑的强,帮帮干爹,老头好面儿,乖麦麦,听话。”   仿佛脑浆子被“日”一声打成了糊糊,赵束脑袋空空站到党永顺身后。好在这些蒙面石头没真被装进快递箱里,现在至少能看出大概形状。   党永顺在前面拿起一块石头,装模作样的左右手交替端详,半个身位后的赵束迅速在心里根据石头的大概形状判断敞口和矿脉。   两人在贴地10厘米的高度,无人注意的维度内,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信息传递。   赵束的脚尖轻踢党永顺的鞋跟一下,党永顺马上放下手中石头,转而拿起下一块。   赵束的脚尖轻踢党永顺的鞋跟两下,党永顺就佯装教导新入行小朋友似的,对着石头指指点点给身后的赵束讲识石技巧。   赵束顺势接过,上手一抛一颠。如果还给党永顺就是换一块,如果交给沈敬年就是买这块。   三人组成的精密仪器高速运转了十分钟,最终买了3块,共耗资900元。   在此期间,党也去旁边便利店买回来4杯热咖啡,总成本再次上涨20元。   “赌石”摊子旁边就是免费的切割油锯,买完石头的基本都在这儿切。看热闹的事儿大家都喜欢,油锯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   党永顺捧着三块牛皮纸包着的石头,雄赳赳气昂昂踏进众人视线的焦点圈。   他蹲在地上把三个纸包依次拆开,迎来此起彼伏的嘘声,好似盛夏的蛙鸣。   三块石头的皮壳表现一般,确切来说是非常差。   一般来说,外部皮壳越质密油润,内部出高货的概率越大。但赵束给党永顺挑的这三块非但不紧实,相反一碰都掉渣。   党永顺脸上挂不住,但依旧相信赵束这位年轻的,正捧着咖啡吸溜吸溜的红毛衣大佬。   接下来的剧情如同所有文艺作品一样,大佬从不让人失望!   第一块石头切开后,众人瞬间哗然,只因大裂与棉团交错出的空隙内有两颗指甲盖那么大的粉紫春彩。   诚然这块石头种嫩肉粗没水头,但光这一小块浓郁春彩,也能卖上500、600元。   利润率不高,但在这种摊子里已经算是千年等一回。   众人瞬间缩小包围圈,把党永顺和他的石头团团围住,高声吆喝接着切。   沈敬年趁没人注意这边,屈起食指刮了一下赵束挺翘的鼻尖,戏谑道:“行啊,不愧是矿区大牛!”   赵束皱皱鼻子,“哼”了一声。   他太清楚这些料子都是从哪儿来的了,那是他们家的大设备过了五六轮之后剩下的,但凡有一个能翻起来的都算他技术部的失职!   “东来”是这样,矿区里所有的“东来”都是这样。   那里人命和时间都不值钱,大把人愿意冒着生命风险一遍一遍去淘料子,绝无漏网之鱼。   所以这些“玉友”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外部表现好的料子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赵束一没手电,二看不清,加上天又冷,手指头都伸不直,只能凭借手感盲选。   人群一阵欢呼,沈敬年拉着赵束钻进去凑热闹,果然是第二块切开了。这块没第一块色彩明艳,但整体肉质细腻很多,当场有人出价650元。   赵束挑眉看向沈敬年,沈敬年笑吟吟把赵束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兜里。   一旁的党也没眼看,仿佛整点报时的布谷鸟,每隔三分钟钻到两人中间,飞速吐槽:臭不要脸!   第三块切开后也还行,至少不亏钱。   一时间党永顺声名鹊起,在声声“大师”中迷失自我,油然而起的得意使得党老同志在回家的路上给仨孩子又一人买了一份煎饼果子,双面蛋!   赵束上手抢沈敬年的薄脆,党也看他爱吃把自己那份也抽出来给他。   赵束在隆冬的异乡,靠着沈敬年温热的后背,把三张金黄油润的薄脆摞在一起,从上到下“咔嚓”一口。   --------------------   生活好难啊,每天都很累。其实写文也累,但每次按下“发表”的瞬间,我真的好开心。 第55章   回北京后,沈敬年跟赵束研究,想让他去自己家过年,赵束不干。   要是寻常节假日,比如上次的中秋,沈敬年还敢擅自做主不回家,但是春节他是真不敢,毕竟家里除了爹妈还有奶奶和姥爷。   但他又舍不得跟赵束分开这么久,何况赵束现在视力不佳,所以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把赵束带回自己家。   “跟我回去呗,你不都见过我爸妈了嘛,他俩很喜欢你”,沈敬年趁赵束不注意,倾身上前偷亲一口。   “不去”,赵束心烦意乱往外推。   “去呗,咱俩初六就回来,好不?”   “不好”   “担心我家人为难你?”   赵束心里像垫盒子用的拉菲草似的,捋不齐又顺不开,“你们家过年,我去算怎么回事啊?再说,我为什么要去你家过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咱俩谈恋爱呢,你不跟我回家你跟谁回家?”,沈敬年反问。   “谁跟你谈恋爱了?”,赵束也反问。   沈敬年气乐了,“咱俩现在没在谈恋爱!?赵麦麦,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赵束两眼一闭不说话,任凭沈敬年怎么问都不回答。   “行啊你赵麦麦,提上裤子不认人!糟蹋完我就不认账了,你可真行!”   看赵束依然缩成一团垂头装死,沈敬年恶向胆边生,他起身站在赵束面前,伸手轻戳向赵束脑门,饱含怒意吼出:“渣男!!!”   而后大踏步走进厨房冷脸煮咖啡。   几分钟后,撂完狠话的沈大少爷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逼近,姿态犹如《唐顿庄园》中的蓝血贵族,目色高傲地把铂金马克杯放到茶几上,“给!渣男专用苦涩美式!”   “......”,赵束不爱跟傻子玩,自己从冰箱取一小瓶牛奶,沿着杯壁往里倒。沈敬年在一旁嘀咕:“忘情奶!”   赵束:“你信不信我泼你脸上?”   沈敬年顷刻间安安静静低头啜饮咖啡,乖巧得如同中世纪油画中的虔诚小天使。   晚上沈敬年又跟赵束墨迹,还是让他去自己家过年那点事儿。   赵束被他弄烦了,一挥手扇掉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你觉得我自己过年很可怜,但如果我跟你去,眼睁睁看着你们一大家子阖家团圆,我会更可怜。”   大年三十的下午,沈敬年一步三回头,在一个个电话的催促下,四盘八碗把年夜饭外卖都摆到桌子上之后,终于踏上阖家团圆的路。   今年年夜饭定在沈敬年的二叔家,沈敬年先回家跟父母汇合,然后一起过去。   他刚进院子,穿着红马甲的沈元宝就冲出来迎接,他摸摸元宝的头,换了身衣服提上礼物跟着父母出发。   路上坐在后排的沈继昌发现儿子开车的姿势有点怪,伸手拍了一下,问:“肩膀扭了?”   沈敬年咬牙屏气,十根手指头齐齐用力紧扣方向盘,硬是声线如常滴水不漏,“嗯,不小心抻一下”   “你那位回家了?”   这个问题沈敬年不太好回答,如果撒谎说赵束回家了,那他这几天就没办法偷跑;如果如实说赵束一个人在北京,那自己爹妈肯定会邀请赵束来家里过年。   快速思索几遍,他选了一个折中的说辞,“他今年在北京过年,这边儿有个亲戚”。   “嗯”   对于沈敬年的性向以及伴侣的选择问题,沈继昌和周碧云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沈敬年能够按照他们俩的意思生活,那当然希望他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家。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儿大不由娘.....和爹。别看沈敬年快30了,但是从未把人领到父母面前,第一次领回来的就是个男人。   沈二叔家也是带院子的独栋别墅,沈敬年身穿墨蓝色的羊绒大衣,怀抱穿红马甲的沈元宝挤在角落里的儿童秋千上。   他边摸狗头边安抚,“元宝乖,不生气啊,刚才那小丫头不是故意踩你尾巴的,论辈分那是你侄女,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沈元宝伸着舌头“呼呲呼呲”往外吐热气,一双智慧的蓝眼睛盛满了愤怒。   沈敬年掰脑袋跟它对视,接着道:“行了啊,大过年的,给我点面子!”   沈元宝“呜呜嗷嗷”不停抱怨,最终在沈敬年的巴掌下被迫消气。   沈敬年哄好了沈元宝,又开始哄自己,“元宝,上次带你去做小饼干那人,你还记得不?”   “嗷!”   “嘿,是不挺好看?”   “嗷!”   “对吧,你也觉得好看吧~你喜欢他吗?”   “嗷?”   “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娜娜!你在宠物店碰到的那个娜娜!你喜欢娜娜不?”   娜娜是沈元宝的梦中情狗——一只雪白的萨摩耶。   自从在宠物店洗澡邂逅之后,元宝茶不思饭不想整整两天,给沈敬年吓得以为自己二弟病了,拉到宠物医院才得知确实病了,相思病。   “嗷呜嗷呜嗷呜!!!”   “嘿嘿,我也喜欢麦麦,就是捏你嘴筒子那个,他叫麦麦”   “呜呜呜——”   “他捏你是为你好,慈母多败儿!”   “嗷.....”   “以后我要是跟他一起过日子了,就把你接回来,你陪陪他,他在原来的家里有挺多狗”   “呜—”   “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到时候你表现的好,每周都带你去看娜娜”   “嗷嗷嗷嗷嗷嗷嗷!!!”   在沈敬年和沈元宝思考人生和狗生的同时,赵束也挺忙,忙着跟家里视频。   “喂~喂~哥,能看见我吗?”,赵束把脸怼在屏幕前连珠炮似的问。   “看见啦看见啦”,赵启失笑看着自家弟弟凑在屏幕前的半张大脸,“你往后点,我看看你胖没胖?”   “没有吧”,赵束胳膊往外伸,把自己的脸完整露出来。他用另一只手扯扯脸颊上的肉,目光清澈而愚蠢,“胖了吗?”   “哈哈哈,不胖不胖,正好”   赵束脸上偶尔会不自觉出现一些跟年龄不相符的天真,每当这时候赵启总是会恍惚,好像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就这么呆呵呵的长大了。   “哥,你们吃饭了没呢?”   “还没,马上了”   “哎?哥,你在院子里?桌子都搬出来了?”,赵束眼尖地发现赵启身后熟悉的棕黑大树干。   “嗯,今年大家在院子里一起吃年夜饭”,赵启侧身把镜头让出来一部分给赵束看院子里的景象。   缅甸人本身是不过春节的,但是缅甸的华人过,又因为在缅甸的华人多,所以久而久之当地人被同化,春节也成了大家一起庆祝的节日。   “东来”在这天会邀请所有没回家的员工聚餐,以往赵家几人都是在小餐厅吃,免得工人们放不开,今年魏东怕少了赵束赵启会难过,特意提出在院子里一起吃。   “东哥!!后面过去那个是不是东哥?”,魏东的身影在镜头角落一闪而过,赵束连忙大喊。   一惊一乍给赵启吓一跳,他无奈回头找,果然是拎着小半箱酒的魏东过来了。赵启直接把手机递过去,“给,阿束找你呢。”   魏东接过手机就开始乐,“阿束,怎么样了呀?能看清我吗?”   “还行,能看个大概,东哥,你好点没啊?刚才你拎的是酒不?”   赵束叽叽喳喳一肚子话,跟趵突泉似的,止不都止不住。   “我看你眼睛一点事没有,还能看着我拎酒,这不你哥非要喝嘛,我过去取几瓶。”   赵束略带狐疑,“你恢复好了吗,就喝酒!”   “我哪敢喝啊,你哥看着呢,我还有半个月才解封,你别操心我了,自己在那边多注意。你再凑近点,我看看眼角的伤”,魏东虽然没像赵启一样当面骂沈敬年,但也对此颇有微词。   赵束把右脸凑到镜头前给魏东看,伤口已经淡化为细细浅浅的一小条,以赵束目前的视力,除非贴镜子上,否则根本看不到。   魏东从鼻腔重重呼气,碍于今天的特殊日子,他不愿扫兴,只说:“自己多留心,别什么都靠人家。还有眼睛按时复查,这可是大事儿!”   “嗯,我最近感觉视力恢复一些了,还挺好的。东哥,你复查没呢,医生怎么说?”   魏东对赵束一连串的关心很是受用,乐颠颠道:“放心吧,你东哥的身体素质你还不知道嘛,本来就是一个小伤,瞅把你们俩吓的”   “行了,别吹牛逼了”,赵启实在听不下去,一把抢回手机。“阿束,你吃饭没?跟....嗯,自己吃的?”   赵束把镜头翻转,给赵启和魏东看自己的一大桌子菜,“沈敬年给我订了好多菜的然后才走的,吃都吃不完。”   赵启明白让沈敬年抛开家里陪赵束过年不现实,但又不可避免的心疼孤零零吃年夜饭的弟弟,“那你多吃点,少吃零食,多吃正经饭”。   无论多大年纪,哥哥都放心不下这个不省心的弟弟。魏东在旁边接话,“你还说阿束呢,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赵束也感觉赵启好像是更瘦了,但是一来他看不太清,二来他以为是树枝上挂的红灯笼晃出的阴影。此时结合魏东的话,他立马担心地问:“哥,你怎么了啊?”   -------------------- 第56章   “你别听他瞎说......”,没等赵启说完,手机被魏东抢了,“你哥因为最近丢了两条矿脉,天天连饭都吃不进去,多大点事儿啊”。   赵束下意识追问:“丢了两条矿脉?怎么丢的?哪两条?”   “就香洞那两条,本来也不挣钱,这么多年也没出几件像样的”,比起丢两条矿脉,魏东更在意赵启最近的精神状态。   人的身体素质差异大到如同棉花和棉花糖,看着都身高一米多,实则内里天差地别。   比如身体素质从小就好的魏东,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几个月后精气神也蛮足的。   赵启从小虽说大病没有,但小病不断,每年光是热伤风少说也得来两回。   这次又当了几个月兼职护工,再碰上争矿脉一堆糟心事,整个人精神头一时半刻补不回来。   偶起大风时,魏东真感觉这人四肢都轻飘飘的,要不是有大门挡着,好悬能被风吹出院子。   好在赵启内核又稳又韧,好似一台被设定过程序的电子设备,只要开机就能跑数据。   无论是烧到39度,还是正在喂孩子吃饭,都不影响头脑清明,随时能够冷静而果敢地下达指令。   香洞的两条矿脉都是去年底合同到期,按照正常情况“东来”有绝对的优先续约权。但是从目前的结果上看,明显当地政府没有跟“东来”续约。   赵束略一思索,皱眉问:“谁抢走了?”   魏东瞄了一眼赵启,低声道:“龙都”,说完轻轻摇了摇头。赵束明白魏东的意思,大过年的不想再惹赵启生气。   赵束用眼神示意“收到”,随后接着跟魏东扯闲蛋。   一旁的杨庆峰视线不停往这边飘,赵启和魏东一齐对着手机说笑,屏幕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自从赵束回北京治病,他总共给赵束打过两次电话,每次都说不到三分钟。   他自认性格没有重大缺陷,面对其余人无论是大老板赵启还是端枪的同行,都能不卑不亢,镇定自若。   但是只要一对上赵束,他就紧张,眼神碰上更是邪乎,有时候连话都说不明白。   这一阵儿他没少跟魏东打听赵束的近况,终于给魏东问烦了,让他自己联系去。杨庆峰低头用脚尖碾小石子,“我联系了......”   魏东不解,“你联系了还问我?你直接问他啊!”   “我一跟阿束说话就忘词.....”   魏东气不打一处来,“你个完蛋玩意!”   杨庆峰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眼神被魏东精确捕捉,他招手喊了一声“阿峰”。   杨庆峰眼睛瞬间精光闪烁,小跑两步赶紧凑到镜头前,声音是任谁都能听出的兴奋与温柔,“阿束”。   “阿峰”   赵束知道杨庆峰的心思,并且是一直都知道。   但杨庆峰从未有任何哪怕一丝一毫逾矩的行为,别说是像沈敬年这种动手动脚了,就连俏皮话都几乎没说过。   他记着赵束爱吃的零食,即使绕路也要去买回来;他记着赵束的手腕圈口和翡翠喜好,每年生日都给赵束雕磨东西。   有事情时他就全身心忙自己的事情,没事情时远远地看一眼赵束就一脸满足。   矿区里挖魏东的不多,但是挖杨庆峰的非常多,毕竟杨庆峰有真本事又跟赵家没那么深的感情基础。   但他连走的心思都没动过,这不是钱的问题。   有时候赵束宁愿杨庆峰冒犯他一次,他也好抓住这个把柄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跟他一次性说明白。   但这人自始至终都温温柔柔不言不语地站一边看你,让你连发火都找不到由头。   就像此刻,杨庆峰小心翼翼地看向屏幕里的赵束,目光如赵小禾的那些毛绒玩偶一般,毫无攻击性。“阿束,你现在能看清我吗?眼睛好点没?”   “好多了”   赵束想起沈敬年的眼神,沈敬年在看他是眼神很少平静,总是带着浓郁的色彩,有心疼,有调笑,有愤怒,有欠揍,有......占有欲。   沈敬年像顽劣的孩童,总是将自己的情绪大咧咧展现在他面前。他说“麦麦我喜欢你”,他说“麦麦我错了”,他说“麦麦咱俩一起过日子吧”。   想起沈敬年不讲理耍臭无赖的样子,赵束脸上不自觉染上笑意。   这笑容把杨庆峰看呆了,魏东看不下去踢了他一脚,气得直骂:“有点出息!”,杨庆峰这才回过神,“阿束,你自己在北京要....要注意保暖”。   “好,我不在的时候技术部就交给你啦”,赵束把话题转向工作。   杨庆峰立刻站直,“阿束你放心,我肯定带着大家好好干活儿。”   旁边的魏东忍不住捂脸,怎么就这么丢人,有没有教人谈恋爱的培训班给他送进去学一学!!   同一时间,北京城,沈二叔家。   沈敬年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全家长辈的面儿在年夜饭上盯着手机看,他把手机放在裤兜里,与大腿就隔一层薄薄的布料,万一麦麦想跟他打个电话呢。   沈敬年过完年就29了,家里虽说不着急但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席间奶奶问了一嘴处没处朋友,沈敬年有一瞬间的迟疑。   这帮公子哥们虽说平日里身边人不断,但普遍最后都会找门当户对的结婚,所以没人愿意把莺莺燕燕舞到家长面前,几乎所有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都下意识否认。   所以他这一愣,倒是把全家人的兴致都勾起来了。   沈家老太太岁数大了,但是耳不聋眼不花,她兴趣盎然地八卦自己孙子,问对方是什么情况,处多久了,有没有照片。   沈敬年短暂的怔愣后随即眉开眼笑,乐得跟迎风招展的狗尾巴花似的,他大方承认:“我正追人家呢”。   “哎哟,还有你小子追不上的姑娘?”,沈二叔惊奇地打趣。   提起赵束,沈敬年满脸得意并主动提杯,“怎么没有啊,人家顶顶优秀!”   二婶也来劲了,“哪家的啊?是北京的吗?咱家认识不?”   沈敬年眼珠子一转,瞟了一眼默默吃菜的爹妈,答非所问道:“我爸妈都见过了。”   小年轻谈恋爱不定性,但是见过父母就不一样了,瞬间全桌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沈继昌和周碧云身上。   周碧云用鞋跟狠碾沈敬年的脚指头,面上八方不动,“啊,前一阵儿见着了,家是南边做生意的。”   关于沈敬年的性向问题,沈继昌和周碧云有自己的考虑,之前没发现这小子喜欢男的,现在虽说是出柜了,但是备不住哪天又回归正轨,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对谁都不好。   要是沈敬年真的认定要找个男人了,那就到时候再告知亲友也不迟。   沈敬年乐得把烂摊子抛给爹妈,随手一拍自己大腿,正巧手机震了。   这个信息来的不是时候,他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终没敌过心中所想,还是迎着全桌戏谑的目光掏出来看了。   C!   10086!   我TM用你祝我新年快乐啊!!   沈家的传统是小孩吃完先下桌,嗯,沈敬年算小孩儿。   他抱起刚啃完骨头的元宝一溜烟跑进二叔家的客卧,把门一锁就迫不及待给赵束打视频。   赵束自从眼睛出问题之后,时间观念也不如之前准,每天模模糊糊的困了就睡,也不管几点。这会儿他正在沙发上刚睡着,强打起精神接电话。   “干嘛呀”   赵束略带嗔怪的质问隔着大半个北京城呲溜一下钻进沈敬年的心窝子。   这是撒娇!   这绝对是撒娇!   麦麦想我了!   沈敬年不自觉夹了一下腿,眼神中是毫不遮掩的眷恋,笑问:“找你必须得有事啊?咱俩这关系没事不能打电话?”   沈敬年的声音低沉性感,他刻意放轻最后几个字,听起来就像在耳边呢喃。   赵束眼睛翻了几翻,“你那舌头捋不直就切下来喂狗”。   沈敬年和脚边的沈元宝齐齐虎躯一震,半晌,沈敬年字正腔圆道:“我觉得我声音挺好听的,以前没少被人夸,声乐老师都夸我先天条件好。”   赵束没好气,“你到底有事没事?”   “嘿嘿,给你看看元宝”,沈敬年使出杀手锏。   他也是纳了闷了,这傻狗怎么就这么受欢迎!!无论男女老少,见一个拿下一个,见两个拿下一双!   赵束见到身穿红马甲的沈元宝秒变夹子音,“元宝~元宝~想我没~”   沈敬年在镜头外掐着嗓子答:“想啦~想啦~想你啦~”,然后依旧掐嗓子说:“我是元宝,我是元宝,麦麦你晚饭吃的怎么样呀,都吃完了吗?”   赵束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眼底因憋笑蒙上一层薄薄的水膜,“没吃完,等元宝回来一起吃。”   毕竟是大年三十,沈敬年不能单独在屋里待太久,他又黏着赵束说几句后不情不愿地带狗回到客厅。   家里有这么威风的大狗,无论谁经过都来逗一下,孩子们更是打游击一样,找机会就往沈元宝身上扑。   不知是哪个小孩儿先发现了元宝掉毛这件事,总之几分钟后家里七八个孩子一窝蜂冲上来揪元宝扫帚似的的大尾巴,元宝疼得直“嗷嗷”,夹着尾巴往沈敬年怀里躲。   -------------------- 第57章   除夕团圆饭还没吃完,又都是自家子侄,沈敬年再护犊子也不能在这时训熊孩子,他情急之下扯过沙发上的羊毛毯子兜头把元宝罩上了。   元宝被从天而降的毯子吓得翻白眼,三两下把头钻出来,配合着羊毛毯上的流苏,瞬间化身为肩披大氅的威猛金甲将军。   沈敬年也是没想到沈元宝看着歪瓜裂枣的,猝不及防变个造型竟然还挺英俊!!!   他单手按着使出吃奶劲儿往外挣扎的沈元宝,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给赵束拍照。   元宝的红马甲是周碧云找裁缝特制的,身上红色锦缎打底,上面用金线整整齐齐绣了九九八十一根肉骨头。脖子上一圈雪白的貂毛,貂毛里还坠着纯银的小铃铛。   照片刚发出去,一只小手从沈敬年后腰侧直取沈元宝红马甲上的白毛小围脖。   沈敬年笑着拍拍身后小侄女的头,取下一个小铃铛放到小丫头手心,然后抻毯子把元宝囫囵个儿卷进去。   沈敬年一面防着元宝吓到小孩子们,一面防着小孩子们伤到元宝,全神贯注一整台春晚,比加班还累。   几家亲属都是本市的,故而没有留宿,守过零点就各回各家休息,上午再回来陪老太太。   沈敬年先把父母送回家,然后在爹妈的声声“兔崽子”下,带着元宝冲回自己的公寓。   他进家门时赵束已经睡了,整个人缩在客卧的鹅绒被里,就露出一个脑瓜顶。   沈敬年借着月光看赵束的这一缕头发,回想这人被蒙住的脸上曾出现过的各种表情。   除夕夜里小区比往常热闹许多,耳边传来邻居家的嘻索声响和小孩子的笑闹。他知道赵束为什么蒙住头,他不想听。   沈敬年矮身一拍沈元宝的狗头,“上!把你嫂子叫起来!”   沈元宝一个健步蹦到床上,两爪并用对着赵束胸前就是一顿刨,“嗷呜嗷呜嗷呜——”   赵束别说是睡着了,就是昏迷也苏醒了。   他惊恐地睁开玻璃珠似的眼睛,好半天才对上焦,随后一声怒吼:“姓沈的!!!你有病啊!!!”   沈元宝对赵束这种突然吓狗的行为非常不满,抬起两只狗爪往赵束嘴上一按,试图让暴怒中的人冷静。   沈敬年和赵束都被沈元宝这个反捏赵束嘴筒子的举动震惊了,足足半分钟后,沈敬年拢住沈元宝的四肢抱到自己怀里,恳切道:“儿子是无辜的,大过年的,有事儿冲我来。”   沈敬年给沈元宝求情的结果是两人双双失去了跟赵束睡一被窝的机会,兄弟俩唉声叹气地挤在主卧2米的大床上,背靠背彼此看不顺眼。   第二天上午,沈敬年把头天晚上的剩菜用微波炉热了给两人当早饭,并且告知等会儿自己还得去二叔家。   赵束不解:“那你非得回来折腾一趟干嘛?”   “你这小没良心的,这不是怕你一个人过年孤单嘛!”   赵束嗤笑,“有什么可孤单的,吃喝不愁,性命无忧”。   沈敬年非常不喜欢他这种好似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态度,总感觉只要稍微一松手,这人就不见了。   他忍不住正色道:“麦麦,至少你得知道我需要你。”   赵束目光一凛,紧接着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在心里无声叹气后,沈敬年自觉开启新话题。   他举起沈元宝硕大且淡淡酸臭的狗爪子,可怜兮兮说:“元宝昨天让人拔毛了。”   赵束马上接茬:“有你在还能让人欺负它?”   “小孩子跟它玩儿,下手没轻没重”   赵束招手把元宝叫到自己身边,用手指头搓搓元宝湿漉漉的大鼻子,然后给喂了一大块鸡肉干。   元宝眼神坚毅,狗爪搭上赵束的胳膊肘,示意再来一块。   赵束乐得直抖,把整袋鸡肉干都倒进元宝的陶瓷小饭盆里。   沈敬年悄声坐到赵束身边,“麦麦,也安慰安慰我。”   “你也被小孩儿拔毛了?”   沈敬年侧身双手环住赵束,把头埋进身边人的颈窝,喃喃:“嗯,让小猫崽子拔了。”   “拔你哪儿了?”,赵束顺势把头靠在沈敬年的头上,两人耳朵贴耳朵,姿势诡异又缠绵。   本应比体温略低的耳廓此时血红滚烫,相贴的瞬间两人都不自觉打哆嗦,尤其是沈敬年,呼吸明显乱了节奏。   他伸手抓过赵束的手掌,附在自己小腹,哑声说:“这儿。”   沈敬年腹肌齐整清晰,人鱼线马甲线一个不少。赵束上下摸了几圈,心说怪不得总在我面前嘚瑟呢,“别发春了,盘丝洞里的妖精都没你骚!”   上午沈敬年在赵束的再三挽留下依旧狠心带走了沈元宝,如果元宝是条小博美,小比熊,沈敬年也就给赵束留下了。   但沈元宝是一条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随时会爆冲的智慧型哈士奇,简称事儿逼狗,沈敬年不放心把他交给一个视障人士。   沈敬年这一走就是好几天,期间二人每天睡前最少打一个电话,赵束能够感觉到沈敬年那边大概真的很忙。   直到初四下午他突然接到沈敬年的电话,问他想不想跟自己父母吃个饭。   赵束干净利落答:“不想!”   似乎是提前想到了赵束的答案,沈敬年平和流畅道:“嗯,没关系,那就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等等!”赵束突然说,“你.....算了,没事......”   “是不是想问我在哪呢?想我了?”   赵束不吱声。   相处这么久沈敬年已经基本摸清赵束的路子了,不说话就是默认,动手才是否认。   “我在父母这边呢,我妈想叫你来家里吃个饭,我合计先问问你的意见。你别有压力,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沈敬年在面对赵束的问题上从不装傻,正式见干爹和正式见亲爹必然不同。   年会上匆匆一面,他觉得没什么,更多的是给彼此双方一个交代。   于赵束的角度,沈敬年主动将他带到父母面前,是沈敬年的诚意。   于沈敬年父母的角度,儿子将恋人带来,是儿子的决心。   当日见面前,沈敬年心如明镜,会场上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根本说不上几句话,果不其然如他所料。   但今天是在家里,算上沈元宝一家五口单独吃饭,压力和气氛都不可同日而语。   北京城严禁烟花爆竹,小区里的邻居买了一些电子鞭炮放在院子里听响儿,沈敬年的声音混在这时不时的叮叮当当中,分外撩人。   这一刻赵束不得不承认,正如沈敬年自己所言,他的声音确实是好听的,至少在赵束听来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魔力。   他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说,但是他确实说了,他问沈敬年,“你想让我去吗?”   沈敬年对这个意外之喜乐得找不着北,“当然啊,我当然希望你来啊!!”   “那你回来接我吧”   赵束听见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撞到白墙,又被弹回送进耳道。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自己老了以后会伴着灰土,孤独地埋入无边无际的矿山,万年之后化作一块不起眼的也木西。   或者根本活不到年老,也许会如同他爸一样染上毒品,被他哥关在小黑屋里不人不鬼的强制戒毒,也许会因为利益斗争被人了无生息的做掉。   他悲观地审视这个世界,总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毕竟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杀了人。   赵启总让他离开矿区,去北京生活,或者去世界各地任何一个喜欢的地方生活,他去过也住过,兜兜转转总是跑回生养他的矿区。   他不知道能去哪里,在矿区至少还有家人和同事,在外面就真的只剩自己了。   如果有一天能离开这里,他希望能够全家一起走。就像他哥跟他说过的那样,无论去哪里都行,安稳活着就行。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不想再工作了,就每天呆在家里,不跟任何外人交流,也不用提防任何人。   但是这些话他永远都不能说,他告诫自己连想都少想。   沈敬年的出现是个意外,一个他到现在为止也分不清是好还是坏的意外。   他生命中所有对他热烈表达过喜爱的人和事,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甚至多数伴随着欺骗和背叛。   他有时觉得这是赵强对他的怨气的一种投射,他爸说过他不配,不配获得别人的喜欢,不配叫麦麦。   幼年时的伤痛需要用一生去治愈,一个个时间节点上的血痂最终形成带着獠牙的的镣铐,锁住那些不幸福的孩子,走得越远越高就扎得越痛越狠。   回首时,才发现即便躯体侥幸挣脱,灵魂也久久俯趴在原地。   他这样的人,沈敬年还总说难追,说他是宝贝,是女娲专门给他捏的。赵束觉得自己有病,沈敬年也有病,甚至比他病的还重。   他猜自己上辈子八成是什么倒反天罡的混蛋,才落得今生六亲缘浅的命格。   赵束不是迷信的人,但这几天还真想过,等过一阵儿眼睛再好一点的时候,去一趟雍和宫,给沈敬年求个平安符。   遇见他之前,沈大少爷半生平顺,别再被他克歪了。   赵束觉得这是他的命,却又不甘心。   --------------------   写文真的好开心呀,我记得超级清楚,之前收藏数39的时候,我一天点开20回,非常想看到数字变成40。   在某一次点开时,突然变了,当时特别特别开心。我又退出刷新,想确认这个惊喜,一刷新又变回39,当时心态一下子就崩了haha~   到现在收藏数到了80多,虽然也挺少的,但是真的很开心,好像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连接变多了。无论在三次元里我是多么不起眼,但在二次元还有这么多朋友认可我,走在路上都昂首挺胸!   即使邋里邋遢出门遇上花里胡哨的潮人也不怂,我会心想:别看老子其貌不扬,每天狂写3000多字呢!   大家的每一条评论我都会反复看,没回复的大多是因为涉及剧透。今时今日我每天也少说打开软件十几回,看看数据有没有增加,有没有新的评论。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仿佛在一砖一瓦盖自己的小房子。点开就很幸福!   真的好感谢大家,非亲非故给了我这么多支持,嘿嘿,有点害羞*^o^* 第58章   赵束表情微妙地坐在沈家富丽堂皇的餐桌前与一尺来长的龙虾脸对脸,周碧云用公筷夹了一大块虾肉放到赵束碗里,“麦麦,快尝尝,我问大观了,他说多吃蛋白质对你眼睛恢复有好处。”   “谢谢阿姨”,赵束以一种沈敬年从未见过的乖巧姿态吞掉一块元宝爪子那么大的虾肉。   周碧云一点没说谎,她确实提前给周博观打了个电话,本意是想套点信息,奈何小周大夫嘴死紧。   周碧云左问右问也没问出来半点有用的,最后只好问了一句吃点啥对他眼睛好,周博观原话是“他那病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案,只能靠自己恢复和手术,饮食加强营养就行,多吃点高蛋白。”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但是周碧云女士依然贯彻落实医嘱,准备出一桌的高蛋白,包括但不仅限于5A和牛、龙虾、帝王蟹、苏眉鱼、象拔蚌........   席间沈敬年的父母跟俩孩子闲聊,话题全部巧妙地避开了赵束的家里和工作。   大多围绕比如赵束在北京的房子当初多少钱买的,现在涨了多少,小区配套的基础设施如何等等。   这并不符合常理,赵束心知是沈敬年提前交代了。   周碧云以女性长辈的身份嘱咐赵束平时多吃点,眼睛的事别担心,沈继昌以男性长辈的身份称赞赵束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就置办下产业。   赵束礼貌而客套的回应,心中却思绪万千。   羡慕沈敬年吗?   羡慕的。   而羡慕与嫉妒大多会有一个伴生词,那就是自卑。时至今日,他早已拥有不让任何人看扁的条件,却独独缺那么一份自信。   这份自信求索无门,偏偏能给他的人不想给,想给他的人却给不了。   赵束觉得自己最近总有些矫情,愿意想些有的没的,整个人娘们唧唧的。   他把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伴着一口热粥顺喉咙口滑进嗓子,再滚落胃袋,想那么多干嘛呢,活一天算一天!   餐近尾声,又来到了熟悉的环节。   周碧云和沈继昌对视一眼,都笑吟吟掏出一个薄薄的红包。眼前的红包里是啥沈敬年早就知道,是支票。   赵束从容应对,从裤兜掏出一个深棕色的锦布包递给周碧云,“阿姨,这是给您准备的小礼物,希望您喜欢。”   赵束给党永顺准备弥勒佛时,沈敬年知道也赞成,但这次他真不知道。   从锦布包以及内容物的形状看,是条镯子。除了两人初相识,赵束一门心思坑他时,沈敬年几乎没在赵束身上见过低于普通人三年工资的物件。   他伸手把棕色小包按在桌子上,“干嘛呀,叫你来是收礼的,哪能让你送礼。”   赵束道谢接过,接着拍开沈敬年的手,执拗地把棕色布包往前送。   当初第一次见沈敬年父母,他确实紧张到忘了,事后被赵启一顿数落。后来见党永顺的时候,他虽说想起来了,但没送出去,又挨赵启一顿骂。   这次出发前,赵启千叮咛万嘱咐如果人家给红包了,一定要给人家回礼。赵启的原话是:挑最好的,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不懂礼数,也不能让人家看扁了。   餐桌上的四人仿佛被按下ctri+alt+a一样,定格在水晶大吊灯的璀璨华光下。周碧云轻咳一声打破尴尬,笑意满满地接过小布包,打开后又定那儿了。   小布包里是一条冰透老坑玻璃种带辣绿飘花的厚胚贵妃镯,沈敬年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家的装修算豪华的,但从这条镯子见光的那一刻,真真明白了什么叫蓬荜生辉。   以这条镯子为圆心,方圆几米内的所有物件仿佛瞬间被集体喷了农药似的,全部黯然失色。   无论是镶金边儿的骨瓷餐具,还是六位数的红酒,抑或是蹲在一旁“哈赤哈赤”的沈元宝,都成了这条冰透镯子的陪衬。   从沈敬年的视角望过去,能够直接透过镯子看到周碧云的指腹。莹润的外表面在灯光下微微泛起冰蓝光,而点缀其中的几抹浓郁辣绿更是如同山水画中的小亭子,笔墨不多却足够抓人眼球。   影响翡翠售价的因素非常多,加之没有明确的价格计算方法,饶是周碧云也很难准确估价,只知道如果出现在拍卖行的画册上,必然在七位中数往上。   她把镯子放回布包,婉拒道:“麦麦,阿姨心领了。”   赵束如同在天鹅群里孤军奋战的野鸭子,咬着嘴唇扬头强迫自己熟稔天鹅的社交法则。他不接周碧云递回的镯子,硬着头皮说:“阿姨戴这个会好看的。”   沈敬年在一旁看得心头发酸,好似这镯子直接箍他心口了似的。   他主动接过镯子给周碧云戴上,又抓着他妈的手翻来覆去看,连连称赞:“哟~真漂亮!麦麦眼光真好!我妈这手也嫩,小姑娘似的~”   沈继昌也在一旁起哄,“孩子的心意,喜欢就留下吧。”   赵束抬头瞄了一眼,周碧云养尊处优数十载,手确实又白又细,很配这条镯子。   翡翠不如黄金这般流行,其实除了价格和货源等方面,还有一点是翡翠比黄金更挑人。肤色、气质、骨骼形状、色彩意头等等,更讲究些的甚至连生辰八字都要考虑进去。   沈敬年在桌下捏捏赵束手腕外侧凸起的小骨头,赵束偏头抿嘴乐。   镯子戴上就不好再往下摘,周碧云顶着压力又给赵束盛了一碗汤,赵束一勺一勺喝干净,连里面的玉米都捞出来啃了。   饭毕,周碧云问要不要住一宿。这是中国父母的通病,总是以一种毫无道理的原则希望孩子能留宿在家。   沈敬年眉梢一挑,笑得恶劣,他拉着赵束的臂弯问:“住吗?”   赵束当着人家父母的面不好抬腿踹,只能微笑摇头。   沈敬年眼底压着乌漆漆的笑,偏头小声说:“你可以抱着元宝睡,我爸上午刚给它洗过澡,香喷喷的。”   这句话准确击中了赵束的眉心,他虽然养过不少狗,但有一条算一条都是散养的流浪狗,从没有带进过自己的卧室,换句话说他从没抱过狗睡觉。   看出他的为难,沈敬年慢条斯理开口,“逗你呢,咱把元宝偷回去”。   沈敬年总是这样,总是能掌握一个刚刚好的尺度,多一分就唐突,少一分则无趣。这种人要么阅人无数,双商奇高;要么就是单纯的跟另一个人投缘。   赵束觉得沈敬年应该是第一种。   两人一狗钻进车里往家开,在地库停好车还没开门的间隙,赵束突然道:“别在我身上费这么多心思了,不值得。”   沈敬年把自己近阶段的所作所为反复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确认无任何不妥之后,强硬反驳:“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   赵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这个人。   他和沈敬年是两个世界的人,沈敬年从小衣食无忧,目下无尘,而他就生长在尘土里。   他之前从未见过自己这般的人,所以觉得新鲜,又因为自己性格带刺,挑起了他的征服欲。   都是□□多二两肉的男人,沈敬年的心思,赵束自认为一清二楚。   可每当沈敬年用那双含着长空万里的眼睛看向他时,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迎合的心。他曾经以“男人没有好东西”来概括和劝慰自己,直到他开始对沈敬年有所期待。   他觉得这样不对,他哥在矿区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而他逃避了所有的责任在千里之外和人谈恋爱,这不对。   失明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他失去了最大的能力与价值,从今往后他没用了。   犹如末日将至,欲望与道德的底线开始模糊,他尝试放纵自己。   但随着视力的逐渐好转,每一天都比之前更加清晰,他开始害怕,这种明知道没结果却忍不住往前走的宿命感让他恐惧,这比饮鸩止渴更让人绝望。   晚上沈敬年真的把元宝弄上了床,当然是主卧他自己的大床,并且热情邀请赵束过来同睡同撸。   当然,睡的是床,撸的是狗。   沈元宝也是神狗一条,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头朝外往沈敬年怀里一窝,大有一副“要抱我就得连我大哥一起抱”的架势。   赵束内心天人交战许久,终于把手塞进沈敬年小腹与沈元宝后背之间。   元宝的毛又厚又软,手指插进去还能腾起沐浴香波的淡淡甜香。赵束从元宝的屁股戗茬摸到头顶,再从头顶顺到尾巴尖。   每当赵束的手自下而上时,元宝的背毛秒变剑龙后背的钝刺,风吹麦浪一般搔过沈敬年的小腹和前胸。等赵束的手从上往下时,又亮闪闪地撩拨沈敬年为数不多的理智。   来回几趟之后,沈某人受不住了,龇牙咧嘴伸胳膊一揽一收,两人一狗终于形成紧密连接的马卡龙体位。   “哟,今天还挺主动”,沈敬年犹如拎着鸟笼子上街的浪荡公子哥儿,欠了吧唧的撩闲。   赵束低头“邦邦”亲了两口沈元宝的脑门,旋即抬头,万分惋惜道:“挺好个狗,跟你白瞎了”。   -------------------- 第59章   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过,赵束积极配合治疗,终于在最近一次的复查结果中得到了“视力逐步恢复”的诊断结果,当晚就被沈敬年压在身下亲了个遍。   “给我吧”,沈敬年四肢并用把赵束缠在怀里,贴着耳朵吹热气,一下一下狠心摧残赵束未经人事的敏感神经。   赵束脑海中代表情欲的那根弦被沈敬年磨得又细又脆,全靠那一丝见不得光的理智在强撑。   就像雪山脚下的单薄小帐篷,只要山顶有任何风吹草动,这几根支架与几片碎布就将顷刻间灰飞烟灭,连个渣渣都不剩。   他死死捂着自己小裤衩的裤腰,到这时候了仍然宁折不弯地怒啐:“给个屁!”   沈敬年一听这话双眼瞬间起火,在昏暗的小夜灯下绿得吓人,“行!!!!”   赵束先是一愣,接着抬眼向上看,沈敬年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大喜过望。   两人肌肤相贴处温度急速攀升,赵束都怀疑此刻沈敬年的掌心能煎个溏心蛋。他猛然起身,单手撑着床边,一个漂亮的跳跃腾空,瞄准门口潇洒逃逸。   沈敬年心肝脾肺肾俱全,男性功能正常,又喜欢赵束,要说不想干什么,床头的卫生纸都不信。   并且他也从来不瞒着,大大方方地告诉赵束我对你有生理反应。   不仅如此他还将此事作为深情的证据,总是在大清早趴赵束床头忿忿叙述:“赵麦麦,我告诉你啊,我昨晚又一宿没睡!等你眼睛好了的,不找回来我跟元宝姓!”   嘴炮归嘴炮,在面对赵束时,沈敬年始终把生理放在心理之后。   如果赵束性经验丰富,沈敬年当然不愿意压抑自己,两个你情我愿的成年人之间做这件事本就天经地义,是恋爱中理所当然一部分。   但赵束非也,赵束是刚刚才经历了初吻的人,他想给赵束留下一个美好的性体验,不掺杂哄骗,也不掺杂冲动,仅仅因为做这件事的是他们俩。   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是什么心理,总之肯定跟变态沾边。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跟沈敬年这个人本身有关,适用于他曾经交往过的所有人。   沈敬年有一套自己的为人准则,不过分迁就别人,也不过于讨好。他看似大大咧咧,但只有自己明白那把看不见的尺规画得有多细。   沈敬年从不趁人之危,也不曲意迎合,在自己的人生规划里走得游刃有余。   他认为自己这一套情感准则恰恰是道德高尚的表现,当我没有那么深情时,也不希望你陷得太深。   他希望他与对方是平等的,在面对感情时都能够权衡利弊,理智而冷漠。   俗称都不是恋爱脑。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赵束身上推翻了,在与赵束的这场情事中,他是彻头彻尾的恋爱脑,而且很明显是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位者。   当不同寻常的细节穿成线拼成图之后,唯一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即使再不合常理。   赵束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很清楚自己曾经的那些感情不是所谓刻骨铭心的爱情,那反过来说,赵束带来的感情,是爱情。   沈敬年用自己强大的逻辑思维捋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抽丝剥茧般试图找出自己不爱赵束的证据。   可盛放答案小纸条的盒子里依旧空空如也。   闲暇无事,他总爱瞎琢磨。小学五年级以前,他和党也都深深迷恋《名侦探柯南》,两人每次都从片头掐到片尾,彼此都对自己认定的嫌疑人深信不疑。   他觉得自己现在不是柯南,也不是灰原哀,他是毛利小五郎。明知事有蹊跷,明知此非良人,却勇往直前赤诚无悔。   亏他当年还对着电视机大骂毛利小五郎窝囊废,今日才知话说早了。   他在遇到赵束之前对任何人都没有发自内心的占有欲,即使是交往中的另一半出轨被他撞见,抛开当场那一瞬间不可避免的难堪外,他几乎不会愤怒,更谈不上挽留。   沈敬年一直认为自己就是那种对待感情很洒脱的人,拿得起放得下,直到现在才明白,拿得起说明看得不重,放得下说明缘分不深。   他对赵束有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保护欲,像是小孩子对待心爱的阿贝贝,吃饭抱着睡觉也抱着,只要这个娃娃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就觉得安心。   赵束就是他的阿贝贝。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也许世间上这么多人也是相生相克的,要不然怎么就生出赵麦麦这么个说不得打不得,看得着抓不住的熊玩意!   3月上旬,曼德勒,赵家小院。   赵启站在二楼自己办公室的窗前眺目养神,耳边是风吹过树枝的轻响与院子里常年环绕的机械低鸣。   魏东从后方欺身上前,半个胸膛压在赵启后肩,同时伸手端起窗台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这时如果一楼院子里的人抬头看,或者门口再进来一个人,一定会诧异于魏东正在从背后环抱赵启。   赵启本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肩膀稍微往外侧了一下,防止水珠滴到自己衣服。他盯着侧方房檐下的人影看了一会儿,偏头皱眉问魏东,“阿峰干什么呢?”   魏东闻言乐了,眼睛淬亮地一挑眉梢,“你绝对想不到!”   赵启又盯着杨庆峰端详了几秒,终于看出些门道,“他是......做手工呢?”   杨庆峰规规矩矩坐在房檐下的阴凉处,左边一个袋子,右边一个盒子。他先从袋子里拿出一张小卡片,左右手捏起来摆弄两分钟后扔进盒子里,如此循环往复,自成一条流水线。   赵启实在想不出这是在干什么,只能往杨庆峰在帮赵小禾做玩具上猜,“小禾又拿作业熊他了?”   身后的人摇头,赵启接着猜:“要开立体模?”   魏东勾勾唇角,眨眼道:“要不你再想想?”   赵启眼中迅速浮现出不耐烦,回身就要走,被魏东一把拽住手腕子,“别走啊,我跟你说”。   魏东还没说出来就止不住乐,“这小子要跟阿束求婚,正准备呢!他最近想阿束想魔怔了,憋着弄把大的!”   “求!......求婚?!”,赵启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也没抗住这么冲击性的答案。   “也不是求婚吧,应该算..嗯..表白?也不是表白,阿束应该知道这小子的心思。怎么形容呢——”,魏东琢磨几秒,最终道:“求爱,应该算求爱。”   赵启由最初的震惊演变为茫然,他用一种在他身上非常罕见的不确定的语气问:“他们俩没有感情基础,怎么求啊......”   魏东则是以一种“这还用问”的语气回:“人家俩人认识五六年了,怎么就没有感情基础了啊?”   杨庆峰喜欢赵束,这在东来基本是个人都知道,是不是一见钟情不好说,只不过杨庆峰一对上赵束就脸红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魏东本人挺喜欢杨庆峰,踏实肯干,人也机灵,手上还有活儿,长得也不错,至少在一众老缅中算是出挑的。   赵启对赵束身边的人存在条件反射式的敌意,或者说是ptsd,他当即反驳:“他们俩那不算感情基础。”   魏东无奈,他能理解赵启这种鸡妈妈的心态,可就算是5岁的赵小禾也有出嫁的一天,别说是马上30岁的赵束。“阿启,你得摆正心态。要不然等以后阿束结婚了,你都得睡人家两口子中间。”   赵启从眼尾到嘴角形成一条不满的弧线,“谁告诉你阿束要结婚了?”   魏东哭笑不得,“你自己没有这方面想法,还不允许你弟弟有了?岁数到了想找人结婚不是正常的嘛,还用特意告诉全世界!?”   “那也不能跟杨庆峰”   “怎么不能跟阿峰?我看着阿峰不错,最起码知根知底”,看赵启不说话,魏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马上追问:“阿启,你不会真相中姓沈那个了吧,当初咱们怎么商量的你忘了?”   赵启凝眸盯着魏东,几秒后恍然大悟,伸手指着楼下依然在折纸的杨庆峰道:“他这事儿是你撺掇的吧?”   “看你说的这个难听,什么叫撺掇,我只是鼓励了一下他”,魏东邪痞坏笑。   赵启摆摆手,示意不想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了。   春四月,北京。   赵束的视力在逐步好转,与沈敬年的默契也在逐步增加。   比如此时他一伸手,沈敬年就知道给他递酱油。赵束吃得懒洋洋,一脸满足,“这家寿司不错,过几天再吃一顿。”   沈敬年轻佻地拍了一下他手背,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般欠抽,“你倒是会吃,人均2200的寿司能不好吃吗?”   赵束故作惊讶,“这么贵呢啊,那下次去店里吃吧!”   沈敬年觉得赵束这幅小无赖的样子挺招人,没忍住起身亲了一口,爽快道:“行,想吃什么都带你去,谁让老子一时不察上了你这条小猫船呢!”   晚上两人已经习惯于一个被窝,沈敬年恶狠狠咬了赵束的肩头一口,然后一下一下用手指头戳怀中人的尾椎骨,“我最多再给你三个半月的时间啊,等你眼睛完全好了,我第一件事就是干你!”   赵束“嘁”了一声,转头就睡。   -------------------- 第60章   两周后,赵束从清晨起床就开始无来由的心慌,沈敬年吃早饭时还特意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赵束不愿小题大做,于是点点头。   沈敬年临上班前给他热了一杯牛奶,嘱咐他趁热喝掉,再睡个回笼觉。   赵束心不在焉摆手说知道了。   一杯牛奶喝完,他反而越来越心悸,胳膊伸出去都开始打颤,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联系赵启。   电话响了足有半分钟才被接起来,但电话那边并没有同步传进赵启的声音。   赵束只听到那头非常慌乱,混合着车声,风声,中缅双语夹杂的吼声与哭喊,还有众人纷乱的脚步声,庞杂的音浪如同地狱的嘶鸣通过听筒冲击着他的耳膜。   出事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哥,你在哪?怎么了?”,赵束不自觉站起身,高声且迅速地问。   赵启疑惑地看了一眼手中突然出声的电话,短暂的犹豫后举起到耳边,压着气喘,努力维持声线平稳,“没怎么,等会儿回给你,先挂了。”   “哥——”   没等赵束说完,电话被挂断。   赵束迅速分析,第一,家里出事了;第二,出事的不是赵启。   那是谁?   赵束再次拿起手机,本想打给魏东,手指头一转拨通了跟杨庆峰的视频通话。几秒后,视频被杨庆峰接起。   杨庆峰屏幕几乎凑到了自己鼻尖,赵束第一句话就是“阿峰,你把镜头拿远点”。   杨庆峰无奈伸长胳膊,随之而来不可避免的就是露出了身后的景象,他们在矿上。   矿区毒辣的太阳把每个人的身上都镀上一层白金色的光,衬托得万里扬尘的沙土都圣洁了不少。视频画面中不断有人从杨庆峰身边狂奔而过,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不好看,有人是愤怒,有人是惊恐,有人是茫然。   视频不间断的收音,赵束所在的空间内充斥着不同语种的怒骂和同一种情绪的哭喊。   有几个马仔过来找杨庆峰,刚要说话就被用眼神制止。杨庆峰对着那几个马仔一抬下巴,示意去那边问其他人。   赵束盯着杨庆峰的眼睛,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决,“阿峰,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杨庆峰的视线越过镜头往外看,似乎是在征求什么人的意见,赵束刹那间厉声爆喝:“杨庆峰!看着我!!”   猛然炸响的怒吼震得杨庆峰的手机都微微发颤,他本能瞬间把视线拽回,面色为难地直视屏幕里的赵束。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赵束瞬间暴起的怒吼把头顶那盏华美吊灯上的灯珠震得直晃,细小灰尘扑簌下落,在明媚的阳光下形成一小片细密阴影。   杨庆峰显然不敢自己做决定,不断往镜头外看,额角的汗水和焦急的神情都越发明显。   虽然没有明确的人员任命,但是杨庆峰几乎是“东来”默认的四把手,他在询问的是谁不言而喻,不是赵启就是魏东。   赵束沉下气息,强迫自己冷静,他掐着自己大腿缓声道:“阿峰,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吧,求你。”   杨庆峰的理智犹如矿区最常见的山体滑坡中的沙石块,滚落触底后顷刻间土崩瓦解。他一狠心,咬牙按下“屏幕翻转”,镜头后面的景象一瞬间暴露在赵束眼前。   只半秒,赵束全身汗毛乍起。   画面里至少有五十人,几乎全部手持武器,大部分是砍刀、铁棍,少部分人端着机枪,枪口一致朝外正在警戒。   赵启和魏东就在画面最中央,一跪一站。魏东面对镜头垂首站立,后肩露出M9的枪托。   赵启背对镜头,他双手撑地跪在砂石上,正好一阵风从他背后向前顶,赵启棉麻质地的衬衫轻贴在单薄的脊背上,显出后腰一处独属于火器的冷硬凸起。   □□,赵启常年放在枕头下的那把半自动手枪。   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这半米的空间正是一条白布。   一条躺着的白布。   白布下是什么,赵束心知肚明,是尸体。   并且死的人一定与他们家,或者说一定与赵束本人渊源颇深。这么说也许不太合适,但在矿上死个人并不算稀奇,人命在这里贱如蝼蚁。   赵启和魏东绝不会因为死个矿工就大规模持械清场,杨庆峰也绝不会连话都不敢说。   值得这么大阵仗的.........一个想法骤然在赵束脑海炸开,他颤声问:“我爸死了?”   “咳咳咳咳”,杨庆峰捂脖子咳嗽,瞬间呛进气管的唾沫让他几欲把肺咳出去,几次想说话都没说出来,只能摇摇头示意不是。   不是他爸,那还剩谁??看身量是成年男性,不是小禾..........舅公!!!!   赵束惊骇道:“舅——”   “公”字还未说出口,杨庆峰的泪水就夺眶而出。   赵束瞬间面色煞白,浑身脱力跌坐在沙发上。   舅公怎么会死在矿上,山路颠簸,自从舅公上了年纪赵启从不让他折腾,安心在小院里养老。舅公不会开车,刚才赵束略看了几眼就分辨出他们在南奇敞口,离家少说也要一小时的车程,九十岁的老人不可能独自徒步走过来。   赵束的眼神中有千军万马,铁蹄在另一个国度踏碎了他仅存的理智,“阿峰,带我过去”。   杨庆峰不肯。   赵束闭眼仰头,修长的脖颈在杨庆峰面前划出一道极具诱惑力的弧线,少顷,这条弧线轻轻滑动。   赵束喉结微动,咽下唾沫,随后用尽全力,把五脏六腑内全部的氧气都注满,接着一瞬间爆发,如同被打爆了的巨型气球般嘶吼出一个字:“哥!!!!!”   赵启果然转头看过来,赵束不甚清晰的视线定格在赵启那对乌黑的眼珠上。   眼珠是深不见底的黑,反衬出周围那一圈鲜血淋漓的红。   赵启对杨庆峰点了下头,杨庆峰脚步向前带着镜头里的赵束走进,弯腰把手机交给赵启。   “哥,舅公死了?”,赵束虽然已经从杨庆峰那里知道了答案,但还是坚持要跟自己哥哥确认。   “嗯”   赵启此刻的眼神让赵束觉得很奇怪,不仅有悲伤、难过还有愤怒,抽筋剥骨般的愤怒。   “让我看舅公最后一眼吧”,赵束泪流满面祈求道。   赵启权当没听见,翻转镜头后果断挂了电话,关机扔还给杨庆峰。   画面的最后,赵束看到了远处慢悠悠赶来的警察和赵启凹得可怕的锁骨。   两小时后,赵束打给魏东,被挂断。再打,再被挂断。再打,再被挂断。再打,关机。   紧接着打给他哥,直接关机。   舅公的死肯定有不寻常的问题,知道内情的人绝不会太多,他没得选择,只能再次打给杨庆峰。   杨庆峰从没觉得自己的手机是如此烫手的山芋,以往如果赵束的专属铃声响了,无论他在干什么都会马上停下,专心听赵束说出的每一句话,但此刻看着屏幕上的“阿束”,只觉欲哭无泪。   他瞟了一眼二楼赵启的办公室窗户,叹口气走到院子角落按下接听,“喂,阿束”。   赵束开门见山,“舅公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阿束,你问启哥或者东哥吧”,杨庆峰嗓子吞刀片了一样,这几个字说的万分为难。   赵束简直想破口大骂,但在赵启和魏东有意瞒着自己的情况下,杨庆峰又是唯一的突破口,于是只能耐着性子措辞,“阿峰,那是我的亲舅公,我不过是暂时在北京看病,又不是不回家了,你觉得能瞒我多久?”   赵束的话每个标点符号都正中杨庆峰的要害,并且虽然大家都把赵束当个吉祥物,可赵束毕竟是杨庆峰的领导,于情于理杨庆峰无法拒绝赵束的请求。   可是这件事,赵启特意交代了所有知情人,不允许告诉赵束。他在电话这边都要哭了,“阿束,我......我......我没办法.....”。   赵束陡然生出些愧疚,他为什么逼问杨庆峰,他们俩彼此都心知肚明。   如果此时对面的是沈敬年,他就算使出下三滥的招数,哪怕撒泼打滚都行,也要让对方把事情全貌说出来。但对面是杨庆峰,他没有身份这么做。   赵束苦笑道:“你们肯定拍照片了,发给我。”   警察赶来证明赵启已经提前报警,但是以当地警方的办案水平和效率,加上当地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指着警方快速破案基本上算是痴人说梦,报警不过是赵启对外表明的态度。   所以在警察来之前,他们一定把该留的证据和线索全部留存了,而他就是要那些图片。   杨庆峰哭丧着脸,“阿束,你要那些没用”。   “有用没用得我自己定,你先发给我”   这件事可大可.....更大,杨庆峰是真的不敢,就算赵启没特意嘱咐,他也不敢。   好在赵束料定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把证据资料发过来,哑着嗓子抛出最后的筹码,“阿峰,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半分钟后,赵束手机上弹出十多张图片,图片里的主人公赵束异常熟悉,正是他年迈的舅公。   -------------------- 第61章   无数从小到大跟舅公有关的记忆山呼海啸一般砸来,他在回忆中察觉不到自己容貌身形的变化,却能清晰地目睹舅公从壮年到暮年。   而他的视觉角度却越来越平,直到高于那位佝偻的老人。   赵束对于一些童年往事会选择性地遗忘,这是一种逃避型的防御机制。   人们在明知某些记忆会使自己陷入伤痛时,会自发把这段记忆关进笼子套上锁链,深埋海底。   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童年,可眼前舅公的照片使他被迫把这个被铁链捆绑的沉重大箱子从海底拽上来,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拧开钥匙,亲自放出牢笼里的恶鬼。   无数黑夜中无缘由的打骂,被关在陌生人家里时的恐惧,以及尖利的针头即将刺破皮肉的冰凉与闭眼时的认命。   还有父亲亲吻在自己侧颈时的茫然以及当时那一瞬间以为父亲还是喜欢自己的欣喜,一切的一切,如同喷射的活火山,熔岩滚滚裹挟着风刃如期而至。   赵束慌乱狂奔,他拼命避开那些属于孩童的面容,只找寻舅公的脸。和善的、慈爱的、关怀的、背着人群偷偷给他买奶茶的。   他发现几乎所有跟舅公有关的回忆都很美好,是他极其珍贵的来自长辈的幸福。   赵束不敢点开图片放大,他把胸膛紧紧压在大腿上,整个人折叠起来坐在沙发边缘,他想努力用自己的体温烤一烤自己。   缓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点开第一张图片,然后是第二张,然后是第三张.......手指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终于明白了赵启眼中的愤怒从何而来!!   赵束冲天的怒气在翻到最后一张照片时荡然无存,像被破开一个大口子的水泥编织袋,青黑的灰土哗啦啦漏到地面,激起的只有扬灰。   那是一张手部特写,手掌上连接着三根完好的手指和两个新鲜的断面。   周身的寒意有如尖利的冰锥在他面前结成密不透风的网,刹那间一声令下集体收缩,而那冰刃则毫不留情把赵束扎了个对穿。   这是和他父亲赵强一模一样的手部结构。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下一秒直接给自己订了最近一班飞芒市的机票,然后火速收拾东西。箱子收拾到一半,赵启的电话追来了。   “杨庆峰跟你说什么了?”,赵启声线生硬平直,开门见山问。   杨庆峰这边把照片发给赵束之后,越想越后怕,犹豫再三还是去跟赵启请罪,赵启当着众人面硬生生把国骂憋回去,转身开机联系弟弟。   “什么也没说,照片发我了”   赵启的电话一来,赵束就明白杨庆峰招了,索性实话实说。   他心中有无数问题,但是此刻都得不到解答,不重要了,他马上就回去了,到时候自会有人给他一个交代。   赵启神情肃穆,嗓音如同院子里的古树一样万年不动,“你想干什么?”   “我订完机票了,后天早上到家。”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后,赵启即使在众人面前还是没忍住拔高音调:“不许回来!”   赵束梗着脖子不说话,赵启都能想象出他现在的表情,跟小时候一样,虽然害怕但就是不服,一双大眼睛永远淬利地闪着光。   他不自觉软化,“你好好在北京治眼睛,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的病重要”。   “还有什么事!!!!人家都欺负到头顶了,还有什么更重要的!!!都死绝了才让我回去是不是!!!舅公到底怎么死的!!!!手是怎么回事!!!”   赵束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额角青筋暴起,对着话筒狂吼,把从早上到现在的所有恐惧与愤怒如同水库炸坝泄洪一般,一股脑冲给了他哥。   赵启单手撑着墙板勉强站直,挥手打散魏东询问的目光,和缓且坚定地说:“阿束,我知道这件事不应该瞒着你,但是你现在知道得越多对你的恢复越不利,事已至此,我和东子会妥善处理的。”   脑部问题是最难治愈,即使医疗技术发展到今天,人类也只能窥探一二。赵束的病外在表达是视力,但实际上是脑神经的恢复。   每一次复查后,沈敬年都会把全部检查结果拍照发给赵启,每张单子上都明确强调近期不要受到刺激,不要有过大情绪波动,尽可能保持乐观心态。   而此时,赵束正在恢复的关键期,赵启万万不愿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都这个时候了,还TM的恢复!!!!”赵束后脑嗡嗡直响,闭眼缓了一会儿接着说:“哥,你再不告诉我,我这就视频当着你的面戳瞎我自己。”   赵束甚至真的拿起了茶几上的剪刀,大拇指摩挲着刀尖,想象这东西扎爆眼球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这边赵启被气得眼冒金星,他本就不是气血旺的,早上没吃饭就去了矿上,处理完事情后刚回来就被赵束这一气,顿时连手机都拿不稳。   手机“哐当”砸在地上,把对面的赵束吓一跳。   赵束听到一声巨响,以为是赵启倒了。他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对着话筒铆足劲喊:“哥!!!!!哥!!!!!!来人啊!!!!!”   “别喊了,你哥被你气晕过去了”,魏东实在看不下去,咬着后槽牙过来捡起手机。   看到魏东出现,赵束才缓过一口气,“东哥,我哥怎么样了?”   “手机摔了,你哥没事,小祖宗你可让你哥歇一会儿吧,等会儿我跟你细说”   “好,那我半小时后给你打电话”   魏东无奈看着赵启的手机以及手机主人灰白的脸色,除了叹气一时竟不知道该干什么。   半小时后,赵束扶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把手,坐在玄关给魏东打电话。   魏东此时正坐在赵启的床头,电话一响他哭笑不得抬手问怎么办。赵启简直要被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给逼疯了,在心里暗骂两句后接过这只烫手的手机。   “东哥!”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赵束的声音像爆了的水龙头一样喷溅而出。   “是我”,赵启短促回。   此时此刻赵束也要被折磨疯了,这种明知家人遇险却无能为力的绝望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无论是谁,告诉我吧”,比起愤怒,他此时更多的是哀求。   赵启深长地叹了口气,“舅公是前天夜里自然死亡的,昨天早上小胖看舅公没下来吃早餐,就去屋里叫人,发现舅公在睡梦中离世了。”   赵束一句“骗人!”还没说出口被赵启打断,事到如今赵启也不打算再瞒他,自顾自解释:“舅公过年期间得过一次肺炎,一直没好利索,加上已经九十多岁了,算是寿终正寝,所以当时没告诉你,想着等你回来再说。当时先送去医院开了证明,然后拉去殡仪馆。今早东子突然接到矿上的电话,说在那边发现了舅公的尸体,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赵束呆坐在玄关,脑子飞速在转,可是身体却犹如被液氮冷冻了一般定在当场,以至于每一块肌肉都停在原地等待属于它的那条指令。   但是任谁都没等到,赵束目前所有的气力都仅供大脑。此刻之前他以为明白了赵启的愤怒,但现在他才知道赵启究竟因何愤怒。   有人去殡仪馆将尸体偷出,然后砍断手指扔在矿上。   辱尸是一项及其反社会的行为,要么是凶手对死者本人怨恨颇深,至死不休;要么是凶手对死者本人的亲友怨恨颇深,以此泄愤。   他以为是有人在矿上杀了舅公,所以他一定要回去,回到曼德勒,回到他哥的身边。可实际情况更让人胆寒,这是侮辱,是叫嚣,是用他们父亲的命威胁赵启。   我能从殡仪馆把你舅公的尸体偷出来,就能以更惨烈的方式把你父亲的命偷出来。   而赵束也终于明白了他看到照片时那一丝诡异感从何而来,是的,尸体皮肤的感官过于僵硬,手指上断口的血流痕迹也不对。   舅公在家里被发现时是自然死亡,“东来”没必要刻意瞒着。   这跟赵启上次受伤不同,舅公的存在,除了对赵家这几口人有意义,对别人来说就是个普通老头。和矿上几乎每一天都存在的死亡一样,无人在意。   尸体从家里拉到医院,再从医院拉到殡仪馆,一路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到无法排查。   在曼德勒,所有公共产业背后都有一只手,学校、工厂、医院、甚至殡仪馆皆如此。而这个人能够从“这只手”中悄无声息拿走一具尸体,这显然比当街杀死一个人更有威慑力。   无数种可能性在赵束的面前展开,又一一被他否认,时间线骤然被拉长,赵启也不催他,就那么静静的等着他。   良久,赵束终于道:“哥,你现在处境很危险,我必须得回去陪着你!”   “你回来没有用,你是能打还是能杀?东子一直跟着我,不会有问题的”,正因为处境极其危险,赵启极力阻拦赵束。   “哥,我想回去的话,你拦不住”   -------------------- 第62章   “阿束,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生死都将与这片土地连在一起,但你是不一样的,你不应该属于这片土地,你身后另有牵挂。我做不到的事情,得不到的东西,我希望你能有,至少有踏出那一步的勇气。”   赵启的心痛顺着听筒传进赵束的心脏,又顺着心脏迸出的鲜血流进五脏六腑。   他多想保护他哥一次,就像他哥从小保护过他千万次那样。   赵启那边一阵嘻索声响,应该是起身了。听筒中声音继续传来,“阿束,你听哥的话,留在国内治病,如果事态真的不可控了,我会提前把小禾送回去。”   赵启着重强调了自己的闺女,意思非常明确,只要赵小禾一天没被送回国,这边就还算安全。   赵束当下被赵启说服,他知道他哥不会拿赵小禾开玩笑。   如果有一天赵小禾真的被送回国内,从理智上来说,他更应该做的其实是在这边帮他哥带孩子,减少赵启的后顾之忧。   当晚沈敬年下班回家时,发现赵束整个人都往外喷火,说他定的外卖太咸,买的饮料太甜,睡衣太硬,拖鞋太软,总之哪哪都有问题。   沈敬年谨慎回想今天一整天的所作所为后又把时间范围扩大到半个月内,实在没想出自己犯了什么错,这才小心翼翼摸到床边问:“麦麦,怎么了?”   赵束知道自己在迁怒,但这就是区别,是他控制不住的情绪表达。   他即使心情再不好对着杨庆峰也能控制住,一见到沈敬年就开始委屈。   只不过他这个人性格别扭,别人委屈是撒娇,最不济也是哭天抹泪,他委屈就是干架,跟全世界干架。而沈敬年也精确捕捉到了他这个要干翻全世界的劲头,故而更加不解。   赵束一骨碌抱着棉被坐起来,指着沈敬年忿忿胡言乱语:“嫌我脾气不好了是吧?!看不上我你就找别人去!!!”   沈敬年被骂蒙了,顶着满脑袋黑线给自己解释,“客户主动给我发的信息,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我也没回复啊”。   “啊?”,满脑袋黑线的换成了赵束。   “啊?”,黑线再次还给沈敬年,“你说的不是那条信息的事?”   沈敬年下午收到了合作商女秘书发来的一条暧昧信息,沈敬年这些年这种信息收的不计其数,直接当没看见处理。   都是成年人,尤其是生意场上的成年人,不可能因为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升到公司行为,冷处理就是最好的态度。   “什么信息?”,赵束现在脑子乱的很,随口反问。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节外生枝,一听是自己误会了,沈敬年赶紧打哈哈,“哦,没事,我以为你翻着我手机里的垃圾短信了”。   赵束白眼翻上天,“我稀得查你手机!”   赵束这一天虽说足不出户,却比跑了个全马还累,不一会儿就跟沈敬年贴着睡着了,这一宿就算迷迷糊糊的过去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送走了沈敬年,他坐在沙发上越想这事越不对,要是有一天真的出问题了,大不了把赵小禾送回来先交给......他的第一想法是沈敬年,但随即被自己推翻。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决不能把沈敬年牵扯进来。   如果.....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一辈子都无法再次见到沈敬年了吧。   他沉思许久,还是没忍住打给他哥。赵启一看到他的来电,条件反射就开始头疼,耐着性子接起来,“赶紧说!”   赵束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言简意赅表达自己的诉求,“哥,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回去”。   赵启语气平静得仿佛玉龙雪山上万年不改的皑皑白雪,但此时他正在开会。   会议室里坐了十多位管理层,他提笔唰唰签了两份合同递给旁边一听到赵束的声音就瞬间兴奋的杨庆峰,“你还有别的事没?”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旁边的魏东憋不住直乐。   赵启的性格哪怕是以最宽容的方式来划分,都归不到好脾气的那堆里,唯独对这个弟弟,一点招儿都没有,柔得跟什么似的,从小惯到大。   赵束还在努力阐述自己的想法,“哥,我毕竟在矿区有一定影响力,我回去也是向外界表达一个态度........”   “行了,我这边开会呢,你在那边接着治眼睛,挂了”,说完干净利落按断电话。   赵束对着“嘟嘟嘟”的手机骂爹。   但是他认准了什么事就绝不轻易放弃,他就是这么个人,所以他天天给赵启打电话,直到赵启的耐心终于耗尽。   那天,赵启正在院子里看魏东刚从矿上押回来的货,赵束的电话意料中如约而至。   3月的缅甸已经进入热季,如果不开空调的话,只是站着都一身一身的汗。院子里的沙土被太阳烤到发出轻声爆响,连赵束的那个流浪动物公园都蔫蔫的没什么生气。   赵启打着黑伞站在阳光下,没照顾到的脚面开始红肿发痒,正在犹豫是回去换鞋还是擦药的工夫,赵束的电话索命一样又来了。   “哥,我还是坚持要回去,你说的那些理由都站不住,我觉得.....”   赵启终于爆发,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对弟弟恶言相向。   “你能不能别再烦我了!!!我TM每天都要累死了!!!回来回来回来!!!你TM天天就知道回来!!你一个搞技术的回来能干什么!!还得分出心思保护你!!!!从今天开始,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别再问我了!!!”   赵启厉声吼完,一把将手中的电话砸进院子中央的原石堆里。   整个院子毫不夸张的说,万籁俱静。   不止是风,似乎连万里高空上的云都停了,满院子的人全部面面相觑看着暴怒中的赵启,下车下到一半的马仔都不敢继续迈第二条腿,就那么悬在半空。   赵启一直以来更像一位运筹帷幄的政治家,作风铁腕却很少外露情绪,连魏东判断他的情绪大多都是靠一些潜意识下的小动作。   这种情况下只有魏东敢上前,他先捡起赵启的手机,又拍拍他的背,半真半假抱怨:“这个臭小子。”   其实事情经过大家都听明白了,无非是赵束闹着要回来,赵启怕耽误他的眼睛始终不让,于是兄弟俩爆发了矛盾。   但听明白是听明白,不敢动依旧不敢动,好在魏东适时摆手让大家散,众人这才做鸟兽状。   不仅马仔害怕,其实魏东也吓一跳,这是他见过的赵启当着众人面发过的最大的火。   他看着赵启铁青的脸和深陷的眼窝,心里不是滋味。“回屋躺一会儿吧,要不又该头晕了”,他用指关节顺了两下赵启骨节凸起的脊椎,心酸地说。   赵启这才重重喘匀一口气,点点头往卧室去了。   这边赵束都吓傻了,冷汗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往下淌,他哆哆嗦嗦左右来回看,视线不住梭巡,却没有落点。   半晌,喃喃道:“我不回去了,哥,你别生我气,我错了。”   一如当年那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幼童。   沈敬年知道赵束这几天心情不好,问了几次他也没说,于是沈敬年只好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上尽心尽力哄赵束。   什么大龙虾、什么活鳗鱼,每天不重样的往家订,终于在最近一次复查的当晚,两人搓出火了。   这次复查不仅做了视力检查,还做了脑CT,结果都不错,可以说痊愈在望!   当晚两人出去吃了一顿老北京羊蝎子火锅庆祝,4月底本就不算寒凉,两人又都正值血气方刚,这几天猛补高蛋白,加上今晚这半只小羔羊一催,彼此的目光都开始发黏。   沈敬年翻身把赵束压在身下,居高临下盯着这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他最喜欢从两个角度看赵束,一个是此时,每当这时候,赵束眼神中都有一丝极力隐藏的慌乱,外加一份不愿承认的倔强,沈敬年称之为小奶猫炸毛。   另一个角度是站在赵束侧后方,从他的耳后到鼻梁一路看过去,这是一个保护者的角度,他在赵束半个身位之后,极力替他抵挡曼德勒的酷暑与北京的严寒。   赵束的眼皮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猛眨,微微拧身防止沈敬年发现自己的身体反应。   他觉得自己的眼神好像是一条蛇,正蜿蜒爬在沈敬年的脸上,一寸寸贪婪的舔舐,这个男人真的好帅,一颦一笑都踩在自己的......前列腺上。   “躲什么呀,当我没发现呢?”,沈敬年一把扳过赵束的大腿,强迫他紧贴着自己。   赵束从脖子到脸,瞬间如同烧旺的炉子一般爆红,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我不害怕,但是不行!”   “你行不行的不重要,只要你老公我行就行”,一句绕口令似的话,被沈敬年哑着嗓子调笑说出,性感的声线引得赵束一哆嗦。   沈敬年恨自己就是狠不下心,明知道身下是个硬邦邦的老爷们儿,可就是TMD舍不得!!!   -------------------- 第63章   他都怕哪天把自己憋出毛病,万一以后真不好使了,遭罪的还不是现在他心疼的这位!!!   他顶着比草都绿的两只眼睛问赵束到底什么时候办这事?   赵束垂首敛目。   真C了!违背人性!!!   沈敬年明目张胆威胁赵束,“那你得给我点甜头,我要疯了,身体和心里都算!”   说完没等赵束有反应,他张大嘴啃在怀中人的脑门上。   赵束咬牙闭眼,仿佛最后一排被僵尸啃脑子的向日葵一般悲壮。   这给沈敬年气的啊,“你TM真准备装死!?”   “我不害怕,但如果真的做了,我就再也忘不掉你了”,赵束没来由地突然说。   即使多年以后,沈敬年每每想起此刻,都依然沉浸在痛彻心扉的后悔与自责之中。   他被□□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赵束小奶猫一般懵懂的表情,以至于这一刻没有听懂赵束的言外之意。   “你还敢忘?老子包你终生难忘!!赶紧,过来亲我一口,主动点!!”,沈敬年嘴上说让赵束主动,但实际上他连这两秒的间隔都等不及,言毕就低下头吻住赵束的双唇。   赵束目光潋滟,连睫毛上都挂满了水珠,微微睁眼催促沈敬年。   这一眼,差点让沈敬年交代出去。   他气急败坏道:“你的借口还能再用最后两个月,等6月份复查完,就算你告上南天门,我也绝对不饶你!”   赵束用滚烫的脚丫子勾了一下枕边人汗津津的小腿,沈敬年白了他一眼,然后嘿嘿嘿傻乐。   就当做是最后的放纵吧,给以后留个念想,赵束安慰自己。   变故发生在三天后,这天下午赵束收到杨庆峰的信息,问他今天晚上什么时候有空,他有事情想说。   赵束莫名难过,把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说“晚上六点”。   赵束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眯着眼睛把家里认认真真打扫了一遍,他住了几个月的客卧,沈敬年大得离谱的主卧,偶尔进去的厨房,经常发呆的客厅,甚至连经常用的那个卫生间台面都擦了一遍。   干完这些,正好傍晚5点半,他坐在沙发上等杨庆峰。等待的时间被主观意识拉得很长,赵束等了五分钟就开始不耐烦,把手机连电视上看动漫。   他最近眼睛好了一些,就憋不住玩手机。沈敬年发现之后把他的手机连上了客厅电视,盯着85寸的大彩电总比盯着6.5寸的小屏幕强。   一集还没看完,视频请求独有的铃声响起,赵束咬牙按下接听。   这一天,东来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杨庆峰要干什么,毕竟他带着几个人从中午就开始布置,丝毫不背人。   一大帮人吆喝着装饰了整个院子,有密密麻麻的鲜花、蜡烛,还有一大束用他自己叠的千纸鹤团成的玫瑰花。   也不知杨庆峰是怎么想的,或者说赵束到底在他心中是个什么形象,总之大树旁边还有两个十分令人费解的迎风招展的巨型奥特曼充气玩偶,胳膊腿猛一动给赵小禾吓得直哭。   赵启好几次想说点什么,但又尽数咽了回去,倒是魏东忙前忙后亲自给打下手。   视频接通的一瞬间,赵束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是一片蜡烛海。   曼德勒的六点天并没有黑,甚至连半黑都算不上,这个光线下点蜡烛显得有些滑稽,但是数量多了也足够震撼。   东来的院子里几乎满坑满谷全摆上了大小不一的心形蜡烛,蜡烛与蜡烛的间隙插两只红玫瑰花,一眼望去分外喜庆。   如果故事的主人公不是自己,赵束一定乐得满地打滚,这是什么天杀的创意和审美,但很不幸的是,他就是主人公。   连装傻都装不了,因为蜡烛海的正中用荧光棒拼出了ZS。   赵束宁愿他拼的是“自杀”。   掌镜人十分尽职尽责地把镜头给到每一个喜气洋洋的角落,除了在矿上回不来的,几乎全公司都溜边儿贴在院子里看节目。   看完这番盛世图景之后,杨庆峰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   他一改平日休闲的穿着,顶着烈日换上一身西装,缓步走进镜头前,目光微动温柔道:“阿束,这些话我很久之前就想跟你说了。阿束,我喜欢你,特别喜欢。”   青年羞涩的脸上映着满院子不算明亮的烛光,手捧自己亲手制作的礼物,在众人的口哨和嬉笑中鼓起勇气袒露爱意,这本该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却让赵束感到无比难过。   他刚要开口,突然后背一麻,当下诧异回头,沈敬年正拎着公文包站在玄关,视线死死钉在电视屏幕中杨庆峰的笑脸上。   赵束这才明白什么叫骑虎难下,对面是全公司看热闹的人,这面是沈敬年铁青的脸。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沈敬年把包往地上一扔,大步上前站在赵束身侧,语气是赵束从未听过的阴冷,“回答他”。   比起愤怒或者悲伤,赵束更害怕沈敬年此刻的情绪,阴森,冰冷,犹如一条布满冰寒鳞片且刚刚结束冬眠的巨蟒。   他宁愿沈敬年厉声质问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者干脆拳拳到肉地跟他打一架。   沈敬年铁器般的大手按住赵束劲瘦的肩膀,加重语气重复,“回答他,告诉他你的答案”。   赵束心痛到几乎窒息,一种生理性的钝痛席卷了四肢百骸,仿佛从耳朵眼里塞进去一个搅拌器,以3500瓦的大功率沿着周身血管一路猛转,可外表竟然留了一副完好的壳子。   他听到耳边沈敬年沉重的呼吸声,手机中众人起哄唱起的缅甸情歌,还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半支烟后,他说:“我考虑一下,给我一点时间。”   沈敬年闻言瞠目欲裂,整个人好似被放在铁轨上,被呼啸而来的列车碾的稀碎。   他确实想听赵束的回答,但是更多的只是想借由赵束的嘴奚落杨庆峰的不自量力,哪成想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他握住赵束肩膀的手骤然加力,力度大的几乎要把掌心下单薄的骨骼捏碎。   而另一边的杨庆峰喜极而泣,连声说“好”,这是他意料外的好消息,说老实话,他本以为赵束会拒绝。   如果条件允许他也不希望自己这样隔空表白,但是前几天赵启在电话中嘶吼出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赵束有可能不回来了。   从他最近一段日子直接从赵束那里,或是间接从赵启和魏东那里搜集到的信息来看,赵束的眼睛短时间内无法痊愈,需要时常复查调整治疗方案,并且还可能会继续接受手术。   这一切都是在曼德勒无法进行的,也就是说短时间内赵束其实更适合生活在北京。   但北京不仅有更好的医疗条件,还有一个沈敬年。   沈敬年在赵家住的那半个月,杨庆峰没觉得有什么,这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找几个国内的有钱人入股,拉匀各方势力,也便于以后产业转到国内。   他觉得赵束不至于看上这么个徒有其表的富二代,毕竟矿区里无论真情还是假意,对赵束有好感的人太多了,没见他回应过谁。   但是谁都没想到赵束会意外受伤,老天爷开的这个玩笑导致沈敬年有机会把赵束带走。他这才开始慌了,那么天赋异禀的阿束,不应该离开这片土地。   杨庆峰自认天分不如赵束,但他敢拍着胸脯说一句,他是最勤奋的。不仅因为对这个行业的热爱,还因为他想与赵束并肩站在这片矿山之巅。   沈敬年忍不下去,抢过赵束的手机对着镜头破口大骂,随后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直接挂断关机。   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什么叫“我考虑一下”?他们俩每天同吃同睡,结果他要考虑一下别人的表白。   天大的笑话!   沈敬年出离的愤怒,不是对杨庆峰,而是对赵束。   他抬起一脚踢翻了沙发边专属于赵束的零食柜,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零食袋瞬间散落一地,全都是他们俩去超市一起挑的,他看着那些包装袋甚至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哪一天,哪个超市,哪一排货架,是赵束点名要的,还是顺手拿的。   满地的零食像一张张鼓囊的笑脸,嘲笑他这个SB!   “解释一下吧,你要考虑什么?”   沈敬年从额头到唇角绷成一条线,六点刚过夕阳还残余一片霞光,沈敬年的身影大半在明小半在暗,衬得整个人更加冷硬。   赵束对这样的沈敬年很陌生,非常陌生,他印象中的沈敬年总是大咧咧地笑着哄他,总是追在他后面。   而不是此刻这样,仿佛手持利刃,只要他说出的答案有误就一刀毙命。   赵束眼中是压不住的慌乱,他极力解释,“那边,那边有很多人,我没办法直接拒绝”。   沈敬年已经由愤怒转为了不解,在他看来赵束的理由跟放屁一样,但凡把他沈敬年放在心上一点都不至于说出这种话。“没办法拒绝是吧?那你接受吧!”   “我没接受!”,赵束急忙说。   “你TM跟接受有什么区别!?现在全曼德勒都知道姓杨的跟你求婚了吧!你顾忌他的面子,考虑他的心情,我呢!?啊!?赵束!!我沈敬年呢!!!”   --------------------   沈敬年嘲笑赵束挑零食的眼光差到离谱,满超市几千种,怎么能做到买回来的每一种都如此难吃!后来才知道,好吃的这小子自己在家咔次咔次都炫完了,剩给他的都是难吃的,还美其名曰“没舍得吃,专门留给你的”…… 第64章   沈敬年的脸随着嘶吼而变形,侧颈和额角的青筋暴起如细蛇蜿蜒攀附,配合着高大的身形,整个人看上去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赵束本来理亏,但是沈敬年这么一吼,他本能产生厌烦,语气也开始不耐,“我说了我没接受,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   沈敬年的情绪被这句话推到极点,反倒开始慢慢平静,竟然还生出一些诡异的笑意。   “戳中你心事了吧,今天算我寸,正巧撞见了,要是没撞上呢?我还美滋滋帮别人养老婆呢是吧?!CTM的这绿帽子戴的,我说不让碰呢!”   这是第二次,沈敬年以这种方式侮辱他。他给过沈敬年机会,但是没想到沈敬年竟然再犯。   赵束满肚子的话霎时一句都不想说了,双唇嗫嚅数次,只哑声说出:“你别后悔。”   “我TMD给自己做了好几张excel表,全是五花八门的法子,只要我能想到的我都往上写!为了能跟你一起过日子,我跟没头苍蝇似的挨个试!!”   “啪嗒”,赵束的泪水跌落眼眶,砸到瓷砖地面上,在偌大却寂静的客厅里尤为清晰。   沈敬年理智回魂一瞬,心如刀绞般看着赵束这张依旧让他心动的脸,梗着脖子道:“谁后悔谁是孙子!”   紧接着他自己的眼泪也成片往下淌,胸前的针织衫半分钟内就晕开一片水渍。   他咬牙将心酸倾盆倒出,“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我忙着给分公司选址,我想在云南开个分公司,以后你回北京的时候咱俩就一起在北京住,你回曼德勒了我就去云南的分公司,我盘算着就算再忙一个月也能见两面”。   说完沈敬年一抹脸,回身捡起自己的公文包,掏出里面的文件猛摔在赵束脸上,赵束下意识抬手挡,文件哗啦啦如漫天飞雪般四散铺了满地。   最上面是几张地图,分别在瑞丽和芒市上做了荧光标记。   赵束短暂的怔愣过后下一秒就冲回客卧收拾箱子,沈敬年的大脑反复在“如梦方醒”和“如坠深渊”中横跳。   他机械性抬腿拦在赵束面前质问:“你什么意思?要分手?”   赵束蹲在摊开的行李箱旁边,抬头冷笑看向面色骇人的沈敬年,“咱俩谈不上分手,从来就没开始过。”   赵束的话没错,他们俩之间从来没有正式确认关系,无论是同居还是亲热,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像是命运就这么安排好一样,一环扣一环,每到一个时间节点就会自然而然开始更进一步。   以至于两人都默认了这种关系,这种天作之合的关系。   但到决裂这天,才惊觉没有确定过关系的关系,分开时都不用说明白,一如开始时那样。   没有承诺,亦没有未来。   沈敬年想留赵束,却找不到一个能为自己遮羞的理由。   他可以不要面子,两口子过日子分什么面子里子,关上门谁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他不能不要尊严,毕竟他还是个人。   他可以接受人这一生中在不同的时间段跟不同的人有过很多段关系,但是不能接受在同一时间节点的同一段关系里的背叛。   爱情从来不是自由的,爱情是人性与欲望战斗后胜利的产物。   他陷在沙发上刚刚赵束坐过的那个位置,甚至没有勇气去窗边看一眼赵束离开的背影。他从天色尚明坐到天光昏暗,没开灯的房子,空了一块的心,和离开了的人。   沈敬年无法理解这件事,不只是赵束对杨庆峰表白时模棱两可的态度,而是整件事,从第一次在潘家园的小院子里开始算。   他为什么会对赵束感兴趣,为什么会去缅甸找他,为什么会跟他同居,为什么会.......爱上他。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也走得太快了。   快到两个人都没准备好,才落得今天这个局面。   分属两个世界的人,却阴差阳错有了这么一段撕心裂肺的感情,沈敬年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赵束坐在出租车后排,眼泪无声往下流,一开始还用纸巾擦,后来发现擦也擦不干,就任它去了。   泪水从脸颊划过紧闭的唇线,赵束微微张开双唇让泪水流向舌尖。冰凉的泪水咸湿又苦涩,味觉信号回传到大脑的瞬间,赵束心酸得仿佛被活生生切开了气管,连呼吸都异常困难。   明明就在昨晚,同样的双唇,同样的舌尖,却好似阴阳两隔般再难相吻。   浅棕色的瞳孔里映着路边五光十色的光华倒影,赵束吸着鼻子趴在车窗上仔细看,他拼命想记住这些街道和景象,想象着他最想记住的那个人生活在这里的样子。   良久,他颤抖着删除了沈敬年的一切联系方式,不知不觉他们俩已经交缠了这么深。   电话,微信,□□,邮箱,就连他的输入法都记住了这个名字,却又活生生被迫放弃。   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删除微信前,赵束忍不住看了一下他和沈敬年的聊天界面,16点30份沈敬年发给他一个小视频链接,他当时点开看了,是两只小奶猫抢零食的玩闹场面,最终一个把另一个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沈敬年:你看下面那个像不像你?   沈敬年:今晚想吃什么?   沈敬年:我这就下班了,你想好发给我,我在楼下买回家   赵束:辣子鸡、三文鱼、披萨   沈敬年:你点菜的时候能不能注意点儿方式方法,这点东西我得跑三个地方   赵束:想吃   沈敬年:知道了!!!   他能想象出沈敬年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脸,那张脸只要对上他上总是挂着宠溺的笑。   拉黑删完全部的联系方式后,赵束点开了收件箱,最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两天前发过来的链接,链接是紫色的,代表已经被打开过了。   他犹豫一下,没点进去。就这么握着手机看窗外,离开的时候慌乱中误穿了沈敬年的风衣外套,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男士古龙水,熟悉的气息让赵束鼻腔发酸。   如果此时沈敬年的情感能够化成实体,一定会点一下屏幕,而后发现那是一张机票的订单,明天下午北京——芒市,乘机人:赵束。   第二天下午,沈敬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自虐般回想,越想越不对,从昨晚碰巧撞见的表白,到赵束的突然离开,整件事过分蹊跷。   先不说杨庆峰那个大SB,单说赵束。   杨庆峰喜欢赵束,这件事赵束本身是知道的,如果想回应有大把的机会在曼德勒回应,何苦要弄这么一出,并且又很“巧合”的被自己撞见。   赵束成天在家,杨庆峰又不正经上班,两人要是想研究点事儿,什么时候不能研究,非得卡着自己下班这十分八分的!?   再结合赵束这一段的无名火......   沈敬年给赵束打电话、发微信,发现全部被拉黑之后二话不说拿上车钥匙就去了“路安一号”,门敲不开。   找物业调监控,发现赵束根本没回来。   沈敬年慌了,掏出手机给自己交管局的朋友打电话,让帮着查一下赵束的机票。   这是上次赵束“离家出走”之后,沈敬年自己复盘时想到的,当时傻了把查机票这事忘了,好在这次第一时间想起来。   朋友很快给了回信儿,赵束已经飞芒市了,一个小时前的飞机。   赵束真的走了,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利剑斩断了他们俩之间所有的联系渠道,他真想把这人从飞机上拽下来,问问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   虽然可能不合时宜,但是沈敬年想到了赵束养的那些流浪狗。随便给点吃的,就一生一世的忠诚。   他隐约猜到最近瓦城那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这些事必须赵束亲自回去处理,但他完全可以告诉自己,他可以帮忙,至少他有钱。   原油、佣兵、军火,哪样不需要钱?   他人不过去添乱,只是远程打款,这都不行吗?卑微至此都不可以吗?   但凡他们之间有一丝丝信任,赵束,你怎么舍得.......   这半年,他敢指天画地对着祖宗牌位发誓他对赵束是认真的,从一开始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是认真的,他真的想跟赵束过一辈子。   无论再忙再累,他每天都会匀出一点时间想赵束,想他们俩的以后。   如果赵束想回北京,他可以给他开个公司,什么类别的都行,喜欢翡翠就还倒腾翡翠,不喜欢就干点别的,哪怕开个烤地瓜公司他都支持。   如果赵束坚持留在曼德勒,那他就云南的分公司和北京的总公司两边跑,交通这么方便也累不着,小别胜新婚还挺刺激。   他们俩住在北京的时候就把元宝接回来,一家三口吃完饭去狗公园遛遛,争取给元宝找个对象,实在不行多出点彩礼。   他甚至都跟朋友打听了如果坐飞机的话,宠物托运要怎么弄。他想来年父亲节的时候,偷摸把沈元宝带过去,给孩儿他妈一个惊喜。   他把一切都想到了,除了赵束不要他了这点。   -------------------- 第65章   赵束走之后,沈敬年的生活回归正轨,只不过锁上了赵束曾经住过的那间客卧。   他开始重新参加朋友组的酒局,酩酊大醉后让人搀着送到附近酒店。   只不过对那事提不起兴趣,朋友看不下去给他塞人送进房间,他头朝下埋在枕头里,背身挥手打发。遇上不走的,他直接让前台再开一间房,自己过去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守身如玉的为了什么,呵呵,为了C他妈的爱情!   有一天午休,他路过前台时听到一个小姑娘在安慰刚刚失恋的另一个。   小姑娘捧着《张爱玲全集》给哭唧唧的那个念,“人家撇下你的那一刻,一定有某个瞬间觉得没有你她会生活的更好,那一刻,一辈子都不值得原谅”。   沈敬年默默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靠在宽大的落地窗上从顶楼往下看,车水马龙的街道,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样的车。   阳光平等又博爱的直射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出的不止有一张张笑脸,还有迷茫和绝望。   是啊,你在离开我回曼德勒的那一刻,一定是觉得在那边会生活的更好,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但是我无法原谅那一刻的你,以及依旧放不下的我。   周末,沈敬年决定大扫除,他雇了专业的保洁团队,要求深度清洁。保洁阿姨让他开一下客卧的门,沈敬年心头一颤,难过得想哭。   他拧开客卧门,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是他依然好似闻到了赵束的气味。   冷冽又温暖,情动时汗津津窝在他怀里不敢动。他还记得他们俩讨论过这件事,赵束只比他矮几公分,但是却能严丝合缝的窝进他怀里。   起初他还觉得挺神奇,说出来之后赵束也觉得不可思议,两人从身高体重维度各个方面一顿讨论,最终的结论是赵束肌肉量小,骨架轻。   他闭上眼全是赵束睡迷糊了,转头眯着眼睛找他的唇,亲一口之后满足的翘翘嘴角继续打小呼噜的样子。   这扇门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没打开之前沈敬年以为里面会盛满了愤怒,可打开后涌出来的却是浓烈炙热且不受控制的爱意。   他示意不用打扫这间,接着反锁上门。   他后背紧贴门板环视整间屋子,这间客卧是整间房子里最小的卧室,赵束住进来时眼睛完全看不见,他怕房间大了反而会让骤然失明的“小瞎子”没有安全感,所以特意选了这间。   这间小卧室在赵束没住进来之前,沈敬年也不常进来,装修完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冷冷清清又干净整洁,就连党也偶尔留宿都是住另外一间稍大些的客卧。   但前后不过小半年,小客卧的奶白床头柜上放了毛绒玩偶,书桌下摆了垃圾桶,墙角竖着一个专门装饮料的小冰箱,就连窗台都放了两盆仙人掌。   赵束住进来后整间屋子鲜活得如同许愿池里的肥锦鲤,后来沈敬年也总赖在这间小客卧,屋里更是时常乱糟糟的。   赵束从不叠被,钟点工每周更换一次全屋的四件套,这时会给他叠被,然后展开睡一周。   眼前的棉被依旧乱七八糟团成球,沈敬年走过去把手伸进被窝,里面竟然还有一丝一缕的温热,泪水潸然而至。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把两只手都伸进被窝里,像个变态一样尽情感受赵束的余温,突然摸到了一块布料,勾出来一看,是赵束的铁胆火车侠睡裤。   他在赵束失明时缺大德给买的,赵束眼睛好起来之后也没提要换,就这么凑合着穿。   沈敬年“噗”地乐出来,这个小祸害!   客卧里有张小书桌,平时赵束偶尔在那儿吃点心,桌子上还留了一瓶喝剩一半的乌龙茶。   沈敬年坐在书桌前的南瓜凳子上,以赵束平日最喜欢的姿势翘起二郎腿,拧开那半瓶乌龙茶喝了一小口。   放了两个多月,馊了,当时应该是很好喝的吧,总看那人喝这个。   “噹”,踢到了什么东西,沈敬年弯腰拿起来发现是之前两人一起去超市买的那盒饼干,赵束非说这个铁盒子很好看,明知不好吃也要买。   沈敬年回忆着赵束当时说的话“要是不好吃就给你吃”,然后毫不犹豫往购物车里扔,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啊,自己当时说“那你再挑一盒好吃的,万一这个真不好吃,还有一盒备用”。   结果这饼干真的很难吃,甜得发齁,得就着浓缩冰美式往下咽。好在每片都是独立包装,他把这一大盒子饼干倒出来,装袋子里都带到公司放进茶水间,半个月后依然不见少。   轻轻打开铁皮盒子,里面是一张折叠的A4纸,上面用硕大的字写道:   麦麦:   我生气了,早饭你自己吃吧!   午餐和晚餐我给你订外卖,我还没消气呢,所以我订啥你就吃啥!   今晚我得回一趟父母家,头十点能回来,你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沈敬年   下面是另一个人的笔迹。   把狗带回来   他明明记得自己把这张纸条收进了书房,可能是上次他们俩带元宝在书房玩积木的时候被赵束发现了,又拿回来塞进这个他很喜欢的饼干盒子里。   为什么要留这张纸条呢,既然留了为什么不带走。   从那天起,沈敬年养成了一个习惯,上班之前留一张纸条。   麦麦:   今晚我应该会按时下班回家,想吃什么?   基围虾和炒腊肉好不好?   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沈敬年   麦麦:   今晚我得去应酬,没办法啊要赚钱养家。   你自己好好吃饭啊,最近天热,喝点绿豆水   沈敬年   麦麦:   我感冒了!   热伤风好难受,鼻子一直不通气!   你也要注意身体   沈敬年   麦麦:   你想我了吗?   沈敬年   下班到家之后,再把这张纸条收进那个深蓝色的大饼干盒子里,他把每张纸条上的字都写的很大,他希望他的麦麦能够看得不费力。   5月21号,沈敬年的生日。   他提前包了一个会所,请了好几十个朋友。   他在这帮人里绝对算是洁身自好的,身边已经很久没带过人了,有会来事儿的直接给他叫来几个男男女女,模特明星都有,沈敬年酒照单全喝,人一个不碰。   吃完饭大家聚到ktv里唱歌,众人知道寿星唱得好,都起哄让他唱一个。   他大方笑说没问题,你们先唱,我准备准备。然后对着身旁的党也一伸手,党也蒙了,下意识把自己手放到了沈敬年的手心里。   这给沈敬年恶心的啊,一巴掌反手拍掉,“手机给我!”   天大地大,寿星最大,党也乖乖把自己手机交过去。沈敬年打开党也的微信,点击右上角“添加朋友”,熟练的打出一串数字。   按下搜索后,联系人“大金矿”出现在画面上方,沈敬年再次点击添加好友申请,在留言中写:朋友介绍的,买翡翠。   不一会儿,“大金矿”通过好友申请,并且主动打招呼:你好,要什么价位的?   沈敬年马上切歌,把党也的手机怼在自己的话筒边,前奏一响就按下音频录制键,足足发了6条60秒的语音。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皱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最后一句唱完后,众人齐齐的欢呼声“沈哥,生日快乐”“年子,生日快乐”“兄弟,生日快乐”一同被录进去,赵束还没来得及跟着说一句生日快乐,就被“我想休息”拉黑删除。   沈敬年唱完之后彻底醉倒不省人事,仿佛这首歌支撑了他今天的全部气力,唱完了才算过完这一天。   日子一天一天往下走,沈敬年的纸条越写越多,直到饼干盒子再也装不下。   那一瞬间,他开始错愕,然后痛彻心扉。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当做信念让他去坚持。   大部分人都是阶段性的动物,感情会呈螺旋式上升,过了最初的愤恨与失落后,无边无际的思念将沈敬年吞没,他想赵束,疯狂的想。   这几个月,每次坐在餐桌前吃饭,他都在祈祷一抬眼就看到那个桃花眼的人嫌弃的挑嘴说花椒太多了;每次在客厅看电视,他都希望那个喜欢乐高的人能坐在地毯上往茶几上摆零件;每次有需求了,他就打开客卧的门,钻进赵束的被窝,光是被褥的味道就能让他满足。   我可能是疯了,他如是想。   直到他站也想他的麦麦,坐也想他的麦麦,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总觉得他的麦麦正在家里等他。每次下班打开门都不敢大口呼吸,非要把每个屋子都检查一遍才行。   他开始害怕,他觉得事情失控了。某种漆黑恐怖的情绪正环绕着他,利用玫瑰做伪装,把他拖进名为“甜蜜”的梦魇,而后又一次次惊醒于午夜。   就在沈敬年犹豫要不要硬着头皮联系一下赵启的时候,没想到赵启的电话先一步过来了。   --------------------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皱满密云,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我都捉不紧。——《暗涌》   小沈同志在生日会用粤语给麦麦唱的是王菲的《暗涌》,超级好听! 第66章   那天沈敬年正在开会,手机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串陌生的境外号码,区号0095。   他心开始狂跳,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助理,想确认眼下是梦境还是现实。   无奈张文轩与老板之间的心灵之桥并未搭建,还以为沈敬年让他给续茶水。   这边张文轩水壶刚举起来,另一边沈敬年咧咧呛呛冲出会议室,还没等走回自己办公室就迫不及待按下接听。   “麦麦?”,他知道这是缅甸区号,叫出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的那一刻,甚至不自觉带上了哭腔。   “我是赵启”   沈敬年的情绪迅速下沉,转而再次上升。   赵启找他有什么事,他和赵启中间唯一的纽带就是赵束,难道是赵束出事了?赵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基于他和赵束的关系,通知他一声?   一时间沈敬年几乎站不住,跌坐进真皮转椅里,声音慌张问:“是不是麦麦出事了?”   赵启一愣,随即收起疑惑,语调如常,“阿束确实遇上麻烦了,你能不能给他帮个忙?”   沈敬年眸中精光闪烁,“你说”。   ————————————   三天后,云南瑞丽,某老旧小区内。   赵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拎着打包回来的泡鲁达和酸辣米线,迎着毒辣的大太阳晃悠悠往这个住了四个多月的家走。   刚走到4号楼的楼下,他突然定住脚步,随后转身撒腿就往小区大门跑。   “回来!跑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停在楼下的纯黑色尼桑里响起。   赵束惊愕回头。   沈敬年独自下车,对着正前方张开双臂。   阳光从沈敬年身后直射下来,在沈敬年身前形成一个矮小到有些可笑的阴影。   四个多月没见,沈敬年瘦了,不止瘦,更确切的说是憔悴了。   头发不似从前那般用发胶固定好,现在只是剃了个便于打理的寸头,穿着宽松的大T恤和短裤,脚上也入乡随俗趿拉一双拖鞋。   人的五官短时间内很难发生变化,但是赵束就是觉得沈敬年丑了,完全没有几个月前的意气风发,颓得跟小老头似的。   多年之后,沈敬年偶然得知赵束此时的想法,当即把人压在身下狠狠挠了一顿痒痒,老子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的,你可倒好,竟敢嫌弃老子不帅!!   沈敬年踏着自己可怜的影子一步步走向赵束,赵束一手拎一个打包袋,呆兮兮的定在原地。   沈敬年每走一步心脏都发麻,整个人麻酥酥的摸电门了似的,直到双唇触碰到赵束的那一刻,“嘭”炸了。   “赵麦麦,你好狠的心!”   他也不想说得这么琼瑶,但是此刻唯有琼瑶才能准确表达他的心境。   赵束两手都拎着东西,腾不出手给他擦眼泪,只能用鼻尖去蹭沈敬年的脸颊,“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沈敬年连哭带笑,忍不住骂,“少TM学我!”   “你赶紧走吧,我这不安全”,赵束忍着心酸轻声道。   沈敬年从鼻腔轻哼一声,“当老子没准备呢?!”,说罢一抬手,旁边四辆越野车齐齐打开双闪。   “...”,赵束无语,不想在楼下跟沈敬年纠缠惹人注意,只好领人上楼。   赵束住在顶楼七楼,一个逼仄的小单间,看装修房龄至少四十年往上。   进门一打眼,整体墙壁浑黄不堪,玄关柜门都掉了一半,老式铝合金蓝窗户把瑞丽火辣的大太阳挡成暗灰色,衬得整间屋子更加压抑。   赵束把从外面买来的午饭放到小茶几上,转身就被沈敬年一把摘掉眼镜。   “医生怎么跟你强调的,戴眼镜影响恢复,眼睛不要啦?”,沈敬年既心疼赵束住在这种环境里,又气他不拿眼睛当回事。   赵束没接他茬,而是借着这个话头平静问出另一个问题,“你来干什么?”   赵束眼神中的疏离让沈敬年讶异,明明在楼下气氛还挺好的,怎么一上楼就变了个人。他上前一步欺身压向眼前人,“来找你复合。”   赵束伸出双手猛地当胸推开沈敬年,“滚回你的北京去,我没跟你谈过恋爱,更没有复合一说!”   这下沈敬年算是听明白了,小豹子还没消气呢,他顺势搂住赵束的胳膊,用巧劲压着关节把人往怀里带,“没谈过正好,我正式追求你。”   “滚!!”,赵束被沈敬年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但是嘴上依然不服。   沈敬年心里这个美啊,他腾出一只手把衣领子往下拽,露出健硕的肩头,“再咬一口,咬完就不生气了~”   “我闲的跟你生气,我都忘了你是谁了!”   “麦麦,你都不知道这段日子我多怀念当初你给我咬的那俩血窟窿,要是再见不到你,我都能自己拿剪子再戳一个。”   在分开的四个月里,沈敬年拼命搜集赵束与自己相恋过的证据,并一遍一遍反复回想,明知不可能,但他依然生怕自己忘了细节。   他特别喜欢当初赵束用虎牙给他肩头留下的痕迹,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伤口早就痊愈,但万幸留了两个小小的圆圆的疤。   两个小圆点就像是纹身一样,不出意外的话,至死都会伴随沈敬年。他对此及其满意,甚至还想手动加深一下,又觉得那样就不全是赵束留下的了。   赵束听得难受,抬膝盖往沈敬年下三路顶,被沈敬年“嗷”地一声躲开,“你真踹啊!踹坏了你用啥!”   赵束被气糊涂了,口不择言道:“有的是人让我用!”   沈敬年心知他在逞能,但脸上依然不悦,“说这种话之前能不能过下脑子”。   赵束心虚,但又唾弃自己的心虚,于是更加顶风上,“不是你说我给你戴绿帽子的嘛,我这几个月用了好多!都比你大!”   大佬就是大佬,几句瞎话都能把沈某人的火气勾起来,如同此时此刻。   沈敬年头发都竖起来了!!!   老子千里奔袭到这儿听你讲你跟野男人的情史来了是吧!!!   好在你哥提前招了,要不然这事儿今天没完!   沈敬年捋了一把自己短短的头发茬子,大刺刺往沙发上一坐,胳膊舒展地搭在靠背上,挑着眉毛满目戏谑道:“哦~那你细说说,他们都多大,什么颜色的,硬不硬,多长时间,什么姿势最爽?”   然后就被赵束一抱枕拍得严严实实。   沈敬年哈哈大笑着把赵束抱了个满怀,“就你这点能耐,小处男一个~”   赵束脸憋得通红,铆足劲“啪”地扇了沈敬年一个耳光。   沈敬年被打得天旋地转,事后分析他觉得跟当天太热了有点中暑有关,但是那几秒内天花板确实转了。   他扶着后脖颈坐直,皱眉深呼吸,不生气,自己老婆打的,不疼,不丢人。   刚缓过来,“啪”反手又是一巴掌。   沈敬年脾气本就不算太好,只不过对上克星似的赵束一点招儿没有。但是就算再好的脾气,无缘无故连着让人扇两耳光也该爆发了。   不过大佬依然稳定发挥,一句话就让沈大少爷熄火,被泡沫式消防栓兜头喷了似的。   “我还没说完生日快乐呢,你就把我删了!”   沈敬年觉得自己真的,这辈子就算是交代了,怎么就让人拿捏成这样!!!   家门不幸!   愧对列祖列宗!   “我哥都告诉你什么了?”   沈敬年能找到这个地址,说明必然联系上了赵启。   “你哥比你老实多了,全告诉我了”,沈敬年老神在在,不免有几分得意。   这大概是赵束生平第一次听人用“老实”形容他哥,一时间嘴角抽搐。   心说我哥要是老实人,世界上都没有鬼。   两人凑在低矮的小茶几前分食赵束买回来的东西,沈敬年发现赵束手上又戴了两根细镯子,他记得在北京的时候这人手上光溜溜的,他没事就捏着玩。   沈敬年和赵束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太短,按说守着业内大佬应该多少明白点翡翠知识,可实际上他依然半条腿都没跨进门里,也就是知道越像啤酒瓶底子越值钱。   赵束手上戴的这个乌青乌青的,迎光不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结合他拎回来的吃的,铺茶几台面的破报纸,另外这小破房子连个空调都没有,全靠地中央一台落地的老式摇头电扇,沈敬年一股无名火起。   他把筷子往桌面一撂,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姓杨的就这么对你,你还乐颠颠的要考虑,啧啧,也是没见过世面!”   沈敬年面上潇洒不羁,仿佛没遇上东方不败之前的令狐冲,但摸向赵束后脑勺的手却小幅度颤抖,如同刚自宫完的林平之。   包裹指尖的棕色发丝依旧软软的,跟小奶猫的肚皮毛似的,沈敬年用手掌上下呼噜了几把,又用指尖搓捻发丝,没忍住拔了一根。   他抢在赵束回头骂人之前说:“哥跟你说,有一种高科技电器叫空调,有圆有方,能戳地面也能挂墙上,只要一按遥控器就呼呼往外吹冷风,全屋都凉快。”   -------------------- 第67章   赵束不爱跟他打嘴官司,一门心思挑泡鲁达里的椰丝。   沈敬年台子搭起来了,没人陪着唱憋得难受。他伸手一拐赵束的胳膊肘,欠兮兮撩闲:“跟你说话呢,我在北京好吃好喝供着你,生怕你受一点委屈,你可倒好,自己跑这边挖野菜来了,你个赵宝钏,对得起我吗?”   赵束权当听不见,挑完了椰丝继续挑面包干。   沈敬年依稀看到赵束头顶朝后撇的飞机耳上每根小猫毛都写满“不服”。   “你别吃了!”,他扳过身边人的肩膀,强迫他和自己对视,“赵麦麦,咱们俩的关系,但凡我往后退一步,都得老死不相往来”。   这句话准确击中了赵束,在瑞丽的这几个月他过得不好,很不好。   这个房子是他姥姥留下的,就连他都是几个月前才知道。赵启派人暗中把一些“养老”的高货从边境运回国内,他在这边接。   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北京治病,只有他自己知道整夜无法安睡的滋味。   直到近期,能掩人耳目运出来的货已经全部完毕,他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似乎总有人跟着他,尤其是当他往口岸去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不是他一惊一乍,而是这种感觉太熟悉了,那种充满了恶意与提防的目光,在他身边上上下下的转,从矿区逼到这里。   好在这是在瑞丽,再怎么说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绑了他。他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他想他哥,想安稳日子,想沈敬年。   后来他渐渐发现,跟踪他的人似乎只是不想让他出境,换句话说,不让他回曼德勒。   放网时,他在外面才能保护家人。   收网时,他必须要与家人在一起。   无论生死。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赵启,也只能告诉赵启,赵启又把这件事告诉了沈敬年。   三天前,沈敬年与赵启的通话。   “麦麦?”   “我是赵启”   “是不是麦麦出事了?”   “阿束确实遇上麻烦了,你能不能给他帮个忙?”   “你说”   赵启:“阿束在边境被人盯上了,现在回不来”   沈敬年第一反应是从哪回哪?从木姐镇到瑞丽,还是从瑞丽到木姐?“启哥,你得说的再清楚点......”   赵启此时的心情很微妙,想端大舅哥的架子,又想让这人赶紧去救弟弟,“阿束一直在瑞丽。”   沈敬年从窗边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脸色有多难堪,,“——啧.....启哥,你们兄弟俩把我当猴儿耍,总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吧”。   “家里遇上了麻烦,他们要我的命和阿束的本事,所以之前阿束在外面对我对他都安全。这边可能.....”,赵启自嘲苦笑,“呵呵,可能不太适合继续生活了,我秘密往国内运点儿东西,阿束这几个月一直在接货。现在一切恩怨都该有个说法了,阿束得回来一趟。”   沈敬年是见过世面的大少爷,但是问题就在于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   他对“恩怨”的理解大多停留在挥斥方遒的商战或者酸了吧唧的情伤,反正绝不会第一个想到杀人放火大砍刀。   “额.....如果在国内都有人跟着他,那他回去应该不安全吧.....”   赵束在曼德勒的生活模式和沈敬年在北京的生活模式,完全在两个维度上。   在他的世界观里,被人暗中跟踪的最起码也得是个大老板,怎么着也不至于是赵束这种穿着米老鼠睡衣躺沙发上吃薯片的。   再说这人也没位高权重如此地步啊.....至于吗.......   “呵呵,在这边人命不值钱,所以杀人的成本也低”   赵启平静的语调毫无征兆地让沈敬年想起赵束第一次带他去看矿山的时候,比划的“六个包子”,那时赵束想表达的也许正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当时他没能理解。   沈敬年一时语塞,赵启让他帮助赵束回到曼德勒,但是那边等待赵束的是什么呢?很显然是真刀真枪与危机四伏。   他不可避免生出一股自私,“他们”要赵启的命,那你赵束回去干什么呢?!你单枪匹马回去又能怎么样呢,你那小身板能堵枪眼还是抗炸药?   “启哥,我找专业的安保团队把你接回国吧,别让麦麦过去了。”   赵启嘴角一勾,从心底还挺高兴,但依然说:“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但是阿束不回来,这边永无宁日。”   “我没办法答应你,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进火圈”   在沈敬年看来,赵束不过就是个高级技术人员,跟那些有天赋的程序员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难道说缺一个程序员整个公司不转了?怎么就非得让他回去涉这个险!   赵启也难受,但凡有另一条路他也不想自己唯一的弟弟掺和进来,但是没办法,赵束从出生就在旋涡中,想摘出去得剥皮抽筋!“有一些事情我暂时无法告诉你,但是我答应你,我会用我自己的命保护阿束。”   沈敬年并不在意赵启的承诺,上下嘴皮子一碰的话谁都会说,真要是赵束交代在曼德勒了,说什么都是放屁,“启哥,现在是不是这么回事,无论我帮不帮麦麦,他都铁了心要回曼德勒,只不过如果我帮他,他能更安全的回去。”   “嗯”   “好,我陪他回去”   “我的命就一条,只够保护我弟弟的”   “没关系,我带一个排过去”   “...........”   沈敬年深呼吸后,再说出口的语调明显上扬,“启哥,姓杨的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狗der似的!”   “不用担心,我弟弟看不上他”   “哦”,沈敬年想了想又问:“为什么找我?”   他没说全,但是赵启听懂了,他问的是“为什么找我救赵束”。   “因为阿束告诉我,如果他死了,让我把他的骨灰分你一半。”   此刻,瑞丽某老旧小区4号楼7层。   “你以为故意引着我说出几句气话,我就真能跟你一刀两断了?”,沈敬年越说越生气,饭也不吃了坐一边儿开始数落赵束这种铁石心肠的行为,说到激动处还撕了几条充当茶几桌布的旧报纸泄愤。   赵束自知理亏,从后面揽住沈敬年的脖子,猴子似的往他背上蹭。   沈敬年身子没动胳膊往后伸,反手搂住小猴子的腰,“你少跟我来这套,我还生你气呢!”   赵束不说话,就那么拿头拱沈敬年的脖根,把沈敬年的火挑起来老高。   好在沈敬年这半年修身养性即将位列仙班,此刻竟然也能挺着把话说完,“我是气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怕有危险,怕我去找你,所以临走前故意让我怨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跟你一起面对危险呢,万一你那些问题我都能帮你摆平呢,何苦让咱俩有情人天各一方,跟苦命鸳鸯似的。”   赵束听得窝心,他忍不住正色道:“咱们俩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少总‘两个世界’‘两个世界的’,我不爱听!再说正因为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会有一些你想不到的方法”,沈敬年抢过话,接着说:“你的直系亲属就你哥,你侄女和你爸,大不了全接到国内,随便干点什么不能活?你的苦难完全是因为那些石头,我怎么就不信你能对那东西有那么深的感情,你个钱窜子明明只喜欢钱!”   看赵束想反驳,沈敬年马上又说:“上次你们家那些佣兵我看见了,什么啊那是,土匪似的。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四九城真正的本事!”   他说着走到阳台往楼下一指,“三大军种退役特种兵各6人,还有俩海陆的。全身配备法律允许范围内的最高精尖作战武器,光红外探测就四种,各种地形各种事态都不在话下。”   在赵束愣怔的目光以及张成“O”字的嘴中,沈敬年悠然得意,“并且已经提前跟大使馆打好招呼了,只要我涉险,他们马上组织一切力量营救,没办法,毕竟咱是北京城响当当的青年企业家。”   沈敬年的这番话确实超出了赵束的认知,狠狠击碎了他奉为圭臬的“江湖事江湖了”,“我......你......额.......那你别去了吧,我跟这几位兵哥回去就行了。”   赵束姥姥留下的这间小房子布局不太合理,狭窄的客厅却配了一个相对大一些的阳台。   沈敬年此时就站在阳台边晒太阳,整个人收敛了戾气,回头看赵束时眼神毛茸茸还带着小爱心,像座郁郁葱葱的山,永远岿然不动,永远生机勃勃。   大山同志闻言差点崴了脚,“好啊你个赵麦麦!嫌我碍事是吧?!”,他飞扑向小白眼狼,两人双双滚到床上。   眼神一碰上就分不开了,湿湿黏黏的纠缠在一起,赵束主动亲了一口沈敬年的鼻尖,换来长达五分钟的“沉浸式窒息体验”。   “还跑不跑了?你个小混蛋,打不得骂不得,说两句就跑!”,沈敬年恶狠狠咬住赵束的脸蛋子,用门牙磨了磨。   “你对我负好我奏跑”,赵束脸蛋被人叼住,说话有点漏风,但还是顽强地表达。   “嘿!还不认错是吧!我给你盖个章!”   -------------------- 第68章   沈敬年一把扒下赵束的大短裤,对着屁股上的小飞象就是一口!   当时从北京带回来的大部分衣物在这边几乎都穿不上,唯独带的几条内裤,赵束舍不得扔。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还穿这么可笑的内裤,他也敢承认,只不过当时他哭得太疼了。   沈敬年给20位兵哥安排在附近一个五星级温泉酒店,自己则挤在赵束姥姥留下的小单间。   沈敬年是彻头彻尾,一代托举一代出来的贵公子,别说是他,就是他们家往上倒三代也没住过这么逼仄破旧的房子。   赵束也不缺钱,但是他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少年困顿中年发迹的暴发户气质,还是没忘本的那种暴发户,往好听点说叫能屈能伸。   所以住在这种环境里,他真没觉得多苦,有吃有喝,有个安身的地方,怎么能叫苦呢。   赵束其实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这句话其实也不准确,是不是天生悲观他也不确定,只知道自独立意识崛起之后他就挺悲观。   他不主动结识工作以外的人,不主动离开自己生活的圈子,觉得所有人和事都没什么意思,除了赚钱。   赵束喜欢钱,不是为了物质享受,只是钱这个东西挣不完,那自己的生活也就有个奔头。   他潜意识里如是认为。   赵束的这些想法如果让那些疲于奔命讨生活的也木西听到,一定会大骂赵家小少爷站着说话不腰疼,就连对着他哥和魏东,他都极力表现出热爱生活的样子。   赵启这么多年一直在补偿他,他都知道,他哥在代替他爸补偿他。   因为他爸摔死过他最爱的狗,所以赵启纵容他在自家院子里围出一座二层狗公园。   因为他爸除了最基本的温饱外什么都不给他,所以他哥关注他的任何微小的喜好,并竭力满足。比如他随口提到的车,下个月就会出现在他家院子正中。   幼年时他不快乐,因为他爸不爱他。   因为他爸不爱他,所以他哥加倍爱他。   因为他哥加倍爱他,所以他不能让他哥知道他不快乐。   这一切都像一条乌黑冷硬的莫比乌斯环,永远没有尽头地折磨着他。   直到沈敬年手持金光闪闪的大钢钳,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嘁哩喀嚓剪碎了这条困住他三十年的环。   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的世界里还能装下另一条鲜活的生命,尤其是这人血条还很厚!   原来我没有必要和过去死磕,未来也会有人无条件的爱我。   在沈敬年对他说出“麦麦,我喜欢你”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三十年的拧巴很可笑。   小马过河,皆因心魔。   他没有安全感,一直都没有,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抱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想法在活。   后期随着赵启买卖越做越大,日子相对稳定后,他的状况才稍有好转。无论赵束是否承认,物质上的富足确实将他趋近于负的安全感拉回到了正方向。   但是成年人的性格一旦固定,其实很难改变,充其量在平稳状态和爆发状态之间搭一座颤悠悠的独木桥。   于是他用各种方法去试探沈敬年,我想知道你能为我付出什么,你能喜欢我到什么地步,你能容忍我到哪一天。   他用一次次的试探来确定自己是那个特别的,被偏爱的。   很幸运,沈敬年一步都没退,不仅没退还把强势他逼到角落里,告诉他“我与你同在”。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这句话颇有些殉情的惨烈,却足够打动人。   但凡是边境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建筑与文化,瑞丽也是其一。穿梭在瑞丽街头,感受充满东南亚风情的建筑和人群,对沈敬年这个华北糙汉来说,跟出国差不太多。   其实他觉得倒比出国还更方便,因为还可以用普通话交流,付款也是人民币。   赵束带着沈敬年在夜市闲逛,沈敬年眯眼看着摊主把鸡脚、洋葱丝、胡萝卜丝、番茄块、青柠块、小米椒、大蒜、香菜等等食材一齐放入深木桶中,然后加入鱼露、糖、盐、蚝油、生抽等各种调料,最后用一个貌似擀面杖的大锤子“咣咣”一顿凿,最后装进盘子里递过来。   沈敬年的表情从好奇转为凝重,这调料太重了吧,而且那容器看起来不是很干净啊.....   赵束“贴心”的从摊主手里接过盘子,先看了一眼沈敬年,而后对着摊主一抬下巴。沈敬年奚落小财迷:“一盘鸡爪子你都舍不得请我吃?!”   说归说,还是尽职尽责充当起人型ATM机,“滴”,20元。   两人买了一堆小吃,包括但不仅限于凉拌木瓜丝、鸡油饭、椰子蛋,零零碎碎摆满布满油渍的塑料小白桌。   两人就坐在街边,沈敬年喝椰子,赵束则要了一瓶冰啤酒,就着满市场的酸辣气息大快朵颐。   沈敬年发现了赵束的一大特点:不挑食。和刺猬一样性格相反的就是赵束的生活习性,随和的要命。吃什么都行,穿什么都行,住什么都行。   有好的条件他就自动舒展开全身经脉,吃好的用好的,懒洋洋往那一摊,如同刚吸饱水的沙漠植被一样;赶上条件艰苦了他也不抱怨,随弯就弯心态稳得一批。   在沈敬年看来这是一个天大的优点,或者说是一种能力,文艺点形容的话就是从容。   这种从容从某一方面来说其实很可怕,要么是内心的极度强大,要么是内心的极度空虚。   夜市以小吃为主,食客大多是恋爱中的青年男女,两人分食同一碗小吃,用同一根吸管,头肩相碰时说上几句悄悄话,既浪漫又祭了五脏庙。   在这种环境下,沈敬年和赵束两个身高加起来3米68且人均面容清俊的青年男子还是很惹眼的。   隔壁桌的四个小姑娘望向这边窃窃私语,互相鼓励要不要过来加个联系方式。   两人一开始装没听见,直到一位小姑娘真的站了过来,怯怯地问赵束能不能换个微信,两人这下算是装不下去了。   在被女孩子搭讪这件事上,赵束比沈敬年受欢迎。   虽然以他们俩目前都是gay的情况看,比这个没有意义,但依照数据统计,确实是赵束被搭讪与追求的次数更多。   不是说沈敬年对女孩子没有吸引力,还是那句话,生活环境不同。   沈敬年大学读的是常春藤,平日里出入高档场所,所以遇上的大概率也是家世和个人都不错的女孩子,你很好我也不差,凭什么要我拉下脸来主动讨你的联系方式?   就算是想要也会托人打听,而不是直愣愣往面前一站,万一被拒绝了多伤面子。   但是赵束平日里遇到的女孩子大多是什么人呢?矿工的女儿,小吃店老板的妹妹,辍学卖零食补贴家用的小姑娘。   在她们眼里赵束是谁?东来的二少爷!要真是攀上了他,那全家都有着落了!   说句题外话,在赵家附近那一片,最火的不是赵束,也不是赵启,而是魏东,原因十分简单粗暴,因为他在外面活动的多,能够攀谈上的机会也更多。   整个矿区的老百姓就算是不认识赵启,也一定认识魏东。   姑娘们心中的第二人选依然不是赵家哥俩,而是杨庆峰。理由依然浅显易懂——看着老实。   魏东和杨庆峰当年得知这个情报的时候,双双懵逼脸。   魏东觉得姑娘们疯了,明明赵启更优秀。杨庆峰则是到处问人在婚恋市场中“老实”是啥意思,是好还是不好?   被搭讪更多的好处就是拒绝起来更有经验,赵束本想挥挥手,却没成想还没挥出去就被沈敬年握住了,当着小姑娘的面亲了一口赵束的手背,眉毛一挑咧着嘴角问:“还要他微信吗?”   “不、不、不要了”,被吓傻了的小姑娘惊魂未定,一溜烟跑回自己那桌。   小姑娘刚一落座,沈敬年马上双腿后撤同时护住自己心口、喉咙等几大要害。   没想到赵束并没有按照预期那般踢他一脚或者直接来上一拳,只是淡定的低头接着吃,沈敬年却敏锐发现那双小圆耳朵红了,“你抬头,是不偷着乐呢?”   赵束闻言真就把头抬起来了,嘴唇抿得紧紧,眼底却盛满星光。   夜市是很神奇的餐饮场所,人来人往嘈杂不堪,却又走走停停井然有序,至少沈敬年很喜欢。他探身摸了一下赵束的耳朵,声音温柔得惊人,“快点吃,晚上有正事呢。”   赵束一愣,下意识要拒绝,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都是老爷们,谈不上吃亏与占便宜,矫情什么呢,自己也不是不想要。   沈敬年一看赵束没拒绝,整个人都嗨了,他刚才那句其实是80%的调戏+15%的嘴贱+5%的试探,没想到啊,搏一搏单车真能成摩托!!   闸门一开根本收不住,沈敬年一开始还能颇为温情地静静看赵束拿小叉子查木瓜丝,十五分钟后这种温情就转为了无情的催促,“饿一顿就饿一顿吧,走走走,赶紧回家!”   -------------------- 第69章   赵束半推半就被沈敬年拉上车,心情如同被拉往屠宰场的猪一般,毕竟小处男开荤......   沈敬年把车停在街边的一个便利店门前,解开安全带要下车。   赵束脑仁里都塞满忐忑,看沈敬年要走机械性地也要跟,被沈敬年回身按住,“我下去买点东西,你别跟着。”   赵束反应过来他要买的是什么之后,全身的血液大喊着“哇啦哇啦”往脸上冲。   他顶着爆红的脸僵硬点头,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太蠢,轻咳一声鼓着脸嘱咐:“哦,那、那你慢走。”   沈敬年看着赵束强装镇定的样子,憋笑憋得肩膀直哆嗦,“行,我早去早回。”   他说到做到,毕竟那东西就在收银台放着,一分钟都没到就拎出来一大袋子。   沈敬年还很缺德地把塑料袋往赵束怀里一扔,“自己挑喜欢哪个。”   赵束对于这东西认识肯定是认识的,就比如不是植物学家的普通人进入原始丛林也能感叹一句好多树呀,但细分到底是常绿阔叶林里的双子叶植物还是落叶阔叶林里的落叶乔木,那就得专业人士上了。   不懂归不懂,不耽误小处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佯装嫌弃。他拎起袋子连看都没看直接扔到后座,过一会儿又嘻嘻索索自己捡回来挨个端详。   沈敬年一边开车一边分出心思看赵束,觉得这人怎么能这么好玩,可爱的没边儿了!   盒子上的字太小,赵束借着路灯看不清,还把车里的顶灯按亮了,嘴里还小声往外念:“动感螺纹、爽滑大颗粒、超薄001......”   赵束身上有一种违和感,违和到这人即使拿枪杀人都带着一丝纯真,如同一位踏着硝烟与鲜血的小战士,在摸爬滚打中还不忘抱紧自己草莓熊。   就......TMD诡异!   “你别念了!我C!!”,沈敬年气急败坏看着赵束专注研究那些四方小盒子的侧脸,那眼神中有孩子般的好奇和妖精般的瑰丽。   于是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情况下起反应了。沈敬年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腿间,伸手将这堆小盒子统统扫到脚底下。   任由这个祸害继续研究,非得出交通事故不可!   等真躺到床上的时候,小祸害如气球一般虚张声势的胆子说瘪就瘪,这是一种生理性的害怕,并不丢人。   所以他揪紧了自己的□□熊内裤,两条腿交替倒腾狠踢沈敬年。   沈敬年胸前加肩膀全都火辣辣的疼,他咬牙按住赵束还在扑腾的两条长腿,“你老实点,伸头是一怼,缩头也是一怼,不要负隅顽抗。”   比起丢人,赵束是真的有一些害怕,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脸不脸的了,“我反悔了,认输!”   沈敬年牙都要咬碎了,这TM是认不认输的问题吗,我跟你打仗呢啊!   但老婆害怕,他怎么着也得哄着来,于是他强压下身体中下段的火,温柔道:“好麦麦,咱们不怕不怕啊,你先去洗澡好不好~”   于是赵束非常可耻地遁了。   但是未经情事的小白兔终究是小白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轻易相信大灰狼的鬼话。   就在赵束颤巍巍冲掉满头泡沫时,沈敬年挤进了这间不到3平米的小卫生间,并反手锁上门。   赵束一看到沈敬年光溜溜、贼兮兮地进来,心中就开始大呼:天要亡我!   卫生间太小,还站了两个成年男人,想不碰到一起都不现实。沈敬年把自己快要烧着了的胸膛贴上赵束湿淋淋的后背,贴着人的耳朵把蛊惑声往里送,“麦麦宝贝儿,爱不爱我?”   卫生间狭窄密闭,此时又盈满白茫茫的水汽。赵束耳边是沈敬年低沉的呢喃,眼前是镜子中自己潮红的脸。   他看着自己的嘴唇张合,在一片氤氲中吐出一声低低的“爱”。   沈敬年扳过眼前人的下巴,在不到五公分的距离内直视赵束通红的眼睛,而后用牙叼着刚买回来的东西撕开,最后一丝怜惜被欲望湮灭,他听到自己说:“我也爱你,沈敬年爱赵麦麦”。   第二天,赵束觉得自己做梦了,不是缱绻旖旎的春梦,是侏罗纪公园。   而且他不是主演,甚至不是恐龙,是被一大堆恐龙千里奔袭踩踏而过的草!!!!!   全身上下这种陌生的、猛烈而尖锐的疼痛,除了被50吨重的史前巨兽踏在脚下狠踩以外,他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   但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罪魁祸首正一只胳膊搭在他腰上,睡得香甜。   沈敬年长得很好,既有富家少爷的矜贵,也有桀骜不驯的洒脱,要不然也不能在初见时就活生生把赵束的心撕开一个口子。   赵束盯着沈敬年的脸看,颇有几分属于正宫皇后的肆无忌惮。   看得久了就忍不住上手,他沿着沈敬年整齐的发际线往下摸,摸到浓密的鬓角再倒回去摸一遍眉毛。   摸摸捏捏玩了半天,沈敬年装睡都装不下去。他唰地睁开眼,里面比湖水还清澈的爱恋让赵束有些不适应,于是他伸手把沈敬年的眼睛捂上了。   捂上了.......   好在沈敬年对他的性格了解颇深,知道这人无论是生气了还是害羞了,统一的反应就是动手。他拉下赵束的手按到自己怦怦跳的胸前,他什么都没说。   没关系,赵束都懂。   沈敬年问赵束哪天回曼德勒,赵束说自己也不知道,等他哥的消息,但是估计就在这几天。沈敬年遗憾叹气,“那咱俩的蜜月假期岂不是没剩几天了。”   赵束不解,沈敬年装腔作势地用被子捂住下身,“睡都睡了,你想不承认!?渣男!”   赵束:.........   接下来的几天沈敬年强烈要求带赵束出去玩,没错,沈敬年要带赵束这个从小生活在中缅边境的矿二代游玩瑞丽。   赵束说:要不你自己去吧,我在家等你。   沈敬年舔着嘴角说:不出门也行,在家里玩儿更有意思。   于是赵束屁滚尿流果断起床获取崭新职业身份——瑞丽地陪导游,并且精心规划行程坚决不在晚上九点之前回家。   这间老房子各处皆年久失修,别说厨房,就是卫生间上下水都是赵束四个月前亲自换的水阀,故而他从未产生踏进厨房的想法。   在北京城的大平层商品房里,各种锅具、餐具、调料、食材应有尽有的情况下,沈敬年也不是每次下厨都能成功,脑子抽了才想在此厨艺大冒险。   所以两人一日三餐不是外卖就是直接出去吃,美其名曰享受现代社会。   沈敬年比赵束先一步走进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刚进来就瞄到好几桌上都摆了同一种用白瓷方盘装着的、被切成小方块的夹心饼,饼皮浇了薄薄一层炼乳,闻起来奶香奶香的还一股香蕉味。   他猜测这必然是当地特色美食,也是这家的招牌菜,再加上累一宿也确实想吃点甜的,于是悄悄朝隔壁桌指了指,小声让赵束帮他点一份,赵束左顾右盼不接信号。   “抠死你得了!”,沈敬年忿忿说。   赵束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你不是有劲嘛,分给脑袋点,自己猜~~”   沈敬年“哼”了一声,叫来服务员,“大姐,凡是菜单上的都给我上一遍”,然后伸手指向赵束,“他结账。”   赵束马上说:“鸡蛋粑粑!鸡蛋粑粑!他只要鸡蛋粑粑!!”,随后在沈敬年充满威胁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又点了油面、鱼粉、破酥包和牛肉圆子。   “我这一宿满打满算就睡俩点儿,结果连个早饭都不让吃饱,什么人呐~”,沈敬年抱怨归抱怨,一点没耽误进食效率。   他筷子下得飞快,三两下把咖喱鸡卤子和金黄的油面拌匀,然后几大口干掉一碗。   吃完油面觉得有点噎,又拿不锈钢汤匙一勺一勺舀牛肉圆子汤。圆子汤以薄荷叶做底,鲜香又爽口,沈敬年一开始还用勺,后来嫌不过瘾,直接捧碗来了一大口。   飘着葱花的热汤顺食管一路小跑冲向胃袋,如同手握虎符迎战外敌的大将军般势如破竹。   大海碗放下的同时,沈敬年继续叨咕:“我可得吃饱点儿,一天全是体力活儿!”   赵束不自在地贴在凳面上动动腿,咬牙切齿低声怒骂:“你还有脸说!你个禽兽!!”   吃完早饭两人去了总佛寺,在路边看到有卖花的,一捧捧五颜六色的花堆在火红的小推车上,衬着明媚的艳阳煞是好看。   20元一小把,有点贵,但是拍起照来很出片。   沈敬年过去买了一把,塞到赵束胸前,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他笑着说:“小花束抱着小花束”。   多少年之后,赵束都依然记得这一刻,太阳穿过街边的树,洋洋洒洒斑驳着照在两人身上。   周围的叫卖声、车流声、谈笑声都如同烟云般消散模糊,甚至时间空间金钱等等所有现实世界中的度量衡都在飞速往后退,徒留二人的身影在这一片美好中。   是的,美好,赵束觉得这一刻美好极了。   -------------------- 第70章   沈敬年掏出手机,“咔嚓”拍下了赵束抱着花的身影。照片中的人像一只出生的小动物幼崽,迷茫又怔愣的看着这个未知的世界,可大眼睛中映出的却是平和的喜悦。   它对自己到来的这个世界很满意。   四天后,凌晨四点。   赵束极轻极快地亲了一下沈敬年的发际线,随后拿起自己昨晚就准备好的装着身份证、护照等必备品的小包,戴上被沈敬年藏在冰箱里的黑框眼镜,悄然离开了这间小房子。   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抽了两支烟,随后转头走入暗处。   赵束到自家院外之后没马上往里进,而是按着喇叭绕院子开了一圈,随后一脚油门开进院子正中。   他跳下车径直去二楼赵启的办公室找人,看到他哥安安稳稳坐在桌前喝茶,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回身关上门的瞬间,赵启走过来紧紧拥抱住他的弟弟。   赵束在矿区是绝对的争议人物,大部分利益相关人员对他都是又爱又恨。   不是说他这个人有特殊的人格魅力,也不因为他在“东来”的地位和身份,只是因为他的天赋。   对家想要的是他得天独厚的本事,这就需要保证这个人的安全以及健康,比如他的眼睛,比如他的手。   赵启虽然心如明镜他们不会伤害赵束,但总归是不如亲眼见到全须全尾的人站在面前。   “哥,大概还有多久?”   “快了,你回来之后就快了”   当天兄弟俩一切如常,甚至有说有笑地去小餐厅吃了热汤饵丝。   第二天上午,赵启在自己办公室里看书,赵束在旁边摆弄几块原石料子。   门口突然一阵嘈杂,而后厚重的木门被大力撞开,蜂拥而入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马仔。   赵启和赵束就跟没看见如毒气分子一般瞬间充满屋内各处角落的马仔一样,视线只盯着门口,半分钟后门口果然又进来几个人。   最先进来的是龙都,然后是杨庆峰,接着是被两个马仔架住拖进来的赵强,最后一步踏进来的是魏东!   魏东!!!   竟然是魏东!!!   从赵强的身影被拖门框内的那一刻起,赵启和赵束的表情才开始真正发生变化。   魏东进来之后,赵启的眼神就死死钉在他的脸上,魏东撇脸不接。   龙都哈哈大笑着让手下马仔放开赵强,赵强目前的身体状态明显不能自主站立,两个马仔撒手后,赵强直接跪伏在地。   赵束牙关紧咬着一动没动。   龙都似乎很享受这份胜利者的喜悦,他坐到赵启的对面,动作自然地从茶壶中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抿了几口后才高声道:“阿启,上次咱们合作的不太愉快,不如咱们来谈一个新合作怎么样?”   赵启在十多柄枪口下八风不动,好似老朋友叙旧一般淡笑,“你说”。   “阿启你去我那住一段日子吧,留下阿束在这边帮忙”,龙都“啪”地一声把短刀砸在桌面,从赵束的角度看过去,刀柄与桌面相接的地方光线出现了一丝弯折。   龙都的意思说得很明白,软禁赵启,控制赵束。   赵启用指尖轻叩茶盘,若有所思道:“这买卖对我们太不公平了,恕难从命。”   龙都是从底层矿工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也就是这些年做大了开始有些上位者的样子,骨子里十成十的匪气。   他直接抬手掀翻茶台,热茶顷刻间泼了赵启一身。“别给脸不要脸,我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说完对着几个离赵启比较近的马仔挥手,示意拿下。   赵启从桌面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不慌不忙在自己晕湿的胸前衣襟上蘸。   足足用了五六张纸后才抬眼说:“等一下,我想跟我兄弟聊聊”,边说边看向魏东。   魏东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好似正站在岩浆洪流中体会烈焰焚身的剧痛。他沉着脸努力维持声线平稳,“你要说什么?”   赵启看起来比他放松多了,甚至翘起了二郎腿,“随便聊聊嘛,别紧张,告诉我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魏东不说话,龙都也不搭茬。   赵启毫不在意地笑,“没关系,我猜猜看,你们俩不止是利益关系,不是爱情就是亲情,对吗?”   也许是错觉,但是赵束分明觉得他哥加重了“爱情”两个字。   魏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只听赵启接着往下说:“爱情嘛——”   他拉长音,而后顿了顿,“应该不是,那就是亲情了。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没听说你有什么近亲,那看来就是最近才相认的,是谁呢?”   魏东后槽牙咬得死紧,脸颊的肌肉条条绷起,指甲几欲扎进掌心,连不知内情的马仔都能看出他此刻隐忍下的痛苦。   可赵启显然不会放过他,“其实我一开始猜错了,我以为你们俩是利益关系,知道我怎么发现自己错了的吗?”   赵启眉眼一弯,笑着把目光扫过魏东和杨庆峰,“阿峰,你怎么想的?”   在场众人除了赵束外,全都恨死赵启这幅悠然从容的腔调,明明自己的境遇说是阶下囚也不为过,可偏偏还能让人感到压力。   魏东还好一些,杨庆峰根本受不住,索性转身看窗外。   赵启冷哼后,视线继续压着魏东,“是阿束几次去夜市看错料的时候,我故意找人传播了这件事,如果你们只是利益关系,那阿束绝对是你筹码中的重要一项,阿束频繁失手你的筹码理应降低。但是并没有,甚至没有对你的行动产生任何影响,所以我判断你与龙都之间有着更稳固的关系,那只能是亲情了。”   赵启话还没说完,赵束脸上的怔愣已经骤然浮现,显然他也刚知道自己是赵启试探魏东的一颗棋子。   他本以为故意去夜市失手是一箭双雕,这才知道是一箭三雕。   赵启坐在椅子上,舒展地拍了两下手,示意大家集中注意力。   这个行为在这种场合下相当侮辱人,但全屋人竟然真的被他唬住了,静默听他继续说,“东子,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吗?”   魏东突然有一种很确切的预感,他和赵启真的走到尽头了。他喉头无法抑制的发颤,眼前一片白雾。   赵启也没真的想听他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你的那位亲戚——”,他极其嚣张的抬手一指龙都,“第一次来的时候,让人捅我的那一刀,你去拦的角度不对。我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你把角度控制的很好,既让我受伤,又不让我死。我猜你那时候是想让我跟阿束一起回国的吧,趁着我们俩都不在,等再回来的时候‘东来’就不姓赵了”。   “但是你心太软了,如果你当时别怂,让那把刀扎到我脖子里,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你怎么这么心软呢,东子”   赵启的语气堪称温柔,像恋人贴着耳朵呢喃一般把魏东逼上死路。“咱们俩朝夕相处,你有无数机会杀了我,怎么到头来还得让别人下手呢——”   赵启故意拖长的尾音如锯齿钝刀,一下一下割着魏东的心脏,每割一次都连血带肉的往外蹦。   魏东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我对你下不去手,可是你想让我死”。   赵启眼前罕见蒙尘,立即追问,“什么时候?”   魏东突然爆出一声怒吼,“阿束在矿上受伤的时候!!!你拖着我去云南!!!你叫阿峰一起,不就是想让我们俩离开这儿!!!”   赵启先是一愣,旋即苦笑,似乎很难理解魏东的话,半晌后情绪终于失控。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赌上性命也要为自己平反般崩溃,他也跟着嘶吼出声:“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们俩是亲戚,我TM是怕你在曼德勒的医院被他做掉!!让杨庆峰开车是因为他开车最稳,加上阿束在车上他不会乱来,我当时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一路上我手都搭在你大动脉上,生怕你挺不过去,要是你真的死在半路,我TM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赵启喉结上下翻滚数次,眼神悲伤得好像世间万物排着队冰封凋亡在眼前,他声线无比酸楚,“东子,你没有心。”   魏东万万没想到困扰自己多时的心结竟然是这么直白的原因,刹那间难过、悲伤、茫然一齐冲击脆弱的脑神经。   他强撑桌子站稳,深呼吸几次后指着地上的赵强问赵启,“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就在魏东准备把自己的血海深仇告诉赵启的时候,没想到相隔着一张桌子的赵启却点头。   赵启闭眼缓了一下因突然怒吼而缺氧的大脑,几秒后睁眼,语调如常说:“我知道。”   赵启确实知道,但是赵束不知道,又不想错过这一段,于是他马上接过话头,“我还不知道呢!”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赵束很自然接的这句话,让在场众人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兄弟三人只是在闲聊。   魏东双眼含泪,捧着心头血说出往事。   -------------------- 第71章   三十五年前,赵强和魏东的父亲魏向北是合伙开矿的多年好友。   在一次巡矿中突遇山体滑坡,众人四散逃命,赵强跑出几米后回头看到魏向北的腿被石块砸中摔倒在地。   这时候恰巧是两拨滑坡的空隙,只要他往回跑几步,足够背起朋友一起走,但是他没有。   他默默往后退,躲在车里眼睁睁看着第二波石块泥沙滚滚而下淹没至交好友。   赵强把好友的尸体往其怀有八个月身孕的妻子霍青青面前一扔,其妻受不住刺激当即早产且陷入晕厥。   赵强以照顾好友遗孀的名义将孩子和产妇一起接回家,刘艳芸看出丈夫眼中的杀意,心头大骇。   当时的刘艳芸刚出月子母性正浓,她望着小床上白胖的大儿子赵启,再看看赵强手中瘦弱到几乎不成型的婴孩,说什么也不让丈夫进行所谓的斩草除根。   她抢下襁褓中的孩子,厉声道:“你就算不看在向北尸骨未寒的份上,你也为你儿子积点阴德!不怕遭报应吗!?”   赵强看着床上自己万般疼宠的儿子,没再言语,最终留下了那个哭都哭不出来的小婴孩。   夫妻俩本以为这一切天地不知,没想到被霍青青的妹妹霍明明听见了。   霍明明比姐姐小10岁,今年刚12,几天前特意从娘家赶来照顾远嫁的孕晚期姐姐。   今天姐姐出事时她正好在外面买东西,等回到家才知道姐姐早产以及被接到赵家的事,于是打听了过来,没想到天意弄人,在夫妻俩窗外听到了这番话!   小姑娘吓坏了,认定这家人会对自己姐姐和刚出生的外甥下手。   她不敢把这些事告诉刚生产完的姐姐,惊恐之中只想先回家告诉父母,让父母拿主意。她马上折回魏家收拾东西,可还没等天亮,就传来霍青青已经咽气的消息。   于是这一切就变成了只有她一个小姑娘知道的秘密,姐姐姐夫死无对证,可是谁会相信她一个才12岁的小姑娘!   她混在魏家的佣人堆里,眼睁睁看着赵强带人过来翻箱倒柜找合同文件,并且当众宣布收养魏向北的遗孤。   于是赵、魏两家合采的矿脉变成了赵家的,赵、魏两家的矿工也变成了赵家的。   霍明明选择了沉默。   成年后,她嫁给了一位底层矿工。矿工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好在这人时运不错,竟然真的在二十年后成为了一方矿主。   这个矿主就是龙都。   三十余年,霍明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秘密,她从丈夫口中得知赵家发展得很好,魏东也过得不错,本以为这就够了,不应把仇恨强加给这个苦命的孩子。   但是一年多前,她偶然随丈夫应酬时,在饭桌上遇到了那个孩子。多么意气风发的孩子啊,这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外甥。   一时间,自豪与愤怒混杂在一起填满了她的身躯。   当晚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丈夫问她想不想用相同的方式报复赵家。   她记得自己点了头,也记得那个孩子知道真相时血红的双眼。   魏东平静地讲述完之后,娓娓问赵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年中秋”   关于那一年的中秋到底发生了什么,魏东和赵束都曾数次追问。   那年中秋节后第二天,赵强突然对外宣称痴心礼佛,但其中缘由无论是赵启还是赵强都不曾透露半分。   一旁的赵束却猛然抬头,一个惊人的想法在脑海瞬间形成,他错愕望向赵启,赵启避开他的目光。   法律不健全的地方,人们的思维大多比较直,至少龙都是这样的。   最开始他只想着帮妻子报仇,趁赵束在国内,先杀了主事的赵启,让赵强体会一下家破人亡的滋味。   没成想魏东临阵变卦,拦下了这一刀。   随后就是天意,赵束看准了一块千万级的大料子,这件在矿区沸沸扬扬的传闻让龙都改变想法,他还想让赵束留在矿区为自己所用。   中秋过后龙都察觉到赵束要回国,他不想再等,于是安排好人手在金矿脉准备生擒赵束。   但赵启提前捉到风声,带人埋伏在山脚下,当日魏东与赵束的一举一动都在赵启肩头狙击枪的瞄准镜内。   不过双方都没想到的是,遇上了山体滑坡。   赵束回国治病,魏东与龙都里应外合丢了东来数条矿脉,又用一连串的手段试图逼赵束回矿区,在这过程中魏东收买了杨庆峰。   赵启其实还有很多事没有弄明白,不过他觉得不重要了。   但是赵束不同意,非要把整件事弄个底朝天。他指着杨庆峰的鼻子骂,“你TM什么时候叛变的?”   如果可以选择,杨庆峰宁可面对十个赵启也不愿意面对一个赵束,但眼下这个情况由不得人,虽然明知道自己占上风,但是爱情就是这么个东西,谁先心动谁矮人一头。   他都佩服自己,这种时刻面对赵束还在不自觉微笑,“不是叛变,只是选了一条能跟你在一起的路”。   赵束恶心坏了,胃酸一阵阵往上返,“你有病吧??”   杨庆峰苦笑,“算是吧,要不然我可能永远跟你都是这个不远不近的关系,你能住在姓沈的家里,却从来没踏进过我房间。”   杨庆峰的话把自己放到一个苦情角色上,仿佛赵束是个提上裤子不认人,脚踏两条船的风流混蛋。   赵束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这都什么狗屁厥词!   赵束没反应过来,但是比他脑袋更好使的赵启听明白了,“原来如此,东子拉拢你的条件就是阿束!让我猜猜看,他是不是说等你们事成之后会软禁我,利用我的命控制阿束,那时候阿束无依无靠,正好能被你左右?”   杨庆峰和魏东眼中同时闪现的尴尬,让在场众人明白赵启猜的大差不差。   赵启突然很悲哀,自己身边都是一群什么智障!!“你俩没长脑子吗?就这头小畜生,能听你们摆布??”,赵启抬手一指赵束。   赵束:.........   魏东没憋住,“噗呲”一声乐出来,他这一乐,屋内的气氛就不对劲了。   赵启,魏东,赵束,是实打实从小一起生活到大的兄弟,不说是24小时在一起,最起码也是朝夕相对。   这种感情与默契不是嘴上说摒弃就能摒弃的,比如现在,魏东恨赵启和赵束这两个杀父仇人的孩子吗?   他不恨,甚至于仍能感受那丝丝缕缕的爱意往外飘。   他骗不了自己,又过不了心里杀父之仇那一关,于是选了个最简单的方法,让别人下手。   屋内第一个不满的是龙都,他与魏东没有霍青青与魏东之间的血脉联系,也就没有天然的感情,他是商人,魏东又有临阵反水的前科。“东子,别叙旧了,把这些人都带走吧。”   赵启气场太足,马仔互相看看不约而同选择了先绑赵束,赵束在心里骂娘的同时回身起腿一脚一个,把身边两个马仔踢倒在地。   一时间,黑洞洞的枪口端满了整间屋子。   魏东沉眸把手枪上膛,半眯着眼将枪口抵在赵强的太阳穴上,赵强万念俱灰全身瘫软。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赵启暗忖道。   他用脚尖一挑旁边的铁皮柜门,随后迅速弯腰,半秒内从柜子里拽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小矮柜,平时放在赵启办公室里装文件合同,谁也没想到里面能藏人!   但是当这个人被粗暴扯出来后,大家又觉得也合理,因为里面是个小孩子——赵小禾。   赵小禾的手、脚、脖子、腰间全部被粗麻绳捆上,嘴里塞着破布,乍一看比同样处境的赵强还要更惨。   赵启抓住赵小禾后背上的绳子把小姑娘整个人提到半空,又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从后腰拔出抢,以同样的姿势和角度抵在赵小禾的太阳穴上!   魏东全身的血都凝出了冰碴子,如同在毫无防备下被垂直投进冷库一般瞬间失温,他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那可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女儿.....”   “那也是从小把你养到大的爹。”   赵启说这句话时嘴角往上勾,眼尾却红得厉害。   魏东宁可生死一线的是自己,也不愿是赵小禾,“小禾是无辜的,她还在上幼儿园,她是个小姑娘,是你从小抱着长大的。阿启,你要是还有点良心,放了她.......”   赵启面无表情地扥了一下赵小禾脖子上的麻绳,小姑娘立马开始干呕,从嗓子眼里呜咽出声,被吓傻了的大眼睛里一串一串的往下淌眼泪。   魏东要疯了,慌乱地表达自己的怒意与哀求,“阿启,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放过小禾,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这么狠心!你还是人吗!?”   赵启依旧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继续收紧绳子,赵小禾面色逐渐青紫。   小姑娘平日里无忧无虑的大眼睛一层层染上灰败的死气,下一秒屋内众人皆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赵小禾失禁了,棉布小裙子下顺着双腿不住滴淌秽物。   赵启却连脸色都没变,仿佛拎着的本身就是个死物。   魏东终于坚持不住,他放开赵强,将手枪扔在脚边,“放了小禾。”   -------------------- 第72章   魏东放下枪仅仅能表明他自己的态度,但是几十柄冷硬枪口依然对着赵启和赵束,因为龙都并没有下命令。   魏东这才意识到失控与欺骗,用缅语高声让龙都带人退出去。龙都不可能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挥手让几个马仔治住魏东。   魏东抄起一个花瓶砸向扑上来的马仔,霎时血溅四方。   喷薄而出的腥甜血液在阳光下形成一条赤红色带,将魏东激成犹斗的困兽。   见了血,众人的情绪开始急速往下沉,也都明白今日绝无可能善终。   赵启终于放下赵小禾,小姑娘双腿跟棉麻裙摆一样,软得站不住。   赵束蹲下,把孩子抱进自己怀里。   “够了”,赵启没头没尾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陈词,声音里虽然依旧听不出喜怒,却无端让在场众人感到胆寒。   随后赵启朝门口朗声道:“进来吧。”   再然后,厚重的木门被一脚踢开,沈敬年进来了.......   赵束:嗯????   时间再次往回倒一点。   赵束极轻极快地亲了一下沈敬年的发际线,随后拿起自己昨晚就准备好的装着身份证、护照等必备品的小包,戴上被沈敬年藏在冰箱里的黑框眼镜,悄然离开了这间小房子。   门关上的一瞬间,沈敬年缓缓睁开眼睛。   赵束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抽了两支烟,随后转头走入暗处。   清晨八点,沈敬年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把床单被褥叠好,地面打扫一遍,垃圾统统归袋。   收拾完屋子后,拨出了一个陌生的云南瑞丽号码,“喂,老五吗?”   三天前,沈敬年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敬年,我是赵启。这几天阿束可能会离开你独自回曼德勒,你不要阻拦他,让他走。我和阿束之前都想错了,实际上这一路不会出问题。他走了之后,你打这个电话联系一个叫老五的当地人,他会帮助你过境,并且他会安排人在木姐接应你,你带上他的人一起回来。”   十秒后,同一个号码发来了第二条短信,内容比第一条简短的多,“别让你的人碰军火”。   沈敬年马上噼里啪啦打字回:那人怎么带我过境?我不能偷渡,偷渡就失去中国公民的身份了,大使馆无法对我提供保护。   对面不再回应。   此时此刻,沈敬年终于知道赵启为什么不回复他了,因为这个叫老五的山东糙汉提供了一种极为细腻的过境方法——乔装。   沈敬年脸上是大写的迷茫,“为什么啊?”,老五无法对这个问题进行解释,只说阿启那边是这么交代的。   沈敬年朋友开的安保公司全称为“四海特卫安保有限公司”,日常服务对象非富即贵。   一般来说,绝大部分场合都要求特卫人员着黑色正装,腰间别步话机,耳朵里塞无线电。偶尔遇到沈敬年这种有特殊要求的,着装也遵循整洁得体。   20位兵哥对着墙角整齐摆放的20个塑料袋面面相觑,最终队长上前一步率先选了个浅色袋子,并从中掏出一条深绿色大短裤加橘黄色破背心。   于是20位训练有素的兵哥加上一位锦衣玉食的沈大少爷,摇身一变成了地地道道的边境小贩。以至于依稀能够分辨出谁是倒腾日用品的,谁是贩卖零食饮料的。   在沈敬年一顿忙活的当口,赵束已经顺利由姐告国门入境缅甸木姐县。   他在口岸外面租了一辆SUV,安全带锁扣“吧嗒”响起的瞬间,一脚油门踩到底。   两侧原本还意意思思跟着的人见状立马火速上车,瞬间也窜了出去。   开出去大半天,赵束瞄着后视镜终于确定一件事,他哥前几日推测得没错,这些拦着不让他过境的人确实没想真对他下手,至少没想在路上对他下手。   那他们要干什么呢?   赵束把红牛当水那么喝,直到开始心悸,这才把车停到最近的服务区休息。   他把扔在副驾的手机捞回来,边吃面包边单手调出一张彩信图片,一厘一厘地放大看。   这是一张照片,主人公对于赵束来说无比熟悉,是他的父亲赵强。   赵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嘴里还塞了一团破布,整个人低垂着头看上去状态非常不好。   露出的皮肤全部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这张生死未卜的照片还有一句附言,一个人回来,否则等着给你爸收尸。   赵束双目赤红盯死这张照片,良久才塌下肩膀,无声颤抖着呼出一口热气。   赵束回望不远处的两台车,他甚至有过去打个招呼的冲动,难为这帮人了,足足跟了他半个月。   他在服务区眯了一会儿,又买了足够量的提神饮料,再次起身上路。   油门轰响后,不意外的后面两车也启动了。两侧电线杆飞速后移,眼前的月影与风挡玻璃边缘反射的画面却全然不变。   赵束与这些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仿佛魔法师与他的呼神护卫,也算是夜路中彼此搭个伴儿。   但沈敬年此时就比较难熬了,过境之后沈敬年不出意料的被老五的人“截获”,对方.....怎么说呢,很像土匪。   单看沈敬年带来的兵哥们其实还不算太明显,普通人看着也就认为这群人有点凶,不好惹。   但是兵哥们跟这群人站一起,看起来就可爱多了,全身上下透露出可靠、正直、温暖,举止文明、训练有素!   也不知是老五特意交代了,还是这些人的个人行为,总之为首那位打开五台吉普车的后备箱给沈敬年等人展示了一下“火器”实力。   这些东西沈敬年不太懂,也就能分出来□□与CZ75,但是兵哥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骗不了人。   沈敬年觉得这把稳了!   老五安排的土匪们....额,雇佣兵们比赵束更熟悉路线,于是他们抄了一条山间近路。   兵哥们的驾驶技术也不是盖的,让人落出去太远面子往哪儿放?!于是他们成功利用驾驶技术弥补地形不熟。   狂奔的狂奔,追赶的追赶,苦的只有沈敬年,毕竟这里面就他一个不是专业的。   他按着脖子缩在后座,皱眉抵挡一波又一波上涌的胃酸。   有位长得很帅的兵哥看不过去递过来一瓶水,沈敬年记得这位,上次来缅甸的4人护卫团里也有他。还没等把“谢谢”说出口,沈老板“哇”地一声吐了一袋子。   在下车漱口的间隙他调动仅剩的脑细胞感叹,赵麦麦啊赵麦麦,老子为你算是拼了命了!   路线更熟,车技更好的结果就是,沈敬年一行人虽然晚出发了半天,但是几乎与赵束同一时间到达。   然后,等。   沈敬年一行近十台车统一停在距离赵家一公里左右的一处院落中,当然,钥匙是老五给的。   沈敬年头戴墨镜脚踩军靴,如同詹姆斯邦德出场一般,踏着骚包的步伐踹开门,身后的“武装人员”瞬间鱼贯而入,把整间屋子占得满满当当。   沈敬年带来的人在这片土地上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正规军,无论是人员配置还是武器弹药,跟龙都那些“假冒伪劣残次品”没有可比性。   好在残次品自己也明白怎么回事,毕竟谁的命都只有一条,于是自觉缴枪投降放弃抵抗。   局面在十秒钟之内逆转,赵束像看电影一样看着一身疲惫却斗志昂扬的沈敬年,山呼我C!!   “你你你你......”,赵束紧张就磕巴的毛病准点上线。   沈敬年铁了心耍帅,把墨镜摘下往领口一夹,越过目瞪口呆的众人径直走到赵束面前,大手扣着眼前人的后脑勺,在众目睽睽下把舌头伸进了赵束嘴里。   随后望向杨庆峰,笑得恶劣至极。   虽然听起来荒谬,但是众人却似乎同时听到耳边传来激昂的bgm,且想法空前一致,我了个大C!!!!   尤其是杨庆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做梦也没想到圆梦之时半路还能杀出个沈咬金。   但是自沈敬年露面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姓沈的能装备齐整来救场的前提是赵启早有安排,而赵启能安排到这一步必然还有后手。   其实就算想不到这些,单看赵束被舌吻后的表情,他也知道气数就算是到这儿了。   不仅是他,龙都也一脸颓然,但脸色最难看的应该是魏东。   本以为唾手可得的人和事,竟然在几秒之间灰飞烟灭。他的情绪顿时如同那些被山体滑坡砸中的最平凡的也木西一般,悲凉而绝望。   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没说什么可说的,但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钱财,可事到如今,恐怕连老天爷都不会相信。   沈敬年一挥手,兵哥们挨个把马仔捆成粽子,末了绑一起推到院子里等候发落。   龙都的马仔尽数撤出去后,屋子里的局势更夸张,颇有一种兔子进狼窝的刺激。   当然,兔子是龙都,杨庆峰和魏东,狼是赵启、赵束、沈敬年,以及我方佣兵及土匪团。   赵启看了半天戏,终于肯开口:“龙都,咱俩之间本没有私人恩怨,这样吧,我放你走并且把公司卖给你,如何?”   --------------------   沈敬年踏入门框的一刻,赵启内心os:还得是脑袋好使的人靠得住!! 第73章   如果此时闪着银光的刀刃没有把龙都脖子划开一道血痕,赵启的话听起来还真的有些像谈判。   脖颈间的麻痒沿中枢神经丝丝传入大脑,龙都一只脚在生门,一只脚在死阙,本能开始打哆嗦。   同为短时间内发展起来的矿主,赵启有什么本事他太清楚了,他把脖子尽最大限度往反方向偏,“好,你开个价。”   赵启还算厚道,考虑到龙都的现金流,只说了一个相当于实际估值两倍的价格,龙都眼前一黑,没马上答应。   赵启看了一眼沈敬年,沈敬年会意摆手,兵哥上前一步,电光火石间卸了龙都一边肩膀,于是这场“公平”谈判在哀嚎中达成共识。   赵启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合同,捏起龙都的拇指在他自己脖子上反手一抹,随后按在白纸黑字上。   “让人打钱吧,钱什么时候到账,胳膊什么时候给你接。”   话音才落,赵启脚步一转,站到魏东面前。他与魏东相识35年,这是第一次立场相对。   最痛苦的时候大脑会自动分泌内啡肽,这是一种类似于神经麻醉剂的物质,具有天然镇痛的作用,赵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满脑袋都是内啡肽。   “东子......”,刚叫出名字,声音就发哽,“你知道我告诉阿束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吗?”   魏东不敢看赵启的眼睛,他花了35年想让这双眼睛弯起来,却落得今天这么个结局。   “阿束根本不信,他觉得我疯了,还要给我找心理医生。东子,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哪怕在今天,在最后一刻只要你不现身,我都能说服自己你被人骗了......”   赵启的悲伤太过浓重,砸的众人连呼吸都跟着缓。   “不过我有一件事没想通,你在去年三月和五月做出去了两笔钱,分别是50万和80万,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要这点儿钱干什么?加一起还没你车库里一台跑车贵”,赵启的思维已经开始混乱,眼前也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挺着把事情问完。   魏东百感交集,“你果然什么都能查到。”   “不是我查到的,是沈敬年。”   赵束恼火,你们几个到底背着我干了多少事?!   时间继续往回倒。   去年九月,后半夜三点,赵启卧室。   在赵启把账本给沈敬年之后,沈敬年把账本摊开放在交叠的大腿上。垂头翻了几分钟后,笑望向赵启,要求看真账。   赵启颇为意外地挑眉,随后去卧室保险箱里取出另几册账本交给沈敬年。   沈敬年逐条看,突然对二月份的炸药费用表示疑问,“这个月为什么钱数翻番?”   “哦,之前炸药可以民间购买,从二月开始政府需要审批手续,价格跟着翻倍了”   “汽油也被政府控制了?”   赵启一愣,“那倒没有。”   沈敬年皱眉,“那怎么三月不降反升呢?”   赵启质疑沈敬年,“你对汽油的价格记得这么清楚?”   沈敬年双掌心对搓,表情颇为遗憾地往后靠,“这么说吧,我对这个日期刻骨铭心,当月光股票我就扔进去500多万。”   赵启让沈敬年把全部有异常的月份都找出来,沈敬年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在下半年里又找出来一个月份。   赵启要求沈敬年保密,沈敬年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点头答应。   沈敬年走后,赵启细细核算,发现有人做出去了两笔钱,分别是50万和80万。   公司里的钱款往来一直都是魏东负责,赵启虽每月都会核账但从不曾怀疑。   魏东和赵束的个人账户由赵启帮着打理,很明显魏东不想动账户里的钱,也就是说不想让他知道。   130万,对普通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对他们几个来说不算什么,随手一块石头的事儿。   只不过“东来”的所有原石都需要走账,在极为成熟的监管流程与完备的监控体系下,就算是赵启要拿,也得三个人签字。   他实在想不通魏东要偷摸拿这些钱干什么,买军火太少,买.....他也没别的需要背人啊......   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至此他终于确定了魏东有问题。   在龙都面前拦刀那次,他只是怀疑,他觉得那件事不对劲,但没有证据,人在紧急关头做出什么反应都能说得通,他无法用这个理由去怀疑一起长大的兄弟。   可账本骗不了人。   说起来还要谢谢沈敬年的误打误撞。   赵束的视线在赵启和沈敬年身上来回梭巡,终是不敢闹他哥,退而求其次在沈敬年后腰上狠掐了一把。   “嘶”,沈敬年不愿在情敌面前跌份儿,硬生生将唇线绷直!   事情发展到现在,该问的该答的已基本明晰,赵束却不放人,他走到魏东面前,出乎所有人预料地拥抱住了魏东,哽咽道:“东哥......”   魏东双手抬起的刹那,沈敬年脚步不自觉前移,这个动作正被魏东看见,他苦笑不已。   双手最后也没能回抱住赵束,就那么站着任由赵束趴在他胸前哭了一通。   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席卷赵束的全部经络,仿佛顺着喉咙吞进去一个烧红的铁球,正在腔子里沿着五脏六腑烫出一片片僵硬的死肉。   可以说他和魏东之间除了没有血缘,其余和亲兄弟一模一样。如果没有赵启和魏东,他也许活不到现在,是这两人把他养大的。   怎么成仇人了呢!!   怎么就成仇人了呢!!!   不同于赵启有心理准备的求证,赵束是真正的无法接受。所有人都在保护他,于是最坏的结果出现了,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头上的棒子砸得最狠。   不爱他的父亲是狼子野心的“杀人犯”,爱他的哥哥是血海深仇的宿敌,本以为一生不会再见的恋人在危急时刻闪亮登场力挽狂澜。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命运还要怎样对待他?   一阵急促的呼吸传入沈敬年的耳畔,他猛地扭头,发现赵束的状态不太对。赵束胸腔剧烈起伏,窒息般仰头张大嘴呼吸,并伴有轻微的抽搐。   脖颈在空中抻出的弧线修长到不符合人体比例,两侧青筋一路暴起至肩头!   过度呼吸碱中毒!   这时不仅沈敬年发现了赵束的异状,屋里所有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赵启连忙拿起身旁的文件袋,粗暴撕开封口把里面的文件倾倒而出,他下意识大喊“东子!”   视线与魏东交汇后,双方均停滞半秒,这半秒仿佛跨越矿山与血泪,比半个世纪还要漫长。   赵束的四肢越来越僵,呼吸也越来越急,瞳孔肉眼可见开始涣散,已经逼近哮喘的程度。   沈敬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急得只能抱着人不住大喊“麦麦”,生怕赵束失去意识。   魏东快步走到沈敬年面前,低喝:“把人给我!”   不知是赵束平日表现出对魏东的亲昵起了作用,还是魏东眼中的焦急震住了沈敬年,总之沈敬年撒手,而后魏东一把将赵束抢了去。   下一秒,空文件袋就扣在了赵束的脸上。   赵束的脖子搭在魏东的胳膊肘,头软绵绵地向后垂,赵启蹲在魏东身侧,用膝盖托着赵束的后脑勺。   他双手迅速按向文件袋封口,魏东紧扣赵束的肩膀,默契地保护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如同之前的千百次。   赵启大吼:“吸气!”,牛皮纸袋的两侧应声向中间塌,三秒后赵启再次大吼“呼气!”,而后棕黄色的袋子瞬间鼓起。   硬挺的纸袋循环往复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房间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突然病发的赵束。   这不是赵束第一次发病,算起来这是第三次。第一次因为什么魏东和赵启已经记不住了,应该是很小的时候。   第二次是因为赵强摔死了赵束的狗,那时赵启和魏东吓傻了,从学校发的急救手册现查的方法。   两人手忙脚乱找了个硬塑料袋扣在赵束脸上,哭喊着救回了弟弟。   事后两个半大小子跑去医院问医生这是什么病,还记下了正确的救治方式。   十九年前,两个少年用蓝黑色的圆珠笔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写下“最好能用牛皮纸袋”,十九年后这个牛皮纸袋穿过世间一切哀伤,终于被二人合力扣在了弟弟的脸上。   “到时候我按住阿束,我有劲儿,你去找袋子”,十四岁的魏东看着书上的资料,心有戚戚焉地跟赵启商量。   “行,你别忘了卡住他舌头,咬到就麻烦了”,十四岁的赵启表情和魏东如出一辙,眉间拧成一个川字。   那个午后,两个半大小子忧心忡忡地讨论弟弟的突发疾病。   金黄的光晕洒在二人年轻稚嫩的脸上,那时的两人,觉得这是一件天大的事,也是世间唯一的担忧。   也是从那次开始,赵束不敢表现出对任何事感兴趣,心爱的小狗惨死在眼前,这残忍与血腥的景象足以让一个孩子明白,他喜欢什么就会失去什么,因为他是不祥的恶魔。   苍海沧田,物是人非,三个孩子或早或晚都褪去了一身稚气。   可长久以来的默契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更骗不了少年曾摊开于烈日下的憧憬与赤诚。   -------------------- 第74章   赵启绝望地发现,在生死一线之际,沈敬年和魏东之间,他依然更信任魏东。   呼吸趋于平稳,赵束的脸色也逐渐回温,硬要形容的话就是冬眠中的小王八终于在阳春三月的暖阳下苏醒了。   意识刚刚归位的头几分钟他说不出话,连眼神都呆兮兮的很是可怜。   沈敬年抱着刚泡过水一般全身冷汗的赵束,久久无法从惊慌中回神,“麦麦,你好点了吗?”   赵束眨眨眼,好像需要很费力才能理解这句话,足足一分钟之后才缓缓点头。   “呼——”,赵启长出一口气,恨不得等这个小畜生缓过来之后再给他一脚,丢人的玩意!!   在场的几人本就爱恨不那么分明,赵束又来了这么一出,此时都愈发为难。   如果一直是剑拔弩张的状态,赵启完全能撑住,但赵束偏偏又搞出个意外,就像马拉松运动员在奔跑过程中再怎么样也能把最后一泵肾上腺素给挤出来,但是一旦触线,说什么都躺地上起不来了一样。   算了吧,天意.......   他对着沈敬年一摆手,示意让人把魏东和杨庆峰捆了带出去。   然后........沈敬年没动。   毕竟几分钟之前魏东刚救过赵束的命。   沈敬年不想动,但是赵束想。他拎起绳子就要往杨庆峰身上套,杨庆峰横跨几步躲,被赵束绕到身后一脚狠踹在膝窝上,杨庆峰当即双膝跪地。   “舅公的事是你做的吧?忘恩负义的狗杂碎!”,赵束屈膝抵着杨庆峰的背,厉声质问。   事后赵启和赵束讨论过很多次,都觉得这件事太蹊跷,对方费挺大劲把尸体偷出来,再做出类似赵强的伤口,只为激怒赵启刺激赵束,这似乎有些过于本末倒置。   舅公年纪大了,近年来跑医院的次数并不少,远的不说就说两个月前还因炎症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要真有这么大能耐与恩怨,为什么不在医院下手,90多岁的老人随便一个“医疗事故”就足够,然后再辱尸威胁,岂不是更有威慑力?!何苦要等到舅公自然死亡。   所以说,下手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势力强大,或者说根本就是顺带。   于是赵启查了当晚的监控,好巧不巧那一晚的监控文件彻底损毁,好巧不巧北京城的尖端技术人员能够恢复,好巧不巧赵束就在北京。   于是杨庆峰在漆黑一片中悄然走出去的身影明晃晃出现在镜头前。   随着赵束的不断施力,杨庆峰的背越来越弯,直到额头终于磕上地面,正好是赵启的方向。   赵启对杨庆峰的感情其实也很复杂,这是一个工作认真负责的小伙子,又对自己弟弟一心一意,可偏偏走了岔路。   “你知道为什么是沈敬年,而不是你吗?”,赵启的疲惫透过声音传递得清清楚楚,却又忍不住想告诉眼前的年轻人,也算是相识一场。   “呵呵”,杨庆峰额头抵着地面,狼狈苦笑答:“命。”   “不是命,是尊重”,赵启知道他一定想错了,所以才荒唐至此。   “你想把阿束留在矿区,想让他一辈子跟石头打交道,你问过他的想法吗?你当众向他示爱,考虑过他的感受吗?这不是命,是你真的配不上阿束。”   杨庆峰猛地抬头,震惊与豁然在同一时刻冲击了他的脑电波,他下意识为辩解,声音嘶吼而出:“凭什么我不配?!我比姓沈的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赵束真的无法相信杨庆峰脸上能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在他的记忆里,杨庆峰更像二次元的手办玩偶,永远以最完美的角度和表情迎接自己。   一缕裹着热气的微风从交叠半开的两扇玻璃窗中间挤进来,风力不大,不够环绕整间屋子,好似不甘心又放不下地盘旋在杨庆峰身旁。   额角的刘海被吹起,大颗大颗的汗珠密实地铺满额头,这缕时机奇妙的微风带来短暂的清明,杨庆峰朝沈敬年的反方向甩头,半米外瞬间出现一条水渍。   他私下当然剖析过自己和沈敬年,他承认沈敬年优秀,但是自己也不差。   最起码自己和赵束的生活经历相似,又在同一个领域朝夕相处多年,吃喝拉撒都在同一个圈子里。   自己对赵束的心思不敢说全矿区,至少全“东来”人尽皆知,而自己对赵束怎么样,大家更是有目共睹。   这么多年,他一刻都不敢松懈,为的就是站在顶峰让赵束刮目相看,为的就是能与赵束并肩而立。   直到沈敬年出现之前,他一直对未来充满希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是与赵束最相配的人。   赵束是小孩子心性,不是能轻易定下来的人,没关系,自己可以等。   但是沈敬年的到来让一切都变了,他好像天然就可以站在赵束身边,可以很自然地跟赵束开玩笑,甚至偷喝赵束杯子里的水被发现后还一副没皮没脸的蠢样子。   他姓沈的凭什么!!!!   在杨庆峰眼里,赵束是个很简单却又不太好相处的人,他的喜怒都在脸上,不高兴就直接动手,有仇当场就报,是整个矿区有名的纨绔好战分子。   但赵束却很少对他说重话,更是没动过手。这一切都给了他一种错觉,赵束也可能.....喜欢他。   如果赵束能够听到杨庆峰的心声,一定会大喊冤枉,我要是给你骂跑了,谁给我们家干活!?   再说你也不招人烦,我骂你干鸡毛!!!说得老子好像很暴躁一样!!!   有句话说得好,如果一个人喜欢你,一定会想尽办法清楚明白地让你知道。如果你需要靠猜测来判断这个人喜不喜欢你,那就说明人家不喜欢你。   就在杨庆峰猜来猜去的间隙,他无意中抬眸看见赵束望向沈敬年的笑眼里盛满刺目的莹莹星光。   那一瞬,他明白了赵束并不是害羞,也不是心性未定,只是因为他不是那个人。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好理解,总有人不肯囿于爱而不得的人生常态。   兽穷则啮,心有不甘。   对的人无论天高海阔,不对的人哪怕一衣带水。   杨庆峰虽然不认命,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命,月老没给他拉这根红绳。但赵启告诉了他整件事的另一面,与他认知完全相反的另一面,除命运外的另一面。   是他自己导致了今天的结局,是他自己亲手推开了心心念念的人。   沈敬年不爱看杨庆峰这幅死了爹妈一样的嘴脸,让人赶紧把他带出去,别留这儿碍眼。   杨庆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赵束,好似行刑前的决然,赵束偏头躲了,随后他浑噩着被人推到院子里。   屋子里就剩下赵启、赵束、魏东和沈敬年,还有沈敬年的护卫队。赵启平静如常,“无关人员都出去吧”,兵哥们闻言依次退出去。   赵束觉得自己是“有关人员”,脚步站定,满脸自信,一动不动。   沈敬年觉得自己是“有关人员”的“有关人员”,所以跟着装石墩子。   “你们俩也出去”,赵启一指门口。   “?”,赵束不情愿,瞪着眼睛问:“你俩要说啥?”   赵启伸出的手指头上下颤,依旧指向门口。   “还有我不能听的?”,赵束非但不想走,表情还一脸不可置信。   赵启单方面斩断了和赵束的交流信号,转而凝视沈敬年。   沈敬年顿感压力山大,连拖带抱把赵束弄出门,并且拒绝了赵束想要听墙角的提议。   与门外气氛截然不同的是此时的门内,赵启和魏东相向而立,彼此中间只留了不到半米的间隔。   “那两笔钱你到底干什么了?”   赵启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对这两笔钱这么感兴趣,非要问出来不可。   “给我外婆了”   魏东眼底泛上血色,浓黑的睫毛一片氤氲。   “外婆???”   风水轮流转,此时的赵启比两分钟前的赵束更加不解,他之前觉得最大的可能是魏东在外面养女人了,给他100次机会也不可能想到这个答案!!   “嗯,我去看了她两次,不想空手。”   魏东的声音太难过了,难过到赵启的心脏都抽着疼。整条喉咙像被铁钳子狠狠夹住一般,压抑得喘不过气。   “你外婆还在是好事,为什么瞒着我?”,赵启的眉头压到眼角,几乎要把眼珠里的疑问抠出来贴脑门上。   魏东苦笑反问:“我怎么跟你解释我外婆还在?”   是啊,如果他告诉赵启自己与外婆相认,赵启的下一句话肯定是“怎么认上的?”,他该如何解释。   赵启是给一根头发丝都能算出整件事情的人物,他从小到大领教过无数次。   魏东的小姨霍明明当年告诉家里姐姐的孩子死了,难产,一尸两命。   霍青青是远嫁,机缘巧合嫁到矿区,在那个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连矿主都算不上的赵强收养魏东这种微不足道的八卦消息很难传到远方。   当年的小姑娘在见识到血腥与阴谋之后,权衡利弊告诉了家里这个结果。   --------------------   别人眼中的赵束:脾气暴躁!雷厉风行!技术大佬!有仇必报!   沈敬年眼中的赵束:穿小熊睡裤吃点心的贪吃宝宝,虽然容易炸毛但是一哄就好的小奶猫,打游戏总走错地图的小笨蛋,深爱自己的美貌少年 第75章   在十二岁的小姑娘看来,这是对家中余下亲属的保护。她们家本就孩子多,女孩子又不受宠,父母意料之中没有千里迢迢去给姐姐要个真相。   于是,魏向北与霍明明的孩子还在世的秘密,一瞒就是34年。   赵启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是阻扰人家祖孙相认、阖家团圆的恶人。“以后你做什么都不用背着我了,你自由了”,他退后半步,竭力维持最后的体面。   魏东却上前用力抱住赵启,声音混着泪水听起来狼狈不堪,“阿启,阿启,我......你别走,你别走,我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赵启太累了,近一年多的疲惫在这一刻犹如断了线的氢气球,飞向天际时无奈又可笑。“别说了,咱俩这辈子从今往后就是仇人。”   魏东抱着赵启不撒手,呜呜咽咽地说着后悔。   赵启被他哭的烦,又挣不开,叹气道:“松开吧,你这样让我觉得恶心。你哭是因为今天输的是你,如果今天输的是我,你依然不会认为自己有错,成王败寇而已。”   魏东强迫自己调动每一根神经与肌肉,他舍不得,他知道一旦放开了赵启也许这辈子两人就生死陌路。   但路又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从魏东眼眶流出的泪水顺着赵启宽松的脖领子往里淌,一路沿前胸流到小腹,所过之处皆如刀剜。   他挣开魏东,魏东却依然不肯后退,始终保持着下一秒就能重新将人拥入怀中的距离,近到二人吐息带出的热气全部喷洒在对方脸颊。   赵启回光返照一般变了眼神,突然问:“东子,你想要什么?”,在魏东双唇嗫嚅中,他又追了一句,“或者说你想要谁?”   那炳名为勇气的锋利长剑“噗呲”一声从背后刺入魏东的后心,魏东低头看着胸前的剑锋和刹那间喷薄而出的热血,双唇紧闭,涕泗横流。   事到如今,他真的说不出口。   赵启回身抄起办公桌下一米长的粗铁棍,单手平举,顶端抵着魏东的喉结,又问了一遍。   魏东含泪摇头。   半分钟后,赵启握紧铁棍尾端,在一阵破空声中,猛挥向魏东的左小腿。   骨裂碎裂的脆响在静谧的空间中分外刺耳,魏东一声闷哼倒在地上,身体蜷缩,剧痛到五官扭曲。   但依然双手抓紧赵启的裤脚,喘着粗气求赵启别走。   他被仇恨蒙蔽三年的双眼此时无比清晰,赵启的裤脚、鞋边的灰尘,好似被放大后二次提取出的图层一般,刻进他慌乱的眼底。   “咣当”赵启将铁棍扔向墙角,“留你一条命,看在你在最后时刻还是狠不下心,让人去拦阿束的份上。”   然后决绝前行,只留给魏东一个自下而上开门离去的单薄背影。   当天下午,赵启就带着赵小禾迅速离开曼德勒。五天后,赵束和沈敬年也回到北京。   赵束到北京之后没马上跟着沈敬年回家,而是先带着沈敬年去了“路安一号”。   沈敬年觉得挺逗,“你哥也在这小区买的房子?”   “嗯,当初一起买了三套”   另一套户主是谁,不必明说。   赵启家与赵束家之间隔了两栋楼,面积比赵束的大一些,三室两厅的结构,足以满足单身汉带娃的日常需求。   话说,两天前是赵启第一次来这间房子,当初一切手续都是赵束代办的,以至于赵启带着娃在小区里转了好几圈才找到自己家。   赵束一进门就抱着侄女不撒手,赵小禾前几天被吓坏了,当晚高烧一整宿。   后来赵启直接告诉她做了个噩梦,一切都是假的,但小姑娘一句话就把赵启打回原形,她在上飞机之前回头问:“东叔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赵启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答的了,只记得闺女的大眼睛里全是泪花。   “小禾,想小叔叔没?”,赵束抱着侄女坐在沙发上,晃着孩子问。   “想了!也想东叔了!”,小姑娘脑袋上下点,甜甜回答。   这个孩子从很小就跟着这几个老爷们过,赵启性子冷,不善言辞,加上一开始也没那么喜欢孩子,所以虽然说是名义上的爹,可实际上魏东照顾的更多。   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魏东都不放心让小山大夫来家里看,基本都是自己带着孩子去儿童医院。包括小姑娘的衣服、裤子、鞋都是魏东一手包办。   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怨,只知道吵吵要她的东叔。   这么多天以来,赵启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每次孩子提到了,就找个话题转移。   但是他比谁都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无论是对赵小禾还是对他自己。   他把闺女抱到自己怀里,柔声安慰,“小禾,东叔在老家呢,爸爸想让小禾在北京上学,所以带小禾回北京。”   “那我回曼德勒上学,或者让东叔也一起来北京,可以吗,爸爸?”   “不可以,以后小叔叔和敬年叔叔也在北京陪你,小禾乖”   “爸爸,那我可以给东叔打个电话吗?”   赵小禾已经六岁了,很多事情虽然懵懂但是已然不那么好糊弄。前几天孩子刚被吓到,赵启不愿意再惹她哭,只好含混点头。   赵小禾开心得在赵启怀里左右摆,两个羊角辫支棱着来回戳赵启的下巴,“好耶~~”   赵束点了一大桌子外卖,三大一小吃得心满意足。饭后赵束几次想跟赵启谈谈魏东的事,都被赵启找由头避开了,赵束只得作罢。   沈敬年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副驾上的赵束,蜜糖色的皮肤映着满街的灯火,从额头到唇角的曲线漂亮得惊人。   一时间恍如隔世,媳妇终于稳稳到手了!他在车库就忍不住动手动脚,被赵束骂了一顿才老实。   两人跌跌撞撞回到家,赵束站在门口没立马往里进。   家里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地毯上那块被他泼上葡萄汁的污迹都还留着,好像他只是出去逛了个街,现在东西买完就回来了。   沈敬年拍拍他屁股,“进屋啊,傻了啊?”   赵束蹬上自己最喜欢的那双长毛绿拖鞋,熟门熟路去零食筐里拿了一袋小饼干,瘫在沙发上咔呲咔呲嚼。   沈敬年看得直乐,“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进门就知道吃零食”,他挨着赵束坐,把赵束的小腿放到自己大腿上捏着玩。   “——”,赵束斟酌半天,最后终于组织出了能够准备表达自己此刻心境的语言,他说,还好有你。   日子一天天接着过,赵束像是从小被家长管得很严的孩子到了青春期会报复性叛逆一样,每天无所事事嚣张至极,除了去他哥那串门和下馆子吃饭以外,连门都不出。   他吃饱了睡,睡醒了打游戏,打完游戏吃零食,吃完零食接着睡。   沈敬年几次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他之前过得太累了,好不容易能歇歇,没什么的。   直到有一天早上,沈敬年一睁眼睛身边没人,他寻着声音来到书房,赵束戴着大耳包噼里啪咋敲键盘的劲瘦背影如期而至。   沈敬年直接拔了赵束的电源,赵束盯着瞬间漆黑一片的显示器怔了两秒,随后踢着转椅回身就骂,“你TM有病啊!!我打一宿马上就要通关了!!!”   赵束的气焰在沈敬年愈发阴沉的脸色中逐步减弱,最终沦为一丝心虚。   他嘿嘿笑着站起身,拉拉沈敬年的衣角,“早饭吃什么呀,我都饿了~”   不得不说这招对沈敬年十分有用,他努力维持面色阴冷,但眼底的笑意掩盖不住,“我可没看出你饿,通宵打一宿游戏,体力多好啊!”   赵束假装听不懂沈敬年的阴阳怪气,继续卖萌:“吃包子吧,馋了~”   “回屋睡觉去,蒸好了我叫你”   沈敬年用上点力气拍了一下赵束的屁股,随后转身往厨房去。   目前俩人午饭各自解决,晚饭和早饭一起吃。晚饭基本都是出去吃或者定外卖,早饭则依靠半成品。   沈敬年屯了满满一冰箱的速食半成品,包括但不仅限于:速冻包子、速冻饺子、速冻烧麦、速冻油条、酸辣粉、螺蛳粉、热干面、肥汁米线、牛肉汉堡、东北大冷面......   赵束也是争气,脑袋挨枕头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沈敬年站在床边恨得牙痒痒!   他自己坐在餐桌前怒吃了五个牛肉圆葱的大包子,又喝了一杯豆浆,然后把剩下的五个包子用保温罩扣好,豆浆粉摆在马克杯旁边,想了想又把热水壶也放到了餐桌上。   沈敬年今天上午有个会,所以穿得比平日更加正式,连领带都系了。   拾掇齐整后,他轻手轻脚把卧室门拉开一条缝,脑袋伸进去确认今早要不到早安吻之后,伴着几声“哼!哼!”坐在餐桌前,留字条如下:   赵麦麦!   你自己说的馋包子了!   做好了又不吃!!   你个小骗子!!!   睡醒之后把包子吃了啊,是你爱吃的素三鲜馅,还有豆浆也自己冲一杯,别干噎。热水壶放桌子上了,用热水冲。   想好晚上吃啥就给我发微信,白天多睡一会儿,今天不许喝咖啡了。   沈敬年   -------------------- 第76章   赵束一觉睡到中午,还不是睡饱的,而是饿醒的。   他遵循灵长类本能,顶着一头乱毛溜溜达达去厨房觅食。路过餐桌看到上面扣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罩,随手掀开才想起自己早上胡诌了什么,于是再次心虚不已。   他一边用眼睛看沈敬年留的字条,一边用嘴啃包子,一边用左手扇滚烫的豆浆,一边用右手给沈敬年发信息——包子不错。   悠闲的早午饭硬是被忙活成四肢与五官的协同作战......   与此同时,沈敬年坐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皱眉思索,这样不行,长期下去身体该坏了,得想个招儿。   余光扫过办公桌一角的文件,嗳!招儿这不就来了嘛!   沈敬年的公司前一阵子招了一批实习生,人事上午把最终通过终面的十份简历送到了老板手里,如果老板没有异议的话,下周一这十位年轻活力的廉价劳动力就将正式上岗。   以往实习生的简历敬年都是不管的,大手一挥直接签字。但是此刻,他猛地有一个天才般的想法。   让赵束来自己公司打工怎么样?   职位嘛.......总经理的私人助理!!   这一刻,沈敬年突然对周碧云女士的文学倾向感同身受。   年过五十的周碧云女士的书单如下:《乖乖小助理爱吃榴莲糖》《多金帅总裁十六块腹肌》《你逃我追,插鸡翅都难飞》《带球跑进中国男足》等等。   沈敬年总说北京城是他的老巢,如果按照这个方向类比,那这家公司就是他的私人宅院。   想象一下他坐在办公桌后勤恳工作,一抬头就能看到赵束躺在沙发上睡觉,或者就坐他旁边玩手机,没人的时候还能摸一把,这是真爽啊!!!   沈敬年上午开完会就把领带摘了,晚上都进小区单元电梯了又做贼一样跑回车里,对着棚顶的梳妆镜认真给自己打上温莎结。   美人计果然奏效,一身商务正装的精英人士刚踩上玄关地垫,就迎来矿区大佬一连串的口哨。   沈美人眼含秋水站在大佬面前,十分“不经意”地扬头,露出性感又锋利的下颌线条。   同时手也没闲着,慢悠悠地用修长的手指扯喉咙前的领带结。   大佬一下就坐直了,“嗖”一下从沙发这头蹿到沙发那头,确认距离安全后才开腔,“你是不有事儿求我?”   沈敬年心说老子这脸、这身材、这气质、这肾功能,还拿不下你个小助理了?!   圆弧形的真皮沙发靠背粗糙地反射水晶灯,一条弯弯曲曲的光带从沈敬年的腰胯处一路延伸到赵束的颈后,仿佛连接牛郎织女的简易银河。   沈敬年拎着对折的领带,缓步上前单膝半跪上贵妃榻,把赵束堵在沙发靠背与自己小腹间的夹角。   他一只手同时握住赵束的两只手腕子,噙着坏笑慢条斯理把墨蓝色的领带往上缠,“嗯,有事儿求你,至少得让你帮3小时的忙。”   沈敬年说到做到,低沉的嗓音和汗湿的后背硬控赵束到半夜十一点半。   夜宵时,沈敬年婉转迂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且多次强调是因为自己看上了赵束的工作能力,想让他来公司帮帮自己,与自己携手并肩为两人的小家庭完成财富的原始积累。   言辞诚恳朴实,情绪沉稳激昂,眼神炙热滚烫!   赵束只思考了片刻,当即回复俩字:不去。   “咱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难道不好吗?”,沈敬年悲痛欲绝,宛如一位苦苦哀求丈夫不要离婚的苦情女主角。   “不好”,赵束的角色更加写实:刚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无情渣男!   沈敬年当然不会轻易认输,“为什么?你个臭麦麦!”   赵束被这恶心的称呼激得直哆嗦,他抖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我又不缺钱,为什么要出去打工!?”   沈敬年生怕漏了自己的真实意图,慌乱反击,“你一天就知道钱钱钱的,掉钱眼儿里了啊,你就不能有点更高的追求?”   赵束莫名其妙,“比如?”   沈敬年振臂疾呼:“比如爱情!!”   “我有了啊”,赵某人一脸无辜。   沈敬年一肚子的阴谋诡计顷刻间化为甜甜的小糖水,冒着泡泡往脑仁里涌。   半晌才缓过劲,“那你更得珍惜,你不知道我公司里小姑娘小伙子都多喜欢我呢,我可抢手极了,你得跟着去把我看紧喽~”   赵束撇撇嘴角,冷笑到:“呵,整个矿区从九岁到九十岁,没有不想要我的。只要我勾勾手指,别说是人了,大象都得过来。”   第一轮交涉以沈敬年惨败告终。   临睡前,沈敬年不死心,搂着赵束继续诱哄,“你白天不想我啊?”   赵束白天睡多了,这个点儿两个眼睛锃亮,根本不困,但也不接沈敬年的茬儿,而是发射亮晶晶的爱心小眼神攻击他,“我去打一把行吗?最多一个半小时。”   情话说一半被人以这种方式撅回来,沈敬年气得直喘,“不是,你心里除了游戏、零食,还有没有别的!?”   他化身琼瑶剧男主角,双手握住赵束的肩膀使劲晃,“你说!你说!你说!”   赵束被他晃得发晕,“有有有!”   “还有谁?”,沈敬年马上追问。   “还有我哥和小禾”   “我咯吱死你个小畜生!”   两人在床上闹着闹着就变了味,不久就再次氤氲旖旎。   两把游戏的时间过后,沈敬年抱着汗津津的赵束亲了一口,本应是咸涩的汗珠,舌尖却品出了全糖奶茶的甜腻。   第二天早上,沈敬年入目就是赵束睡得支楞巴翘的头发丝和微张的嘴,隐隐还能看到呆傻的舌头。   他满意地笑了笑,觉得赵束就跟沈元宝似的,精力过剩。只要临睡前把体力榨干,就能老老实实睡一整宿。   此时的赵束还在做梦逛夜市,丝毫不知道沈敬年把他和沈元宝进行了一番对比。   沈敬年往前凑凑,附在赵束耳边轻声问早上想吃什么,赵束小小声嘀咕:“一杯泡鲁达,多加椰丝。”   “我TM大早上上哪儿给你整泡鲁达?!”   赵束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依然在做梦,连眼睛都没睁,竟然还能接话:“那就凉拌饵丝,要酸辣味”,说完翻身抱枕头,撅个屁股继续睡。   徒留沈敬年目瞪口呆一脑袋黑线......   他把手搭在赵束的枕头边边,使劲捏了两下,复而起身下地上厨房翻冰箱。   酸辣米线!酸辣米线!你看我像不像酸辣米线!!   冰箱里没有,橱柜里没有,这家里也没有酸辣的早餐啊.......,但是怎么说呢,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沈敬年翻到一包酸辣牛肉的康帅傅!   “算你臭麦麦命好”,他骂骂咧咧起锅烧水,因着酸辣牛肉的只有一包,他还特意烧了两锅水。   五分钟后,两碗方便面出炉,一碗西红柿鸡蛋,一碗酸辣牛肉。   沈敬年看着并排摆着的两碗面猛然想起当初赵束煮的那两碗方便面,瞬间心情大好,掏出手机“咔咔咔”十八连拍,并且带图发了个朋友圈。   “大早上就有人给准备好了美味佳肴[愉快][愉快][愉快]”   沈敬年很少发朋友圈,平日基本都是转发工作相关内容,像这种纯私人的一年也发不上五条,其中还有三条是聪明伶俐、乖巧可人的沈元宝。   所以这条朋友圈一发,顷刻间评论点赞唰唰唰往上飙。   “不错啊,这是同居了?哪天把弟妹带出来一起吃个饭”   “哟~还俩味儿呢!秀恩爱臭不要脸!”   “你啥时候谈恋爱了??”   “之前一直以为沈总是单身呢,没想到已经有伴儿了,恭喜恭喜”   .........   沈敬年越看这些评论越高兴,一脸春色去卧室叫赵束起床吃饭。   赵束揉着眼睛坐到餐椅上,打着哈欠把西红柿鸡蛋那碗端到自己面前,用筷子搅合两下,然后低头开吃。   第一筷子面咽下去,觉得味道不错,还捧起碗喝了一口汤,温热的面汤酸酸甜甜带着微辣,在大清早划过喉咙落进空空的胃袋,简直舒服极了。   赵束是舒服了,一米外的沈敬年傻了,“不是你要吃酸辣的嘛!?我翻箱倒柜特意给你做的......”   从表情上看,赵束也很懵,“我啥时候要吃酸辣了?大早上的,我有病啊?”   “.......”,沈敬年无奈,“算了,老子活该......”   回应他的是赵束呼哧呼哧吃面的声音以及最后一声响亮的饱嗝。   把赵束绑到自己公司这个想法,一旦冒了头就怎么也塞不回去,沈敬年仿佛一只想吸引主人注意力的猫,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身旁正专心打游戏的赵束。   赵束最专注的状态是在矿区看料子时,排名第二到底是在床上还是在电脑桌上,沈敬年自己都不敢说。   见勾引无效,沈敬年瞬间从猫变狗,对着赵束的大腿又戳又捅又拱。   在赵束第二次因为怒骂沈敬年而被人爆头之时,终于愤恨妥协,“去!”   -------------------- 第77章   “真去啊?”,幸福来得太突然,沈敬年好像题还没写完就被判了满分的学渣,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只要你现在滚出这个屋,六个小时之内别来打扰我,我就去”,赵束把麦重新打开,对着掩护不利的队友中缅混杂疯狂输出。   得到承诺后的沈敬年美滋滋跑去健身室,十分钟后,又颠颠儿给赵束端进来一杯酸酸甜甜的杨梅冰。   转过天正好是周六,沈敬年生拉硬拽把游戏宅男拖进商场,“定制皮鞋来不及了,先买一双穿”,说着把赵束按进店里的沙发,自己满场溜达帮人选鞋。   去年带赵束参加年会时给他准备了正装皮鞋,只不过那天只穿一小会儿,为了美观配的硬皮布洛克。   即将开始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沈敬年还是想给赵束重新选舒服点儿的。   高档商场内的低缓曲调总是能将放松与激情平衡得恰到好处,柔和的灯光与适宜的温度均成为溢价商品的物理外挂。   皮革特有的深沉味道充盈于做旧装潢的英伦风店面,沈敬年认真选购的侧颜犹如中世纪卷毛贵族,仿佛下一秒就要带着侍从坐马车回到半山腰的恢宏古堡。   但赵束一点面子不给,连试五双都说不舒服。   沈敬年有些意外,这个牌子是他除了手工定制之外最常穿的,按理说不至于一连几双都不合脚。   他让店员往后退,蹲在地上隔着皮鞋按压赵束的脚尖,抬头问:“你是真的不舒服还是跟运动鞋比不舒服?”   赵束理直气壮,“跟拖鞋比也不舒服啊!”   沈敬年无奈直接挑了一双底子最软的让包起来,“等会儿带你去定制,成品出来之前你先凑合穿。”   “啧,上个B班儿规矩真多!”赵束撇嘴,对着老板贴脸开大。   沈敬年本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老婆到手”的革命乐观精神,哄着赵束说过几天就让人事修改着装规定。   赵束整个周末天不怕地不怕,玩儿命打游戏,两个大黑眼圈就差落嘴角上。   沈敬年防备他临时反悔不去上班,所以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尽职尽责扮演网管小弟。   但真心依然不值钱,因为周日的晚上,赵束怂了。   他当初答应的时候绝大部分属于一时冲动,但也有一丢丢个人原因。   他虽然工龄长,但是一直都没有上过“正经班”,按照标准说法算是家族企业里无法无天的太子爷。   他平时没少看电视剧,现代古代,言情玄幻,啥啥都看,当然也包括职场剧。   真有那么多职场霸凌?员工们凑一块儿必定吐槽老板?迟到一分钟就扣钱?一个单位八百个群?不搞小团体就活不下去?   不能吧......   老子倒要看看你们都是什么鬼!   但真的到了即将受苦受难的前一天晚上,该怂还是怂。“我我我我不去了吧,明天我肚子疼”,赵束缩进被窝里,期期艾艾地看着沈敬年。   “说别的没用,你赶紧睡觉,明早跟我一起去报道”,沈敬年仿佛马上要投身革命的仁人志士一般坚持原则,拒绝腐蚀。   赵束自觉有些没脸,也就不再挣扎,乖乖睡觉。   反倒是沈敬年这个不争气的,像个春游前兴奋到睡不着的小学生,既盼着第二天的清晨早点来,又怕打破了这份美好的期待。   好在太阳公公靠谱,依旧排除万难照常升起。   沈敬年颇有一种第一天送孩子上幼儿园的自豪感,我们家麦麦终于要踏入社会了!   他带着一脸冷漠、两眼好奇、三阳开泰、四方来财的赵束走总裁专用电梯通道,今天特意早了点,办公区还没多少人,沈敬年也就没直接给大家介绍赵束。   沈敬年径直领人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有一个连通的小办公室,两个办公室之间有一个隐藏门。   但因为这么多年对面一直空着,沈敬年就拿桌子挡上了。   前几天特意让人把这个小办公室收拾出来,再把书桌挪开。不仅挪开,还让师傅直接把后面的门卸了,只留一个实木的框。   沈总的春梦如下:老板坐在自己办公桌前,一抬眼就能看到另一个办公室里正在喝珍珠奶茶追剧的助理。   沈敬年让人事带着赵助理去各部门打招呼,赵束昨晚洗澡前特意跟沈敬年强调,不许说出他们俩的关系。   沈敬年贼兮兮地问咱们俩是什么关系?赵束耳朵尖一点红,随后呸了沈敬年一脸。   沈敬年的公司风气算不错,但是职场小人在哪都有,这个避免不了。他怕真有不长眼的给赵束添堵,所以对人事暗示了一下赵束是家里人。   赵束一身名牌当季最新款休闲西装,再加上人事有意无意的回护。   最主要的赵束的气质,那是一种非常少见的闲适与自如,常见于公子哥儿与富小姐身上。   职场上没有傻子,与沈总共用一间办公室的富二代私人助理,不是来体验生活的亲戚就是无聊来玩票的朋友。   只能说,从某种意义上,大家猜得一点没错!   上午十点,沈敬年亲自去公司茶水间端回来两杯卡布奇诺,特意双手平举从大办公区摇摇晃晃绕了一圈才回到办公室,满脸堆笑给里面翘着脚丫子追《甄嬛传》的那位送进去。   “现学宫心计呢?”,沈敬年戏谑道。   “嗯,练练”,赵束有时候不爱搭理沈敬年,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比如此时。   沈敬年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呼噜了一把小助理的后脑勺,“遇上看不明白的就问我妈,你周阿姨是《甄嬛传》的十级研究员,从头到尾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啊”,赵束猛抬头,“还真有个地方没看懂!”   沈敬年“嘿”了一声,调出跟亲妈的微信界面,单手做打字状,“那我妈算专业对口了,说吧,这就给你问。”   “帮我问一下温太医自宫之后怎么尿尿?”   沈敬年手指头戳在屏幕上,愣了足有五秒,随后抄起抱枕实行家暴,“你TM.......!!!”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副总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中午沈敬年想带赵束一起吃员工食堂,两人刚要出屋,正和来送紧急文件的秘书撞个顶头。   赵束挑眉抽走沈敬年的员工卡,要自己先去食堂转一圈。他没走早上的专用通道,而是跟员工们一起挤电梯。   本以为能听到些吐槽,没想到他一进去本来还在蛐蛐的众人自觉噤声,还让他小小的郁闷了一下,耳朵白竖了!   肯定是沈敬年这厮平时人缘不行连累我了,我一刚来的能讨什么嫌!?   赵阿Q如是安慰自己。   不得不说,赵束也猜对了,只不过还上升不到沈敬年人缘的高度,谁吃拧了当着老板亲信的面吐槽老板本人.......   赵束捏着沈敬年的员工卡在食堂溜达一大圈,最终选了两份刀削面,自己来回搬了两趟才把两碗面端到隔断后面的小桌子上。   好在他作为助理,微乎其微的职业操守上线,决定等等老板。于是一边闻着刀削面独特的酸辣咸香,一边肚子咕噜噜查游戏攻略。   沈敬年公司楼下的大食堂汇集了各地特色餐食,东西南北中混杂的浓香生生把赵束的视线从攻略里拽出来。   他抻脖子挨个档口看,在心里默默盘算明天和后天分别要吃什么。   突然,对面坐下一个人,赵束余光扫到后下意识回头,然后就愣住了。   愣住的原因不是因为认识这个人,恰恰是因为完全不认识。   “啊——这儿有人”,赵束先是扭头环顾四周,紧接着指指对面那碗属于沈敬年的还冒着热气的卤肉刀削面。   “那个,我不吃饭,赵助理你好,我是财务部的实习生吕攸奇,叫我小吕就行。”   小姑娘的自我介绍落落大方,只不过随着开场白的介入,赵束终于明白这人确实是找自己的。   只要是一个公司的,那就是同事,赵束正色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事儿,哈哈,上午人事刘姐带着你去我们部门了,当时人太多了,没来得及跟你单独说句话”,小姑娘梳个马尾辫,整个人看起来活力满满,阳光又自信。   赵束从心底欣赏这种性格,笑着问:“嗯,那现在说吧,怎么了?”   “赵助理,我管你叫赵哥行吗?”   赵束的面相是真的嫩,按照沈敬年的说法,背个双肩包就能混进大学教室里旁听。   吕攸奇是这一批招进来实习的本科毕业生,才刚23周岁,她估摸着赵束大概24、25的样子,论据是赵束身上没有刚毕业的那种清澈愚蠢。   赵束点头,“行啊”。   “赵哥,我刚毕业,对工作有挺多不明白的地方,麻烦你多提点我”   赵束皱眉,“做财务工作,有挺多不明白?”   在他的认知里,财务是最需要专业本领过硬的一个岗位。   比如说“东来”,财务就是由魏东负责。不仅心细,而且还熬夜苦读,勤勉自学考了会计证。   --------------------   来嘛~说说话嘛~我好想大家T_T 第78章   赵束的话把小姑娘噎得差点翻白眼,她哪能想到一句客套话还能让人怼回来,“不是不是,赵哥,我的意思是我对职场环境没经验,为人处世上不太行”,吕攸奇连忙解释,马尾辫甩成螺旋桨。   赵束心说我为人处世也不行啊,放眼望去整个矿区谁不知道我脾气不好,我咋教你!?   但是小姑娘已经婷婷袅袅坐在对面了,赵束横不能说是“我自己还没及格呢”,只好敷衍道:“共同进步,共同进步。”   吕攸奇又不痛不痒聊了几句,发现赵束这人很完美的演绎了什么叫油盐不进。   她看着眼前的这碗面,猜测面的主人马上会过来,于是一狠心问出口,“赵哥,你有女朋友了吗?”   赵束在心里叹气,果然绕来绕去还是想问这个,其实他本不想让对面的女孩子问出口。   “我马上结婚了”,说罢顺着脖子上的黑绳往衬衫领子里一掏,拽出来一块莹润的小胖马,“看,丈母娘给的。”   女孩子以为赵束不过25、26,这个年纪在北京城“已婚”算非常非常早的,早到让人分不清是真结婚了还是拒绝的说辞。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赵束所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特别、非常明确——我有主了。   吕攸奇毕竟是个刚毕业的学生,除了心里难过外脸上也挂不住。她趁着没人,特意过来找赵束,不仅是因为他是沈敬年的私人助理,还因为确实一眼就相中这个人了。   早上人事带着赵束去各部门打招呼,她被赵束的笑容晃得......就像小说中写的“睁不开眼”。   这人身上的气质太特别了,不是书呆子,也不是生意人,就是一种很纯粹的松弛,一颦一笑好似下凡游戏人间的顽劣小神仙。   除了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种人,心中霎时划过一句诗: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相识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于是她鼓起勇气坐到赵束对面,却迎来这个结局。   小姑娘在心里默念“不丢人不丢人”,眼底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雾。   赵束把桌角的纸巾盒递给她,并贴心地低头研究桌面上印的公司宣传语。   吕攸奇挣扎许久还是没停住,眼泪终于汇聚成一大颗滚出眼眶。她瞥一眼正埋头抠桌角的赵束,擦擦眼泪又擤了一把鼻涕。   女孩子哭起来梨花带泪的是少数,大部分都是眼影睫毛膏糊成一团,粉底液也花得乱七八糟。   赵束看着对面的小姑娘,眼睛里一点嫌弃都没有,还是那么清亮,在此时还含着一缕温润,“没关系,你可以再哭一会儿。今天的事我不告诉任何人,不用担心。”   他的话一出口,吕攸奇本来已经快憋回去的眼泪又涌出来了,“赵哥,别跟沈总说,也别跟刘姐说,行吗?要不然我肯定过不了实习期。”   “行啊,这事儿跟他们也没关系,我不告诉他们。但是能不能过实习期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帮不上你。”   “谢谢赵哥.......我太丢脸了.....”,吕攸奇说着又要哭。   “没有啊,你挺酷的”   吕攸奇惊讶道:“啊?酷?”   “嗯,酷”,赵束望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坚定重复,“无论是什么感情,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好感,只要敢承认,就很酷。”   小姑娘走后,赵束似笑非笑望着对面的屏风,“再不出来面可要坨了。”   沈敬年这才一步一步从屏风后头挪到赵束对面,他板着脸阴阳怪气奚落赵束,“跟小姑娘聊的挺开心啊~,刚来一上午就有人急着表白,啧啧啧,真火!”   说完也不等赵束的回复,拿起筷子就往面条里插,触底后更是把两根筷子当打蛋器那么用,沿着大海碗的边使劲搅合。   公司食堂的伙食自然比外面要实惠,20元一碗的刀削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红棕油亮的卤肉。   随着沈敬年暴力的翻搅,铺在碗底的透白黄豆芽和碧绿小油菜都浮上来,混在赤红的油辣子里。   赵束一起买了两碗,厨师顺手切开一颗溏心蛋,正好一碗半颗。   沈敬年现在看什么都烦,尤其是怎么搅合都飘在最上面的这半颗蛋,跟个救生圈似的,于是第一口就准备杀了这颗蛋。   筷子刚一碰上蛋白,被包裹的蛋黄就颤巍巍要往外淌,沈敬年右手的筷子一顿,转而用左手拿起勺子,把这半颗溏心蛋舀起来放进对面的大海碗里。   赵束爱吃溏心蛋,虽说全熟的也能吃,但是每次当沈敬年煮出成功的溏心蛋时,赵束都会赞许地“哇哦~”一声。   两颗溏心蛋一左一右贴着,赵束又夹了一根火腿条竖在两颗蛋中间,然后用筷子敲敲沈敬年的碗边,示意快看。   沈敬年那点酸酸的小脾气霎时全都融化在两碗面里,一瞬间眉梢眼尾全都是笑,像一只看戏的猛兽一般,危险又餍足地注视对面的熊玩意。   赵束一早就发现他在偷听,那么大的体格子往屏风后面藏,想不发现都难。   不过还是得哄一下,毕竟是当着咳咳,那什么的面被人表白了,换成谁心里都会不舒服,“吃饭吧,我都饿了~”   沈敬年挑起来吃了一口,示意开餐,赵束很上道地开始挥舞筷子呼噜呼噜吃。   沈敬年好不容易抓住个戏弄赵束的机会,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啧,有人表白心情就是好,吃饭都这么香~”   赵束头都没抬,不仅没抬头还端起碗喝了一口面汤,“少装,你不都听见了。”   “是听见了,赵哥~赵哥~叫的够亲的!”   “那你让人家叫我啥?赵总?”   沈敬年气得抢了一根赵束碗里的小油菜,“赶明儿赶紧买俩戒指戴上,省得总有人惦记你,男女老少,国内国外的!”   赵束抿嘴偷乐,又往面汤里加了点醋,但是没拒绝。   赵束跟小姑娘说的话,沈敬年苟在屏风后面听的一清二楚。   当赵束说出那句“我马上结婚了”时,毫不夸张,一瞬间犹如全身上下绑了二十个筋膜枪,对着全身大穴一顿突突,连血液都在震颤。   他是精明的商人,习惯于看准来路与归途再前行,可赵束整个人都如此炙热决绝。   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会臣服于心爱之人的坚定选择,如清泉,如霞光。   纵使沧海桑田,哪怕身处混沌,只要有人毫不迟疑的爱着自己,那么就能拥有踏出那一步的勇气。   赵束在感情上很少给出正面回应,但是每一步都在蚀骨灼心地证明。   或者按照沈敬年的话说,赵束在叫嚣,看,老子多爱你。   晚上到家洗完澡,沈敬年发现赵束走路有点一瘸一拐,把人按到沙发上一看,脚丫子磨出了两个透明的大水泡,一脚一个及其平均。   “怎么不说呢?在公司换拖鞋啊”,沈敬年埋怨的同时又忍不住感叹,恋爱使人性情大变,谁还没被新鞋磨出过水泡啊,怎么在这人脚上我就这么心疼呢!   赵束抽出自己的脚丫子,满不在乎地继续一瘸一拐去书房打游戏。   白天其实还好,洗完澡热水一蒸才觉出疼,按赵束的理念,这连伤都算不上,纯是心理疾病。   “你回来”,沈敬年把赵束拉回来,把医药箱翻了个底朝天,勉强找出一卷医用绷带,细细缠在赵束的脚踝。   赵束面上臊得慌,撇嘴吐槽道:“矫情!”   却听沈敬年说:“我不会觉得你小题大做,也不会不耐烦,我的麦麦是小公主。”   赵束嘀咕了一句什么,沈敬年没听清,刚想问,赵束趁着这个机会抢回自己的脚丫子,一溜烟钻进了书房,随后电子竞技世界的战斗号角慷慨激昂的响起。   沈敬年坐在沙发上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琢磨赵束刚才说的那几个音节,终于在洗澡时顶着一头柚子味的泡泡福至心灵,赵束说的是“小王子”。   两人就这么开始了同事兼同居的美好新生活,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一起运动,一起再次洗澡,一起再次睡觉。   这天,沈敬年接到了一份邀请函,XXX商业联盟诚邀沈敬年先生于2009年9月15日晚18.00参加多维度异业联盟讨论会,会议地址如下巴拉巴拉。   这种冠冕堂皇的讨论会说白了就是大范围社交,同行业或者不同行业的人凑一块联系联系,将来有挣钱的买卖大家彼此想着点。   以往这种半开放性的聚会,沈敬年几乎全都不去,但是这不是有赵束了嘛,想着带人出去适应一下北京城里皮笑肉不笑的商业生态。   “麦麦,周四有个商业聚会,跟我去不?”   沈敬年一天溜进赵束的小办公室八百次,连“两人还在花丛中大汗淋漓,孙答应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个狂徒的腰带上”都听了好几回。   赵束默认这是助理的工作内容之一,于是毫不在意,“去呗。”   --------------------   1.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出自苏轼《定风波》   2. 两人还在花丛中大汗淋漓,孙答应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个狂徒的腰带上。出自《甄嬛传》 第79章   周四下班后,两人一起踏上了去聚会的行程。   席间沈敬年很意外地见到了季青衍,就是他那位开安保公司的朋友。他特意带着赵束过去跟人喝了一杯,算是谢谢老友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季青衍带的人沈敬年和赵束都认识,一位名叫李阅川的陆军退役特种兵,两次安保人员里都有他。   李阅川明显不太适应这种场合,连赵束都看出了他的局促,面对大家偶尔的调侃,赵束还能跟着笑笑,这位兵哥则直接冷脸。   这种场合一般都默认带爱人或者异性朋友,全场带同性的就只有沈敬年和季青衍。   所以此时赵束和李阅川颇有些惺惺相惜,彼此间萌生出一种邪门的革命友谊。   话说季青衍这个人的相貌让赵束很意外,他原以为安保公司的老板应该是膀大腰圆,光头戴大金链子的。   再不济也是李阅川这种形象,身高185,体重150,站如松坐如钟,全身上下往外散发生人勿进的冰碴子。   可季青衍却是妥妥的白面书生,大眼睛圆溜溜的,身材纤细不说,在这种场合中竟然还穿了一件水蓝色的休闲长T恤。   赵启也是纤瘦那一挂的,但是赵启怎么说也是刀尖舔血的主儿,刀枪剑戟虽不如魏东那么精通,却也系统地学过,无论怎么遮掩也是一身的煞气。   可眼前这位却是纯纯的单薄,以至于有些纤弱,横竖看都薄薄的一小条儿,像青春期没发育好的小男孩儿似的。   目测身高175左右,按说也不矮,但整体感觉是在男人堆里少见的幼态。   赵束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形容,总之在缅甸没见过这样的。   更奇怪的是这人没有女气,他觉得这款应该就是勾引书生的狐狸精的幼年版本,只不过是个带把的。   可能是赵束的视线在季青衍脸上停留的太长了,引起了季青衍和李阅川的双双回视,赵束隔空举茶杯点了一下桌子。   来之前他和沈敬年就商量好了,沈敬年喝酒,他喝茶。不是可以端清高,最主要是沈敬年的酒躲不开,那么留一个清醒的往家扛人就太重要了。   别人给沈敬年敬酒,沈敬年提起精神应酬。他走哪都带着赵束,介绍是“我的助理小赵”,这也是赵束要求的。   原话是——你敢瞎BB,脑袋给你铲下来扔矿山上当也木西!   沈敬年摇头摆尾带着赵束满场晃悠,宛如拥有了限量版奥特曼之后满世界显摆的小学皮猴子。   嘚瑟的结果就是他倒的比以往还快,半场刚过就脚步发飘.......   人的酒量取决于先天+人工,但在这两点中,遗传因素也就是“先天”是占大头的。   沈敬年就是先天不足后天努力的结果,他爸,沈继昌同志,别看买卖干得这么大,实打实是远近闻名的“一杯倒”。   努力到五十多岁也只勉强够到白酒一杯,或啤酒三瓶。   好在沈敬年的妈周碧云女士千杯不倒,江湖人称不醉的蝴蝶。   沈敬年完美诠释了基因的相容性,爹妈各占一半。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赵束的酒量了,那是多么令沈敬年羡慕的深度啊。这么说吧,沈敬年这样的,赵束能喝仨。   按照赵束所言,他哥赵启更牛B,他和魏东两人都探不到底。   沈敬年仰望45度的碧海蓝天,发出一声哀怨的感叹:爹啊,我被人欺负了啊!   如果沈继昌同志能够听到儿子的心声,一定会这样回答:儿啊,速来救父,你王叔叔带了一整瓶茅台,他今天是要弄死我啊!!   当然了,关于沈敬年到底去没去救自己亲爹,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简言之,赵束是正宗的酒中客,沈敬年是.....姑且算对付活着吧.......   眼看沈敬年要倒,赵束肯定要担起作为助理的责任,赶紧给人弄走。   他替沈敬年跟大家打过招呼后,扶着人往外走,路过大堂突然感觉尿急,毕竟喝了那么多茶水,急点也正常。   他招呼服务员看着点儿沈敬年,自己一溜小跑抄近路返回去上卫生间。   这家酒店的卫生间是一个折角形,赵束选了最里面的位置开始放水。   愉快放水完毕后,裤子还没提上,外面又进来两个人,一边嘻嘻索索解裤子,一边聊天,“看着沈敬年带那小男孩没?”   “看着了,带着个男的满场晃,谁能看不着,也不嫌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跟男的睡比跟女的睡爽多了,特别紧,弄进去也不用担心怀孕”   “那男的看着还挺正常的,私底下竟然干这种勾当”   “哎,你别说,那小男孩真辣!那腿,那腰,那小屁股,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包的小明星吧,我见过他,之前有一次聚会,看他跟徐宽聊得挺欢”   “那估计是,徐宽那老登手里还真有不少好货,这小子真够劲儿,一看就耐——”   他的“C”还没说出来,就被从身后当空一脚踹进了小便池,当下一头一脸的血,还有成片往下淌的秽物。   赵束一脸煞气,单手拎着他的后脖领子,把已经失去意识的人从卫生间里往外拖。   随着赵束的脚步,地上一缕混着淡黄色的血迹从卫生间一路延伸到走廊,好似恐怖片中索命的符咒。   走廊两侧拐角处对称摆滴水观音,赵束仿佛没看见花瓶一样,面色阴冷贴墙拐弯继续往前走。   满水的陶瓷大花瓶被乒乓撞倒一地,被赵束拖行的人几秒内浑身湿透,犹如死狗。   另一个嘴贱的已经吓傻了,他明明看着沈敬年和赵束相携离开,怎么这人又凭空出现在身后。刚才起脚的一瞬间,他从镜子里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修罗,他好像真的会杀人......   他不过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哪里见过这种人,瞬间浑身汗毛根根立起,连脑子都锈住了,屁滚尿流往包间跑去喊人。   他跑的速度当然比赵束拖着人走的速度快,还没等赵束走到大堂,就被从包间里赶过来的人团团围住。   虽说赵束是沈敬年带的人,但是毕竟不是妻子,甚至连女朋友都算不上。   在大家的认知里一个是“沈敬年带的小鸭子”,另一个是“地产商的独子”。千钧一发之时,保谁舍谁,一目了然。   大家怎么想归大家怎么想,季青衍对赵束到底是什么人物门儿清,这是让沈大少爷连续两次“冒死”往返中缅的未来“沈太太”!   他隔着人群向赵束打手势,赵束微微扬头挑眉,季青衍会意,快步往大堂去。   就在季青衍去找沈敬年的当口,李阅川从人群中走出来,默默站到赵束身边。   李阅川戎马多年,周身的军正之气阳刚浓烈,平时收着还好,如今全放出来配合着赵束眼底的怒意,好似乾坤圈的灼灼烈焰一般环绕二人周身,以至于几秒钟之内竟没一人敢出头。   “呀!!!!”,女性的惊声尖叫霎时冲开在场众人的沉默。   “死狗”的女朋友终于突破人群看到了男友的惨状,吓得直接站不稳,还好人的旁边还是人,随便扶一把也不至于倒下。   女生颤巍巍指着赵束,嘴上却还挺厉害,她尖声怒骂:“你要干什么!!放开他!!!!!我报警了!!!!!!!”   赵束嗤笑一声,拎着人还要继续往前走,李阅川卡在身侧帮他开路。   大家哪能让他伤人在先,而后又在众目睽睽下把人拖走!?于是集体一哄而上,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我看谁敢碰他!”   一声爆喝从人群后方传来。   正是被迫醒酒的沈敬年。   如同天神巨斧劈开冰山,人群自动给震怒中的沈敬年分开一条路。沈敬年一步一步穿过两侧人群走向赵束,他抬手摸摸赵束的后脑勺,“没事了没事了,我来晚了。”   沈敬年掰开赵束依旧攥着“死狗”衣领子的手,被拖行了一路刚恢复意识的人这才着地,接着马上被大家七手八脚抬走。   沈敬年单手揽着赵束的肩膀,朗声对众人道:“麻烦谁帮他打个120,后期全部治疗费用都算我的。”   沈敬年倒是不怕有人报警,这种情况下傻子才报警,弄不好就里外不是人。   他对着李阅川点头,李阅川垂眸退到季青衍身旁。   季青衍促狭地瞥了一眼沈敬年,旋即带着李阅川转身离开。   回程的车上毕竟有司机在,两人虽说情绪都不对,但是还给彼此留着面子。   到家后沈敬年第一时间把赵束衣服脱了,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通,确认没受伤才松一口气。   他用手背拍拍赵束的脸蛋,神情关切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上个厕所还能跟人打起来?”   赵束阴着脸不说话,转身就往卫生间走。   沈敬年特别讨厌赵束这种遇到问题不解释也不沟通,逼急了就跑的冷处理方式,他拦在卫生间门口不让人进,“你先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 第80章   赵束扬起的脸上写满不服,眼底有小豹子似的精光,非要把猎物撕碎吞了不可。   两人间隔不过半米,距离近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胸前的热气。   双方的情绪都被空气中的这股火激得噼啪往上蹿,剑拔弩张,却无一人退让。   沈敬年大概能猜到估计是那个孙子嘴贱说了什么欠揍的话,但是他对于赵束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非常不认可,“你别总遇上事了就瞒着我,咱俩谈谈,另外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赵束铁了心不说话,身子一拧扭脸又往客卧的卫生间去。   这个明显不愿沟通的行为让沈敬年很恼火,他抓住赵束的手腕往回一扯,“你TM吃秤砣了啊!?你给人家打成那样,连个由头都不能说?!”   赵束甩开沈敬年的钳制,厉声呛:“你要是不过来我打死他!”   赵束这种完全不知悔改且愈演愈烈的恶劣态度彻底激怒了沈敬年,他上前一步,横肘把赵束抵在墙上,吼道:“你认清楚!!你在北京!!不是曼德勒!!这是法治社会!!打死他??你说的容易!你能不能别成天像个野蛮人一样!!!”   赵束也怒了,双手攥拳青筋暴起,五官因怒意而分外骇人,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暴戾,“你说谁野蛮人!?”   “你看看你自己!!!”,沈敬年的不满彻底演变为愤怒,一拳擦着赵束的耳廓猛捶向赵束身后的白墙。   “咣——”   一声爆响,暂时稳住了失控的二人。   赵束喘着粗气扭头注视墙上的几抹浅红血迹,垂眸片刻后转身抬脚走进客卧。   白色的门板如同手术室的大铁门,隔开了沈敬年急切的视线。   门板中下部有几条深长的爪印,是之前赵束带着沈元宝玩闹时弄的,如今看来分外可笑。“扣扣扣”,沈敬年用带血的拳锋敲门,沉声道:“你出来,咱俩把这事儿说明白。”   “嘭!”   闷响贴着沈敬年耳边炸开,屋内的人用东西砸了门板。   沈敬年站在原地缓了半天才长出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想起来从电视柜里掏出医药箱给自己包扎。   他被气得手发抖,纱布缠到最后单手怎么也系不上,哆哆嗦嗦试了几次都不行,大骂一声扔了纱布。   第二天是周五,沈敬年还得上班。   他看着镜子里浮肿的脸,无奈冲了个凉水澡。指关节上的伤见水有些刺痒,沈敬年在毛巾上狠搓了几下。   心里有数赵束今天不可能再去给自己打工了,他做好早餐也没叫人,自己赶去公司开季度会。   赵束憋了一肚子气,三点多才睡着,一觉起来已经快中午了。   自从这次回北京之后,他一直跟沈敬年一起住主卧,睁开眼迷糊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自己昨晚睡哪了。   清醒后他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好样的,别说电话了,沈敬年连一条信息都没给他发。   他光脚从卧室走出来,看了一眼餐桌上已经凉掉的蒸饺,扭头进屋收拾行李箱。   赵束睡了一上午,但沈敬年这一上午可不太好过,会还没开完就接到自己亲爹的电话。   沈继昌这个点儿给他打电话,因为啥都不用猜,肯定是昨晚赵束让老孙家那小子见血的事儿。   沈敬年接起电话第一句就是:“爹啊,您儿媳妇昨晚让人给欺负了!”   沈继昌:..........   沈敬年乘胜追击,“爹啊,他们欺负您儿媳妇就是欺负您儿子,欺负您儿子就是瞧不起您!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我爷爷,瞧不起我爷爷就是瞧不起咱老沈家的列祖列宗!”   沈继昌:..........   昨晚被赵束一脚踢晕的那个叫孙世辉,他爸和沈继昌认识,但不算交好,也就是逢年过节互相问候下。   换句话说圈子里彼此都认识,只不过远近亲疏各有不同,比方说季青衍的爹和沈继昌关系就不错。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沈继昌掐着自己的人中,终于说出接通后的第一句话。   “孙世辉嘴贱,骂咱们家麦麦了,说的那叫一个难听!”   沈敬年昨晚临睡前就托人联系了在卫生间里一起惹祸但是幸免遇难的那位,那人跟孙世辉相比品行稍微稍微端正一点点,平时也不是瞎惹事的主儿,一看事情闹大了生怕引火烧身,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连同孙世辉确诊鼻梁骨折,但整体无大碍,明早即可出院的诊断结果一并发给了沈敬年。   沈敬年一看朋友给的回信儿,心说TMD打死你活该!   “怪不得呢!那小犊子他爸今早给我打电话,说你带着人把他儿子打了,现在还在医院”,沈继昌还有半句没说,他当即就问我儿子为啥打你儿子,对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下明白了,一是对方辱骂在先,二是动手的并不是沈敬年。   “爸,这事儿您管吗?您要是不方便管,我就自己下手了”,沈敬年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打火机,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按,幽兰的火光也随着动作一明一暗地烧。   “你个小兔崽子!威胁你老子呢是不是!”,沈继昌被气得血压直往上窜,“人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我还能不管!?”   沈敬年哈哈乐,没大没小跟亲爹开玩笑:“那行,您管,给您一个在儿媳妇面前立功表现的机会。”   沈继昌默念数次亲儿子亲儿子亲儿子后,忿而狂喷:“滚滚滚!”   既然亲爹答应了,那孙世辉那边就算是解决了,接下来还得解决赵束。   其实昨天沈敬年生气的点并不是赵束打人,而是赵束在第一时间只想到了打人。   明明自己就在大堂坐着,屋里还有相熟的季青衍和李阅川,最不济也可以先录音,但是赵束依旧选择了最莽撞的处理方式——单枪匹马上去跟人家干!   沈敬年一早就发现了,赵家这哥仨都系统学过拳脚功夫。并且在后半夜彼此都汗津津时,从某些高难度特定动作中还能看出赵束练过柔术。   正是因为有这点儿功夫傍身,赵束在处理问题时才更加肆无忌惮。   但这不是在曼德勒,他的身边也不会24小时有佣兵护卫,北京城里能人如云,万一哪天惹到了不能惹的人物呢?   且不说前途事业尽毁,单论人身安全。就拿李阅川来说,沈敬年和赵束绑一块也打不过一个他这样的。   他不可能每分每秒都陪在赵束身边,如果这个脾气不收敛,将来必然要吃大亏。   这才是沈敬年真正担心的。   他用一整天强迫自己不去联系赵束,想让彼此冷静一天,也给赵束个教训。   他手上的伤本来昨晚还没这么严重,今早他自虐一般搓开了已经凝好的血痂。   本是修长又矜贵的少爷手,如今顺着拳锋皮开肉绽外带一圈红肿,红肿之外又是更大一圈棕黄的碘伏。   一整天无论是打字还是用鼠标,伤口总是扯着疼。加上这个位置不好藏,好几个同事见状都问了一嘴怎么弄的。   他几次拿起手机想对着伤口拍个特写发给赵束,想让他心疼自己,想撒娇说“都怪你,晚上你帮我洗澡”,甚至还想自己要是打电话说手太疼了拿不了筷子,赵束会不会来公司陪自己一起吃午饭。   沈敬年觉得他们俩现在的状态就是两口子,两口子之间没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只要问题解决了就好。   所以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下班回家后当面说。   甭管前一天发了多大的火,第二天彼此都认个错儿,互相递个台阶,再抱一起运动一下,不行就两下,不可能不和好。   下班后沈敬年第一时间往家冲,一路上自己还对着镜子排练了几次等会儿进门时的表情,既让赵束明白自己还没消气,也得让人看出自己一哄就好。   没成想回到家等待他的却是空荡荡的房子和餐桌上已经干硬变形的蒸饺,青瓷盘子盛的,他上班前蒸好给赵束留下的早餐。   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赵束不在沈敬年就觉得这儿根本称不上家。   一整盘早起现蒸的、圆圆胖胖的、赵束最喜欢的素三鲜水饺。哪怕他吃半个,哪怕剩下半个他嫌难吃吐出去,沈敬年都不会这么伤心。   不是愤怒,而是真正的伤心。   心都掏出去了,连一个沟通的机会都得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他为自己感到不值。   好在今时不比往日,虽说赵束又走了,但沈敬年也知道他去了哪,不必担心他的安全问题。   于是他没去找,而是把这盘饺子又扔回蒸锅热了一下。   干硬后反复加热的饺子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不会太好,两头的面尖尖韧得跟牛皮糖似的,但他还是一个接一个全部吃完了,连酱油醋都懒得蘸。   赵束这边上午收拾好行李箱就直奔他哥家,进门一言不发,死气沉沉头朝下往沙发一趴,仿佛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三彩陶俑。   赵启看他这个架势就知道是跟沈敬年吵架了,这种行为学名上叫回娘家。   -------------------- 第81章   偏赵束还嘴硬,说自己就是想小禾了,要过来陪小禾住几天。赵启不稀得戳穿他,还说来的正好,赶紧给小禾辅导功课。   赵束以为自己听错了,“辅导功课?才几岁就功课?”   这里就不得不多说一嘴赵启近期的心酸生活。   赵小禾还差两个月就五周岁了,按说明年就该上小学。   赵启在“玩一年”和“学前过渡”之间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迟疑观望、痛心疾首地选了“学前过渡”。   赵启觉得真不是自夸,自家闺女在曼德勒的同龄小孩儿里绝对拔尖,无论是长相、性格、学习、哪怕把身高体重都加上,那也是一等一的优秀,哪次幼儿园搞活动自家闺女不是第一名!?   全矿区谁不知道他赵启的宝贝闺女聪明伶俐!?但是回到北京,他绝望地发现一件事,北京城里的小孩怎么都这么逆天......   赵启原本想着找个家附近接送方便的幼儿园,把赵小禾送进去念一年,明年九月份再上小学,但是连着去了三个幼儿园,竟然全都卡在入园考试这个环节。   赵启不理解为什么幼儿园还需要入园考试,我多交学费还不行嘛?   对此,园长委婉地提醒,我们不差您那仨瓜俩枣。   于是赵小禾乖乖巧巧答完了一整张卷子,最终得分28,百分制。   这个分数深深刺痛了一生要强的赵启,他拿过闺女的卷子如同研究账本一样,逐字逐句研究。   写出五首古诗、默写26个英文字母、完成下面10道50以内加减法、用任意一种外语写一首50词左右的儿歌。   多亏这最后一题,赵小禾用缅语写了一首顺口溜,但由于全幼儿园没有会缅语的老师,于是这题给了满分25分。   赵启捏着闺女满篇通红的卷子,努力接受这崭新的世界观,“园长,这些东西对5岁孩子来说会不会太难了?”   “不难不难,我找个孩子给你展示一下”,和蔼的园长随意点了一个正在操场上踢沙包的小男孩,“来,多多,给叔叔和小妹妹背个《三字经》。”   这位名叫多多的小男孩连个停顿都没有,摇头晃脑从头到尾一字不落背完了1145字的《三字经》。   父女俩手拉手石化在原地。   “毕竟我们是高端幼儿园嘛,比较注重孩子知识文化方面的培养”,园长乐呵呵对赵启及赵小禾进行了冷酷无情的劝退。   赵启万万没想到国内已经卷成了这个样子,他一言不发抱起赵小禾快步走出幼儿园大门,在心中默默仰天长叹:这可怎么办哟!   饶是自幼足智多谋的爹,遇上宝贝闺女的事,也蒙.....   赵小禾年纪小,但是也能大概听明白是因为自己不优秀,所以没能成功入园。   她瘪瘪嘴,眼睛通红要哭,赵启把闺女的小脑袋往自己肩窝一按,“没关系,爸爸在家自己教你!”   赵启左思右想,又上网查了不少资料,却始终摸不到门道,这帮小孩怎么就能学那么多东西!!!这么大的孩子不应该满院子疯跑吗!?!   于是他做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决定,他在下午两点,带着赵小禾混进了小区午后大妈座谈会,并且成功将自己的人设立住——丧偶的单亲爸爸。   对故去的妻子情深似海,故不考虑再婚,下半辈子的唯一目标就是要将女儿抚养长大。   这个人设简直就是大爷大妈队伍中的天菜!这么说吧,隔壁小区的大娘都闻讯赶来围观这位辛苦操劳的苦命爹。   赵启一看时机差不多了,赶紧问:“大姨,您孙子平时在家是怎么学习的啊?”   大姨提起这个就来气,一拍赵启大腿,“哎哟!提起这个我都恼火!我那女儿女婿对孩子要求可严,只要是休息日从早学到晚,娃儿没有一天是安逸的!”   赵启把这句话记到了心里的小本本上,从早学到晚。   就这么街头随机采访了两天,他深刻意识到赵小禾在曼德勒的生活那就是放养,跟猴子没有区别!   要想明年跟上小学的进度,必须从现在开始恶补,绝不能让闺女输在起跑线上!   于是赵启怀抱满腔热血打开购物网站,一口气挑了好几十本幼儿教辅书,力求一个稳准狠。   但是吧,亲生的父子都未必能够做到智商遗传,更别说赵启和赵小禾这种领养的关系了。   实话实说,就目前来看,五岁的赵小禾确实不是学习那块料。   赵启信心满满地教了几天,在昨天彻底跟自己爆发。   他到阳台连抽五根烟,又听了两遍《大悲咒》,之后重新坐到赵小禾的书桌旁,“13+2到底等于多少?”   赵小禾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鼻子歪了歪,自信应答:“8!”   所以说,赵束来的正是时候!   “你今天不用干别的,把20以内加减法教明白了就行”,赵启双手搭在弟弟肩膀上,殷殷嘱咐,眼神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赵束这个时候还是天真的少年,丝毫未觉前路艰辛,“行啊,中午我要吃20厘米的红魔虾~”   两小时后,“哥,我随便吃点小虾米就行。”   在赵家哥俩为了赵小禾的学习倒班崩溃之时,沈敬年在干什么呢,在跟赵束冷战。   沈敬年很生气,赵束这种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的行为让他从头难受到脚,尤其是一颗赤诚火热的真心,更是酸得直抽抽。   他用尽全力想给赵束安全感,可人家呢,有没有哪怕一秒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在这几天里没有给赵束发信息,也没有打电话。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不联系赵束,赵束根本就不可能联系他,而答案也跟他想的完全一样,赵束一个标点符号都没让他见着过。   他觉得他和赵束的关系就像被手拉手冲海浪到孤岛上的两只海豹,只要其中一只松手,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他们好过的凭证。   沈敬年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婚姻应该始于心动,终于家庭。   心动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真正成家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他希望自己的婚姻是知根知底,环环相扣的关系。所以在遇上赵束之前,他倾向于到一定岁数之后找一个合得来的世家里的姑娘。   两人用三年的时间谈恋爱见家长,再用一年的时间筹备婚礼答谢亲友,之后携手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但赵束打破了他所有的规划,他对自己和赵束的关系一直隐隐有一种不安,此时此刻他才想通不安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他和赵束从始到终都没有认真去了解彼此的性格,适应彼此的圈子,或者说只有他个人单方面一直在努力融入赵束的生活环境,所以他选择两次踏上缅甸的国土。   他们俩之间跨越每一步的动机从来都不是双方的主观意愿,而是始终被一些客观原因逼着往前迈步。   从潘家园的第一面起,就一直在悬崖边,每个时间节点皆如此。只要不背水一战,那就死生不复相见。   但是赵束却一直在逃避,遇到矛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离开,好似这些对沈敬年来说极其美好而神圣的感情不过是随取随拿,用后即丢的一次性纸杯。   这足以让沈敬年心寒。   傍晚房间昏暗,电冰箱的压缩机间或传来嗡鸣,楼上的孩子准时开始练钢琴,但沈敬年的脑海中一遍遍重复的只有情动时自己沙哑的嗓音——麦麦,我爱你。   他躺在自家沙发上,看着路灯透过窗户折射进来的微光,突然对自己不耻。   他刚才想的是,还好赵束不是为了他才回的北京,如今即使吵架到分居,也不用背负道德上的压力。   依然能就事论事,不回溯因果,只谈感情。   几分钟后,沈敬年猛地坐起身,电光火石间双眼锃亮。赵束当初说“如果我有一天回北京了,也不是为了你”,是不是在那一刻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   难道说赵束在当时的时间节点,在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就已经在为他们俩的未来考虑?   他没有逃避,他只是想得更远。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前跑。   许久,久到月亮都睡了,沈敬年才喃喃道:这个臭麦麦.......   第二天一早,沈敬年从沙发上龇牙咧嘴地醒过来,他揉着酸痛的腰暗忖:什么意外不意外的,这才叫缘分,悬崖边边就是命,一直不掉下去说明命中注定!!   他本想晾赵束一周,结果才五天就中道崩殂,在敲响赵启家门的那一刻,沈敬年还在大骂自己不争气!   “外卖放门口”,赵启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启哥,是我,敬年。麦麦在这儿吗?”   “不在!”   赵束的声音从门内侧的远端穿透门板,随后是一连串“啪嗒啪嗒”,沈敬年认得这个脚步声,赵束趿拉拖鞋在家跑时就是这个声音,小鸭子似的。   “麦麦,把门打开,咱俩谈谈”,沈敬年想象赵束现在的表情,肯定气得脸颊鼓鼓的,他不禁苦笑出声。   “这儿没有麦麦!滚!”,赵束不仅不开门,还“咔哒”一声反锁了。   -------------------- 第82章   沈敬年不愿意在赵启面前闹得太难看,隔着门板小声跟赵束打商量:“你把门开开,让我进去说。”   赵束无动于衷。   赵束铁了心不开门,沈敬年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哄着来,“你好几天没上班,同事都问呢,回去上班——”   没等唠叨完,眼前暗黑的门板突然透出光亮,门唰一下打开了。   赵启实在是听不下去,扶着门把手用眼神催促沈敬年,意思很明确:别在走廊丢人,赶紧进来。   沈敬年嘿嘿笑着走进屋,在赵启的瞪视下大步流星将赵束拖进客卧,“咱俩谈谈。”   “不谈”   “你这个样子在东北叫‘滚刀肉’,油盐不进。”   “不进”   “......”,沈敬年都气乐了,“那我先说,我道歉,不应该那么说你。事情我已经问明白了,那孙子确实该打。”   沈敬年进门就跪的行为取悦了气头上的赵束,他面色稍霁。   沈敬年与赵束接触的越久越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把他当小孩儿,这人在日常生活中跟小孩儿真没两样,什么事都在脸上。   沈敬年一看他的唇角就知道这是心情好点了,赶紧接着说:“但是咱俩还是得谈谈,我不是说不喜欢你这个脾气,只是怕你因为鲁莽而受伤,就比如那天,如果人家真的合起伙把你打了,你怎么办?你只是比普通人强,遇上专业的根本不是对手,你就算不为我想,也得为你哥和你侄女想想。”   赵束还是不说话,只不过眼睛轱辘辘转。   “我知道你从曼德勒回来,可能一时之间不适应,咱俩可以一起去报个拳击班或者周末去马场跑两圈。你不知道,我当时看到你被人群围在中间,地面上还有血,我心脏都要停了,麦麦,这辈子别再这么吓我了。”   赵束突然半蹲,单手抓自己的脚尖,然后将脚上的黑色棉袜“嗖”地拽下来,指着自己光裸的左脚踝说:“那个杂碎是装的!他半路还挠我脚来着!”   如此小众的文字生生逼停了沈敬年的智商,愣了几秒后他连忙半跪在地,瞪着眼睛看赵束的脚踝。   红棕色的厚血痂围着精致的蜜色踝骨绕了一整圈,有些已经干硬翘边,有些竟然还在流脓水,显然当初伤口不浅。   “我C!!这是那个孙子挠的??什么时候??”   在此之前,沈敬年一直觉得是赵束单方面殴打了孙世辉。亏他当天还真的想到了这一茬,所以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赵束的衬衫扒了。   但谁能想到脚丫子还能让人给挠了?!这个天杀的死变态啊!!!   赵束每个音节都伴着气愤的哼哼,听起来犹如蒙古包里的呼麦,“我拖着他的时候呗!!他不挠我,我能拿他撞花瓶吗!?”   他当着沈敬年的面儿从抽屉里拿出碘伏棉球,用镊子夹着给自己消毒,边抹边嫌弃,“太恶心了,想起来就生气!!”   沈敬年心疼坏了,赶紧把镊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往伤口周围涂,“那你怎么不说呢?你这吃哑巴亏,就算不跟别人说,也得告诉我啊。”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   赵束把手当扇子,往湿漉漉的脚踝上扇。   “这不是别人怎么想的问题,你吃亏了就得说出来,最起码得让我知道真相。你让人下黑手挠成这样,这边两道子都感染化脓了,我肯定要去给你讨公道!”   赵束在家时从不穿袜子,这会儿穿上肯定是怕赵启看出来。但也正因为不透气,导致伤口好得很慢。   沈敬年恨不得朝自己心口捶两拳,不是因为这几条血道子,而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让赵束受委屈,并且自己在那一刻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斥责。   赵束又不说话,只垂头看着自己棕黄一片的左脚。但手上也没停,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小血痂边缘崩开的爆皮都跟着呼扇。   沈敬年心疼地抱住赵束,两人脸颊相贴,他一手揽住赵束的腰,另一只手扣着赵束的后脖颈,将人按在自己肩头,一字一字地说:“以后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信你,无论什么时候。”   耳边的声音诚恳而哀伤,赵束忍不住心尖发酸。他眼眸低阖,纤长的睫毛划过沈敬年的颈窝,“我那天想把他交给你的,我想去找你来着。”   连日来的委屈终于战胜了凶兽,突破了牢笼,滔天的洪水漫山而起,冲向两缕闪着微光的灵魂。   沈敬年将人箍得更紧,好似要融进自己身体一样,两人胸膛紧紧贴合,直到喘息间的共振都在同一频率上。   时间消散于这一刻,又飞速从过去回溯到这一刻,声音从沈敬年的心口涌到喉头,他说:“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顶着四只通红的眼睛从客卧出来,正撞上赵启迷茫而绝望的脸。   五秒后,赵启鬼上身一般抓起一块粉色桃心大橡皮狠狠把赵小禾刚写的答案擦干净,橡皮屑裹着纸屑堆成灰突突的小山。   赵启声调压抑道:“15+4就这么难吗!?乖宝宝,你告诉爸爸,这难在哪?!!”   赵启第N次告诫自己要耐心,要做一个温柔平和的单亲好爸爸,但是20以内加减法像剜肉的锯齿钝刀第N+1次捅进他的脑仁,于是说出的句子总是诡异的融合着崩溃与慈爱。   别说沈敬年了,就连亲弟弟赵束也是这几天才见到他哥的这一面,除了想笑还是想笑......   “哥,小禾今天已经学2小时了,休息一会儿吧”,赵束不纯是为了救侄女,也为了救他哥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你就知道休息,来年上学跟不上我看怎么办!你就知道玩,昨晚她都困了,你还带她在被窝里用pad看《海底总动员》,你以为我不知道呢!?”   赵启把抬屁股就跑的闺女按回座位,对赵束指着鼻子一顿输出。   他对赵小禾还能勉强维持慈父的形象,对着已经成年的弟弟可就压不住火了,可怜的赵束这几天没少挨训。   风紧扯呼,沈敬年赶紧帮赵束收拾东西准备撤,不料被赵启拦在门口,“敬年,你在北京有不少人脉吧?小禾幼儿园的事儿你帮着办一下。”   沈敬年在点头的同时心道:果然没有白开的门。   其实思维没有完全转过来的不仅有赵束,还有赵启。   他这一阶段一直在跑赵小禾上小学的事儿,他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不仅要有学区房,就近找个好学校上学还有很多条条框框。   于是他简单粗暴想用钱解决,哪成想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他想到了现成的沈敬年。   好在沈敬年靠谱,不仅解决了赵小禾的幼儿园问题,顺便把小学也给安排了。   说来也巧,幼儿园联系的正是当时让赵小禾答卷子的那家。   园长亲自给赵启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入园,赵启反问:“这回不用答题了?”   园长对着话筒笑了几声,“不用,我和敬年他妈是老朋友。”   一听是这么个关系,赵启心下稍安,最起码孩子在幼儿园不会挨欺负,他想了想又问:“我闺女基础不太好,去了能跟上吗?”   “没事儿,你只管送来,我们给你教”   就这样,赵小禾小朋友正式开始了在北京的幼儿园大班生活。   赵启的精神状态也逐步回到正轨。   十一过后,赵束发现公司的气氛不对劲,大家脸上都有些肃穆?紧张?总之都沉着,很难看到笑脸。   他问沈敬年出什么事儿了,沈敬年摆摆手说别瞎琢磨,追你的剧。   但是赵束不傻,沈敬年取消了个人午休,连着好几天开会到晚上九点,回到家也经常通宵看材料,办公桌上一杯一杯往肚里落的黑咖啡,再加上众人刻意不告诉他的举动。   我信你的“没事儿”才有鬼!   他又问了沈敬年几次,全都被找各种借口推回来,刹那间脑子一转想起个人,之前单独跟他联系的那个小姑娘!   赵束买了一大堆零食送到财务部,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把吕攸奇叫到旁边的空会议室。   “小吕,公司最近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   吕攸奇在财务部做实习出纳,要说不知道最近出了什么事儿,纯属扯淡。   但是沈总的秘书明确跟大家说过不准把最近的事情告诉赵助理,大家虽然不清楚这里面的缘由,不过都是打工人,没人顶风去作死。   “这样,我猜一下,要是猜对了你就点头,行吗?”   赵束不愿为难人,又实在想知道,只好说出这个土到家的办法。   吕攸奇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小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赵束问出了经过自己推理后最可能的答案,“是不是公司最近赔钱了?”   吕攸奇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没别的事儿了”,本就是难为人的事情,赵束问出心中所想就够。   这和当初逼问杨庆峰不同,赵束此时自觉心中有愧。吕攸奇也没多说,转身率先离开会议室。   赵束则是去茶水间重新给沈敬年端了一杯热拿铁咖啡。   -------------------- 第83章   话说这还是赵助理第一次在公司“伺候”老板,职责范围内的公事公办却让沈总颇为感激。“今儿对我这么好~”,沈敬年笑嘻嘻捏了一把赵束的侧腰。   赵束没搭理他,等沈敬年一杯咖啡见底后,赵束才问出口:“最近公司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啊,难得你关心起自家生意了,《武林外传》也看完了?白展堂到底喜欢展红绫还是佟湘玉?”,沈敬年不想赵束跟着担心,极力转移话题。   赵束也不傻,哪能听不懂,“你别废话,到底怎么了?是你说的彼此要坦诚。”   沈敬年几天前无意中挥出的拳头,在几天后隔空击中他的后心,把他揍了个哑口无言。“也没什么......项目赔了点钱.....”   沈敬年没说谎,确实是项目赔了,但是不是一点钱,是900多万。   这个项目涉及一些目前应用范围比较窄的特种行业,之前的几轮测评都没有问题,却在近日因政策原因被突然叫停。   沈敬年活动了一周都没有太明显的效果,目前的结果是只能认赔。   像他们这种人做生意几乎没有单靠运气的,大部分都是信息加人脉,但是一旦这两点都不行,那就说明真的无法挽回。   比如这个项目。   赵束看着蔫蔫的沈敬年,徒然生出一种“这玩意还挺可爱”的错觉。   他伸长胳膊揉了两下沈敬年发丝粗硬的脑袋,“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债主找上门了?”   “啊?”,沈敬年两条浓眉齐齐上挑,落下后笑说:“没,不至于的,我就是觉得有点丢人”,不长的一句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差不多是蚊子音。   纯黑带暗纹的丝质布料柔顺地贴在健硕的胸肌上,仿佛油画中被薄纱罩住的曼妙少女,每动一下都让整体身形更加性感撩人。   沈敬年衣领子解开两颗,正露出凹陷的锁骨窝。   他总是自动自发在赵束面前扮演救世主的形象,希望自己在赵束心里是完美的,甚至于面对面聊天时都会不自觉找角度。   不能说他这个想法不对,毕竟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在另一半心中能够高大而伟岸。   只不过形象这个东西要靠对比,对于负债的人来说,低保户就足够值得羡慕;对于残疾人来说,四肢健全就是梦之所及。   人们终其一生都在这山望着那山高,而“那山”高不高,又取决于“这山”。   那么问题来了,赵束这座山高不高?   高,而且是360度无死角的高。   要颜有颜,要钱有钱,性格可爱,最主要是30岁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情史干净的能晃瞎沈敬年的钛合金狗眼。   可沈敬年自己有什么呢,有什么是比“这山”高的呢?他自己琢磨了一通,还真没有。以往那些他引以为傲的资本,在赵束面前却不过尔尔。   于是,他更不能让赵束发现他的弱点,比如这次的赔钱。   “我还以为你要被关进监狱了呢.......”,赵束没想到连日来担心的竟然就是钱的问题,如释重负道:“不就是1000来万嘛,我给你!”   “啊?”,沈敬年真蒙了。   “但是你得给我一周时间,你问问对方来得及不,我得让我哥把我户头里的钱转出来。”   赵束的个人账户一直是赵启打理,不止是赵束,出事前魏东的账户也是赵启在管。   赵启此人十分擅长金融理财,常年游走于法律边缘,但从未失手。从最开始的投资房产,到最近开始研究的虚拟货币,钱生钱的一把好手。   赵束眼中的光芒真诚到有些童稚,刺得沈敬年眼前发白。   这种沉重而直率的爱意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舔了几下嘴唇才组织起语言:“好你个赵麦麦,你到底有多少钱?”   “现金的话差不多一共就这些,要是不够我那有的是原石和成品翡翠,再不够还可以卖几套房子”,赵束说着翻出手机备忘录,给沈敬年看自己在全国各地的房产。   沈敬年的心像被铁掌攥着,又酸又疼,“都给我了你怎么办啊?”   赵束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大不了我再回矿区干两年呗,没关系,你别有压力,我不会让你被人堵门要债的,也不会让你被人抓起来。”   沈敬年太难受了,以至于他都分不清是精神上的难受还是生理上的难受,总之就是浑身发抖。   他哆哆嗦嗦抱住赵束,用酸胀的鼻音贴着人耳朵轻声说:“你平时这么小抠儿,舍得一下子把钱都给我?”   “钱没了再挣,我前半辈子挣钱就是为了后半辈子花,你遇到麻烦我能帮上忙,我觉得挺开心,真的。”   连日来的压抑、沮丧、懊悔、失落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云烟,洋洋洒洒奔向天际。   当晚沈敬年疯了一样地折腾赵束,到后半夜赵束都记不住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只记得沈敬年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那句低语。   麦麦,我爱你。   半个月之后,沈继昌同志打电话让沈敬年带着赵束周六上午回一趟家。   沈敬年问啥事,沈继昌大骂:“小兔崽子!你交代给你老子的事自己忘了?!”   沈敬年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老公公要给儿媳妇报仇啦。   他特意没提前跟赵束说,只说是回家接元宝过来玩儿,赵束不疑有他,带着一颗对元宝的火热真心快马加鞭奔赴沈家。   一进门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因为沙发上坐的除了沈敬年的爸妈和二弟,还有上个月差点被他楔进墙里的孙世辉和另一个跟孙世辉长得很像,八成是他亲爹的人。   孙世辉这个名字还是沈敬年后来告诉他的,在知道此人具体姓名之前,他一直称呼他为“变态大SB”。   要是在别的场合碰上了,赵束还真拿不准自己会是什么反应,是上去再揍他一顿还是转头就走,但此时他却跟被葵花点穴手定住了一样,站在雕龙画凤的门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沈元宝适时从沙发上“嗷呜嗷呜”怒吼着冲过来,三秒后一头撞上赵束脚边的换鞋凳,以狗仰凳翻的画面自杀式挽救了赵束的尴尬。   “我滴天啊,元宝没事吧?”,周碧云一脸黑线把二儿子扶起来,并且在人不知鬼不觉的角度捏了一把毛耳朵,这个丢人的玩意!   赵束和沈敬年七手八脚抬着已经撞晕了的沈元宝进屋,行进途中不可避免地与沙发上如坐针毡的孙世辉对视。   自从赵束和沈敬年进来,孙世辉就开始坐立不安,毕竟曾经让人一脚就踢断了鼻梁。   赵束跟沈继昌打过招呼后,蹲在地上安抚小声“呜呜嗷嗷”的沈元宝,时不时歪头看孙世辉。   这个姿势到底是可爱还是挑衅,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至少沈敬年觉着可爱爆了!!   “啊....赵....赵哥.....那天是误会.....误会”   孙世辉站起身,磕磕巴巴说出了今日面对赵束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一出来,赵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沈继昌,随后很给面子地温声道:“嗯,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   听到赵束这么说,孙世辉一颗心算是落下了,偷瞄了自己爹几眼,随后老老实实又坐回沙发,连腿都不敢翘。   赵束借着抱沈元宝的姿势踩住沈敬年的脚掌狠碾了两下,对方反弹一个狡猾的笑脸。   沈家自然不可能留孙家父子的午饭,两人坐了一会儿就自觉离开。   赵束其实也想走,但又抹不开刚得便宜就马上就跑,于是带着元宝到院子里撒欢儿。   沈家院子里有成套的狗玩具,赵束先跟沈元宝扔了半小时球,又一起玩了一会儿滑梯,体力耗尽后一人一狗互相依偎着晒太阳。   赵束的肤色在阳光下漂亮得让人心惊,不是身骑白马的王子,也不是纯情善良的公主,而是恶毒王后隐忍半生一路披荆斩棘加冕时,镶嵌于王冠正中的那颗宝石。   无论是否有光,都闪耀夺目。   沈敬年对赵束看不够,随手拿了个抱枕垫屁股底下,双手托腮坐窗边cos望夫石。   周碧云对儿子这个死出没眼看,但也承认阳光下的一人一狗美好到让人不忍打扰。   她贴着沈敬年席地而坐,头歪在儿子肩膀上,母子俩齐齐目视右前方。   半晌,周碧云突然坐直,转头望向沈敬年,表情严肃道:“儿子,他们家直系亲属还有谁?”   沈敬年随之正色,“他爸和他哥”,紧接着试探问:“妈,怎么了?”   周碧云话含在嘴里,支吾几声才犹犹豫豫地吐出来,“就是,他们家,嗯,对彩礼有没有什么要求?”   “呼——”,在周碧云的话没说全时,沈敬年惊出一后背冷汗,如果此时亲妈不在边上,他一定给自己点根烟。“妈,没那么多讲究,那什么,一切从简一切从简。”   周碧云皱眉想了想,又说:“别的都能研究,但是元宝不能给你。”   --------------------   快要完结啦,好舍不得T_T 第84章   “额...”,沈敬年今天本来还想找机会跟他爸妈商量把元宝接回去来着,没想到提前被火控雷达锁定了。   “之前永顺给我来过电话”,周碧云换了个话题,“他说这孩子不错,心思单纯。”   党永顺的原话:这孩子傻,玩儿不过敬年。   周碧云顿了几秒,看儿子不接茬,继续说:“儿大不由娘,你自己看准就行。”   沈敬年点点头,没出声,但瞳孔边缘却闪出一条银河。   沉默持续到元宝“嗷呜嗷呜”冲进来,然后又“呜呜呜呜呜”被赵束捏着嘴筒子擦脚。   时光兜兜转转又过了几个月,沈敬年继续兢兢业业当老板,赵束快乐摸鱼为沈老板磨洋工,赵启在辅导功课这条路上逐渐暴躁,赵小禾依旧天真烂漫不学无术。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清晰而深刻的前行。   五月底,随着赵小禾踏入小学校园的日子逐渐临近,赵启也愈发焦虑,怎么就能做到除了体育别的科目全都不及格!!!   从千军万马中提刀杀出来时赵启都没皱过眉头,但赵小禾班主任的信息却屡屡不敢回复。   并且数次采用相同的借口:不好意思老师,给他妈上坟来着,没看到信息。   不及格三个字就像魔咒一般困住这位悲情人设的单亲爸爸,一生要强的老父亲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每晚都骂骂咧咧给闺女开小灶。   “23+7,再算一遍!”,赵启喘着粗气到客厅平复心情。茶几上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北京号码,而且从号段上来看,开卡时间十分新。   他突然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迟迟没有按下接听,半分钟后电话自动挂断,赵启暗自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半分钟,同一号码再次打来,他定神后咬牙接起。   赵启刚按下“接听”,对面就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气,这声含着无限温情的轻笑准确传入赵启的耳畔,对面人说:“阿启。”   赵启立马挂断电话,随即对方又用相同的号码发来短信,信息十分简短,只有四个字——我在楼下。   脚步不受控制地踱到窗边,傍晚的天还没有完全暗下,但即使是漆黑的深夜,赵启也能认出路灯下的那个身影——魏东。   魏东抬头望向赵面前的窗口,视线精准捕捉到玻璃后面的人,一如35年里的13000余天那样,魏东总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赵启。   他拿起手机按了两下,随即放到耳侧,另一只手扬起,隔空朝赵启点了两下。   一秒后赵启手里的手机响起,赵启当着他的面按断。再打,再按,再打,再按......来回数次后,魏东无奈苦笑。   “爸,我做完了,这次肯定全对!”赵小禾在书房里喊赵启给她检查作业,赵启这才如梦方醒转身回屋。   十分钟后,门铃响起。   赵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此时门外站着的人是谁,正在犹豫怎么办之时,赵小禾已经冲了出去。   小丫头以为是外卖到了,只要是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学渣们都十分积极,赵小禾也不例外,她兴奋地跑到门口大声说:“外卖叔叔好,好吃的放门口!”   小丫头声音甜甜的,听着就喜庆,门外的魏东一阵强烈的心悸,他强忍着答:“小禾,是东叔,开门吧。”   赵小禾愣了几秒,紧接着乐疯了,她双手握住门把手,用力拉开门,确认门外真的是魏东之后,小姑娘眼泪刹那间如莲蓬头漏了一般哗哗往下淌,靠着门框狂喊“东叔”。   魏东蹲下,托着赵小禾的屁股把孩子抱进怀里,他把自己的头埋在赵小禾的后脖颈狠吸了一口,心酸得无法言说。   赵小禾又哭又笑地往魏东身上蹦,编好的小辫子都跳散了,这种情况赵启自然没办法把人撵出去,只好默认让魏东进门。   赵启这大半年想没想过魏东没人知道,但是赵小禾绝对想了。   之前赵束与沈敬年吵架回娘家住那段日子,赵小禾没少后半夜钻赵束被窝。   赵束笑着搂紧香香软软的小侄女问怎么了?赵小禾眼泪巴巴用缅语说:“小叔叔,你能不能帮我给东叔打个电话,我想他了。”   赵束不敢打这个电话,只说魏东换电话了,现在自己也联系不上他。   赵小禾又问“小叔叔,你手机里有没有东叔的照片,让我看一眼行吗?求你了——”,说完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赵束哪受得了这个,赶紧翻相册,还真找到一张他们四个拍的全家福。   那是三年前的春节,魏东不知道从哪买了好几件大红的T恤,非软磨硬泡逼着赵启和赵束穿,当然他自己也穿。   于是照片中穿着大红T恤的赵启抱着被打扮成小美人鱼的赵小禾,同样穿着大红T恤的赵束和魏东勾肩搭背站在一旁,三大一小的脸上都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一转眼,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不懂的只有孩童。   赵小禾捧着赵束的手机抽噎了许久,直到一个小时后才慢慢被赵束哄睡,而赵束却难过到天明。   不管怎么说,魏东来了赵小禾就算是梦想成真了,她挂在魏东身上说什么也不下来,反反复复说自己好想东叔,哭唧唧问东叔想没想自己。   魏东抱着孩子心痛难当,这小姑娘他实实在在的从小带到大,和亲闺女一样。之前他总管赵小禾叫“闺女”,赵启还说他占自己便宜,可在他心里这就是他和赵启的女儿。   这大半年的分别,只要在附近看到和赵小禾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魏东的苦涩就一波一波往上涌,止都止不住。   痛苦中他倏而懂得了为什么“生离”要排在“死别”之前,“死别”的故人会以各种方式回来,会变成风,变成云,永远萦绕于身边。   但“生离”的人不会,他会好好地活在另一个地方,会一日三餐,会春秋冬夏,只不过这些此生都与我无关。   魏东在那一刻痛彻心扉,他希望时光能够倒流,甚至希望在矿上突遇山体滑坡的那次,他直接因保护赵束而死,这样赵启的一生中都将有他。   小禾挂在魏东身上不下来,魏东自己更不可能主动放开孩子,两人腻歪着坐在沙发上说悄悄话。   赵启看不下去,眼睛一瞪:“赵小禾,你单词背完了吗?回屋背英语去!”   赵小禾对着赵启做了个鬼脸,然后马上把乱蓬蓬的脑袋埋在魏东胸前。   这给赵启气的啊,他直接一嗓子,“你赶紧下来,背不完10个单词不许吃饭!”   这一说魏东心疼了,“怎么还不让闺女吃饭呢,正长身——”   赵启一指魏东鼻子,“你闭嘴!”   魏东、赵小禾父女俩双双噤声,赵启上前两步把赵小禾从魏东怀里揪下来扔进书房。   房门一关,客厅就只剩下两个大人面面相觑,顷刻间尴尬与往事如海啸一般淹没二人。   最终还是赵启先开口,“孩子你也见到了,滚吧。”   今天见到了赵启,也见到了赵小禾,甚至还踏进了家门,对魏东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他美滋滋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陪我说两句话吧,小启。”   “小启”两个字像二人之间的隐蔽开关,只要一打开,曾经青葱的岁月就如滔天的洋流裹挟泥沙滚滚袭来。   “谈什么?”,赵启冷笑,“谈你想怎么弄死我?”   “我魏东对天发誓,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赵启打断他,“带人带枪逼宫,叫没伤害我?”   “我当时脑子很乱,只是想......困住你,我当时就想找个小院子,你、我还有小禾,咱们一家三口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不管‘东来’了,也不管矿上的事,每天就吃喝拉撒,我当时真这么想的,有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   魏东说的是实话,但自己却越说越心虚。   他是这么想的,可事情的走向与他所想千差万别,并且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在以一种近乎侮辱的方式强迫赵启接受。   现在赵启与赵小禾的平静生活归功于赵启的果敢与睿智,当时但凡棋差半步,今日结局难料。   他甚至没有请求赵启原谅的资格,唯一能作为筹码的就是与赵启35年的感情,那些之前让他不敢开口的感情。   他为自己羞愧,却又无计可施。如同饥饿到顶点的难民,即使熟知道德与法律,但在生死一线之时仍然会杀人放火。   就当做是阴暗的人性吧,魏东这样自我欺骗。   所有的罪孽让我下辈子来还,魏东跪在赵强曾经跪过的佛前,默默祈祷。   魏东站在客厅中央,想环顾看看赵启和小禾住了这么久的家到底长什么样,但又不敢,像个没资格评判的远方亲戚一般,瑟缩又局促。   就好像赵束相隔半年再见到沈敬年时,觉得身心俱疲的沈敬年不帅了一样,赵启也觉得魏东变了。   整个人的精气神儿没了,看起来跟“东来”之前那些马仔没什么区别。   --------------------   给启哥上强度! 第85章   对于自从前年中秋之后,魏东对赵家这几口人到底还有多少真感情这件事,赵启试探过两次。   赵束矿上遇险,魏东以死相护,说明他对赵束的感情是真的。   大结局对峙时,魏东为了救赵小禾的命主动扔枪,说明他对赵小禾的感情是真的。   其实当时赵启下一个局已然做好,但魏东没给他机会,也没按照他的剧本来。   只有这最后一次,赵启失手了。   “如果你铁了心要报仇,与我不死不休,我还算佩服你。现在你求着回头,只会让我觉得恶心”,赵启坐在沙发上,双手自然交叠,微微抬眼看向魏东,冷冷说:“滚出去。”   无论魏东怎么哀求,赵启还是把他赶出了家门。   赵小禾背完单词出来找不到东叔,急得坐地上哇哇哭。   赵启不心疼魏东,但是他心疼自己闺女,抱着孩子哄了半天,承诺以后一定能经常见到她的东叔,小丫头这才罢休。   也算是赵启说话算话,第二天一早父子俩刚一出单元门,就看到了直挺挺站在门口树下的魏东。   魏东抱起朝他狂奔来的赵小禾,跟在赵启身后送孩子去幼儿园。   高大健硕的魏东抱着孩子殿后,矮半头的赵启戴鸭舌帽,拎着闺女粉红色的小书包走在前面,小禾贴着魏东的耳朵说悄悄话,高兴了还在魏东怀里伸胳膊往前够赵启。   拐弯就到幼儿园门口时,赵启回身想把闺女从魏东怀里抱到自己怀里。   他双手托住赵小禾的腋下往自己这边拽,魏东箍着孩子的腰不给。赵启生怕被路过的家长看见,狠瞪着魏东低喝:“放开!”   魏东不情不愿放开手,赵启抱着闺女继续往前走,魏东依然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不许再跟了,别让老师和别的家长看见你”,赵启回身告诫魏东。   魏东眨眨眼,他想过赵启恨他,骂他,但从没想过赵启会觉得他丢人,一时竟接不上话。   怔愣的工夫,赵启已经把孩子交给了门口的老师,然后并未折返,而是沿着来路快步往前走,显然想走另一条路摆脱魏东。   魏东一直盯着赵启的背影,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赵启的意图,连忙小跑跟上。“慢点慢点,我现在走不快”,距离还剩不到二十米时,他忍不住出声喊。   赵启没回头,但是在路边的小摊子上买了瓶水,钱货两清时魏东正好追上来。   魏东默默跟在赵启身后,默默走回小区,默默蹭进家门。   自从他昨晚出现之后,赵启就开始心神不宁,几乎是一夜没睡,此时心烦得厉害,跟没看见魏东似的,径直往卧室走。   魏东慌了,无视是比愤怒更可怕的反馈。   他情急之下拉住赵启的胳膊肘,抛开一切道德与廉耻,红着眼眶喃喃喊:“小启哥。”   这是一个比“小启”更加隐蔽的称呼,隐蔽到只有他们俩知道。   三岁看到老,三岁的赵启精坏精坏,而三岁的魏东憨傻憨傻。赵启戏弄他,让他管自己叫哥,他就乖乖叫,让他把零食让给自己,他就乖乖让。   这个让二人连回忆起来都会觉得羞耻的称呼,被魏东在这种情况下再度重现,两人都不禁叹一句CTM的!   魏东顾不上什么脸不脸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小启,我错了,我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怀疑你。这大半年我反复想了很多,我应该在得知真相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你,而不是迁怒于你跟阿束。”   “小启,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确实缺心眼,脑子傻,遇上事就犯浑......”   魏东哽咽到失声,遗憾的是赵启并不买账。他踩着室内拖鞋,一步一停地走到跪着的魏东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魏东的身子打偏,额头险些撞到茶几,魏东咬牙不吭声。   “啪”,又是一巴掌。   魏东依旧不反抗。   赵启连抽了十几巴掌,魏东脸颊眼看着肿起,并且逐渐泛出青紫。他被打得涕泗横流,不是疼而是悔。   赵启一夜没睡,又没吃早饭,使出全力狠甩了魏东十几巴掌之后自己先发晕,他看也没看可怜巴巴跪在地上的魏东,转头回卧室补觉。   不知道是因为魏东就在身边还是真的困了,总之赵启睡出了两年以来最安稳的一觉,漆黑的梦乡犹如最甜蜜的糖浆,包裹着伤心的孩子不愿醒来。   再睁眼已经快下午一点了,赵启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往外冲,等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光脚踩上了客厅的地板砖。   魏东依旧直挺挺跪在客厅,一如赵启补觉之前的那样,仿佛被固定了关节的机器人,未曾移动分毫。   “起来!”   “起不来了......”   “别废话,赶紧起来,然后滚!”   “小启,我真起不来了,腿疼”   魏东的腿当时被赵启打折,大半年的时间对骨伤恢复来说并不算长,至少还不够痊愈,跪在冰凉脆硬的地板砖一上午足以让魏东的双腿失去知觉。   赵启用生平最恶毒的语言暗骂自己,然后伸手扶起了魏东。   魏东眼底带泪,如同被利刃割开了喉咙,只能发出粗重的喘息,一句整话都讲不出。   赵启把人放在沙发上,自己到厨房做了两个草莓奶油三明治。这一段时间他做的最熟的就是草莓三明治,没办法,闺女爱吃。   他把两个三明治端上餐桌,重重地将白瓷盘子摔在桌面,“滚过来吃!”   魏东嘿嘿乐,乐到一半又龇牙咧嘴捶腿,缓了半天才扶着腰一瘸一拐挪过来坐到赵启对面,认真端详面前的草莓点心。   赵启给闺女做三明治时会先用卡通模具按出形状,再把草莓一切四片,然后按照一层奶油一层水果地铺满,最后再用卡通陶瓷杯配一杯温牛奶。   给魏东的自然不可能有对闺女那么好的兴致,从吐司袋子里随便拿三整片面包,挤了几泵奶油,又随便往里扔了几颗昨天赵小禾吃剩的草莓。   魏东舍不得吃,一层一层拆开看,刚把盖子掀开,一颗蔫吧的草莓咕噜噜滚到盘子里,连深绿色的叶子都没去,本想调侃两句,话到嘴边生是不敢说。   他把滚出来的这颗草莓扔到嘴里,低头小声嘀咕:“真甜。”   今天是周五,每周五晚上都是赵束和沈敬年去接赵小禾,然后四人一起在这儿吃顿饭。   吃完三明治赵启看了一眼时间,在心里叹气的同时扔给魏东两根雪糕,魏东喜形于色,马上撕开一根含在嘴里。   只听赵启大骂:“那是给你消肿的!”   魏东的脸颊现在已经到了可怖的状态,红肿淤青连成一片,腮帮子肿起来老高,赵启怕吓到赵小禾,特意让魏东冰敷。   魏东含着已经咬下去一半的冰棍,眼巴巴看着赵启,赵启无奈只能又扔给他一根。   魏东左右脸一边贴了一根冰棍,讪讪坐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敢动。赵启看见蠢人就来气,一扭脸又回屋了。   差一刻五点,门铃准时响起,间或夹杂着“嗷呜嗷呜”的狼嚎。   赵束和沈敬年把沈元宝捎来了.......   赵启看着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的魏东,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别睡了,小禾回来了”,赵启抄起沙发上的大抱枕死死按在魏东脸上,窒息叫醒法十分有用,魏东瞬间清醒。并且睁眼后,缺氧中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昨晚一夜未眠的不止赵启,还有他自己。没吃那个三明治之前,他再怎么样都能吃撑住。   但是三明治一落入胃袋,困意和疲惫就铺天盖地砸了他一个底朝天。   “啊,小禾回来了啊”,魏东抬腿就去开门,走到玄关又猛地折回来站到赵启身前,按着赵启肩头,支支吾吾了几声也没说明白什么。   赵启朝天翻白眼,喘着粗气抬手指向门口,魏东火速小跑去开门,下一秒就与门外的赵束四目相对。   赵束傻眼了,确切地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魏东竟然真的来了!!   一路上赵小禾都在叽叽喳喳说东叔昨晚和今早都来了,小丫头说得有鼻子有眼,但是赵束并没当真,以为是小丫头做梦说瞎话呢。   哪成想真来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他哥,得到默许后大力拥抱住魏东,魏东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紧紧回抱住赵束,连一旁的沈敬年心里都发酸。   全场唯一没有感情波动的就是沈元宝。   沈元宝不仅没有感情波动,甚至还颇有几分警惕,他伸出自己略带酸臭的狗爪拍了拍沈敬年的小腿,用充满智慧的眼神询问“这谁?”   沈敬年弯腰拍拍沈元宝的狗头,“你二舅。”   沈元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盯着魏东看了几秒,火速判断出这人不好惹,于是很没有原则的咧嘴卖萌。   沈敬年十分看不上沈元宝这种掉价的行为,不过魏东倒是很受用,“哟,这么威风的大狗!”,说罢上来摸了两把元宝厚实的胸毛,元宝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好爽,就是这里,再摸两下!   --------------------   1.本文最大的恋爱脑出现了——赵启!   2.赵启不让魏东出现在幼儿园门口,无论魏东怎么穿衣打扮都不行。最后魏东实在忍不住问缘由,赵启淡定道:“我跟老师说她妈死了。”   魏东瞬间目瞪口呆,见鬼了一样,半晌才反应过来,站在街边嚷嚷:“我是妈?!”   赵启连忙上前捂住魏东的嘴,“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第86章   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猫猫狗狗,还是因为赵小禾耳濡目染随了赵束,总之每次见到沈元宝都跟疯了似的,连午睡都想贴一块儿。   但沈元宝是智慧型的雪橇犬,站起来比赵小禾高两个头,沈敬年根本不敢放开它。   每次这俩小家伙碰面,他都是最累的,连吃饭时都得把元宝夹在自己和赵束中间。   好在魏东来了,赵小禾的注意力暂时性转移。   晚饭席间,魏东怀里抱着赵小禾,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口:“摩基湾和木那的几条大矿脉运转成本太高,龙都测评后不敢接,还回来了,‘东来’目前交给杨庆峰管。来北京之前我去瑞丽看了强叔,他.....挺好的,有人专门伺候......”   赵束回北京之前征求过他爸的意见,是跟着回北京还是在云南找个地方养老。   赵强自己想留在云南,于是赵束联系了瑞丽最高端的养老院。   关于魏东到底恨不恨赵强,他觉得是恨的。虽然他父母不是直接死在赵强手里,但绝对跟赵强脱不了干系。   可赵强又抚养他长大,是否尽心尽力魏东不敢下定论,但哪怕在得知真相的前一秒,他都感谢赵强给了他一个家。   他甚至想,如果赵强虐待他或者在当年干脆让他自生自灭,如今也许他会更好过一些。   毕竟又爱又恨总是最让人绝望,想把其中一种感情剥离就要连血带肉的挖,直到伤重不治,一命呜呼。   当晚赵束和沈敬年带走了赵小禾,想着让赵启和魏东能多些时间单独相处。谁知道赵小禾一走,魏东就被赵启扫地出门,整个周末都没机会再踏进房门一步。   周一,赵启送赵小禾上幼儿园,不意外地“偶遇”等在楼下的魏东,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魏东宛如变态痴汉一般尾随赵启回家。   这次他学精了,开门见山就跪,赵启不搭理他就不起来。   赵启眼底万般情绪翻涌不休,他蹲在魏东面前,声线颤抖问:“东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如果那天我真的死在你面前,你会是什么心情?”   “怎么可能!?”魏东马上否定,“不可能有那种情况!”   赵启自顾自往下说,声音依然轻颤:“东子,这些话其实我不应该再问你了,但我也是人,有七情六欲......”   他抹了一把脸,接着说:“我想过几种可能,第一是当天龙都一怒之下杀了我,如果你反抗的话也杀了你,阿束看到咱们俩都死在他面前直接疯了,这个家就散了......”   赵启抬手拦住魏东慌张的解释,继续道:“第二是龙都软禁我,利用我的命控制你和阿束,不知道你会是什么想法,但是阿束一定会豁出一切去救我,到那时候他绝对舍不得拖沈敬年下水,肯定单枪匹马冲进来,结局还是我们俩都死。”   赵启穿着居家的长睡裤,因蹲姿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踝。魏东不敢抬头,只盯着这一小片裸露的皮肤,双唇嗫嚅:“小启,不会的......”   “你闭嘴”,赵启好似并不在意魏东的答案,再次打断而后轻笑两声,“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我自杀,一枪打爆太阳穴,血混着脑浆子喷在你、阿束、小禾的脸上。”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魏东吓得牙关打颤,他跪着向前蹭了一步抱住赵启,“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我保证永远不会的!”   赵启突然站起身,情绪终于失控,犹如承载了万千回忆的老房子轰然爆破的刹那,岁月与风霜都被炸得稀碎。   他大吼出声:“你拿什么保证!!!我、阿束、小禾,全都被人用枪指着鼻子!!!!你拿什么保证!!!!你连你自己的命都tm保不住!!!”   怒吼震得二人周身的空气都发出细小嗡鸣,魏东怔怔地仰视赵启,他知道自己应该解释,并且一定要解释,喉结努力往上挤,但一句话都说不出。   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赵启后退几步坐到沙发上,喝了一大口赵小禾的苹果汁。   等糖分冲到胰腺之后才继续说:“东子,我真的太惯着你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闯完祸明里暗里我都给你兜着,得罪人我设局帮你解决。你想没想过我累不累,你想没想过我也怕死?你只想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家?”   魏东心念猛转,那些支撑了他35年的信念顷刻间魂飞魄散又飞速重建。   头脑中猛然浮起的钝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直挺挺跪在地上,良久才一点点松开牙关。   赵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失笑道:“你在矿区横冲直撞,真以为人家怕的是你多出来的二斤肌肉?那是我提前把挡你路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将近十年,我没睡过一个好觉。东子,你真的没有心。”   赵启声线不亮,音调也不高,碰上一群人说话时,很难从中分辨出他的声音。   但他就是有一种魔力,无论周围多嘈杂,只要他一开口,众人就会自动闭嘴为他的嗓音让路。   他自幼体弱,按照中医说法是气血亏,所以大部分时间能不动就不动,包括说话也是,能少说就少说。   在“东来”主事时,几乎很少解释前因后果,只下达直白的命令。   魏东与赵启朝夕相处35年,刨去娘胎里那几个月不熟之外,除了血海深仇,两人之间没有秘密。   他一直都知道赵启性子冷,情绪也冷,处理事情时像神经中枢被植入芯片的机器人,即使被人用枪指着头也无法输出类似“恐惧”的情绪。   直到五分钟前,赵启按着太阳穴告诉他“我也怕死”。   显然赵启并没打算放过他,把一整瓶苹果汁全灌进去后,眯着眼睛继续往他心口捅刀子,“你跟个智障似的,遇上事了就回来找我,然后按照我的意思出去摆事。时间长了是不觉得自己行了?长脑子了是吧?”   短短十几分钟,魏东的尊严、人格、羞耻、情感、智商等等一切构成“人”的基本要素全部被赵启撕碎后踩在脚下狠碾。   魏东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跪着爬到赵启腿边,狼狈哭诉自己错了,求赵启原谅。   “跪那边去!”,赵启“嗷”一嗓子,扬手指向客厅中央。   魏东腮边肌肉绷得死紧,垂头跪着蹭过去。   “你应该庆幸,时至今日,我依然相信你只是蠢”,赵启说完转身回卧室关门补觉,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魏东朝九晚四,连跪了五天。   赵启不怕他跪,但是怕烦。谁家客厅天天跪个大活人谁不烦,跟上香似的!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心如明镜。   “回你自己家跪去,少在我面前碍眼”,赵启绕过魏东坐在沙发上,自顾自打开电视调台。   魏东人虽然跪着,嘴还挺硬,“这就是我家”。   半晌看赵启真不搭理他,又赖唧唧喊“小启哥”。赵启真是受不了大老爷们撒娇,感觉浑身像爬满了长毛虫子般难受,他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是不精神出问题了?之前也没这么不要脸啊。”   魏东自己也别扭,但是他早就知道赵启吃软不吃硬,他之前就是太要脸了,纯有病!   “小启哥,今晚我给你做饭行吗?做你最爱吃的热汤饵丝。”   赵启脸憋得铁青,“你要是再敢这么叫,我让你这辈子都吃不着下一碗饵丝。”   “别啊,小启哥,只要你想吃我就给你做。”   魏东低沉而缓慢的轻笑弥漫整间房子,如同曼德勒终年不变的高温,烙印在二人心头。   两人隔着餐桌相对而坐,赵启几次想说点什么还是忍住没说出口。魏东凭借着与赵启几十年的默契,试探问:“小启,你是不想问‘东来’的近况?”   赵启不说话,但魏东也没看赵启的脸,而是盯着赵启的左手食指。莹白的食指小幅度上下画圈,这个隐蔽的小动作说明心事被旁人说中。   “勉强维持吧,我前几个月基本没去矿上,也没管家里的事儿。阿峰干活行,但是遇上大事我俩都没主意。摩基湾和木那的矿脉你也知道,料子出的又怪又妖。阿束不在,遇上高货技术部没人敢拍板。”   魏东边说边瞄赵启的脸色,他拿不准赵启此时到底是什么想法。说起来,其实比起赵小禾,“东来”更像是赵启的孩子。   从当初的负债累累,到鼎盛时期的矿区巨擘,其中的付出与成就只有赵启自己明白。   但最骄傲的孩子,在最后时刻幻化为敌人手中刺向自己胸口的利刃,这其中的心痛也只有赵启能懂。   从私心上说,魏东希望赵启能再管一管“东来”,不仅是对生养他的矿区不舍,还有他与赵启之间的羁绊,仿佛只要“东来”还在,他们俩之间就还有点什么。   只不过他实在没脸开口,也不敢再开口。   “目前基本就是平进平出,挣个辛苦钱”,魏东瞄着赵启的脸色,小声嘀咕。   --------------------   大概还有两章就要完结了,我一个爆哭,好舍不得T_T 第87章   这些话赵启相信,一来是他对魏东和杨庆峰的智商心里有数,二来是魏东这半年的进账。   一个月之前的某天深夜,赵启哄睡女儿后习惯性地失眠。旁人失眠大多会伤春悲秋,或者找个无聊的电影和小说,但赵启失眠就工作。   之前在曼德勒的时候,每当睡不着他就研究下一条要收购的矿脉,或者干脆披衣服去原石库看料子。   筋疲力竭的通宵后,上午再补三个小时的觉。   回北京之后,每当睡不着他就研究股票,研究基金,研究期货,总之什么能挣钱就研究什么。   查完自己和赵束的账户后,他犹豫再三,还是敲下了第三个账户名。   输密码时,赵启心跳加速,踱步到窗边站了一会,才返回书桌前按下确认键。   画面瞬间转换,账户顺利进入,这表示账户的主人并未更改密码。   寂静的后半夜,鼠标点击发出的“哒哒哒”仿佛博物馆的门票,轻而易举将一个人的生活轨迹沿着某些看不到的脉络,展现给不同时空不同地域的另一个人。   赵启将时间调整到半年前,然后一条一条往下看,魏东竟然以半个月为周期在往这个账户里打钱。   也许在旁人看来很可笑,但赵束与魏东一直都在赵启这儿领零用钱,每人每月30万。其余类似买房买车等大额支出不算,直接从户头往外划。   这其实算是三人之间的秘密,恰恰旋涡中心的三人都不觉得此举有任何不妥。   甚至于每到年底,赵束和魏东还会自觉把没花完的零用钱转还给赵启。   魏东的进账条目仿佛在故意汇报工作,每条数据后都跟一个备注,诸如摩基湾A级料14块、熔炼15夹金等等。   进账数目确实在逐月减少,赵启在这点上选择相信魏东。以他们俩目前的关系,没有“留一手”的必要。   不是全部,就是无。   看懂了赵启的沉默,魏东立马放下筷子,“小启,我把目前的情况跟你细说说行吗?”   “不行”   赵启的声线和长相都偏冷,垂眸低语时仿若一座人形冰雕,不会融化亦不可撼动。   魏东不敢再提。   与此同时,沈敬年家附近的小公园。   赵束拽着自己的T恤领口往外扯,第35次发誓以后再也不同时带赵小禾和沈元宝出来玩了!!!!   赵小禾痴迷于沈元宝英俊的外表,一会儿揪狗尾巴,一会儿摸狗爪子,一会儿要骑,一会儿要抱。   且不说赵束本人对侄女的稀罕程度,单说他哥和魏东对姑娘的宝贝劲儿,但凡赵小禾挂一点彩,沈元宝狗头不保!   他一把抄起赵小禾,勒令沈敬年牵狗,同时必须与他保持10米以上的距离,二人抱孩子的抱孩子,拖狗的拖狗,终于把一娃一狗都弄上了车。   话说沈元宝真乃神狗一条,从小就痴迷于坐车,而且一定要坐副驾,科学无法解释地迷恋安全带所带来的束缚感。   这件事元宝不到半岁时,就被沈敬年敏锐发现。   四个月的沈元宝圆滚滚跟个球儿似的,但毕竟还是幼犬,安全带根本捆不住,沈敬年单纯觉得好玩,在元宝米老鼠似的胖狗脸前斜拉上安全带。   然后奇迹出现了,平日里精力充沛到不讲武德的沈元宝同志,仿佛被葵花点穴手了一般,直挺挺坐在副驾上一动不动!!   沈敬年一句“我c”脱口而出,然后果断熄火,开始尽情蹂躏被安全带和副驾驶封印了的呆傻二弟。   然后沈敬年的缺德实验就开始了,他先后通过把沈元宝放后座,放脚边,放后备箱,并分别以“系安全带”和“不系安全带”作为对照组,从西四环跑到东四环。   结论是:这货确实睿智得铿锵有力,只喜欢副驾与安全带。   此时沈元宝依旧被封印,目光坚毅地扫射正前方的车辆。   好似一位经验丰富且正义凛然的狙击手,沈敬年的纯黑色SUV就是它的战斗堡垒,面前的风挡玻璃就是它的瞄准镜。   然后.....后排的赵小禾开始学沈元宝……   小姑娘自己拉过安全带扣上,盘腿坐在后排,双眼瞪得跟灯泡似的。   “...”,赵束扶额,内心盘算他哥会不会把赵小禾数学极差这件事赖到元宝头上。   黑色大奔终于在沈司机的憋笑中开进路安一号的地库,差一个弯儿就要停进车位时,赵小禾突然拽了一下沈元宝垂在座椅旁的尾巴。   沈元宝吃痛“嗷”地一声猛甩大尾巴,沈敬年下意识往反方向躲,没顾上手中方向盘,大奔直接怼上了旁边车位里的火红小跑车。   撞击的位置正在主驾驶,赵束吓得赶紧下车,从车屁股绕到沈敬年身旁,“你人没事吧?”   沈敬年摇头,他这边车门打不开,只能从沈元宝那边爬。   沈元宝上车之后就没戴牵引绳,车库里来往的车多,又不能直接开沈元宝那一侧的门。他朝车内后排指了两下,示意赵束先上车。   小小声的抽泣从椅背后方传过来,沈敬年在心里无奈叹气,转头笑道:“没事儿,叔叔不怪你。”   赵小禾虽说确实被赵启和魏东惯得骄纵,但本质上绝对五讲四美。   此时她明白车祸是因为自己拽了元宝的尾巴,也知道这台车不是小叔叔的,尤其这半分钟里赵束还不在车上,闯祸的内疚以眼泪为载体,从她的大眼睛里哗哗流出。   赵束先拉开副驾门,戴好牵引绳放出沈元宝,然后再拉开后排车门,催促赵小禾:“小禾,下车。”   几秒都没等来侄女,赵束探头往车里看,沈敬年双手攥拳举在胸前,以手腕为轴心上下摇,做了一个“哭哭”的手势。   赵束哭笑不得,上车把还在哭的赵小禾抱下来,然后带着一孩一狗先上楼,留沈敬年联系对方车主。   三分钟后,两人的手机同时震动。   “别告诉我哥”   “别告诉你哥”   两人确实没想把这事儿告诉赵启,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魏东一看哭哭啼啼的闺女当时就怒了,再结合沈元宝不知为何的一脸心虚......   “让谁欺负了?!”,魏东问的是赵小禾,但眼神一直往缩在鞋柜边边的沈元宝身上瞟。   赵束把元宝护在身后,“少污蔑元宝,元宝是好狗!”   两天后,赵启的电话打到沈敬年这儿,直接问修车花了多少钱。   沈敬年自然不能要,推拒说直接责任狗是沈元宝。然后见赵启没搭茬,又顺嘴秃噜了一句:“启哥,按说元宝得管你叫大舅!”   “...”,赵启嘴角直抽,五指张开覆上面前的热牛奶杯,“嗯,改天让小禾改口叫敬年婶婶。”   沈敬年:......   赵束完全沉浸在裙带关系所赋予的特权中,三天两头矿工,并且连OA请假系统都不用走,朝身旁的枕头说一声就行,当然不说也行。   沈敬年觉得自从赵束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之后,每一天都太有意思了。   赵束以意料之外的方式把他的人生从O-xy二维坐标升级成了O-xyz三维坐标,他从此体会到了Z轴上陌生的惊心动魄与魂牵梦绕。   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自从有了你~~生命里都是奇迹~~   到目前为止,沈敬年把自己的人生手动拆分成两截,遇见赵束之前算一截,遇见赵束之后是另一截。   他对顺风顺水的第一节很满意,好似阳光明媚的东南亚岛国,空气中都是甜美芬芳的椰子味。   遇上赵束之后,他觉得自己有些像国际航班的商务舱空姐,每天落地在不同的国度,紧张地应对五花八门的突发情况,小心翼翼地为机上乘客准备餐食和饮料。   即使这么仔细的伺候着,依然稍有不慎就收到一个差评,具体表现为跑路。   从唯物主义来说,第一截与第二截之间的长度比大概为13.5::1,但从唯心主义的角度来说,沈敬年恨不得把比例拉到1:100。   赵束把他的生活从描金边的黑白素描硬生生提笔改成了梵高的《向日葵》,沈敬年能够清楚的记得认识赵束之后的每一个时间节点。   在潘家园的初见,几天后在酒吧的约会,第一次借拖布狗视频时的悸动,曼德勒灼热天光下的绝望......以及此时此刻,只要看到赵束正在对面办公室带薪摸鱼追剧就幸福到傻笑。   后一段生命仿佛发酵后的面团一样,可以擀成很大的饼,也可以抻成很长的条。足够覆盖余生,也足够陪伴流年。   赵束说过:沈敬年,还好有你。   但沈敬年坚定认为这句话应该由他来说:还好有你,赵小王八蛋。   几天后,傍晚六点一刻,沈敬年的公寓。   “咔咔”两声,沈敬年把钥匙插进锁眼,转动半圈。他人还没进屋就习惯性探头,隔着玄关柜望向沙发。   脖子迅速转动60度,倏而又在疑惑中缓缓转回15度。   赵束的行李箱摊开在客厅正中央!   那个让沈敬年恨得牙痒痒的银灰色行李箱!!   --------------------   朋友们,写文真的太有意思了!!跟玩游戏一样一样的!!每写一章就是闯一关,有人看有人评就是顺利过关,发完掉收就是game over。并且这个游戏没有攻略,无法作弊,是成年人世界中非常罕见的、纯粹的、珍贵的体验。明天就要完结啦,我真的特别不舍,片头曲有多雀跃,片尾曲就有多难过。我先哭一会儿呜呜呜呜呜呜 第88章   毫不夸张地说,沈敬年对赵束跑路这件事有深深的ptsd症状,连同跑路所需的一切必备要件,比如身份证、护照、袜子球、行李箱等等,都让他发自内心的恐惧。   更可怕的是,这种心理上的恐惧已经能够激发他生理上的痛苦。   好似截肢后的患者,在漫长余生中依然会不定时感受到剧痛,而那痛感恰恰来源于几十年前就已经失去的躯体。   无药可医,无法可解。   哪怕现在,两人聊天时,赵束偶尔提起自己回云南过的那半年,沈敬年都无法抑制地呼吸发紧,连喉头都开始痉挛。   眼下猛一看见赵束又不打招呼拎出这个行李箱,沈敬年胸膛剧烈起伏,连鞋都没脱,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   银灰色亮面行李箱从客厅中央纵穿到阳台落地窗,“碰”的一声撞上窗台板。   如果在曼德勒,听到这种声音,赵束第一反应肯定是打仗了。但在北京,他觉得应该是地震。   他裤子都没提利索就从卫生间往外冲,一猛子撞上黑脸杵在客厅的沈敬年,然后又顺着沈敬年的目光看到莫名其妙位移到阳台的箱子。   赵束真没反应过来,直勾勾盯着沈敬年。沈敬年肉眼可见的愤怒,眼神里充满慌乱与恐惧,颤声问:“你又要去哪?”   “...”,赵束这下听明白了,“你TM是不有毛病,箱子招你惹你了!!”,然后胳膊平展指向阳台,“老子数到三,给我捡回来!”   “我给你捡个屁!!你又要去哪!!为什么不跟我说!!”,沈敬年不止气得一塌糊涂,更多的是委屈。   两人现在已经这么好了,赵束为什么还要瞒着自己走。   赵束非常了解沈敬年的狗脾气,知道这厮又抽了,于是白了他一眼,自己把箱子捡了回来。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世间各种情感本质上都是争夺,沈敬年对这只箱子的讨厌极有可能与赵束对它的喜爱,进而延伸到出门总是带着它有关。   这只银灰色箱子跟着赵束七、八年了,男人用东西普遍不精心,最开始赵束托运都随便扔,反倒是用的年头越来越久,还仔细了些。   他心疼地摸摸被磕瘪的边角,下一秒就抄起桌面上的大理石烟灰缸砸在沈敬年脚边,“你TM再敢随便发疯就滚出去,什么时候改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见我!”   赵束手上有准头,烟灰缸擦着沈敬年的脚指头砸在地砖上,霎时间灰白的烟灰、橙黄的烟蒂铺撒出两块砖,连同沈敬年的脚面和裤腿一片狼藉。   六点多的天色将暗未暗,正是孩子放学回家的时候,窗外孩童结伴玩耍的笑闹声隔窗传进屋内,更衬得相对而立的二人间寂静得可怖。   爆发边缘的沈敬年目光死死钉在那只箱子上,咬着牙冷冷问:“你到底要去哪儿?”   “咣当”,箱子被赵束隔着三十公分撒手扔到地上,“你是不是有病!?东哥明早回曼德勒,十分钟前才发现自己箱子轮儿掉了,我的借他!”   沉默持续了足足三分钟,沈敬年脚尖不自在地动动,用气音问:“你哥的箱子呢?”   赵束额角的青筋突突跳,怒吼答:“我哥的箱子回国时在机场摔裂了,一直没买!!”   ......   不用赵束笑话,沈敬年都能想到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尴尬,他恨不得被沈元宝一头撞晕过去,然后顺势假装失忆。   他看都不敢看对面的人,随手扯几张面巾纸,顶着五彩斑斓的脸赶紧蹲下收拾一地烟灰。   赵束气得想骂人都挑不出来词儿,当空一脚踹在沈敬年肩头,而后转身往储藏间跑。   沈敬年此时是炸毛的惊弓之鸟,他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抬头忙问:“你又干什么去?”   赵束头都不回,“你TM把我箱子磕坏了!我要把你最贵的箱子借出去!!”   去送箱子的路上,赵束还在骂:“你个没事找事的大SB!!你赔我箱子!!!”   沈敬年半句话不敢说,手指头猛戳屏幕飞速下单了一个差不多颜色和尺寸的。   一路上沈敬年都提心吊胆,好在路程不远,赵束又不可能将这种事告诉他哥,于是在上行的电梯里被迫消气变脸。   沈敬年蹲在地上帮魏东改行李箱密码,没话找话闲聊:“东哥,才到北京不久就回去呀?”   魏东点点头,语气颇为遗憾,“下个月我再回来,瓦城那边有点事,我回去处理下。”   魏东没有赵启的布局能力,赵启在时还好,他只要听话,指哪打哪就行。   赵启不在,他表面依然黑着脸雷厉风行,实则内心慌得一批。前两天赵启暗示了他几句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他连忙带着锦囊往回赶。   沈敬年完全没想到矿区的买卖竟然还干着,他以为按照赵启当时一刀两断的架势,赵家人此生不可能再踏入矿区。   但事实是,魏东一直在矿上,赵启很明显也没断干净。   电光火石间恐惧开始蔓延,沈敬年一定要知道赵束的想法。   他顾不上许多,直接把赵束拉进卫生间。赵束以为他还要墨迹箱子的事儿,双手捂耳朵使劲甩头挣扎,支起的两条胳膊堪比拨浪鼓两侧尽情摇摆的绳锤。   “听我说”,沈敬年双手捧着赵束的脸沉声安抚,紧接着微微弯腰用鼻尖点了一下赵束的鼻尖,“麦麦,听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哥还有你东哥都回曼德勒了,你会回去吗?”   沈敬年的声音和神色都无比认真,他在虔诚地等一个答案。   赵束慢慢站直,漂亮的桃花眼弯成晶亮的月牙,瞳孔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幸福。   却没有当场给出沈敬年想要的答案。   一年后,云南瑞丽某高档小区。   “喂,麦麦,几点能到家?”,沈敬年把手机连上车载蓝牙音箱,倒车入库的间隙给赵束打电话。   赵束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夹烟搭在身侧银灰色行李箱把手上往前走,“已经过关了,再有半小时吧。”   听筒里人声、车声、广播声响成一片,偏沈敬年的豪车密闭性还出奇的好,震得他后脑勺都跟着嗡嗡。   “今天这么顺利啊,用我去接你不,我刚停车还没上楼呢”,往常赵束都是下午五点左右才能出关,今天比平时早了将近一个小时。   沈敬年的云南分公司下班时间比北京早,没什么事儿的话四点就能走,到家时还不到四点半。   今天赵束回来,沈敬年特意又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想着回家亲自做几个好菜给赵束接风。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先回家做饭”,赵束嘴里叼着烟,双手拎起银灰色的小箱子放进门口排队等人的出租车后备箱。   他站在车门边上猛吸两口手中的烟,接着在脚边碾熄还剩小半截的烟蒂,拉开车门上车。   “想吃什么呀,我的麦麦小王子~~”,沈敬年的笑声混着肾上腺素,兴奋得压不住。   “滚!”   沈敬年哈哈大笑,赵束也没挂电话,就这么听他傻乐,半晌沈敬年才继续说:“说真的,想我没?”   “我大前天刚走”   “刚走怎么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懂不懂!?”   “...”,碍于出租车师傅与自己间隔不到半米,赵束不好直接开骂,压低声音敷衍:“别废话了,赶紧做饭,我快到了!”   “行,我现在就洗菜,保证你一进门就吃上”   赵束“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然后按开跟沈敬年的聊天界面。   沈敬年正在洗西红柿,餐桌上的手机震动,屏保照片倏而闪现——两年前,在总佛寺门口的艳阳下,赵束抱着20元一束的野花,温柔看向镜头。   无论何时看到这张照片,沈敬年都心情大好,他把食指在裤子上蹭了蹭,划开屏保。   赵束发来信息,只有几个字——进门先亲一口,想你了。   这大半年,沈敬年的厨艺明显见长,古今中外甜咸酸辣什么都敢比划一下。   比如他今天准备的是意式黑松露千层面、小锅米线、炸春卷。   他献宝一样把金黄酥脆的春卷夹到赵束碗里,“尝尝,第一次做,但是你肯定爱吃,三鲜的里面还加了大虾仁。”   沈敬年特别爱看赵束吃饭,两人偶尔一南一北时,只要条件允许碰上饭点儿他就开视频。   赵束用米饭在下面接着,“咔嚓”一口咬掉半根春卷,筷子不动,弯腰把头凑近去看截面,夸张地称赞:“哟~这么多大虾仁~”   沈敬年哼哼两声,酸溜溜地说:“这不是怕你在那边饿瘦了嘛,一天天也不知道那破石头怎么就那么大魅力,啧啧,这一趟怎么样啊?”   “本来昨天就能回来的,结果刚要走木那就挖出来一块4吨的,大象拉回来的!”   赵束调出照片给沈敬年看,一脸兴奋地显摆:“看,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只要我一招手,大象都得来吧,你还不信,看!自己看看有没有大象!”   沈敬年探身看赵束的手机,照片中十多个人围着一头成年象,赵束穿着灰色工字背心和卡其色的大短裤,站在弯成问号的象鼻子旁边,用矿泉水给大象降温。   明显偷拍的角度让沈敬年很不爽,瞬间语气更酸了,“谁给你拍的啊?姓杨的?”   赵束瞥他一眼,“不够你叽歪的,他盯炸山呢,我这次回去都没看着他。”   闻言面色稍霁,沈敬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告诉姓杨的,算了,别告诉了,你直接把咱俩床照给他看,不行不行,便宜那个狗der了!!”   赵束中午没怎么吃,又一路折腾,这会儿真饿了。没工夫搭理沈敬年,一筷子接一筷子低头猛吃。   沈敬年都气乐了,屈指弹了一下赵束的碗边儿,“哎!别吃了,跟我说句好听的!”   赵束嘴里包着饭,声音含混不清,“想听什么呀?”   沈敬年端起自己的酒杯撞了一下对面的,压着嗓子勾人:“cheers~”   赵束也举起自己的酒杯,隔空朝沈敬年扬了扬,眉眼弯弯回:“爱你。”   (正文完)   --------------------   正文完结啦,后面会有1个番外,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所有读者朋友。   其实这本写得很难,我不是天赋型选手,每个字每个词甚至每一处标点都需要思考。但我真的还蛮幸运,虽然磕磕绊绊但也成功将脑海的故事写完,并以文字的形式呈现给素不相识又天涯海角的大家。   真的真的特别感谢大家,给了我这么多支持与鼓励。我在三次元中并不成功,无法达成童年梦想,亦不能实现心中夙愿,却在这里被大家称为“大大”。   很舍不得,但也确实该完结了。那就祝我自己吧,祝我永远赤诚炙热,永远斗志昂扬。   宝子们,下一本见\^O^/   番外 聚会   周二,党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轮休表,决定约沈敬年周六喝酒,不料被沈敬年婉拒。原话是:“谁大周末稀得搭理你这单身狗!”   党也一听来劲了,嘿,一起来,喝不死你俩丫的!   正巧这周三早上魏东回曼德勒,赵小禾又在寄宿学校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夏令营,周末单留赵启自己在家,赵束本着“你跟谁俩呢!”的好战精神又叫上了他哥。   沈敬年一听赵启也来,眼珠子一转,突然提议:“上咱家喝去啊?”   “啊?”赵束没听明白,单手一指地板,“这儿??”   “不是不是,咱几个一起回我父母那儿,跟我爸喝一顿,吓唬吓唬老头儿”,沈敬年缺德带冒烟的妄图把自家亲爹拉入包围圈。   赵束自然没意见,但怕他哥不自在,立马再问赵启的意思。   出乎赵束的意料,赵启一丝停顿都没有的答应了,还说确实应该替赵强去见个面。   原计划只是哥几个凑一起喝顿酒,莫名其妙演变成了双方互见家长,赵束眼睛发直,连忙拒绝:“不不不,哥,就是去逗逗老头儿,沈敬年他爸酒量不好又爱热闹,就是一起吃个饭。”   回北京之后,赵启的睡眠质量明显转好,尤其是赵小禾不在家的时候,经常能一觉睡到8点多,吃完早饭偶尔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赵束电话进来的时候他刚醒不久,还没起床。这会儿他从床上坐起身,打着哈欠走进书房,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从保险柜里端出装翡翠成品的五层绒布托盘,不顾赵束的解释,径直问:“沈敬年他妈胖瘦,肤色?”   “不用不用,我之前送过了,真不是这个意思,哥,你听我说....”赵束急得舌头直撞牙,“腾”地站起来给沈敬年吓一跳。   “你之前送的什么?”,赵启捏着一枚阳绿宽条戒指回忆,“贵妃镯?是不是?”   赵束不喜欢条条框框的礼数,加上他和沈敬年都是男的,连法律都不承认,硬讲究这些反倒难为情。   反正现在双方家里都心知肚明,就这么过呗。   但赵启显然不这么想,他不等赵束回答,接着说:“那这次我送项链吧,正好有串菠菜绿的珠子。”   能被赵启放家里的都是好东西,尤其是收在保险柜里的,出手价格至少在七位数往上。   赵束不心疼钱,但是他心疼他哥,他不愿意让他哥为了他去给别人送礼,“哥,这次不了吧,等有机会.....有机会见到爸再说”,赵束瞄了一眼身旁一脸好奇的沈敬年,犹豫着说。   赵启直接乐出声,这小兔崽子连个慌都不会撒,明知道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让沈敬年父母见到赵强。   赵启声口带着笑意:“行,我把这事儿告诉爸爸,让他在瑞丽准备准备,周末我先替他。”   赵启语调逗小狗一样,把赵束气得鼓鼓的,“ 哥,咱们临时改地方了,不去沈敬年家!”   笑意从肺里拱到喉头,赵启依旧顺着他,“好,那下周我再去拜访沈敬年父母,正好连你东哥一起。”   “...”,赵束嘴角迅速往下耷拉,犹如浅粉色的迷你小彩虹。   沈敬年在旁边听明白了,连忙抢过手机,“启哥,周末没问题,还在我父母那儿,我和麦麦提前过去接你。”   从沈敬年的角度自然是愿意让两家多接触的,他跟赵束之间就像是小时候听过的谚语故事,一根筷子能掰折,两根筷子也能掰折,但一捆筷子掰不折。   两人之间的联系每多一层,关系网里就多一根筷子,下次赵束再生气回娘家不接他电话,他还能给赵启打,给魏东打,给赵小禾的电话手表打,最不济还能让他妈打。   两家正式见面的事儿,天地良心他真想过。   赵启刚回北京他就想提来着,但那时候乱七八糟事情一大堆,加上赵启状态也差,几次想说都没说出口。   后面魏东回来,他觉着赵启也顾不上这茬,再后来赵束跟他爸妈混熟了,再提双方见面好似过于刻意,好像日子往回过了似的,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撂下了。   但眼下是赵启主动提的,他当然挥着小皮鞭借坡下驴!   当晚赵启跟魏东打电话时顺嘴说起这事,魏东一听急了,非要跟着去。   赵启顿了顿,说:“那你就回来。”   魏东连忙把刚睡着的杨庆峰喊起来,两人二话不说开始盘库拍照,通宵后顶着通红的眼眶一路飙车,目的地——木姐县,国门外。   与此同时,党也也把这事儿告诉了他爹党永顺同志。   党老同志一听大佬他哥大大佬也来,当场就疯了,强硬表示自己也要去,并且要带几块最近刚收的带皮小原石让大大佬帮着瞧瞧。   同一时间轴上,周碧云又叫上了周博观,理由是:都是年轻人,多聚聚。   就这样,本是发小儿之间周末吃个饭却如脱缰野马一般,离奇发展成为几家的大聚会。   周六,下午四点,沈家别墅的客厅。   赵启一进门就热络地与沈继昌和周碧云寒暄,嘴里全都是漂亮的场面话。   这个样子的赵启说来赵束和魏东都至少有十五年没见过了,十五年“东来”刚成立的时候,赵启没少放下身段拎着礼物主动去大矿主家寻求合作。   后来买卖越干越大,赵启也愈发说一不二,除了在医院照顾魏东的时候跟医生说过几句软话,其余都习惯性地冷脸发号施令。   但此时却跟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散发着违和又讨喜的光芒。   就连魏东都收敛了一身戾气,站在赵启身后时不时应和两声,仿佛相声中捧哏的。   赵束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在魏东身上看出“乖巧”两个字,他抱着沈元宝缩在角落,不断用意念无差别攻击在场众人:急急如律令,全都现原形!   开饭前,党永顺寻个机会跟赵家三人搭上话,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又从布袋子里小心掏出三块加一起还没巴掌大的白皮原石。   党永顺在认识赵束之前只钟爱成品翡翠,但两年前偶然被赵束带着玩过一次原石后,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   手上托着的这三块分别以300、450、700元购入,目标是以450、600、800元转出去。   对他们仨来说,百万以下的料子基本是透明的,就跟1+12似的,谁看都一样,只有百万往上的高货才需要赵束。   魏东离党永顺最近,顺手接过摆弄了一下,然后递给身旁的赵启。   他不是看不懂,而是不会说,横是不能直接跟沈敬年干爹说“你这三块加一起都不值200吧...”   赵启面不改色在手里颠了颠,声音和缓道:“党叔,东西不错,要不您直接给我留下吧,等我回曼德勒的时候找人雕出来再还您。”   一旁看热闹的沈敬年朝干爹抬下巴,欠欠地戳穿:“干爹,他哥想给你换三块好的。”   党永顺:........!!!   伤心的党老同志面色铁青,抹了一把脸直截了当问:“他哥,你跟我实话实说,这仨要是切出来,到底能值多少钱?”   赵启用食指关节搓了搓下巴,表情丝毫没变,依旧乐呵呵的,“得小一千。”   站旁边喝茶的党也实在听不下去了,目光诚恳望向赵启,“他哥,你跟我爸说实话吧,要不他下次还得让人坑......”   三块小原石从党永顺手上传到魏东手上,又从魏东手上传到赵启手上,然后就一直被赵启托着。   赵束只扫了两眼,就幸灾乐祸又大逆不道地幽幽开口:“那俩大的一分钱都不值,最小那个估计180块吧,还得是那条裂没进全的情况。”   听天书一样的周博观坐在躺椅上,边吃瓜子边下意识接话:“进全了的话呢?”   “也一分钱不值”,赵束的结案陈词劈头盖脸砸向党永顺。   党也的目光从赵启手上的原石撤回,转而戚戚然投向亲爹,“爸,你给我攒点钱吧,我还没娶媳妇呢!!”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党老同志不学会这门手艺誓不罢休!他目光崇拜地看向赵启,仿佛学渣遇上院士一般敬仰,“他哥,有没有秘籍?”   赵启眨眨眼,一指赵束,“带着他就行。”   周六,傍晚六点,沈家别墅的餐厅。   席间免不了共同举杯的环节,沈继昌使出洪荒之力连提三杯,而后全程安静吃菜。   如果以数值作为酒量的评判标准的话,在场众人里,周博观和沈继昌是2,沈敬年和党永顺是3,赵束是6,党也是7,魏东手术前和党也差不多,现在勉强比沈敬年高一点点,周碧云是8,然后.....赵启是12,十分制。   对于赵启的酒量,沈敬年一直略有耳闻,但是没真正见识过,就好像沈元宝的智慧一样,全在想象中。   他给党也使了个眼神,示意合力围歼赵启,三十来年的发小不是白当的,党也立马会意。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敬赵启,赵束和魏东懒洋洋旁观赵启面不改色、来者不拒、手起杯落。   周六,晚上九点,沈家别墅的院子。   绝望浮现在赵束的脸上,他一只手拽着非要带元宝去草皮上游泳的沈敬年,另一只手拽着嗷嗷叫赶去游泳的沈元宝。   赵启则潇潇洒洒单手插兜指挥魏东录沈敬年。   党也半边身子瘫在周博观身上,人倒了嘴还硬着,嚷嚷:“再来!我就不信喝不过他哥!!”   周博观为难地看向党永顺,党永顺颇感丢人,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出警啦!”   党也“嗖”一下站直,连黄底红字的符咒都不用,自动自觉凭空诈尸。站起来的下一秒就是往自己腰间摸,休闲裤后腰空无一物,党也头发都炸了,“我枪呢!?我铐呢!?”   站在队伍最后的周碧云扶额叹气,这俩丢人的玩意,白瞎老娘一身忠肝义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