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鸠占鹊巢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有存稿,20W字之前会是日更原本计划是美食文可惜段位不够,只够家常菜的水平...走过路过跳个坑吧!^_^ “菜真香”是家不大不小的饭店,它虽不在闹市区,但因守着一所高校,生意仍旧异常红火,其实这学校周围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饭店,烧烤、盒饭、拉面、麻辣烫,什么都有,但哪家都没有“菜真香”生意好,原因就是他家的饭菜真的如其名——菜真香! 十点了,连毕业班的晚自习都结束了,成群结队的自行车早已骑远,这周围的饭店总算准备打烊,接二连三的关灯锁门。 “小林,今天辛苦了,哦,对了,我上午给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菜真香的胖老板乐呵呵地锁了门,然后转身按了下遥控,停在门口的帕萨特嘚嘚响了两下。 林忘忙和了一天,这会脑子都有点迟钝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嗯?哪件事?” “就是给你介绍对象的那事啊!” 林忘有点头疼,不就是24了还没有对象,犯的着歹谁都要给他介绍对象吗?“哦,这件事啊。” 老板又滔滔不绝说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上心呢,我这次给你介绍的是我媳妇的外甥女,性格文静,模样也不错,是个会计,挣得可不少,比你大一岁,大点好啊,懂得疼人。” 林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可他仍旧站在原地,装作认真地听着。 胖老板没察觉,仍旧不停地唠叨着:“你看哪天,见一面?” 林忘就想赶紧打发他赶紧回家,他敷衍道:“行啊,等什么时候有时间的。” “后天,后天你休息...” 不等老板说完,林忘就打断他:“下个休息日不行,我们同学聚会。” “那就下下个歇班日。” 林忘是厨师,休息日少,等到下下次,就得一个月后了,到时没准老板都忘了,就算他没忘,那会再想别的借口:“行啊,到时再说吧。” 老板也听出了林忘的不上心,他劝了句:“小林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趁年轻找一个吧,处个一两年,结婚时也就二十七八了,再拖,好姑娘都让人挑走了。” 林忘越听越不耐烦,好在现在天黑,老板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林忘点点头:“知道了,谢谢老板了。” 老板以为林忘听进劝了,这就乐呵乐呵地走下来,拍了拍林忘的肩:“累了一天,赶紧回去吧。” “嗯,我走了,老板您开车慢点。” 林忘等老板上了车,自己插着口袋就往东走,一路上他一直低着头,没用五分钟,他就拐进了饭店旁边的小区,那小区保安也是个爱搭话的,看见林忘后拉开玻璃窗,冲着外面喊了句:“林师傅,下班了啊?” “嗯,下班了。” 保安也没再多说什么,打完招呼后就又关上了窗户。 林忘在菜真香当厨师已经有三年了,三年来,财迷的老板只象征性地给他涨了几百块工资,但因为这饭店离他家近,走路都用不了十分钟,所以嫌麻烦的林忘始终没动换一家的心思。只不过老板总怕留不住林忘,老想着让自家亲戚和他凑成一对,上次是老板媳妇的侄女,比唐显大三岁,模样倒是不赖,就是性格太差,仗着自己是公务员,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都28还不愁,总觉得自己能找个有钱的。 掏出钥匙开了门,林忘整个肩膀都塌了下来,像往常一样,他直接钻进厕所,给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然后连内裤和袜子,囫囵都塞进洗衣机,接着他站在淋浴喷头下,打开了热水。 今天的客流量比较大,林忘抖了一天的铁锅,胳膊酸疼,脖子都僵了,他站在喷头下,任热水冲刷着身体,冲去疲劳,温暖身体。 就在林忘失神的时候,忽然他听见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声音,林忘完全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但出于本能的,他心底生出一股恐惧,然后猛地抬起头,但很可惜,没有任何做出反应的时间,下一刻,林忘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刺痛由头顶传遍他全身,那疼痛好像要给他整个人撕裂了,他大叫了一声,连一秒的功夫都不到,林忘被击倒在地,焦黑的皮肤还在不停的抽搐。 ...... 林忘觉得胃中翻江倒海,喉咙、鼻子更是难受的要命,难受得眼泪都控制不住,正拼命往下流,迷迷糊糊之间,他听见外界传来嘈嘈杂杂的声音。 “诶,那个不是赵员外家的如花吗?好端端的怎么失足掉到湖里了?”明明是个男人,却穿着一身枣红色,他一副惊慌的样子,一边说话,一边拍着胸脯。 旁边一个比较憨的男人没听出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这就扭过来解释:“什么失足,明明有人看见他是自个跳下去的。” “啊!”那人捂嘴惊呼,小拇指还微微翘起:“怎么想不开了呢?” 旁边又挤过来几个动作忸怩的男人:“你还不知道了吧,这如花让赵员外赶出来了。” 人群中,有的人偷笑,有的人则一脸不解:“真的假的?” 说话的褐衣男子扬了扬脖子:“我骗你们做什么?我家大侄子在赵员外家当小厮...” 听了他的话,不少人都看了过去,其中有人认识这人,便嚷嚷着:“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褐衣男子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面上露出得意,他先是咳了几下,然后才说:“还能有什么?你们也知,这赵员外宠着如花,一般事也不会真发火,我听说这次是他在外面偷汉子,被赵员外逮了正着。” 众人惊呼,接着,又纷纷爆发出不屑的嗤声。 耳边的话断断续续的,可能是一点点恢复了的关系,对于传入耳朵里的话,越来越多能听懂了。意识慢慢回笼,对外界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但林忘却没觉得好过,反而听着耳边嗡嗡嗡的声音,像是听着成千上万的苍蝇拍打着翅膀,林忘感觉自己脑仁都快裂开了。 林忘实在被吵的不行,也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暴躁,那股暴躁让他都恨不得拿把刀出去捅死几个人,林忘大吼一声:“都他妈给我闭嘴!” 一个挣扎,竟然坐起来了。 周围瞬间安静,林忘十分满意,那股暴躁慢慢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看着周围一个个插簪带花、穿着古装的人,林忘凌乱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假的。 只安静了片刻,周遭的声音再次响起,甚至比刚刚有过之而无比及。 “神气什么?还不是被赶了出来?” “不知廉耻!” “刚才是谁给他捞上来的?要我说,这种人就不值得可怜。” “哼,他还当自己多金贵呢!” 林忘目瞪口呆,见周围的人都冲着自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嘴里的话都是在说他,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瞬间他怀疑这些人是外星人。林忘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脑袋里像是被人用木棍搅拌,疼得他又仰躺在了地上,林忘抱着脑袋控制不住地大吼。 周围再次安静,见他这样,有些人吓得连连后退,即便是一些牙尖嘴利的,现下也不骂了。 “莫,莫不是疯了?” “我看八成是得了失心疯。” 还有几个刻薄的:“别再是湖水灌进了脑子里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林忘一时间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进去了,无数的画面、人物、影响纷至沓来,就像是被打乱的拼图,东一块西一块,都是不连贯的,但偏偏又那么逼真。 一个年龄也就十二三的小男孩躺在床上瑟瑟发抖,任一个成年男人一件一件给他脱光了衣服,之后整个人罩了下来。 男孩跪在地上,被一个衣着艳丽的男人一脚踹中了心窝。 又一个男人,送给男孩一个粉红色香囊,里面装着一张写满情话的纸。 香囊被人翻了出来,男孩的脸上被人打了好几个巴掌。 林忘抓着头发,嘴里不自觉地喊了出来:“滚,滚出我的脑子。” 林忘这会表情十分可怖,目眦欲裂,额头上、脖子上都鼓起了青筋,整个脸紫红色的,周围的人被他这个表情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几步,一些胆小的,怕被牵连,更是已经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周围的人走了大半,留下的也只敢远远偷看,林忘觉得那些冒出来的画面一点点捋顺了,并且都安静下来了,不再乱蹦了,林忘似无力承付,眼前一黑,又重重摔回了地上。 昏倒之前,林忘知道,他得到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2 坑爹的背景 作者有话要说:请仔细阅读故事背景然后谢谢捉虫^_^ 林忘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不知道是幸与不幸,他还躺在湖边,没有好心人给他救回去,也没遇见歹人给他抓走,林忘撑着地面虚弱地坐起来,万幸现在是盛夏,他原本湿透的衣服这会也干了,虽说干巴巴地难受,但好歹不至于冻病了。 林忘抬起了手,那决不是一双厨师能有的手,那双手掌很小,白皙细嫩,手指上还留着圆圆的长指甲,林忘下意识又摸了摸脸,单说两个巴掌就能完全将脸捧过来的大小就知道,这脸也不是自己的脸,之后,身子什么的就更好确认,那双小腿细的,跟个娘们似的。 林忘惊悚了,再加上现在四周黑漆漆又静悄悄的,只有虫子的叫声从远处传来,间或一些沙沙沙风吹草动的声音,林忘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抓在了手里,紧紧地疼。 小心翼翼地回想了一下涌进脑海里的记忆,他是真怕了,对那种要给人脑袋碾碎的疼痛心有余悸,好在他回想了一下,只觉得脑袋里有点迷糊,却没再疼。 他这不回想不要紧,一回想惊的林忘直接跳了起来。 “我操!”林忘比划着双手,也只骂了一句,再有的,他却无语地说不出任何话来。 林忘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自己是穿越了,他闲暇的时候就爱上XX看穿越种马文,所以对这个词、这个状况并不陌生,想起下午围着自己的那些人穿着短打或是长衫,林忘便反应过来这是回到了古代,但他想不到自己穿来的是这么一个操蛋的世界,他甚至怀疑这里还是不是地球。 这个世界的女人极其稀少,稀少到即便是皇帝,可能也就有几个女人妃子,林忘对着空气咆哮:“还种马呢,这会连搞对象都成问题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的女人真稀少到这种程度,那么离人类毁灭也不远了,但事实并不,因为这里的男人其实也是分成两种的,一种是“公子”,天生身体强壮,另一种则是“小哥”,可以...生孩子。 而非常不幸的,林忘的这具身体就是“小哥”,他现在有一种真真实实被雷劈到的感觉,甚至一对比,单是穿越这件事都不算什么了。 林忘接受了这具身体,也接受了这具身体大半的记忆,只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也姓林,名字叫如花,想到名字,林忘又抖了下,如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赵姓员外纳去当妾,每年给予如花“娘家”十千钱,与其说是纳妾,更像是租妾,赵员外无论何时都能单方面终止这个关系,自然关系终止后,也不会再给如花家钱了。 如花自杀之前的记忆反而是最模糊的,隐隐约约记得他似乎跟一个人有些不清不楚,被赵员外翻出了情书,然后打了一顿,就被赶了出来。 林忘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会,搜肠刮肚把能骂的词都骂了一遍,然后还不解气,旁边就是湖,他真是差点就要再次跳下去了,不为自杀,只为让自己冷静冷静,否则他真怀疑自己能气炸了。 过了会,林忘总算不再怨天尤人,当下最要紧的是想以后怎么办,还回不回的去? 不管能不能回去,首要任务就是活下去。 其实如花娘家就住在离这不远的谷熟村,但记忆中,如花的爹娘都不是什么太良善的,若真爱孩子,会把年仅十一二的孩子租给一个成年人当妾吗? 哦,还有,这个世界管爹叫爹,管娘却叫做“良”,因为只有真的女人,才能被叫做“娘”。 林忘的嘴角又狠狠抽了一下,他是不打算回谷熟村的,免得又被爹良卖了,他也不敢在这多停留,就怕如花爹良得着消息寻来。 凭着记忆,林忘向南面走去,走了约一个来小时,总算找到了记忆中的破庙,破庙房顶塌了一半,但因多少能挡些风雨,如今早被大大小小的乞丐占据着,林忘一踏进去,差点没踩到一人的脚,有的听见动静的,也只是睁开眼借着月光瞄了一眼,之后就呢喃着翻了个身,顺便挠了挠屁股。 林忘在门边找了一处稍微能窝的下的位置,靠着土墙,闭目休息。 夏天天亮的早,其实在远处隐约传来鸡叫的时候,林忘就已经有了意识,只是没立时醒来,所以在有人靠近他的时候,林忘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且双眼清明,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有些年纪叫花子,方下巴小眼睛,眼睛抠抠着,颧骨极高,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林忘知道对方是个“小哥”。就像让林忘光看脸去分别男女,即使看不见身体,甚至不用看头发长短,单看那张脸,就能让人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在如今也是如此,虽然面前的叫花子脏的都不行了,身体干巴巴跟柴禾棍似的,但林忘也能一眼分别出他是“小哥”。 当然,无论在哪都有例外的,这个世界也不乏长得像小哥的公子,或是长得像公子的小哥,让人单看外表看不出来的。 那个叫花子见林忘忽然醒来,吓了一跳,他的手抖了下,林忘看他十个手指里全是泥土,那叫花子也不尴尬,咧着嘴大笑了一下,冲着周围人说:“看看,这么细皮嫩肉的一个小哥,怎么也沦落到如此?” 叫花子本就是无所事事,现在外面天已经亮了,但破庙里多半的叫花子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呢,因这人的话有几个翻了身要坐起来,有几个已经醒的也凑了过来。 林忘用胳膊挡了一下,挥开那人伸过来的手,他麻利地站起来,这就要走,可那叫花子嘿嘿一下,再次抓住了他:“小哥,住了咱们的地方,这就要走?怎么说也得给几个钱意思意思吧?” “我没有钱。”林忘扯了扯袖子。 那人却不松手,依旧嘻嘻哈哈地说:“花子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知小哥身上穿的衣服不差,小哥就赏花子三五个钱吧。” 其余的叫花子跟着起哄,他们并没有使横,却拦着门口耍无赖。 林忘现在都这么个情形了,他有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只听林忘冷哼了一声,连吓唬带骗:“昨晚投湖被人救上来,如今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死呢,你们倒送上门来,拉几个垫背,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那几个叫花子被林忘决绝的语气唬了一跳,这会重新打量了一遍他,见他衣服皱巴巴的,明眼人一看就知,还真是穿着衣服跳水里,然后自然风干后的样子,这些叫花子即便再怎么样,也没有想死的念头,又说他们也并非强盗,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抓着林忘的那个叫花子松开了手,撇了撇嘴:“真晦气。” 林忘一甩袖子,走了出去,这次,没人拦着他,直到走出很远,林忘才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松垮下来,林忘自己,也还是不想死的。 ☆、3 虞城 作者有话要说:^_^ 林忘走了一上午,是又渴又饿,明晃晃的艳阳照得人眼晕,他衣服里面都湿透了,贴在身上难受极了,偏偏衣服下摆长,又是长袖,林忘想这要搁以前,他早穿大裤衩光膀子了,虽然热的好像快中暑了,但林忘脑子也没说缺根弦,不敢把外面的衣服脱了。 又走了一会,林忘见两边是一片片绿汪汪的庄稼地,他知道这附近必有人家,于是加快了脚步,总算让林忘看见了几户朴素的茅草屋。 林忘在外面徘徊了片刻,然后挑了一家最中间的,他在屋外敲了敲门,不一会,就听里面传来一个比之女人声音粗,比之男人声音细的询问:“谁啊?” “这位当家,我途径此处,想讨杯水喝。”林忘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哑了。 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接着,木门被打开,从中探出一张面目偏柔和的脸,看着很和善,只是在林忘瞄到他头上别着几朵黄色野花时,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林忘依着记忆作了个揖:“这位小哥,我途径此处,想讨杯水喝。” 那人见林忘也是小哥,脸上的戒备去了一些,但也没立刻说话,而是来回打量了林忘几眼,他见林忘身上衣服不差,模样生的也好,看起来又是细皮嫩肉没吃过苦的样子,心中不免奇怪这人怎么孤身一人,且连个行李都没有,那人虽然纳罕的不行,却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哦,好,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取些水来。” 林忘再次作揖,那人回屋,不一会,就端着一个敞口碗出来了,他将碗递给林忘,林忘接过后,一口气就喝了。这碗看着挺宽,实则很浅,加上林忘渴的不行了,那一碗根本不够,他刚要开口在讨一些,却听那人扑哧一声笑了:“看你这样,怕是渴坏了吧,我再去给你倒一碗。” 林忘连连点头:“实在是感激不尽。” 之后,别说一碗了,林忘又连喝了好几碗,那人也不嫌麻烦。等总算喝够了,胃口里全是水,肚子不饿了,但心里却饿的慌,林忘双手将碗递还,并问:“小哥可知去最近的县城还有多远路程?” 林忘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如花,几乎没离开过赵员外的家所在的谷熟城,只偶尔上街买个东西,或是去庙里上个香,所以对于谷熟城外的地方,他也是一概不知。 那人跨出门槛,抬手冲着南面指:“你顺着这条道往南走,大约半天的功夫,就能到谷熟城。”他不知林忘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于是又指了指北面:“你若往北走,也是差不多半天的功夫,就能到虞城了。” 林忘听说距离虞城只有半天功夫,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又问:“那到底是去虞城近,还是去谷熟城近?” 这小哥似乎对这周围很熟悉,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说:“自然是去谷熟城比较近。” 林忘心中难掩失望,他点了点头,再次作揖道谢,不敢多停留,这就走了,那人在门口看了会,见他急匆匆走向了北面,便知道他是要去虞城,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一件事,那人见林忘走远,端着碗回屋了。 昨夜林忘歇息的那处破庙是在谷熟城外约20里地的位置,他今早从那走来,走了半天才到了这里,那小哥说虞城要比谷熟远一些,林忘不得不加快了速度,想着赶到虞城,把身上的东西当了,至少能吃点东西,并找处地方好好休息一晚。 林忘摸了摸耳朵上一对绿豆粒大小的珠子耳塞,虽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但应该多多少少能换一些钱花,至少够买个馒头的吧。 紧赶慢赶走了两个来小时,路上的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有从别的道来的,也有从林忘身后过来的,自然也有来个对脸,要去别处的,只是来往的车辆大多是拴的骡子,像是电视剧里过去一辆就是马车的场景没出现,走了这么半天,只看见一辆马车,那马却瘦巴巴的,四条小短腿,但那马拉的车子却极豪华。 期望中过来搭讪说要捎他一程的情节没出现,偶尔也能看见驾着无顶板车的车夫频频向林忘这边打量,只是最后也没上前来搭话,林忘想着自己还能走,便也没去求人家。 林忘不知他现在看起来有些狼狈,一个人孤零零的,但身上的衣服又是不错,且他将头发全部盘了起来,便知道他有夫家,路过的人竟有多半猜出他是被人赶出来的,为避免引起麻烦,人们还是不愿意跟林忘有什么牵连的,林忘若想到这个,他早打散了头发,重新梳一个未婚小哥的发型。 就这么低头闷走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总算隐隐约约看见了城门的影子,林忘吐了一口气,刚才是怕天黑之前到不了虞城,这会心放肚里的,他差点摔倒,现在光是站着,小腿肚子就直打颤,别说如花这具身体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就是林忘自己也从没步行过这么远。 一进城,只见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竟比记忆中的谷熟城还要热闹,路上有挑担儿的小贩沿街叫卖,道路两旁全是商铺,一户挨一户,招牌各有特色,林忘只匆匆一看,便已经看见有邸店、酒楼、药铺、茶肆等。这里的商人商业头脑还挺好,一进城门步行用不了一刻钟,就是一片商业区。 林忘瞪着眼睛,身体记忆里的和亲眼看到的自然不一样,看着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们穿着古色古香的长袍,并且一眼望去,零星看到一两个女人,这让林忘鸡皮疙瘩起到了头顶,一时竟愣住了,大脑空白一片。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从后面跑过来,撞了林忘一下,这才给他撞回神,那孩子匆匆说了句抱歉,然后似怕被骂,在林忘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溜烟跑了。 林忘双手攥成拳头,让指甲掐进手心里,他闭了下眼然后缓缓睁开,以后,自己就要在这个奇怪的世界生存了。 心中已然是有些认了,林忘抬起了腿,再次动了起来,只是前几步他竟同手同脚,引得周围人偷笑了几声,之后,林忘便像没事人一样,没入了人群里。 首先,林忘身无分文,其次,他已经快有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林忘站在台阶下看着眼前的铺子,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繁体的“典解”两字,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当铺吧? 林忘的眼睛往里瞄了几下,只见屋中是一溜高台,高台后面坐着人,因前面的台子过高,只能看见那人的脸和双肩。 其实店铺里的人早在林忘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他了,但店里的人也见怪不怪,只当他在犹豫不决。 再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反正就算是认错了,又能怎么样呢?林忘连“不识字”的借口都想好了,因为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不识字的,只见他迈步上了台阶,走进了店里。 坐在高台后面上岁数的老人看了林忘一眼,因林忘这人看起来就不像是穷苦的人家,再加上林忘一直犹犹豫豫,这老者还以为林忘是拿什么宝贝东西了,于是难得他开了口:“这位小哥,是否有什么东西要典当的?” 林忘一听,便知道自己来对了,他心中松了口气,然后走到高台边,他动手摘下了耳朵上的耳钉,递了过去:“我想把这个当了。” 这对耳钉只有绿豆粒大小,湖蓝色的,挺光滑的,谁知那老人只扫了一眼,然后就不再看了,他指了指旁边:“你这个,去那边当。” 林忘不知这边和那边的区别,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讪讪缩回手,来到了旁边。 旁边的高台后面也坐着一个人,只是这人稍微年轻些:“我是店里的二掌柜,像一些小件的首饰,找我就行。” 林忘暗暗记下,原来这当铺里的掌柜也分等级,他又往旁边看了看,只见还有一个人坐在高台后,却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林忘收回视线,这就将东西递了过去,那人拎着耳钉,用手摩擦了一下,然后又看了几眼,说:“你这个成色不错,也没什么杂质,就是太小了,你准备当多久?” “啊?”林忘一愣:“我...我不准备要了。” 林忘原本还担心自己这么说完后,会被当铺的人给轰出去,让他找个别的店铺,将耳塞卖了,谁知那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死当啊,那这对蓝琉璃,当给你500钱。” 电视剧再一次欺骗了观众,所以说里面动不动就几两几两的情节没有,要说林忘一开始还期望过高,听那人念出“500”的时候,他的心脏好像被人捏住了,只不过在听清后面的单位是“钱”不是“两”后,他又泄气了。 林忘不知道这500钱相当于多少,能干些什么,虽然他接受了如花大半的记忆,可自打如花进入员外府后,极少出门,慢慢的竟连外面的物价都不知道了,林忘倒是想起了赵员外每年给如花家十千钱,这500钱是十千钱的二十分之一,估计是够生活一段时间的。 “这么少?那我不当了。”林忘不表现出来他对这价钱的接受,说这话本意是想诈一诈,也说不准这耳钉其实是极值钱的,毕竟印象里,赵员外还是挺宠如花的。 那人一点挽留的神色都没有,反而露出不屑的表情,他果断地摇了摇头,要将耳钉递还给林忘:“500钱已经不少了,毕竟就这么小的玩意。” 林忘一咬牙:“那好吧,我当了。” 那人没什么太大反应,又将手收了回来,之后就是写当票,签字画押,因是死当,以后不会赎回了,所以林忘没有当票。 一百个铜钱串成一串,林忘得到了五串,他手里攥着钱,心中总算有些踏实了。 林忘扭身,都快要走出当铺了,他一转身,又回来,直奔那二掌柜,林忘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衣服要不要?这身大概能当多钱?也是死当。” 那人刚把当票收好,闻言抬头打量着林忘身上的衣服,林忘颇配合,往跟前凑了凑,还转了个圈给他看,对方点了点头:“你这身料子不错,能当八百钱。” 林忘想不到这身衣服竟然比耳钉还要值钱,心中有些窃喜,但面上不显,他哦了一声,然后,没说别的,就这么直愣愣走了。 ☆、4 虞城的饭菜 出了当铺,林忘原本是想先买身衣服的,可如今天都快黑了,按现在时间估计,得有七八点了,林忘怕等天黑时不好找住处,于是想明天再买衣服,这就加快步伐往城门口的方向走,看了几个规模不同的邸店,最后选了一家门面朴素、招牌也有些旧了的。 林忘刚来到门口,还没跨进门,就有个小二从里面迎了出来:“这位小哥,可是要住店?” “嗯。”林忘边点头,边跨进了门槛,他没立时说别的,是想看看店里的环境。 店里的厅堂是供人吃饭的,如今正是吃饭点,里面坐了不少人,但大多是穿着普通的赶路人,有几个三五成群的,坐在一桌大声吆喝,住这种邸店的,也不会是什么富贵的人。 林忘环视了一圈,觉得还可以,便问:“最便宜的多钱?” 那小二没立时回话,而是怪异地看了眼林忘,直到林忘又问了一遍,小二才说:“小哥,最便宜的只要15钱一人,但您身子娇贵,不适合住。” 林忘还以为小二是想忽悠他多花钱住好的了,便摆了摆手:“不过是睡宿觉,没什么娇贵不娇贵的,干净就行,就来最便宜的。” 小二还在用奇怪的眼神看林忘,顿了一顿,他比划了下:“要不,您先跟我看看,再决定?” 林忘听他这样说,想这家店服务态度还挺好的,还能让客人先看看房间,于是他跟着小二穿过了厅堂,来到了后院,后院四周全是一间间的房间,单看外面,收拾的还算干净。小二带着林忘来到了一间门前,他推开了门,顿时,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飘了出来,林忘捏了捏额头,还没做反应,就听里面传出一个调笑的声音:“呦,咱们这屋子里的人可有福了,竟然有个小哥要住进来。” 林忘借着屋中光亮打量,只见屋中左右两边搭了两溜火炕,每溜有这么五床被褥,其中四个把角的已经被人占据了,正中间的也有人了,剩下的位置都是夹在两人中间的,呆在屋中的人,无一例外,全是五大三粗的公子。 要让林忘冲着这种赛李逵叫公子,他还真叫不出口,林忘走神了片刻,回过神的他挺佩服自己,都这会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那小二倒是一直态度挺好:“这位小哥怕是第一次出门吧,一般的邸店,最便宜的就是这种。” 屋里的人还在嘻嘻哈哈地笑着,林忘后退了几步,其实要搁他本人,跟其他人住通铺也没什么,奈何他现在这具身体是小哥,肯定是不能和不认识的公子睡在一起的。 林忘扭头出了屋,他脸上难免露出些尴尬:“单独的房间,最便宜的多钱?” “50钱一天。” 林忘心疼了一下,但只能点头:“那就来一间。” “好咧!”小二引着林忘出了后院,俩人重新来到厅堂,小二带着他上楼,然后来到一房门前。 这单独的一间房子挺小,目测不足十平米,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不过至少收拾的还算干净。 “小哥,还有什么吩咐吗?” “给我送点吃食,随便什么,不要贵的,再来壶水。” “晓得晓得。” 等小二出去,林忘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双脚一悬空,只觉得脚底板像是有无数的针在扎着一样,他双手捶着腿,整个人都蔫吧了。 过了约一刻钟,小二端着托盘敲门进来,他送上来一荤一素,还有两个饼,一壶水。 林忘累是累,可他更饿,这就迈着如灌铅的双腿来到桌边,他扫了一眼菜,素的是白菜,荤的是黄瓜炒肉,黄瓜少,肉更少,最多的是汤水,而饼则是最寻常的饼。 “小哥,您还有什么吩咐?” 林忘指了指桌子,问:“这些要多钱?” “12钱。” 林忘听说,心中松了口气,想自己的钱,还能支撑一阵子。 小二退下后,林忘风卷残云把东西都吃了,连碟子里的汤,都让他沾饼吃了。吃饱喝足后,林忘眼皮上下打架,连挪回床边都嫌懒,可他身上都是汗臭味,又粘腻的难受。 林忘再次叫来了小二,让他给自己送两盆热水来,小二应声,收拾了桌子,端着碗盏出去,不一会,和另一个人就给他送来了热水。 林忘脱的精光,浑身上下用布巾好好擦拭了两遍,再看盆子里的水,都成黄汤了。林忘又给自己身上原本的衣服洗了一遍,洗完后,水更黄,湿哒哒的衣服就搭在桌子上,之后,□的林忘,一头扎进了床上,连一分钟都不到,他就打起了呼噜。 因为太累,林忘这一宿睡的十分不踏实,怪梦一个接一个,半夜的时候,小腿肚子又开始抽筋,林忘坐起来按了好久,才放松下来,便是在睡梦中,林忘都能感觉出双腿一阵一阵的酸疼。 第二天,林忘睡到快中午才醒,醒来后有片刻的茫然,还以为自己睡在家里的大床上了,直到看见搭在桌子上色彩鲜艳的衣服,他才想起现下是什么情况,一瞬间,林忘心中失望的不行,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离谱的噩梦。 坐在床上缓了十多分钟,林忘才慢慢平静,他晃到桌边,发现昨晚洗的衣服都差不多都干了,毕竟现在是盛夏,天气热,加上夏季的衣服都比较薄。林忘一件一件穿上,洗过后再穿觉得舒服极了,不再是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林忘下楼,先是在厅堂里吃了东西,原本他想学电视剧里的情节直接出去,结果被昨天的店小二拦下了,林忘结了之前的帐,这才出了邸店。 出了邸店后,林忘找了一家卖成衣的店铺,花了不到一百钱,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买了一身最差等的衣服,虽说是最差等,也只是布料粗了些,加上毫无样子,是那种乡下的汉子务农时穿的短打,应是很结实,并且下摆变短了,林忘觉得利索多了。 店铺掌柜见是林忘要穿,还摇了摇头一脸可惜,这掌柜的也会说话,一个劲地劝林忘换些料子好点的:“啧啧啧,瞧瞧这小哥生的眉清目秀,身上也是好衣服,怎么就要选这么一身,您瞧瞧这件,上面的绣花可是现下最流行的。” 林忘看也不看,想他现在生活都困难了,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哪还有心思穿好衣服。 拎着新买的衣服,林忘溜溜达达走在街上,他身上的钱还够花,所以并不急着去当铺把衣服当了,他倒是想仔细逛逛虞城,能更多地掌握这里的情况。 林忘原本是厨师,他还窃喜自己有一技之长,想着之后就找家饭店继续干老本行,但在这之前,他想着先了解下这里菜肴的程度,于是下午的时候,林舍走进了一家中档的酒楼。 这具身体本就生的不错,兼之穿的衣服也不差,小二极其热情地给他带到了一个挺清静的位置。 林忘仔细研究菜单,这里的菜肴有大半是他没听过的,但是看名字,也能猜出一二,林忘是为了刺探来的,所以这次没有吝啬,他指着菜牌,说:“来个玉灌肺,来个山海羹。” “好咧,您还要别的吗?” 林忘摇头,光是这俩菜,就要40钱。 小二下去了,林忘坐在角落里看着酒楼里的人,形形色/色,觉得挺有意思,到没觉得等菜的时间长。 等到两样菜上来,林忘先是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那种香味形容不上来,但很诱人食指大动。 玉灌肺乍一看是肺,其实再看第二眼,林忘就知道那不是真的肺,而是用其他什么东西做的,比猪肺羊肺的颜色都红,上面还淋着红色酱汁,林忘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放嘴里,酱汁带着微微辣意,却不是辣椒那种醒目的辣,而是很淡带着一股清香的辣味,只是微微的刺激舌头,之后,是一股油酥的咸香,最后还有一点回甜。 林忘惊讶了,他从没吃过这种味道的菜,他身为厨师,一般品尝一道菜就能尝出里面的原料和调料,可这道菜,他只能尝出里面有芝麻和核桃,再有什么,他就吃不出来了。 林忘匆匆有舀了一勺山海羹,里面有虾仁,有笋,绿色的粉皮,各种味道刺激着味蕾,混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字——鲜。 林忘第一瞬间是吃到美味的惊喜,接着,他犹如泄气的皮球垮下了肩膀:“是我托大了,太低估这里的人了,这些菜,我是不会做的。” 怀着复杂的心情,林忘把两份菜都吃了,吃完后他还意犹未尽,心中恨不得天天来,把所有的菜挨个吃一遍。 结了帐,林忘松松垮垮出了酒楼,他之前是太自信,认为自己来自未来,应付这些古人还不得心应手?看来是自己想的太好,一时间,林忘又为自己的糊口问题发愁了。 ☆、5 小霸王 林忘在街上走了一会,只觉得下午的日头晃眼,身上又开始出汗,他刚才在酒楼只为了尝菜,茶水和主食一样没要,那菜要是单吃可就有些咸了,林忘这会觉得嘴里里极干,嗓子眼痒痒的不行,跟有条虫子在上面爬一样,正在他想在附近找个茶肆喝杯茶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个吆喝: “嘿~井水拔过的梨子,脆生生凉丝丝!” 林忘这时口渴,听见那声音后,嘴里更是分泌出了口水,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将袖子挽到手肘的小贩站在街边,他脚下是一个木盆,木盆盛着水,里面放着七八个大梨,即使最小的,也比拳头大,看着就让人想咬一口。 林忘走了过去,正好有个人走在他前面,率先问道:“你这个梨可要博的?” “自然是可以博,公子可要试试手气?” 林忘听到这里一愣,然后他又搜索了下这具身体的记忆,模糊记得这个世界的人好像无论卖什么,可以用钱来买,也可以用很少的钱来博一下,再具体的,如花就不知道了。 “使几个钱博?” 小贩回答:“三个!” 那公子也爽快,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铜币,直接扔了出去,小贩这会已蹲下了身,公子也弯了弯腰,小贩离的近,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一边拾钱,一边笑着说:“有一枚是不一样面的,公子可要再试试?” 那人想了想,又拿出三个铜币抛了出去,小贩直接蹲在了地上:“哎呦,可惜了,又没中。” “今天运气不好,还是老实回家吧。”那公子摇头叹气,然后甩了下袖子,溜溜达达走了。 小贩收完钱后站起来,心里挺高兴,正好看见林忘在看着他,于是问:“小哥,咱们家梨子又脆又甜,还是拿井水拔过,可要尝一尝?” “你这梨,多钱一个?” “三钱一个。” 林忘面露狐疑:“既然是三钱一个,为何刚才那人还要花三文钱去博,直接买不就好了吗?” 那小贩仍旧笑眯眯:“那三文钱,是博这所有梨的。” 林忘了然地点点头:“可是三枚铜币一样的朝向便是赢?” “是的,都是字那面朝上,或都是花那面朝向皆算赢,小哥也试试手气?” 林忘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么随手一扔,三枚铜币相同朝向还真不是这么好就掷出来,林忘摸出三枚铜币递给他:“不博了,来个梨子。” 那小贩刚刚白得了六钱,心有些大了,他听林忘说买而非博,面上露出失望,但也没说什么,接过钱,低头挑了个不大不小的梨子。 咔嚓一声,林忘咬了一大口,顿时,梨子的汁水就流了出来,同时清凉甜爽的口感在嘴里爆发,一瞬间,林忘觉得自己整个温度都降下去了。 林忘一边啃着梨子,一边留意着四周小贩,这个世界的人真的挺爱博的,小到水果,大到牲口,都可以博一下,像是糖一类的,一钱就能博,博之前双方商议好哪面算赢,牲口之类贵的,使的钱多了,并且要求也多。 看了这么久,多是小贩赢,林忘也有些心痒痒,只不过他不想博什么东西,而是想弄些东西让人去博,林忘从衣服上解下一个香囊,当然这个香囊不是让如花挨打被赶的那个,却是另一个如花自己绣的,圆滚滚的香囊,白底蓝边,正反各绣着一朵并蒂莲,针脚细密,素净淡雅。 林忘解下香囊搁在手里看,之前他也逛过其他的摊子,像这种香囊,大约二十来钱左右,他若是让人博,用不了几次就能赚到了香囊钱,若是运气不好,叫人一次就博走了,林忘也就认了,合该他没有赌运,以后就不想了。 人啊,都有一种赌博心态,林忘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只是苦于不知道怎么吆喝,正当他为难之际,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离他极近的位置响起: “小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是在等情郎?不如,就让我做小哥的情郎吧!哈哈哈!” 林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一抖,香囊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就见一个身穿浅黄色缎子外袍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那少年衣饰华丽,腰间挂了各种丝绦、香囊、玉佩,他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不停地敲着手,这少年目测也就十五六,面貌生的极好,尤其那双如杏的美目,里面流光溢彩,可惜的是,他偏偏露出一副下流的表情,生生破坏了那张脸。 而在那少年的身后,还跟着四个家丁模样的人,这四个人也十分有意思,其中两个贼眉鼠眼,一直跟着少年嘻嘻哈哈赔笑,另外两个站的更靠后,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地板着脸。 “小哥这是要把香囊送给我?”少年弯腰,亲自捡起了香囊,轻轻拍了几下,末了,还凑在鼻尖闻了闻:“香,真香。” 香囊这种东西,多用作定情,尤其一个小哥自己绣的,且长时间佩戴的,算得上私密的物品,所以少年的这个举动是极为轻佻的,若遇到面皮薄的小哥,这会就该羞红了脸说不出话了。 林忘倒是不害羞,就怕这小霸王真把这香囊拿走,虽然这东西不贵,但到底能抵个二十文左右,对于还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林忘来说,这也是极其重要的。林忘明白对这种人硬抢是没戏,恰巧此时,心中一动,这少年毫无疑问是富家少爷,富家的少爷多数有个毛病——怜香惜玉。 林忘低下头,双手装作紧张地垂在身前,实际上,在袖子遮挡下,林忘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顿时,疼得他眼圈都红了:“这,这位公子,请,请把香囊还给我,我,我,我还指着靠它,博些钱使了。” 这会,林忘的附近已经聚了一些人,人们大多在小声议论着。 林忘虽然身上的衣服不错,可浑身上下无一件首饰,甚至连耳朵上都没有,众人就开始猜测林忘的遭遇。 那少年打一开始,也只是在口头上占些便宜,林忘怀疑他就是这种人,而并不是想真刀真枪对他做些什么,否则凭他这样的家境,若真看上林忘,何必现在闹开,私下找个机会找上他岂不更好? 少年家境不错,平时斗鸡走狗,现在更是因林忘的一句话,赌瘾上来,势必要将那香囊赢过来。 “头钱是多少!我来博!”那少年用扇子敲了一下手,然后从旁边的一个家丁挑眉示意。 林忘原本是想用三个钱当头钱的,可他看这少年穿着讲究,便想不宰他宰谁,于是故意欲言又止:“这个香囊是我...头钱要五个。” 少年一听,以为这香囊对林忘又什么特殊意义了,于是又拿到鼻间闻了闻,眼睛眯了起来,他旁边的一个人会意,立马递了五个钱给他,那少年根本不将这点钱放在眼里,铜币在他手里还没落稳,就被他顺势扔了出去。 众人的眼神一起跟随着铜币,林忘是第一次扑卖,心中多少有些紧张,他知五个铜币都掷成同一面的几率有点小,可就怕对方运气好。 林忘快速地蹲在了地上,他只匆匆看一眼,就笑了起来:“公子,有两枚不一样的。” 那少年怎会就此收手,那家丁也极有眼色,早数好了铜币凑到了他跟前,少年一把抓过,又扔了出去。 “可惜了,这次是有一枚不同面。” 少年动作快,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已经扔了四次了,可惜总不能把五个铜币扔成相同朝向,这会功夫,林忘挣来了二十文钱,已经值这香囊的价值了,林忘蹲在地上暗自窃喜,后面那少年再掷,林忘就觉得可有可无了,也不怕他赢了。 这少年脾气执拗,偏偏运气极差,又连扔了七八次,仍不行。这时,周围的人群有离开的,也有几个无所事事的一直在旁边看着,还有几个也想试试手气,但那少年怕香囊被别人博去,失了面子,于是让家丁拦住了那些人,只他一个人在这博。 又过了会,天色有些暗了,少年还坚持地扔铜币,林忘赚了他一百多文钱,心中有点虚的慌,他又怕少年恼羞成怒,干脆将刚刚输的钱都抢回去,那林忘可就无语了,他现在都恨不得将香囊送给那少年,可是在这个世界,香囊是不能平白赠送的,于是这念头只能作罢,他只想这少年快快赢了,然后各走各的。 可惜少年运气实在太差了,又扔了一百钱左右,仍是不中,林忘这会也不得不劝道了:“公子,天色不早了。” 其中一个家丁闻言,也愁眉苦脸地劝:“是啊,少爷,天色已经不早了,咱还是尽快回去吧。” 那少年气的用扇子敲了□边家丁的胳膊,口中迁怒:“都是因为你,本公子一直输。”说完,又摸出五枚铜币,扔了出去。 这时,走来一男人,打远处就能看出他身姿挺拔,待到走近,发觉他更加伟岸魁梧,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脸上线条很坚硬,下巴上满是青丛丛的胡茬,走起路来姿势很随意,林忘的眼神正好和他对上,对方如光如炬,林忘觉得这人不简单,这就假借顺头发的动作用手挡住了那道视线,实际上,他还斜着眼睛偷偷看着。 那男人直奔少年来了,林忘看他似笑非笑一直盯着少年,有点古怪,正不知要不要提醒一声。这时,少年身后的两个保镖类型的壮汉先看见了男人,他俩一愣,接着,脸上就露出了畏惧的表情,大张着嘴巴,刚要开口,那男人不声不响地瞥了他俩一眼,眼中充满警告,两个保镖蔫了,耷拉着脑袋后退几步,让开了个豁口,这其中一个保镖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脚踏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可能是想提醒少年,只是少年太专注了,丝毫没注意。 林忘看见这一幕,就知道男人和少年是认识的。 男人走起路来没有声音,他这会已经走到了少年后背,男人抬起手,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少年肩上,林忘看他五指并拢,掌上用了劲儿。 少年被拍的那边肩膀顿时塌了下去,他哎呦一声大叫,因林忘是正对着他,所以看见他脸瞬间扭曲:“是谁,不想活了是吗?阿威阿猛,还不上!” 陪在少年身边的另外两个这时也转了过来,他们的表情跟刚刚那俩保镖一样,作威作福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秒,然后侧头看着少年,呐呐地开口:“少...少爷,是...是...” 那男人只是略微用力,并非真的制住了少年,少年矮着身子一躲,然后也转过了身来,只见他的表情比之前的四人还要夸张,手上的扇子都掉在了地上:“舅...舅舅?” ☆、6 店宅务 “舅...舅舅?”少年吃惊地瞪着眼睛。 “嗯?”男人挑了挑眉也不接话。 “您,您怎么来了?我听说您出门了。”少年的气势完全和刚才是两个人,这会磕磕巴巴的,根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娘给我传了信儿,说你你惹了祸,来了虞城,我得知后当然尽快赶了回来!。” 少年闻言,皱起了一张苦瓜脸。 林忘敏感地注意到,男人说的是少年的“娘”,而不是“良”,以这个世界的男女比例看来,这少年确实不是一般人家,并且他还发现,自打男人出现后,围着的人群散去不少,一下子,林忘周围几乎没什么旁观的人了,不过若要留心就能察觉,那些人只是躲远了,仍旧在某处,支着耳朵听着。 “天都黑了,还在外面耍?舅舅的那里招不开你了?”男人又状似无意看了眼林忘。 “不是,外甥只是想博那个香囊。”少年给男人看了下他还攥在手里的香囊,这就能看出这少年对这香囊有多执着,刚才被男人一吓,扇子都掉地上了,可香囊还紧紧攥着了。然后,他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今天运气背,一直输。” 男人脸上有丝无奈转瞬即逝,这会,他重新打量起林忘来,见林忘模样生的不错,当下明白自己外甥的意图,因香囊是私密之物,而这个一看又有些年头,绝不是最新缝制的,有人做香囊卖,这是另说,但若是将自己佩戴的香囊搁在大街上任人博,这在男人眼里显得轻佻,所以他一开口,声音不自觉带了些许轻视:“几个头钱?” 因男人是冲着林忘开口的,所以林忘答道:“五个钱。” 因五个头钱对于一个小小香囊来说确实贵了些,男人下意识哼了一声,但嘴上却说:“倒是便宜,才五个钱。” 林忘听出男人话中带刺,只当他怪因为自己而耽误了他外甥回家。 男人这会从怀里摸出了五个铜钱,他一把抓在手里,手腕轻翻,然后扔了出去,紧接着就听见叮叮几声,铜钱掉在地上,男人也不低头看,甚至已经成足在胸地转向少年,说:“走吧。” 在男人说话时,林忘已经蹲了下来,他一看,五个铜钱都是字那面朝上。 林忘见如此,心中先是赞叹男人有些本事,但更多的,他是松了一口气,想总算解决了,林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恭喜恭喜,公子好运气,是公子赢了。” 那少年见状,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他偷偷冲林忘挤了下眼睛:“小哥,香囊是我的了。” 林忘点了点头,没说话。 “满意了?”男人看着少年,后者顿时蔫了,耷拉着肩膀,老老实实跟在男人后面。 林忘往怀里摸了摸铜钱,那少年博了得有二三百个铜钱了,他心中高兴,站在街上就乐了起来,周围的人群这也慢慢散开,但有几个话多的,凑在一起说了起来。 “嘿,是顾二爷。” “顾二爷的外甥不就是...”那人说话故意说到一半。 “那位小爷怎么来虞城了?” “没听说在京城惹了祸吗?” “嘘,小点声。” “不过沈家少爷长得真俊。” “废话,你也不看看他娘是谁!” 林忘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听了一耳朵,想那位男人被称作“顾二爷”,应是在虞城有些名头,而他的外甥也非寻常人,但这些终归跟林忘没什么关系,他这就溜溜达达走了。 回到邸店,林忘迫不及待上楼数钱,这一枚枚铜币,揽在一起极有分量,数到最后,算是小霸王二叔的那五枚,正正好好是三百五十钱,这三百五十钱,够他多生活几天的了,虽说如此,但压在林忘心头的大石仍不见减轻,林忘揽着钱叹了口气:“就不知以后靠什么维生。” 因当厨师的路被堵上了,林忘一时忧愁,连饭都吃不下,晚上喝了点水,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林忘又交了邸店五十钱,看着这钱花的如此快,心中更觉得愁得慌,其实在这生活,一天的饭钱花不了多少,就是房钱如流水一般,林忘想这样也不是个事,天天住“宾馆”,一个月下来,光房钱就要一千五百钱,他打听过,便是做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力气活,一日也不过三四十钱左右,还先不说林忘现在这具小身板,指不定能不能干体力活。 林忘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仅局限于这具身体知道的,奈何这具身体打小就到了赵员外家,平日很少出门,到最后也不通俗事。 因现在是上午,店中没什么客流,小二不紧不慢半偷着懒,林忘给他叫了过来,可能因林忘是小哥,模样又好,这小二对他挺客气,见了他总是挂着笑,林忘心想,无论什么时候,长得好就是吃香。 “小哥,有什么事?” “我就是想打听下,这虞城,可有赁房子的,我想找处地方。” 这在小二这里根本不叫事,他点了点头:“这个好办,找来牙郎一问便知,小哥想要什么样的,跟他们说便是了。” 林忘知道牙郎,就是经纪人,买卖人口、房屋或是其他,都可通过牙郎来促成交易。林忘不知在这赁间房子要多钱,最好在找到牙郎之前先问个大约价码:“那房钱大约多少?” “这要看小哥要赁什么样的了,独户小院的话,一年大约十几千到几十千,与人共赁一院,或单独的房间,能便宜一些。” 林忘手里连一千都没有,他忍不住惊呼:“这么贵!” 小二脸上闪过一丝嘲笑:“咱们虞城是陪都,房价自然不便宜。” 林忘一愣,这才知道虞城是陪都。 小二见他这样,有点心软,又说:“小哥要是想赁便宜的,可以去店宅务。” 这具身体对这个词完全不知道,这会,他心中茫然地厉害,他傻愣愣地重复:“店宅务?” 小二见他连这个都不知道,便给他当成乡下来的:“这店宅务是朝廷所设,修建房屋,向百姓出租,只不过这样的房屋多是一间一间的,条件也不是太好,价格倒是比牙郎找来的便宜。” 林忘多少看见了些希望,只是他还不敢放心,他身上的钱还不足一千,于是林忘提心吊胆地问:“那店宅务的房子大约什么价码?” 小二想了想:“规格不同,有条件好的,也有条件一般的,最便宜的一年两三千都有。” 林忘总算松了口气,他冲着小二一揖:“多谢小二哥了。” 小二心中也得意:“小哥客气了。” 问清了店宅务的位置后,林忘迫不及待就去了,只不过他对虞城人生地不熟,中途又问了几次,才找到。 打远处,就看见一座与旁边建筑不一样的院落,门梁之上,隐约见悬块牌匾,走近看清,正是“店宅务”三字,当时小二除了告诉他位置,还提醒他这里算作官府,里面工作的都是官员。 第一次见这个世界的官员,多少还有点紧张,林忘抻了抻衣服,这就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个宽敞的大堂,摆着三套高案高椅,穿着青色公服的官员坐在高案后头,这大堂中聚着不少人,有穿着讲究的,也有打扮穷苦的,但都很安静,没人吵闹,几乎没有说话声。 林忘走到一个空的高案前,对面的官员是个上岁数的,但可能因长时间待在屋中,皮肤很白,他看了眼林忘,态度不冷不淡,却直奔话题:“赁房?” 林忘点点头,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想了想,总算憋出个大人二字:“大人,我想赁一处便宜点的房子。” 那官员又看了眼林忘,然后从案上抽出一个册子,慢慢翻着,隔了会,他翻到一页:“有一处房,年租六千钱,可好?” 林忘心说便是一年一千钱,他都不能立马掏出来,于是等对方说完话,就急着问:“大人,这房租可不可以一个月一个月的交?” 其实有不少像林忘这样从乡下来的穷人,多是不能一次交够一年,那官员点了点头:“这房租头一次要交一(月)押一(月),之后就是按月交了。” 林忘喜出望外,就是在现代,都已经没有这样交的了,他又说:“大人,有没有再便宜点的?” 那官员态度虽称不上热情,但始终没有不耐烦,他又翻了翻册子:“有一处年租三千六,每月则是三百钱整。” 林忘这会,才是真的松口气,一个月三百钱,当真不贵,让他一口气交两个月的也交的出来,如果说最后真山穷水尽了,他便给人去做苦力。 他现在是只在乎价格,所以其他的条件并没多问,真要让他问,他也问不出,说位置,他不知道,问大小,因丈量单位不同,他又听不懂,林忘点了点头:“就要这个了。” 那官员也点头,这就在册子上记了起来,当下便让林忘交了钱:“今个是初九,下月初九的时候,会有掠钱亲事官去收房钱,你若当天不在家,记得提前来这里交纳,若是要退房,也提前十五天告知。” 林忘点了点头,那位官员找来一人,也是穿着公服,但明显等级不一样,前者吩咐后者:“这人赁了羊女后巷的一处房子,你带他过去。” 那人冲着发话的官员态度很恭敬:“是。” 林忘跟着后来的那个人出了店宅务,门口就有专门的驴车,林忘心想这服务可比现代的好,竟然还管送,这要搁现代,中介收了钱后就啥都不管了。 驴车本就不快,兼之在街上行驶不起来,晃晃悠悠竟走了两个来小时,在林忘都快被晃睡着的时候,那人开口:“到了。” 林忘精神一震,跟着下了车,刚站稳,就看见眼前是一条小窄巷,他们现在站的位置,是窄巷的入口,从这能看见巷子的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门户,一家挨着一家,并且大多破旧,便有来往的行人,穿着也都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一看就是贫民区。 带林忘来的那人又道:“你赁的屋子在巷子里,驴车进不去,后面的要走过去。” 林忘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7 羊女后巷 巷子本就很狭窄,再加上有不少人家在外面支着棍子晾晒衣服,或是有小哥干脆坐在外面做活计,这就更让人觉得巷子好像只能容一两个人通过,周围的人见官员带着人来便知是新来的租客,只是见林忘衣着不错,模样又好,偏偏是一个人,不少人已经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这个巷子里的全是二层的木楼房,七拐八拐,也不知有多深,巷子里面住着社会底层的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难免有一些无赖,这会正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直愣愣看着林忘,林忘不是缺根弦,他早感觉出了,说实话,住在这种地方,他还真有些担心,但谁让他没钱呢。 那官员带着林忘走了五分钟左右,便停在一间破旧的房前,门上挂着一把大有些生锈的大铁锁,官员掏出钥匙,这时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大人心善,看小哥你一个人,便给了你这么一处在巷子头里的,这羊女巷深的很,紧里头更乱,你没事不要乱走。” 林忘这才知道其中门道,想刚才那位大人板着脸不苟言笑,没想到是外冷内热,心中感念他的好,这就冲身边这人作了个揖:“多谢那位大人,也谢谢官大哥提点。” 那官员听他这样说,心中也高兴,只听咔嚓一声,大铁锁开了,官员将锁和钥匙都递给林忘:“小心收着,莫丢了,万一丢了,去店宅务补办,是要赔钱的。” 说完后,也没什么别的了,这就走了。 林忘刚要开门,这时从旁边屋,探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哥,头上梳着已成家的发型,他冲林忘打着招呼:“小哥好,以后就是邻居了,我家那口子在铁铺做工,别的没有,就是有膀子力气,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说一声,小哥这是一个人?” 这人手里还拿着纳一半的鞋底,明明是个男人,至少在林忘眼中是,却做着这样的事,表情也很八卦,林忘到现在还很不习惯这个世界里的小哥,他都不知道该把小哥当成同性,还是异性。 林忘听他说了最后一句,心中也有所防备,嘴上说:“我家那口子在来虞城的路上,过过就到了。” “哦,小哥快进屋收拾下吧,我看你身上没多少行李,一会怕是还要去置备。” 林忘从邸店出来时,便将唯一的行李——那身粗布衣裳带了出来,如今也不用再回去,直接收拾收拾就住进去了。 “好的。”林忘转回身,这就拉开了门,一刹那,差点被迎面扑来的臭味顶出去,屋中并不是那种长时间没人居住的霉腐味,而是一股屎尿的臭味,林忘真差点吐了。 他站在门口缓了好半天,都没能下定决心再进去。 这时,从对面又出来一个抱着盆脏衣服的小哥,他似乎在屋中看见了刚刚的情景,这会捂着嘴偷笑:“你这屋子,之前的住客是一对老两口,那家男人瘫在床上下不了地,床上拉床上尿,屋子味道自然不好,之前,我们都不敢进他们屋。” 说完,这小哥就抱着盆子走了。 “小哥儿,叫声好哥哥,咱们这就帮你去收拾!”对面的楼上,有人充满调笑地喊了一句,之后,便从四周传来阵阵笑声。 林忘低头没说话,用手里的粗布衣裳堵住鼻口,这就进了屋。林忘简单的看了一遍,布局十分简单,一间厨房,一间卧室,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走到隔间附近,就听见里面嗡嗡嗡嗡,推开门一看,黄豆大小的苍蝇飞来飞去,围绕着地上摆着的一张恭桶,那恭桶里面还存着些积水,如今都飘了一层白泡,这便是臭味的源头,林忘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东西自胃里涌了上来,他强压下作呕感,憋着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停在门口,拿开捂着口鼻的衣服,用手扇风扇了好一会,才敢再次喘气。 “呼呼呼呼...”这口气憋得时间长,他整个脸都胀成猪肝色,这会觉得外面的空气新鲜无比,敏感的又感觉身上似乎沾上了臭味,林忘觉得心里难受,被太阳光一晃,眼眶直发酸。 “呦,俊小哥儿可别哭啊,咱们会心疼的。”楼上再次响起了调笑声。 林忘听着那些声音,感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欠的很,林忘心中生出一股邪火,心酸什么的反而淡了些。 林忘走到隔壁,就是一开始跟他说话的那家,他敲响了他家的门,不一会,刚才跟他搭话的那个小哥就探出了脑袋。 “小哥,麻烦你,能先借我几张草纸吗?” 对方一愣,然后哦了一声:“我这就给你去拿。” 那人回身,没一会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三张草纸,这就递给了林忘,林忘接过纸,心中先无语了一下,他知道不是这人抠,而是这里的人上大号差不多也就用两三张。 “还要问一句,这周围哪有垃圾场?屋里有个恭桶,总不好扔门口吧。” 那小哥猛地瞪了下眼睛,然后用同情地眼神看着林忘,他侧着身子指了指巷子口:“就在巷口的西边,那里有一处垃圾场,你来时没看见吗?” 林忘那会坐在驴车上,就快要睡着了,他当然没注意到,不过经对方一提,他记起在快下车之前,他隐约闻到一股酸臭味,当时还想了,便宜的房子,地点肯定不好,就不知这是挨着市场还是臭河,现在知道了,原来是挨着一处垃圾场。 林忘冲对方道了谢,然后拿着纸回到了自家门口,以一种赴死的心态,满脸悲怆地走了进去,可能是这次有了底,再走进去,反而觉得气味没有想象中这么让人无法忍受了。林忘径自走到隔间,然后隔着草纸抓起了恭桶,那一刻,有不少苍蝇叮着他的手背,林忘鸡皮疙瘩起到了头顶,同时,他感受着恭桶里积水的重量,心中膈应的不行,林忘将头撇向一边,不敢直视手里的东西,心中乱糟糟地想着其他事,分散注意力,然后他抬着手臂,直接给那东西拎了出去。 屋中没有值钱的东西,林忘根本没锁门,估计一般人闻着那味也不愿意进了,林忘步子走得飞快,一溜烟往巷口走,中途有路过的人,皆一脸嫌恶地躲躲闪闪。 这具身体没什么力气,高举着恭桶没一会,手臂就酸了,可再酸他也不敢放下,脚下走得更快,不到五分钟,就看见了那处垃圾场,古代的垃圾没什么花样,不过是些生活垃圾,林忘将恭桶仍在一旁,撒腿就跑。 跑出有百米,林忘总算再次将衣服从脸上拿开,冲着一侧试探地喘了几口气,见无异味,才大口地喘。 刚才虽隔着草纸,可林忘右手还觉得十分别扭,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恨不得立马洗手,只是这里水源不方便,林忘一时不知去哪打水,只能作罢。 回去的时候,隔壁那小哥正站在外面,林忘见正好,于是又问:“小哥,不知道打水去哪里?” 那小哥也给林忘当成了乡下土包子:“虞城的井咸苦居多,吃了容易生病,所以平时吃的水要花钱买,街上有拉车的水郎叫卖,是从城外运来的,你仔细留意就知道了,要是洗漱用的水,直接去房后的河里挑就行,人们多在河边洗衣服,有的人家穷,连吃的水都买不起,也有挑河水煮来吃的。” 问完水的问题,林忘进屋了,恭桶虽扔了,可臭味却没这么快散去,屋中乱糟糟的,地上落满了灰,厨房里有几个碎的碗,卧室里的木床上铺着一张破了许多窟窿的草席,林忘将没用的垃圾通通归置在一起,并将房中所有的窗户都敞开,顺着卧室的窗户,他看见了房后的一条河,果然像那小哥说的,河边多是洗衣服的人,还有一些沿河边叫卖的货郎,乍一看挺热闹。 林忘敞开窗户后,迫不及待再次出屋,这次他锁上了门,顺便将之前清理出来的大件垃圾用草席包着,出了巷子,扔进了垃圾场。 林忘手上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这会知道河在哪了,他直奔河边,河边有台阶,大多数被人占去,还有一些地势平缓的土坡,上面也有人,林忘就近找了一处,当下就将手伸进了水里,他刚才来回两趟又走得急,这会已经出了汗,双手如今泡在水里,顿时心中凉丝丝的。 双手搓了半天,恶心的感觉才渐渐消失,林忘见天色不早,又急急忙忙上街,准备采买些日用品。 ☆、8 采买日用 林忘手里还剩下不到一百钱,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被逼到这种地步,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林忘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反而麻木了。 林忘走在街上,来虞城也有几天了,之前心态不同,也没细逛,现下是做了日后长期生活的准备,林忘便什么摊位都要看一看,问一问,尽可能地吸收更多的信息,逛多了摊位,一时到不知道先买什么了。 正好,他来到一个卖熏香的摊位前,林忘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道:“那屋里的气味简直住不了人,得买点什么熏熏味。” 那小贩听见了林忘的话,赶忙招待:“小哥,要点什么香?咱们摊子虽小,种类可不少。” “我屋子有点臭味,买什么香好?” “瞧您说的,咱们是卖香的,哪一种不都是散发香味?主要还是还小哥您喜欢什么味。” 林忘不懂,但如花对香略知一二,只是不知如花在赵员外家天天闻的香是不是高级货,他这会也不敢报名,低头扫了一眼,然后指着一个用粗纸缠着的香,说:“这是熏蚊虫的吧?” “正是。”那小贩见林忘穿的不错,还以为他大户人家不晓得穷苦人平时用的蚊香,于是解释道:“里面裹的浮萍末和雄黄末,驱虫蚊是最好不过的了,就是怕小哥闻不惯这味。” 林忘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在邸店的时候闻过,气味是稍微有些呛,但驱蚊效果真好,一晚上几乎不会挨咬,林忘想屋里燃这个也好,屋中的臭味单靠熏香也不行,否则臭和香一结合,反而更让人难受。 “这个多钱?” “一钱一支。” 林忘心想还挺便宜,有心问问其他香的价,于是又随便指了几样:“这个...这个呢?” “这是百部香,能驱虫,气味清冽,两钱一块...这是凝神香,晚间用最好了,凝神香气味淡,要用玉片隔火烧...” 他这里,除了卖熏香,还有各种造型的熏炉,或是一些燃香工具。 本就没打算买,也没好意思问太多,最后林忘买了几支浮萍雄黄蚊香。 林忘想着那木板床光秃秃的,如今也没法睡人,于是他买了张席子,又去布店扯了块麻布当被子,临了还要了几块破布头子,回家做卫生擦桌子都能用到,说到做卫生,林忘又买了把扫帚,然后又买了碗碟筷子和水罐,那房里连口锅都没有,林忘想买,可现在钱不够了,只能等明天把衣服当了,再买锅。 刚开始是不知道要买什么,这一买,到停不下来,光这么一会,手里的钱就快花光了。 等到买的差不多了,林忘早出了一脑袋汗,身上大包小包提着各种东西,走起路来很是吃力。 在街边停着一辆无顶的骡子车,一个身穿褂子的男人坐在车上,他见林忘这样,大嗓门喊道:“那位小哥,可要辆车?” 林忘停下喘了口气:“什么价码?” 那人笑了一声:“小哥是要去哪?” 林忘心说自己真是累糊涂了,就是出门打辆车,也得先报地址:“羊女后巷。” “只需六个钱。” 原来林忘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来一大截,以他自己的预估,要走回去,至少需要二十来分钟,他拎着东西,可能还要慢点,只是六个钱也不便宜,他摇了摇头:“太贵了,离那也不远,怎么就要六个钱呢!” 林忘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点地方口音,那拉活的车夫一听便知,于是道:“咱们虞城是陪都,物价自然贵,六个钱已经是很低了。” 林忘还是摇头:“那算了,也没太远,我还是慢慢走回去吧,省下六个钱,买点果子吃也好。” 那车夫见林忘真的抬脚就走,他到底是想赚点钱,于是忙叫:“五个钱,五个钱好了。” 林忘停下步子,说:“两个钱。” 那人嗷了一嗓子,语气里带了点嘲笑:“小哥可真敢开口,一下子砍下去一半都多。” 林忘不痛不痒地耸耸肩,那人见林忘这样,一咬牙,一副肉疼的表情说:“再添一个钱,三个钱就去。” 林忘心中的价码就是三个钱,只是若他一开始就说三个钱,那车夫必定还要再涨一涨。 “行。”林忘扭身,将东西都搬上了车,然后一屁股也斜坐了上去。 “您坐好,走咧!”车夫坐在另一边,手里甩了下鞭子,那骡子动了起来,向着羊女后巷驶去。 走路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坐车却不过十来分钟路程,在快到的时候,林忘看见有个人从身旁的车上舀水装给另外的人,只见那辆骡子车上摆满了带盖木桶。 林忘冲坐在另一边的车夫喊了句等等,然后就抬头,试探喊道:“水郎?” 车夫勒停了骡子,装水那人循声果然望了过来。 “劳烦一会去下羊女后巷,我买水。”林忘原本想等一会,一会一起走,可转念又一想,新买的罐子还没唰,于是又道:“我先头了走,你若到了看不见我就先在巷子口等一会,我是回去放东西了。” 那水郎脖子上搭了块布巾,这时拿起来擦了下汗,然后脆生生应道:“好咧。” 车夫见林忘说完了话,再次赶起了车,不一会就到了巷子口,巷子窄,车夫自然不同意进去,林忘明白他苦衷,并没要求,恰巧这时又来了个人要坐车,车夫急火火的跟着帮林忘把东西都卸下来,收了钱,拉着客人就走了。 林忘重新拎起东西走回家,开了门,把东西放屋里,也来不及拾,抱着新买的罐子就跑出去了。 来到巷子口,还不见那水郎过来,林忘摸了摸新罐子上的尘土,拔腿又往房后跑。 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河边的人见少,还有个别的是坐在树荫下乘凉,林忘蹲在一阶台阶处,将罐子从里到外反复刷了几遍,然后怕那水郎等久了又走了,这就匆匆返回。 林忘回到巷子口的时候见那水郎正靠在车边歇息,一边擦汗,一边不时地往巷子里张望。 “水郎!”林忘喊了一声。 那人吓了一跳,肩膀一抖,然后扭过头来,见是林忘,憨憨地裂了下嘴:“小哥你总算来了,俺还要赶着出城回家咧。” 林忘点了点头,刚才只顾着要水,却没问价格,他指了指自己抱在怀里的罐子,问:“一罐水多钱?” 这水郎平日就在羊女巷周围卖水,买他水的人也都大体记了个脸熟,如今他见林忘陌生,便猜他是新搬来的,所以对他问这问题并不觉得奇怪,他看了眼林忘的罐子,然后说:“两个钱。” 林忘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他买的这个罐子和大可乐瓶差不多大,如果说一个人光是平时喝水,不包括做饭用的话,这罐子水大约能喝一两天,不过夏天出汗多,容易渴,可能喝水要多一些,两个钱倒也不算贵。因林忘是现代人,交水钱在他心里早已经成了自然,所以觉得两个钱不贵,殊不知这里的人原本是不曾交过水钱的,尤其是外地来虞城做些小买卖或是找个工作的,对于他们来说,喝水还要钱可是极为肉疼的事。 买完水,捧着罐子回家,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抱着罐子喝一大口水,林忘是渴坏了,也懒得烧开,再加上新买的杯子碗都还没刷,索性就着罐子直接喝。 在林忘的观念里,古代是没有工厂污染的,随便打来的水还不得和山泉一样,但他喝的这个水却有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味,不是多难喝,但也不好喝,林忘叹了口气,自我安慰是喝不惯的问题。 喝完水,林忘简单的收拾了下屋子,扫了扫尘土,又去河边打了水将桌子和床板擦了一遍,再铺上席子,他来回来去的折腾,屋中早不知飞进来多少蚊虫,就这么一会,咬的他脖子上有四五个疙瘩,都痒到心缝里去了。 林忘将蚊香点上,这会天是要黑没黑,林忘早饿了,只是不想活干到一半,他今天没买粮米蔬菜,是肯定不能自己做的,于是溜溜达达走到街上,买了两张饼,买了一包腌萝卜条,回家后便吃这两样填肚子。 这会,林忘真的快将钱花干净了,身上只还剩下几个铜板,因他知道自己的衣服还能当些钱,所以他到不至于太担心。 林忘坐在凳子上吃着饼子就腌萝卜条,他是厨师,本就对食物敏感,这饼没什么特殊,倒是那腌萝卜条超出了林忘的预想,萝卜条清脆爽口,带着一点点不是很醒目的辣意,不是萝卜本身的辣意,而是某一种调料,可惜林忘尝不出来,但能肯定不是辣椒,并且吃到最后还有点回甜,很是开胃,并且这萝卜条还很便宜,两个钱一大包,林忘决定以后几天就靠这个过日子了。 吃完饭,天也黑了,林忘这才想起自己没买油灯,索性这会也不早了,他匆匆擦了遍身子,就上床睡觉了。 ☆、9 夜市 林忘这一天也算是忙了不少事,又是找房子又是收拾采买的,所以虽然现在并不是特别晚,但林忘躺在床上没一会也昏昏沉沉要睡着,朦朦胧胧好像就过了一个来小时,就听见外面忽然变得热闹,脚步声、说话声,再加上一些叮叮当当的声音。 林忘第一天搬来,整个人比较戒备,所以外面的动静刚响起,他就醒了,坐在床上侧耳听了听,发现像是有人来来回回经过的声音,木头房子哪里隔音,外面的说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动作快一点,要不好地方都叫人占走了。” “诶,东西有没有拿齐?” “前面的动作快一点啊,怎么堵在那不走了?” 林忘觉得莫名其妙,披上衣服穿上鞋,就来到了门边,他把窗户微微挑开一条缝,就看不时的有人从他家门口经过,有的推着车,有的挑着担儿,而且并不是由外面回来,反而是要出去。 “不是说古代人晚上没什么活动,一早就睡了吗?” 这时,隔壁家也传来了动静,夫妻俩在叮嘱着将门锁好,听着也是要出去。 林忘见状,赶紧把门打开,探出半拉身子,问:“王力家的,这么晚了,你们是要干什么去?” 王力便是隔壁那个在铁铺帮忙的当家人,今个林忘听邻居都管那小哥叫做“王力家的”,所以也记住了,不过他倒是第一次看见王力,见他个子虽不高,但生的健壮,一看就有膀子力气。 那王力见林忘散着头发披着衣裳,当时眼睛就眯了起来,虽然表情不至于到猥琐,但也一直盯着林忘看:“这就是玲哥儿说的隔壁新搬来的小哥吧。” 林忘乍一听没反应过来“玲哥儿”是谁,不过转瞬就明白了,玲哥儿应该就是他家小哥的名字。 玲哥儿伸手掐了下王力,阴阳怪气地说:“动作还不快点?早些卖完了,早些回来睡觉,你今天一天不累?” 王力闻言叹了口气,他将地上的担子挑在肩上,说:“你去锁门。” 玲哥儿闻言,扭身去锁门。 被晾在一旁的林忘有点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王力想起刚才林忘的问话,知道他是从外地来的,这就开口解释:“我家玲哥儿手艺好,自己腌了点果子,晚上东城热闹,这就挑过去卖。” 林忘闻言,有点恍惚。仅一句话的功夫,玲哥儿便锁好门,他回身不耐烦地又催了一遍,王力跟林忘打了个招呼,这就挑着担儿走了。 林忘进屋,却没立刻睡觉,而是站在窗边看了会,他见来往的人皆是挑着或推着一些东西,看意思这些都是要去东城做些小买卖的。 他见了这些哪还睡得着,先是在屋中转了两圈,想看看这里的夜生活,也好掂量下自己做些什么小买卖,这就穿好衣服,也锁门出去了。 仅一会的功夫,巷子里就没什么人走动了,一时间反而又安静下来,林忘出了巷子,走上街,街上空无一人,好像刚才的热闹都是林忘在做梦,这让他觉得有点渗得慌。 刚刚王力是说东城热闹,林忘便加快脚步向城东边走,紧赶慢赶,总算看见了人,还有从别的方向来的,都挑着东西,林忘手里空无一物,很快超过了他们。 又走了一会,上了座桥,打远处就看见前方一片蜿蜒成龙的灯火,直把河水都罩了一层金光,待到走近,就见那是一根根丈余高的木杆,上面挂着铁盆,铁盆里点着火,照亮了街道。 周围的建筑和林忘所在的羊女巷很不一样,高的能有四层楼,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有的在门前挂着彩灯,有的垂着彩带,珠帘绣额,灯烛朦胧,一片欢声笑语,更有浓妆的小哥聚在门口,妖妖娆娆。 除去这正规的楼房,街道两边的摊位更是各具特色,卖野味、小食、汤水、冰饮,玩杂耍,练把式,耍大旗,训鹰的,训狗的,连训鱼的都有,还有摆地摊的,卖些小玩意、各色鲜花,或是吆喝着扑卖,扔铜币、掷飞镖、投壶,再往深处去,还有搭棚子唱戏、说书、表演杂剧。 一派繁华盛世,林忘简直不知道该把眼睛看向哪里,看这个新鲜,转而立刻又被别的吸引。 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在林忘身边走过,这一刻,一股浓浓的无归属感包围住他,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一缕幽魂,不属于这里。他想回家,这个念头比之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要强烈,压得林忘差点喘不过气来。 “小哥,对不住。”一个挑担儿的男人撞了林忘一下,前者满脸歉意地摆了摆手,说了句抱歉,脚下抹油就走了。 林忘回神,他有点失魂落魄,无目的地走了几步,总算将低沉情绪抛开,在人群里穿梭,看着各色摊位。 “小哥,要不要来耍两把,两个钱就投一次。” “小哥,尝尝咱们自己腌的蜜果,甜着了。” “卤梅水,凉丝丝的卤梅水。” 可能因为林忘是一个人,又是小哥,总是叫住推销一番。 这夜市上卖的小食种类之多,林忘很少能看见重样的,甜的酸的咸的辣的,冷的热的,如砂糖杏片、雪花酪、冰雪绿豆、梅花酒、红妆樱桃膏、姜辣萝卜、鸡丝细粉,光是看一眼或是听听名字,就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林忘没抵住诱惑,来了个香糖雪梨饮,这名起的好听,其实就是梨水加些冰霜,但喝上一口,顿时让人从心里凉快了下来,整个人都平静了。 这条街也宽敞,往来除了行人,还有大户人家驾着驴车,车上安置着其主人,或是有小哥躲在车厢里,常听见从里面传出吩咐小厮赏这个,赏那个的声音,看来确是大户人家。 越往里走,小摊小贩越少,大型酒楼戏棚更加富丽豪华。 林忘逛得早没了时间概念,直到桥楼上响起了子时的定更梆子,人群这才慢慢的散去,但还是有一些人流连忘返,或是围在杂耍跟前叫好,或是撸胳膊挽袖子,非要投中某样东西。 林忘这会有点亢奋过头,虽能感觉出四肢有些沉重,但却不觉得累,但他想看够了,看久了,也该回去了,于是这就折身,跟着人潮往回走。 谁说古代没有夜生活?这里的夜市简直比现代还热闹。林忘在脑海里想着生意经,总盘算自己也弄点什么来卖,他擅长烹饪,本就打算往吃食上发展,不过今天看了夜市里的小食,说实话,还真有点打击他的自信。 林忘心中有事,走的也慢,忽然,从他身旁快速地驶过了一辆马车,林忘来到这个世界后,还真没见过马,原本以为这世界没有马呢,现在想来,应是一般人不能使马或者根本买不起。 只听从那车里传来几句声音:“翠哥儿,你真美。”“呕,慢点,我要吐了。”“快快快,小美人都等不及了。” 里面的人说话口齿不清、颠三倒四,可为难了外面驾车的车夫,一会快一会慢。 林忘听那人无所顾忌地瞎嚷嚷,明显是喝多了,顿时,福至心灵,心中生了一个点子。 ☆、10 再次采买 林忘急匆匆地走回家,回去的时候发现隔壁的门上还挂着大锁,显然王力一家还没回来,想那王力白天在铁铺干一天活,晚上还要出去做些小买卖,累死累活,不免唏嘘。林忘走的时间长了,难免口干舌燥,这就给自己倒了杯水,因刚才喝过加冰霜的,如今再喝普通的水,觉得温温吞吞,没这么痛快了。 林忘心中有了主意,整个人有点兴奋,一时也不困了,他在屋中溜达了几圈,盘算等白天的时候把衣服当了,然后买些东西,想他现在山穷水尽,一个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一时又有点后悔刚才在夜市上买饮品喝。 想了会,兴奋的感觉慢慢退去,林忘总算觉得累了,他上了床,没一会就迷迷糊糊要睡着,隐约间听见隔壁传来一些声响,估计王力一家的也回来了。 转天一大早,林忘就起来了,虽是起来了,可身体还是懒洋洋的,他换上新买的那身粗布衣裳,这便宜的衣服和好的衣服真就不一样,这身体原本穿的那身,也不知具体什么布料,柔软舒适,上次买的那身成衣则有些粗糙了,但他并不是介意这点小事,只是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反而这身短打因下摆小,走路干活倒更加轻巧。 林忘去河边漱口洗脸,回来后将换下来的那身衣服叠好,这就夹在胳膊下面出门了,邻里间的看他换了件粗布衣服,那身好的被他拿在手里,稍微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偏偏有些看林忘不顺眼的小哥故意跟他打着招呼:“小哥,一大早拿着衣服是要去哪里?” 林忘起初并没想到这些弯弯绕绕,还对于有人跟他主动打招呼挺开心,笑着答:“出去一趟。” “我说小哥,莫不是这件衣服有不合适的地方?要是有,自己改改就得了,何必去那裁缝铺,小哥自己要是干不惯这种活,便让我们帮你,可比那裁缝铺收的钱少,手艺却是顶顶的好。” 那人说完,周围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饶是林忘不多想,也察觉出气氛有点不对,他将对方说的话再琢磨一遍,似乎含着讽刺的意思。林忘的好心情去了一大半,抬了抬头想反唇几句,可忽然看他们形容枯瘦,面目黯淡,连一些开始在屋里的人,这会都要特意走出来乐上一乐,不免又觉得他们有点可怜,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见不得周遭的人比自己好,也就靠着损损别人来娱乐自己。 林忘没多说,心中虽还有些气,却没表现出来,气定神闲地从他们旁边走过,正好这会打迎面过来一个刚洗完澡的男人,光着上半身,和林忘走错身时故意往他脸上多看几眼,咧着嘴角道,没心没肺地道:“小哥,真早啊!” 林忘将头撇向另一边,不好直视看着对方身体,原本说“好”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又想现在自己身为小哥,并不是别人说什么就要搭理的,显得轻浮,便低了头没说话。 周围有几个小哥哼了一声,还有一人不屑甩了句闲话:“得意什么,没见过男人啊。” 林忘那半肚子气如今也全消了,取代的是深深的无奈,他想喊一声,他自己就是男人啊,至于看有人跟他打招呼就一个个醋的不行吗? 离开羊女后巷,林忘觉得身上轻松了些。这虞城自然不可能只一家当铺,他走了一会,远远就看见桥下面不远处挂着一个“典解”的招牌,他加快脚步,过了桥,直奔当铺。 这家当铺和他之前去的那家格局一样,想来当铺都差不多,高台后面做着掌柜的,其实若要留心看几眼,能明显的看出几位掌柜的气质不一样,林忘直奔其中看起来最普通的那个。 “劳烦,我想把这件衣服当了,死当。” 林忘还真猜对了,这人是当铺中的三掌柜,像是当一些日常用品都是找他,那人接过衣服先是看布料和做工,之后将衣服抖开,仔细检查上面可否有破洞,都妥当后,他说:“料子不错,做工也好,值八百钱。” 林忘心想和上次那家当铺说的竟分毫不差,可他心中还是不太死心,又问:“能再多点吗?” 那人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最多八百。” 林忘本就决心将衣服当了,见价钱可原本预计的一样,就点了点头,之后就是写票据,签字画押。 从当铺出来,怀了多了八串沉甸甸铜钱,这些真的是他最后的家底了,若花没了,就再也找不出什么东西当了,顿时,更觉这钱沉重无比。 林忘先来到卖菜的一条街,买不买的,他几乎将所有摊位的价码问了一遍,今日的心情和昨天又不一样了,昨天想着还有身衣服可以当,虽知要省着,却觉得还有退路,今天有种压迫感,就是买一些生活必不可少的粮食柴禾,都要三思再三思。 昨日买了些日用品,但柴米油盐却没买,今日他正好可以看看瓜果蔬菜的行情,于是林忘来到了菜市场,也没顾上看其他,先是奔着粮铺去的。 粮铺里摆着的粮食种类不少,最显眼的就是米和面,当然,这里的米自然不如现代的米饱满剔透,颜色略微发黄,面亦如此,除了这两样,还有各色豆子,黄澄澄小米,和一些林忘不清楚的粮面。 林忘这人爱吃米食,所以第一个便问的米的价钱:“掌柜的,米怎么卖?” 那掌柜的见林忘这么问,忍不住多看他几眼,然后指着前面的说:“这种三等的,八十钱一斗,八钱一升;这种二等的,十钱一升;这种一等的,则更贵了。” 林忘虽不知一斗有多少,但他是厨师,到底还是感觉出一升有多少米,在心中衡量了下,又换算成了自己的食量。若说八钱一升听着不贵,可那一升米也就够吃几顿,对于现在的林忘来说可就有些费钱了。 “那面呢?” “面亦分为三等,三等的五钱一升,二等的六钱一升,一等最贵。” 这掌柜的每次都不明说一等到底多钱,八成在心里就认准了林忘买不起一等的,不过对方也没猜错,他确实买不起一等的。 林忘愁眉苦脸,这面也不便宜。 那掌柜的极会看人,见林忘这样,便知他没钱,做生意图一团和气,他并没有表现出不屑或是瞧不起,而是指着另一种说:“这种乌糯价低,每升仅三钱,蒸团子也是很好的。” 林忘顺着他指着看了过去,只见那里摆着一种深灰色面粉,具体不知是用什么粮食磨的,看起来有些糙,光听名字像是糯米磨的,但就不知是不是了,三钱一升,确实便宜。 “行,那来一升乌糯。”林忘图省钱,便要的这最便宜的,可又怕自己吃不下去,也没敢多要,那掌柜的闻言给他装了一升乌糯面,态度始终和气。 粮食可以吃便宜的,但盐就无可替代了,且盐价是官价,统一六十钱一斤,林忘咬了咬牙,也买了。 之后便是油,这里的食用油五花八门,贵的有几百钱一斤的,便宜的也有几十钱的,林忘又买了一斤最便宜的。除了吃的油,还有点灯用的油也有卖,林忘总不能天天摸黑,便也想着买一点。 那小贩看林忘有买的意思,便努力介绍着:“这是乌桕油灌得烛,最好用不过了,三十钱一根。” 林忘连连摇头。 小贩见状,就知道林忘要便宜的,于是改指着另一样说:“这种桐油,寻常人家用的最多,40钱一小壶。” 林忘还是摇头,问:“有没有再便宜点的?” 那小贩紧接着又说:“这是旁毗子油,烟尤臭,乡下多用这种,最便宜,10钱一小壶。” 若不是林忘想着有时也需要点灯,他连这油都不买了,还管什么臭不臭,最后,忍痛买了一小壶。 之后又买了捆柴禾和一些昨天忘记的杂七杂八,都是些零零碎碎。 买完这几样,其他的林忘就再不买了,这会他还剩下五百余钱,便想着将这钱用作投资,溜溜达达开始逛水果摊,最后买了几斤苹果,和几个大个木桶,林忘实在搬不动了,于是叫了辆车,将买的东西都运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有点瘦,今天加更一章! ☆、11 一波三折 回到家,林忘将买的东西一股脑堆在地上,看着屋中多了许多日用品,不由得感慨,想他两天之前还无一件行李,独身一人在虞城徘徊,今个就已经开始过上日子了,难免还是有点做梦的感觉。 林忘拍了拍脑袋,让自己回神,然后也来不及收拾,当下就抱着木桶装着苹果出门来到房后河边,现下是中午最热的时候,附近的人大多回家做饭去了,洗衣服的也没几个,所以河边人很少,倒是河里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游泳,一边扑腾,一边欢笑着。林忘找了处平坦的地方,蹲在河边将新买的木桶和苹果都仔细洗了一遍。 他正洗着一半,忽然听见河中闹腾了起来,欢笑变成了惊呼,林忘抬头望去,只见几个孩子扎堆成一团,早已不是气定神闲的凫水,反而像是抱成了一团,一会这个被踹下水,一会那个挣扎地浮上来。 “啊,有人溺水了!”有个小哥在岸上惊呼一声。 这会人少,即便是在河边的也都是小哥,他们也已经乱了手脚,有的傻愣愣地站着,有的胡乱惊叫,总算还有一些保持理智的,大声嚷嚷着跑去叫人。 河中间一人溺水,其实他身边的孩子都想救他,只是不得要领,胡乱地拉扯,溺水之人心中惶恐,什么都顾不上,只要有伸过来的手就胡乱挥舞抓挠,那些孩子没救上人,反而被拉扯的自己都快顾不上,连喝了几口水。 林忘大惊,霍地站了起来,来不及想其他,也忘了如今处境,下意识一头跳了下去,林忘最早以前在游泳馆工作过,挺擅长游泳,这具身体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对水性也十分精通,林忘几下游了过去,一边挥动着手臂,一边喊:“你们都躲开,别离他太近,这样救不了他。” 连喊了几嗓子,总算有孩子听进去了,一点点游开,中间那人脑袋已经沉了下去,只露出一条手臂来回挥舞。 林忘一下子扎进了水里,几个人一顿扑腾,水更是变得浑浊,但林忘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沉在水中孩子的身影,他快速地蹬了几下,来到他身后,一把给他揽在怀里,林忘只觉得溺水这孩子死沉死沉,抱着他好像抱着一块大石,林忘收紧胳膊,勒着他的上半身给他带出了水面。林忘总算知道为什么几个孩子救不上一个人了,这孩子也是健壮,除了身体重,危机关头的那股蛮力,林忘都差点招架不住。 出了水面,林忘和那孩子同时大口大口吸气,后者还没缓过来,嘴里噗噗吐着水,惊慌失措地叫喊着无意义的声音,即使林忘在他身后,都被他拱得差点脱了手。 “不要怕,不要怕,这就带你上岸,不要怕,不要乱动,没事了。”林忘一边游,一边出声安慰,总算给那孩子带上了岸。 俩人上岸时,岸边已聚集了不少人,刚刚和那孩子在一起的其他孩子也已经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叫着,被救上来的孩子弯着身子,吐了几口水,然后就咳嗽了起来,满脸鼻涕眼泪,但看样子,已经没什么事了,至少半睁着眼睛,是清醒的。 林忘站在原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头发和衣服贴在身上极为难受,他想说点什么,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口气很是奇怪,听着绝不可能是什么赞美的话。 林忘听了一会,这才发觉因自己衣服湿了贴在身上有点透,所以被多数人说成“不检点”,林忘气结,想他做好事反倒让人指指点点,差点大骂出声,后来想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也只能攥紧拳头,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这时,周围的人除了小哥,还有不少赶过来的公子,他们大多不怀好意地盯着林忘看,林忘侧了侧身,什么话都没说,钻了个空隙便走了。即使他走了,原地还有人扭头盯着他瞧,林忘觉得后背火辣辣的,别扭的他都恨不得用手挥一挥。 来到刚才洗苹果的地方,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林忘惊得差点跳起来,终于忍不住破口骂道:“我操,我的苹果呢,我的木桶呢?” 林忘来回转了几圈,哪里都没有,他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那些人还在偷偷摸摸说着什么,林忘看谁都像偷他东西的人。 所以说,就不该当好人! 忍着一肚子气,林忘双手空空地走回了家,周围的邻居不少从窗户探出头看他,和刚刚那些人一样,除了看,还小声议论。进了屋,林忘将门狠狠地甩上,想踢一脚摆在门口来不及收拾的东西,终究没舍得,结果走到卧室,照着木板床咣咣来了好几脚,可怜的木板床,本就不结实,如今嘎吱嘎吱更是快要散架。 坐在床上,越想越窝火,林忘凿了凿床板,再次对自己说:“所以说,好人真当不得,坑死我了。” 林忘垂头丧气地脱了衣服,也无心好好晾,只随手一扔,啪地甩在了桌子上,擦了擦身体,然后就躺在床上。林忘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想吃饭?那苹果和木桶虽然不贵,却也不便宜,都是他准备做小买卖用的,想还没开始做的,家伙什却被偷了,林忘为了省钱,对自己连菜都不舍得买,只买了几包酱菜,越想越坑的慌。 一下午,便这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也没睡觉,具体也没想什么事,稀里糊涂就这么到傍晚了,这会林忘还是不觉得饿,也懒得出去,起来灌了些水,新买的东西仍旧没收拾,连灯也不点,再次躺回了床上。 这要是搁原来,丢这么点东西林忘肯定不当回事,可今日不同往日,林忘全部身家就还剩这么几百钱,下月的房钱还没着落了,这让他怎能不堵心,林忘躺在床上,感觉胸腔里好像有团火,整个人燥的不行。 迷迷糊糊睡得不甚踏实,夜里,林忘又被一阵梆梆拍门声惊醒,林忘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那声音不算太大,但绝对是自己门外发出的声音。 林忘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肯定已经不早了,刚刚迷糊间都听见隔壁王力一家做小买卖回来了,外面那敲门声断断续续,似乎还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说话声,窸窸窣窣,又听不清说的什么,林忘心中一惊,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坐在床上听了会,见那声音还在持续,似乎听的有点麻木了,疑惑压过了惊慌,林忘趿拉着鞋下地,轻手轻脚来到门边,确实有人敲他家门,也有人在门外说话。 “俊小哥,开开门,公子我知道你寂寞,特意来陪陪你,快开门。”外面传来压低的叫声,声音猥琐,不时还□几声,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 林忘心中的火顿时顶到了最高,脑袋嗡的一声,当时都恨不得冲出去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还好他知现在这具身体没什么力量,真拼起来肯定自己吃亏,忍住了开门的冲动,只是他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林忘猛地抬起脚照着门狠狠踹了一下,那门板晃啊晃,险些散架,声音之大,包管周围邻居都能吓一跳,林忘刚踹完门,就听见两边的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同时,林忘听见门板上发出噗的一声,跟着外面那人叫了一嗓子,显然因贴着门板,被反弹的门撞着了脸。 莫名的,林忘心情似乎好了点,他又踹了一脚,大声骂道:“狗/娘/养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敢来我家骚扰我,有本事你白天来,剁不死你的!” 门外那泼皮无赖本也不指望林忘会给他开门,但他心思坏,想着骚扰骚扰,让里面的人惊慌失措也好,要是一般的小哥遇见这种事,也只能窝在角落里发抖忍着,光是想着这情景,就能让无赖乐一乐,可他没想到里面的人竟然这么火爆,不仅没有忍着不出声,反而还大声骂了起来,只片刻功夫,周围邻居就响起了动静,并且有别家的男人也开始了骂骂咧咧。 门外那人也粗鲁地敲了几下门,嘴上骂了几句,之后便这么灰溜溜走了,他只是无赖,戏耍一下还有胆,真若做出点什么歹事却是不敢的。 等那人走了后,林忘还没有解气,便和丢木桶的事一起迸发了出来,他围着屋中转了几圈,林忘以前有个棒球棍,在受气或是心情不好时就靠那个撒气,可现下也没有顺手的东西,他咬牙切齿,指着门口大声骂道:“明天一定找个家伙,再敢来,我要是不出去动手,我都不姓林。” 在屋中气了一会,林忘重重地回到了床上,躺在床上也不能立刻平静,他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心脏也跟着咚咚咚跳的厉害,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慢慢的睡着。 这一宿也没睡好,第二天一早,林忘是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叫骂声中醒来的。 “老猪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你若把东西交出来咱就无事,若再耍赖,可别怪我不客气,你夜夜在外面摆摊,总有让我堵着的一天,我光着一双脚,什么也不怕。”这声音嘹亮,林忘在屋中听得一清二楚。 ☆、12 男孩的报恩 “老猪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你若把东西交出来咱就无事,若再耍赖,可别怪我不客气,你夜夜在外面摆摊,总有让我堵着的一天,我光着一双脚,什么也不怕。”这声音嘹亮,林忘在屋中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是乱糟糟的吵闹声,夹杂几句其他叫骂。 林忘这一宿本就还窝着火,现下是被吵醒,更是没好气,脑袋瓜子疼了起来,突突突突,青筋直跳。林忘沉着脸下地,然后直愣愣地走到门边,支起了窗户,见不远处围了一群人,他此刻露着一半的肩在外头,得亏人们的注意都被那处吵闹吸引走,没人注意到林忘。 叫外面清新的空气一吹,倒让林忘有些和缓,顿时察觉出自己举动不妥,这就赶紧阖上窗子,从桌子上拿起了昨天脱的衣服,现在是夏季,衣服早就干了,只是因当时胡乱搁的,所以皱巴巴的发硬,林忘套在身上,浑身难受。 他想今天再去买身衣服,只有一身,连换洗都不行,昨天他连几个钱的蔬菜都不舍得买,今天要买衣服,除了衣服是必不可少的,还有点是他心里抱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当然,小买卖是要继续做,大不了今天再把木桶和苹果重新买,只不过他也想开了,他想的点子若真能赚钱,也不在乎那身衣裳,若是不能,便省下几十钱,也过不了几日。 “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林忘在屋中大声骂了几句,这些话一骂出来,便将一口浊气吐了出来,感觉痛快了点。 林忘猛地拉开门,只见唰的一下,站在外面看前方打架的人都齐刷刷地转了过来,改看着他,那眼神有点怪异。 “怎么了?”林忘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见穿戴整齐,并无不妥的地方。 一旁的王力家的也在看他,林忘莫名其妙,也看着对方,问:“王力家的,你看我做什么?” 王力家的抬手指了指前面吵架的地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要说长的好看就是吃香,前面有人为你出头呢!” “啊?”林忘听了他的话,更摸不着头脑了,他在这个世界,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谁会为他出头,再说了,是为了何事? 林忘也探着脑袋向那边看过去,只是那围了不少人,林忘一时也看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正要想再仔细问王力家的几句,这时,那处人群自动散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穿的有些破烂,怀里抱着一个木桶,可不正是林忘丢的吗。 林忘又惊又喜,忍不住喊了一句:“我的桶!” 抱桶那孩子这会也看见林忘了,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立即换成微笑,只见他小跑两步来到林忘跟前:“昨天谢谢你救我,这是你的桶,里面还有苹果。” 说话的男孩正是林忘昨天从水里救上的那个。 林忘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他咧着嘴角看着那木桶笑,见对方递过来,林忘一把接过,沉甸甸的,里面放着苹果。林忘丢的不是一个木桶,他昨天一口气买了三,那男孩扬了扬下巴,原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半大孩子,这就将另外的两个木桶也举起来给他看。 林忘昨天给那孩子救上岸,因当时场面有点混乱,所以他并没有细瞧孩子长相,如今见他替自己找回了苹果和木桶,这就忍不住好好看他几眼,这孩子颇强壮,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样,可能是他帮林忘找回了木桶和苹果,所以林忘看他这样却不讨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眼睛不大,一笑起来,都眯成了一条缝:“昨天你救我上来,我也来不及感谢,你就走了,后来听我兄弟说,你救我的时候,东西被偷了,我就去帮你打听,有人就说看见周翘家的偷偷摸摸从河边抱回去了什么东西,我今天一大早就去找他家,我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心虚了,哼,他家手脚不干净,以后你可得小心点。”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故意慢条斯理地大声说,不止林忘听见了,周围的人都听见了,有的对昨天始末不清楚的,如今也听明白了,一时间又都回头去看周翘家的,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提防,间或夹杂一些小声嘀咕,明显给他家当成了贼。 林忘原本不知道哪一户是周翘家,他顺着男孩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有一户原本错着缝的门当下被狠狠关上,这会也就知道了,心中有气,想得亏这个孩子知恩图报,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和偷桶那人家住的这么近,林忘从此也提防上了他家。 那男孩收回视线继续说:“他家也是缺德的,偷了你苹果,当晚就吃了一个,地上还扔着苹果核呢,被我一眼瞧见了。” 林忘闻言,低头看向桶里,因昨天是省着买的,所以他很清楚记得是六个,现在再看,只剩下五个了。 林忘能怎么样,他也只能抱着桶叹了口气,那男孩见他这样,面上露出得意,又说:“虽然他吃了你个苹果,但我从他家要了两个团子回来,就当是他家的补偿。” 男孩说完,又努了努下巴,顿时,又有个孩子手里捧着两个灰不溜秋的团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反正卖相可是不好。 男孩拿过旁人递来的团子,往林忘跟前推:“他家早上新做的,你趁热吃,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忘这人吧,不说是洁癖,但一个陌生人这么递来的食物他是不会轻易吃的,只是对面的男孩脸上露出雀跃的表情,他一时又不知怎么拒绝。 “吃吧吃吧,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 林忘见周围还聚着不少看好戏,就说:“咱们也别在这堵着别人了,谢谢你替我找回了桶,进来坐坐吧。” 那男孩闻言,高兴地点点头,林忘扭身,那孩子跟着他,男孩身后还跟着几个孩子,都一同跟进了屋。 林忘这屋里只有一把凳子,也不够他们坐的,嘴里只能随便冲几个孩子让了让,那男孩也不客气,自己一人坐在了唯一的那张凳子上。 男孩还想着手里的团子,就说:“你吃吧。” 林忘摇了摇头:“我不饿,你们一早就过来,也还没吃早饭吧,留给你们吃吧。” 男孩让了几下,后来也是真饿了,就顺势收下,并且当即就把团子掰开,分给几个人一人一块。 几个孩子大口大口吃着团子,嘴巴吧唧吧唧直响,林忘站了会,然后忽然说:“我给你们倒点水。” 林忘去厨房,他当时只买了自己够用的碗碟,所以统共就两个碗,林忘拿出一个倒水,然后端出去说:“我这里碗不够,你们这么轮着喝吧,喝完我再倒。” 那男孩吃了一大口,正好有点噎,他也不客气,一把接过了碗,一口气都喝光了,喝完后他砸吧砸吧嘴,看着林忘说:“你这是买来的水?” 林忘点点头。 男孩把碗给林忘递回去:“不要给我们倒了,我们喝井里打来的就行。” 林忘想起隔壁王力家的说过的话,问:“不是说井水咸苦居多,吃了容易生病吗?” 其他的孩子先是笑了起来,那男孩拍了拍胸脯:“我们身体好着呢。” 林忘再次打量起他们来,见这几个孩子穿着破旧邋遢,言行举止无甚规矩,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反而有很浓的社会气息,这不是小孩假装大人能装出来的,于是他就问:“你们家住哪?你昨天溺水,没事了吧?有没有请郎中?” 几个孩子再次没心没肺地笑,那男孩也笑:“哪这么娇气?不过就是喝几口水,用得着请郎中?我平时水性极好,昨天不知怎么的,小腿肚子忽然抽筋了。” 林忘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水底下可能有些凉,以后注意些吧。” 男孩咧了咧嘴。 林忘又问了一遍:“你们住在哪?我没在羊女后巷看见过你们,怎么来这里游水?” “我们住在河那头的养济院里,昨天跳河里游水,就这么游到这的。” 养济院?听完这个词后林忘心中一跳,男孩若是说自己的家,肯定不会用这种说法,听名字,那好像是一个机构,会不会和现代的儿童村一样,收留孤儿的? 林忘不知怎么开口问,想了想,旁敲侧击道:“那里条件怎么样?” 男孩耸耸肩:“能怎么样,只有十来间房子,却住了二百多个人,还经常有新来的抢地方,发下来的食物根本不够吃,有的人找些工作自己填饱肚子,有的被养懒了,不愿意工作,就出去讨,讨不着就抢,抢不着就饿着呗。” 林忘心中一震:“那你们...” 男孩比划了下拳头:“一开始有人欺负我们年纪小,抢我们的食物和位置,后来被我们打趴下了,现在整个养济院再没人敢欺负我们。” 林忘点了点头,想那地方应该是官府设立的收留贫困者的设施。 林忘再次找不到话题了,隔了会,问:“你帮我要回了木桶和苹果,我还不知道你名字了。” 那男孩听林忘问自己名字,眼中一亮,有点激动地说:“我叫吴大,小哥,你呢?” 其实按说,一般人不该轻易问一个小哥的名讳,奈何吴大没什么规矩,便问了出来。 “我叫林忘。”林忘也是一时没想到这些,只觉得对方帮自己找回了丢失的东西,告知个姓名也不算什么。 男孩将林忘的名字喃喃了几遍,然后赞道:“叫起来真顺口。” 作者有话要说:出来冒个泡吧! ☆、13 二手车 吴大带着他的跟班在林忘家呆了好久,东拉西扯,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怜林忘打昨晚开始就没吃东西,夜里又折腾了半宿,现在早饿了。林忘看他赖着不走,还以为吴大因替他要回来了东西,想趁机敲诈点什么,再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巴只觉得心里烦。 林忘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说:“你帮我找回了木桶和苹果,我该怎么谢你?” 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吴大若想要点什么,这会也该直说了。 吴大虽然在社会上混的久了,但他因为一直给林忘往好处想,所以并没有发现林忘的心思,还当林忘心地善良,吴大搔了搔头,嘿嘿笑了几声:“说什么谢?昨天要不是你救我,我命都没了,我又该怎么谢你呢?而且你也是因此才让人把木桶和苹果偷了,我吴大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林忘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是自己给人想坏了,也不怪林忘这样,想他这几天遇见的人就没有好人,此时林忘心中有点歉意,倒是耐着性子听吴大又说了会话。 吴大也确实是想跟林忘说说话,毕竟林忘救过他,且模样生的好看,他还记得当时溺水时,对方温柔的安抚,这就忍不住生出了些许亲近之心,不过他到底不是没眼色的,知道林忘起来后也没来得及洗漱,也没来得及吃饭,吴大站了起来,冲着林忘颇有江湖气息地抱了下拳头:“救命之恩不忘。” 林忘忽然被他这种正经的言词整蒙了,一时也不知道回什么。 下一刻,吴大又恢复成了嘻嘻哈哈,拍了拍胸脯,然后一挑大拇指:“我就住在养济院,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去那找我。” 林忘看他这样,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方还是个孩子,就是真有什么是,林忘也不可能指望他,但他也不好明说,只点了点头。 吴大晃晃悠悠走了,出门前还摆了摆手。 林忘将门关好,抱着桶又摸了摸,然后拿出苹果闻一闻,失而复得的感觉十分好,林忘立刻心情舒畅。 他将东西放进厨房,然后端着木盆去河边打水,昨天跳进河里,因心情不好只是匆匆擦了一遍,凉水擦的当时是凉快,可呆了一会,身体反而热了起来,林忘只觉得现在身上难受极了,他打水回来,烧热了,这就由头到脚好好擦洗了一遍,顿时神清气爽。 洗漱完后,林忘出门买了炊饼,回来就着酱菜吃,因心情好,感觉这炊饼也不是这么难以下咽了。 吃完饭,林忘就动手收拾屋子,昨天买回来的东西还堆在一旁,他这就分门别类地搁好,像是一些该擦该洗的东西也都弄了一遍,一直忙和到下午,才将屋子收拾利索。 林忘这会也有点饿了,想着没什么事,就钻进厨房研究买来的乌糯面,他之前没吃过这种面,不过听粮铺掌柜的说蒸团子很好,便给它比着糯米面的做法,加了点油、水和面,他手边也没有馅料,就揉成团子,最后放锅上蒸。 上汽后不到一刻钟,就差不多了,林忘掀开锅盖,蒸汽先飘了出来,林忘一看愣住了,乌糯面本就是深灰色的,做出来的团子同样灰不溜秋,竟然跟早上吴大从周翘家要来的一样,只是人家做的团子里塞了些菜,林忘做的比较小巧周正,却是没有馅儿。 “原来早上那个就是乌糯面做的啊。”林忘盯着锅看了会。 团子太热,林忘一时也下不去手揭,他这会不是馋,就是急于想知道这乌糯是什么味的。等了一会,团子稍微凉了些,林忘拿起一个,先捏了捏,手感和糯米面不太像,有点发粘,却没有糯米面粘性大,等到不太热了,他就咬了一口。 这乌糯面虽称不上美味,但也出乎了林忘原本的期望,原本他看这乌糯面便宜,还以为做出来会难以下咽了,没想到还不错,确实没糯米面粘,但比糯米面更韧,更有嚼劲,没有米香,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味道,林忘一时也说不上来,唯一不好的是这乌糯面有一点点的发涩发苦,只不过若是里面包上馅儿,想是能遮住那股苦涩味。 林忘做的这个团子个小周正,圆滚滚的,和李子差不多大小,他想着第一次做,指不定好吃不好吃,就只做了七八个,因个头小,差不多能吃两顿,晚上就不起火了,夏天天气热,连热一下都省了。但林忘吃着团子,才吃了两个,就觉得胃口里沉甸甸的,第三个是说什么都吃不下了。 “胃口都饿小了。”糯面都有点噎人,林忘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摸着肚子叹了口气,还以为自己是饿的时间久了,反而吃不下去饭,殊不知乌糯面虽价格便宜,却是比米面更顶饱。 将团子放在锅里盖好,林忘才想起若是想做点东西拿去夜市卖,那他得有件运输工具。小哥天生就不如公子有力气,而且羊女巷离东城夜市又远,上次他空人去,走个来回都有些吃力,并且就算他能抱着木桶去,一个人也只能抱一桶,卖不了十来个钱就回来了,一次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够折腾的。 林忘拍拍脑袋,匆匆出门,他像没头苍蝇地乱走了一会,一时也不知自己身上的钱买个什么运输工具合适,也不知该去哪里买,又走了会,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个木器作坊,门口摆着小桌子小板凳,林忘眼睛一亮,觉得就是那了,于是走了过去。 作坊的门大开着,里面坐着一中年人,他见林忘进来,这就掸了掸手站起来:“小哥,要点什么?” 林忘掂量下该怎么说,再开口:“请问有没有小点的手推车,大约要多少钱?” 那人闻言愣了下,又好好打量下林忘,其实这木器作坊里并没有卖小车的,这都是卖些小件家具的,桌椅板凳什么的,也还不是说多高档的。无论是载人拉货的车,都专门有个造车的铺子,羊女巷周围都是贫民区,买车的人少,所以那铺子也不是开在这个区,林忘走了半天也就没找着。 也不怪林忘往木器作坊里问,他想小推车是木头的,这作坊里也是用木头做点什么,没准会有。 那人一开始以为林忘是来他这逗乐子,后来见他表情认真,再加上能听出林忘带点地方口音,所以转念明白他应是从小地方来的,可能真就不知道车子是在别处卖。那人刚要说没有,到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就改问:“小哥想要什么样的?” 林忘看他反应,就猜自己可能来错地方了,但见对方后来也不直接拒绝,而是询问他要什么样的,像是有车卖,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也没仔细想,就说:“小点的,我就为来回运点东西,要便宜的。” 那人闻言乐了,他这里虽然不卖车,但他自家有一辆小推车,他也是手艺人,没道理自己会木工,还要去买车,于是自己找木头攒了一辆,但他到底不是专业造车的,大体模样是出来的,但推起来却没有别人买来的车应手,总是嘎吱嘎吱的,轱辘转到某一点的时候要卡一下,但他家也一直就这么凑合用了。如今见林忘往他这买车,这木匠就想着将自己的车卖了。 “正好有一辆,小哥要不要跟我去后院看一看?” 这里的房型是前店后宅,穿过门,就到了木匠一家住的地方,这会毕竟天有些黑了,林忘又是孤身一人,其实他还是因戒备有些迟疑,但又想自己一看就是穷人,这人当着好好的木匠,没道理忽然起了歹心,林忘也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倒霉。 “行,那就先看看。” 木匠见说动了对付,心中挺高兴,这就招呼自己的儿子在铺子里先盯着,自己引着林忘往后院走。 林忘一直观察着木匠表情,见他虽露出些许窃喜的表情,但其余很自然,这就跟在他身后,穿过门进了后院。 院子里坐着一个中年小哥,他正在地上择菜,见林忘跟进来,这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起来,满脸狐疑:“这位是?” 木匠背对着林忘,冲自家小哥使了个眼色,说:“这位小哥来买手推车,” 中年小哥很快反应过来,也堆满了笑脸,指了指墙角,说:“就在那了。” 木匠带着林忘走到墙角,这小推车木匠一家隔三差五也会用上一用,这家也是个勤快的,每每回来都要掸一掸土,所以看着并不太脏,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不是新的。 林忘自然也不是瞎子,这车子看着就是旧的,却正正好好应了他的心思,他装作不满道:“这是辆旧的啊。” 木匠讪讪一笑,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呃,是旧的。” 木匠家的小哥这会也凑到了跟前,忙说:“虽然不新,但是顶好用了。” “我能试试吗?” 俩人见林忘没直接拒绝,连连说:“能试能试,你推推看。” 林忘这会也不嫌脏,直接攥住了推车的扶手,这就在院子里前后推了几步,院子空间毕竟有限,林忘也没试出个所以然来,他又是第一次推车,难免有些不适应,只觉得手里有点沉,之前也没有经验,无从对比,他并不知道这车子算不算好推。 林忘将车推回原来的位置,木匠忙问:“小哥,怎么样?” “还凑合吧。” “那您看...” “价格是多少?” 木匠先是看了眼林忘的脸,见他表情淡淡的,也没表现出想买或是不买,犹豫了下,说:“三百钱。” 林忘眉头皱在了一起,扭脸就要走。 木匠急急叫住他:“小哥,小哥,别走啊,价钱还有的商量。” 林忘没好气道:“坑我是外地来的?你这车子明显是旧的,八成是你自家用的,也不知用了多久,推起来死沉死沉,一张口就要三百钱?” 林忘说这些本是诓对方,没想到还真让他说对了,木匠表情尴尬,一个劲地说:“价钱好商量,好商量。” “还能怎么商量?” “二百八十钱。” 林忘沉着脸不说话。 “二百七十钱。” 木匠见林忘还没什么反应,一咬牙,道:“最少二百五十钱,再少就不卖了,光这些木头就值这些钱了,小哥要是不满意,还是去买辆新的吧。” 林忘见他如此说了,也知再划不下去,免得谈僵了,对方真不卖了,他点点头,也咬牙道:“好吧,就二百五十钱。” 这手推车也小,林忘付了钱,直接从前门推出去了。在街上推车走了一会,林忘也发现了有时卡一下的毛病,但其他地方倒是还不错,他身上没钱,不可能退了这辆再去买辆新的,便想就这么先凑合着。 林忘给车子推了回去,将门打开,小车直接推进了屋,他的举动又惹来邻居的观望。 ☆、14 苹果醒酒饮 在推车回家之前,林忘在街上又遇见了水郎,这水郎对周围买他水的家家户户都熟记于心,谁家水快喝完了,谁家还差点,他心中都有个大概的谱。林忘看见他,心中一乐,想着到省的自己找了,于是喊道:“水郎!” 那水郎还记得林忘,冲林忘笑了一下:“小哥,可是要水。” 林忘点点头,然后看了眼他车上的桶:“我这次多要点。” 水郎闻言笑得更欢,想着早些卖完,早些回家,于是这就跟着林忘一起往回走,边走还边说话:“小哥这次要多少?” “二十钱左右的吧。” 水郎听了后愣了下,一般羊女巷附近的人很少一口气买这么多水,他看了眼自己车上的水,想想正正好好,剩下的正好有二十钱左右的。 不一会,俩人来到了羊女后巷巷口,林忘推着车回身说:“你先等一会,我先把车推进去。” 水郎应是,林忘推着车进巷子,这车大大小小正好,在狭窄的巷子里也不会觉得难行,来到家门口,将两扇门一打开,小车直接推进了屋,然后林忘拎着新买的两个木桶出了屋。 “王力家的,能帮我看下门吗?我去买水,这就回来。”林忘冲着在门口的王力家小哥大声地说。 邻里之间难免有帮忙的,王力家的虽然也爱和别人说一说林忘的八卦,但这会还是爽快地答应。 林忘提着木桶来到巷口,走到水郎旁边,他将桶搁在地上,说:“打两桶水。” 林忘买的桶便于提携,比水郎车上的要小将近一半,水郎将车上的一桶水直接卸在了地上,然后两个桶放一起,这就给林忘舀水,林忘不敢让他装的太满,每桶装个七八分。 装完后,林忘问:“多钱?” “二十个钱。” 林忘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两桶水根本没装满,与上次的相比,不值二十个钱。” 水郎自知确实如此,他不想林忘这么精细,便也笑了笑:“我这一桶是要卖二十个钱的,却忘了刚刚给人舀了一小罐,你也看见了,剩下的都给你了,那就十八个钱。” 林忘想这些水倒也值十八个钱,只是他又说:“我一口气买你这么多水,你也能早点回家了,再便宜些吧。” 水郎苦笑一声:“那在便宜一个钱。” 林忘这才点头,数给他十七个钱。林忘将桶的盖子盖好,一手一桶,提了起来。这身体原本没干过什么重活,林忘提起桶后,差点走不动,那水郎是个乡下汉子,心眼不错,见状还热心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提?” 反而是林忘不好意思了,刚刚自己还抹了人家一个钱,人家还好心要帮忙,但又想总不能一直靠别人,于是笑着拒绝了,他咬着牙,提着一口气将水运回了屋,好在他家离巷子口没多远,就是这么几步,等放下桶后,他两条胳膊发酸,抬起来都不停地抖。 林忘坐在一边歇了会,这一通折腾下来,又觉得有点饿了,他走到灶台边,从锅里拿出了中午剩的团子,也不热,就这么直接咬了一口,顿时觉得嘴里梆硬,就好像咬了块塑料,难以咀嚼,跟之前吃的口感完全不同。 他嚼了好几十下,腮帮子都酸了,才将嘴里这小口咽下去,林忘看着手里的团子诧异:“怎么会这样?” 林忘捏了捏手里的团子,这团子凉了后变的极硬,一点粘性和柔软都没有了,林忘将团子重新放回锅里,烧火热了一热,加热后的团子比刚才好点,但却没有新做出时的口感,吃起来还是有些费劲。 可能这乌糯面就是如此,林忘看着剩下的几个团子,有点郁闷,想着下次吃的时候还要做再少一点,吃几个做几个,但这乌糯面又顶饱,他吃两个就够了,这量还真不好掌握。 吃完饭活动了会,免得食物在胃里存食,这会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正忙着做饭,林忘却躺在了床上,想先睡一小觉,一开始他也睡不着,慢慢的,听着隔壁规律的剁菜声,一点点也睡着了。 林忘睡的不算太沉,时而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当他听到巷子里陆陆续续传来来往往的声音,林忘一下子就醒了,从床上坐起来。 略微醒盹,林忘从床上下来走到厨房,这就开始为一会的小吃食准备,倒不是林忘太懒,都将活推到最后做,而是这东西本就极为简单,林忘又想保持热度,是以才在出门之前动手。 林忘将买来的水放在大锅里烧,另一边他抽出刀子,想将苹果切成小丁,他原本是厨师,刀工极好,奈何现在这具身体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握着沉重的铁刀有些吃力,用起来自然十分不方便,所幸是切块,便没几下就切好了,他想若是以后做菜切细丝,怕是有些费劲。切好苹果后,林忘将它们分别放在两个桶里,等水烧开,直接倒进桶里,拿盖子一闷,这苹果醒酒饮就做好了。林忘爱钻研吃食,这个苹果醒酒饮是他以前在电视上学到的,说是苹果里面有某一样东西,能醒酒、缓解恶心,操作起来却极为简单,就这么闷上一会就好。林忘想不管是天冷天热,人们在喝醉酒后,尤其在吐过之后,还是喝点热和的东西比较舒服。 做完后,巷子里的动静也小了下去,林忘打开门,先将手推车推到门口,接着将木桶提到车上,锁好门,推着车就往巷子口走。 车上装着东西和空车推又是不一样了,虽说这车子就是运物的,并非平板车,而是有个凹型的斗,但四壁到底不是太高,连木桶的一半都没有,林忘又是第一次推,总怕车子颠簸,将木桶摔了,一开始他走的是极慢,后来一点点掌握了窍门,有些快了起来。 比上次空人去多用了一些时间,林忘出门晚,走的又慢,等他来到夜市时,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段,但是却已经没有了供他停留叫卖的位置。林忘不得不小心地避开人群,他径直往前推,也不停留,也不吆喝,也不说寻找位置,有人好奇多看了两眼,但夜市上商品花样极多,也不在乎林忘那一样,人们顶多是看,却没人开口问的。 往里走,大型酒楼妓院多了起来,小摊小贩却稀稀拉拉变少,来这里的人都是有钱的人家,吃或者耍钱都在楼里面,出来时不是醉醺醺的,就是揽着莺莺燕燕,也没心思看外面的这些,林忘却很容易就找了个好位置。 傻愣愣地站了会,也不见有人从楼宇里出来,林忘心中难免有点打鼓,又为自己接下来的叫卖而觉得尴尬。 又等了会,总算看见前方楼门口传来的动静,几声骡子的嘶鸣,间或一些吩咐的说话声,林忘紧了紧车子的扶手,不一会,就见一辆骡子车一点点驶了过来。 林忘清了清嗓子,一张嘴,吆喝道:“醒酒饮,醒酒饮,甜丝丝、温润润的醒酒饮。” 那骡子车在经过林忘跟前的时候他叫的更卖力,可惜那车子毫不犹豫地在他身前驶过,一瞬间,林忘有点泄气,垮下肩膀,顿时不叫了,可隔了几秒钟,那辆骡子车停了下来,然后掉头又回来了,这会,林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骡子车停在林忘跟前,驾车的是个家丁,他一手拿着鞭子,探头问:“醒酒饮?” 林忘点头如捣蒜。 “是用什么水煮的?” “是从街上水郎买的水,公子们都金贵,可不敢用河里水或是井里的水。” 林忘确实是用买来的水煮的醒酒饮,虽然加苹果一煮,水原本的味道会遮住,但他想这群公子们从小吃好的喝好的,一张嘴极尖,八成尝的出来,所以何必做那糊弄人的事。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可是药煮出来的醒酒茶?” 林忘摇头:“用苹果做的,味道清香,解腻醒酒,也不是凉的,温热适口,饮酒之人喝最是舒服了。” 林忘说的声音大,车厢里的人也听见了,只听车厢响起了几声咚咚敲击声,驾车那人会意,这就说:“来一碗。” “好咧。”林忘心气高,这就给他盛了一碗,然后递了过去,驾车那人接过,这就递进了车厢。 林忘是出来时候新做的开水,现在天气热,走这一路,只稍微凉了一点,林忘刚才说温热其实只是好听,这水温度现在还有点烫口,但烫口有烫口的好处,喝进肚里,暖暖和和的,确实舒服。 驾车那人有一半身子探进车厢,隔了会,他将碗递出来,脸上也带了点笑:“我们公子说喝了舒服,再来一碗。” 林忘听了这句,心中极为高兴,又给了盛了一碗,第二碗,那人喝的慢了些,过了约一分钟,驾车人将碗递出来,同时问:“多少钱?” 这两桶苹果醒酒饮的成本也不过二十五六钱左右,大约能盛四五十碗,所以一碗的成本不过半个钱,最初,林忘想一碗卖一钱,可转念想,这帮公子们,既然来的起这些酒楼妓院,也就不在乎醒酒饮是一个钱还是两个钱,所以林忘很痛快说道:“两钱一碗。” 果然,驾车那人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接掏出了四个钱递给林忘,林忘接过钱,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赚钱,和上次在街上扑卖香囊不同,这次是实打实自己赚的钱。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林忘底气更足,吆喝起来更加卖力。林忘眼光不错,之前猜测的也很准确,来这花天酒地的,大多会喝得醉醺醺,出来后拿风一吹,只会更难受,这会要是听见有卖醒酒饮的,又听说是甜丝丝的,不免心动,多半会要上一碗。 有时有四五个人结伴,一口气便会要个七八碗,不出一个时辰,林忘的苹果醒酒饮都卖光了,在开始的时候他还有意数着碗数,后来有阵子人多,数便忘了,但他估计能赚个六七十个钱没问题。 卖完后,林忘美滋滋地收拾东西,这会夜市上的人差不多都散了,隐隐约约听见从楼里传来的琴声,婉转动听,林忘踩着这拍子,往回走。 ☆、15 吃凉面想凉皮 林忘第一次出来卖苹果醒酒饮,只装了两桶,兼之怕自己不会推车摔了洒了,所以都没装满,卖了一个来时辰就卖光了,回去的时候正好夜市也刚散,跟着人群溜溜达达往回走,便是后来没有路灯了,也不会觉得害怕什么的。 回到家锁好门,林忘第一件事就是数钱,和他之前预估的差不多,一晚上总共赚了六十八钱,林忘心中总算有些踏实了,他傻笑了几声,然后又数了遍钱。 林忘这会有点亢奋,身子疲惫,却是不困,就是肚子有点饿,团子是还有剩,可这会硬邦邦的,林忘也懒得在开火,这就脱了衣服躺在了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因心情好,这一宿也没做梦,夜里也没人再来闹,直接一觉到天亮。 林忘一个人,所以第二天起的比别人家都晚些,他抬了抬手,觉得两只胳膊有些酸疼,就好像里面的肌肉在拉伸,这具身体一直给人当妾,没干过什么活,想来是不适应,林忘坐在床上抱着手臂按摩了会,似乎有些缓解。 洗漱完,林忘有些不甘愿地回屋热了团子,吃了两个,这会还剩下仨,林忘是真有点吃不动了,可这团子搁的时间越久越硬,林忘又舍不得扔。 吃完饭后,简单的收拾了下,昨夜用的苹果,这会都已经变了颜色,林忘拿到河边洗了洗,然后煮苹果水准备自己喝。 弄好后,林忘锁了门,又上街采买去了,像上次一样,他买了一些苹果,又给自己买了身换洗的粗布衣裳,之后就是寻找水郎的身影,那水郎总是沿街吆喝,不一会,就让林忘找着了他。 “水郎!” 那水郎昨天才卖给林忘两大罐水,那水怎么说也够一般人家吃几天的了,所以他奇怪林忘怎么又叫住了他。 “水郎,我来一些水。” 那水郎虽然心中奇怪,却没问出来,只打趣道:“小哥家喝水可真快。” 林忘笑了一下没搭茬,水郎又问:“小哥要多少?” “还和昨天一样。” 水郎挺高兴,想着今天又能早回家了,同时暗记自己明天多带一些水。 “好咧。”水郎脆生生地应道,然后跟着林忘往回走。 水郎推着车停在羊女后巷的巷口,林忘则进去放东西,并将木桶提出来。其实昨天买的水并没有一气都用完,林忘还留了一些自己喝的,要说昨晚也是失算,他光推着苹果醒酒饮了,忘了给自己带些白水,他吆喝半天,没一会就渴了,嗓子眼痒痒,最后自己喝了几碗,要不然还能多赚几个钱。 水郎的一桶水,刚好装林忘的两木桶,林忘给了钱,自己拎着木桶回去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今天拎就没有昨天那么吃力了,且一干起活来,胳膊反而没这么疼了。 东西也买完了,水也买完了,林忘一个人坐在屋里,一时到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以前在家玩电脑或是当厨子忙起来的时候感觉时间过的飞快,还没怎么地了,天就黑了,现在没什么娱乐活动,也没什么事好干,倒觉得现在的一天好像有以前两天那么长。其实这具身体会一些打绦子、绣香囊的手艺活,可林忘自己腻味那种手工活,一想到自己拿着绣花针穿针引线,他自己都能打个激灵,他也自知没那个耐性。 林忘坐在凳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扣着桌子,林忘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可长时间没人跟自己说话,似乎也有点寂寞,于是打来了这个世界后,他总是自言自语,心中想的事也说出声。 “卖醒酒饮只是应急,也不是长久的事,这个简单,很快有人就会学着卖,得想点别的特色小吃...” “这里瓜果蔬菜虽然没现代多,但是菜肴挺丰富用心,要做也要做些这里没有的...” “唔,一时也想不起来...” 林忘胡乱想了会,脑海里出现各种菜色,最后由于食材的限制,最后都一一否了,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什么特色的东西。 又坐了一会,只觉得脑子里有些乱,林忘决定上街去转转,看看这里都有卖什么的,没准就像醒酒饮似的,忽然想出了什么点子。 林忘揣了几十个钱,锁好门,这就出门了。 不同于之前的几次采买,林忘这次是真真正正的闲逛,因钱财的事有了暂时的法子,心中也不这么郁闷,便是一些不起眼的小贩,他都要停下来看上一眼,或是问几句。 虞城不愧为陪都,街上一片繁华,挑担的货郎沿街吆喝,不计其数,卖什么的都有,尤其是吃食,花样繁多,名字还都起的好听,林忘这会才是真正放开心思的逛,所以看的眼花缭乱。 林忘逛了一会,有些饿了,更多是馋了,最终没忍住,在一个小摊位前停下,那是个卖面的,摊主还在吆喝呢:“春风面、细柳面,芫荽香面,鸡丝凉面诶~” 伴随着摊主的吆喝,是一阵阵煮面的白气夹在着清香,不自觉地,林忘嘴里分泌出不少口水,他吞咽了下,不是忘了家里还剩下仨乌糯团子,这一刻他想那团子晚一顿吃也没差。 摊主见林忘驻足停留,赶忙招呼道:“小哥,来碗面?凉丝丝的吃了舒坦。” 林忘抹了下脑袋上的汗,双脚已经自觉地迈了过去,找了处位置:“来碗鸡丝凉面。” “好您咧!”摊主麻利地下面条,没一会就好了,然后他过了两遍凉水,再盛入碗中,加鸡丝和其他调料,前后不过五分钟,鸡丝凉面就端在了林忘跟前。 林忘刚才光顾着叫面,连价钱都忘了问,他想反正已经做好了,也不可能退回去,再说这小摊上的面能有多贵?不过几个钱左右,所以林忘也没立时问价钱,这就拿起了筷子,迫不及待吃了一口。 连吃了几顿团子,林忘觉得这鸡丝凉面简直是人间美味,面条过了凉水十分劲道,调味料里有醋,又开胃,唯一不足的就是鸡丝太少,与其说是“丝”,不如说是“沫”。 这鸡丝面做起来虽简单,吃起来却十分爽口,味道有点像现代的凉皮,想到这,林忘猛地一惊,碗都给推出去一段距离,坐在他对面那人吓了一跳,抬起头一个劲地看着林忘。 察觉出对方惊疑的视线,林忘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重新将碗拉到跟前,低头吃面,但是这会他却已经吃不出嘴里面的味道了,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凉皮的事。 刚逛了一下,面摊不少,但确实没有卖凉皮的,也可能有这个做法,但是不叫凉皮,林忘回忆了下这具身体的记忆,惊喜地发现没有这样的做法,面条就是面条,顶多或抻或擀成不同的形状,拌以不同的作料。 林忘因想到了点子整个身心都飘了起来,他三两口地吃完剩下的面,结了帐就走了。为了在确认一遍,他这次专门找面摊从旁观察,一直逛到了下午,这会肯定确实没有卖凉皮的。 林忘心情愉悦地回了家,这会肚子又饿了,他热了团子,这回他吃了一个就饱了,总感觉这团子越放越硬,越是搪时候。 吃完饭,林忘收拾了下就躺回床上休息了,同昨天一样,等到外面传来了动静,他就醒了,煮水切苹果,不一会就弄好了苹果醒酒饮,这次他做了三桶,并且给自己带了一罐子水,准备好后,他就推车出去了。 ☆、16 遇上流氓 还像昨天一样,推到那个地方,林忘出来的晚,走的又慢,来了后站没一会,就遇上了一拨刚喝完花酒出来的。 因林忘现在是独一份,来这喝酒的人,有一些也听说了外面有个卖醒酒饮的,也没人在乎那两文钱,所以林忘站了没一刻钟,就卖出去了八碗。送走这拨人后,林忘笑的直摸车上的木桶,心里则想着等这三桶都卖完,差不多能赚个百钱左右。 过了会,又出来一拨人,林忘脆生生的吆喝,所以说没有竞争就是好,那拨人听说是醒酒的,七扭八扭走到林忘跟前,又连要了几碗,他们见林忘是小哥,偶尔有几个还调笑了几句,不过也只是嘴上占些小便宜,现在天黑,一个个又喝得五道三迷,根本看不清林忘到底长什么模样。 今天装了三桶,比昨天满,来的比昨天又稍微晚一点,所以等林忘全部卖完后,夜市上的人散了多半,剩下的便是打算通宵的。 林忘推着车往家走,夜市上的篝火灯柱消失在身后,嘈杂的声音也一点点听不见了,如今照亮前路的只有天上的月亮,耳边听的也只是不知名的虫子鸣叫的声音,心中的喜悦兴奋渐渐淡去,林忘觉得有点发毛。 这里的夜晚可不同现代,也没有路灯,远离了夜市,街上人迹罕至,现在已经是后半夜,周围的房屋无一户亮灯,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便是顾着脚下的路都有些费劲,林忘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有点发凉,总觉得除了虫子叫声,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若有似无地跟着他,可他又不敢回头看,只能提着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最开始,林忘觉得是自己吓自己,可又走了一段路,他分明听到背后有沙沙的声音,持续有规律地响了一刻多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这会,林忘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脑顶真真发麻,他推着车,几乎小跑了起来。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响,随着林忘的小跑也跟着快起来,如影随形的沙沙声磨得人几欲抓狂,林忘现在可以肯定确实是有什么在追着他,但凡现在再亮一点,他都敢回头看一看,偏偏这会月亮飘到了云彩后面,比刚才还要黯。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林忘的肩膀上,并使着力气要给他拉住,林忘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整个身子都凉了,嗓子眼里像堵住了东西,叫都叫不出来。 “小哥,一个人回家怕不怕,让我陪陪你吧。”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说完后,公鸭似的嗓音嘿嘿笑了起来。 林忘倒吸了口气,竖起的寒毛一点点软下来,头皮像针扎着一样,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在反应过来抓着自己是个人后,林忘反而没这么怕了,长而缓慢地吐出一口大气,紧接着,愤怒取代了害怕,林忘顿时生出一股要跟人拼命的恨意,他随手抄起一样东西,肩膀猛地一晃,挣脱束缚后,照着后面的人就抡了过去。 林忘大意,出来时并未带什么防身的东西,他随手抄起来的是木桶的盖子,照着人脸,横着抡了过去,那人反应快,顿时松了抓着林忘肩膀的手,上半身急急往后避去,躲过了大半,但前胸还是让盖子的边缘扫了一下。 “臭□,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大骂一声,想他一个“公子”,在背后偷袭人,结果还被打到,说出去都嫌丢人。 林忘也急了,双目圆睁,眼珠子都红了,他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气到极点,反而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不等对方下一句再骂出来,林忘就已经扑了过去,他手黑,次次都照着对方脑袋打,当时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那人被打了几下,然后也真急了,胳膊挥开木桶盖,彭地一声伴随他吃痛的闷哼,嘴上一个劲儿地吐出难听的话,然后另一只手照着林忘的脸就扇去,林忘抱头一挡,虽然没直接打到脸,但却震了下林忘的脑袋,林忘顿时觉得耳边嗡嗡直响,整个人懵了片刻。 “哼!”那人怪笑了几声,往前逼近几步,还要动手,林忘脚下拌蒜,差点摔倒。 “狗/养的畜生!”忽然,一声大喝猛地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属于林忘也不属于对面的那个男人,林忘听到了,但他没立刻反应过来。 下一刻,□暗里冲出一个身影,狠狠地撞在了男人的身上,林忘这会总算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冲出来的黑影一下子给那男人扑到,然后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来回地打。 林忘见那人是帮自己的,心中略微安心,火气也降下来些,他往前走几步,这才发现帮他的那人身形不大,一眼便能看出不是个成年人,林忘顿时觉得那轮廓眼熟,便试探地叫:“吴大?” 骑在那混蛋男人身上的身影顿了顿,手上放慢了速度,抬头道:“林小哥,你不要怕,我替你教训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果然是吴大。 林忘刚才不顾对方死活的打那是因为事关自己安全,再加上又在气头上,现在他旁观吴大下死手打那人半天,他可不敢在干看着,忙上前拉着吴大的胳膊说:“别打了,教训一下就完了,别闹出了人命。” 林忘虽是成年人,可到底是小哥,这具身体没什么力气,虽然刚打了那人好几下,可根本没造成什么大伤害。吴大不同,吴大是“公子”,天生力气就比“小哥”大,再加上他从小就跟人争地盘争食物,打架更是家常便饭,别看他年纪不大,招招往那人软弱无防备的肚子上招呼,给那人打得防都防不住,躺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拼命挣扎。 吴大又揍了几拳,总算松了手,然后他从那人身上起来,只见那混蛋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哀嚎,嘴里含含糊糊呢喃着什么,那叫声一点不让人同情,反而更加来气,果然吴大又过去踢了一脚。 吴大站在那人旁边,啐了一口,然后道:“周小三,我知道是你,你们一家子都不是个东西,林忘是我恩人,你们以后要是再敢欺负他,我打不死你。” 林忘忽然想起那天吴大跟他说的话,说若是有人欺负他,就去养济院找他,当时自己心里还笑这孩子口气大,根本当成了玩笑,没想到他打起架了这么猛,而且看意思,这羊女后巷附近,好像谁都认识。 “好了好了,不要管他了。”林忘又拉了一下吴大,吴大踩着重重步子走到林忘旁边。 “你不要紧吧?你别怕,有我了!”吴大一昂头,拍了拍单薄的胸脯,他如今还没林忘高了,却努力要表现出一副伟岸可靠的样子。 林忘笑了笑,当时只是气,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在他心里,自己和对方都是男人,自己手里好歹有件家伙,拼起来,未必是自己吃亏,可真打了起来才知道“小哥”和“公子”的差距。 刚刚不怕,现在不免有点后怕了,对方不是劫财,显然是冲着色来的,若当时真被对方制服了,后果不知会成什么样,林忘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要为这个担心。 吴大忽然凑近林忘,也有些紧张:“你没事吧,你脸色白的吓人。” 林忘这会琢磨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后,扭头瞪了眼地上还在哀嚎的人,他说:“他这种人,扭送官府吧。” 吴大却摇了摇头:“他就是个无赖,你给他抓到官府,顶多是打一顿,关几天,等他放出来后更加记恨上你,恐怕就没完没了了,如今教训他一顿就可以了,他若还是再缠着你,我再打他,到时再让官差给他抓起来,让他好好尝尝衙差们的手段。” 他说的大声,显然也是说给对方听的。 林忘见他说的有理,也就点了点头,对方是无赖,自己以后还想好好生活呢,真给对方逼急了,也不好收场。 吴大走到小推车前,抓住了车子扶手,说:“我送你回去吧。” 林忘此刻手里还抓着木桶盖子了,他将盖子放回去,点了点头,又要跟吴大抢,说:“谢谢你救了我,车子我自己推吧。” 吴大却推着车子躲了一下:“你刚才受了惊,我来推吧。” 两人拉扯半天,林忘抵不过吴大的坚持,他这会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顾不得太多,最后顺着吴大让他推,林忘则跟在旁边,一路上俩人也没怎么说话。 ☆、17 表示感谢 林忘这会才感觉到有些后怕,就是在以前,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哪里遇见过这种事,以至于现在和吴大两个人结伴都没能让他安心,林忘迫不及待想回到家里,总觉得回到家里才算安全,所以他走的比较快,也没注意到吴大推着车子跟着他有些吃力。 走了有一会,俩人回到了羊女后巷,林忘开开门,吴大帮他把车推进去,林忘急急忙忙点上了灯,光芒亮起来的那一刻,他心中总算有片刻安稳。 吴大把车子靠墙放好,扭头看了看林忘,担心地说:“你没事吧?你脸色白的吓人。” 林忘一屁股坐在唯一的凳子上,他长吁一口气,愣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没事了。” 吴大到底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此时也不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心中将那周小三狂骂了一顿。 缓了一会,林忘总算恢复了过来,他发现吴大站在门边,看他额头上的汗始终没下去,不时就要用手擦一下,林忘从凳子上站起来,让他道:“我有点懵了,你帮我推了一路的车,累了吧,你坐会,我给你倒杯水。” 吴大赶忙说:“不用不用,你坐着歇着吧。” “你坐吧,我也要喝点水。”林忘说着走进厨房,拿了两个碗,分别倒了水端出来。 吴大是真渴了,接过碗一口都喝下去了,喝完后他砸吧砸吧嘴,像上次一样说道:“你这是买的水?你给我倒些井里或是河里的水就成。” 林忘摇了摇头,拿过他的空碗,又去厨房给他倒满,回来递给他,说:“你就喝吧,我家里没有井水、河水。” 吴大自然不信他的话,但这会这些小事都不重要,他把第二碗水也喝了,只不过再喝的时候,明显放慢了速度。 林忘站在桌子边,问道:“你也是去夜市吗?幸好这次遇见了你。” 吴大抿了抿嘴,然后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小声说:“不是,我是特意跟着你去的。” 林忘猛地瞪了下眼睛,因他的话浑身戒备起来,下意识地往门边看了一眼。 吴大从小在外面混,很是会观察人,所以他立刻就感觉出林忘的紧张,也知道自己的话让对方误解了,他连连摆手说,急着说:“不是不是,我和周小三不同,我,我听说你昨晚去夜市做小买卖,你是个小哥,又是一个人,那夜市乱的很,三教九流人都有,我怕你遇见危险,就想着跟着你,保护你。” 林忘听他这么说后,心中虽然还有些怀疑,但大半是已经相信了,顿时觉得胸口处暖暖呼呼的,他挤了个笑容:“谢谢你。” 吴大见林忘露出浅浅的微笑,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他忽然换上严肃的表情看着林忘,认真地说:“林小哥,你夜晚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我是说真的,羊女巷这附近乱的很,像周小三那样的都是小打小闹。” 林忘表情一僵,通过今天,他也知道夜里自己一个人出去是有点不妥,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了一下说:“我昨天跟着人潮回来就没事,我们隔壁也有去夜市做小买卖的,我以后就跟着他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吴大欲言又止,然后点了点头:“那你要小心点。” 之后,俩人也没什么话可说了,主要是林忘心不在焉,吴大这次没有多呆,将碗底的水一口喝完,然后站起来道:“那我回去了,你晚上锁好门。” “嗯。”林忘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像猴子一样跑走,然后回身锁门,真的是很仔细地将门闩插让,然后还检查了一遍。 这会林忘也无心数今晚赚了多钱,他回屋脱了衣服,就躺上了床。 林忘躺在床上,一时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着周小三的事,一会又想着吴大的举动,说实话,他对吴大也是有些戒备,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现在就他自己一个人,又是个小哥,万事不谨慎点,容易出事。 他在床上直折腾到后半夜,才慢慢睡着,这一宿又是没睡好,反而是天蒙蒙亮了,外面传来说话声和走动的声音,他才睡踏实。 林忘直接睡到了中午,外面天光大亮,三五人聚在一起唠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林忘心中的惊慌也总算消了,这就起来洗漱收拾,虽说睡到了中午,他却不是很饿,先喝了一碗水,然后就坐在凳上数钱。 反复数了两遍,林忘昨天一晚上赚了一百零二钱,心里总算放晴,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拿了点钱当日用,剩下的钱都攒在一起,藏在了床底下。 弄完了钱,林忘洗手做饭,锅里还剩下三个梆硬的团子,林忘是真怵头吃了,便是加热一遍,也还是嚼着费劲,后来林忘干脆将团子碾碎,加水煮成糊糊喝。这团子面粘,却不是真的糯米面的,加了水泡了一会,慢慢的有些化了,最后做成了清汤挂水的糊糊,虽然口感有些奇怪,就着酱菜吃,也不是说难以下咽。 林忘想着做凉皮的事,所以吃完饭,揣上钱就出门了,做凉皮不麻烦,但是需要一些特殊容器,林忘直奔卖锅碗瓢盆的铺子。 那铺子门面不大,种类倒是比较齐全,林忘看了一圈,并没找着有合适的容器,一旁的伙计见他似乎都不满意,就上前询问:“小哥,需要什么东西?” 林忘也不找了,转头看他:“我想订做一些特殊的容器,可不可以?” 这也不叫什么事,偶尔有人来订做一些特殊的容器工具,多半是用来做买卖一类的,和家庭的器具不太一样,那伙计点了点头:“不知小哥想要什么样的?” 林忘听说可以,心中松口气,这就给他比划起来:“我要几个平底盘子,这么大,四周的沿要直上直下的,这个深度即可。” 那人想了想,倒是不麻烦:“小哥要几个?” “三个。” 伙计点了点头,双方谈妥了价钱,林忘付了二十个钱当定金,约定五天后来取。林忘家里有一个和面的盆,但因做凉皮要洗面,林忘干脆又买了一个瓷盆,和一些之前落下的、以后会用到的餐器。 买完东西回到家,一时也没什么事,林忘想昨晚吴大帮了他,自己没有表示的话似乎说不过去,想来想去,林忘和面做了十来个团子,留了三个晚上自己吃的,剩下的他包在一个包里,提着就出门了。 吴大住在养济院里,离羊女后巷不远,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那是一个有些破败的建筑,有的地方的土墙都塌了,门口很窄,林忘在不远处观望了会,见进出的都是衣衫褴褛之人,还有一些端着破碗的花子,三五成群,嘴上骂骂咧咧,说着一天的遭遇。 犹豫了会,林忘叫住一个看起来还算面善的人,那人表情有些呆滞,伸手指了指自己,见林忘点头,才不紧不慢地挪过来,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林忘。 “咳,能帮忙找下吴大吗?” 那人微微挑了下眉毛,重复道:“吴大?” “嗯。” 对方楞了几秒钟,也没问林忘什么,哦了一声,扭脸走了,林忘也不知对方帮不帮他找人,只能干巴巴地站在树下等着。 过了不到十分钟,就见吴大从门口跑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他的那几个跟班,那几个孩子比吴大小,看着比前两天还要脏,脸上的泥道子,一条一条的。 吴大冲到林忘跟前,急吼吼地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林忘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没有,我是来看看你。” 吴大闻言,嘿嘿笑了起来,他身后的几个孩子则跟着噢噢噢地瞎起哄。 林忘开门见山,递出了包裹:“谢谢你昨天帮忙,这几个团子给你。” 吴大身后的孩子们叫的更大声,有一个年幼的伸手要拿,被吴大打了一下:“你救过我的命,我帮你是应该的。” 林忘笑了,又把包裹推了推:“你上次帮我找回了木桶和苹果,昨天又救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吴大还是摆手,他身后的孩子着急地跺脚,不时地在背后偷偷推吴大。 林忘又说:“这个乌糯越放越硬,我做了十来个,一个人也吃不了,你还是收下吧。” 乌糯才多钱一升?光是吴大帮他找回的木桶和苹果就不止这些。 双方劝让了一会,林忘是真吃不了这么多团子,这次是吴大妥协,扭扭捏捏接过了包裹,其他的孩子却早已经欢呼了起来。 吴大又说了些嘱咐的话,再三表示若是林忘遇见什么事就来这找他,林忘见时间不早了,就跟他们告别,溜溜达达回了家。 吃了晚饭,林忘躺床上休息,想着早去早回,醒的比昨天早,弄好一切后,跟着人潮推着车走上了街。 ☆、18 达成协议 林忘虽然说过跟隔壁的人搭伴一起走,可他本人是那种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所以今天并没有跟王力一家招呼一声,只是随着大流,想晚上的时候也跟着人群,就像第一天一样,即便是没卖完也回来,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 顺遂地到了夜市,找到了自己常待的地方,今天来的早,在酒楼妓院里眠花宿柳的人没这么早出来,没等来客人,倒看见有两个推小车的人停在了他的不远处。林忘找的地方离大型酒楼近,离夜市热闹的地方却远,一般周围没什么小摊小贩,那俩人十分奇怪,站在原地也不吆喝。 林忘心中咯噔一声,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又过了一会,打酒楼里歪歪扭扭走出几个人,林忘没立时说话,只见推车的那俩人先一步喊了出来:“醒酒饮诶,温热的醒酒饮诶!” 林忘猜到自己的买卖会被人学去,却想不到这么快,这才第三天,虽说是早料到了,但这会知道后也有点郁闷,瞪着那头看了会,也扯开嗓子吆喝:“醒酒饮,醒酒饮,甜丝丝、温润润的醒酒饮。” 打酒楼出来的人喝得迷迷瞪瞪,原本想买几碗醒酒饮,因先是听那边吆喝的,所以踩着蹒跚的步子过去,每人要了一碗。 林忘闭上了嘴,下死眼看着那头,听着那俩人愉快地吆喝着,心中堵了一大口气。 等那些客人走了,周围又陷入了安静,林忘还不及怎么了,忽然从黑暗处窜出几个身影,向着那俩人冲了过去,嘴里还不停叫骂道:“卑鄙的狗东西,学林小哥的主意算什么?” 林忘一听,脑子嗡了一声,这几天频繁接触吴大,所以即使还看不见那些人的样貌,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那些人中有吴大,林忘和吴大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吴大是替林忘出头,他又是个愣头青的刺头,若真给对方打了,那林忘也脱不了关系,所以林忘一个箭步冲过去,声音都走调了,高喊:“吴大,别胡闹!” 林忘的声音饱含怒意,吴大没见过林忘这样,还真被震慑住了,一只手举着拳头,维持刚才的动作,林忘见他停下不动了,赶紧又喊:“吴大,过来。” 学林忘的那俩人也只是普通人家,只是见林忘卖醒酒饮赚钱,这才有样学样,抓了些醒酒的药材,煮来卖,他们见忽然冲出一伙人要替对方出头,虽急时住了手,可心中也怕,这就手忙脚乱地推着车,离林忘又远了点。 吴大见他们走远的,心中得意,指着那俩人嚣张叫骂:“滚远点。” 而跟吴大来的其他孩子,也一起起哄。 林忘知道吴大是为自己好,可又气他的鲁莽,口气还是不太好:“吴大。” 吴大大大咧咧走过来,边走边说:“那俩人跟你学,也忒不地道了,就该教训一顿。” 林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吴大从小在社会上混,已经习惯靠拳头争来争去,他就是觉得将那俩人撵走,林忘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吴大,你管不了别人做什么。” 吴大提高声音:“他们要是卖酒卖花,我不管,可他们不能跟你学,林忘你放心,我有分寸,他们就是一般老百姓,吓唬一下,以后就不敢了。” 吴大在社会上混久了,虽偶尔莽撞,可早已学会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其实他来了有一会了,在那些客人买醒酒饮的时候就已经在了,之所以不那会冲出去,是因为他知道来这里花天酒地的人,不是有钱,就是有身份的,他若惹了人家不痛快,自己也没好果子吃,所以他才等那些人走了,只剩下卖醒酒饮的小贩时再冲出去。 “吴大,我谢谢你的好意,你也说了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就是为了糊口,今天你赶走了一户,明天还有别的人来,你总不能都赶走吧?这样没用,他们要学就学吧,而且这里酒楼这么多,喝酒的人也多,我也不可能都卖过来。” 吴大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就凭自己这几个半大孩子,就能把所有学林忘卖醒酒饮的都赶走,他就是想能让林忘自己一个人多卖一天是一天,到时人多撵不走了再说。 林忘见吴大不说话了,知道他听进去了,于是又嘱咐几句,然后问:“你怎么又跟来了?” 吴大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一个孩子先说了:“我们大哥担心你。” “四狗子,用你多嘴?”吴大推搡了那人一下,然后转过来看着林忘说:“我怕你再遇见坏人。” “那你们也不用来这么多人吧?”印象中,上次送桶时的那些人都在。 还是刚才的那个四狗子,大声嚷嚷:“吃了你的团子,我们得报答啊!” 四狗子年纪不大,讲话却颇豪气,这反差让林忘笑了出来:“你们都是从哪学到的这些词,不就几个团子,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四狗子摸摸头:“戏文里都这么唱的,有时有人家搭台唱戏,我们就钻狗洞偷溜进去,偷点吃的,顺便看一会。” 吴大在林忘面前被人说出这些,有点不好意思,他踹了一脚四狗子,四狗子不知道自己哪说错话了,只能委屈地闭上嘴。 正巧这会,又有人歪歪扭扭从酒楼里出来,林忘抢先一步,吆喝了起来。之后,虽然被新来的那俩人分走了一些客源,但林忘这里也卖的不错。 其实那俩人只是学林忘卖醒酒饮,却不是用苹果做的,而是去药店抓了一些醒酒的药材,为了图省钱,也没用花钱买的水,想着反正加了药材,咸涩味能被遮住,于是用的从井里打来的水。能来酒楼和花酒的,哪一个不是出身金贵,练就一张叼嘴,虽里面加了醒酒药材,一个个又喝得醉醺醺的,但稍微一尝,还是能尝出来,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只觉得这醒酒饮有股子怪味,除了个别几个真的喝得连亲爹来的八成都不认识了,其余的多数尝了一口就不喝了,扔了钱就走,有几个脾气不好的,还骂了几句,那俩人也听出了是水的事,又待了一会,后来怕得罪人,就灰溜溜走了。 吴大不晓得这其中的事,见那俩人走的早,还以为自己威吓管用了,冲着那头又甩了几句闲话。 有几个喝过那俩人醒酒饮的,再来林忘这,都是事先问一句这水是打的井水还是买的水郎的水,林忘听他们这么问,慢慢的倒也琢磨过来了,于是他底气十足地说:“自然是买来的水,公子们一个个金贵,不敢用井里的或是河里的水,不信尝尝看,若是假的,公子们掀了我的摊子都成。” 那些人见林忘这么说,心里信了一半,喝到嘴里一尝,真的没有怪味,并且林忘是用苹果做的,这醒酒饮不苦,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说是醒酒其实有些夸张,不过喝下去能让人胃里舒服,不这么恶心了。 因前面那俩人捣乱,这次卖的有些慢,拖到比昨天还要晚才把三桶都卖完,不过林忘身边有吴大他们陪着,所以他也不怕。 回去的时候,一开始还有其他做完买卖的同路,走了一会,都各自散开,走了不同的路,林忘推着车子,吴大他们分左右跟在两边,叽叽喳喳说着有关夜市的话,一点疲惫都没有。 吴大对林忘有好感,一开始真是不求回报,想保护他,他的那些小兄弟心中却各有盘算,倒不是什么坏心思,却难免为自己考虑,他们见林忘大方,送团子给他们,就想着多跟他套近乎,力所能及地帮助他,那么林忘必定会回报他们,是以一个个都十分积极,大的小的都争抢着为林忘推车。 林忘心中也想着这些事,他想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人在酒楼门口卖醒酒饮,到时他卖的肯定不会有现在快,这是今天有吴大他们陪着,若不是,林忘早在人潮准备散开的时候跟着回家,那会子时刚过,他才卖了两桶,还有整整一桶没卖出去。这几个孩子的心思也好猜,无外乎就想要点吃的,乌糯面才三钱一升,就是一天给他们吃一升乌糯,也才三个钱,可比他提早回去要合算。或者再往长远了说,以后他若是干些什么小买卖,难免需要人手帮忙,与其花钱雇人,不如找吴大他们。 打定了注意,林忘先说些话做铺垫:“幸好有你们陪着,要不然这路黑,还真有点渗人。” 吴大咧嘴笑了笑,四狗子却抢着说:“可不是吗,林小哥你不知道,羊女巷周围乱的很,地痞无赖不少,我听大哥说昨晚周小三欺负你,那人,不是个东西,你可得小心。” 得亏林忘不是真的小哥,一般的小哥遇见这种事,可不愿意让人说出去,吴大是想让自己小跟班盯好周小三,这才跟他们说的,他没想到四狗子这就当着林忘的面说了出来,吴大变了脸色,狠狠踹了四狗子一脚,大喝:“四狗子,小心我真给你打成死狗,这种事是乱说的吗?” 四狗子被骂了一顿,也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忘,眼里饱含歉意,然后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蔫了。 “没事,昨天幸亏吴大在,及时帮了我。” 吴大这才消了气,可他自己觉得有点尴尬,似乎这种事不该跟别人说,一时也不好意思看着林忘,也不好意思说话。 几人安静了片刻,林忘又说:“以后,你们能不能天天陪着我来夜市?当然,不是白来,我每日下午的时候给你们送些吃的。” 除了吴大外,其他孩子早就打的这个主意,如今听林忘直白地说出来,一个个喜出望外,齐声说好,连四狗子都重新欢实了起来,紧跟着林忘一个劲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吴大喝了一声,然后急急地说:“不用给我们吃的,反正我们晚上也没事,跟着你就当来玩了。” 那些人见吴大这么说,嘴里发出失望的声音,但因吴大排行老大,几人都听他,所以他们这会也不敢再说什么。 林忘这会也信了吴大是真想帮他,可一天两天还行,若时间长了,几个孩子难免心生不满,这点子小便宜,林忘也不屑占,不如一开始就谈好了,双方彼此走的时间还能长点,于是林忘笑了笑,说:“哪能让你们白白的跟来?给你们些吃的也是应当的,我没什么钱,但乌糯面还是吃的起,你们也知那东西搁凉了就变硬,我自己一个人总是做的多,不如分给你们。” 众人听了,再次欢呼起来,吴大还是死活不要林忘个的吃食,但林忘却坚持如此,最后在其他孩子的撒娇起哄下,吴大总算同意。 ☆、19 美味的凉皮 之后,林忘每日下午给那几个孩子带些团子,而晚上,他们则陪着林忘一起去夜市摆摊。 就像林忘之前猜测的那样,没多久,酒楼门口就多了一些同是卖醒酒饮的摊位,为此吴大也气过,也骂过,但对方也不可能就因吴大耍横而不去赚这份钱,有了其他摊位跟着分客源,林忘卖的有些慢,但好在他是第一家买醒酒饮的,总是固定在那个位置,一些醉汉喝过别家用药煮的醒酒饮,总是觉得没有林忘的好,所以林忘虽然卖的慢些,但每晚还是都能将三桶卖光,只是回去的晚些,好在有吴大他们陪着,也不用一个人走夜路。 每日醒酒饮能赚个百钱左右,除去一日里的日常开销,也能存下个七八十左右,连着几天下来,林忘手里攒了不到九百钱,马上就有一贯了。 这日,到了约定去铺子取平底盘的日子,林忘有着迫切赚钱的心,所以有点兴奋,他没一大早去,是怕对方没做完,等到中午吃过饭,他就出门去了铺子。 那铺子伙计记性好,林忘一进门,就认出了他,不等林忘开口,他就笑眯眯地说道:“小哥来的正好,您订做的器具,刚刚做好。” “是吗!” “您稍等,我去给您拿。”伙计点点头,招呼另一个看着铺子,这就钻进了后堂,不一会,他就捧着三个罗在一起的盘子出来了,这盘子的四周直上直下,不能叠加,有些占地方,三个碟子中间铺着茅草防碰撞,然后再由几股草绳捆牢固。 “您看看,可是要这样的?”伙计将捆着盘子的草绳解开,依次放在柜台上。 林忘见这盘子的样子正是自己想要的,满意地点点头。伙计见状松了口气,这就将盘子重新捆绑好,林忘付了剩下的钱,抱着盘子回家了。 到家后,林忘先是将盘子刷了一遍,然后就拿进厨房,迫不及待要自己做凉皮试一试。 前天买的白面,林忘舀了一碗到盆里,加盐兑凉水和面,和好后就盖上盖子醒会,醒个一刻钟,就可以了。 面醒好后,往里面加水,加入面团一半就好,然后开始洗面,两只手像洗衣服那样揉,感受着黏糊糊滑溜溜在指尖滑过,面团里面凉丝丝的,格外舒服。 揉到面水变得浑浊,就将水倒入另一个盆里,再次重新加清水洗面,翻来覆去洗了五遍,另一个盆里已经攒了多半盆雪白的面水,而剩下的有些发黄的则是面筋,而面水则要放在一旁静置几个时辰。 这会时间,林忘将面筋搁锅里煮一下,然后切成小块,这就将凉皮里那个有点发黄、蜂窝状的面筋做好了。 其实光是面筋,炒着吃拌着吃也极为美味的,尤其是夏天,酸酸辣辣,再配以清淡的黄瓜,那绝对比什么大鱼大肉要好,林忘光是想象,嘴里就分泌出大量口水。 林忘家里的调味料种类很少,只有盐、醋、糖,其余便没有了,做好了面筋,面水还需要静置一会,林忘出门,又上街了。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林忘知道这个世界的调味料虽然不及现代,但种类也不少,有一些是从异邦传进来的,价格稍微有些贵,只不过这个世界还没有辣椒,想要辣味的话是靠茱萸、姜、花椒来满足。 林忘找到卖酱的作坊,里面有个上岁数的大爷,见了林忘,忙问:“小哥好,需要点什么?” 林忘回忆了一下,问:“有辣油吗?” 这里的辣油并不是辣椒做成的,而是用油和茱萸同煎,得出来的。 “有有有,新榨的咧。” “怎么卖?” “十钱一罐。”大爷指了指架子上的一个小罐子,其实这茱萸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乡下道两旁都是,贵就贵在油上。 林忘想凉皮缺辣就美中不足了,于是买了一罐,之后他也没急着走,又看了看其他调料,这作坊里还卖一种类似于酱油的豆酱汁,和类似于黄豆酱的酱黄,这两样用油少,比之辣油便宜些,林忘分别买了两罐。 出了卖酱的作坊,林忘又进了隔壁的香料铺子,买了些花椒和大蒜,在之后就是上街买黄瓜,这几样加起来又是不到五十钱。 揣着这些东西回家,林忘等不及凉皮做好,这就洗了黄瓜切丝,面筋里拌上盐、醋、辣油、豆酱汁,大蒜,最后在上面浇一点炸的花椒油,林忘吃了一口,瞬间幸福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入口是黄瓜的清香,然后是开胃的酸,舌头这会尝到一点点久违的刺激的辣意,再之后是豆酱汁浓郁的酱香,大蒜和花椒的味道也格外醒目,组合在一起简直绝配。 林忘闭上眼,默默地感受这个滋味在嘴里爆开,不知是不是吃久了团子,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凉拌面筋,比他之前当厨师时做的,添加了更多调味料的还要好吃,甚至这一刻他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比的过他碗里的拌面筋。 稍微平复了下激动的情绪,然后突突突突,林忘就一口气将拌面筋都吃了,吃完后打了个饱嗝,满嘴带着大蒜的醋味,意犹未尽。 下午的时候没什么事,收拾了下屋子,又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觉,等到晚上的时候,面水静置的也差不多了,这时,盆里的水上一层是清的,面粉都沉淀到了底部,林忘把上面的清水倒净,然后用勺子搅拌,并把里面的小面疙瘩碾碎,剩下的水雪白均匀。 这会,林忘拿出之前订做的平底盘,在上面刷了薄薄一层熟油,然后往盘子里舀一勺面水,放入已经烧开水的锅中,盖上锅盖隔水煮三分钟左右,只不过这种盘子不同于铁盘,传热慢,林忘又多煮了一会,这才成型。 煮好的凉皮连着盘子一起放到凉水里,让凉皮冷却一会,稍等片刻后,揭下的凉皮雪白半透明,拎在手里抖了几下却不断,十分有韧性。 林忘将凉皮切成大小适中的长条,加上面筋和其他调料,因凉皮和面筋口感不同,这样搭配比中午时光吃面筋还要美味。 吃饱喝足后,林忘的整个屋里都是那浓郁的蒜香醋香,他满足地坐在凳子上,心中对这凉皮颇自信。 林忘算了算一份凉皮的成本,竟比他上次吃的鸡丝凉面要贵上一些,谁让这凉皮里虽然没有荤腥的肉类,调料却不少,又是辣油,又是蒜末,又是花椒油的。林忘将客源定位于中下层次,这凉皮虽然好吃,但价格稍贵,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抹了花椒油,蒜末也由泡大蒜的蒜汁代替,黄瓜和辣油也可以少一点,这样一碗凉皮能降低一个半钱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似乎有点短小,晚上加更一章!^_^ ☆、20 莲花街 林忘因做成了凉皮,心中高兴,所以在推车去夜市的时候,始终笑脸盈盈。 那几个孩子最近跟林忘较熟了些,一路上叽叽喳喳,四狗子鼻子灵,打一出门,就嘶嘶嗅个不停,然后围着林忘团团转,好奇地问:“林小哥,你身上好香啊,晚上吃的什么?” 除了吴大,其他几个孩子都巴巴地看着林忘,林忘笑了笑,说了句“吃的面”,就敷衍过去。 林忘想白天在街上支个摊子,但说到细节还有许多没考虑好,比如位置啊,摊位钱什么的这些琐事,吴大他们虽年龄小,但到底在虞城混熟了,林忘就想说出来给他们听听:“吴大,过几日我想在街上支个面摊,我听说支摊需要交些税钱,那这税钱大约要多少?” 吴大抬头看了眼林忘,眼底有些钦佩:“林小哥说的这种小摊位,也称不上交什么税钱,每日只交些地方钱就好,具体多少,要看林小哥你在哪支摊子了,像是最繁华的地方,便是最小的一个摊位,一日也得需要百钱十钱左右,次些的五六十、四五十、一二十都有,再背净的地方,也就十钱上下。” 林忘想了想,他现在的钱不多,虽说繁华的地方代表着生意好,可若是一日七八十地方钱,那么他每日卖出去的头四十碗,才刚够把这地方钱交了,不如就找个中等的地方,于是林忘说:“我就打算找个一般的地方,卖点面食,也不用太繁华,你知虞城可有什么地方好吗?” 吴大对虞城极熟,林忘问的问题,正好是他擅长的,只不过他刚张口说了一个“那”字,然后猛地顿住,表情有些尴尬。 林忘看见了他的反应,不明白他为何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看他那样,也不像是不知道:“吴大?怎么不说了?” 吴大支支吾吾:“其实有处地方不错,不过不太适合小哥去。” 林忘以为吴大口中的那声“小哥”是专指他了,一时也没听出更深层的意思:“我有什么不适合去的?” 其他几个孩子怪笑了几声,四狗子却跳出来大叫:“我知道老大说的是哪里。” 林忘扭头看着四狗子:“是哪里?” 四狗子还来不及说,却被吴大踹了一脚,林忘奇怪地看着他俩,吴大又支吾几句,这才说:“城北有条莲花街,那里多是妓馆,街口卖胭脂水粉、首饰花朵、香囊绣帕居多,吃食次之。” 林忘这才明白为什么吴大说“小哥”不适合去:“那里是妓馆,不是晚上才热闹吗?白天会有人吗?” 林忘说的话算是露骨,这帮孩子虽然年龄不大,但早已什么事都明白,听林忘这么说,都一个劲地起哄,四狗子还冲林忘挤了挤眼睛:“林小哥,你真不害羞!” “呵呵。”林忘干笑了几声。 吴大将四狗子拎到了跟前,这才解释:“莲花街不同于其他地方,那里虽是妓馆,但以清倌居多,且是多少有些才华的,去莲花街的多是文人雅士,喜欢在那吟诗作对,把酒欢歌,所以白天也不会冷清,但却不比其他风月之地热闹。” 林忘听了两眼放光,这样的地方正合他意,地方钱不太贵,卖吃食的也不太多,林忘挺满意那莲花街的,想着明天白天就去看看。 吴大看林忘那态度,就知道他心中已认准了莲花街,莲花街虽不比别处混乱,但到底是风月之地,总归不太好,吴大说出来后心中有些后悔,他怕林忘在那摆摊会出事。 之后的一路上,林忘多询问关于莲花街的事,几个孩子似乎都去那溜过,纷纷说着一些趣事。 “听说莲花街有位得宜哥儿,资性聪明,模样标致,能吟诗做对,又善琴棋书画,他若是看不上的,连见都不见。”说话的是这些孩子里排行老二的,叫栓虎,人如其名,虎头虎脑的,比吴大小不了多少,他一边说,一边嘿嘿笑着。 吴大又踹了他一脚:“你这呆子,平时不声不响,一沾这个,话就多了。” 栓虎躲了一下,搔搔屁股,蹦前面去了。 像平常一样,卖完醒酒饮,众人就回去了。 这一天走的路多,傍晚的时候也没有睡一觉,林忘还在卖醒酒饮的时候就已经困的不行了,强睁着眼睛,等到回了家,他脱了衣服就躺上了床,实在太累,连身体都没擦一下。 第二天睡到中午,林忘起床洗漱收拾吃早饭,等都弄利索后,他出门打听莲花街的方向,一些邻居听他要去莲花街,还在背后议论纷纷,有的那嘴巴不好的,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林忘全然不在意,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赚钱,等稍微有些资本了,或许租赁个小铺子,早早搬离这里,倒不是嫌羊女后巷脏乱什么的,主要是这的人太差劲,公子们总是想占他便宜,小哥们人闲嘴碎,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要说吴大推荐的地方真不错,先不说其他,位置离羊女后巷也不远,走路半个多小时。这要搁以前,林忘根本不可能走这么久,但来到这个世界后,慢慢的也已经习惯了。 这个莲花街和林忘一开始预想很不一样,他想着风月之地应该飞桥栏槛,装饰艳丽,至少也像他每晚卖醒酒饮的那处,可这莲花街一色青色楼房,各家门前挂着一盏莲花灯,其余并无过多装饰,淡抹浓妆,倚门卖笑的情景也没有。 而摊位大多聚在街口,莲花街里还算宽敞,无摆摊的商贩,只偶尔有挑担的货郎从头走一遍,也不会在里面多停留。 确实如吴大所说那样,这里的摊位多是些卖胭脂水粉等打扮装饰之物,吃食则是糕点居多,但这种东西,挑个担儿就能卖,还能省下地方钱,所以莲花街街口的摊位不算多。 地点是不错,就不知白天人潮如何,林忘在原地驻足观望一会,周围的商贩们见林忘一个小哥,站在街口也不走,也不进,也不逛摊位,很是奇怪,还当他是来抓奸的,嘻嘻哈哈说笑了一会,连来莲花街的文人公子,都忍不住看眼林忘。 观察了一会,人潮不算多也不算少,且来这里的公子,打扮皆带着一股文雅,穿着浅色直身,手摇纸扇,便是有看林忘的,也绝无一人来上前搭话。偶尔有些公子会在摊位前买些糕点或是花朵等物,应是带进去讨好某位哥儿。 看完后,林忘就溜溜达达走了,他心中满意这个地方,难免喜形于色,无事干的摊主们见林忘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反而猜不透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21 城南 林忘心中认定莲花街那处地方,可若是要支起摊子,那还少不了桌椅板凳,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林忘舍不得买新的,于是又去向吴大打听:“吴大,你知哪里有卖旧的桌椅板凳的?” 吴大自然明白林忘是要支摊子用,于是说:“若是有店铺转手或是关闭,则有可能寻着旧的桌椅板凳,但最近没听说有这样的铺子,至少咱们附近没有。” 林忘听他这么说,难掩失望,吴大紧接着又说:“不过城南有处大的垃圾场,我们几个经常去那里拾东西,总能看见别人扔的坏的家具,你可以去拾些木料,然后拿到木器作坊,让木匠给你攒些桌椅板凳,最后给他点手工钱就行。” 林忘眼睛一亮,急忙说:“在哪里?我这就去。” 吴大面露为难:“那处垃圾场在城南,咱们这是在城北,一南一北,一天也走不到。” 林忘一想可不是吗,羊女巷是在虞城的北面,于是他问:“那你们以前怎么去?” 四狗子抢着说:“还能怎么去?走着去呗,大约两天能走到,晚上的时候,我们就随便找个地方窝一宿,每次等我们再回养济院的时候,我们几人的地方就被占了,非得动手打一架才能抢回来,不过那处垃圾场大,周围住着不少大户人家,就是在垃圾堆里,有时也能捡到好东西。” 林忘看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就是立刻动身,明天晚上怕也赶不到,或是雇辆车,可一天也不能打个来回,这一南一北车资也不会太少,再加上他晚上还要在夜市摆摊,少去一天,就少赚百文钱,这样想的话,又有些不值当了。 吴大看出林忘的纠结为难,便自告奋勇道:“我让他们几个去,帮你找点木料回来。” 林忘听吴大这么说,心中也十分想让他们帮个忙,他见那几个孩子听完吴大的话后,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对表情,但又总不好装傻充愣让人家在外面白白漂几天,于是想了想,认真地说:“那么远的地方,我原本并不想再麻烦你们,可我想支个摊子,桌椅板凳确实是个问题,我想你们帮我跑一趟,寻些木料来的话,我给你们包些团子在路上吃,再给你们些钱,你们自己想买什么买点什么。” 那几个孩子听说还有钱拿,一个个头点的那叫个快,更是围着林忘嗷嗷嚷了起来,于是定着明天一早他们出发,林忘晚上的时候就给他蒸出了乌糯团子,每人又给了十个钱,几个孩子紧紧攥着铜钱,已经开始讨论着这钱要怎么花。 吴大不放心林忘晚上自己去夜市摆摊,所以这次没有跟着去南城的垃圾场,另外几个孩子虽然都比他小,但因他们之前也去过,所以吴大并无丝毫担心,反而林忘担心他们露宿在外头,遇见什么危险。 四狗子听了林忘的嘱咐,大大咧咧说:“能有什么危险?顶多是跟抢食的花子打一架,我们也未必输。” 林忘知道四狗子说这话毫无心机,听了后只能跟着叹口气,再次嘱咐了几句。 转天一早,那几个孩子走了,林忘下午又去找了趟吴大,昨天分别给了那几个孩子一人十个钱,林忘没有给吴大,倒不是林忘小气,因吴大没去就不给他钱,相反,林忘知道吴大是这几个孩子的头头,并且若没有他,那几个孩子也不会帮他,林忘这次除了给吴大送了吃食,又顺道给了他二十个钱。 吴大接到手里才发现包团子的包裹下还压着几个钱,他当下就反应过来,抬头看着林忘,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给我钱做什么?” “你帮了我这么多,又是天天夜里陪我摆摊,又是放话护着我,又是让你的小兄弟去城南帮我寻木料,我是想感激你。” 林忘说前面话的时候,吴大表情还有些像是不好意思,等听了后面的,他一把将钱又塞到了林忘手上,动作迅速粗鲁,差点连包团子的包裹都弄掉了。 “我不要。”吴大说:“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说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林忘叹了口气,被对方说了这么多次的“救命之恩”,他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总拿那个说事,之后你不是也帮了我这么多了吗?这些日子来你帮着我,我真的很感激,没有你...” 林忘想说没有他的话,他怕是连夜里摆摊卖醒酒饮都困难,但又怕说完这话后反叫吴大上了心,日后内心膨胀,真以为林忘没他的话就不能在夜市做买卖。不是林忘小人之心,只不过他早已是成年人,说话之前肯定会想一想。 “那不一样。”吴大听林忘将话停在那,只当他在感叹,于是小声嘟囔了一句,同时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更是生出一股冲动要好好护着他。 林忘快速地拉过吴大的手,将二十个钱又放在了他手心上,很真诚地说:“你们几个孩子在这里也不容易,虽说养济院分发食物,但肯定也不好过,我希望你将钱收下,留在身边应个急也好。” 吴大被林忘抓着手,一时间有些飘飘然,脸上烧得慌,得亏他皮肤黑,看不出来,只是他也说不出别的话,又舍不得抽回手。吴大要强,又对林忘有好感,心中本能地不想要他的钱,可这会被林忘这么温柔的声音一说,他倒是愣在原地没反应了。 林忘见吴大这次没拒绝,只当他听进了自己的话,这就收回了手,还嘱咐他回去后将钱收好,千万小心别叫人偷去。 吴大见状,没再说什么,收回手点了点头,将二十个铜钱紧紧攥在手里,虽跟林忘说着话,可那只手的手指不停地来回摩挲,不一会,手心就出了一层汗。 俩人又随便说了会话,吴大就回养济院了,林忘一个人溜溜达达往回走,今天虽一共给出去五十个钱,他却一点也不心疼,一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总白白占便宜,这样双方也处不久,二是他也确实感谢这几个孩子的帮忙,尤其是吴大。 “乌糯面快吃完了,看来明天还要再去买点。”因想着支面摊的事,所以林忘心情很好,心里算着日常开销,嘴上哼起了小调。 ☆、22 城外 连着两天,只吴大一人跟着林忘夜里去摆摊,因林忘多少卖出了些名声,所以总是比别家卖醒酒饮的要早些卖完,回去的时候基本跟着人潮,也没出什么事。 那些孩子离开有两天了,林忘一想到他们才十来岁,就要徒步走这么远,还要宿在外头,一时间心中很不落忍,又怕他们出事,多多少少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们,不会有事吧?”林忘推着车子,心不在焉。 吴大是真的不以为意,口气很轻松:“我们去了多少次了,不会有事的,南城住着不少富户,他们没准还能讨到些好吃的呢。” 林忘听他如此说,心中好过些,俩人又随便说些其他,吴大吞吞吐吐,一会说东,一会说西,好像心不在焉,林忘以为他也是担心那些个孩子,出口也说了些好话。 隔了会,吴大用比平时低一些的声音说:“林小哥,后天就是十五了,咱俩,咱俩去城外的崇慈寺逛一逛可好?” 林忘闻言,心中有些奇怪,他顿了一下,看了眼吴大,能看出吴大有些紧张,被林忘看着,也不扭头看对方,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前面的黑暗。林忘看吴大这样,以为他是那种小孩子央求大人带着出去玩的心情,当即无声笑了一下。不能说林忘迟钝,只能说林忘看着十多岁的吴大,很难往别处去想,因他一直是自己一个人过,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有身为“小哥”的自觉,在他心里,他和吴大都一样,都是是男的,而且思想上,吴大比他小十多岁,他给吴大当成个孩子。 “好是好,不过为什么要去城外?虞城没有寺庙吗?” 吴大听林忘的意思是同意去,整个脸都舒展开,他快速地看眼林忘,这就眉飞色舞讲了起来:“崇慈寺不一样,在五年前,虞城有户谢家小哥,传说面如锅底,嘴大如碗,生的五大三粗,赛上山里的熊瞎子...” 林忘听他这么说,好像亲眼见过一般,当时就乐了。 吴大见林忘笑的合不拢嘴,说的更来劲:“谢家虽然富裕,但有这样的小哥,就是到了十八还无人问津,后来,谢家小哥去崇慈寺上香,意外救了魏家公子,这魏家公仔在虞城可有“美男子”的称号,多少待嫁小哥芳心暗许,经过此事,魏谢两家结了亲,原来这谢家小哥只是比一般小哥健壮一些,并没有外界传的那样,心地却是极好,后来这俩人生活美满,这在当时很是一段佳话。” “自那以后,崇慈寺的香火是极旺盛。” 林忘听完后,唯一的感慨就是这寺庙挺会宣传,心中暗想那故事,然后又想些有的没的,林忘猛然想那崇慈寺在城外,香火盛但小摊小贩肯定没有城里热闹,于是想着做点什么去那卖,他忙问:“你说我做点饼子去那卖可好?” 吴大很快点了点头:“自然是好,每到十五,崇慈寺外就多了不少卖东西的货郎,咱们回来时还能挖些野菜。” 林忘听说还有野菜可挖,更是高兴了,于是两人定好后天一早,结伴去崇慈寺。 一晃就到了十五那日,林忘夜里卖完醒酒饮回来,当下就上床睡觉,因白天的时候休息好了,所以天还没亮时,自己就起来了,他听了听,周围邻居也有了动静。 林忘麻利地和面切葱,这就烙了几张葱油饼,他本以为自己起的够早的了,没想到他的饼还没烙好几张,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林忘擦了擦手。 “林小哥,是我。”门外响起吴大敞亮的声音。 这会,天也才刚蒙蒙亮,林忘怕吴大吵到别人,几步走到门边,给他开了门,吴大站在门外,脸上挂着笑,林忘无意瞥了眼周围邻居,见不少人已经穿戴整齐,或是提着篮子、包裹,已经准备出门了。 林忘也猜有人同他一样,赶上十五热闹,做些东西去街上卖,只不过没想到一个个都这么早。林忘给吴大让进了屋,也顾不上问出疑问,这就立刻回到厨房,给锅里的饼翻了个。 “好香啊!林小哥,你做的什么?”吴大吸了吸鼻子,自顾坐在了凳子上。 “我烙的葱油饼,这个放凉了也好吃。” 吴大眯着眼睛,贪婪地吸吸鼻子,似乎光是闻味就十分满足了。 过了片刻,林忘端着一个碟子出来,碟子里放着几张葱油饼,顿时,一股浓郁的葱香味飘了过来,林忘指了指:“吃点饼,你早上还没吃东西吧?” 吴大盯着那金黄色的小饼,眼睛差点移不开,半晌他抬起头,然后摇了摇:“这个你留着卖,你给我拿个乌糯团子就成。” 林忘这些日子吃乌糯团子吃的,别说看见它了,就是光听名字都要吐了,尤其是大早晨,吃这么一块沉甸甸的东西,怕是一天都得不舒服,他虽然节省,却不是小气,也不会委屈自己,平时的早上,他也是不吃乌糯团子的。 林忘摆了摆手:“早上不吃乌糯团子,你就吃这个吧,尝一尝也好告诉我好吃不好吃。” 吴大听林忘这么说,再也忍不住,当下拿起了一张饼,一口咬在嘴里,最上面的本就是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吴大那一口,直接烫了舌头,疼的他嘶嘶吸气,嘴里咕咚咕咚吞咽着口水。 “慢些慢些,小心烫。” 吴大仰着头,张着嘴巴冲天呼呼吹了半天,一股白气从他嘴里飘了出来,那块饼总算凉了下去,他随便嚼了两下,咕咚一声直接咽了下去。 林忘站在旁边,等着听听吴大反响。 吴大原本顾不上其他,只不过他看见林忘站在旁边像是等着,这才歘空抬头比了个大拇指:“太香了。” 吴大也说不出什么花样来,只一个劲地说“好吃”、“香”。 这葱花本就有香味,林忘在饼里又放了些油和盐,绝对比外面卖的胡麻饼好吃的多,胡麻饼里有芝麻,却不香,这葱花饼光是闻味就引人食指大动。 林忘见吴大吃着,这就回身去厨房又烙了几个,没一会,弄好了,林忘把饼装进了篮子里,他走到外屋将桌子上碟子里剩下的也一并装入,数了数,吴大只吃了一个,心中也明白一个肯定是吃不饱,一瞬间,林忘又为吴大这孩子觉得有点心酸。 “林小哥,你不吃吗?” 林忘又去厨房,灌了一壶水,边走边说:“刚才烙饼的时候我就已经吃过了。” “哦,那咱们赶紧走吧。”吴大接过水壶,替林忘拿着。 “嗯。”于是俩人出了屋,林忘回身锁门。 这会天已经亮了,但因为是夏天,其实时辰还是早的,不过羊女后巷家家户户已经动了起来。 俩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我看今天家家户户都起得挺早,有的都已经出门了,应该都是想着去卖点什么吧?” 吴大解释道:“早出门的,都是打算去城外崇慈寺做点小买卖,那里跟城里不一样,也不用交地方钱。” 林忘哦了一声,之后俩人没怎么说话,一心加快脚步往城外走。 紧赶慢赶,走了一个多时辰,隐约听见前方尘嚣嘈杂,再快步走近,只见土道两旁便开始出现了摆摊的小贩,有卖香囊挂坠的、水果吃食的、玩意摆件的,眼花缭乱,竟不比城里差。 打来了后,吴大一直挺兴奋,一会往这看看,一会跑那边看看,他伸手指了指:“那就是崇慈寺了。” 林忘顺着他手望去,只见一道红墙黑檐掩映在几棵万年青之间,烟雾缭绕,间或传出低沉的钟声。 可能是之前那个魏谢两家故事的原因,来崇慈寺上香的多为年轻人,或是几个小哥结伴,或是三五成群的公子,别说,还真有很大的几率牵出一线姻缘,在林忘看来,这就是个变相的相亲大会。 林忘的首要任务是把葱油饼卖出去,于是他走进人群,这就吆喝起来。吴大主要心思是想陪着林忘来这里走一走,玩一玩,所以也就一直跟着,林忘怕他闷,本想让他自己先去各处玩会,再定个时间在某一处汇合,吴大摇头拒绝了。 到了这会,林忘仍把吴大当成个孩子,不做他想,只当他见人多,怕在城外走散了,丝毫没想到吴大野惯了,一个人哪里没去过? 林忘一路吆喝,只因现在未到中午,来往的人群八成吃过了早饭,所以走了一会,林忘一张饼没卖出去,连问一声的都没有。 吴大替林忘着急,一个劲地喃喃:“这么好吃的饼,怎么没人买呢?”然后,他也跟着林忘吆喝了几声 林忘知是时辰不对,倒没有太着急,仍旧一边看着周围的摊贩,一边可有可无地叫卖着。 作者有话要说:离卖凉皮还要早着了 ☆、23 意外 骄阳似火,已到了中午时分,耳听得蝉声阵阵,直叫的人心烦,吴大整个人心浮气躁,脸上的汗像小溪一样,抹了几下,就抹出了几条黑道子。 林忘也热,他当时都恨不得解开衣服光着膀子,好好凉快一下,当然这也只是他思想上放放风,他还没胆做出在这个世界属于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沿着土路叫卖。 “葱油饼诶,金黄咸香的葱油饼诶,保证吃过以后不后悔诶!” 这会,葱油饼的香味早已经被遮住,但林忘喊出这些吆喝声,人们一听有“葱”有“油”,又“金黄咸香”,难免开始在脑海里想象那味道,不一会,还真有个公子叫住了林忘:“你这葱油饼怎么卖?” “三钱一个。”林忘边说,便掀开了盖着篮子的布巾。 那人听说三钱一个,当时就皱起了眉,就是城里卖的胡麻饼,也才一钱一个,那公子刚要摆手,一瞄眼,正好看见篮子里色泽金黄的饼子,带着一点点油星,看着就有食欲。 那公子抬起的手顿了下,这个时候能有闲工夫来城外闲逛的,家境本就不会太差,他想了想,改从怀里摸出三个钱递过去:“给本公子来一个。” 林忘接了钱,给对方拿了一张饼,那人拎着一角,站在原地就吃了起来,边吃,边赞赏地点点头,末了还冲林忘挑了挑大拇指,赞道:“果然很香!” 吴大听了,比林忘笑的还开心,有在旁边观望的,见那人开口称赞,这就也要了一张。林忘的葱油饼虽然贵点,但里面实打实有料,是越嚼越香那种,即便是什么小菜都不就,也回味无穷,不一会,林忘就卖出去五六张。 在寺庙周围转了会,卖吃食的也真不少,林忘专挑人多的地方走,大约在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他做的葱油饼就都卖光了,虽说他卖三钱一个,可葱油饼的成本也不低,算下来这些饼子能赚个二十钱左右,这对林忘来说也已经很满足了。 卖完饼子后,吴大彻底松口气,他拉了拉林忘的袖子,兴奋地说:“林小哥,我们也去寺里拜一拜可好?” 林忘今个起的早,又走了一天,晚上还要摆摊,他已经很累了,原本想直接回去的,可看着吴大期待的表情,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强打起精神,点头说好。 因崇慈寺在城外,城里一些普通人家多是走着来的,这会有的已经往回赶了,所以现在的人潮倒比中午那会少了许多。 林忘和吴大顺着台阶往上走,不一会就进了寺庙正门,院中栽着万年青,虽人头攒动,但院子里很干净,地上根本见不到有垃圾,正对大门有一个巨型香炉,里面插满了香烛,两旁是卖香的和尚,还有求签解卦的小摊子。 香烟缭绕,低沉的木鱼声从大殿里传来,打门口就能看见殿中供奉的是弥勒佛,两旁则是哼哈二将,案上焚着香,摆着鲜果,地上铺着蒲团,人们依次进去跪拜。 等了片刻,林忘和吴大也进了大殿,屋中比外面还热,顿时一股热浪扑来,大殿一旁站着位和尚,身穿僧衣,披着袈裟,光亮的脑袋竟无一丝汗迹,和尚双手合十,闭目诵经,听不清念的什么,却让人的心里跟着稍微平静了些。 吴大先一步跪了下来,林忘一错神,也跟着跪在了另一个蒲团上,吴大咧着嘴角闭着眼,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林忘却楞楞地抬眼向上看,只见那弥勒佛眉开眼笑,面目慈悲温柔,像是世间再无任何苦难,林忘却看得难受,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委屈。 “林小哥?”吴大许完愿,美滋滋地扭头,正巧看到林忘一脸悲伤神色,他从没见过他这样,一时间慌了神,也不知因为什么,出口喊他的声音带着紧张和担心。 被吴大的叫声唤回了神,林忘勉强一笑,这就低下头,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在心中许愿,只愿他能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 俩人拜完后,出了大殿,吴大还因为刚刚的事情而有些无法释怀,他不敢开口问,也不知怎么开口问,只有紧跟在林忘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不是姻缘莫强求,姻缘前定不须忧,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入林忘耳朵里,他顺势回头,只见有个老和尚在给他摊前的小哥说着什么,那小哥听了却不懂,急切地又问了几句,老和尚没立时说话,却正好抬头和林忘对上视线,区别于林忘的错愕,那老和尚始终面带微笑,脸上挤出了纵横的褶子,隐隐像是跟林忘点了下头。 林忘一愣,但也只是个错神功夫,他脚下步子没停,仍往外走去。 俩人出了崇慈寺大门,下了台阶,吴大一直走在林忘后面,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中没由来的有些慌,下意识地叫了一句:“林小哥?” “嗯?”林忘扭头,嘴角微微上挑着,一切如常。 吴大眨了眨眼,也没什么话说,好像刚刚在大殿里只是他看错一般,楞了一下,他随便说了句其他的话:“说是要采点野菜回去,我们这就找找吧。” 林忘听说采野菜,心中便光想着这个,确实刚才难受的心情淡了许多。 俩人偏离土道,专往草多的地方走,林忘以前住在城市,对野菜了解不多,唯一知道的一种就是马须菜,这种野菜在小区的花坛边有时也能找到,林忘的奶奶节俭惯了,一到夏季就会找马须菜,或是晒干制成咸菜,或是包饺子吃。 吴大不同,吴大他们常年吃不饱,一到夏天就四处挖野菜,吃一部分,另一部分存起来冬天吃。 吴大此刻正扑向一片羽状的野菜,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包裹铺在地上,一把挖,一边往里扔。 林忘看了会,问:“吴大,你挖的这是什么?” “地丁菜,这个可好吃了,没想到这次发现这么多。”吴大头也不回。 林忘搔了搔头,他没听过这名字,林忘四处看看,他这会也有点好奇,想看看有什么植物是他认识的,走着走着,他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丛马须菜,林忘回头看眼背对他蹲在地上的吴大,喊道:“吴大,我去前面挖野菜。” “好。”吴大没回头,只是大声应了一下。 林忘跑过去,也蹲在地上挖了起来,他挖的比较细致,挖完后还掸掸土,然后再放进篮子里。 林忘挖着马须菜,忽然听吴大咋咋呼呼叫了一句,隐约是“车前”两个字,他还以为是来了车了或是怎样,这就停了动作扭头去看,只见吴大拎着包裹,又跑别处去了,跑之前也回头看了眼林忘,正好两人对上眼神,吴大见林忘还在那蹲着,也就放心了。 挖完这里的,林忘拎着篮子又往别处走,这里景色虽单一,但一切都是最原始的样貌,且空气极好,林忘整个人都放轻松,后来也不找野菜了,就这么随便溜达。 那一段时间,林忘完全是神游太虚,脚下更是下意识地迈着步,根本不知道走的什么方向,等他回神以后,才发现周围野草茂盛,眼前错综排列着叫不上名字的树木,上面落着小鸟,啾啾啾啾叫个不停。 林忘为自己感到无奈,因现在还天光大亮,所以他并不担心,林忘围着周围转了几圈,见四周景致无差,甚至后来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从哪边来的了。 “吴大,吴大你在吗?吴大?”林忘凭着感觉走,一边走一边喊,喊了半天都听不到任何回应,反而脚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十分明显。 林忘看着太阳分辨了会虞城的位置,即便他和吴大走散,他也不是太担心,自己只要方向没错,总会走回虞城,而吴大找不到他,应该也会自己回去,林忘也无心再看什么风景了,毕竟这会时间不早了,他跺了跺脚,加快步伐。 走了约一刻钟,还没走出这片小林子,林忘猛地听见草丛后面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响动,草也跟着大幅度地晃了一下,林忘僵着身子,汗顿时就下来了。 差点忘了,这里是原始的地貌,人迹罕至,谁知道到底有没有什么野兽? 林忘也不知怎么的,猛然想起了《水浒传》里景阳冈的情节,他想自己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吧,再一想,这虞城是陪都,附近若是真有猛兽出没,早就应该被解决了,或是吴大也会告知他,不可能放任着不管。林忘心里想了不少,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多少有些效果,可他仍然一动不敢动,就算不是猛兽,若是毒蛇什么的,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咕咚,林忘吞了口口水,只见他额头上的汗跟小溪似的,被吹来的风一刺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忘向那草丛望去,眼睛一眨不眨,猛然间,他在草丛的缝隙里看见一抹黑色,起先他以为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吓得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再仔细瞧,只见那黑色上还带着银色暗纹,分明是块布料。 林忘后背的汗一点点褪了下去,他越看越觉得那是一块布料,后来他更是认出了那银色线绣的是祥云纹。 知道是布料,林忘整个松了口气,可这荒郊野外,草丛里怎么会有块布料?难道是有人路过,被树枝钩破的,但看那布料的形状一点也不像单独一片,反而像是包裹着什么,很饱满,这种区别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林忘越想越渗的慌,他都怀疑这草丛后面其实有具尸体,毕竟这里荒凉,挺适合抛尸的,林忘再次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又怪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也不好,他现在最明智的反应是绕过去,当做什么都没瞧见。 林忘迈着僵硬的步子,刚往横向挪了几步,眼睛还不错神地盯着那处,忽然,他见那黑色布料动了一下,不是那种被风吹的轻飘飘摆动,而是上下起伏了一下,林忘现在可以肯定,那后面不会只有一块布料,肯定有个人,还能动就证明应该不是死人。 林忘又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当做没瞧见,心里也一个劲地反复呢喃“好奇心杀死猫”,只不过知道草丛后面的可能是个活人的话,他就真没法当做没看见,也许那人受了伤,也许自己过去看一眼能救一条人命。 站在原地僵持了好几分钟,林忘咬着牙,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他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期待草丛后面的人听见后给点反应,哪么发出呼救的声音也好,可半天,那后面毫无动静。 林忘离那草丛已经很近了,他待要在往前走几步,猛然见从那后面窜出一个黑影,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是什么,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扑到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有片刻的晕眩,等他再睁眼,先是看见在离自己双眼不过几寸的距离竖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接着他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神,而正是那人手握匕首,骑在林忘的身上。 林忘心想完了完了,这是遇见强盗了,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24 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老梗,在之前一个文里出现过新瓶装老酒有点不好意思但其实这篇文更早一点很早很早以前就开了这个框架不过写了几万字,忽然没有感觉,就搁置了几年后竟然又萌起来了于是继续写怕自己再次中途而废所以这次存稿不少才敢开坑 人恐怖到极点,反而叫不出来,林忘现在就是这样,好像喉咙里有东西堵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林忘瞪着眼睛浑身僵硬,现在别说让他挣扎了,就是让他把眼睛闭上都做不到。 那人看见林忘后楞了下,表情有些和缓,嘴里吐出一句:“是你?” 听那口气竟好像认识林忘一样,林忘见他久久不下杀手,也没有别的动作,各种感官重新回到身体,他有心思打量这人,见男人脸上线条很坚硬,目光如炬,下巴上蓄着青丛丛的胡茬,只觉得这五官有些眼熟。 林忘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一月,所以他本能地以为是这具身体原本认识的人,于是开始在脑海里回忆以前的事,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么一号人,他再次重新打量,尤其盯着他胡子瞧了老久,然后猛然想起,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小霸王的舅舅!” 那人记忆极好,早在扑出来看见林忘的那一刻,就想起了他是谁,正是几天前,在街上与他外甥扑卖香囊那小哥,男人一时错愕,可因戒备也不敢轻易松手,所以仍旧骑在林忘身上想看他接下来的反应,在看着这人盯着匕首快要斗眼的时候,男人真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之后听他认出他,这才收起了一半的戒备,握着匕首的手也放了下来。 “呵,原来你管如鉴喊小霸王,倒也符合。” 林忘见他放下匕首,哪还顾得上自己失言,顿时爆发一股力气,一口气从男人身下挣脱,倒退着蹭出去老远。 男人直起身子,盘腿坐在地上,耷拉着肩膀,随口说:“你一个小哥怎么敢一个人来这荒郊野外?今天是我,若换了歹人,你今天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林忘这会才知道后怕,他控制不住地微微抖了起来,男人的话他听了进去,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知这男人刚才虽先出手攻击,但应该没有别的心思,否则早下杀手了,不会放过他再警告一番。 “嗯。”林忘僵硬地点点头。 男人看他脸色白的跟张纸似的,就知自己刚吓到了他,这会也不看他,淡淡地说:“你走吧,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再有四五里地,就能回虞城了。” 林忘反复攥了几下拳头,双手慢慢恢复知觉,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迈了几步,才想起刚才被扑倒时,篮子跟着扔了出去,里面的野菜洒了一地,他这会反应还有些迟钝,竟跑过去蹲在地上,一点点将野菜拾回去,其实林忘现在的行为完全没经过大脑。 若是一般人,这会怕是早撒丫子跑了,男人没想到他还有心思回来拾篮子捡野菜,真不知是他心宽还是太傻,男人这会被气乐了,歪着脖子看着他。 林忘捡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对,硬着头皮抬头看了眼男人,见对方也看着他,他当时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想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顾着篮子野菜,就是将身上所有钱都留下,自己能好胳膊好腿的回去就不亏。林忘尴尬地咧了咧嘴角,刚要收回视线,正巧看见男人后背上的衣服都破了,后背上有好几道伤口,还在汩汩流着血,因男人的衣服是黑色的,所以乍一看没有看出来。 “你的后背!”林忘猛地抬头,再次对上男人的眼神。 这会林忘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男人不走呢,这荒郊野外,又快天黑了,他总不能是坐在地上看风景。想到这里,林忘再次打量男人的脸,见他果然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你...你受伤了。” 男人咧了咧嘴角:“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一是知道男人受伤了,真拼起来自己也不是没有胜算,另一个是见男人放他走,还给他指引方向,所以林忘这会倒是不怕他了,于是脱口道:“那你还不赶紧起来回城找大夫,坐在这里等着血流干?” 男人见他说得直白,忍不住再次打量他,眼前这小哥虽然还怕的脸色发白,可又不像别人那样避之唯恐不及,总觉得浑身透着股和别人不一样的劲,硬要说却说不出来。 “刚刚发力过猛,伤口裂开了,一时有点晕。”男人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不是失血过多,只是没吃早饭一样。 林忘闭上嘴巴,再次看他背后的伤口,粗略数来有七八道,都是利器所伤,有深有浅,其中多半还在流着血,将男人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染成了深色,他想这伤口若换了一般人,怕是早昏过去了,哪还能这样像没事人一样跟别人对话。 在顺着男人冲出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地上、野草上,沾满了斑斑血迹,跟凶杀案现场似的,看着就让人发毛。 两人大眼瞪小眼有这么一会,林忘见男人后背的伤口还有几个不停地流血,真怕他就这样死过去,而且这里距离虞城还有四五里地,就是男人等伤口凝固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走回去。 林忘闭了下眼,在心里狠狠臭骂自己一顿,再睁开,已拿定了注意,他慢慢走到男人跟前,然后蹲在他旁边,男人这会有些虚弱,歪着脖子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身上有火折子吗?” 男人见林忘又回来了,心中有些吃惊,强打起精神:“干什么?” “我帮你止血。” 男人低低乐了一声,可能因扯到了伤口,面容有片刻扭曲:“用火折子止血?你不要告诉我用火烧一下就能止住吧?” 林忘出手帮忙,心中本就有些矛盾,所以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血再流下去,你就死了。” 男人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扔给他,林忘捡起火折子看了会,然后又说:“把匕首也给我。” 男人这次可没这么轻易就给林忘匕首,反而因他的话而浑身戒备,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我若真要害你,在旁边等着你血流光不就好了吗?”林忘这会是真的有些烦躁,他知这人不简单,在虞城有些身份,他也知自己今天救了他不会白救,但相对的,他也可能会被牵扯进什么麻烦之中。 男人看了林忘一会,说实话,林忘之前给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再加上这次又见他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真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其他,说放他,他又不立刻走,又说要给他止血,一时间,男人反而看不透林忘了。 可能男人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或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知道眼前这小哥不会是跟他仇人一伙的,心底也真好奇他到底想如何止血,犹豫片刻,就将匕首反着递了过去,嘴里还打趣道:“你不是想刮骨疗伤吧?我这是刀伤,可不行。” 林忘接过匕首,这匕首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刀柄缠的线都起了毛边,刀身呈柳叶状,锋利无比。 林忘一把解开自己梳起来的头发,如墨的长发顿时披散在身后,林忘的这具身体长得本就不错,散了头发后整个人更显得年轻稚嫩。 早在男人递出匕首的时候就在猜测林忘要干什么,可他怎么想也没想到他第一个动作是扯散了头发,于是他满脸惊讶地看着林忘。 林忘将头发从后面捋到了左侧,一只手攥着,另一只手拿着匕首,齐肩割断。 “你干什么?”男人一声大喝,他不知眼前这小哥为何要削去头发,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林忘看了他一眼,一手攥着头发,这就用火折子将头发烧着,空气里顿时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还有一股焦臭味。 “这个头发灰,止血效果很好。”看着燃烧着的头发,林忘的口气好像事不关己。 林忘知道头发灰能止血是他听一位老家阿姨说的,说是那会在村子里住,晚上有几个村里的无赖泼皮来她家偷东西,没想到竟让她爹爹撞见,一时间恶向胆边生,那伙人竟连捅了他好几刀,那时村子交通不发达,也没车,又是大半夜,眼看着当家爹爹血流不止,还是那位阿姨的娘临危不乱,剪了女儿的头发烧成灰,敷在伤口上,这才坚持到县里的医院,终究抢救了回来。 林忘没有古人那种重视头发的思想,他想削了就削了,反正还能长出来,甚至他恨不得长不出来才好,林忘腻味一个大老爷们留这么长的头发,尤其是夏天,脑袋上一团,就好像戴了顶毛帽子,洗的时候不方便,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干。 男人挺直身子还在看着他,眼里有藏不住的疑惑和震惊,他下意识伸手要摸摸林忘的头发,被后者躲了过去,他这才想起林忘梳着已婚的发髻,显然已经有男人了。 男人想起眼前这人刚才削断头发时的果断,丝毫没有扭捏做作,心中生出一股异样,这样的小哥,他家男人会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男人心里觉得心里有点堵,越是如此,他越是提起:“你剪了头发,你家男人怕是会生气吧?” 林忘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提到这个话题,当然,他也不可能跟男人解释一通自己的遭遇,于是淡淡说了句“没什么。” “不可能没什么吧。”男人听出了林忘不想多谈,他自言自语叹了一声,也没指望林忘回答。 “好了,我现在帮你把灰抹在伤口上。” 男人点了点头,微微侧了侧身子,当然,他不会将整个后背露给林忘,而是让林忘的身影能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林忘原本想走到男人的后背,可随着他动,男人也跟着动了动身子,反复了两三次,林忘意识到男人故意如此,他也不强求,就这么在男人的侧面帮他把后背的伤口抹上头发灰。 男人这会整个后背几乎都麻木了,别说是疼了,连还流没流血都感受不到,但不知怎么的,他能感受到有一只小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后背,那动作很轻,一下一下的,撩拨的他心里都痒痒了。 要说土办法真的很管用,头发灰抹上没一会就止住了血。 林忘的手上沾了一层血和灰混合的糊糊,触感恶心极了,他揪了一把野草,擦了擦手。 “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要是撑不回虞城,我也没办法了。”林忘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男人咧了咧嘴角,卡巴卡巴转了几下脖子竟慢慢站了起来:“我若是撑不下去,不是浪费了你的头发了吗?” 说完,他直勾勾地盯着林忘的齐肩短发。 这回换林忘满眼惊讶了,他没想到男人竟然还站的起来。 男人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他哼了一声,看着前方,目光湛湛如电:“走吧,回虞城。” ☆、25 回城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男人步子稍微有些慢,林忘没过去搀扶,他想毕竟一个是小哥,一个是公子,太亲昵总归不好。 幸好现在是夏天,天黑的晚,俩人一路上再也没说过话,只是一个劲地低头闷走,等天刚有些黑的时候,渐渐能看到一些路人,路人大多是急着出城或是往家赶的,行色匆匆,没功夫四处观望。 又走了一刻钟,总算看见未关的城门,林忘和那男人离的老远,外人看不出俩人是同路而来,俩人进城,又往相同方向走了一会,虽说现在天已黑,可街上还有不少闲人乱晃,见了林忘无不看他的齐肩短发,或是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所幸天色已晚,还有一些眼神不好的就这么走过去了。 林忘放慢了速度,磨磨蹭蹭,等那男人快要和他并排,林忘停了一下,侧头看眼他,嘴里轻吐:“保重!” 说完,也不待男人有反应,林忘再次迈开大步,拐了个方向走了。 男人顿住身子,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心中竟无比期待对方扭过头,再往这边看一眼,可由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逐渐模糊的背影,男人微微有些出神,等反应过来时,眼前只剩下攒动的人头,他转回头,冲着另一个方向看了眼,脸上换上阴狠的表情,这就迈开了步子。 男人没走多远,冲过来几个男人,为首那个焦急地喊:“老大,听说你遇埋伏了?” 那人见男人身形有些迟钝,当下欲扶,结果摸到了一手血和灰的混合物,脸色也跟着变了:“老大,你受伤了?” “回去再说。”男人挥开了对方的手,昂首阔步地走在了前头,身后几人一顿,立刻跟了上去。 却说林忘这边回到羊女后巷,这巷子窄,两边是二层木楼,遮住月光,漆黑一片,不少人家连灯都不舍得点,偏偏门口堆放不少杂物,好在林忘走了半个月,多少也熟了,摸着黑绕开两边的阻碍,没一会就走到了家门口,他远远瞧着自家门口好像堆着什么东西,以为是别人看他不顺眼扔这的垃圾了,刚要发火,只见那团黑影动了动,林忘一惊,还不待做反应,对方却先他一步猛地窜起,惊叫道:“林小哥?” 林忘拍着胸口平复心跳,经过之前在郊外发生的事,他可怕别人忽然蹦出来吓他,很快他反应过来那声音是吴大,这才说:“是吴大啊,你自己回来了啊,下午那会咱俩竟然走散了。” 吴大见林忘说话如常,就知道他没出什么事,当下长吐一口气,宛如哭丧一般的脸终于有所放松,因这巷子黑,林忘没看见他的表情,吴大也没看出林忘的短发。 两人相对站了会,都平复下紧张的心跳,然后吴大说:“都怪我,只顾着采野菜,竟没注意到你不见了,想那荒郊野外,即便没有猛兽,也会有蛇虫的,而且那会天快黑了,若是害你遇见了坏人,我真是,我真是...” 吴大的声音里有浓浓的自责,林忘心想可不就遇上了个莫名其妙的人吗,猛地想起当时匕首离自己眼睛只有几寸距离,他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有点不真实,林忘有点恍惚,走了一天,也累了,这会才感觉脚底如有无数的针扎着一般,他一边开锁,一边有气无力地说:“不怨你,也是我自己瞎转悠。” 开开门后,吴大跟着林忘进屋,林忘点上了灯,吴大一眼就看见他齐肩的短发,当时就蹦了起来,声音都变了,喊:“林小哥,你的头发怎么了?” 林忘被他那嗓子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想今天怎么总是被吓,他叹了口气,说话的语气却不甚在意:“没什么,回来的时候遇见只野兽,跑的急了,被树枝挂住了头发,情急之下就割断它了。” 吴大听野兽二字,注意力顿时转到这上面来了,于是急着问:“什么野兽?可有伤到你?” 林忘本就是瞎编的,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只能支支吾吾:“我跑的急,不曾看见是什么,只感觉后面有大动静追着我,后来被我甩开了。” 吴大长吁短叹,眼神一直盯着林忘的头发断茬,心里替林忘觉得疼的慌,又怕他难过,嘴里一个劲地说着安慰的话,说着一半的时候,吴大的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噜一连串的声音,他立刻不说话了,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 林忘看看他,见他脸上都是一绺一绺的黑道子,手里还拎着盛野菜的包袱,就知他回城后根本没回养济院,也知对方担心自己,心中有点贴心,于是说:“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我懒的做了,你去街上买点饼子酱菜吧。” 吴大怕林忘饿着,接过钱后,撒丫子就跑了,林忘能听见他在巷子里横冲直撞的动静,趁着这会功夫,林忘将篮子和野菜放好,又喝了点水,等吴大揣着饼子和酱菜回来了,林忘坐在凳上都快睡着了,比起饿,他更加累和困,这会也没什么胃口,就说:“你回养济院吃吧,顺带把东西放回去,戌时正的时候再来找我。” 林忘说的不过是借口,吴大看他发蔫的样子,就知道林忘想睡一会,自己毕竟是公子,俩人独处一室容易叫人说闲话,吴大拿了两张饼,嘴里应了一声,拎着小包袱就走了。 吴大走后,林忘就回屋了,他将门关好,躺在床上不到片刻就睡着了。 林忘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到吴大在外敲门喊他,其实只睡了半个时辰左右,但这一觉睡的极沉,虽然醒了后浑身更加酸疼沉重,但精神好多了。 林忘从卧室走出来,边走边打哈欠,他将头发好歹梳了个髻,剪完头发,觉得整个脑袋都轻了,活动起来也利索多了,十分得劲。林忘先像平时那样切苹果烧水,趁着这会时间,他吃了两张饼子,等都弄好后,他就推着车子,和吴大两个人出了屋。 吴大虽然同样折腾了一天,可他体力自然和林忘不同,倒不会觉得太累,且他看出林忘的疲惫,又想起林忘割断的头发,心中埋怨自己,若不是自己多事贪玩,今天也不会出城,也不会有这一系列的事,越想心中越别扭,到后来表情都讪讪的,根本不敢看林忘,俩人一路无话。 林忘浑身累,步伐也慢了些,等他走到每日所在的老地方时,周围其他卖醒酒饮的都已经来了有一会,林忘这会有些发蔫,强打起精神吆喝,可听声音能听出有些无力,吴大心中更是过意不去,这就也在一旁跟着喊,有时他见客人径自去别的摊位,都恨不得冲过去给对方摊子砸了。 好在林忘卖出了些名声,不少经常来这附近吃饭喝酒的老顾客知道林忘的醒酒饮跟别人的不同,稀稀拉拉的,客源到是不断,子时的定更梆子敲过没一会,林忘的三大桶醒酒饮就都买光了。 林忘是真心吐了口大气,喝了口自带的水,说:“总算卖完了,我们回去吧。” 吴大也由衷的高兴,一晚上总算露出一个笑模样,他抢先推起了车子:“赶紧回去。” 因林忘是自个愿意割头发的,所以他一点也没怪吴大,只是因为累了,懒得说话,倒让让吴大以为还在埋怨他了,林忘伸手要拉小车,说:“我来推吧。” 吴大躲开林忘伸来的手,推着车兀自往前走:“我来推,我来推。” 林忘知他是好意,心中感激,他这会有点熬惊了,反而不困了,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吴大见状,更是来了劲,绞尽脑汁说了一些市井间的笑话,就为逗林忘笑。 俩人边走边说话,感觉比来时路程短似的,没一会就回到了羊女后巷。林忘家离巷口没多远,之前吴大他们都是送林忘到巷口就走,今天因出了之前那事,吴大有点惊弓之鸟,非要送林忘回家,替他把车推进去。 林忘也懒得矫情,就让吴大帮他把车推回去,吴大却一刻不停留,放下车子扭身就走,嘴里嘱咐着:“林小哥你锁好门,早些休息。” “嗯,你也早些回去吧。” 吴大回身看了眼林忘,然后就低头走了。 林忘锁好门,这就回屋,也懒得整理今天赚的钱财,只给它们都放好,烧水擦了遍身子,就回屋睡觉了,原本是不困了,可刚沾枕头没一会,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六一了只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却砍不掉我的膘╮(╯▽╰)╭明天双更! ☆、26 送发簪 也是昨天累的狠了,起的又早,睡的又晚,还整整折腾了一天,林忘这次直接睡到了下午,中途也醒过,只是迷迷糊糊起身喝水、小解,完了后继续回屋大睡。 这一觉睡的满足,林忘醒来后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胃口有些隐隐的疼,他连忙烧了壶热水,就着酱菜把剩下的已经干巴巴的饼子都吃了,倒也觉得极香。 吃完饭,林忘想起今天还没给吴大送吃食了,这就开始和面,将昨天采的马须菜拿出一半洗干净切碎,蒸了几个菜团子,蒸熟后他尝了一个,可能因久未吃到新鲜蔬菜,这野菜团子倒比记忆中吃过的要好吃,虽然这菜叶有些硬,但却有一股清香。 弄好后,林忘揣上几个,出门径自去养济院,还是在门口托个人,不一会就给吴大叫了出来。 吴大是跑出来的,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林忘只当他是期待团子,没多想。见了他,第一时间就把团子递过去,说:“我把昨天采的野菜切碎和成馅,包了几个菜团子。” “你自己留着吃就好了。”吴大见林忘待他如常,悬着一宿的心总算松了下来。昨天见林忘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油灯也不是多亮,现下白天,吴大好好打量林忘的短发,见他只堪堪梳了个小髻,也无任何装饰,心中又可惜心疼,犹豫半响,忽然问出一句没头脑的话:“林小哥,你喜欢什么花?” “花?”林忘一时也不知怎么回事,楞了一下,然后反问:“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见你头上也无甚装饰,想摘些花给你戴。” 林忘听了,先是想象下自己戴花的景象,结果被深深雷到了,于是他连忙说:“我不喜欢花,你不用给我摘了。” 吴大起先以为林忘只是不想麻烦他,或是身为小哥不好凭白收别人送的花,可他抬头观察林忘的表情,见他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说出来的话也不是敷衍口气,吴大心中还在奇怪,一般的小哥都应该爱花的啊? 林忘见他这样,就知他不信,真怕吴大送他花来,于是再三重复:“真的,我不爱花。” 吴大心中信了七八分,却又做其他想法,没说出来。 俩人说了会话,林忘就走了,吴大目送林忘走远,他却没有回养济院,而是将团子揣进怀里,扭身上街了。 吴大手里攥着四十来文钱,有林忘之前给他的,也有之前他们卖捡来的垃圾、做苦力攒下来的一点钱,他逛着街上的摊位,吴大在这附近极为活跃,经常跟欺负他们的人打架,因他们几个孩子孤苦伶仃,有时为争几文钱,或是一些能卖钱的垃圾,打起架来真是不要命,所以周围的人不少认识他,见他四处溜达也不搭话,都以为他是随便看看了。 吴大走到一个专门卖小件首饰的摊位前,这种在外面铺地摊卖首饰的多半卖的假货,像是里面是铁的外面鎏层金粉,乍一看气派,戴久了就原形毕露了,但价格却是真便宜,普通人家大多只有一两件真的,剩下的便是这种充场面的东西。 “呦,吴大,几天没见可是有相好了?看上哪样要送相好?”那摊主见吴大看的仔细,便开口打趣他。 “放屁,瞎说什么?”吴大恐别人坏了林忘名声,大声呵斥了一句,然后还低头挑着。 那人闻言也不生气,呵呵怪笑了两声,不一会,吴大指着一个作假的兰花金簪问价钱。 那摊主见吴大问价,就知道他真有心要买,知道他没钱,也不往多了说,说了个还算实在的价钱:“八十钱。” 吴大心中咯噔一声,脸上阴了阴,他实在是看那簪子精致,心中喜欢,便说:“太贵了,你给个实在的价钱。” “吴大,我也知道你来买这东西不容易,我怎么会找你要虚价?八十钱已经是最低了,你别看它是假的,可你看它的做工!” 吴大一时也不说话,他知就算再便宜些,也不可能便宜到四十钱,于是只能恋恋不舍地再看一眼那簪子,然后改看别的了,他也只能用“林小哥不爱花”这个借口安慰自己。 之后又看了几个,这饰品虽说是假的,可里面包着铁,又有工艺在里面,自然不会太便宜,无奈下,吴大指着一根黑色的发簪问价钱,这发簪没什么样子,黑的发亮,上面只有几处螺纹,乍一看很普通,但越看越好看,在吴大心里,就像林忘这个人一样。 这发簪没什么手艺,是这摊子里最便宜的一件,吴大在这墨迹有半个来时辰了,他在,其他人也不上前来看东西,摊主这会也没心思在跟吴大闲扯了,直接报了最低价:“十五钱,不二价。” 吴大听说,心中十分满意,当下就掏了钱给摊主,接过发簪后先捧在手里看了会,然后给他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那摊主见吴大走了,总算松了口气,看着他背影心中还嘀咕,这吴大八成真有相好了,等他走远,便跟周围几个其他货郎嘻嘻哈哈说笑几句。 林忘不知这些事,还一个在家收拾屋子,他割了头发后自己不在意,进进出出的,倒叫周围邻居看了个清,有些只偷偷地猜测他的头发怎么没了,虽然说什么的都有,但还知背着他议论,也有的嫉妒林忘年轻皮相好,便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故意大声说一些嘲讽的话,且看他现在这个模样,心中好不快意。 林忘自己得劲就完了,根本不在乎其他人说什么,依旧我行我素,该干什么干什么。 傍晚的时候,吴大来寻林忘,他耳朵尖,听见了几声对林忘的讽刺,这事是他心里一块病,当时就站在巷子中间指着那户大骂起来,能当面刻薄林忘的本就不是省油的灯,这就站在门口跟吴大对骂,起先说几句“猪”“狗”这类的词,后来又骂到林忘头上,说他一个已婚的小哥,成天见不着他家男人,却跟吴大这些无赖混在一起,指不定有什么肮脏猫腻。 吴大闻言急红了眼,撸胳膊挽袖子,差点冲上去。林忘在屋中听了一会,这事他不好出头,原以为不一会就结束了,没想到愈演愈烈,且那人极会骂人,专挑勾人火的话说,饶是林忘把他们当成娘们懒得计较,也被勾起了火,当下踹开了门,踩着重步子走出来。 这会巷子里聚了不少人,围在门口看热闹,尤其是二楼,乌压压站了一片,因林忘的出现,有片刻的安静,之后又都有意无意地让了让身子,似乎巴不得林忘冲过去。 林忘看见周围人的反应,心中更糟心,他站在自己门口指着那个还昂着脖子根斗鸡似的小哥大声骂道:“狗草的,你自己不清不白,还有脸说我?” 众人都没想到一向低调的林忘也能骂出这种话,被骂那人更是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得溜圆:“你自己成天跟几个无赖在一起,这是多少人亲眼看见的。” “我成天跟他们在一起,那也是在人前,清清楚楚,哪像你,你家男人一出去上工,就有男人来你家串门,关起们来一待就是个把时辰,谁知在屋里干什么?你不是要说俩人关起门来谈人生谈理想吧?” 林忘的话让周围的人哄然笑了起来,林忘平时低调行事,但他眼睛却不是瞎的,将这周围的情形也摸了个差不多,今天挑事叫骂那人模样生的不错,林忘来之前,在羊女后巷也算小有名气,平时个把的男人跟他调笑几句,他心里也虚荣,偏偏林忘来了后,那些无所事事的男人们,就爱把话题扯到林忘身上,林忘越是冷淡避讳,他们越是心痒痒,那人心中就有些嫉妒,兼之平时就是个快刀子的嘴,没事就要在背后说上林忘几句,将林忘去夜市卖醒酒饮也说成行为不规矩。 林忘说的那话,也不是凭空捏造,那人外在一副跟谁都吃得开的样子,跟这个也好,跟那个也亲,还真有男人跟他不清不楚,要说真有什么林忘也不能肯定,但暧昧还是有的。 那人有些心虚,见林忘这样说,虽嘴硬地还胡乱嚷嚷,可脸色有些变了,口里吐出的话也不像之前那么“有理有据”,只是一个劲地捡难听的骂。 林忘一声冷哼,心想根本不是一个段数,面上却笑了起来,大声道:“我若说假话,你心虚个什么劲?” 这回,人们都抻着脖子看那人反应,那人的脸红如火,换他撸胳膊挽袖子要过来和林忘拼命,吴大早横在中间,就等他冲过来了。那小哥男人在屋中听了有一会,本就嫌丢脸,现下再也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喊他进去。 那人不依不饶,气得还在叫骂,他家男人也不出屋,又急吼吼说了几句什么,他这才压着火,一声不吭地进了屋。 众人见没戏可看了,嘻嘻哈哈地慢慢散去。 吴大挤到了林忘跟前,抬头看他,表情有些佩服:“林小哥,你嘴也利的很,就该这样,否则要被欺负了。” 林忘叹口气,原本他是不想惹事的,今天实在被挤兑的急了,这会他不想说刚才吵架的事,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一瞬间,吴大有点扭捏,原本他是不在乎当着别人面把簪子送出去的,可林忘刚才被人挤兑,这会再让别人看见他送他簪子就不太好了,于是吴大说:“林小哥,我找你有点事,进屋说吧。” 林忘也不想在外面说话被人参观着,于是点点头,俩人前后脚进了屋,林忘想起刚才自己骂那人的话,这会并不将门阖上,反而四敞大开。 吴大也不是做什么偷摸的事,见门敞着也无碍,他往里走了几步,然后从怀里掏出那个木簪,递给林忘:“林小哥,这是给你的。” 林忘起先看他手里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没立刻反应过来是什么,眯着眼看了几下,才发现是跟木簪,那木簪虽简单,但带着螺纹,一看就是外面买的,于是他下意识地问:“你给我簪子干什么?” “你看你头发割断了,也没有个装饰,你说你不爱花,我就给你买了根簪子。” 林忘心说早知道不如说喜欢花了,就是让吴大摘些野花来,也好过让他花钱买东西,林忘不接,摇了摇头,说:“你攒几个钱也不容易,你的心意我领了,簪子我就不要了,你看能不能退了去。” 吴大到底是男人,有自尊,听林忘不要,脸色有些难看,声音都沉沉的:“林小哥,你可是瞧不上这簪子?” 林忘嘬了嘬牙,连忙说:“不是不是,我是不想让你花钱。” 吴大听他这么说,心中仍然不少收,举着簪子,梗着脖子说:“这簪子买完不给退了,林小哥你就收下吧,没有几个钱,因是我昨天非拉你去城外,才害你遇见意外,我心里过意不去,你若是不接受簪子,就是不原谅我。” 林忘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从昨晚开始,吴大有些怪怪的,他哎呀一声,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 吴大也不再多说话,只举着簪子,执着地看着林忘,林忘被盯着没有办法,看这簪子真不是太珍贵的东西,想以后不着痕迹地补偿吴大些钱,就当自己买的,林忘这才接过木簪,嘴里还嘱咐道:“以后可千万别再给我买东西了,昨天那事我真不在意,你也不要多想了。” 吴大心中松口气,跟着露出了笑模样,他也不敢多呆,点了点头就要走:“林小哥,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 林忘没留他,送到了门口,周围有不少无所事事的人,站在自家门口偷偷摸摸往他家打量,见吴大出来后,一个个又装没事人,低头干着手里的活。 林忘有点无语,见吴大走远后,他回身关上了门。 ☆、27 几个孩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六一快乐^_^至于上章提到的发簪其实和发钗是不同的发簪是一股,发钗是两股而且貌似发钗是有意义的 吴大送完簪子的转天,那几个孩子就回来了,林忘得着信,立刻锁了门跑到养济院门口,见他们一个个脏的跟泥猴似的,身后堆着用绳子捆起来的木板、木条,能看出有的是从桌子上卸下来的腿儿,有的是从柜子上拆下来的一扇门,这几个孩子也不傻,知道家具太过庞大,他们也弄不回来,所以在那将能用的都拆了,又将捡来的短绳、破布连在一起,捆好了一点点拖回来的。 这一刻林忘有点感动,也有点替他们心酸,他每人才给十个钱,却让他们横跨虞城南北,去给他拖木料,总觉得这几天在外折腾的,几个孩子都瘦了。 “太谢谢你们了,真的,你们先去洗个澡,晚上我上街买点好吃的,做来请你们吃饭。” 几个孩子得着钱了,本就欢喜,现下听说还有好吃的,更是欢呼起来。 四狗子嚷嚷一通,围着林忘转了一圈,他猛地抬头盯着林忘,表情严肃认真,半响咋咋呼呼大喊道:“我说几日不见再看林小哥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林小哥,你的头发怎么变短了!” 其他的孩子可能太兴奋,一开始没注意到,听四狗子一说,都看向林忘,然后也纷纷问了出来。 吴大嘟囔一句什么,然后踹了四狗子一脚,四狗子委屈地摸了摸屁股,看看吴大,又看看林忘。 林忘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之前在城外遇见意外,不小心把头发割了。” 吴大怕林忘难过,偷偷冲其他几个孩子挤咕眼睛,让他们别问了,那几个孩子虽然小,也知道不揭人伤疤,一个个也就不问了。 吴大这会一副老大的派头,指着众人吩咐:“先待会再洗澡,咱们先把木料拖到木器作坊里。” 众人点头,一个个又拽起了绳子,吴大其实挺照顾其他的几个孩子,四狗子最小,他这就帮他拉着木料,四狗子贼兮兮笑了几声,就跑到了林忘的另一边,跟他说着这几天在城南的见闻。 几人边说边走,音量也不知控制,在街上颇引人注意。走了有一刻钟,几人就来到了木器作坊,正是之前林忘买车的那家,那木匠此刻正坐在门口锯木,打老远,吴大就嚷嚷道:“赵老二,给你找个活。” 这木匠姓赵,家中排行老二,相熟的人都称呼一声赵老二,原来之前吴大他们也去捡过木料回来,每次都是卖给他,彼此倒也算是认识。 木匠赵老二闻言,停下了手里的活,抬头看眼他们,又看了眼他们拖在身后的木料,一边起身一边说:“你给我什么活?不就是把木料卖了吗?我来看看这次你们捡的东西如何。” “去去去,这次的木料不卖!”四狗子蹦出来,抢在吴大开口之前说道。 赵老二楞了下,问:“不卖你们拖我这来干什么?” 这次是吴大说的:“你看看用这些木料,拼些桌椅板凳出来。” 因林忘在几个孩子中实在显眼,那赵老二一听就知不是吴大他们用,于是他看着林忘,问:“这位小哥,想要什么样的桌椅板凳?” “不拘样子,就要一般的长凳、方桌,我做小买卖用,结实就好。” 赵老二点点头,走到木料旁边,一边检查一边说:“这个是柜子侧板,料子不好...这个应是八仙桌的腿儿,还不错...” 等他检查完,林忘就问:“这些木料可够拼的?” 那人心中盘算了下,说:“差不多能拼四张长凳,桌子拼一张有点悬,可能还要我搭些木料。” 林忘还没说话,吴大却嚷嚷了起来:“赵老二,你莫要说些虚的,我们拿来这么多木料,怎么连桌子都拼不成?” “桌子面大,可不需要大点的木料?你们拖来的这些,都太薄。” 其他几个孩子闻言也嘟囔了起来,林忘想够拼四个凳子,一个桌子也已经不错了,于是问:“行,你给看着弄,什么时候能弄好?要几个手工钱?” 赵老二想了下,又看了眼吴大,正巧吴大跟他呲牙咧嘴,想让他便宜点,于是赵老二说:“我手边还有别的活,总得讲究先来后到,弄完你这些,估计要五天后了,至于工钱,若是不用我搭木料,您给个五十钱就成,若是我搭了木料,到时就要另说了,不过您放心,便是真添些木料,也不会太多。” 吴大刚要开口,那赵老二扭头看着他又说:“吴大,你也别讲价了,你说我要的多不多?五十钱,分毫少不得。” 吴大闻言脸色一僵,闭上嘴没在开口,而是冲林忘轻点了下头。 林忘对这价钱也挺满意,于是便定了五天后来取,几个孩子们帮赵老二把木料拖进屋,然后就跑出来了。 几个孩子跑到河边,也不脱衣服,直接往下蹦,游了几圈,才一点点把衣服扔上岸,吴大见他们游的欢,也跟着跳了下去,他上次虽说呛了水,但过没多久就忘了,仍旧喜欢游水。 吴大怎么说也是半大的小伙子了,林忘不好一直在河边看他们游泳,就说上街买菜,让他们游好后来他家找他。 林忘现在存了一贯来钱,每日夜市卖醒酒饮收入又挺固定,他从心底感激那几个孩子,于是上街买了些青菜和鸡蛋,又要了一小块猪肉。 回到家后,林忘就开始动手准备,他手脚麻利,没一会就把菜都配好了,那几个孩子还没过来,林忘坐在凳子上喝口水,歇一会。 过没多久,林忘听见四狗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就知道他们来了,那几个孩子只有一身衣裳,游泳的时候甩在岸上晾着,虽说现在是夏天,可时间毕竟短,他们来时穿着半干不干的衣服,林忘看着就难受。 “你们先坐会,我去炒菜。”林忘说完才觉尴尬,他家只有一条凳子。 几个孩子围着凳子打闹了起来,林忘转身进厨房。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把饭菜都做好了,烙了几张面饼,炒了个黄瓜肉片、糖醋藕、韭菜鸡蛋,拌个野菜,别说是对于那几个孩子来说,就是对林忘来说,这也是久违的奢侈气息。 只不过林忘家凳子不够,桌子又有些小,最后干脆席地而坐,将菜都摆在地上,好在林忘买碗碟时买的稍微多一点,几个孩子将将够用。 刚端上的时候,几个孩子就开始流口水,砸吧嘴巴吧唧吧唧的,一说开吃,齐齐将筷子伸向碟子里的肉片,似乎早就瞄好目标,动作那叫一个快。 吴大和其他人不同,想在林忘面前表现好点,先夹了一口藕片,嚼了几口囫囵吞了,第二下才夹肉片。 一开始,他们也顾不上称赞林忘菜做的好,都低头闷吃,就怕说话的功夫自己少吃几口,后来菜下去的实在快,没剩多少,众人这才放慢了速度,抬头夸林忘手艺好,一个个的小表情,绝对真诚。 最后吃的盆干碗尽,连那菜汤,都叫他们用饼沾干净了。吃完饭后,众人仰着身子,一时懒得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吴大和林忘都心疼那几个孩子,晚上去夜市,仍旧没让他们跟着,几个孩子着实累了,回到养济院天还没黑,倒头就睡着了。 ☆、28 报恩的来了 之后几天,还像原来一样,晚上几个孩子陪着林忘去夜市卖醒酒饮,经过上次请他们吃饭,几个孩子跟林忘更加亲昵,连比较内向的三水,都渐渐的能和林忘说上几句话。 三水性格很自闭,从认识他们到现在,林忘听他讲话不过五句,一开口,磕磕巴巴,听着都替他着急。吴大偷偷跟林忘说过,三水并不是孤儿,他原本有个爹,爹爹娶了个后良,那后良心眼坏,动辄就一顿打骂,或是不给饭吃,后来三水自己偷跑出来,磕磕绊绊来到了虞城,如今连自己家乡在哪都忘了。 “林...林...林小哥,你可可可...可别在去去去去...城外了,我我我听听听听说...听说城外出出出出...出事了。” 别人不知道,三水爱亲近林忘是因为他说话磕巴的时候,林忘不会表现出厌恶的态度。其实林忘听三水说话也替他着急,可他也可怜这个孩子,便总是耐心听他把一句话说完,每每他刚说完一句话,别的孩子就会立刻接过话头。 趁三水喘气咽唾沫的时候,栓虎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宋老狗在城外让人给杀了,被砍了好几刀,他的手下也死了好几个。” 林忘推车的身形顿了下,听他们说这些,林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这种事情应该离自己很远,可猛然又想到在城外遇见的那个黑衣男人,身后也是被砍了好多刀,刀光剑影的,十分血腥。 林忘听他们叫出了死的那人的名字,就以为是几个孩子认识的,于是随口问道:“宋老狗是谁?” 四狗子摆了摆手:“林小哥你是从外地来的,自然不知道宋老狗。” 吴大接着说:“林小哥,你出去可别这样叫!” 林忘不解其意,问:“哪样叫?” “你可别宋老狗、宋老狗的叫。这人不简单,是升源赌坊的当家,人们见了还得称呼一声宋五爷,只不过他为人狠毒刻薄,平日欺男霸女,设局骗人,一肚子坏水,所以人们在背后爱叫他‘宋老狗’。” 栓虎接着说:“我们养济院有个老头,也是他爱赌,结果被宋老狗设局骗了,不止房子没了,连儿子(小哥)都被抢走抵债了,这还不够,宋老狗还让人剁了他的一双手,那老头用脚吃饭穿衣,勉强撑着一口气,这宋老狗一死,老头憋在心里的气是出了,可人也不大行了。” 四狗子人傻胆大,大晚上谈论死人也毫不避讳:“反正他现在死了,要我说他死的好,他一死,虞城大半的百姓都该欢呼了。” 一行人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两边的店铺早关门了,没有光亮,这会也没人跟他们走一路,林忘觉得有点渗的慌,便赶紧换了别的话题。 那宋老狗在虞城真是有些影响力,之后林忘听周围邻居无不在谈论这件事,虽说宋老狗是在城外被砍死,但动机原因却各有说法,有的说是寻仇,有的说是遇了强盗,后来更生出一个灵异版本,说是死在宋老狗手里的冤魂来讨债,他身上的伤也不是什么刀伤剑伤,而是被挖心掏肺,闹得全城沸沸扬扬,夜市因此也受些影响,生意不如从前了。 话分两头,林忘救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坐在家中,半躺地倚在床上,脸色比以前好很多,可下巴上的胡茬却更多了。 屋中并没有其他人,只桌旁坐着一个少年,模样俊秀,此刻正用一把水果刀削着苹果,也不看床上的男人,只顾盯着手里,说:“老大,你还不赶快给我们找个嫂嫂,你说你伤了也只能下人照顾你,可不可怜?” 男人不知怎么的,听了对方的话,忽然想起了林忘割头发时果断的脸孔,他当时没问他名字,但现在显然已经打听清楚了,同时打听清楚的,还有那小哥的真名“林如花”,以及他因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被夫家赶出来的事,想到这里,男人觉得心里有点堵的慌,同时又非常失望,就好像是期待已久的食物,吃到嘴里发现是馊的。 那俊秀少年削完苹果咔嚓一口自己吃了,鼓着腮帮子,仍乌了乌突说:“诶,我说救了老大你的那人就不错,整个一美人救英雄的戏码啊,老大,对方模样要是还过的去,你就接进来当个暖床的也不错啊!” 男人没想到少年正巧提到林忘,派去打听林忘身世的是另一个人,他也没将这些对少年说,听了对方的话,男人眉毛一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人在那种情况下能割了头发救我,不是傻大胆,就是心机重。” 少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男人虽说拒绝了,可心里又有点痒痒,脑海里总飘着少年说的“暖床”二字。 隔了会,少年再次开口:“老二呢?” “我让他替我办点事去了。” 咔嚓咔嚓,少年专心吃着苹果,等他把苹果核扔在桌子上时,开口道:“让他给你还人情债去了?怎么不让我去呢?我还想看看美人长什么样呢?” 男人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 “老大,你把我叫屋来,其实没什么事说吧?就怕我跟着老二,去凑热闹吧?” 男人点了点头:“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却说林忘正在家收拾厨房呢,忽然听见敲门声,他一开始以为是吴大他们了,就先大声应了下,随手将剩下的几个瓶瓶罐罐摆好,擦了手才去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衣着讲究,男人脸上无甚表情,目光直直地打量林忘的脸。 “呃,请问你找谁?”事出突然,林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男人无论是周身气质或是穿衣打扮都和羊女后巷格格不入,周围的邻居早抱着看八卦的心不着痕迹地往这边观望。 “请问是林小哥吗?”那人快速地打量了林忘一眼,说话声音平淡无起伏。 “嗯,是。” “我有些事要跟你说,方便进去吗?” 林忘闻言,反而竖起浑身戒备,堵着门口不动,就这么平白无故出现个人,也不说什么事,直接要求进屋,林忘是傻了才会问也不问就同意。再有,一个小哥一个公子独处一室,总归不太好,之前林忘不在意,可自从上次跟那人吵过架后,周围的邻居就隐隐有股要抓他小辫子的感觉。 那人仍旧面无表情,说:“我是代一个人来感谢你的,谢你的救命之恩,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林忘听他这么说,就知是有关上次他救的那个男人的事,心中有点终于盼来亲人的感觉,权衡一下,这就给他让了进去。 男人关上门,因他的动作,外面多少人都兴奋得活都不干了,瞪着眼睛,专心盯着林忘家。 男人进屋后,先是深深一拜,口中朗朗道:“多谢小哥救我家老大性命。” 林忘一愣,想说些客气的话,可因为有点紧张,一时又想不起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人可能没想到林忘会这么说,眉毛动了动,然后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将其打开,只见里面齐齐放着十锭银子,说:“这一锭是十两,足色足重,共百两银子,聊表我家老大一点心意,请小哥务必不要拒绝。” 林忘心说我傻才拒绝呢,但客气的话总得说,但又怕对方实在真的收回去,于是随口说道:“客气客气了。” 那人见林忘盯着银子,心中有些失望,或者说替他家老大失望,因为他出来之前,老大还教过他对方要是拒绝,他该说什么做什么,不过看意思,这人是不会拒绝的,他心中总是有点希望这个叫林忘、割头发救他老大的小哥能果断拒绝,最好还能说些什么“救人不求回报”这类的道理来。 林忘要知道对方现在心里想什么,就该骂他有病了。 男人捧着布包往前一递,林忘就接了过来。 之后,男人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雕兰花的长方盒:“这个也是我们老大的心意,说让小哥你割了头发,他心中不忍。” 林忘看那盒子上的花朵雕刻得精致细腻,过于秀气了些,结合之前吴大的反应,林忘猜测这里八成装的是些头饰,林忘钱都接了,不可能这个假清高不要,纵使不戴,日后卖了也成,于是乐呵呵地接过来,说:“让你家老大破费了。” 那人送完东西,也没什么话说,心知久留不好,这就抱拳告辞。 林忘为名声着想巴不得他赶紧走,这就麻利地将布包合上,和盒子一起放在桌上,然后送他到门口。 男人进屋前后不到十分钟,周围人没想到会这么快,都被吓了一跳,还有几个目光露骨地对上男人的脸,之后又快速生硬地转过去,因男人待的时间短,众人也知应该没什么事,便失望地散开。 男人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走了,没一会就消失在林忘的视线了,林忘迫不及待地关上门,似还不放心,捧着布包和盒子又进了卧室,仔细摸了摸银子,一边摸一边乐,就差亲几口了,然后他打开盒子,见里面黑乎乎的,拿出来一看是两顶假髻,摸了摸发现还是用真发做的,林忘觉得有点膈应,便又给塞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俩人不可能一见钟情舅舅也不可能因为被林忘救就生出“非君不娶”的心思这不科学! ☆、29 种田也不容易 那男人出手阔绰,一给就给林忘百两足色银子,这钱拿到南方,足够能置上一些良田,盖几间房屋,虽不说大富大贵,可也能悠悠哉哉过完下半辈子。 林忘真心动了,想他还做什么买卖,直接回乡下当地主得了,他虽不会种田,可以租给别人,每年靠收租子过活。 当然,林忘也不会脑袋一热,问都不问就走,他决心要把这一百两银子好好运用,必先要好好盘算。林忘出门之前,将银子和那盒子一股脑藏进了一个大罐子里,然后和几个其他的,共同放在床铺底下,外面都是腌咸菜的,只有最里面的那个才是放钱的。 饶是如此,林忘出门也不放心,心里总嘀咕那些钱,怕被人偷了,那他可就坑爹了。 几个孩子惯会看人脸色,都看出了林忘心不在焉,吴大心中有所顾忌,没立时询问,四狗子年纪最小,最没心机,当下就问出来:“林小哥,你今天是怎么了,轻轻叫你就能吓你一跳,或是连叫你几声都听不见?” 林忘随口敷衍道:“嗯,就是有点困了。” 吴大闻言,立刻要抢着替林忘推车,林忘不是真的困,又不好总依赖这个半大孩子,俩人抢了半天,最后还是林忘自己推着的。 沉默地走了一会,林忘想吴大虽年纪轻,但到底经常在外走动,市井间的一些事情应该会知道,哪像这具身体,被养在宅子里,久了连俗事都不通。 斟酌了一下用词,林忘说:“吴大,我想问下,若在虞城附近买田,大约什么价钱?” 吴大搔搔头:“让我想一想,记得上次胡老三提过。” 其他的孩子则纷纷问着:“林小哥,你要置田吗?” “我先问问价钱,也好有个奋斗的目标。” “哦。” 吴大拍了拍脑袋,猛地抬头看他,说:“咱们虞城是陪都,地价贵,在城外置亩良田大约要八贯钱左右。” 八贯钱相当于四两左右的足色纹银,林忘的百两银子能置田十来亩,剩下的钱再盖几间房,留些日常开销,倒也还算不错。 林忘自己也不会种地,想着若是置田,以后将其租出去,他不好直接说,便反着问:“我若是想在城外租地种田,那租金大约是多少?” 吴大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林小哥,我劝你不要想着种地的事,像你这样做些小买卖,其实挺好。” 林忘以为吴大是怕他真种地走了,以后就帮不了他们了,所以才劝他留在虞城做买卖,当下心中有些别扭,但仍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呢?” 吴大说:“你租了别人的田,不止要给租钱,每年夏秋两税也要缴,而且官府时有‘支移’、‘折变’,若是赶上歉收,种粮食换来的钱还不够这些的呢。” 林忘听吴大喘口气,赶忙打岔问:“什么是支移、折变?” 吴大一愣,可能没想到林忘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转念想林忘细皮嫩肉,浑身气质不同于市井小民,只当他以前生活不错,不曾经历过这些,后来遭遇变故才沦落如此,便就解释道:“有时朝廷以边关缺粮为借口,让农户将纳税的粮食运到边地交纳,或是丰收地区的粮食送到受灾的地区,这一路的奔走路费,还要单独交一笔‘支移脚钱’。折变则是官府根据当时物价情况,借口一时所需而任意折价,比如先以价高绢折钱,再以钱折价低麦,而这其中的定价,便是官府说了算,虽规定夏秋两税为每亩三斗(米),但折变后就不止这个钱了。” 林忘听后有些心惊,想当农民果然不容易,这么算来,每亩地的租金也不会太高了,看来刚才是他把人想坏了,吴大确实是为他好,这会他表情有些歉然,轻声说了句“原来如此”。 在林忘乱糟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吴大接着说:“这还不算,官府有时还以杂变、进奉、土贡、和籴、和买等名义向农户征收钱财。” 林忘听到这,心中又有些不服:“那照你这么说,天下就没人当农户种地了。” “林小哥,你这话就错了,那农户们没有学问,也没有本事,只有一膀子力气,他们不种地,那就只能饿死了,便是给人做工,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再说种地虽苦,但好歹能囫囵填饱肚子,只是这几年天灾不断,北方旱,南方涝,又有虫灾鼠患,越来越多的农户付不起沉重的赋税,或是交不出田地租金,或是跟地主借的种子还不上,不少都举家逃跑,我们养济院就住着不少这样的人,一路上颠沛流离靠乞讨为生,能逃到大城市的,也只剩下家里的壮丁,老弱妇孺都折在半路上了。” 林忘沉默不语,想他随口一问,竟牵扯出这么多,看来当地主也不是保险的,至少他这种,顶多置田十来亩,连小地主都算不上的,更不能保证衣食无忧了。 “林小哥,你看你做点小买卖,每日也能挣些钱,我能肯定你这样比种田要好。”吴大有私心不假,但不会自私到颠倒黑白,他真以为林忘是要回去种地去了,便在旁边着急地劝着。 林忘点点头,没说话,心中确实打消了去乡下当地主的想法,但田还需要置的,却并非将钱都花在这上面,而是分成两份,一份置田为自己留条后路,一份拿来做些小买卖。 吴大见林忘不说话,就知道他听进去了,只是苦于天黑看不见林忘的表情,也就不知他怎么想的了。 其他几个孩子也不傻,听了一会,猜测林忘是想去乡下种田,他们也不想让林忘走,毕竟林忘每日给他们送些乌糯团子,他们也能比以前能吃饱了些,尤其上次林忘还给他们钱,他们就想着以后肯定还有这种机会,若是林忘走了,往哪找对他们这么好的人?他们几个年纪小,但并不懒,也想给人帮工赚些钱,但别人看不上他们,嫌他们没力气,或是看他们从养济院出来的,怕手脚不干净,所以也不怪他们巴上林忘,就怕他走。 栓虎眼睛一转,就开始说:“我们院里的老胡,就是从陕西逃来的,说是那年赶上了大旱,颗粒无收,可仍被官府逼着交税,儿子都饿死了俩,哪还有钱交税?于是他带着全家一路向北,等到了虞城,就剩他一个人了。” “崔崔崔崔小三不也是是是吗...逃逃逃荒的时候路路路路过也不什么鸟鸟鸟鸟山,家家家家里的小哥让老老老老虎叼走了,他他他他他他...”三水一着急,最后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四狗子也知道这事,便赶紧接道:“他用脚裹给自己系在树上,才逃过一劫,可怜仅剩的一点钱也在他小哥身上,估计让老虎一并吞下肚了。” 几个孩子轮番说着这种事,有养济院里的人们讲的,也有听市井间流传的,大抵意思都是劝林忘不要去乡下种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过渡,下章也是过渡....貌似字数也有点少一个小时后再加更一章^_^ ☆、30 置田的事搁置 因吴大的劝说,林忘打消了将钱全都置田的打算,但他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就想先少置一些,以后若是他做买卖不成,还能有个安身退步的地方。 若是开垦荒地,直接找官府丈量规划购买,若是买现成的田地,则可以找牙郎,牙郎手里有资源,在中间撮合,促成交易。 林忘知道要找牙郎,却不知往哪找,他实在不想这事把吴大扯进来,便去了他常去卖酱作坊,随便又买了醋和黄酒,付完钱后,又向掌柜的打听牙郎所在,那掌柜的有心揽主顾,倒是热情地跟他说了牙行的位置,又跟他介绍几个:“小哥若是想雇人,找范牙郎,他常年穿一身绿衣裳,连鞋子都是绿色的,一打听就知道。若是想寻屋寻地,就找个叫王小幺的小哥,他为人实诚,信用也好...” 林忘向掌柜的道了谢,顺着指引,找到了牙行所在,略微一打听,就寻到了那个叫王小幺的牙郎,这人穿着一身土黄,年纪比林忘想的年轻些,虽是小哥,但面貌身形颇像公子,单是施了个礼,就能看出为人很直爽,没有一般小哥那种扭捏劲:“这位小哥有什么需要?” “我家想在虞城周围置些田,所以才来打听打听。” 林忘故意说的是“我家”,而不是“我”,他不想让对方听出他是一个人,便这么虚张声势了一下。 王小幺闻言笑了一下,先不回答,请他坐了,又命一个半大小子上了茶,才说:“可是有看上的?想让我从中牵个线?” 林忘摇了摇头:“没有看上的。” 王小幺又笑:“现在是夏末,过过就是秋天了,谁这会卖田?就是有卖的也不是好的。” 林忘一想可不是吗,有田的农户也不可能荒着地,等着白白交税,不是早就想法卖出去了,就是自己已经种上东西了,断不能现在把田卖了。 王小幺一看就知林忘不通俗事,便耐心地说:“不如你再等等,等秋收过后,到时定有农户不堪赋税而卖田,那时选择的也多了。” 林忘见他并非一个劲地撺掇交易,便暗想这个牙郎果然实诚,道谢的话也说的真心:“多谢王小哥告知,那我就等秋收过后再来。” 王小幺点了点头:“敢问小哥贵姓,家住何处,若遇见合适的,我上门去寻你。” “我姓林,刚来虞城还住在邸店,等过过我有需要必再来麻烦你。” 王小幺听他这么说,就知他不想告知住址,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林忘溜溜达达往家走,心知置田的事也要在搁一搁,但总提心那钱让人惦记了去,毕竟羊女后巷有些乱,他恨不得立时置田置地,将钱花了。 所幸林忘面上表现如常,邻里之间并没看见林忘有什么变化,仍旧忙着自己的事,空闲的时候顶多聚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聊一会。 待了两日,正好到了与木匠相约取桌椅板凳的日子,一早,吴大几个孩子就来找林忘,他们也是好意,想桌椅板凳不止一件,人多好搭把手抬回去。 几人来到木器作坊,看店的并不是赵老二,而是他家大儿子,也认识吴大,之前听他爹爹交代过,就知是来取桌椅板凳的,开门见山说:“你们是来取那几个做小买卖用的长凳方桌吧?我爹出去了,他之前已经交代我了,放在院子里了,稍等下,我就去给取。” 吴大在外面强势惯了,要是不强横点的话,容易被欺负,闻言他大声嘟囔几句:“快点快点。” 赵老二的儿子穿过小门去后院,听他嘴里喊一个人名,不一会,只见他抱着一张方桌回来,而他后面跟着一个稍小的孩子,正抗着一张长凳。 林忘见那孩子个头小,抗着长凳颇吃力,便两步过去替他接下来。 那小子抬头看了看林忘,可能有些腼腆,也不说话,一溜烟又钻回了后院,那俩人又来了一趟,这就将四张长凳、一张方桌搬了出来。 林忘检查了一下,见桌椅板凳做的十分板衬结实,心中十分满意。 赵老二的儿子擦了擦汗,见林忘没提什么不满,这就道:“我爹说桌子搭了些木料...” 吴大听他这么说,脸色一变,刚要开口,那孩子立刻接着道:“不过只搭了一点,就不找小哥多要钱了,还是像之前讲的那样,五十钱。” 吴大眉毛舒展开,林忘跟着点了点头,这就交了钱。 几个孩子先将长凳方桌搬出店外,林忘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下,嘴里说:“你们先在这等会,我去找辆车子。” 木器作坊离羊女后巷虽不远,但也不近,中间还有座小桥,林忘是打算叫辆驴车,顶多给个几文钱。 那几个孩子听闻林忘要找车,齐齐开口唤他,乱哄哄地说了一通。 “林小哥,不用找车。” “别别别别...” “林小哥林小哥,我扛得动。” “林小哥,我们帮你扛回去。”吴大说着,这就动手扛起了方桌。 林忘见状赶忙上去去抢:“别别,这离羊女后巷不近,我还是找辆车吧。” 众人又是一顿劝,四狗子最小,没有顾忌,上来拉林忘的手,说:“我们老大背的动,林小哥,你要是找车,你这些东西,准找你要不少钱,何苦给他们?” 林忘闻言,倒是没再激烈地要抢,倒不是他心疼车钱,而是见他们这样说,就知道他们心中是想赚这钱的,心想反正也不是太远,于是点点头:“行,那咱们给抗回去吧,不过还是我来扛桌子吧。” 林忘的这具身体,得有十六七了,本就比吴大年纪大,而林忘的心理年龄更是二十好几,他一直把吴大当成半大的孩子,没道理让他扛着最重的桌子。 而吴大却将自己当成男子汉,林忘虽比他大,但到底是小哥,本能地有些怜香惜玉,不可能让他扛桌子,自己拎凳子。 “林小哥,哪能让你扛桌子?你别跟我抢,我有力气哩。”说完,也不等林忘有反应,扛起桌子就走。 “诶!”林忘伸手一叫,却没叫住,其他几个孩子跟着抱起了长凳,林忘只能也拎着一个,跟着走在后面。 走了约一刻钟,便将长凳方桌扛回了林忘家,几人坐在凳子上喘着大气,吴大刚刚怕被林忘追上,一直提着口气走的飞快,几个孩子和林忘只能也加快脚步跟上他,也是小孩子火力壮,吴大他们一脑袋的汗,挨在旁边就能感觉一股热浪,林忘也出汗了,却只是薄薄一层,坐那歇一会,就下去了。 歇够了,林忘从怀里拿出四文钱,递给吴大,几个孩子面上有些兴奋,却都没动,吴大不接,抬头看着林忘:“林小哥,你又给我们钱做什么?” “你们又是帮我把木料拉到作坊,今个又帮我扛回来,这四个钱当请你们吃果子。” 吴大看见了其他几人的兴奋,扭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似乎有些生气,说:“这点事不值当的。” 林忘又将钱递了递,笑着说:“你们帮我忙,我也不是每次都给呢,今天天热,又走了这么远,我原本是想买点水果大家吃,可到家了,我懒得动了,就想着给你们钱,让你们自己买去,你若不要,那我就只能自己出去给你们买了。” 吴大站了起来:“这点事真不值当呢!” 林忘作势要出门:“那我就出去买点水果吧。” 吴大急急拦住林忘:“别出去了,在家歇一会吧。” “那你就把钱收下吧,一会回去的时候,想吃什么买点什么,这钱不多,但买一两个果子还是够了。” 吴大见林忘这样,只能收下了钱,嘴里还一个劲地说“不值当”,他听林忘说累了,也就没多留,这就都走了。 林忘租的这处房子小,摆了四张长凳和一张桌子后就有些没处落脚了,他将方桌靠墙放着,两张长凳倒扣在桌子上,另外两张也相叠摆在一旁,屋中这才利索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海飞飞童鞋的地雷,话说总是忘记感谢 ☆、31 看上处门面 原本林忘是打算添了桌椅板凳后,就推着车去莲花街附近卖凉皮,只是他的车子太小,桌椅板凳根本放不下,这还没算盛放凉皮、调料的锅碗瓢盆,最主要的是他现在手底下有钱了,心也跟着大了。 “既然打算做小买卖,何不现在就租个门面,日后也能住在那,连房租都省了。”林忘一个人坐在屋中自言自语,他想开个门店,可又怕只有自己一人忙不过来,吴大他们到底小,也不知帮得上帮不上忙,到时或许还要雇人,这又是一笔开销。 林忘愁眉苦脸扳着手算来算去,这做买卖,要是生意好,再雇几人都不怕,若是生意不好,还不够赔房租的了。 “犹犹豫豫,倒像个娘们了,反正要做买卖,瞻前顾后反而一事无成。”林忘猛地想开,站起身,锁好了门,径自去牙行,又去找那王小幺,王牙郎。 王小幺做牙郎的,记忆自然极好,还记得林忘,一见面,就冲他施了个礼,问:“林小哥,今个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家想在虞城租间小门面卖些吃食,王小哥手里可有好的资源,价格也不太贵的。” 说话的功夫,有小子给林忘上了茶。 王小幺闻言想了想,随口就报出了几间:“小马街上有个门面,以前是六陈铺,规模小,卖的东西又不全,他家干不下去了,这就说着要租出去,一年只要五两。” 林忘觉得价钱合适,便问那店有多大,王小幺一形容,林忘发现太小了,连两三张桌子都摆不开。 “羊女街有一前店后宅的门面,一年要十两,可是顶便宜。” 羊女后巷就坐落在羊女街上,那附近住着的都是社会底层的人,就是周围店铺,也多是像粮铺、当铺、杂货铺这种,几乎没有开食馆的,只有一个破旧的酒肆,卖点廉价酒水和些小菜果子,看样子生意也不是多好,倒不是说羊女街就没有卖吃食的了,多是些卖面、卖饼、卖酱菜的货郎,挑着担子或推着车子。 “我是要卖吃食,那里不太适合。” 王小幺心中也惊讶,想不到他一个小哥,考虑的很是周全,他怕让林忘误会自己是故意给他报那两处不好的地方,于是解释道:“小哥,你又要店大些,又要价钱便宜,又要位置好,哪有十全十美的?若是位置好,店面大,那就只有价钱再高些了,都是十两以上的了。” 林忘想十多两自己还负担的起,于是点点头:“那行,十两以上也行。” 王小幺有心赚这笔中间钱,且租金越高,他赚的越多,于是低头在心中将手中的资源过滤了一遍,过了几分钟,他猛拍了一下大腿,喜上眉梢:“这个好,这个好,说出来小哥一准满意。在火树街上有个三层小楼,一楼可以做门面,二楼三楼可以住人,那里位置可是顶好,大小也合适,一年要二十两纹银。” 林忘原本心中价码是十多两,没想到这次一开口,直接翻了一番,他张了张口,却将拒绝的话吞了下去,他想这楼房必然有值这个价码的地方。 王小幺见林忘要拒绝,急忙又说:“这是个三层楼,小哥家要是人不多,还可以将三楼租出去。” 林忘是一个人住,手里又有些钱,他可不敢将三楼租出去,毕竟出来进去肯定都走一个楼梯,难免有不方便的。 林忘在心里便将这个给否了,问:“有没有两层的?位置好些,哪怕小一点也可以?” 王小幺叹了口气:“林小哥,火树街的这个位置就极好,又是守着夜市,白天晚上都热闹。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那个门店就是大小有些尴尬,大老板看不上,一般的人家又租不起,这才闲置了些日子,但有两户人看上了那处,说是要凑钱呢。” 林忘听说守着夜市,心中又活络了,他其实并不知道火树街在哪,于是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带我看一看,我若觉得位置真不错,就考虑看看。” “好咧好咧。”王小幺一看有戏,这就赶忙站了起来。 林忘和王小幺走上街,后者还一个劲地说着那处地方的好处,林忘见方向和他每晚走的一样,俩人走的快,半个来小时就到了地方。 王小幺走惯了路,气息都没怎么变,林忘额头上则出了些汗,他来回打量,原来这条街两边都是三层的小楼,看外观还挺新,像是建起来没几年的样子,因他每次都是晚上来,又都是急匆匆的,所以他从没注意过。 “喏,就是那间关着的门店,以前也是卖吃食的,那当家的死的急,只剩下小哥儿带着俩孩子,他家小哥没有主见的,也不会经营,后来厨子把钱卷走了,他家没办法,才想着把门店租出去,再在别处赁间便宜的房子,靠着租子过活。” 林忘顺着他指,见一间门店上挂着一个旗帜,上书“高杨食肆”,当下便猜想估计这家当家的姓高,小哥姓杨,一问还真是如此。 王小幺不由得感叹:“这俩人本是情深恩爱,怎料到当家的说去就去了呢?林小哥,你若是想把三楼租出去,不如还租给他们,他家只三人,上无公嫂,下无党族,那小哥一人主持门户,守着儿子度日,也是可怜的。” 林忘即便真租下这,也不会把三楼租出去,更不会租给原来的本家,这家之前就是卖吃食,林忘也是卖吃食,他新开的店生意若是红火,俩家住的近反而容易惹妒忌。 “便是真租这,我也不打算将三楼租出去,毕竟走一个楼梯,出来进去不方便。” 王小幺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失言,只因刚才同情那家小哥,顺嘴就说了出来,倒忘了林忘也是开吃食铺子的,他表情有些讪讪,借故说别的转移林忘注意:“今天不巧,杨小哥带着两个儿子去观里替他亡夫做斋醮科仪,你若要看店内规模,看旁边的店也一样。” 左边是个卖笔墨纸砚的,单看招牌,就透着股书香气,和两边其他店铺很不一样。右边是个药铺,敞着门,里面规模一目了然,确实像王小幺说的不大不小,大约能摆五六张桌子。 “林小哥看这的位置可还满意?” 这家门店位于夜市的起始位置,在往前走半个来小时,就到了林忘每次摆摊的地方,若论热闹,这里确实不错,而且若真租在这,每晚来回来去也方便,林忘心中已经八成决定就是这里了。 “王小哥,你看价钱还能再便宜些吗?” 王小幺一听这么说,就知道有戏,他叹了口气:“之前也谈了几家,那杨小哥最低再让一贯钱,再也说不动了。” 林忘想了想,却没冲动得立刻决定,他说:“我回去商量商量,明天给你答复。” “好咧好咧,那我明天等小哥的信。” 王小幺要回去,林忘却说要在这附近转转,想着考察下周围形势。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两买房还是不够滴最近卡文厉害存稿不多了不敢多发了! ☆、32 租门面 林忘在那周围转了一会,见客流量大,整条街卖什么的都有,也有不少吃食的店,像是包子铺、香糖铺、糕点果子铺,卖炒菜酒水的饭店也有,林忘挑了一家吃了一顿,味道不错,却没什么特色。然后他又打听了下附近的房租,得知都是二十两上下,有的签约年头长,稍微便宜些,便知那王小幺没有欺他。 林忘回到了家,越想那处地方越喜欢,主要是地段热闹,又挨着夜市,晚上可延到老晚才关门,至此,林忘已经决定就要那门面了。 定下来要那间,林忘又想了想杂七杂八,比如日后卖什么吃食,装修成什么样的,店名取什么,乱糟糟的,倒是冒出了几个点子。 林忘又从罐子里拿出了一锭银子,想日后采买,开销不少,总不好用十两银子出手,不如去兑换成散银,行走也方便,于是这就揣上了一锭银子,出门直奔倾银铺里。 这倾银铺专为顾客将大锭分成小锭或将碎银镕成大锭,买卖虽看着不起眼,但却是日常百姓不可少的,羊女街的最头了有一家老字号,在虞城就有不少分店。 林忘走了一会,进了那倾银铺,铺中的银匠正给一客人用天平秤散银,一看就知这个是要把散银镕成大锭。 银匠见林忘进来,这就又唤了一个人出来,后出来的是个略微上岁数的中年人,见了林忘先问声好,然后等着林忘开口。 “劳驾,我要把一锭十两的银子分成一两的碎银。” 不管你说手里的是多重银钱,这银匠不可能不称一称,那中年人闻言正要去够一旁的天平,林忘这时从怀里摸出了那锭银子递了过去,那中年人拿起来颠倒看了眼,笑着又把天平推回了原处,嘴上说:“小哥,稍等。” 林忘看见了对方的动作,奇怪道:“掌柜的,你不称一称吗?” 那人拿着银子晃了晃:“这是从我们铺子里出来的十两锭,不用称,我摸一摸就知道没动过手脚。” 林忘奇道:“你光是摸摸就能摸出是自家铺子里出来的?” 对方笑着摇了摇头,将银子倒着给林忘看一眼:“小哥你看,这有个标记,这是我们铺子的标记,我一看就认得了。” 林忘一看还真是,银子底部有一个很小的长方形标记,也不知是花纹还是字,他之前光顾正着摸,也没倒过来看一看,不曾留意。 那中年人进了后面的屋子,等了一会就出来了,他将一锭银子倾成一两的水丝小锭,共十枚,先拿来天平称一称,让林忘过目,林忘见砝码相符,这就收下了银子,单独拿了散钱给了火钱。 林忘回来的时候,又好好逛了趟市集,看了看蔬菜种类,顺便问了价钱。 回到家后,林忘有点兴奋,从灶膛里捡了根烧黑的木棒,在草纸上写起了菜谱,心中合了个成本价,又先标明售价,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暂定,以后还会有所变动,写了几个,发现也无甚特色,林忘又把木棒丢开,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太复杂的菜色又忙不过来,即便是以后能请吴大他们帮着端茶端菜,却是仍没人记账,看来横竖还是要雇个人。” 林忘坐在凳上踮着脚,手里把玩着木棒,不一会,就将几根手指染黑,他也不在意,捻着手指越抹越多,最后半个手掌都是黑乎乎的了:“不若想点省事的又有特色的吃食...西餐、快餐、韩国料理、烤肉、涮锅!” “嘿,涮锅!”林忘身子猛地一动,屁股下的凳子跟着嘎吱嘎吱狠狠晃悠了一下,他两眼放光:“先吃后涮,煲仔,又有特色又省事。” 林忘站起来,围着屋子转了两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注意好,后来又一屁股坐回凳上,脏手攥着木棒,刷刷刷地在纸上写着,不知不觉间写到了天黑,桌子上铺满了草纸,上面都是歪扭扭的像蚯蚓一般的字,一般人还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因林忘将吃食铺子的特色想了出来,所以他心情极好,晚上自己擀了碗面条吃,等再晚点去夜市摆摊,也始终挂着笑。 第二天,林忘揣上钱早早地去牙行找王小幺,王小幺惯会看人脸色,昨天走的时候就猜到林忘有七八成会要下这件门店,是以一早就已经等着了。 若是一般牙郎,这会该故意打趣林忘来的早,以凸显那门面好,或许还能从中多要几个中间钱,王小幺为人比较实诚,也没多说,只普普通通问了声好:“林小哥,早上好。” 林忘也问了声好,就说:“我昨天想了想,那门面确实不错,今个就打算定下来了。” “好嘞,我就说那个门面好,林小哥你肯定满意,正好今天杨小哥在家,咱们这就去那将契约签了。” 俩人出了王小幺的店,往高杨食肆走去,王小幺急着赚这笔中间钱,林忘急着早点租下房子就开始准备,俩人走的比昨天还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那门店仍旧关着门。 王小幺走到门口,当当当敲起了门,这楼房是木制建筑,不一会,就听里面传来咚咚咚下楼的声音,又隔了片刻,只听里面有个软绵绵的声音问:“是谁?” “杨小哥是我,王小幺,我带个人要来租你家的门面。” 门后边传来门闩的声音,而后吱呀一声,门扉开开了,先从门后探出一张巴掌大的惨白的脸,然后见一个身穿孝衣的小哥将门拉开,露出了身子,这小哥也就三十上下,模样生的干净,兼之白衣白簪,观之很是不俗。 王小幺给两人介绍,林忘和对方互相见了礼,之后杨小哥就给王小幺和林忘都请进了屋。 屋中有一股烧香的气味,桌椅板凳规整地摆放着,尽头是个高柜台,杨小哥放下三张凳子,又找了条布巾掸了掸土,请两人坐下,他也坐下,耷拉着眼睛,却一直不开口。 林忘也不知该说什么,看了眼杨小哥,看了眼王小幺。 “杨小哥,这位林小哥看上了你家门面,想租下来。” 因王小幺没带林忘来这店里看过,所以杨小哥以为今天谈不妥,只是先看看来,他因丧夫心中难过,正不愿见客,于是开门见山道:“价钱我之前也说过了,二十两最多让一贯,再少就没得谈了。” 王小幺看了眼林忘,那意思是你看价钱和我说的一样,然后他又看向杨小哥,说:“价钱我已跟他说了,他认可这个钱,昨天你没在家,我带他看的隔壁的规模,今天他想看看二楼三楼,若没有什么不妥,就签契约了。” 杨小哥面露讶异,又打量了一遍林忘,似乎想不到浑身连件首饰的林忘能一口气掏出这些银子,但他话不多,这就站起了身,让了一让:“那就随我上楼看看吧。” 三人上楼,大致地看了一遍,原来这楼房每层都有三间房,杨小哥一家原先将二楼堆放杂物,三楼敞亮,用来住人,他们上去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正坐在屋中说话了,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穿着一身孝,稍大的那个眼圈红红,小的那个傻呆呆的,一脸茫然。 三人重回到一楼,王小幺和杨小哥一起看着林忘,前者问:“林小哥看的如何?今个可能签了契约?” 林忘没回答,反问了个别的:“你店里还有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一些东西,你们搬走可把这些东西带走?” 杨小哥楞了一下,说:“这些东西我也不好搬走,小哥你若是需要,随便折点钱就行。” 林忘点头:“正好我也用得上,你看折多钱?” 杨小哥的脸上总算露出笑意,他想了想,说:“你也看见了我厨房的东西多,桌椅板凳也是年前新换的一批...” 说到这,杨小哥似乎想起了什么,刚刚的那点笑意也不见了,眼睛里甚至泛起了泪光,他低头拭了一下接着说:“这些折个一贯钱。” 林忘不着痕迹地晃了晃身下的凳子,见果然结实,桌椅也确实如他所说不算很旧,又在心中盘算了下,这家店原本就是卖吃食的,锅碗瓢盆都十分齐全,若是要重新置办,就不止一贯钱了,于是他点点头:“行,你一楼的这些东西一贯钱都折于我,就算是我的了,一会在契约里写明。” 双方又商讨了细节,约定五天后杨小哥一家搬走。王小幺取出两张素纸,举笔写道: 癸卯年六月十日,虞城火树街住人高门杨采金,因欠负广深,入不敷出,今将火树街一栋三层楼房租与林忘,为期一年,租金十九两一贯,另将一楼门店家具杂物折一贯钱与林忘,共计二十两,今立契约文书二纸,各收一纸为照,用为后凭,立书人王小幺。 林忘和杨小哥先后看了遍,没想到这杨小哥也是识字会写的,林忘这就拿出了钱,杨小哥到底经营店面多时,接过钱来直接翻过来看后面,见有那个标记,就知这银钱出自老字号的倾银铺,一锭是足色足重的十两纹银,也就不再称重。 之后三人各自画押,又用印泥印了手印,林忘和杨小哥每人收了一纸,这契约算是签成了。 签成后,林忘反而没这么兴奋了,他和王小幺从店里出来,又回到了王小幺的店,林忘问了中间费,给了他五百钱。 ☆、33 准备开店 签完契约后,虽还没搬过去,但林忘却已经忙了起来,他将要置办的东西洋洋洒洒列了个单子,一些立刻就能买的先搁一边,一些需要预定的,则已经开始置办。 像上次定做做凉皮的平底盘,林忘又到了那家铺子,因是下午,铺子里年轻伙计有点发困,半眯着眼睛,机械地说:“小哥要买点什么?” 林忘也不看,双手比划了下,问:“有没有这么大的红泥小火炉?” 那伙计虚着眼睛,没看清,这会强睁开双眼,问:“多大的?” “这么大。”林忘又比划了一遍。 那伙计摇了摇头,眼皮又耷拉下来:“小哥要这么大的火炉是做什么用?若是煮茶那可就太大了。” “不是煮茶,那我要定做几个可以吗?” 伙计被林忘问的这会也有些醒盹了,兼之来了生意,再开口,倒比刚才清醒了些:“当然可以,小哥您要几个?” “八个,不,还是来十个吧。”如今不像在现代,想要什么随时都能买,这火炉若真是摔了砸了,还得来定做,林忘想还是多备下两个好。 伙计一听,就猜到林忘是要做小买卖用:“小哥您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林忘想了想,他是要把火炉搁在桌子上,上面再架上锅子,于是他说:“要平底,不要带脚的,最重要是稳当,再配十个大小相符的砂锅,若是有现成的,我也是取火炉时一并取。” 林忘说一半的时候,这铺子的掌柜的就从后面出来了,他站在一旁听着,等林忘说完,就换他来和林忘交涉,掌柜的将林忘的要求重复了一遍,见无纰漏,俩人开始商讨价钱,林忘说是要做小买卖,之后再有需要还来这买,掌柜的想揽个老主顾,最后又便宜了些钱,林忘交了二百钱当定金,约着七天后来取。 因林忘租房子的时候顺便把那门店原本的炊具和桌椅板凳也折了来,所以他需要置办的东西少了很多,但重要的是开新店要有个新的招牌,招牌名他也早想好了,也直接用现成的。 林忘又找了个专门做招牌旗帜的铺子,那铺子挺小,里面仅能站开四五个人的,这是将一个正规的门面一分为二隔成了两间店,另一间是油铺子,掌柜见林忘进来连忙笑脸相迎:“小哥,做招牌幌子?” “是。”店里挂着几个幌子的样子,林忘抬头看了起来。 “先问下,您是做什么买卖的?” “卖吃食,开个食馆。” 那掌柜的一看林忘,就知他开的食馆肯定是小型的,只几张桌子的规模,于是说:“一般小的食馆都是挂布幌子,颜色可以做的鲜艳点,上面印着店名。” “行,布制幌子就可以。” 那掌柜的见林忘痛快,这就提笔开始记林忘的要求,他问:“颜色您有什么要求?” “我想要显眼点的,又不想大红大绿。” 那掌柜的做招牌幌子多少年了,听林忘一说,就建议道:“底色用鹅黄,四周朱红色波纹边,您虽不喜欢大红大绿,但还是有点红颜色的好,寓意红红火火,只四周有一圈,不多,字就用藏青色,店名远远一瞧,清清楚楚。” 林忘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发现这配色相当不错,就欣然赞同。 掌柜的又问:“店名是什么?” “煲君满意。” 掌柜的闻言愣了下,乍一听这名根本不像食馆名,于是问道:“什么?” “是煲仔的煲,煲君满意。”林忘走上前,用手指在柜台上写了一遍。 掌柜明白是哪几个字后,才在纸上记下,又让林忘看了一遍写的是否正确,掌柜虽已知道是煲仔的煲,可仍觉得这四个字做食馆店名有点奇怪。 林忘又问:“掌柜的,我是开食馆的,也知这种名字不算直白,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别人一看招牌就知道里面是卖吃食的?” “这个也不难,或是你在店名底下加‘食馆’‘食肆’这种字样,或是在单独做个幌子,上面只一个大大的‘食’字,迎风招展,远远一瞧,人们就知道这是卖吃食的了。” 林忘认为“煲君满意”本就是个噱头,若在添“食馆”这种字样,反而不美了,不如再加一个幌子,左右对称,又能一目了然。 “那就再多做一个幌子,颜色大小同之前那个一样,上面写个‘食’字。” 掌柜的将林忘的重重要求记下,又交了定金,本来这幌子五天后就能得,林忘想着和火炉砂锅一起来取,就约着七天后来拿。 林忘怕自己搬到楼房后忙的糊涂了,所以趁着这几天还算有点空闲,就去店宅务告知了下月就退租了,那官员让林忘务必在初九前将钥匙还回来,否则就问罪,林忘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之后在将自己的东西搬到楼房后,就提前将钥匙还了回去,不多提。 林忘想自己再有几天就搬走了,日后开食馆还打算让吴大他们帮忙了,所以也不再隐瞒,这天中午又炒了几个菜,请吴大他们来家里吃饭。 现在有了桌椅板凳,倒是都有座位了,几个人坐定,吴大他们最近也没帮林忘什么忙,再加上都能看出林忘整个人挺亢奋,似乎在忙着什么事情,所以一个个倒是有点七上八下,摸不着头脑。 “林小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又请我们吃饭?”吴大也不看桌子,而是一直看着林忘。 “我是有些事要跟你们说。” 要说小孩子最敏感,他们见林忘说的这么正式,心中隐隐有了不安。 四狗子已经皱起了眉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忘。 林忘毫无察觉,仍旧脸上挂着笑:“我租了处房子要开个小食馆,再过三日就要搬走了。” 几个孩子一听“搬走了”那三字,心中同时咯噔一声,便下意识地以为林忘是来跟他们告别,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焦急,看着一桌子菜反而堵的慌。 这其中,数吴大心中最难过,但他面上反而平静,木着脸,毫无表情,连话都说不出来,剩下的三个孩子都是跟吴大相处多年的,知道他心情极度低落才会这样,一个个也不敢说话,一时间,屋中气氛压抑。 林忘这会也察觉出了不对,他奇怪地看了几眼他们,然后问:“你们怎么好像不高兴?” 栓虎看了眼吴大,然后勉强咧了咧嘴角,干巴巴地说:“恭喜林小哥了。” “谢谢,我今天请你们来是想说,我开食馆自己也忙不过来,想请你们日后去帮忙,最开始也没有工钱给你们,但至少能管你们饱饭,就不知你们愿不意愿,哦对了,我是在火树街租的门面,离养济院不是特别远。” 几个孩子闻言,楞了足有一分多钟,然后双眼一点点瞪大,满脸不敢置信,四狗子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给坐在他旁边的吴大都撞歪了,挥舞着手大声嚷嚷:“林小哥林小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就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四狗子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最先连连叫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了。” 栓虎和三水也赶忙附和,像是怕说晚了就不要自己一样,尤其是三水,一着急结巴的更厉害了,念了十来个“愿”字,“意”字怎么都说不出来,急的他满脸通红。 林忘光看着就着急,赶紧问他:“你也愿意?” 三水猛地点头。 倒是吴大一直没说话,林忘看向他。 吴大被盯得有点不自然,又因为事情出乎预料往好的方向发展而胸口有股被填满的喜悦,他放在腿上的手攥了几下,故作镇定地说:“林小哥,你管我们饱饭我们就已经很知足了。” 林忘闻言,喜上眉梢,虽然他早猜到吴大他们会同意来帮忙,但现在得到正面回答,心中也更加踏实了些。 “我三日后就搬,到时再置办些东西,收拾整理一下,估计十天左右就能开业,吴大、栓虎你们年长些,我想请你俩帮我在外面照顾下客人,三水和四狗子在厨房给我打下手,到时再雇一个记账的,也就差不多忙的开了。” 林忘说着打算,吴大他们感激林忘不忘他们,打心里觉得自己和林忘是一个整体,都用心地替林忘着想,七嘴八舌地跟着补充细节,一时间也都顾不上吃饭了,讨论得热火朝天。几个孩子也不傻,知道跟着林忘以后也能谋条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煲你喜欢过于轻浮吗好吧,听大家的意见,改了个含蓄的小林明日搬家俗话说,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喂喂,←_← 乱入了)小林是不会雇杨小哥的话说他一年光租金就有20两银子,足够他花了。 ☆、34 搬家了 终于,到了搬家的日子,周围的邻居是直到这日才知道林忘要搬走了,小哥们三五成群地偷偷八卦着,林忘和周围的人家都不太熟,也没有什么好道别的,唯一算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也只有隔壁王力一家的。 走之前,林忘过去跟王力家的小哥道别,那小哥第一句话就是问林忘要去哪里,他声音大,一问出口,周围几个其他家的小哥都竖起了耳朵。 林忘原本无心炫耀的,可既然别人问了,他也不好在编瞎话,就实话实说:“我开了个小店,以后就住在那了。” 王力家的面上一愣,随即接着问:“在哪开的店?经营什么?” “在火树街上,就是一小门面,卖点吃食。” 火树街可是条繁华的街道,那里租金不便宜,周围人一听,不少露出嫉妒的神情,偏偏脸上表现出不屑,扭着扭着就回屋了。 王力家的阴阳怪气地说:“恭喜恭喜,不过你一个人,可要注意点,小心别叫人骗了。” 林忘在刚搬进羊女后巷的时候,怕被别人欺负,慌说自己的男人过过就来跟他汇合,众人见这么久了仍旧是他一个人,且一点着急期盼的样子都没有,就知他说假话,因都还记得林忘刚来时格格不入的装扮,小哥们便猜测他是大户人家赶出来的小妾,再加上林忘和吴大他们走的近,一些和林忘不对付的人便拿这话题刺他。 林忘心中顿时觉得没意思,敷衍地点了下头,也不说话。 吴大在一旁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有所指,心中气愤,瞪了王力家的一眼,借口拉开林忘,说:“林小哥,你进来看看可还有什么落下的。” 林忘也懒得再多说,借着这由头就进屋了。林忘来到这里才一个来月,添的东西统共就那么几样日用必不可少的,前几日他买了个木制方箱,林忘原本以为自己的东西不多,可真一打包,却发现不少,箱子装得满满当当。 林忘主要添置的东西还是厨房里用的,锅碗瓢盆不必说,调料也比一般人家的种类多,这就能看出他身为厨师的天性,那些东西这会也都整理好了,瓶子罐子都裹严实了。 把所有东西放在手推车上,打的桌子凳子放不下,已经搬到了巷子口,让栓虎和三水看着,林忘锁上门之前,再次往屋里看了眼,心中莫名感慨,想他一个月之前来时,心中还抱着能回去的想法,如今,这念头也淡了,心中想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赚钱。 吴大在前面推着手推车,四狗子咋呼,兼之爱炫耀,便一个劲地说日后开店的事,林忘跟在最后,走到巷口这么短的路,他都觉得背脊如芒刺在身,之前那次吵架,林忘出了名,原先不认识林忘的,经过上次也都知道他了,周围的人或是躲在窗后,或是站在楼上,隐晦不明地看着林忘,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使得什么手段”、“靠着什么人”一类的声音,林忘想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也就不气了,他挺直腰杆子,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走了出去。 林忘越是这样气定神闲不在乎,那些说闲话的人心中越是有气,无论再怎么编排林忘的不是,可人家毕竟离开了贫穷的羊女后巷,还自己开了个小店。 吴大耳朵灵,自然也听见那些闲话,他却不能像林忘这样淡定,兼之有的话真的很过分,吴大一边推车,一边四处瞪眼,他以为林忘没听见而不想闹大,所以只是瞪眼警告,未曾叫骂出来。 几人走到巷子口,看着不同于里面的阴暗,林忘整个身子都轻松起来,终于要离开这个让人蛋疼的地方了。 栓虎和三水在外面早就等不耐烦了,见他们出来,眼睛一亮迎了上去,嘴上连连招呼四狗子赶紧过来搬东西。 之前他们五人将桌子凳子搬回来到不算吃力,一来是木器作坊不远,二来是他们只用搬那几样,可这次搬家,林忘又多了一车的行李,光是每日装醒酒饮的大罐子就占满了整个车子,剩下的也多是些瓶瓶罐罐见缝插针地塞在空隙里,盛衣服的木箱则放在罐子上,是以手推车上再也放不下别的了。 几个人围着手推车七嘴八舌,这个说将最大的桌子放底下,上面码放罐子,那个说这样不稳当,不如把桌子放在罐子上,然后再放箱子,反正无论怎么说,几人还是要抗着凳子的。 “不要争了,这次雇辆车。” 几个孩子省惯了,兼之走惯路了,听林忘说要雇车,又都纷纷嚷着不行走两趟。林忘不是小气之人,再加上如今心中期待,他当然希望越快越好,二十两的房钱都掏了,这会也不在乎十来钱的车资。 林忘再开口,声音特别坚决:“这几天整理的,我也累了,不想再走了,何况和杨小哥约的时间快到了,让人家等时间长了不好。” 吴大他们虽节省,却不是不会看人脸色,听林忘口气就知道他已经雇车雇定了,再加上本是林忘搬家林忘掏钱,他们也没资格多说什么,便也不再开口。他们虽是想替林忘省下钱,可真若是说坐车,几个从来没坐过车的孩子心中还是兴奋的。 吴大说去寻车,没一会,就找来一辆大小合适的无顶车,几人将东西搬上去码好,手推车用两股粗麻绳拴在驴车后面,那车夫有经验,绳子并不是拴在手推车的把手上,而是拴在轱辘上方的一处地方,这样重心下移,拉起来更加稳当。 驴车匀速前进,几个孩子是第一次坐车,面上觉得十分风光,连吹来的热风都觉得舒服至极,有时在街上遇上认识的人,他们还会故意地大声招呼。 吴大比较稳重,却没这样,相反还数落了几句最为得瑟的四狗子,让他好好扶着凳子。 没多久,车子就给他们拉到了地方,那门面的招牌被撤了下来,大门错着条缝。 四狗子第一个蹦下去,站在门口大声嚷嚷:“快开门快开门,我们林小哥来啦!” 他这一喊,到弄得周围行人看了过来,林忘觉得有点尴尬,然后几乎和吴大同时说出来:“不要大声嚷嚷。” 吴大可没这么客气,跳下来直接飞起一脚:“喊什么喊什么?” 他的声音,也不比四狗子的小。 四狗子摸着屁股呵呵直乐,屋中的杨小哥听见动静也出来了,只见他眼睛湿润,鼻尖微红,显然刚刚哭过。 林忘一猜就知道杨小哥又是思念起了亡夫,或是要搬离这里而心中不舍,他之前没跟吴大他们提过这事,几个孩子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哭,但见这小哥年纪不大,且生的好看,一时间也都不闹了,手足无措地站着。 杨小哥勉强露出个笑容:“东西我都搬完了,你来了我就走了,我现在住在喜桥街,你若有什么事情,可到那里寻我,我也不留了,两个孩子让我锁在屋里,我也不放心。” 对方一口气说完,林忘听他如此说,也就不留他了。 在这里,租房子是不带锁的,主要因为主家把钥匙给租户,之后不租了,虽收回了钥匙和锁,可又怕对方偷偷配了钥匙,再起了谋财害命的心思,是以那杨小哥一直等着林忘的到来。 这点还是经那王小幺的提醒,林忘早就配了把好一点的大铁锁。 几人将东西依次搬进去,杨小哥一走,他们又开始闹了起来,又是摸着这店原本带的桌椅板凳,又是跑到厨房。 “这里可真好。”几个孩子没见过世面,这样就稀罕的不行。 林忘自己抱着木箱,说:“我先把衣服搬到楼上。” “嗯。” 林忘想以后也将二楼用作储物,便也睡在三楼,这楼房全是木制结构,楼梯很窄,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且极不隔音,林忘都走到二楼了,还能清清楚楚听见底下传来的说话声。 林忘选了原本杨小哥居住的屋子当卧室,这就将木箱放在了床边,也不收拾一下,就又下了楼。 楼下,几个孩子在吴大的带领下,简单将东西归置了一下,因不知林忘怎么摆弄,也只是将搬来的桌子凳子靠墙放,调料和餐具放进厨房。 林忘这就细致地将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厨房有剩余的调料,种类比较齐全,食物什么的却都被带走了,这一点杨小哥之前就跟他说过了,对方倒也是个实在的人。 几个孩子干巴巴站了会,便想起找林忘要木桶,替他去屋后河边挑水,好将屋中擦拭一遍。杨小哥刚刚丧夫,心中悲伤难耐,是以屋子疏于打扫,尤其是一楼和二楼,都落满了灰。 这些活看起来不多,可忙起来一直忙到了下午,林忘这人就是干起活来不愿意停,哪怕是真饿了,也想着干完在吃,除非这活多的一天都干不完。 林忘看着干净的大厅和桌椅,心情都跟着敞亮起来。 林忘捋了一下头发,他不擅长梳头,每日只胡乱绑上,却总是绑不紧,经常散开,他说:“你们先坐这歇会,我上楼梳头,一会咱们就吃饭。” 几个孩子点了点头,林忘这就上楼,大致地擦了遍汗又重新梳了头,这就下来了。 四狗子一见林忘下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林小哥,你给咱们做什么好吃的?” 林忘右手攥着锁,说:“今个带你们出去吃。” ☆、35 关于酒 众人一听林忘要带他们出去吃,第一反应当然是不舍得,于是四个声音一起连忙制止,林忘听他们乱糟糟闹了一会,找了个空隙,双手做了个暂停姿势,说:“你们先听我说,我说出去吃,不单单是为吃饭,也是别的原因,以后你们在我店里帮忙,当然也要让你们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做的,所以我才说出去吃。” 几人一听林忘这么说,都犹豫了起来,四狗子最禁不住诱惑,第一个点头,接连说了三声好。 “别再浪费时间了,我可是真饿了。”林忘带头往外走,其他人这就跟上。 吴大最为林忘着想,一个劲地说:“去个一般的店子就行,林小哥你不要破费。” 几个人走在街上,火树街算繁华,这里地价贵,物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吴大带着林忘来到另一条街,这街因不挨着河,开吃食铺子的稍微少些,林忘眼见一家铺子前面挂着一个画着酒葫芦的幌子,就说:“我们就去那个小酒肆吃吧。” 林忘的店里以后也要卖酒,正好对于酒他不知道要从哪里买,于是抱着探些信息的心思,这才指的那家,几个孩子并不知林忘的心思,本就对方掏钱,他们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对的想法。 这小酒肆规模很小,里面只有四张桌椅,靠门的两张桌子已经有人坐了,林忘他们只能选里面的那张。 酒肆的小二见有人来了,殷勤地走过来,询问他们要吃什么酒。几人其实是为吃饭来的,只有林忘还抱着别的心思,吴大并不知道,于是自作主张说:“我们不吃酒,随便弄点饭菜就好。” 吴大说的快,说完才发现自己逾越了,尴尬地咧了咧嘴,转头看着林忘,问:“林小哥,你吃什么?” “饭菜随便弄点就可以,酒的话,你们这里都有什么酒?” 吴大几人听闻林忘要吃酒,很是惊讶,一起看着他。 那小二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有一种稍便宜的,还有有一种稍贵一点的,小哥要哪种?” 林忘想这算什么回答?难道酒连个名字都没有吗?林忘拿不准,怕自己问去奇怪问题,就要了碗稍便宜的。 等小二走后,吴大悄声说:“林小哥,在外头你还吃酒?” 林忘想吴大可能觉得小哥在外面吃酒影响不太好,就摆了摆手,也小声说:“我以后开店,自然也是要卖酒,我自己不会酿,也不知去哪里买,甚至连有什么酒都不知道,今天借机来看一看,尝一尝。” 几个孩子闻言没有得到回答的了然,反而更加奇怪地看着林忘,栓虎用不可思议的口气说:“林小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开店啊?” “自...自自自己当当当...当然不能...” 四狗子打断三水的话,替他说:“自己当然不能酿酒了,要向正店去买。” 林忘虽说根本没抱自己酿酒的打算,可听了后还是吃了一惊。 吴大沉默片刻,说:“我朝有规定,私人不能擅自酿酒,正店也是向官府买的酒曲,并且每一处向哪家店买酒,这都是有规定的,也不能胡乱的买。” 恰巧这时,小二上了酒,几人同时不说话,林忘看着那碗有点尴尬,连吴大都知道的事情,显然算是“常识”,林忘表现出的无知让他自己有点心慌。 等小二走后,林忘又问:“我的店,是向哪买酒呢?” 林忘想越解释漏洞越多,干脆揭过那话题。 四狗子和三水摇头,栓虎说了一个酒楼名,吴大说了另一个酒楼名,两人都不确定林忘那位置是该去哪家正店买酒。 林忘有点急,吴大却安慰道:“这个不用急,你那铺子原先也是卖吃食,你可以去问问那个房主小哥,或者连问都不问,等你放出风声要开食馆,自然有贩酒的人找上你来。” 林忘了然,想自己关心则乱,这种问题一问杨小哥就清楚了。 这会,小二又上了吃食,不过是几张胡麻饼,四碟小菜,小菜做的很简单,简单到只是放了盐炒的,其中还有两碟是咸菜,腌的很一般,林忘吃了几口就不爱吃了,他都纳闷,这样的店竟然还能不赔钱。 原来这种小酒肆,位置不好,租金自然便宜,吃食酒水什么的也跟着价低,来这里吃酒的多是些穷人,偶尔解解酒馋,再就些菜下酒,也不图什么好。 吃完饭,几人就回去了,林忘昨夜因想着搬家的事,从夜市回来后都没能立刻睡着,翻来覆去辗转了有一会,今天又忙了一上午,已经很累了,几个孩子不是没眼色的人,刚走到火树街,就要跟林忘分别。 “林小哥,你回去好好休息下吧,晚上还要去夜市摆摊了。” 酒足饭饱人思困,尤其这会,林忘吃的那碗酒后劲上来了,面上一片滚烫,脑子有点晕晕乎乎,他听了吴大的话,懒懒地点了点头。 吴大见林忘这样,哪会瞧不出他酒劲上来了,原本想着在这就分别的,可又不放心他自己走回去,几人便又给林忘送回了店。 林忘回到店里,关好门,慢腾腾地上了三楼,上午那会他急着下来,只把箱子搬进来,被褥什么的都没拿出来,这会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铺上了席子枕头,将鞋一拖,就滚上了床。 这床本是杨小哥一家自用的,肯定比店宅务出租房里带的要舒服,林忘往里靠了靠,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一是累了,一是喝了酒,这两两相加,竟让林忘直接睡到了天快黑,他起来后又片刻的茫然,看清了屋中的摆设才想起自己已经搬了过来,不由得笑了出来。 林忘口渴的厉害,下到一楼,喝了两碗水,中午时他因不爱吃那饭菜只囫囵吃几口,这会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他懒得弄复杂的,就给自己摊了几张鸡蛋饼,炒了个醋溜白菘。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这灶台用起来格外顺手,连烧出来的菜都更好吃了,林忘坐在桌边没一会,就一扫而空了。 吃完饭没多久,吴大他们就来了,几人像往常一样推着车去夜市,一路上讨论着店铺的事,倒感觉时间过的飞快。 转天,林忘起了个大早,他将吴大昨天说的话记上了心,吃完饭,就出门直奔杨小哥住的喜桥街。 林忘想本就是去取经,空两手可不好,于是在街上买了点果子。 来到喜桥街,这里的建筑和羊女后巷的类似,二层的木楼,但看起来却比羊女后巷的整齐干净,那杨小哥一年光房租就吃二十两,自己租住的地方肯定不会太差。 这会可跟现代不一样,没有门牌号码,林忘也不知怎么找,只能拦下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哥,问:“这位小哥打扰一下,请问这一两天是不是有户人家搬来,一个小哥带着两个孩子?” 那人停下后打量了林忘一眼,见他也是小哥,所以没什么戒备,扭身一指:“在往里走走,他家新搬来的,窗外都是土的那家就是。” 林忘拱了拱手,那人提着篮子匆匆走了。 林忘又往里走了走,专挑窗户看,果然走没一会,就见一家窗户外面挂满了灰,和两旁都不一样,林忘左右看了看,敲响了那家门。 “谁啊?”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因隔着门板,林忘一时听不出到底是不是杨小哥的。 “请问是杨小哥家吗?我是租你家房子的!” 隔了会,门里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开了条缝,探出一张脸的果然是杨小哥。这杨小哥因家中没男人,时时戒备,每每开门总是先错条缝,见是熟人才给完全打开。 “是你啊,请进请进。”杨小哥给林忘让了进来:“新搬来,还没完全收拾利索,见笑了。” “哪里哪里,是我打扰了。”林忘将果子递了出去。 “还让你破费了。”杨小哥低头见了,口上虽这么说,但却没有拒绝。王小幺说杨小哥没主见、不知变通,但他到底跟着男人做了几年买卖,不可能全然是傻子,今天林忘一来,他就知道对方的用意。 “你家的孩子呢?” “俩人吃了饭就出去玩了。” “哦,我看这处不错,也干净,邻里之间都挺热情的。”林忘坐下后,先说了几句场面话。 “嗯,是不错,你那店收拾的怎么样了?”杨小哥却没什么耐心,还想早点打发走林忘,早点收拾屋子呢,于是帮他把话题往这上引。 “屋子打扫的差不多了,还差一点琐碎的事。林小哥,我这次来,也是有些事想向你请教。” 杨小哥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没说话,示意林忘接着说。 林忘看他一眼,说:“就是这酒,我该去哪里买?” 杨小哥楞了下:“你是问这个啊,那处地方酒的经营权属向阳楼,酒的问题你不必发愁,等你要开店的风声一放出去,自然有酒保上门来寻你,向阳楼出售的酒种类很多,你可以根据自己店里的情况要几种,具体的你到时问酒保就行。” 林忘起身一揖,他听对方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有别的需要嘱咐的事,心思一转,又问:“杨小哥,可还有别的要注意的?” 杨小哥本身就不是奸诈之人,再加上他看林忘又是带着东西来,态度又客气,于是说:“我们以前开店,每日早上都有卖菜卖肉的专门送到店里,因我关了门,这才中断,你记得要提前几天放出开店的风声,这样自然有人上门找你商讨,价格比外面卖的低个一两成差不多。” 林忘坐在一旁细心听着,不时地点头。 杨小哥又看了眼林忘,停顿了几秒,又说:“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你店新开张,你要小心有地痞流氓上门来捣乱。” 这点,林忘是真没考虑过,他又想起自己刚搬羊女后巷时,夜里遇流氓敲门骚扰,看来这会开店跟现代开店果然差的极远,连担心的事物都不一样,于是他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这个也不难,等你开了店,不止地痞流氓得到了信,官差衙役也得着了信,都想占些便宜来,你跟官差打好关系,多请他们吃几日酒,在你店中坐几天,那地痞流氓八成就怕了。” 林忘再次站了起来,深深一拜:“多谢小哥指点。” 作者有话要说:开店还要有几章了另外本文周一入V到时三更希望大家继续捧场^_^ ☆、36 又遇见那人 这日,到了约定去却火炉和幌子的日子,林忘推着车,一早去了,他先是绕道拿了幌子,然后再去拿火炉和砂锅。 那家小二得了掌柜的吩咐,对林忘很殷勤,又是帮他把砂锅用草绳捆好,又是在周围隔了厚厚的干草,最后还帮他搬到小车上码放好。 林忘推着车子往回走,欢欢喜喜地看着车里的火炉,这火炉做的简单敦实,林忘越看越满意,他车里推着易碎的东西,走的本就当心,只顾脚下和前面,也没功夫左看右看。 走了一段路,林忘感觉身后响起几声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显然来了几人走的快的,林忘推着车子微微向内侧偏了偏,步子也放慢了,有心想让后面走的急的人先过去,只是那脚步声在快赶上林忘的时候也跟着慢下来,好像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 林忘有些奇怪,扭过头去看,在看清跟着自己的人后却是一阵错愕,嘴巴半张了起来。 落后自己顶多一步远的人竟是上次在城外救下的那男人,男人剃了胡子,下巴光滑干净,看着比前两次显得更加年轻精神,他此刻也正看着林忘,嘴角抿着,看不出喜怒。 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上次给他送钱的男人,这人仍旧面无表情,而另一个却是个俊秀少年,比起那俩人,他盯着林忘看的目光更加直接。 林忘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想打个招呼,表情刚有点变化,又猛地想到,这人当时派人送了一百两银子,怕是就想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换位思考,若林忘在男人的立场上,也不想救过自己的人在已经得到好处的情况下还一个劲地纠缠套近乎。 林忘的表情恢复如常,收回了视线,便当成不认识那人一般转正身子,推稳车子稍微加快了点速度。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呢喃:“你说,他怎么没带我送的假髻?” 怪就怪林忘耳朵灵,他强忍住下意识要捋头发的动作,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男人一直盯着他脑袋瞧。林忘真头发都嫌麻烦,何况假的呢,那两顶假髻让他当了一顶,另一顶原本也想卖的,后来怕有些场合需要,就暂时留下了。 “也给了他不少钱,怎么还是一副这样打扮?也不见穿好衣服,也不见佩戴首饰。”男人看着林忘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面无表情的男人开口道:“老大,我刚瞧见他车子里放了不少砂锅,还有旗帜幌子,看样子八成是要开店。” 他身边那个俊俏少年在后边偷笑:“老大光顾着看美人,一准没注意车里。” 一听说林忘要开店,男人第一反应是好奇,然后又想,他一个小哥,他一个小哥,自己一个人,竟然也敢开店? 俊俏男人耸着肩膀偷笑:“我要看看美人在哪里开的店,老大你先走。” 他刚迈了一步,就被自家老大抓了回来,后者习惯性地做摸下巴动作:“反正也无事,一起溜达溜达。” 林忘虽提前走的,但他推着小车走的慢,没一会,那三男人就赶上了林忘,只不过这次他们没有上前,而是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林忘将刚才的巧遇当成个小插曲,也没上心,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人一路尾随回到店。 林忘开了门,因脚底有门槛,林忘只能先把砂锅、火炉一样一样搬进去,最后再将空车推进屋。 “他家男人也真是的,这种活竟然让个小哥来干。”俊俏少年不知道林忘的情况,这才有此一说,那男人没说话,而是盯着满头大汗的林忘微微有些出神,像是心里在想着什么。 房门敞开着,三人看着林忘在店里忙来忙去,一会是将火炉置在桌子上,一会端着砂锅去厨房清洗干净,他们在不远处站了一刻钟,见林忘竟一时都不得闲。 好不容易忙完了,林忘心满意足地坐在店中,他先是看了一圈,然后扳着手指一样样算:“幌子做好了,火炉砂锅好了,碗筷齐了,还差酒、茶、菜蔬、肉,唔...算账先生还是没找到,实在不行也只能是那个张公子了。” 林忘早就托了牙郎帮他找个能写会算的记账先生,倒是有几个,但都是外地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包吃住,本地的不是没有会算账的,可张口要的月钱竟翻了一倍,包吃林忘是没问题,可住就为难了,这楼里虽然有富裕房间,可林忘毕竟是个小哥,又是一个人,留个公子住下那可是非常不好,那个张公子是牙郎介绍的人里面要月钱最低的一个,林忘想实在不行每月就补偿他一点住宿钱。 男人看着林忘愁眉苦脸的表情,心里就好像有东西在挠,冷不丁地竟想起了在城外,林忘帮他止血时摸在后背的那双小手,只是现下这双小手好像摸在他的胸口上。 “老大,回神了,咱该回去了,铺子里的掌柜的八成等急了。”俊秀少年晃了晃手,脸上露出揶揄表情。 “嗯。”男人收回视线,三人返身,换了个方向走了。 却不知他们转身的同时,林忘向这边看了过来,云淡风轻的笑脸渐渐褪去,眉头渐渐拢了起来,他起先虽没注意被人跟着,但隐约见周围过往行人偷偷指点,小声提了几句“顾二爷”,林忘想起那男人好像就是“顾二爷”,于是回到店里后就开始留意,在厨房门口有一处死角,正好是屋中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屋里,林忘偷偷观瞧,可不就是刚才遇见的那三人,正目光一致地往他店里看。 也不知那人想干些什么?明明送了一百两,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怎么今天反而跟上门来了?林忘有点苦恼,那人身份不一般,自己可沾惹不起,莫不是给完一百两后又后悔?林忘想的有点多,心中暗自祈祷以后可别再碰上了,碰不上,那人估计就想不起来钱的事。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打门外传来一声询问:“这家店的掌柜的可在?” 林忘一抬头,就见一个穿着短打的健壮男子站在门口频频往里张望。 “我就是,有何贵干?”林忘面露狐疑,不紧不慢地起身迎了出去。 那人看了林忘一眼,然后说:“原来杨小哥将店租了出去?” 林忘点了点头。 那人指了指身后的驴车说:“我是向阳楼来这附近送酒的,不知这位掌柜的可也是要开吃食铺子,日后可要酒?” 林忘听说对方来意,眼睛顿时亮了,又往外走了几步,想给人请进了屋:“这位公子快请进,屋中坐一坐,我是想要些酒,具体有什么酒,还要问一问。” 那人擦了擦汗,指着驴子摆了摆手:“我还要送酒了,不方便进,小哥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请问你们店中都有什么酒?” 那人得意地笑了一声:“我们店中酒的种类可多,除了供给小酒肆两种等级无名的酒外,还有枸杞酒、蛇胆酒、珍露酒、百味酒、流香酿、白眉露、蜜酒、枣酒。” 林忘听了一连串,却光是知道了名,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那人一看林忘就知他对于开店还十分生疏,也懒得跟他解释太多,说:“以前高杨食肆从我们楼里拿珍露酒和白眉露,还有那两种最便宜的酒。” 林忘现在也没功夫将那些酒一一尝一遍,或许日后有机会,于是就想先照着以前高杨食肆来,便说:“那我也来这四样。” 之后问了价钱,珍露酒最贵,要两贯钱一坛,白眉露也要一贯五百钱,另外两样则是一贯和八百,并且因林忘只能跟向阳楼买酒,这人报起价来十分牛气,说多少是多少,分文不让。 林忘无法,干食馆总不能没有酒卖,只能跟这个价钱妥协,定着明日来送酒。 果然就像杨小哥说的,开店的风声一放出去,除了酒保找上门来,下午的时候,以前给高杨食肆供蔬菜鱼肉的商贩也找了上来,他们的价格就比较灵活,林忘谨记杨小哥说的比外面便宜一两分,又跟他们往下划了划,最后商定一个双方满意的价钱。 ☆、37 记账先生 收拾完屋里,林忘就踩着凳子,拿着竿子把幌子挂了起来。林忘的动作引来周围人注意,一些人在边上看了会,邻里间的人还会对林忘说上一句“恭喜”。 过了一会,吴大几人来了,打老远就看见林忘的店挂起了招牌幌子,一个个格外兴奋,还里店铺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开始嗷嗷叫唤了起来。 “林小哥,林小哥,你把幌子取回来了啊?” 说话间,几个孩子走到门前,却不进门,而是抬着脖子看那颜色干净亮丽的幌子,只是他们没一个识字,到现在仍不知林忘的店叫什么名字。 “林小哥,这四个字念什么?”栓虎在门外大喊了一声。 林忘原本是想把店名取成“煲你喜欢”,主要是为了噱头,后来因这店名实在露骨,让人听了根本联想不到食馆,这才改成“煲君满意”,这名若放在随便一个人开的食馆,也还说得过去,可怪就怪林忘是个小哥,他即便将“煲你喜欢”换成“煲君满意”,仍然会惹人遐想,路过的一些公子见出来的是个小哥,不少露出了怪笑。 “呃,你们先进来再说。”林忘冲他们招了招手。 几个孩子对周围的情况不是毫无所觉,只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于是满脸疑惑地跟着林忘进了店。 自从上次跟人吵架,被人说跟吴大他们不清不楚后,林忘很是注意,和他们在一个空间的时候都会敞着门,桌上点着灯,外面看里面清清楚楚,行事坦荡,知道他们只是坐在桌前说话。 “林小哥,店名到底是什么?”吴大一针见血问了出来。 “呵呵,我取得店名可能有些直白。” 吴大皱了皱眉,其他三人一脸好奇,尤其是四狗子,抓耳挠腮,一个劲地说:“到底叫什么,林小哥你赶紧说啊!” “咳。”林忘下意识先咳了一声:“煲君满意,煲仔的煲。” 四人动作一致地瞪起了双眼,半响没说话,是个人听到这名字也不会想到食馆,而是往另一个方向想。吴大张嘴开开合合,然后干巴巴地说:“是有些直白,不过也很有特点,容易让人记住。” “就是就是。”其他三人跟着附和。 林忘心想这个名字你们都这样吃惊,若知道我原本打算起的名字,还不知会什么样反应呢。 众人说了会其他,就一起去夜市摆摊卖醒酒饮了。 翌日一早,高阳酒店的伙计就给林忘送来了酒,林忘自己是掌柜的,便在厨房把就都给打开,挨个尝了一口,他之前对酒研究不大,也说不出什么头头道道,只感觉贵的酒滑过喉咙很柔软,便宜的则有些发硬、划嗓子。 中午的时候,打外面走进来几个身穿公服的人,林忘也分不清他们是衙役还是公捕或是别的什么名堂,只知穿这样的是在衙门里当差的。 那几人一边往店里走,一边故意大声嚷嚷:“小二,有客人来了,还不出来招呼?” 林忘店铺还没有开业,每日掩着半扇门,这几人分明是故意上门,林忘见他们穿着公服,下意识地有些紧张,因想起了杨小哥的话,同时心中又有些期待,知道和他们打好关系的话日后就不会有地痞流氓上门来捣乱。 林忘快步迎了出去,替他们把那扇关着的门也敞开,嘴上说:“几位官爷进来坐坐,小店还没有开张,也没有什么好的事物,只能先请几位爷吃几杯酒。” 那几人听了这话,又见林忘是个小哥,心中有些飘飘然,跟着进来,捡了张桌子就坐下,其中一个故意问道:“诶?这家店换主人了吗?” “是呀,听说这家店原本的当家得急病死了,那家小哥便把这门面租于了我,几位官爷稍等,我去给盛酒。”说完,林忘就走回厨房,他既然想打好关系,这会就不可能上差等酒,索性给几人盛了店里最贵的珍露酒,然后端了出去。 “几位官爷对不住,店里食材还没送来,什么都没有,只能请几位先吃口酒,待日后小店开张,几位再来,定好好招待一番。” 几个官差吃了口酒,都尝出是珍露酒,而非便宜的,又听林忘这么说,当下对他印象不错,再开口,语气也没这么蛮横了。 “这店里就你一个人啊?”其中一人吃酒最快,不一会,脸上就有了颜色,他频频看向林忘,虽眼神有点露骨,但也没有什么不适宜的举动,言谈也还正常。 “伙计们出去采买了。” “嗝,是吗!” 几人又互相说了会闲话,恰巧这时,替林忘找算账先生的牙郎匆匆来了店里,在看见其中坐着几位官差后猛地一抬头,跟变脸似的立马挂上灿烂微笑,规规矩矩问了声好,声音都比往日柔了三分,那几人正喝在兴头上,就没有搭理他。 牙郎将林忘拉到一旁,说:“我又给你找了个算账先生,是个落第秀才,你待会跟我过去看一看?” 林忘看了一眼那几位官差:“一会的吧。” “晓得晓得,等你忙完的。”那牙郎也不想跟官差打交道,得着林忘信后,跟几人大声道了别,又急匆匆走了。 那牙郎前脚刚走,这几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就开口道:“掌柜的要找算账先生?” 林忘点头,谨慎地隐瞒这家只有自己一人的信息:“我家顶多认识一两个字,写却是不行,想雇个能写会算的。” 那人喝的脸颊也是一片红,他说:“我给你介绍你个算账先生。” 林忘一听,心中咯噔一声,若是官差推荐的,那他不好拒绝,谁知道介绍来的人是怎么样的,即便大字不识毫无本事,但能与官差有关系,又不能轻易得罪。 林忘心中大呼倒霉,面上还强作欢笑:“咱们小门小户,官爷您介绍的人怕是屈才了。” 那人连连摆手,还不及说什么,旁边那个人就大力拍了拍他后背,说:“你说的不会是陈傻子吧?” 林忘见那官差竟然真的点头,心中直冒苦水,他想那人被称为“陈傻子”,想来应不是什么太好的。 “你小子,倒是个菩萨心,还管那傻子?” 年轻官差搔了搔头:“我看他这样,也怪可怜的,不如帮一把,就当积了阴德。” “那是他傻,活该落个这样下场。”另一人咕哝一句。 按说官差年纪小,资历应该也最浅,但林忘看年轻官差在这些人中并不是受欺负的,隐隐还有股被别人让着三分的意思,心中有点拿不准。 那人见林忘一脸茫然,这就解释道:“那人叫陈升,不是本地人,五年前因些事情被牵连,就一直关在牢里,连生员的资格都一并革除了,如今咱们大人开恩,放他出来,他倒是能写会算。” 林忘心中还有些不信,毕竟叫陈升那人可是被关过五年牢狱,谁知他犯了什么事,为人如何,手脚干净不干净? 其他几个官差不等林忘有反应,就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说:“什么因事被牵连,那就是他犯傻,为点子屁大的事情,就要状告他们县令,未果后竟然还要上访,我说他脑子就是有病。” 另外几人跟着附和。 林忘听他们这么说,心中有些松动,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关进牢里,那品格应不会有什么,跟他原本猜测的小偷小摸大相径庭,就不知这几年在牢狱里待的会不会近墨者黑。林忘心中虽不愿意,可碍着官差的面子,不好拒绝,又想这陈升跟那官差非亲非故,八成真是他忽然生了善心,不如就先答应,让陈升做几天试试,之后再打发了。 “既然官爷都开口了,我又怎么能说个不字?不知那陈升现在在何处?” “他被放了出来,身无分文,也回不了家,天天在外面靠乞讨为生,掌柜的若是答应,我明天寻了他,让他来你店里。”看来那个年轻官差真是有个慈悲心肠,或是说还没被大染缸染黑。 林忘点了点头:“行,那我明天就在店里等他。” 几个官差还穿着公服,也不是无所事事能一直呆着,吃完酒后没多留,直接扬长而去,林忘苦笑着都收拾了。 晚上的时候,林忘将这事跟吴大他们说了,果然,他们同林忘担心的一样,即便那人原本是好的,也怕他在牢狱里学坏,又因是官差介绍的,不敢轻易拒绝。 吴大的想法和林忘一样:“先看看吧,不行的话等过过就给他打发了。” 栓虎问:“可是林小哥,你之前找不着算账先生就是因为没地方给他们住,今听你一说,那陈升也不可能有地方住,你怎么安排?” 林忘脸上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每当他麻烦别人办事,就会是这个表情:“我听说他是靠乞讨为生,你们能不能让他住进养济院?如若他不肯,正好借这个由头给他打发了,如果他肯,便先这么着,每日跟你们一起来一起走,即便他不好,也找不到机会使坏。” 这在吴大看来根本不叫事,若是说分给他一口饭吃,他们可能会犹豫,林忘又是管他们吃饭,只是腾出点地方让人晚上睡一觉,很是简单。 “好,就这么着,如若他真是个好的,林小哥你也省了一人的月钱,跟我们一样只天天管饭,他若不服,我们替你敲打他。” “他一个花子,就算能写会算,还指望别人真给他当先生雇?”栓虎也在一旁附和。 其实林忘心中隐隐也有这个想法,就是不敢抱太大期待。 ☆、38 陈升 转日,因知道那个叫陈升的会来,所以吴大他们一早也来到了店里,这几人一边吃着养济院分发下来的食物,一边吃着林忘的食物,倒比以前精神了,脸上也有点肉了,四狗子更是还长高了一些。 “给他找了个能糊口的活计,他怎么就不上心一点?这都多前了,还不见来人!”吴大说的是陈升,以为他一早就会过来,可等了半天,仍不见来人。 “他一个花子,最是懒散了,咱们那又不是没有,平日睡到午时才起。” 林忘闻言心中更加不快。 又等了一会,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慢慢走到店门口,他也不抬头,嘴巴哼哼几声,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四狗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他大叫:“你不会就是陈升吧?” 那人点了点头,林忘只能看见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白色的头屑跟雪花似的到处都有,头顶上还粘着一块东西,看着就让人恶心。 “你怎么来这么晚?我们都等半天了。”吴大几人见惯了这样的,倒不觉得什么。 “也不说早点,以后可不能任你这么懒。”几个孩子替林忘开口教训。 “好了,你先进来吧。” 陈升其实一早就来了,他在附近徘徊不定,不敢上前,在外足蹉跎了一个多时辰。陈升闻言,扶着门扉佝偻走进屋,林忘注意到他是个跛子,走路一瘸一拐。 “昨日是个年轻官差向我推荐的你,他并没有细说,我也糊了糊涂,不知你会写字算账吗?” “会的。”那人闻言浑身一颤,这会他总算开了口,声音却十分沙哑。 “那你写两个字,打打算盘给我看看吧。”那张桌上早备好了纸笔和算盘。 林忘说完话后,陈升楞个三四秒才反应过来,他挪到桌边,也不坐,直接拿起了笔。陈升身上带着一股馊臭味,他一凑近,几个孩子捏着鼻子往后退。 陈升握住笔,手却抖个不停,在众人以为他是骗人,并不真会写字的时候,他却开始落笔,行云流水一般,片刻,就写了四行字: 作恶不遭天地责,欺心不怕鬼神知,黑白皆颠倒,天道负善人。 几个孩子不知他写的什么,却也看出他字迹好看,再看他时,眼中的鄙夷也淡了。林忘先是注意到他这四句话,字里行间很是透出一股愤世嫉俗,林忘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知这陈升自诩为善人,就不知这五年牢狱之灾会不会让他性格产生扭曲。 林忘按下不提,陈升撂下笔,又打起了算盘,林忘这才注意到他手上都是伤,也看不出是怎么弄的。林忘自己不会打算盘,但对于别人会不会打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不会打的人只是稀里哗啦瞎拨珠子,会打的人则有板有眼,一看就不同,显然陈升属于后者,算盘打得啪啪响,很有规律。 林忘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道:“既然如此,你就先留在我店里记账吧,我每日管你饭吃,不过却不能留你住,你跟着这几人去养济院,他们会给你找个地方的,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陈升这会才算真正地抬起了头,林忘透过他乱糟糟的头发总算看清了他面貌,只见他脸上一副沧桑之态,眉眼之间有深深的皱纹,看模样有三十多岁,长的很普通,看着倒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吴大这时插话道:“既然如此,你快快跟我去河里洗个澡,你身上的味太臭了,这样可不能在林小哥店里干活。” 吴大提出来了,就省得林忘说了,正好提醒他互相还没做介绍,于是通了姓名,别的就没多说。 几个孩子受不了陈升的气味,立马拉着他出了店。 林忘看着陈升的背影又犯了愁,他身上穿的衣服早看不出本来颜色,若是光这样,洗洗也能穿,问题是衣服上都是破洞,还有好几处被撕坏了,林忘简直都怀疑,有那打补丁的料子,都快要够再做一身衣服的了,他这样就算洗干净身子看着也像乞丐。林忘不是说多为陈升考虑,他是为自己店子日后的面貌考虑,有这样的人在店里,客人八成也吃不下饭。 吴大他们的衣服也是半斤八两,在养济院生活,能有什么好?一些明面上的破洞还知道补一补,其他地方却任其豁开着,四狗子穿着一条破裆裤好久了。 隔了好一会,吴大他们带着头发半干的陈升回来了,他将头发捋顺了,脸也洗干净了,看着比刚才顺眼多了。 四狗子没大没小,一个劲拿陈升打趣:“刚才他一跳进河里,周围的水都黑了。” 陈升脸上露出羞赧的神情,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挠着衣摆。 林忘站起来,边往门口走边说:“走,跟我上街。” 几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日后你们在我店里干活,也不能这个样子,我给你们一人置身衣裳。” 几人的双眼一点点瞪圆,皆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三水指着自己,一个劲地“我我我我”,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四狗子嗷地一嗓子叫了起来,脸上都红了:“林小哥,你是说给我们买衣服吗?给我们?都买?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是是是,你们都有,还有陈升先生。” 陈升一听还有自己,惊得大张着嘴巴,舌头微微探了出来。 林忘又说:“我先讲清楚,这是让你们在店里干活时穿的衣服,你们回养济院时就要换下来。” 林忘虽要掏些钱买衣服给他们穿,实际上却不是给他们买,而是为店里添了几身“工作服”,他们只在店里的时候可以穿。退一万步说,即便日后吴大他们,或是陈升不辞而别,也不会说是把衣服穿走,到时林忘或是在雇人,衣服仍然能用。只因林忘不给吴大他们和陈升月钱,他也就不好跟这几人签合约,现下凑在一起,多少是打了些感情牌。 吴大几人也知林忘担心,怕衣服穿回去弄脏弄坏,反正日后有多半的时间是在林忘店里,他们喜得有新衣服穿,哪里在乎林忘这点小要求,于是都一个劲地点头,连陈升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几人去的成衣铺,挑的都是最普通便宜的短打,方便干活时穿,饶是如此,也让他们稀罕的不行,一个个捧着新衣服往脸上蹭,整个表情都柔软了。 之后几人回到店里,陈升这人话很少,始终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听众人说话。四狗子他们心中好奇,想知道陈升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被关了五年,起先陈升不说,后来拗不过几人软磨硬泡,这才娓娓道来。 其实故事挺简单,陈升以前家住嘉山,是当地一秀才,家里有处祖坟,位置极好,值不少钱,当地县令的小舅子看上那块地,非要陈升家迁坟,原本并不是说白占,也是给钱,可陈升执拗,不肯迁坟,惹怒了县官小舅子,直接掘地挖坟,生生占了那块地,陈升也是傻,一纸诉状告到了衙门,那县太爷怎会不偏帮自己小舅子?于是叫人打了陈升一顿,陈升不服,又来到虞城状告,所谓官官相护,虞城掌管田土纠纷的士曹参军却按下不审,而是专门去给嘉山县令送了信,那县令使钱打通关节,最后反而诬陷陈升,随便给他按了个罪名关了起来,连生员的资格都革除了,如今他能放出来,还是因虞城换了新的土曹参军。 林忘听后有点无语,他想怪不得那帮官差管陈升叫“陈傻子”呢,说他傻真是一点都不冤枉,又傻又二,正所谓民不与官斗,这陈升当时怎么就不知道呢? 一说起过往,陈升那是声泪俱下,说到伤心处竟大哭了起来,林忘这才知他其实年仅二十六,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纪,陈升却在牢狱中度过,他形容那段日子是“活地狱”,几乎磨尽了他的精气神。 吴大他们还属于愤世嫉俗的年纪,听陈升这么说,一个个气的不轻,拍着他后背算是鼓舞,嘴上骂着难听的话,又或是说几句自己的遭遇,一来二去,双方关系倒是突飞猛进。 ☆、39 开张大吉 开张前的准备,比林忘预想的多了几天,但总算都置备妥当了。 这日上午,林忘饭馆开张,他将之前帮过他的王小幺、杨小哥和那个给他找了好几个记账先生,最后都没成的牙郎请来捧场,干净醒目的招牌迎风招展,门两边高挑两溜大红灯笼,林忘特意买来一挂鞭炮,吉时一到,便在门口放了。 放完鞭炮,林忘引着请来的几人进店,因这几人都是小哥,不方便在外面吃酒,林忘给上的茶,又说:“这些日子多谢几位帮衬,还请尝尝我店里的特色。” “你不说我们也是不走了,可要看看你店里卖的什么吃食。” “早就准备好了。”林忘边说边往厨房走。 这店里就林忘一个厨师,尤其煲仔又讲究一个火候,林忘厨房里备的肉类都是半成品,有人要的话,几样食材一混合,搁锅里炒至片刻就好。因食材所限,一些煲仔做不出来,林忘店里主打就是小鸡蘑菇煲。 这里的蘑菇可是真真正正的野生蘑菇,香味极其浓郁淳朴,那煲仔一端出来,顿时飘来一股诱人的香气,煲仔虽离了火,可里面浓稠的棕色酱汁还在咕嘟咕嘟冒泡。 “好香啊!”煲仔一放上来,几人就赞不绝口。 “你这个叫什么名字?”杨小哥以前也是开食馆的,对烹饪比较敏感,他原来以为林忘不过是做些大众食物,没想到竟出些新鲜花样,心中不由得有些微妙。 “这是小鸡蘑菇煲。” 杨小哥又问:“既然已经熟了,为什么桌上还放着火炉?” “我这店是先吃后涮,你们先吃着,等吃的差不多了,还有别的花样了!” 几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就开始动筷,因一时还没有客人,林忘就坐在旁边陪着,以茶代酒,敬了几人一杯,那俩牙郎见林忘办事讲究,对他颇有好感,嘴上便说了一连串恭维的话,杨小哥不善应酬,干巴巴道了喜。 林忘取的这店名本就吸引眼球,如今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张,往来行人更是驻足观望,又相互打听里面到底是卖什么吃食的,吴大得了林忘的吩咐,先是站在门口迎客,有人问他就大声说:“咱们店是卖煲仔锅,先吃后涮,虞城独一份。” 众人一听“独一份”,心中的好奇更是被勾了起来,只一时拿不准到底好不好吃,大多数人还是围在门口观望,正好这会林忘将小鸡蘑菇煲端了上来,林忘本就故意让他们坐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子,那香味顺着热气散了出去,又引来一些人,不一会,就有人提步进来了。 林忘见店里来了客人,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跟杨小哥他们道声失陪,就起来招呼。 进来的是三位公子,他们有意无意地扫了眼旁边桌上的煲仔,那酱汁油光瓦亮,看着就引人食欲,几人却不急着点,而是看起了菜牌,三人推让了一番,最后由做东的那人点了个黄鱼豆腐煲。 这道菜也是林忘拿手,黄鱼俗称嘎鱼,没有鳞,肉质鲜嫩,腥味不重,做这个煲的油用的是猪油,这样做出来后有股荤香,并且提前将鱼煎一遍,再加高汤、豆腐,调味料只有盐和胡椒,出锅时点缀芫荽和茱萸,红的绿的黄的白的,煞是好看。 公子们在外面吃饭必然少不了酒,林忘在厨房忙,栓虎帮着给几人打酒,他们作为林忘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拨客人,林忘又让四狗子端出一小碟盐水煮花生。 其中一位公子下意识地就说:“我们没点这个啊?” 另外两人捅了捅说话那人。 四狗子挤眉弄眼:“这是我们掌柜送与几位下酒的。” 得着了小便宜,三人露出窃喜表情,就着咸香的花生吃起了酒,一碟子嫌不够,之后又要了一碟子。 这期间,店里又来了几拨人,有要鸡煲,有要鱼煲,也有要猪肉煲的。 等忙完了这一阵,杨小哥他们刚好吃的差不多,林忘擦了擦汗,暗自扫了一圈店里的客人,见时机正好,这又亲自过去,笑说:“我说了我这是先吃后涮,之后还有呢!” 他的话,成功让店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林忘先将火炉里的碳点着,然后去厨房拎来一支铁壶,铁壶上写着一个“鸡”字,代表里面盛的是鸡汤,他将汤添进砂锅里,栓虎端来两小碟蔬菜拼盘,里面不外乎是白菘、萝卜、粉条一类的,四狗子则给几人端上了芝麻酱调制的小料。 几人一看,这才明白何为先吃后涮,砂锅里的汤本就浓郁,越煮越有味,加上蔬菜,原本的小鸡蘑菇,顿时又变成了另一道菜,吃的时候在蘸上小料,王小幺他们这会是真心地竖起了大拇指,不像刚刚只是说场面话。 忙完这边,林忘冲店里其他桌客人说:“若是吃完煲仔要加汤,就吆喝一声,蔬菜可以单独一盘,也可以凑成拼盘。” 那两个牙郎早就看出林忘这是借着他们打幌子,反正饱口福的是自己,也不介意,仍旧大口大口吃着,杨小哥是直到这会才反应过来,这就撂了筷子不吃了,看着店中生意火爆,眼睛有点发直,心中咕咚咕咚泛酸。 有的客人见掌柜的是小哥,话就多了,兼之确实吃的美,便不吝夸奖起来,其他桌的人听了,连带起哄,也赞声四起,林忘心中得意欢喜,面上却表现出一幅不好意思的姿态,谦虚了几句。 听了店里的赞声,外面有还踌躇的,这会也进来尝一尝鲜,这一忙起来,直接忙到了下午,几人才得了闲。 陈升如今性子是对外间事不甚上心,他跟林忘接触了几天,也不知他店里卖什么吃食,同那杨小哥一样,只当他买些大众食物,赚些糊口钱,可如今一看这趋势,生意可超过了他原本预估的,心中又佩服林忘有些能耐。 毕竟是煲仔,提前都准备好差不多了,再加工也不费劲,虽然林忘忙到现在,可也不算太累,兼之他心中盘算着盈利,乐还来不及了。 “总算歇歇了,你们稍等,我去弄点吃食,咱们填饱肚子。” 林忘起身走进厨房,四狗子上蹿下跳跟了进去,然后嘻嘻哈哈地说:“林小哥,那个折箩能给我们吃嘛?” 林忘一愣,没立时反应过来,顺着四狗子的手指才明白他说的是客人们剩下的菜,收拾桌子本就是三水和四狗子负责,客人们吃得再干净,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剩,俩人就将剩下的煲仔倒在一个大盆里,林忘起先没在意,以为他们是要一气扔了的,没想到俩人是馋了,这折箩是留着自己吃的。 林忘看了眼混合在一起,一点也勾不起人食欲的剩菜,即便那里面真有剩下的鱼肉,他也是不会吃的,他却不可能阻止四狗子他们吃:“你们若想吃就吃吧。” 四狗子欢呼一声,捧着那盆混合了各种煲仔的剩菜就出去了,众人一看,就知林忘让他们吃,一个个高兴地动了起来,争着去厨房拿筷子。之前他们虽在林忘这吃的比养济院好,但到底只是最一般的食物,团子、炊饼、酱菜一类的,偶尔有个炒青菜,或是里面点些肉腥,但那毕竟是少数,和这种以肉为主做出来的菜不一样。 几人围在桌边,举着筷子一起往大盆里伸,捞着里面剩下的鱼啊肉啊,哪怕捞到一块鱼尾巴,都美的不行,举着筷子给其他人炫耀,若是捞到鸡块,更是惹得另外几人眼红。陈升不言不语,这会却也不例外,想他在牢狱里呆了五年,出来后又靠乞讨为生,别说是荤腥了,就是一般食物都吃不着,吃到的大多是酸馊食物,这会看见这么一锅混了鱼、肉、菜的东西摆在眼前,眼珠子都红了。 林忘见状心中是高兴的,他们这样就满足的话,那么以后更是省了他不少饭钱,或是以后再准备几个大盆,再有客人剩下的,便分门别类倒在一起,省得这样混合了,味道都变奇怪了。 ☆、40 李沐 原来昨天不是端午节 还以为昨天是了 果然糊涂了 然后祝大家明日端午节快乐^_^ === 这章算是补偿昨天把36章也入V的事 为了拿全勤 一会再更一章 OTL ==== 但是系统说不能少于167个字 我就絮叨絮叨 一开始本文定义是美食文 但肯定也要有剧情 所以是隔一段出现点美食 尽量不给他写成菜谱←_← 小林无论事业爱情都肯定会经历曲折 只是曲折,不会虐心 作者有话要说: 林忘因一个人的关系,店里主要就是煲仔,其他的菜色也少,头两天生意还不错,之后就有些淡了,毕竟煲仔成本高,价格自然也不便宜,也不是谁都能来天天吃,林忘慢慢干得熟练了,摸索出一些投机取巧的窍门,于是又推出了几道新的菜色,并且之前做出的凉皮也上了菜牌。 原本林忘管凉皮就叫凉皮,可陈升说这样名字不美,略微改一改最好。林忘的脑子研究些菜色还行,让他起名可费劲,又不知怎么想起了在虞城酒楼吃过的山海羹,那名字好听,就是单听名字不知道菜到底是什么,林忘以为这起名都这样,于是钻进了死胡同,也想起个飘飘渺渺的名字。 这种问题,吴大他们更帮不上忙,只能眼巴巴看着,陈升见林忘取了几个不知所谓的名字,于是又说:“简单就好,不如就叫雪白凉粉。” 陈升不知何为“皮”,也不知为何林忘叫这个“凉皮”,于是自动改成“凉粉”,在他以为,林忘的凉皮只不过是薄一点,和外面卖的成块状凉粉属同一种。 林忘摇了摇头:“就叫雪白凉皮吧,我这做法和凉粉的不同,不能混淆。” 这就属于烹饪问题了,陈升听他这么说,也不多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林忘把凉皮的菜牌挂在最前面,来店里的客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掌柜的推荐菜色,一问价钱,还不贵,便都要了一份尝尝。 客人们起先也以为和外面的凉粉差不多,结果一吃,发现还真不一样,口感有些特殊,尤其里面蜂窝状的东西,因吸足了调料汁水,咬在嘴里一并迸发出来,最是入味。 “小二,凉皮里的这个是什么?”其中一桌的客人招来了吴大,指着碗里问。 吴大看了一眼,却是不知道,他尴尬地咧咧嘴角:“我去帮您问问掌柜的。” 说完就疾步往厨房走,向林忘问刚才的问题。 林忘快速翻动下炒勺,然后回答:“告诉他这是面筋。” 吴大听了刚要走,林忘又叫住他:“等等,他若问你何为面筋,你就告他取面里最筋斗部分制作而成。” 吴大点点头,他见林忘没别的说了,就回到了大堂,他如实告诉了那位客人,果然如林忘猜测那样,那客人紧接着又问:“你去问问你们掌柜的,何为面筋?” 吴大听了,咧嘴一笑:“我们掌柜的说了,这是取面里最筋斗部分制作而成的。” 那人闻言,又夹了一块吃进嘴里,点点头,嗯了一声:“果然筋斗,小二,单独来份面筋。” 其实凉皮里的面筋本是辅助,但因众人觉得这口感新鲜,便更爱吃这个,不少人单独要面筋泡着调料吃,林忘见状,又把面筋加入涮菜的种类里,每日做的更多了些。 林忘的店子不算大,跑堂的却有四人,也不见忙不过来,倒是有几次三水被客人叫住问话,他磕磕巴巴,更加说不出话来,整个脸憋的通红,好在最后都是别人替他解围。因此事,三水始终愁眉苦脸,连吃饭的时候都蔫蔫的,每次对上林忘的时候,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比之从前更加拘谨。 林忘明白三水是怕自己责怪他,后来也就不让他出去了,只在厨房帮忙,凉皮制作工艺简单,不过是切一切,拌一拌,再装盘,林忘便都交给他。 这日,像往常一样,店里生意不好不坏,该上桌的菜都上完了,林忘坐在大堂休息,这时,打外面进来一个年轻少年,因林忘店里特色是煲仔,先吃后涮,一个人的话总会剩下,所以来林忘店里的大都三五成群。 那人刚一进来,吴大脸色微变,先是给栓虎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看了林忘一眼,表*言又止,林忘猜不出他想说什么,只猜是那客人的关系,于是下意识地打量起那人,那年轻少年模样俊秀,乍一看竟有些眼熟,可林忘一时又想不起来。 少年见林忘看着他,也不恼,反而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接着,他就被吴大带到了靠门的一张桌子。 因那人还没有点菜,所以林忘不急着进厨房,仍坐在凳上偷偷看着对方,少年看了会菜牌,说:“来个黄鱼豆腐煲,雪白凉皮,煮花生,再两角珍露酒。” 吴大听他点这么多,还以为一会还有别人来,林忘见他点了菜,这就起身回了厨房,那人声音大,还不等吴大进来报菜,他就已经吩咐三水准备凉皮和煮花生,他自己则已经动手做起了黄鱼豆腐。 不一会,吴大进了厨房,将那人点的菜念了一遍,然后他偷偷看了眼外面,见那人正吃着酒,于是小声说:“林小哥,那人是顾二爷的人,咱还是周到一点。” 林忘张嘴啊了一声,吴大压根不知林忘曾跟顾二爷有过交集,以为他是碍于顾二爷的名声有些怕了,连忙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他那种大人物,是不会来咱们小店找事的,八成真是为了吃饭。” 林忘却是因吴大的话而想起了那人是谁,在店铺开业之前,林忘去拿幌子,回来的路上就遇上了顾二爷,当时顾二爷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给他送钱的那个面瘫,另一个就是这个少年,本来就像吴大说的,那少年凭白无故不会生事,应就是来吃饭,可那次,他们三人却是跟着林忘回的店,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吴大所说的周到,意思是让林忘注意一些,菜里不要掉进去什么脏东西,分量也足一些,林忘心中想着事,吴大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给别人怎么做的,给这少年仍旧怎么做。 就像吴大以为一会还有人来和少年汇合一样,林忘也是这么认为,可当菜上来后,少年兀自吃了起来,慢慢的,倒给桌子的食物吃了个七七八八。 “小二,加汤,再来份白菘,来份蘑菇,听说你这里面筋好吃,也再来一份。”少年招了招手,竟又点了起来。 少年身材纤细,真看不出饭量这么大。 吴大知他是顾二爷的人,不敢马虎,麻利地替他加汤,而蔬菜都是切好的,栓虎直接给端了出去,吴大刚要走,少年又说:“让你们掌柜再做份蘑菇炖鸡煲,来份凉皮。” 吴大闻言,眼睛瞪得老大,看了看桌子,再看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年顿了下,看了眼吴大呆傻的模样,这才笑着说:“这份带走。” 吴大吐了一口气,可心中又有些为难,他们店卖的煲仔,连汤带水,比不得炒菜,不好外带,所以开业以来,也没人说要带走,店里也没准备过食匣一类的东西。吴大心中虽为难,却没说出来,而是回厨房跟林忘商量。 林忘闻言跟吴大想的一样,这里不比现代,有餐盒或是塑料袋一类的,他也不是不舍得让对方直接将砂锅端走,可总归不方便,于是他问:“别的饭店都是如何给客人外带食物?” 吴大虽没去过酒店饭馆,但也见别人拎过:“都是用食匣,不过一般的食匣怕是装不下砂锅。” 林忘听他这么说,倒是不担心了:“你速速去街上买几个食匣来,也怪我,之前没想到有人要外带,你尽量卖大一些深一些的,如若还没有,也不要紧,大不了装在两个汤碗里。” 吴大点头,去陈升那里支了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林忘在厨房做小鸡蘑菇,熟了后就搁小火炉上慢慢煲着,三水也早将凉皮准备好了,他一直在厨房,自然也听见吴大说的话,所以做的这份格外用心,调料给的也比平常的多。 过了约一刻钟,吴大拎着几个食匣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这种比一般的大点...呼呼...我看...我看差不多,一共用了...” 林忘边听他说,边接过食匣,先用布由里到外擦了一遍,然后凑到砂锅旁比了比,吴大说这是专门盛汤水的食匣,已经比一般的大点,但仍旧放不下砂锅,林忘便像刚才说的那样,将砂锅里食物分别盛进两个汤盆里,最上一层放的是凉皮。 几人将食物装好,刚好少年也吃完了,他虽饭量大,但刚才的煲仔已经吃了不少,再点的涮菜剩了多半,因吴大出去买食匣,四狗子出来跟着帮忙,他一直偷偷看着那桌上的剩菜。 林忘见吴大是跑着来回的,现在还喘着大气,于是亲自将食匣拎了出去, 那少年结完饭钱,见林忘把食匣送出来,又冲他灿烂一笑,并挑拇指称赞:“掌柜的,手艺果然不错。” 林忘见他这样,便知他真的只是单纯来吃饭,也如平常一样,谦虚了几句,就将食匣递了出去。 食匣里面装着汤盆,沉甸甸的,林忘拿的时候使双手捧着,十分小心,这少年却单手接了,就好像提着包袱皮,也不注意,但那食匣稳稳当当地,不见有丝毫倾斜。 少年一走,四狗子抢先去收拾桌子,他端着砂锅,笑眯眯地回到厨房,然后跟三水小声说:“这人点的多,除了还能卖的菜,锅子里也剩了不少。” 三水也高兴,从四狗子手里接过砂锅,专门倒进盛放剩余鱼煲的盆子里,林忘嫌将所有剩菜混合倒在一起有点恶心,就是他不吃,光看吴大他们吃都看不下去,于是特意给他们准备了几个盆子,按煲仔种类不同,分别倒进不同的盆里。 ☆、41 顾二爷 少年提着食匣溜溜达达,来到了莲花街,一径走到靠前的一家,刚要扣门,那门扉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和少年打了照面,见是他,门里那人立马点头哈腰道:“李爷,您可回来了,二爷让我寻您两遍了。” 那人见少年提着食匣,伸手欲接,却让少年躲过了,他动作虽快,可食匣还是稳稳当当地:“行了,我知道了。” 俩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来到二楼会宾的屋子,只见顾二爷坐在主位,地上躺着一个被捆绑着的人,鼻青脸肿,不住哀嚎,而隔壁的屋子,还隐隐传来呜呜哭声。 顾二爷如今下巴又生满了胡茬,见了少年,冷哼一声:“李沐,不过是让你去给死了的兄弟遗孀送些钱,你是跑哪快活去了?” 少年拍了拍食匣:“回来的时候肚子饿了,去吃了个饭。” “你倒是不委屈自己!” 少年看了眼地上的人,然后问:“我以为得宜哥儿叫你来是想你了,哪好来这么早打搅你好事?到底是怎么了?” “得宜哥儿被人骗去游湖,叫人欺负了一番。” “谁这么大的胆子,不知道得宜哥儿是顾二爷的人?”李沐嘴角似笑非笑。 顾二爷闻言皱起了眉,隔壁的哭声更大,他摆了摆手:“不过是跟我示威,新搬来虞城的秦家公子眼红咱海上的生意,欲走我这里的关系,让我给拒绝了。” “他胆子可真肥,我记得那秦公子的岳丈是致仕盘州太守,虽说致仕了,但昔日关系仍还在吧?” 顾二爷不屑道:“说什么致仕,实际上是罢退,哪还有什么昔日关系?” 李沐知道自己老大是故意说这些话,为了是让底下这人将话给他背后的主人带去,他见说的差不多了,于是挥了挥手:“行了,这人也教训了,给他扔出去吧,老大你还没吃饭吧?我特意给你带了饭回来。” 顾二爷点了点头,旁边就有人过来拉起地上的人,这些人下手没轻重,或是故意动作粗鲁,被捆着的那人发出痛苦哀嚎,一路被拖了下楼。 那人被拖下去后,李沐笑眯眯地将食匣放在自己老大跟前,亲自动手将里面的吃食拿出来。 那顾二爷一看放在第一层的凉皮,楞了一下,转而又看向了李沐,挑着一边的眉毛。 李沐不紧不慢道:“都说火树街上新开的那家饭馆很有特色,正好今个路过,老大,那美人手艺真不错,你快尝尝。” 顾二爷闻言先是皱起了眉,然后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色,表情又有点复杂,还没吃了,光是问着那浓郁的蘑菇香味,就引人食指大动。 顾二爷看了会,然后动手从汤盆里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嘴里,这鸡肉炖得极嫩,又混合一种蘑菇的鲜味和酱汁的香味,让人根本停不了口。 李沐坐在一旁看他吃,嘴上还滔滔不绝道:“老大你也听过他家是先涮后吃,这煲仔吃完再加高汤涮菜,佐以小料,简直美味啊,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顾二爷吃的快,不一会就风卷残云,将所有的食物都吃了,虽始终一句话都没说,但面上的表情却已经舒展开来,跟刚才很不一样。 想不到他手艺这么好,晚上得空,倒是可以去他店里坐一坐,顾二爷摸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空碟。 ...... “那顾二爷,本名顾子青,靠海上生意发的家,是虞城一大富商,不过也少不了他姐姐的帮衬,他姐姐夫家正是步军指挥使沈步帅,那可是握有兵权的大官。”吴大咬着筷子,说着话,满脸崇拜憧憬。 林忘之前虽猜到那顾二爷不简单,可他到底是什么人却不清楚,今天林忘见吴大连顾二爷身边的人都认识,于是借机向他打探一二。 吴大听林忘问,为免日后他得罪人,于是将知道的统统说了出来。 林忘却有些狐疑:“吴大,你知道这么多?” 吴大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四狗子却敲了敲桌子看向林忘:“林小哥,你是外地来的,可能不知道,这顾二爷在虞城可有名了,这些事别说是大哥了,就是我都知道。” 陈升在旁边点了点头:“我虽然是外地来的,又一直被关在牢狱里,但这几年在里面也听过顾二爷的事,一些得罪他的人,被他整进大牢,一通折磨,死了,正好安个病死的名头,没死,即便能出去也得脱一层皮。” 林忘闻言冷汗涔涔,他之前不知道顾二爷是何样的人,还收了他一百两银子,这会听了他们的话,难免有些心虚。 几人没想到刚在背后议论完人家,晚上就见到了本尊。 那会是店里正忙的时候,林忘在厨房炒菜,根本没空往外瞅,忽然吴大紧张兮兮地进来,凑到林忘跟前,抬头看着他:“顾二爷来了。” 林忘耳边是呼呼的火声,再加上吴大声音小,他一时没听见,也没看见他紧张的表情,专心盯着炒勺,大声问:“你说什么?” 吴大将食匣放在身前的桌上,终于让林忘看过来,于是他再次说:“外面,顾二爷来了,来还食匣。” 这次林忘听见了,他整个人楞了下,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脑海里想起陈升的话,心中越发地七上八下:“光是还食匣?” “点了菜要了酒。”吴大摇头,又将顾子青点的菜报了一遍。 林忘想了想,说:“没事,就当他是一般客人,该如何如何。” 吴大点点头,就又出去了。 林忘心不在焉地炒着菜,他甚至窝囊地想,一会那顾二爷吃完饭若是不给钱,他也不找他要。这话要是让顾子青听到,非得气乐了不行。 不一会,顾子青点的菜就都上齐了,这时也没人再来店里,林忘便没活了,可他又不想出去,于是端了个板凳坐在灶台旁。三水一直在厨房,他是更不可能出去,现下坐在了林忘旁边,他看出了林忘紧张,也知是因为外面的顾二爷,但他不知其中的事,只以为是中午的时候,陈升他们的话吓到了外地来的林忘,有心安慰几句,奈何嘴巴笨,一张口反而说不出来话了。 林忘扭过脸看了看三水,挤了个笑容:“没事,我不是怕他。” 又过了一会,外面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林忘一听就知是吴大的,他以为又来了客人,心想正好,忙起来就不用瞎想了。 吴大阴着脸进来,耷拉在身侧的两只手攥成拳头,他看着林忘,顿了下才说:“顾二爷说要见一见咱们店的厨子。” 三水吃了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他他他...” 顾子青到底是富商,身后又有背景,这样的人难免跋扈了点,吴大担心林忘得罪顾二爷,或是顾二爷看上林忘,当然,人家顾二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别人倒没往这上想,谁让吴大对林忘有好感,难免多担心一点,从小吃苦挨饿,看遍世态炎凉,在吴大眼里,没有人比林忘要好。 林忘此时也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外面那人是个麻烦,不想以后再牵扯,可既然人家已经点名,自己又不好不去,他点了点头,这就往外走,在经过吴大身边时,听他严肃地嘱咐一句:“小心点。” 因吴大那句话,林忘反而乐了出来,不就是出去见个客人,任他身份再大,大不了就是在旁谨慎地赔小心,若对方故意找茬,林忘就是躲着也能被人揪出来,吴大那口气说的像是他要上刀山一样。 所以顾子青一抬头,就看见林忘嘴角噙着笑,慢慢走过来。林忘刚才一直挨着灶台,脸颊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再配上那打趣的笑容,整个人显得十分讨喜,林忘又是正冲着顾子青走来,好像是在跟他微笑一样,不过下一刻,林忘微微歪了歪头冲里面说了句什么,再次转回来时,面上又恢复如常,也不是不笑,而是顾子青在商场上看过太多的规规矩矩的微笑。 一开始,顾子青见林忘冲自己露出笑容,虽有些惊艳,但心中又生出一点失望,正如林忘的出身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好像林忘随便冲人微笑的举动代表他轻浮一样,但在晓得那笑容不是冲着自己,心中又难掩失望,同时还有一股酸意冒了出来。 就在顾子青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林忘已经来到了他的桌边,规规矩矩作揖:“顾二爷,有何吩咐?” 林忘想吧,若自己再装作不知道他是谁,怕刺激对方的虚荣心,惹他不快,是以一上来就叫出了他,但口气表情恭谨到好像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顾子青努了努桌面,明知故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林忘点了点头:“正是小可做的,若有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做的很不错了,难得你的手艺合我胃口。” “多谢顾二爷谬赞。” 俩人一问一答,不过三句,顾子青见林忘这样浑身拘谨,心中不免有些没意思,明明刚才还有一副好胃口,现如今忽然不怎么想吃了。 两人相对无言有一会,顾子青挥了挥手,没说话,但那意思是让林忘下去吧,林忘如释重负,一下子失了戒备,肩膀松了下来,轻轻吐了口气,顾子青耳目极聪,将那一声听的真真的,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蹙着眉故意看着林忘。 林忘察觉自己失态,颇为尴尬,露出一个紧绷绷的讨好笑容,道一声“您慢用”,然后就扭脸回厨房了。 顾子青也失了吃饭的兴致,喊一声“结账”,也不等陈升报价钱,也不等吴大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咚的一声扔在桌上,快步走了。 等他真的走远,不说吴大他们,就是店里其他客人都松了口气,四狗子重新钻了出来,喜滋滋地收拾桌子,因顾子青没吃完,剩了不少,吴大则拿着那块碎银给陈升,迫不及待地让他用天平称一称。 称完后,吴大欢欢喜喜地跑到厨房跟林忘说:“那顾二爷给的碎银有一钱重,多给了不少。” 这点小便宜林忘也不在意,或者说对上顾二爷,他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愿意占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拉二爷出来溜溜(←_←) ☆、42 被人惦记了 林忘的店铺算是步上正轨,不说整个虞城皆知,至少在这附近颇有些名气,每日也能赚上二三百钱,再加上他夜里卖醒酒饮的,这些日子下来,已攒了几贯钱。 自那日顾二爷走后,便再也没见过他,林忘想他就是心血来潮尝尝鲜,尝完了发现不过如此,也就不来了,不是林忘妄自菲薄,而是对方身份摆在那了,什么美食没吃过?断不可能尝了他的煲仔就奉为人间美味了。 顾子青一开始去林忘店里,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食物虽好,但不是吸引他来的根本,可是再见后发现林忘态度拘谨生疏,又让顾子青失望了,原本想将这彻底丢开的,可回去后,又时不时地想起林忘,再吃自家食物,总觉得有些不对味,林忘做的饭菜,不是吃过以后惊为天人那种,而是慢慢回味,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那个味道,有点上瘾,总想让人再尝一尝,或是见一见那人。 林忘原本以为顾子青不会再来了,可过了十来天,那人又出现了,且从那以后隔三差五地来,有时点煲仔吃,有时只让林忘炒俩小菜下酒。一开始吴大他们还有些战战兢兢,毕竟他们年龄小,顾子青那人浑身气势十足,往那一坐就是不说话,也让人十分拘谨,但接触了几日发现他并不为难人,连话都不多,真的就是来吃饭,有时跟林忘打了照面,也只是点点头,顶多互相问个好,慢慢的,众人便真的给他当成了一般的客人,也没之前那么拘谨了。 叫林忘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隔三差五来吃饭的中年小哥,林忘卖的煲仔,价格不算低,一个人若要吃饱,不算酒,怎么也得四五十钱,快赶上一个苦力一天的工钱了,能来他店里吃的,大都是中等的人家,而这个中年小哥穿着普通,面目有些沧桑,且浑身透着一股小气劲儿,怎么看怎么不像中等水平的人家,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隔三差五就来,每每来都点一锅煲仔,一个凉菜,再来二角酒,且这人十分能言善道,林忘若是不在厨房在大堂里,那人就拉着林忘说话,嘴上生花,夸赞着林忘模样俊,手艺好,为人勤快,一来二去倒也有些熟了,知道这人姓金,靠着祖遗田地,收些租课为活。 林忘听到这里,心中又生疑惑,记得吴大说过,本朝赋税多,普通人当地主的话,并不是想的这么轻松,除非是管户或吏户,这两种能免除许多赋税,才能真的只靠田租地租就过得逍遥快活,若只是一般小有薄产的,也能衣食无忧,却非像金哥儿这样,隔三差五就好酒好菜出来吃一顿。 不过本来这些就不关林忘的事,他也不爱打听人家*,金哥儿拉他说话,他就在旁陪着听着,偶尔搭个一两句,也算能了解下周围的市井八卦。 但是慢慢的,那金哥儿跟林忘打听起他夫家来,不免叫人心生戒备。 “不知小哥家当家去何处了,这多天来竟一次没见过。” 林忘垂下眼睑:“他去外地会客去了,应该是快回来了。” 那金哥儿闻言,心中也有些狐疑,这林小哥自己一人撑起饭店,店中那几个一打听就知道是住养济院的,也不是林忘家的下人,按说真就是男子出门远行,也该给家里留些下人,不能够只留下小哥一个人,坊间也有传闻说林忘实是被大户人家赶出来的妾,但就算真如此,也该再找户人家,不该这么大胆自己开店。 原来这金哥儿真是靠地租过活,这点没骗林忘,但那些钱生活有余,像他这样花却是不够,而是有个外地来的商人,路过林忘店里,看上了林忘,差人一打听,知道林忘是一个人,只是没人知道他家男人是死了还是出门了还是怎么的,于是那商人就央求有过来往的金哥儿帮他探探虚实,欲通个情款,这金哥儿吃酒的花销,都是那商人给的。 “你家男人也真大胆,竟敢给这么娇滴滴的小哥一人放在家里,林小哥你可要小心附近的地痞无赖,小心叫他们欺负了去。” 林忘先是被那句“娇滴滴”的词给雷了一下,然后压下满身鸡皮疙瘩,淡淡地道了声谢,林忘有点跟他聊不下去了,恰巧这时店里来了客人,林忘借着由头就回厨房了。 又过了几日,一天晚上,林忘店铺已经关门了,正准备要去夜市摆摊,这金哥儿狼狈来到了他店里,满脸泪痕,头发都扯散了,哭了一阵,才说自己跟家里的男人吵了起来,被对方踹了几脚并给他赶了出来,他在虞城没有亲朋好友,出来的时候又急,没带钱,想在林忘这借住几天,等家里男人消了气,他再回去。 林忘听了心中十分为难,他本就一个人生活,处处谨慎小心,甚至连将房子租出去都不敢,更何况收留一个只能算相识的人,但金哥儿哭的凄惨,甚至跪倒在地上,看着十分可怜,让林忘到嘴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转念又想这金哥儿是小哥,年纪也不小,若真有什么歹念,自己拼起来也不是打不过对方,不过就是住几晚,给他找间房子就是了。又说了,古代不比现代,就是生人赶路夜晚投宿,一般人家也多是收留的。 吴大却有些不赞同,可反对的话他又不知如何说,就像林忘想的那样,金哥儿到底是个小哥,也不可能是对林忘有什么非分之心。 犹豫了一会,林忘只得同意,但因他还要出去摆摊卖醒酒饮,不可能给金哥儿一个人留在店里,林忘也想了,若是这金哥儿又找什么借口要留下,便能肯定他八成是贪钱财,林忘也不管对方可怜不可怜,连住都不让对方住了。 金哥儿倒也识趣,再说他本来就是别有目的,主动说自己一人留下不好,跟着他们一起去夜市。 等到从夜市回来,已经丑时了,金哥儿很殷勤地帮林忘把车子推进去,吴大临走之前嘱咐他要小心。 林忘回身关了门,用大铁锁将门从里面锁上,他想若是金哥儿是偷东西,他也跑不出去,在锁门的时候,林忘有偷偷观察金哥儿,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倒是略微放心。而且又说了,金哥儿若真是想偷东西,他这样未免太显眼,等东窗事发了,他第一个跑不了,小老百姓视牢狱为地狱一般,怕还来不及了,以金哥儿家的条件,犯不着这样。 将钥匙贴身放在衣服里,俩人依次上楼,林忘给他带到一个空房间,说:“金哥儿,你住这间房吧,等会我去给你拿床被褥。” 那金哥儿叹了口气,说:“我又哪好再劳烦小哥给我收拾房间,不如就在小哥房间里打个地铺,夜间也好说个闲话。” 林忘这会又戒备起来,本让他住进来就已经有些后悔了,更何况是让他跟自己睡一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金哥儿,我晚上睡觉轻,听不得一点动静,房间有人我更是睡不着,再说不就是铺床被褥,也不麻烦,你就不要客气了,安安心心睡床上吧。” 金哥儿面上一尴尬,原来他是打着和林忘套近乎的心思,再加上夜深人静说些私密的话,好勾得林忘春心荡漾,他想林忘许久不沾男人,心中应也是想的,等到两人更熟一些,他再把那商人的事说出来,到时林忘必定肯的。 不过林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金哥儿也不好强求,他当林忘是戒心重,再过一俩日在提同屋睡的事。 林忘给他铺了被褥,然后就回屋了,他将房门细心锁好,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下摸着放在床上防身用的棍子,他明明身体极困乏,却因戒备着金哥儿而始终睡不着,心中生出股怨气来,恨不得金哥儿明天就走。 金哥儿在林忘家住了几日,白日时还能跟吴大他们帮帮忙,且说他能言善道,给客人们哄的高兴,每日赚的倒比之前多了些,这让吴大他们心中高兴,也没以前这么防着他了。 金哥儿又提了几次和林忘同屋睡,都让林忘用一个借口打发了,他苦于林忘严丝合缝无处着手,心中有些着急。 后来金哥儿实在没办法,又惦记着那商人承诺给他的好处,就怕拖时间久了,对方走了,于是也不非得等两人同屋睡时说话了,等吴大他们走了后,林忘把店门锁好,金哥儿就跟他聊了起来。 “林小哥,我这几日烦闷的厉害,实在想这个人跟我说说话。” 林忘强打起精神,也不好直接拒绝,想先听他说几句,过个一刻钟就以乏困为由结束谈话。 金哥儿以为这样事情就成了一半,眼睛亮了起来,一开口便说起了自家男人,林忘听他说这个,真以为他因和男人吵架而心生郁闷,便给了一耳朵听着。 可金哥儿说着说着,竟吹捧起了他家男人的“床上功夫”,林忘听到这,整个盹都醒了,半垂着脑袋,搭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指甲不停地挂蹭着掌心,听他接下来还要说什么。 金哥儿抬眼瞄了下林忘,见他忽然不说话,又是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当他害羞了,且喜林忘不反驳,于是加把劲说的更是露骨,就为勾他欲心。 “尝过了那滋味,便再也放不下,尤其是夜里一个人,心痒难耐好难捱,我家男人出门的时候,我便找些东西来取乐,小哥你一个人,又正是青春,便像那久旱的土地,也需要甘雨来滋润。” 林忘听他说到这,气得浑身都抖了,此时已断定金哥儿不安好心,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时却猜不透,但已经不敢留他了。 林忘猛地站起身,俩人推车回店后就顺便捡了最近的位置坐,林忘离着那手推车近,车上一直放着防身的棒子,林忘攥在手里,道:“咱们小门小户,怕招待不开您,金哥儿你还是赶紧回家吧,莫叫你家男人等急了,你夜间若是性起,我家可没有玩具供你撒火。” 金哥儿一看林忘的表情,心中咯噔一声,再听林忘说的话,一时又臊的慌,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可看着林忘手里的棒子又胆颤,愣了片刻,低着头灰溜溜往门口走,林忘刚才已经锁上了门,这会咬着牙又把门开开,金哥儿刚走出门外,林忘就狠狠地关上了门,在这夜间,发出极大的一声响声。 林忘攥着棒子,来回来去走了几圈,生气是其次,主要是膈应,他急冲冲地上了三楼,来到金哥儿曾睡过的房间,一把把被褥都拽了下来,拽完后又嫌手脏,直接踢出了屋外,想着明天送给吴大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端午,祝大家粽子节快乐 ☆、43派人盯着金哥儿 转天,吴大他们来店里,没见到金哥儿,一个个还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以为金哥儿自己回家了,四狗子随口问了句:“金哥儿呢?回家啦?” 林忘本来就烦躁,揣测金哥儿的目的,一宿没睡好,听四狗子提金哥儿,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火,堵在胸间,于是没好气地哼道:“别提他,昨晚我给那狗/日的赶走了。” 几人都没见过林忘发这么大脾气,即便是上次林忘在羊女后巷跟人吵架,也是一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模样,众人一时间吓了一跳,吴大最先反应过来,知道肯定是金哥儿做了什么,才惹林忘生气,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偷东西,因林忘说的是“昨晚赶走”,他怕俩人起争执,林忘吃亏,于是紧张道:“林小哥,你没事吧?” 林忘敷衍地摆摆手:“我没事。” 吴大紧接着又问:“店里没丢东西吧?你是怎么发现的?” 几个孩子听吴大这么说,多少也反应过来,以为是金哥儿手脚不干净偷偷摸摸,一个个义愤填膺,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时候,就已经跟着骂了起来。 林忘闻言先是一愣,过了会才明白吴大的意思,可金哥儿根本不是手脚不干净,林忘琢磨一晚也没琢磨出来对方到底什么意思,他气呼呼地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这样一说,众人都懵了,也不骂了,纷纷问:“昨晚到底怎么了?他做了什么?” 这种事若是一般小哥肯定羞于开口,就当吃个哑巴亏埋在心里自己郁闷,可林忘并不甘愿,再加上他觉得这事处处透着蹊跷,还想着托吴大他们找人盯一盯金哥儿,于是也没隐瞒,便将昨晚发生的事大体说了遍,至于金哥儿说的那些露骨话,他却没学,只一语带过。 几人听了林忘的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吴大咬牙切齿:“这个老猪狗,果然没安好心。” “你们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若是公子,我还知道他不怀好意,可偏偏他是个小哥,也不可能对我做什么,我不等他说完,就给他赶走了。” 几个孩子结结巴巴,他们毕竟混在社会上多年,心中其实隐约猜出了些眉头,只是不好意思跟林忘讲,还是陈升见林忘洁身自好,便开口解释:“他是小哥,做不来的事,但有人能做,金哥儿八成是受人所托,特意来勾引你,待你也有意的时候,再来从中牵线。” 陈升打以前就是不会说话,他说完后,几个孩子脸更红了,也不好意思看林忘,嘴里嘟嘟囔囔呢喃着什么。林忘经他一提醒,也琢磨过味儿来,心中又气又恨。 “吴大,你也认识不少人,帮我找几个人盯着金哥儿,看他最近都和谁接触,他既然能常来店里花销,那他背后的人定然有些资本,我这里有些钱,你拿去给那些兄弟花花。”林忘沉吟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吊钱递过去。 吴大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就是你不说,我也会找人教训他一顿,看以后他还敢干这种没脸的勾当!” 林忘摇头:“先不要动他,万一烦他办事的人有些身份呢?” 吴大吞不下这口气,梗着脖子还要争辩:“我也不光明正大地教训他,等找个晚上,用麻袋套住他,给他一顿胖揍,揍得他家男人见了都认不出他。” 栓虎几人听了连连点头,嘴上附和着,眼中是跃跃欲试。 林忘还是摇头:“我这里刚拒绝他,他就挨了打,傻子都知道是我干的,先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惹上麻烦,过一阵子吧,等他把这事忘了,再教训他一顿,他这样的为人,平时肯定也干过这种下三滥的事,恨他的人定不会只我一个,让他到时都不知道因哪桩事被打,还是先找人盯着他,我也得知道是谁指使他的,免得日后防不胜防。” 吴大听他说的在理,只能不甘不愿地点头称是,说会找一些人盯着金哥儿,吴大也知那些无所事事的混混没钱支唤不动,遂这次倒没拒绝林忘给的钱。 话分两头,八宝街月牙河旁顾府,顾子青正坐在书房中看着账本,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了一连串咚咚咚敲门声,顾子青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谁。 “老大,你找我?”李沐一径走进屋。 顾子青在书房看账本的时候是不用人伺候的,所以屋中只他一人。顾子青搁下手中账本,等李沐站定,说:“你去帮我查个人,那人叫金哥儿,应是住在火树街附近。” 李沐闻言挑了挑眉,心中对“火树街”这几个字有些敏感,便故意打趣道:“老大,又是你新看上的小哥儿?” 顾子青早习惯了他的口没遮拦,也不理他的茬,接着说:“你查查他有没有奇怪的举动,或是最近和什么人接触。” 以顾子青的阅历,连林忘都瞧出了金哥儿不对劲,他不可能发现不了,只是那金哥儿是隔三差五去林忘店,顾子青也是隔三差五去,俩人不是每次都是遇上,只碰上过一两次,但就是这一两次,已经让顾子青有些怀疑金哥儿了。 李沐想反正也从老大那里问不出什么,不如先查着那人,等查到些什么,到时他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所以当几天后,李沐查到这金哥儿有一阵常去林忘的店子,便知道这事还是跟那个小哥有关。 “那金哥儿哪是住在火树街附近,分明是住在地浦街,离火树街有些距离了。” 顾子青一听,眉毛拧得更紧,他都不用等李沐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已经肯定这金哥儿去林忘店里是有目的的,他嗯了一声,示意李沐继续往下说。 李沐故意慢吞吞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老大你一开始跟我说火树街附近,我便让人在那周围找个叫金哥儿的人,找到两个叫‘金哥儿’的,但跟你给的条件不符,多耽误了几天,才在地浦街找到一个年龄样貌都符合的金哥儿。” 顾子青已经不耐烦了,他瞪了一眼李沐:“说重点。” 李沐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说来也奇怪,我发现有几个混混也盯着这金哥儿,我就抓来问了问,原来是养济院一个叫吴大的人托他们盯着那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李沐只去过林忘店一次,不记得吴大是谁,顾子青去过好几次,倒是记得几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就是叫吴大,那些混混不可能凭白做好人,吴大住在养济院,也不可能有钱支使得动他们,既然如此,那肯定是有人托吴大出面,找人盯着金哥儿,而吴大这样的孩子,身边人际也单纯,想来想去只有林忘一人会托吴大办事,这样一来,更能肯定那金哥儿跟林忘中间应有些什么,想到这里,顾子青不自觉已经将一颗心提了起来。 “那金哥儿最近接触的人不外乎就周围邻里,只有一点有些不寻常,永嘉县来的王姓商人去他家里找过他四五次,那金哥儿不过是靠祖上田地过活,也没有什么营生买卖,这俩人断不该这么频繁往来。还有一点,金哥儿男人好赌,现下欠了一屁股债,他却一点也不着急,还四处扬言正做笔买卖,等这买卖成了,会有一大笔钱。” 顾子青阴沉着脸怒极反笑,听到这里,他再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那他真就是傻子了。不止顾子青猜到了,李沐也早猜到了。 李沐贼兮兮地笑了几声:“我让人故意到林忘店里提金哥儿的名字,那店里的小二听了后一个个都没好脸色,给那金哥儿骂了个臭,老大,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我估摸着是闹僵了。哎,都说金哥儿这样的人,一般人家不该与之来往,这话果然不假,这种人平日又闲,又有心计路数,走街串巷,稍有不正气的,就得被拐骗了。” 李沐没把话说的太直白,毕竟自家老大可能是看上了那个叫林忘的小哥,不过顾子青也听明白他的意思了,若是林忘和金哥儿俩人之间真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林忘只会遮遮掩掩,巴不得没人知道他和金哥儿有来往,更不会找人盯着金哥儿,那只能是金哥儿惹恼了林忘,后者也正查着这件事了。 顾子青嘴角勾起了笑,打心中觉得痛快,可开口的声音,却是冷冷的:“金哥儿男人欠的债是哪家的?” “还能是哪家?当然是‘银源’。” “那倒好办,你再派人盯着金哥儿家男人,看他欠债可否还上了,若没有,你去跟赖老三把他的赌债背过来,也不必急着催他,再过几天,等利滚的差不多了,一口气给我解决,让他在虞城生活不下去,我可不想让他记恨上林忘。至于那王姓商人,你去提点一下他。” “知道了,交给我吧。” 44媒人说媒 “林小哥,林小哥。”一大早,吴大就一脸兴奋地冲进了店里。 林忘正在厨房准备着菜,听见他喊,停了手里的动作,等着他进来。 吴大跑到厨房门口,脸上挂着大笑:“林小哥,告诉你件事让你开心下。” “什么事?” “金哥儿家昨天让人给砸了个稀巴烂。” 林忘心中咯噔一声,以为是吴大找人做的,想着兴许会惹上祸,他哪里高兴得起来,反而阴沉了脸,问:“是你找人做的?” 吴大连连摇头,赶忙说:“林小哥你说等过一阵子的,我哪会找人现在就做?而且他家是大白天被人砸的,打得雪片似的,金哥儿和他男人躲在一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旁人更是不敢管。” 林忘听吴大这么说,就知这事与他无关,松口气的同时心中也跟着窃喜起来,以为是金哥儿家别的仇人找上门来,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大一脸兴奋,眼睛亮晶晶的:“那金哥儿家男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被要债的逼上了门,催了几次还还不上钱,那债主这才找人砸了他家,出一口气。” 林忘虽说心中恨着金哥儿,可仍免不了奇怪:“即便真是欠债,也没有说把房子砸了的,这种事就真没有人去管?” “你当他家欠的是谁的钱?他男人可是欠了顾二爷的钱,即便是给他家砸了,谁人敢管?就是报到官府,也是金哥儿一家不是。” 林忘听吴大猛地提起顾二爷,心中涌现一股怪异的感觉,他低着头,想这怪异到底从何而来。 吴大见林忘这样,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林小哥,你怎么了?” “吴大,我问你,你说那顾二爷是靠海上生意发的家,那他是否也开赌坊?” 吴大摇了摇头:“不曾开赌坊,除开一些家庭开设赌局的,咱们城北大大小小赌坊都只属于两个势力,一是赖三爷,另一个是徐二爷。” 林忘不自觉地攥了攥手,他想既然顾二爷不曾开设赌坊,那金哥儿家男人又是如何欠的他钱?再说了,金哥儿家小门小户的,他男人欠赌债也不可能太多,以顾二爷身份,断不会将这种事闹大,林忘虽接触顾子青不多,但隐隐觉得他不是个喜欢将事情闹到明面上的人。 想到这里,林忘有些七上八下,总觉得顾子青最近来他店里的时候,那态度有些微妙,林忘正待再细琢磨琢磨,正好被四狗子借收拾菜蔬的问题给打了过去,之后又忙起了别的,便将这件事暂时丢开。 到中午的时候,顾子青又来了,吴大知他“无意间”教训了金哥儿一家,而不自觉地对他心生好感, 黑道农民 满脸堆着笑伺候在一旁。 林忘知顾子青来了,有心观察他,便时不时偷偷向他方向看去,也不知顾子青是太机警还是什么,有几次俩人正巧对上了视线,林忘有些尴尬,装模作样看着大堂里的客人,顾子青却昂着下巴大咧咧地看着他。 林忘观察了一会,心中叹口气,已经有八成肯定顾子青教训金哥儿是故意为之,且是为了他。这顾子青这些日来店里吃饭,林忘也曾留意过他,见他面上平淡,也看不出喜怒,真就是来吃饭,可今天他的表情很是不同,看着林忘一直别有深意地笑着,面上隐隐露出得意。 顾子青吃完饭,像平时一样扔了钱就离开,只不过这次临走之前,他还特意看了眼林忘,林忘正巧也看向他,不过很快别过了眼,顾子青哈哈大笑了几声,迈大步走了。 林忘见他真的走了,坐在凳子上长吐了一口气,也不知顾子青到底是什么意思,若说他看上自己了吧,林忘又觉得自己有点往脸上贴金了。 林忘对顾子青找人砸金哥儿家一事,本就是七八成猜测,也不是十成十,再说就算知道顾子青特意是为了他,林忘也不知该如何感谢,索性装回傻,就把那事丢开了。后来听吴大说,金哥儿一家为还赌债,将虞城的房子卖了,搬回乡下去住。 隔了几天,在那日晚上,林忘和吴大他们收拾着店里,擦擦桌子拖拖地,将用了一天的厨房规整下,这时,见门外走进一个年约四十的小哥,身穿紫色衣裳,头发梳得油亮,发髻上戴着一朵黄花,面红颊赤,见人就笑。 林忘不知来者是何人,还以为是来吃饭的客人,当下就要问,吴大却猛地变了脸色,急往外迈了几步,大喝道:“你来干什么?走错地方了。” 林忘狐疑地看着吴大:“你认识他?” 那人瞪了一眼吴大,说:“去去,又不是来找你,再说,谁认识这种野小子?” 吴大涨红了脸,堵在门口,还说:“你走错地方了。” 那人刚才并没有真生气,这会却已经板了脸色:“我又不是找你?我有事要和这小哥说。” 林忘这会是真摸不清怎么回事,看吴大那样,好像认识这人,可看来人的态度,又全然不认识吴大,林忘站在吴大身后,也给他使不了眼色,刚问出来的话,吴大也没功夫回答,林忘便看看了周围其他的人。 陈升咳了一声,小声说:“这是媒人。” 轰的一声,林忘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一下,这会用怪异地眼神看着门口那人。 门外的媒人这会是真动怒了,他狠狠推了下吴大,那媒人有一膀子力气,这 御剑仙歌 一推,真给吴大推开了,栓虎他们见状一个个冲上来挡着那人,瞪着眼睛看着他。 媒人冷哼一声:“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来说媒,还是第一次遇见连话都不让说就赶出来的,到底是何意?” 林忘不知道,但其余人看这媒人穿衣打扮就知道他是“紫衣媒人”,媒人中档次最高的一种,请这种人来说媒,价格自然不便宜。 是以媒人话一出口,几人只能干瞪眼,不敢在说什么,只有吴大还兀自道:“你走错地方了。” “走没走错地方用你说?这里可是林忘林小哥的店?” 这会虽然是晚上了,可火树街人来人往仍热闹,这么一吵,不少人都看了过来,也都认出被挡在外面的是媒人。 林忘不想被人看热闹,于是说:“是我,还请哥儿进来说话吧。” 媒人这才露出笑容,又瞪了眼吴大,抬头挺胸走了进来。 俩人坐在桌边,其他人都站在一旁,林忘问:“不知您有何事?” 那媒人此刻脸颊还红扑扑的,待离近了才知道他刚刚喝了酒,那媒人以手扇了扇风,说:“走了大半天,还没进门,就让人堵住了,说了这半天话,口好渴。” 林忘扭头:“四狗子,给这哥儿上杯茶。” 四狗子先看了眼吴大,然后不甘不愿地去厨房倒茶。 那媒人可能是真渴了,将茶一饮而尽,然后他脸上立马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小哥脾气真是温柔,模样又好,又有本事,也该说道亲事了。” 林忘有点尴尬,这情形有点像他上辈子相亲,还不如相亲了,这会只等林忘点头,就能直接“结婚”了,林忘的笑容有点僵在脸上,可他至少也得知道是谁托媒人来说的媒:“不知是哪位公子托您来的?” 那媒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知害臊的小哥,而且这周围还有许多“外人”,当下一愣,又说:“这里人多嘴杂,不如咱们进房里说,无论如何也全了面子。” 林忘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也是不想让别人参合进来,便点头:“那好,哥儿随我上楼去房间吧。” 吴大也知这算比较私密的事了,不好阻拦,可他担心林忘被人抢走,急躁地看着正欲上楼的俩人,双眼恨不得给那媒人的后背瞪出窟窿来。 二人来到林忘房间,那媒人先是打量了一遍,然后又夸道:“怪不得小哥叫那位爷看上了呢,这一边打理着店铺一边还将屋子收拾得这么利索,真是个勤快的人。” “哥儿,到底是谁托你来的?” 那媒人呵呵呵笑了起来:“小哥好福气,托我来牵线的正是顾二爷,这虞城有谁不知顾二爷的名声?真真是家资巨万,产业广延,为人又最是豪爽...” 林忘听媒人夸着顾子青,险些笑出来,这媒人嘴里说的这人,和林忘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完全两个样,真是嘴上生花,死的都让他说成活的。 “而且顾二爷至今也未娶亲,小哥进了他家,那后院还不全听小哥的?即便日后二爷娶了正室,那宠爱也越不过你去。” 林忘听到这,脑子懵了一下,然后急忙打断媒人的话,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等他日后娶了正室...顾二爷托你来...是让我当妾?” 这回换媒人不可思议看着林忘了,媒人听林忘的口气,只当他不甘心当妾,嘴角忍不住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小哥这话说的,当妾怎么了?那可是顾二爷的妾,一应吃穿用戴还不都比过小门小户的正室?小哥还不满足?我要是有这么大的小哥儿,别说是当顾二爷的妾,就是去他家当个下人也乐意。” 林忘怒极反笑,他本就无心依靠别人,虽今生对女人无望了,但他也想着先赚钱,等生活无忧了,要是有看对眼的人就凑合一起过着,没有的话也就算,不强求。没想到这才一开始,就有人要纳他为妾,林忘只觉得有些可笑,心中发狠想果然不能当好人,若是当初没救顾子青,俩人也不会有交集,虽说那样的话也没有一百两“创业基金”,但他也能稳扎稳打,不至于现在不上不下,拒绝顾子青,怕是彻底得罪了他。 媒人见林忘脸色几度变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刚要口,被林忘一口打断:“当顾二爷的妾,我是万万没这个福气的。” 媒人完全没想到有人会拒绝顾二爷,楞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声音有点拔高:“林小哥,刚才我说的时候,也不见你恼,是直到我说道后面当妾,你才变了脸色,莫不是你还想当正室?” 林忘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很冷静地说:“小可我粗鄙无知,又是嫁过人的,连在顾二爷身边当下人都不敢想,更何况是你口中的正室,真是折煞了我。如今承顾二爷错爱,我自知配不上顾二爷,还请哥儿替我回了顾二爷的好意,小可我在这祝他早日找一个门当户对又知心体贴的人。” 媒人被他一番话说得竟无法反驳,再看林忘坚定的表情,也知今天说不成了,心中气这谢媒钱泡汤了,脸色顿时黑的如锅底一样,林忘也知其中门道,从怀里摸出些钱塞到媒人手中:“劳烦哥儿跑这一趟。” 那媒人原本根本看不上这点钱,可一想这一趟可不就是白跑吗?索性搁在篮子里就是菜,便将这钱收进了怀里,也不再说话,耷拉着脸走了。 林忘跟在他后面同他一起下楼,吴大他们坐在大堂里安静极了,等林忘和媒人下来,都留心俩人脸色,他们见媒人脸色阴沉,都知这亲事没谈成,吴大松了口气,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等媒人走后,吴大下意识开口:“林小哥,是谁来说亲?” 陈升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看着吴大,栓虎也扯了扯吴大的衣角,吴大问出后才觉得自己失言,有些尴尬,可心里着实想知道是谁。 林忘摆了摆手:“反正没成,不问也罢。” 吴大果真没再问,当着林忘的面他们没说什么,可回养济院后,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只是无一人想会是那顾二爷。 ☆、45乞巧节 “他真是这么说的?”顾子极力板着脸,目光有些阴沉。 媒人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说什么配不上,没福气,还不是听说是当妾以后才开口拒绝的,那个小哥,心大着了。” 林忘给媒人钱,本就是想让他在顾子青跟前说点好听的,没想到这媒人受了吴大的气,再加上那钱也太少,仍旧添油加醋地说林忘的不是,林忘要知道会这样,一准后悔给他钱。 “他请的小二也忒没规矩,老身还没进门,就拦着我不让进,也不知是为什么。”媒人虽说不知为什么,其实已经隐隐编排林忘和那小二有些猫腻。 顾子青面露不豫,狠狠瞪了眼媒人,媒人吓了一跳,立马噤声,低着头不说话。 屋中除了顾子青和媒人,还有李沐和那个面瘫的男人,因料想不到林忘会拒绝,所以顾子青也没让他俩离开,这会难免觉得有些觉得失了面子,冷着脸不说话。 面瘫男人尴尬地将视线瞥向另一边,也不知说什么安慰,只能站着一动不动,让别人当自己不存在。 李沐则看了一眼媒人,上来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吗?八成没在林忘那得到好处,故意说些这样的话。” 媒人听了后想反驳,可一看顾子青阴沉的表情,什么话都吞了回去。 “行了,你下去吧。”顾子青嗓音微冷,也不看他。 媒人闻言,迫不及待出去了,他一走,顾子青又不说话了,半垂眼睑,不知想些什么。 李沐走上前,故作轻松说:“老大,那小哥这种反应,你应该高兴啊。” 顾子青冷笑一声:“他拒绝了我,我反而该高兴?” “你想啊,虞城谁人不知顾二爷的本事?家有巨产,又和当朝沈步帅是亲戚,一般的小哥要知自己被顾二爷看上,怕是乐的鼻涕都冒泡了。” 顾子青被他最后一句话逗乐了,表情有些放松。 “那个小哥既然拒绝,那就证明他不是冲着老大你的身份去的,当然要高兴这小哥不同于一般人。” “行了行了,我看你比媒人还能说,说的天花乱坠,你说你当初何必上山当强盗,你要一早去当媒人,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李沐撇着嘴,翻了翻眼睛。 顾子青的右手哒哒叩着桌面,他不紧不慢地说:“也许是欲擒故纵呢!” 一直未说话的面瘫男人终于开了口:“我上次去送钱,他一副开心的模样,看着不像是那种脱俗的人,没准真是欲擒故纵。” 顾子青听他这么说,心里比刚刚得知林忘拒绝自己还要堵心,他不希望林忘是个这么有心机的人。 李沐无奈地看了眼面瘫男,若不是俩人离着远,他都恨不得过去踹一脚:“无论是哪样,老大你先疏远一下他再说。” “就是不为他,也是该离开一阵子了,这次去‘占城国’,我也同船去。” 底下俩人闻言大吃一惊:“老大,那占城混乱,你不要跟着去了。” 顾子青摇头:“占城国乱,那是因为食物稀少,又听说他们那大旱了几个月,闹了严重的饥荒,是以抢匪越来越多,但换句话说,食物价格必定跟着水涨船高,他们国的犀角每次只卖这么一点,那犀角在咱们这是稀罕玩意,这次去,定找他多换一些。” 于是三人又商讨了一个月后出海的细节,倒把林忘的事丢开了。 林忘自打拒绝了顾二爷,心中一直提心吊胆,就怕惹了对方,再使手段对付自己,可一连等了十来天,风平浪静,无任何事情发生,林忘的心渐渐回到了肚子里,他想对方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再说也不是多喜欢自己,自己又是个小人物,顾子青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么一想,倒觉得他胸襟豁达,不是斤斤计较的男人。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总算没那么热了,街上的小孩纷纷嚷着“秋来秋来”,伴随着童声,瓜果梨枣也多了起来,核桃般大小的甜枣红彤彤,买来不吃当摆设,瞧着都喜人。 转眼七月七,正是乞巧节,原来在这个世界,也有牛郎织女的传说,但乞巧节的意义,和现代的“中国式情人节”很不同,这一日,主要还是人们“乞愿”。 到了这日,全城儿童子女,无论贫富,皆穿新衣,便是如吴大他们这种在养济院过活的孩子,没有新衣穿,也都将之前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 街上多了卖各色“巧果”的,不过是些小巧面点,在林忘眼里,吴大他们都是孩子,于是这日也给他们买了些巧果,几个孩子都没吃过,转眼就吞了个干净,沾了满嘴的芝麻。 待到晚上的时候,一般人家会摆上时令瓜果,对着朗朗星空乞巧,小哥求花容月貌、心灵手巧,或是求有一段美好姻缘,长辈则替孩子乞巧聪明机灵。 林忘本着入乡随俗,也摆了些瓜果,他双手合十拜了拜,心中祈求身体健康、财源广进,求完后又想今个儿是七夕,想来牛郎织女应该不管这个,可他又不是真的小哥,也不想要花容月貌,也不想要心灵手巧,美好姻缘更谈不上,他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世界的设定,反正女人无望,甚至心中生出日后大不了自己过一辈子的想法。 四狗子见他拜完,忙凑上去问:“林小哥,你乞的什么?” 栓虎摆了摆手:“一准是花容月貌,小哥儿们都爱乞这个。” 四狗子贼兮兮地笑着,他年龄最小,平时说话最没遮没拦:“我猜林小哥是乞姻缘,找到一段好姻缘,比什么都强。” 吴大因想起了上次媒人的事,微微有些失神,林忘懒得听他说些,指了指厨房,道:“本来看你们爱吃巧果,天黑的时候,我又出去买了一包,四狗子你这么多话,看来是不想吃了,三水,去把巧果拿来,你们几人分,没有四狗子的。” 四狗子知道林忘并不是真的生气,立马换上了乖巧的表情,甜腻腻地叫了几声“林小哥”,他又怕巧果真被其他人分了,等三水拿出来时,一个劲地扒头看,脸上表情急的不行。 吴大这会反应过来四狗子刚说的话,抬脚踢了下他屁股,幸灾乐祸道:“林小哥给你买巧果,你还拿他取乐,就不该给你吃。” 四狗子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嘎吱嘎吱吃着巧果,一个劲地吞口水,再看向林忘时,露出了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表情,林忘扑哧一声乐了,努了努下巴:“吃去吧,下次看你还拿不拿我取乐。” 四狗子一步蹿了过去,一把抓起了巧果塞进嘴里,乌了乌突地说“不拿了不拿了。” ☆、46月饼 话说过了乞巧节,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中秋了,这会要是搁在现代,卖月饼的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可在这个世界,还没有中秋吃月饼一说,林忘看见了商机,这两日歘空的时候,跑了趟木器店,定做了几个月饼模子,又跑去找铁匠,给他厨房安了个炉子,最后又去定做了几个礼盒匣子。 模子最省事,第一个出来了,然后是炉子也搭了起来,因快到中秋节,不少人家送礼都定做匣子,所以那匣子倒是晚了几天。 有了前两样,林忘就开始做起了月饼。对林忘来说月饼的工艺不算复杂,但其中有两样比较考究火候。 第一件就是熬制转化糖浆,先将糖和水按比例倒进锅里,为防止糖水变凉后结晶,又加了点白醋,大火煮到开,充分搅溶,然后撤柴火改小火,再熬上一个半时辰,深棕色的转化糖浆就做好了。林忘白天要在厨房炒菜,晚上还要去夜市,除了睡觉的时间,根本没有功夫,熬糖浆的时候,林忘是找了个白天,特意让三水放下其他的活,专心给他盯着锅子。 第二件则是制馅料,五仁馅的还算简单,但他总不能只做一个馅的月饼,然后又做了豆沙馅和枣泥馅,之后就是用面皮包馅料,包完后在面粉堆里打个滚,抖掉多余面粉,就放进模具里一压一推,出来的月饼就成了规整的圆形,上面带着精致的纹路,因还是白色的生坯,纹路上绘制的是什么并不显眼。 之后就是放入炉子里烤制,中途刷了层蛋液,等最后出来时,色泽金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月饼就烤制成功了,这时再看月饼上的纹路,已清楚地看见是个玉兔的形状,圆滚滚的身子,憨态可掬。 兔子纹的是五仁馅的,桂花纹的是豆沙馅的,如意纹的是枣泥馅的,林忘真是佩服制模子的师傅,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那纹路雕刻的细致,且样子十分传神,和现代用机器做出来的模子根本不一样。 既然做出来就要摆出来卖,林忘将月饼的菜牌放在了第一个,一开始,人们以为这月饼不过是跟炊饼一样算做主食,只不过被林忘冠上个“月”名,只当他是噱头,但毕竟中秋将近,人们自然也想应景地尝尝鲜,等林忘拿出来一看,还真不是炊饼那种“饼”,色泽橙黄,小巧可爱,花纹精致,再一尝,馅料细腻就不必说,连外面那层饼皮都十分酥软香甜,一时间,把林忘首次制作的一炉子月饼都卖光了。 于是他又加点做了新的一炉,并将月饼装进匣子里,包装得精美,推出礼盒版,这月饼口味新鲜,又有寓意,不必说不少人买了准备送亲朋好友,连林忘准备的那十来个匣子都用光了。 原本林忘的月饼也只是在火树街附近流行起来,也合该他发这笔财,一次,有位文生来他店里尝了个月饼,那文生并不是本地人,吃着月饼就想起了往年中秋阖家团圆,不觉竟留下了眼泪,开口道:“举头望明月,低头闻饼香。看见这月饼,就想起我爹良,啊呜...还有我的幼弟。” 林忘当时就在旁边,听了后身子一个踉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一时无语。不想那文生无心的一句话,倒让周围的人都记住了,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听了这句话,慕名前来要尝尝月饼,尝完后赞不绝口,林忘的月饼名声更大,连一些吃惯美食的官宦人家都来买林忘的月饼。 后来那文生又一次来林忘店里吃饭,林忘为表对他的感谢,便装了盒月饼送与他,那文生也因自己随口一句话被人流传而颇自豪,当下大笔一挥,将那两句话写在了纸上,要说他的字还是真好看,笔走龙蛇,墨采飞动,写成后跟件艺术品似的。林忘把握住宣传机会,当即找人将两幅字裱了起来,挂在了店中的墙上。 没做月饼之前,林忘的一天就排得满满的,现在还要做月饼,也只能挤一挤夜里的时间和早上的时间,这一阵子忙下来,众人都瘦了一圈,林忘累并快乐着,毕竟是赚了钱,吴大他们也吃到了月饼,更加卖力跟着干活。 要说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商人,还是比较会把握商机的,只几日,他们见林忘卖月饼赚了钱,便都纷纷有样学样,各大饭店、糕点铺子都推出了月饼,只是他们不知做法,只能试着做,做出来的月饼虽然也挺好吃,但和之前卖的带馅的糕点没什么太大区别,不如林忘做的真正月饼口感新鲜。不过一些铺子到底是卖糕点出身,不像林忘,光是做三种馅料就已经是极限了,他们的口感比不上林忘,但口味种类却比林忘的多,像是芝麻馅、盐酥馅、水果馅、火腿馅等等,反正从模子里出来带着花纹就叫月饼。 林忘开的是个小小食馆,人手有限,也谈不上垄断,被其他铺子分去些生意他也不放在心上,反正他每日只能做出那么多,都卖了就行,也不管别的铺子是不是因为月饼也赚了一笔。 林忘的这具身体,之前毕竟养尊处优了几年,体力不是太好,这几日忙的,他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因一直是三水在厨房帮林忘,林忘看他有些天分,便将做月饼的方法教给他,三水除了不会和面,包馅却已经有模有样了。 林忘并不担心教会了三水后几个孩子会离开他,自己去赚钱,首先,月饼名声是从他店里卖出去的,饶是出了这么多大店开始卖月饼,林忘每日做出的也都能售罄,再有,几个孩子若想单独干,也需要本钱不是吗,最后一点,林忘也想看看他们几人的反应。林忘将手艺教给三水,这件事来店里的客人都知道,三水他们是养济院出身,这事稍微一打听也能知道,林忘猜测应有别的店家见机拉拢三水教给他们制月饼的法子,也想看看三水几人会怎么做。 过了几日,三水犹犹豫豫来找林忘,他说话本就结巴,再一吞吞吐吐,林忘听了好半天,也没听他说出几个字。 “林林林林...小哥,前前...前天...有有有有人找上上上上我...” 林忘真心替他累的慌,但知道三水有话对他说,便耐着性子等着。 “他他他他...他们要...要要要给我...我我我我钱...” 三水说到这,林忘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他后面想说什么,但却没有插话,仍旧等着。 “要要要要要...我我我我...将月饼饼饼饼饼...做做做做月饼的法...法法法子教教教教给他他他他他...们,我我我拒绝了。大大大大大哥当时也也也在,给他们们赶赶跑了。”也是三水急着表态,他越是着急,越磕巴,说起话来比平时还要费劲。 三水仰着脸,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又有点惴惴不安,怕林忘不信。 林忘见他这样,笑了笑,摸了摸他头顶道:“好孩子。” 能抵住一次诱惑不算什么,几个孩子这次若能一直心向着林忘,林忘日后也会将他们当成左膀右臂。 金风飒爽,丹桂飘香,中秋节那天果然热闹,富家公子登楼赏月,文人书生吟诗作对,各大酒楼灯火通明,琴瑟铿锵,酌酒高歌,恣意享乐。 中秋过后,日日还有人来林忘店里买月饼吃,且并不是个别一两个,每日都要做上两三炉,人们并不将月饼只当中秋时吃的,慢慢的竟已习惯这是一种糕点,来林忘店里吃煲仔的,多数都在吃之前要上两三个,又要林忘将月饼切成小块盛在盘子里端上来。 林忘起先并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若是他的话,只能将月饼当成点心,在饭前反而吃不下,还是陈升见多识广,告诉他:“在城里,大户人家吃饭之前都是先上果子拼盘的,你这里卖煲仔,之前也没有,这些人现下可能就将月饼当成果子拼盘。” 林忘点点头,心中半信半疑,反正是赚钱,他也没深究,月饼倒是一直卖下去了。 过完中秋,日子一晃,又到了九九重阳,因九为阳数,日月相同,自古民间认为这是凶日,这日家家户户插茱萸避邪,饮菊花酒驱祸,登高避灾以消阳九之厄。 林忘对重阳的概念并不深,也没将此节放在心上,只是随大流地插了茱萸,买了盆菊花摆在柜台上,又多进了一种菊花酒。 ☆、47有人来闹事 日月梭飞,转眼进入十月,天气转凉,林忘给陈升和吴大他们添置了一身棉衣和新的被褥,林忘虽不给他们工钱,但隔三差五也掏些钱出来补助他们,几人对林忘感激不尽。 因林忘店里是卖煲仔,先吃后涮,小火炉始终温着,便是吃上个把时辰也仍是暖暖呼呼的,别的饭店,尤其是小型的饭店,一到冬天生意难免有所下滑,反观林忘的铺子倒比之前更红火些。 孟冬寒气至,阴风凛冽刺骨,林忘店里因同时点着好几个火炉,一进门倒是暖气扑面。 这日午饭时间,店中客人正多,忽见一满面风霜的高大男人进了店,也是吴大忙的晕头转向,还不及看清来人,先笑脸欢迎道:“这位客人,里面请,刚好腾出一张桌子。” 待吴大说完,一抬头,才看清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好几个月没看见的顾二爷,因是猝不及防,吴大吓了一跳,但他好歹在林忘店里当了几个月的小二,应变能力早不同于最初,吴大紧接着挂起灿烂的笑,将顾子青迎了进去。 顾子青此时又蓄上胡子,冷暖温差一激,让他脸有些红,他坐下后先是解了披风,然后抬眼瞄着吴大,也不说话。 吴大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本就有些畏惧顾子青,这样被他一个劲盯着,吴大只能干巴巴地垂首立在一旁,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心中叫苦,面上还要强装镇定等着对方吩咐,不敢像是对待其他客人那样开口催促。 顾子青可没忘林忘当初拒绝了他,他倒不是记仇,只是拿不准林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阔别了几月再来,他自然是想看看林忘的反应,又说,他顾二爷来使媒人提亲,这件事林忘给周围人说或是不说,也有不同说法。林忘若是以此沸沸扬扬地见人就讲,那他也不过如此,当初拒绝多半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林忘若真就是单纯拒绝,那他一个小哥,这种事也必然不会声张,所以顾子青一来,先是看吴大的反应。 顾子青到底经商多年,对面的人脸上是什么神情,皆瞒不住他,顾子青瞧吴大有些紧张,有些茫然,有些无措,却没有别的异样神情,便已断定林忘定是没将是他遣的媒人这事说出去,心中又是喜林忘不是花花肠子的人,又有点恼他竟然是真的不想成为自己的人。 过了一会,顾子青说:“温两角珍露酒,来碟酱猪蹄,再来锅小鸡蘑菇煲。” 顾子青看着菜牌,想起之前听别人说的林忘这里的月饼,又道:“再来份月饼。” 吴大听他没别的吩咐了,应了一声就赶忙下去了。 来到厨房,吴大冲林忘说:“林小哥,那顾二爷又来了。” 林忘听后整个人顿住了,这已经有几个月没有顾子青的消息,林忘以为对方因提亲的事再也不来了,便将跟他有关的事抛在了脑后,可是过了些松快的日子,如今顾子青又猛地出现,林忘第一反应是怕他报复,心中七上八下。 吴大不知道这些事,还在小声地自言自语:“还以为那位爷不爱吃咱们这的饭了,没想到又来了,林小哥,这次可要好好表现。” 在吴大心里,顾子青这人是要讨好不能得罪的,且最好能得他青睐。 因他的话,林忘回了神,下意识地往厨房里面缩了缩,明知对方在外面看不见,但冲着门口的那面身子总是有些发毛,林忘抱着不和他打照面的想法,麻利的做了他要的食物,希望他早点吃完早点走。 酱猪蹄、月饼和珍露酒先给顾子青上了桌,他一人自斟自饮吃了起来,酒吃的快,小鸡蘑菇煲还没上桌,他又要了两角酒。 过了会,店中客人要的食物总算都上齐了,林忘坐在厨房休息,他心中想着顾子青的事,又想出去瞧瞧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也好有个底,又怕面对他,很是纠结。 忽然,听前面店里闹了起来,那一嗓子,吓得林忘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清清楚楚听见有人喊了句:“锅里有蟑螂!” 林忘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因条件所限,这厨房肯定会有蟑螂,林忘每日做菜总是十分小心,之前准备的半成品,都会用盖子仔细地盖起来,但是百密里还有一疏,谁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会有蟑螂进去,所以林忘第一反应真就是自己的失误。 外面有一桌客人,坐着四五个人,快要吃完了,在锅里捞出一只蟑螂,其中一人正用筷子捏着,破口大骂:“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锅里吃出了蟑螂,想害死我们啊?” 他旁边的另一个人撑着桌面做干呕状,因他们的嚷嚷,店中其他人早停了筷子,如今再看这几人干呕,更是觉得恶心。 “什么蟑螂?都快吃完了才发现?我看分明是你们携带进来的,想讹钱。”吴大虽然扯着脖子,但他到底也有点心虚,只能大声嚷嚷。 这种讹钱手法有些老套,并不是没这个可能,因吴大的话,店中其他人又看向了闹事的几人。 “放屁,吃一顿饭能有多钱?老子有的是钱!”另一人狠狠地瞪着吴大,猛地拍桌子上一块小碎银子。 另外一人帮腔道:“你们掌柜的呢?快让他出来,今天这事没完!” 林忘听了不得不从厨房出来,他挺直背,目不斜视,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我是掌柜的,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在你锅里吃出蟑螂了,你说怎么办?” 林忘打量了几眼惹事的几人,不答反问:“你们说怎么办?” 林忘其实不怕他们讹钱,他怕因此事坏了自家招牌,所以他现在直接问对方想要怎么解决,如果对方开口要钱,那么周围人定会也猜疑他们是讹钱来的,林忘在借机说些让他们下套的话,这样一来对他店口碑的影响也会降低些。 谁知那人怪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们要讹钱?告诉你,老子有钱,不要你钱,我要你跟我们道歉,并把这蟑螂吃了!” “你放屁!”吴大最先急了,他往前一挤,挤进林忘和那人中间,眼中冒着火星,恶狠狠地瞪着对方,马上就要动手。 因那人的话,栓虎他们也都围了过来,同仇敌忾地看着对方,双方都是四五个人,正僵持的,店中其他的客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后退些,有的胆小的更是趁机出了门,但又想看热闹,便堵在门口,这样一来,林忘店的外面又聚了些人。 林忘听那人并不是要钱,先是一惊,之后听他要自己吃了蟑螂,火气蹭地冒到了嗓子眼,还好他还有些理智让他阻止这事闹大,林忘也知,今天的事解决好了日后便没什么,解决不好,他店铺八成开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林忘到冷静下来了,他将手搭在吴大的肩膀上,使劲地捏着,将他往回拽。 从这件事刚闹起来时,顾子青就坐在一旁看着,也不往前凑,也没有其他动作,他心中会阴暗地想,若这事闹大了,林忘解决不了,日后铺子开不下去了,那他会不会来找自己?顾子青又是对林忘这个人很感兴趣,所以也想看看林忘会怎么解决此事,只不过在听他对方要林忘把蟑螂吃下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捏断了筷子,豁然站起来,一张脸铁青。 吴大因肩膀上的疼痛,也有些回神,知道不能将事情闹大,只能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任林忘将他拉了回去。 林忘不说话,而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几人,这几人要的好酒好菜,店里什么贵要什么,光是酒钱就已经几百文了,还不算要的煲仔、酱肉、蔬菜、大虾等,所以林忘一开始几乎是笃定他们是讹钱的,只不过他们现在虽然不要钱,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恶毒劲儿,林忘不说看人多准确吧,但总觉得这几人不像是太富裕了人,浑身上下根本没那股子气质,就是他店里现在随便一个客人,都不是这样的。 “你们要不是讹钱,便是来闹事的,是谁雇你们来的?”林忘死死瞪着为首那人,他这么猜,其实是想到了顾子青,偏着这么巧今天顾子青来他店里,偏着又出了这么个事。 要说那几个人,还真是来闹事的,不过并不是顾子青找来的,而是在火树街附近另一个酒店老板找来了。林忘店铺生意红火,是其他人想也没想到的,不过林忘的铺子小,其他的酒店饭店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因中秋月饼一事,更多人注意到林忘的铺子了,其中就有这么几家饭店学林忘也卖煲仔,也是先吃后涮,但味道总是差林忘这么一截,这其中就有这么一家动了坏心思,想给林忘打压黄了,自己再开一家林忘这样的店铺,装修好点,规模大点,那还不大把大把的赚钱?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行事,也是因为之前一直打听林忘背后是否有什么背景,免得得罪人,如今打听清楚了,这才下的手。 来惹事的几人其实也不过就是社会上的混混,那老板不可能找自己的手下来吧?若是事情闹大了,顺藤摸瓜便能找上他。林忘店铺的吃食并不是太便宜,那老板还挺细心,给这几人找了身符合的衣服,但就是穿上这些衣服,也掩盖不住他们身上的流氓气质。再加上这些混混天生小气,因那背后老板说今日的饭钱他掏,所以几个混混就可着贵的来,这一桌子酒菜,快超过一两了,这价钱,在林忘这种小铺子里,真算的上不低的一桌了,是以这点也让林忘怀疑。 几个混混都没想到一下子竟让林忘猜中了,难免有些慌张,加上酒吃多了,这会后劲上来,再说话,有些含含糊糊:“放,放屁!” 为首那人还举着夹蟑螂的筷子,冲着四周说:“明明就是在你锅里吃的蟑螂,你们给看看,他这店可不干净,小心吃死人。” 林忘见状,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故意来闹事的,他怒极反笑,也看了看筷子上的蟑螂,然后是真的笑了起来:“你敢不敢给其他人看看你筷子里的蟑螂?” “哼,有什么不敢的?”那人说完,气势汹汹地走了几步,围着整个大堂转了一圈,一边给别人看筷子上的蟑螂,一边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在他锅里吃出了蟑螂,真恶心。” 周围人多数被恶心地直撇头,并不看,也有一些人好奇地瞄了一眼。 待那人走了回来,昂着脖子道:“没话说了吧?你把他吃了,再道个歉,我们就不追究了,也不要你钱。” “哼,你想得到美,大家仔细看看,这只蟑螂是扁的,明显是被打死后丢进的锅里,也不是被煮熟的,若是活着掉进去的,不该这样。” 顾子青站在一旁,看着林忘从容应对,眼中跟着一亮,在心中赞了句“辩得漂亮!” 众人听林忘这么一说,便都扒头抢着看,聚在前面的人一看,还真像林忘说的那样,筷子上头的蟑螂是扁的,绝不可能是活着的时候掉进的锅里,于是众人交头接耳说着,都已经偏向林忘这边了,指责地看着那几人。 其实也不怪那几个混混,他们总不能活捉一只蟑螂吧,便从家里踩死只蟑螂带了过来。 那蟑螂个头小,又黑乎乎的,还沾了汤汁,其实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是不是扁的,但这话由林忘先提出来,众人先入为主觉得那蟑螂是扁的,再加上它其实就是被踩死的,那几个混混心虚,一时支支吾吾没话说,众人便知道他们确实是自己带了蟑螂,来这闹事的。 “报官吧,让人给他们抓起来。” “对,报官!”人群里有人喊着。 几个混混一听,更是慌张,张口骂骂咧咧,但又不提蟑螂的事了。 林忘心底其实是不想见官的,但又不想失了底气,于是假装吩咐吴大:“去,请李差爷来一趟,让他带几个弟兄来。” 林忘说的李差爷,也是随口编的,只不过李是大姓,才惯了这个姓,为了虚张声势。 吴大毕竟也是混久的人,一听就反应过来,大声地应了下,就要往外走。 顾子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心中纳罕:“他竟认识官府的李大?” 那几个混混也知官府有这么一位李姓差爷,手黑心黑,凡是落到他手里,便是没什么事,也得被他教训一顿,钱也得诈的精光,就是那已被判了死刑的罪人,临死前也能让他敲一笔。几个混混心中更慌,推推搡搡道:“去!老子事多着了,没有功夫陪你耗。”说完,拍下碎银子,装模作样大摇大摆,实际上有些慌张地挤出人群。 背后人们嘘声一片,其中也有客人因被他们搅了吃饭,而恼得骂了起来。 吴大追到了门口骂:“你们这帮王八蛋,别让我碰见,碰见打不死你们的!” 林忘长出一口气,扭头朝店中的客人道:“今日让各位受惊了,实在对不住,这就送上一碟子酱猪蹄,权当赔罪。” 众人一听,都道林忘爽快,纷纷替林忘说着好话,又斥责那几人没安好心,分明是背后有人指使来故意闹事,便都猜测可能是同行倾轧,其他人旁观者清,倒是猜对了,林忘当局者迷,心中却还是有些怀疑顾子青。 客人们纷纷重新坐下,其实这中大半吃不下了,他们虽知那蟑螂是混混们自己带过来的,但看了一会,也觉得恶心,留下来都是冲那碟子酱猪蹄,不想有便宜不占。 事情虽看着解决了,但不知还有没有后招,顾子青心中到底不想林忘吃亏,有心追上那几个混混,想揪出幕后黑手,他搁下银子,这就往外走。 林忘见他这样,便真以为是他指使的,又气又恨又怕,虽知这人不能惹,可还是没忍住,在俩人打对头的时候,看了他一眼,那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得意和怀疑。 顾子青也看见了林忘的表情,他是直到追出了店外,才反应过来林忘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好啊,分明是怀疑那几个混混是我派来的!顾子青追人的脚顿住,心中也有些气,可谁让就是这么巧,隔了几个月,他今个才来林忘铺子,就有人来闹事。 顾子青咬了咬牙,提步又追了上去:“这会非给幕后黑手揪出来不可了。” ☆、48 俩人独处 中午虽有人借蟑螂来闹事,但林忘漂亮地解决了,所以那事对林忘店铺也没什么实际影响,其他人即便是有所耳闻,也都知不是林忘的错,只是林忘心中仍担心指使混混的幕后黑手还会有后招,所以一直提心吊胆。 吴大他们光顾着眼前,解决了此事心情自然畅快,嘻嘻哈哈笑闹着,很是开心。 晚上,林忘照旧推车去夜市卖醒酒饮,虽现在天气转凉,但林忘又实在舍不得每日百文的进账。 卖完醒酒饮,推车回去,吴大也看出林忘自打中午那事以后,就一直蔫蔫的不爱说话,有心想宽慰他,在回去的路上便一个劲地说:“林小哥,你别担心,那帮混混下次再来,我不让他们进店,直接给赶出去。” “他们面生的很,应不是城北的人,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林小哥,下次若再遇见这样的事,咱们直接报官。” “嗯。”林忘有些心不在焉,回答得很是敷衍。 林忘在心中有一半怀疑是顾子青找来的人,顾子青是谁,有权有势的大爷,他要是想使坏,自己这种小人物还不是只有被他耍的份?一时间又有点后悔当初拒绝得太果断,可转念又一想,他是肯定不会给人当妾的,不拒绝还能怎么样?林忘烦躁地抓抓头,脚下步子踩得重,夜里虽起风了,但因他们是一路走来,所以到不觉得冷。 今天拖得有些晚,这会都丑时了,走到店门口,林忘也没让他们帮他把车推进去,吴大几人也真是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见林忘已经开着锁了,打声招呼,缩着脖子一路小跑走了。 林忘拿着钥匙摸索了会,只听得咔嚓一声,大铁锁应声而开,同一时间,林忘感觉背后生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便被拉入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也是事出突然,林忘很丢脸地喊了一声,只觉得浑身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搂着他的怀抱缩得更紧,林忘能感觉出身后的人正将脸凑过来,胡茬刺得脖颈痒痒的,呼地吹了口热气:“别怕,是我。” 那声音几乎直接贴着耳朵吹进来的,听着和平时很不同,带着鼻音,更加低沉,林忘脑子里嗡嗡直响,慢慢回神,已反应过来身后人是谁。 一下子,林忘感觉一股火气直往头顶撞,所谓恶向胆边生,当时也顾不得对方身份了,屈起手肘,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撞去,也是因林忘比身后人矮许多,他这一击,正好撞在对方最无防备的下腹部,离命根子就还差几寸。 只听得身后一声闷哼,环着林忘的胳膊终于松开。 林忘立刻往前迈了一大步,几乎贴在了门上,快速转身,看着离自己极近的人,冷冷地说:“顾二爷,不知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也是林忘出手太快太偏,顾子青猝不及防,才让他逃脱,顾子青被撞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低低笑了起来:“真狠啊!” “顾二爷,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你怎知我没事?” “若是有什么事也请白天来,深更半夜,我招待你不方便。” 林忘见顾子青这种无赖样,简直要有扶额的冲动,他冲天翻了翻白眼,本以为顾子青看不见,却不知顾子青耳聪目明,借着那一点月光,就将他脸上表情看了清清楚楚,心中更加觉得林忘有趣,好像之前接触过的小哥,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林忘见他也不走,再次重复道:“顾二爷,现下这个时间,我终归是不方便。” 顾子青不为所动,又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白天惹事的那几个混混,背后是受何人指使?” 林忘差点脱口而出“难道不是你吗?”,还好他及时管住了自己的嘴巴,也不说话,只在黑暗中看着顾子青的轮廓。 顾子青看他张了嘴巴,然后又猛地闭上,心中一阵好笑。顾子青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已晓得林忘过往不好,对方又拒了他的提亲,可在海上的这些日子,却总是想起他,倒称不上思念,只是心里一直痒痒的,想看看他的模样,如今见了,自己整个人都跟着松快起来,顾子青又道:“今个白天你虽给他们打发了,但那背后指使难免不会有更恶毒的后招,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顾子青说的正是林忘担心的,听对方口气,好像还真不是他做的。林忘自认为做人低调和善,在他观念里,除了顾子青,自己就没得罪过人,如果不是顾子青找来的混混,那他真就完全想不到是谁,这样的话更加防不胜防。 “等你半天,肚子都饿了,你请我吃东西,我告诉你背后指使是谁!” 林忘仍旧不说话,在心中权衡着利弊,知道了是谁,没准可以防一防,可若让他进去,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顾子青又补充道:“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我顾二说话从不食言。” 林忘听顾子青这种口气,便怀疑自己之前可能真是想差了,他顾二爷什么身份,若真是想报复自己,这种小把戏简直太不入流了。 林忘还在犹豫,顾子青却看出林忘不像刚刚这么抗拒了,一抬手,抽出还挂在门上的大锁,吱呀一声,就将门推开了。 顾子青顺势将门推开,大咧咧走进去,林忘看了他背影一眼,咬着牙回身去推停在门口的小车。 这时,顾子青站在大堂正中间,微微垂着头,因屋中一片漆黑,也看不见他表情,林忘只觉自己浑身如针扎一般,知道顾子青在看着他。 林忘将车立在一边,点上了灯,搁在一张桌子上,顾子青自觉地坐下来,林忘垂手立在一旁,放他进来那一刻已经有些后悔,现下更是绷紧了浑身神经,戒备着他。 “我肚子饿了,快去做些吃的。” 林忘磨磨蹭蹭走到厨房,重新生火,他在盛半成品肉汤的几个盆子前犹豫了下,最后选的羊排,合着浓汤下进锅,待水烧开,切了白萝卜丢里,又下了面条,这面条是他晚间多做出来的,原本为了留着明天当早饭吃。 等面做好,林忘端着出去,一出厨房发现顾子青并不是坐在一开始靠门的那张桌子,而是改挪到离厨房最近的那张,看样子刚才好像一直在看着林忘。 林忘被他这种神经般的举动都折磨的麻木了,当下将面端到他面前,声音无起伏地道:“顾二爷,您的面来了。” 顾子青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碗,又提鼻子闻了闻,皱眉道:“我不爱吃羊肉,一股子膻气味。” 林忘倒吸口冷气,若不是一靠近他就像靠近个冰棍似的,他才懒得给他做羊肉面,这羊肉可比鸡肉猪肉都贵,林忘伸手欲端回面,嘴上没好气道:“羊肉暖身,真是不识好人心,不吃拉倒。” 顾子青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低低笑了几声,伸手盖住林忘放在碗上的手,林忘猛地一缩,顾子青将那碗面拉到自己跟前,低头又闻了一会,皱着眉吃了起来。 顾子青先吃了一大口面,只觉这面弹滑劲道,当真不错。汤面上漂着几点小葱,汤里有几块羊肉,几块白萝卜,白萝卜味大,这汤主要还是白萝卜的清香,羊肉味并不明显,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林忘看他这样,没有得意,反而非常无力地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这又是何必?我真是消受不起。” 顾子青闻言抬了头,眼中闪闪发亮,他此刻正一瞬不瞬看着林忘,嘴角向上勾着。 之后,俩人都不说话了,林忘便坐在他对面看他吃,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等顾子青吃完面,他将空碗往前一推:“吃完后当真暖了起来。” “现在可以说是谁指使那几个混混了吧?” 顾子青怪笑了几声,抬手指了指自己:“不就是我吗?” 林忘猛地抬头,脸色铁青。 “你不就是怀疑我指使他们来你店里捣乱的吗?” 林忘表情僵硬,面上有些尴尬,也不知顾子青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顾子青见林忘这样,便不再逗他了,直接道:“是如意食肆的老板找混混来你店里捣乱的。” 林忘一听说是同行,根本不用问为什么,也不用问到底是哪家,这次是如意食肆老板,下次又或许是别的酒家,防也防不了。 顾子青见他这样,又说:“我已替你教训了他们。” 林忘听出他故意加重的“我”字,当下也明白什么意思,他先是站起来,深深作了个揖:“三番两次承您帮忙,很是感激不尽。” 顾子青看他如此郑重,反而不说话了,心中也没有因他的感激而感到高兴。 林忘见他坐在凳子上,现下看过去,很是平易近人,让人想不到这位就是虞城顾二爷,差点忍不住和他挑明了话,可到底林忘心中还是畏惧他,忍了忍,什么都没说,低头掩嘴小小打了个哈欠。 顾子青看他半掩着嘴巴眯着眼,眉头微皱,小小鼻头也努了起来,很是可爱,再加上这室内灯光昏暗,顿时生出一股暧昧气氛,顾子青心中一动,差点就要上去捏捏他的鼻子。 林忘打完哈欠一抬头,就见对方眼中似有团火,一直望着自己,当下竖起了戒备,眼睛睁得溜圆,看着他。 顾子青见林忘又恢复成这幅表情,那点心思也淡了些,他知现在太晚了,林忘一早还要开店,就不忍再闹他,站起身,道:“你好好歇息吧,我告辞了。” 林忘眼睛一亮,就是他知道自己不应表现得太明显,可还是忍不住舒展开眉头。 顾子青又岂会不知林忘巴不得他赶紧走,他下意识摸了摸胡茬,想自己何时这么讨人嫌? 顾子青出了店,林忘是怕太失礼,送他到门口,看他走了几步才把门关上。 耳听得背后发出砰的一声,身后那点橘色灯光被遮住,顾子青就知林忘已经关了门,他扭过头看了眼那扇门扉,轻轻笑道:“来日方长。” ☆、49 豆芽菜 因昨天顾子青深夜来访,加上他说的那些话,林忘虽又累又困,可躺在床上辗转有一会才睡着,第二日就起晚了,且整个白天都有些蔫蔫的。 中午,正是人多的时候,顾子青再次来到林忘店里。 吴大丝毫不知俩人的事情,所以他是乐得顾子青来,若是林忘的饭食能得顾子青青睐,那么日后时间长了,没准能搭上几句话,最好能得到对方关照。在吴大眼里,顾子青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人,是不可能看上林忘的,所以他丝毫没往那方面想。 顾子青点完菜,让吴大给林忘叫出来。 林忘听了吴大的话,幽幽叹了口气,吴大知林忘不愿意出去,只当他是畏惧顾子青,于是又劝道:“林小哥,你也不用太怕他,上次陈升说的话多少有些夸张,这顾二爷对咱平民百姓也从不为难,咱们若能和他打好关系,不用他开口说什么,只要他多来几次,别人知道顾二爷喜欢咱们店,一些混混便不敢来咱们店闹了。” 林忘知吴大是好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嘱咐三水看好火上的锅,擦了擦手,这就出了厨房。 顾子青刮了胡子,脸上又恢复成一片光滑,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直裰,林忘好像第一次看他穿浅色衣服,浑身打理得紧趁利落,倒比平时减了几分压迫感。 林忘垂首立在桌旁,顾子青看了他一眼,笑道:“昨天的羊肉面很好,吃完后果然通体暖和了。” 吴大也在不远处站着,将俩人的话听个一清二楚,他明明记得昨天顾子青要的是小鸡蘑菇煲,也没吃面,他怎么又说吃的羊肉面? 林忘也觉得他的话很是奇怪,明明是无关紧要的内容,有必要给他叫出来说一遍?林忘面上却不显,规规矩矩说:“冬季天寒,吃羊肉暖身。” “只是我不爱吃羊肉,我嫌它有味,不过你做的羊肉面倒是味道不大,反而有一股清香。” “那汤里我下了白萝卜,白萝卜气味大,遮住了羊肉味。” 俩人拉拉杂杂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顾子青也没为难林忘,也没说什么别的话,点了点头,就让他回厨房了。 吴大面色凝重,跟着林忘回了厨房:“林小哥,他多前吃的羊肉面?” 林忘嘬了嘬牙,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若跟他说是夜里来的,那可不太好,只能硬着头皮随口胡编:“昨天他又来了一趟,只要了碗面,你可能没注意。” 果然吴大满脸怀疑,他虽怀疑,可怎么也不可能猜到顾子青是在夜里来的,一时糊涂,他见林忘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便没再深问,点了点头又出去了。 接下来几日,顾子青经常来林忘店里,且每回来,都要跟林忘说上几句话,倘若他来不了,也会让手下来林忘店里买些吃食带走,有时是那个面瘫男人,不过多数都是那个俊秀的少年,那少年一看就是话痨,逮着林忘就是一顿猛说,诸如“我们老大爱吃这个”,“我们老大讨厌吃姜”,“我们老大赞你家丸子做的香”,如果林忘在厨房正忙着,那少年也要抓着吴大跟他说一会话。接触次数多了,林忘知道那面瘫男叫杨检由,俊秀少年叫李沐,这俩人是顾子青的左膀右臂,在虞城也很有名声。 林忘不是不知顾子青的好意,他这是特意做出一副和林忘相熟的样子,别人知道了,也不会轻易找林忘麻烦了。林忘是感激他,但同时又因为顾子青的举动而有些压力,林忘曾说“无福消受顾子青的厚爱”,这话一点都不假。 虽林忘对顾子青的示好有些压力,但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感谢他,便原来怎样,现在还怎样,只是偶尔送他样小菜,或是请他吃几角酒。 现下进了十二月,河边一排排的树,只剩残败枯枝,阳光也不是那么刺眼,这冬日里,新鲜蔬菜少了,寻常的诸如白菘、冬笋、韭黄,价格自然跟着涨了上去。 因菜贵,像林忘这种中低档的饭店都受了影响,林忘不敢加价,只能自己少赚点,林忘一开始也跟着犯愁,绞尽脑汁想些材料便宜,吃法又新鲜的菜色,也是他脑子一根筋了,光想着新菜色了,却忘了要从源头去创新,还是某一日他看见米缸里夹杂的一颗绿豆,一瞬间有股醒醐灌顶之感。 林忘一口气买了许多绿豆,回到家闷不吭声浇水泡豆芽菜,不出几日,新鲜的豆芽菜就出来了,他这一次泡的多,二楼三楼除了他的卧房,几乎所有的房间地上都铺满了豆芽菜。 林忘便用豆芽菜新出了道醋溜豆芽菜,菜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来店里的客人一进门就能看见,人们都没听说过豆芽菜,再加上见比别的青菜便宜一些,几乎每个来店里的客人都要点上一盘,吃过后无不赞不绝口,这些吃面食、肉食多的人们,这会来上一口豆芽菜,只觉得脆嫩爽口,酸甜的口味极为开胃解腻。 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见顾子青了,这几日都是他那两个手下来店里替他买吃食捎回去,听说因将至年关,顾子青手底下各个铺子开始盘账,所以十分繁忙,上次见他时,就记得他下巴上的胡茬又开始冒了出来,估计再见面,他又恢复成了满脸大胡子,林忘觉得他这点真有意思,光是看他脸,就能知道他现在忙不忙。 这日,是杨检由来的店里,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看他好像也比以前疲惫了许多,眼底下挂着黑眼圈,脸色灰灰的,很不好。 “来个猪肉粉皮锅,里面加些面筋,再来个小鸡蘑菇锅,来个酱猪蹄,再随便做几个小菜。”杨检由话不多,声音也不是特别大,但他的语调很平淡,声音挺有特色的。 林忘在厨房一听,就知道是他,扒头看了一眼,两人正好对上视线,杨检由冲他点点头,林忘颌首,又缩了回去。 煲仔都是半成品,搁了调料在火炉上煲一会就行,林忘开始动手给他做其他的菜。 看着桌上的食材想了会,林忘挑了两棵黄瓜,泡了木耳,打的鸡蛋,切的肉片,准备炒个木须肉,这道菜本就简单,林忘又是熟练工,三下两下就做好。 第二道菜,他做百合芹菜,不过这会的芹菜和现代的芹菜很不一样,更加细一些长一些,根部的颜色偏浅,林忘拿过三水择好洗好的芹菜,斜切成段,下锅就开始炒。 芹菜叶他也没有浪费,而是给它们用热水焯一下,然后过凉水,盛在小碟子里,过完水后的芹菜叶更加碧绿,加入盐、酱油调味,铁锅烧热油,下花椒,待花椒烧成黑色,便将花椒油淋在芹菜叶上,顿时响起刺啦刺啦的声音,一股清香混合着麻香的气味也飘了出来。 之后,林忘又炒了个醋溜豆芽菜,本来觉得差不多了,可一数发现加上酱猪蹄是七个菜,单数,这的人点菜总是要凑成双数,于是他又拌了个葱豆腐。林忘想顾子青他们如今正忙,整日大鱼大肉,给他们做的菜便都是败火的菜色,当然,他也不指望顾子青能发现,这些是林忘对顾子青的帮忙而默默感谢吧。 八个菜装了两大食匣,最上面放着十来张饼,沉甸甸的,杨检由稳稳当当接过去,林忘看他垂在身侧的手,嘱咐了一句:“小心脚下。” 杨检由点点头,提着食匣走了。 第二日一早,顾子青自个来了,店里还没有客人,林忘一看他,果然是满脸胡茬。 顾子青见林忘虽抿着嘴,但眉眼弯弯像是带着笑,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坐在凳上冲他招手。 林忘走过去,施了个礼,问:“顾二爷有何吩咐?” “你昨天炒的菜和我胃口,吃了后觉得胃中清新,很是舒服,尤其那个白色的,酸甜带辣,不知是什么菜?” 这话是顾子青问出来的,林忘并不戒备,他说:“那是豆芽菜。” 顾子青一听菜名,就知道那菜是怎么做出来的,他点了点头,也没问别的,又说:“不知你店里还有没有豆芽菜?” 林忘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有,你要想吃,我再给你炒。” 顾子青摇头:“我是说新鲜的豆芽菜,还多不多?我想你都卖给我。” 林忘吃了一惊:“你竟这么喜欢吃豆芽菜?” 顾子青看他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有趣:“不是,我是看你那菜清脆爽口,又是新鲜,想着将至年关,装一些送人。” 林忘细细琢磨,他推出豆芽菜,本是为了打响店里招牌,这顾子青也是聪明的,任你再有钱,冬季里吃的青菜统共就那几样,所谓物以稀为贵,顾子青将豆芽菜当礼物,可谓是极有心意。 “不知顾二爷的意思是,我的豆芽菜日后只能卖给你,还是说我也可以自己卖?” “哈哈,你想多了,我是不知你还剩多少豆芽菜,想让你优先卖给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林忘松了口气,心中也在盘算,顾子青将豆芽菜当礼物送出去,他送的人肯定是有钱或是有权的人家,正好借着他也能打开市场,于是他点点头:“我知你意思了,当然可以。” 之后便谈价钱,林忘多次受他帮助,价钱上自觉压低了些,顾子青喜欢林忘,想让他多赚点,也不在乎那点钱,最后倒是顾子青主动抬了价钱。 中午的时候,顾子青就让车来林忘店里把豆芽菜都拉走了。来店里的客人们一看豆芽菜没有了,心中虽失望,但只当这种菜也是稀少,一些尝过滋味的只恨当时怎么不多要一点,一些没尝过的人则被勾起了好奇,心痒的厉害。 几日后,林忘新一批豆芽菜得了,简直引起了众人哄抢。 所谓一传十十传百,林忘店里的豆芽菜,很快,就风靡了整个虞城,连城东、城南、城西的人也有往林忘店里来吃豆芽菜的,吃完后还不过瘾,也有买新鲜豆芽菜带回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了个古代小说,很短,讲述的是一个乞丐头子(很有钱)家的女儿,因出身关系,一直嫁不出去,后来有人给她说了个没钱的穷书生,俩人结婚后,女人一直资助书生读书,书生终于考上功名,之后就嫌弃女人出身,俩人去游船,男人就把女人推下了河,女人获救,救她的人正好是男人的顶头上司(看到这我还以为会发展成狗血剧),上司问清原因后很气愤,认了女人当义女(...于是我知道我猜错了),然后试探那个男人,那男人一听是顶头上司的女儿,当下表示愿意结婚,上司为给义女出气,答应结婚(我又猜错了) 结果就是让女人打了男人一顿,但俩人仍旧和好如初,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上司待女人如亲女儿,待男人如亲女婿,看完后十分蛋疼. ☆、50 过年 豆芽菜做起来简单,再加上林忘一时疏忽,就管豆芽菜叫“豆芽菜”,没多久,别的饭店便都琢磨出豆芽菜是怎么做的了,一时间,虞城兴起了吃豆芽菜的风潮。 虽说泡豆芽菜的铺子多了起来,但因林忘是第一家,再加上顾子青给别人送礼用的他的豆芽菜,所以整个虞城,还是林忘的豆芽菜卖得最好,甚至一些上流人士,只认林忘的豆芽菜,认为只有他家做出来的,才根正苗红,才有档次。 因这事赚了多少钱搁一边,林忘的铺子倒是更加有名了,而且众人也知林忘和顾子青有些交情,一些混混也不敢来他店里捣乱,连官府的衙差们再来吃酒,态度都有些不同了。 只不过,伴随而来的,是林忘自身的一些负面评价,林忘到底是小哥,又是一个人主持着店,不少人就传林忘勾搭住了顾子青,又说顾子青照顾林忘的生意,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因对象是顾子青,一时间,林忘的名声也跟着大了起来,不少人“慕名”前来,想看看林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面对着一个个要叫林忘出来说话的客人,林忘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吴大也跟着着急,他原本是希望林忘的手艺能得顾子青青眼,可并不是想让俩人接触得太近,到这会他开始担心了,心中一直自问着“顾二爷是不是看上林忘了?”,想问一问林忘关于顾二爷的事,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接连几日,一直闷闷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进了腊月,街上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置办采买年货,打扫房屋,忙忙碌碌,摊位前一片火红,红的春联,红的福字,红的首饰,红色的玩意摆设,瞧着都喜庆。在古代没有手表没有手机,林忘过得稀里糊涂,等在想着问日子,竟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四,祭灶。 按理说祭灶只能公子来,小哥要回避,可林忘家也没有公子,吴大他们不算林忘家里人,不能请他们代劳,否则更加惹人闲话。 林忘倒是不在乎这些利儿,便跟着其他人,买了糖涂在了灶王爷嘴上,又摆了瓜果点心供在案上。 祭灶过后,日日连着有说法,好在林忘店里的生意不这么忙了,人人都回家准备过年,只偶尔有闲散的人来他店里吃酒。 林忘挑了个日子将整个三层楼好好打扫了一遍,扫出的尘土那么老厚,门口的灯笼也摘下来擦了擦,然后又换了门神,贴上钟馗像,远远一看,年味十足。 林忘看吴大他们这几个月来辛苦帮忙,一人给添了一身新衣服,又发了几十个钱当零花,让他们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这还是吴大他们第一次过年穿上新衣裳,手里还有富余的钱,往年他们也只能穿着朝廷发的树叶一般的薄袄,在养济院哄抢粥喝,几个孩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二十五这日,李沐捧着一个小匣子来了,他见了林忘后,笑眯眯把匣子递出去。 林忘看了一眼,没接,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老大送你的新年礼物。” 林忘闻言皱了皱眉头,仍旧不接,犹豫道:“不太好吧,我当不得他如此重视。” 李沐又往前推了推:“不过是一些小玩意,让你玩一玩的,不是贵重的东西,我们老大也谢你之前的豆芽菜,价格给的低,也确实帮上了忙,别的城还没有豆芽菜,我们老大让人快马送给了几位在别处的商场上的朋友,都很喜欢。” 林忘见他这样说,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于是很正规地作个揖,双手接过匣子,道:“既然如此,就多谢顾二爷抬举了,劳烦替我给他问个好,祝他新的一年财源广进,日进斗金,李沐公子也请留步,喝杯茶歇歇脚,我也准备些新年礼物,劳烦你给顾二爷带过去,谢他这些日子的帮忙。” 李沐闻言怪笑起来:“你这样正经八百的说话好不习惯,我是躲懒来的,就是你不说,我也要在你店里歇一歇。” 林忘点点头,给他上了好茶,然后钻进了厨房,他这里哪有什么东西当礼物啊,也只能拿出之前自己做的点心,又上楼回屋取了前天新买的为过年添喜庆的朱漆祥云纹盖盒,挑了几样卖相好看的,细细摆里面。 林忘将盖盒递过去,说:“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一般的东西也难入顾二爷的眼,这里是我自己做的点心,比不得外面卖的,还请顾二爷海涵。” “瞧你说的,我们老大就爱吃你做的东西,这几日忙,也没工夫来你店里,他一到吃饭时间就要唠叨几句。” “当不得如此夸。” “得了,我这就给我们老大送去,他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了,你这点心送的真是体贴。” 李沐还年轻,说话举止都很活泼,他摆了摆手,提着盖盒走了,脚步飞快,转眼就不见影儿了。等他走以后,林忘打开顾子青送来的匣子,里面果然是些小玩意,其中有一对木制人偶,巴掌大小,做工精致,但看色彩和风格,不像本国的东西。 林忘在虞城虽没什么亲戚朋友,可之前帮过他的人他不能忘记,正好挑了这日,去街上采买了些礼物,给那些赏脸来他店里照应一二的衙差送了去。 那些跟林忘打过交道的衙差都知道顾子青跟他有些交情,此时态度也不这么跋扈了,还能笑脸相迎客气几句。 林忘道了个万福:“之前承蒙照顾,新年之际,贺几位大福大喜,万事如意,步步高升,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林掌柜,你真是太客气了。”那些衙差得了礼物又被说了一通好话,心情自然高兴。 礼物打点完毕,转眼到了三十,门口灯笼、对联一片红火,屋中也摆了红色讨喜的摆件,焕然一新。 街上更是热闹非凡,有搭戏棚唱戏的,又有用食物、器具、布匹、首饰等物扑卖,人们比平时更加疯狂。 林忘带着几人上街逛了一圈,随处可见扑卖的,几个孩子起哄林忘也试试手气,本就气氛正浓,林忘真来了兴致,花了十来钱,只扑来一块糖,几人笑笑闹闹又往别处去了。 下午的时候,林忘乏了,给了他们几十个钱,让他们上街玩,林忘自己回屋睡了一觉,待到下午的时候,林忘开始准备年夜饭,几人也都回来帮忙。 林忘不是小气之人,年夜饭做的极其丰盛,鸡鸭鱼肉都有,还有好几样青菜并珍露酒。吃饭之前,吴大几个孩子并陈升都给林忘磕了头,嘴里说着恭贺新禧的好听话,林忘受他们一拜反而有些别扭,赶忙让起身,又将红包发了下去。 几人围坐在桌边,只见桌上有四喜丸子、茶香熏鸭、红油白肠、黄酱嫩子鸡、红烧黄花鱼、香菇三素、白灼菘菜、素什锦、香煎豆腐、翡翠羽衣,还有之前在外面买的橘红糕、如意饼、桂花糖、姜丝梅并四喜干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吴大他们都看傻了,他们哪里见过这么丰盛的菜,更别说有机会吃了,现下他们干巴巴地站在桌边,表情呆愣,有点不敢置信。 林忘累得满头大汗,但看着一桌子菜,还是很有成就感,这就招呼众人坐下,吃之前还是说了些场面话,不过看大家那副直愣愣盯着桌面的样子,显然心思早被食物勾走了。 一说开吃,吴大他们竟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先朝哪个菜下手,鸡也想吃,鸭也想吃,丸子也想吃,都是好东西。 席间,林忘吃了几口酒,在以前,他就好这口,一个人在家时,也会喝上二三两,只是这个身体似乎不胜酒力,吃了两小杯,腹中一片火热,脑袋也晕了起来,林忘赶忙打住,又喝了杯茶解酒,才好点。 吃完饭收拾桌子,众人都挺着肚子,幸福地哎呦着,收拾完后就开始包饺子,几人笨手笨脚,不会擀也不会包,根本帮不上忙,这其中也就三水认学,擀得虽慢,又很难成圆形,但至少不会破了。 正包着了,门口响起脚步声,明显是往他店来的,林忘正纳闷这会儿会是谁,一抬头,就见穿着一身玄色衣服,收拾得紧趁利落的顾子青走进了店里。 “你怎么来了?”林忘下意识地问道。 顾子青见林忘脸上沾着几道白面,只觉得十分可爱,再加上林忘今天也穿了新衣裳,与他的一样,是身玄色的,款式和他常穿的短打不同,而是件深衣,林忘的头发略微长了些,松松挽了个发髻,上面没有过多装饰,只有一个木簪,和玄色发带,与平时给人干练的感觉不同,这身衣服衬得他更加柔和,顾子青看着他站在那包着饺子,只觉得整个心都柔软了,眼底映着愉悦。 林忘看他不说话,站在门口愣神,表情很是柔和,心中觉得怪怪的,这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去道个万福:“顾二爷,过年好,祝您吉星高照、财源广进。” 顾子青回了神,也道:“贺喜贺喜,林小哥吉祥顺禧、事业兴盛。” 俩人互相说完吉祥话后就干瞪眼,林忘身后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但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其中吴大偷偷地用忿忿的眼神打量着顾子青。 顾子青比较敏感,很快发现了吴大的视线,一错眼神,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态扫了吴大一眼,顾子青擅长看人,再加上他旁观者清,读懂了吴大是嫉妒和担心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吴大也是喜欢林忘,当下心中有些不爽,又不放心吴大整日跟着林忘,随即又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吴大到底还小,气势不足,被顾子青的眼风一扫,顿时别开了眼,半垂着头,不甘地咬着嘴唇。 俩人的眼神交流也不过片刻,顾子青收回了看吴大的视线,低头看着林忘,笑道:“今天街上热闹,我也出来玩一玩,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你这里。” 原来在这会,过年并不是人们都呆在家里,街上反而尤其热闹。 林忘点了点头,顾子青略微凑了近了些,提鼻子闻了闻:“吃酒了?” 酒劲也没这么快下去,林忘此时脸颊还红扑扑的,整个人感觉有点飘飘然,但之前喝了不少茶,其实并没有什么事,他点了点头:“吃了一点。” 顾子青心中有些担心,毕竟吴大他们都是公子,他用警告的眼神扫了眼林忘身后的人,嘴上嘱咐道:“虽说贼匪也都回家过年了,但你一个人还是谨慎些,晚上锁好门,火烛也小心。” 林忘一时没听出顾子青是借机敲打吴大他们,还在纳闷怎么偏偏今天想起来嘱咐他,但他也没多问,点了点头,道:“多谢提醒。” 顾子青见林忘这人多,也说不上什么话,且自己在这,他们也拘谨,微微颌首,便走了。 顾子青走没一会,外面就下起了鹅毛般大雪,几个孩子欢呼一声,都跑出去接雪花玩,只剩陈升和吴大在桌前帮林忘。 木制楼房不隔音,隐隐听见周围有人大声说着“瑞雪兆丰年”,并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不时又鞭炮噼里啪啦轰响。 午夜,地上已铺了一层白雪,被周围人家的灯光一照,隐隐泛着青光,这会鞭炮声放到了极致,屋中人说话要互相扯着嗓子还未必听得见。 吃过了饺子,吴大他们见林忘困乏了,便没多呆,这就走了,吴大想起顾子青之前的话,心中存了比较的心思,于是也赶紧嘱咐了一遍:“林小哥,你一人守岁注意些,千万要小心火烛。” “嗯,知道了。” 吴大他们走后,林忘锁了门,端着油灯就上楼了,虽说过年有守岁的习俗,可他一人在家也实在无聊,根本熬不住,索性根本不为难自己,上楼擦洗了一遍,就上床睡觉了。 ☆、51 如花家人 这里的新年虽热闹,但到底也就那么回事,林忘没钱,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出去玩,便也大多时候在家歇息,偶尔上街遛一遛,花个小钱买点东西。 未到十五,街上又挂起了花灯,各色艺人到街头献艺,击丸蹴踘、踏索上竿、猴呈百戏、鱼跳龙门、吞铁剑、碎大石、耍大旗,看得人眼花缭乱。 林忘觉得自己是个挺能入乡随俗的人,这日带着几人上街玩了会,买了盏最普通的八角灯,回家挂在了墙上。 一晃出了正月,生活又回到原本的轨道,陈升毕竟是成年人,倒也还好,吴大他们总归是孩子,整日仍旧满脸兴奋,总觉得这个年还没有过去。 整日有规律的生活,时间倒是过得飞快,白日一天比一天长,天气一天比一天好,虞城本就是陪都,天一变暖,更加热闹起来,林忘发现,虞城一下子涌进了许多外地人。 吴大听不懂外地方言,有时遇上了,急得够呛。 闲时,林忘就问:“是要科举了还是什么?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外地人?” 吴大吃惊地看了林忘一眼,那表情就好像以前林忘说些“不懂常识”的话,他道:“林小哥,今年是三年一举行的大选,只要有女孩年满十四岁,就要送进京城,层层筛选,分为三六九等,最高等的当然能成为妃子,差一点的也能嫁给皇亲国戚,即便是无才无貌最差一等的,也跑不了能嫁个富商。” 林忘听了吃了一惊,他调取了一下这具身体的记忆,原来真有“选秀”,但这种选秀是只限于女人,所以一开春,外地的人才都纷纷涌入虞城,因虞城离着京城近,物价比之京城低一些,所以一些不太富裕的人家都是先在虞城住一段时间,见见大城市样貌,等到四五月份,美人选之前两三个月再动身进京。 林忘听了后,第一反应是想看一眼女人,可女人着实金贵,即便来了虞城,也都被家人藏着捂着,不可能让一般人看见,经这么一说,林忘发现街上的轿子多了起来。 虽是得到了解释,可林忘总觉得自己好像落了什么,心中七上八下的。 这一日晚上,店里最后一桌客人结账走人了,吴大麻利收拾桌子,林忘则把刚刚做好的饭端了出来,他刚将碟子放在桌子上,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叫声:“如花你这个混账东西,总算让我找到了。” 林忘本名虽不是如花,但这个名字实在太特别了,所以那叫声刚喊完,林忘就意识到是在叫他,顿时头皮一麻,猛地抬了头。 只见门口,红灯笼下站着一个身形粗壮的中年小哥,他喊完后,喘着粗气,迈着重步子,咚咚咚走了进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挽着发髻的年轻小哥,面上也是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林忘大脑有片刻当机,等他反应过来面前这俩人一个是如花的良张氏,一个是如花嫂子尤氏,林忘脸上露出了惊吓的表情。 张氏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林忘,一声九曲十八弯的哎呦之后,就开始哭哭啼啼的指责:“你这个狠心的孽子呦,你惹了祸,怎么就抛下家人自个走了啊,让我们全家被人戳着脊梁骨地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将你送去给赵员外当妾,那是让你享福去的啊,你自己不规矩...” 此时,因张氏的吵闹,店门口早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他们听张氏说的都是些私密的事,一个个脸上俱是兴奋神色,林忘听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赶紧一声大喝打断,冲着傻了眼的吴大说:“吴大,把门关上。” “啊...哦,哦!”吴大几步走到门边,冲着还在门口抻脖子往里望的路人嘘了几声,又狠狠瞪了一眼,这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氏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你还知道难堪?当时你跟赵家那个杀千刀的公子勾勾搭搭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难堪?” 尤氏虽知妾不如妻这个道理,可他看如花在赵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自己则只能围着灶台柴米油盐的算计,他心里还是嫉妒如花的,如今见他被赶了出来,只觉得心中痛快,便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故意道:“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被赶走后没几日,这消息便传回了村里,我们一家受尽了别人的白眼,说我们家家风不正。” 吴大几人站在一旁十分尴尬,想走,可门已经关上了,又不敢闹出大动静惹人注意,想留,可听着对方的话,他们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吴大他们都受过林忘的好处,相处一段时间也知道他为人,对那俩人说的话,他们是不相信的。 陈升扯了扯离他最近的三水,带头溜进了厨房,吴大、栓虎、四狗子见状,也悄悄跟了过去,虽说厨房就在旁边,根本不可能听不见,但回避下总比现在这情况好。 林忘被吴大他们的小动静分了些心,但转眼又将注意转回跟前一唱一和的这两人,心想都是演技派啊,原本自己还想装个可怜哭一下,就将这事掀过去,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张氏再把他卖给别人当妾,但一对上俩人这么一副嘴脸,别说是装哭了,林忘气得能忍住没给他们赶出去就是他忍功强。 说什么为如花好,给他“送”去赵家当妾,还不是贪那十两银子?若说这家真穷的过不下去,只能卖儿,那也情有可原,可这家明明就有几亩薄田,日子不富裕,却也能普通的过活,还不是因为因为如花有个小他五岁的妹妹,全家人为了那妹妹日后有个好前程,又是请教书先生,又是请教琴先生,又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这才把如花卖给赵姓员外。 林忘将这具身体幼时的记忆粗略捋了一遍,心中只觉更气,忙打断张氏尤氏接下来的戏,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已经这样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你!”张氏指着林忘的手都抖了,他想不到一向唯唯诺诺的二儿子会是这个态度。 “能怎么办?你明天就跟我回赵员外家,去给他磕头认错,还回他们家。”张氏咬了咬牙,尤氏虽没说话,却在旁边点头附和。 原来如花家人虽把他卖给赵员外,却不是一次性付了钱,日后没瓜葛的那种,赵员外每年还给如花家十千钱,如其说卖给赵家,不如说是租给赵家,所以当如花被赵员外赶出来后,林家人才着急,因为以后每年没有那十千钱了。 林忘冷了脸,脱口而出:“不可能!” “你你你,你这个孽子!”张氏嗷了一声,差点跳起来。 林忘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抖,慢慢倒也冷静下来,他知对方好歹也是这具身体的亲良,闹得太僵不好,若真是翻脸了,挨骂名的还是身为儿子的自己,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用哽咽的声音说:“良,您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我一像老实,怎么可能做出勾搭别的男人的行为?那是...那是赵家正室买通了人诬陷我的。” 张氏一听,停止了嚎叫,躲在厨房的几人听林忘这么说,都深信不疑,尤其是吴大,咬牙切齿,心疼林忘的遭遇。 林忘不等张氏说话,继续道:“您若是让我回去,赵夫人早晚还能使计给我赶出来,那会恐怕更落不得好名声,而且您想,那赵员外也是个精明的,若只是赵夫人使计,他会看不出来?其实我在赵家待的最后那一年,他已经厌倦我了,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借这由头给我赶出来。” 张氏大张着嘴,因他知道自己二儿子最是老实胆小,还真做不出跟别人勾勾搭搭的事情,所以对于林忘的话,慢慢的倒也信了:“哎,你这个孽子啊,你怎么就不让人省心,连揽住男人心都做不到。” 林忘听他说得不像话,心中更是鄙夷,脸上嘲讽神色一闪而过。张氏虽然还闹,可声音已不像刚刚这么激动了,他眼睛骨碌一转,又说:“那你跟我回去,咱们村史老爷打从前一直看好你,你去他家,想来他是会接受的。” 林忘脑袋咔咔转了会,总算在犄角旮旯里想起了史老爷,原来这史老爷是个比赵员外年纪还大的男人,在这具身体年幼的时候,史老爷也表示过想纳他当妾,但谁让张氏看上了更有钱的赵员外呢? 林忘使劲地咬着后槽牙,面上还要假装一副悲伤的样子:“我不回去。” 果然他的话刚说完,张氏立马变了脸色。 林忘赶忙说:“我没脸回去了,别人还指不定怎么看我呢,良,我在虞城找了个活计,每月也有些钱,您就别让我回去了。” 张氏一听林忘找了挣钱的活计,到嘴边骂人的话吞了回去,但还是气不顺地道:“你?你在赵员外家享了这么多年的福,你能干什么?一个月能挣多钱?” “我在这饭店里当厨子。” 一直沉默的尤氏嗤笑了一声:“我的好哥儿,你在赵家这么多年,哪里还会做菜?你的手艺怕是连我都赶不上,虞城会有饭店要你?” “我虽然有几年没下过厨,但手艺并不生疏,况且在赵家的时候,经常看从城里买来的菜谱,倒是学会了不少新菜色,又怎么能是一般人家谁都会做的那种普通菜色可比拟的?” 尤氏被呛了一句,脸上铁青一片,抿着嘴立在张氏后面不说话了。张氏虽对林忘的话还有些怀疑,可刚刚确实是看见林忘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盘子,但他其实根本不在意林忘手艺如何:“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林忘垂头:“这的老板管吃管住,每月给一千钱。” 林忘报的这数,在城里真不算多,甚至有些少,但对于出身小村子的张氏来说,这个价钱不低,他扳起手指头算了算,一个月一千钱,那么一年就是十二千钱,比赵员外给的都多。 张氏长吁口气,脸上原本皱成一团的褶子顿时舒展开来,笑道:“我的好儿子,你倒是有本事,在这也挺好,至少是自食其力。” 林忘真他妈佩服张氏。 张氏走到林忘跟前,拉起了林忘的手,林忘本能地一躲,奈何张氏手劲大,林忘没抽开,张氏以为林忘是怕的,于是又冲他笑了笑:“花儿,为良的生气,也是恨铁不成钢,而且你这一走,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林忘被那声“花儿”叫的身子一抖,听了他的话后手心痒痒,真恨不得给他一把推开。 “你走了也有半年了,挣来的钱呢?你也知你妹妹要上京,到时又要给他打扮,又要打点关系,咱家正是缺钱的时候,你拿出来先给你妹妹使,等她日后有了好前程,定会加倍还给你,而且你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到时让你妹夫给你找个好人家,咱们全家就都飞黄腾达了。”张氏一边说一边乐,眼睛都看不见了。 “没准妹妹有大造化,花儿哥日后还能成为某个大官的舅爷呢。”尤氏掩嘴轻笑,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尤氏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一句话说的让张氏大黄牙都露了出来。 林忘错愕地看了眼尤氏,他记忆中妹妹长得是挺漂亮,但还算不上美若天仙那种,也真亏张氏尤氏敢想,他忍不住泼两人冷水,故意喝道:“这话是能说出来的吗?嫂子你怎么这么没有分寸?” 张氏尤氏被林忘一喝,顿时愣住了,俩人都没想到一向软弱的如花如今怎么变得这么胆大,尤氏忍不住抬头打量林忘,只见他浑身打扮干练,两道眉毛拧了起来,眼珠子极亮,毫不躲闪地看着他。 尤氏撇撇嘴,又开始做戏:“花儿哥,难道你不看好自己的亲妹妹吗?你说说咱家玉儿,聪明漂亮,温柔体贴,我就没见过比她俊的人,我说她有大造化怎么就错了?” 张氏听了,果然也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林忘。 林忘哼了一声,道:“我也知玉儿妹妹是好的,可这话能往外说吗?这里是虞城,不是村子,日后你们进了京,也这样跟人到处说?这不是给妹妹惹事吗?” 张氏就是个墙头草,听了林忘的话后跟着点头附和,责怪的眼神又给了尤氏,嘴上叨叨:“没见识的东西,这是城里,不比咱们村子,以后这种话你心中想想就好,可别再给我说出来,小心祸从口出” 尤氏呃了一声,无法反驳林忘的话,只能装作知错地低了头,双手狠狠绞着衣摆。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的钱呢?”张氏又拍了拍林忘的手。 “我也不是一到虞城就找到活计的,存到现在,只攒了三贯钱,都拿给您,只愿妹妹有个好前程。”林忘早料到得给张氏些钱才能把这事掀过去,所以报出钱后也不怎么心疼,就当破财免灾了。 张氏一听只有三贯钱,心中有点不乐意,但好歹那也是钱,这就催促林忘赶紧拿给他。 其实柜台就有钱,但为了做足戏,林忘上的楼,从屋里取了三贯钱给张氏。 张氏接过钱,怕被人抢走似的这就塞进了怀里,他说:“我们就住在同福店,三楼第三间房,你爹和你大哥、妹妹现在在店里,等你关了店就过去,也好看看他们。” 林忘知躲不过要见一面,便点了点头。 尤氏这会抬起了头,说:“我和良原本是出来买吃食的,这虞城不愧是陪都,什么都贵,正好花哥儿你在这是饭店当厨子,不如就从你这拿点吧。” 张氏眼睛一亮,也跟着点头。 林忘现在是死膈应这俩人,并不是心疼给他们食物,只是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又不想趁了他们的意,于是装作为难的样子,偷偷指了指厨房,小声道:“若这里只我一个人,你们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们做什么,可你们也看见了,店里还有别的伙计,我们老板当时定了规矩,若是偷偷将食物送人或是带走,轻则加倍罚钱,重则直接给人轰走了。” 张氏一听罚钱,又听赶人,哪还敢提让林忘给他们做吃食,责怪地看眼尤氏,说:“这里哪能跟咱们村子里比,城里人规矩大着了,你别让花儿哥为难。” 尤氏再次得了埋怨,气得肝都疼了,却什么都不敢说,低头应声是。 “你们既然是出来买吃食的,那赶紧去吧,别让爹爹、大哥、妹妹饿久了,妹妹是女孩儿,禁不住饿。” 张氏现在简直是给林家小女儿当成菩萨供着,一听说让她饿着,又差点跳起来,火急火燎说:“可不是吗,可不能让玉儿饿着,那我们先走了,在店里等着你,你可要早点过来。” 林忘点头,亲手去给他们开门,看着俩人急匆匆走远,尤氏跟在张氏后面,边走边回头看,林忘当着他的面狠狠关上了门,又给尤氏气了个仰倒。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出去,提前放出来,就不一一回复大家评论了 很足的一章哦!^_^ 52 贵而不珍 张氏尤氏走了,林忘一瞬间有种解脱之感,他却不知刚刚在门外,顾子青只比张氏尤氏晚到一会,虽吴大将门关上了,隔绝了外人的探听,但顾子青耳聪目明,再加上木制楼房不隔音,他还是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听完后,顾子青内心很纠结,他是知道这店是林忘的,也能猜出为什么林忘要骗自己家人,这事若是在别人眼里,林忘怕是早就背上了不孝的名声,但顾子青可是使人调查过林忘的身家背景,也知林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品,林忘若说出这家店是他自己的,那么他只会被家人掏空积蓄,张氏明知自己儿子一个哥儿在城里讨生活,却还是将他赚的钱“悉数要走”,甚至连一点关心都没有,从不曾想若林忘哪一天出了点意外,无钱财傍身的他该怎么办?怪不得林忘会心寒,又怪不得他舍弃了原本的名字,给自己取个“忘”字,顾子青知道林忘原本的性子是极为温顺的,变成如今这样,想来是一步步被逼的。 顾子青本就是思虑周全的人,所以结合自己了解的,脑补了许多,倒是给林忘前后性格大变按了个合理解释。顾子青相信自己看人眼光,通过短短的接触,他知道林忘是个好的,知他勤奋、耐劳、朴实,俗话说商人逐利,这世上也没人是不爱钱的,林忘却是靠自己双手挣钱,他若是好吃懒做、贪婪无度,凭他的样貌,大可再找户人家自卖为妾,而不是辛辛苦苦开店,整日起早贪黑,夜里还要推车去卖醒酒饮。 想到这里,顾子青胸口有种被人轻轻揪住刺痛,他有种冲进去抱住林忘的冲动,想帮他挡下所有烦恼。顾子青抓了抓胸口的衣襟,他转了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眼神坚毅,似下了什么决心。 却说屋中林忘踱回到到桌边了,连灌了三杯水,才将心中的火勉强压了下去,他看了眼摆在桌上早凉透的菜,这才想起吴大他们还躲在厨房了:“好了,他们走了,你们出来吧。” 林忘因还在生气,声音比平时要低沉,毫无起伏,吴大他们磨磨蹭蹭从厨房出来,半垂着头站在桌边,一时也不好意思看林忘。 “都坐下赶紧吃饭吧,你们也听见了,我一会还要出去。” 几人坐下,低着头吃着菜,也不说话,也不敢有太大动作,林忘坐在桌边,根本吃不下,吴大此刻跟林忘一样气得不行,他捏着筷子,几次紧了紧手,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忘,大声说:“林小哥,他们的话我们都是不信的,我们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有你的苦处,所以你别往心里去。” 吴大说完,几人也跟着点头附和,这种事,陈升这种成年男子却是不好妄加议论的,于是他始终没说话,但看着林忘的眼神多少有些同情,他在心底也是不相信张氏的,再加上他看见张氏一口气要走了这么多钱,便道林忘一个小哥,被逼的自己抛头露面做买卖,实属不易,他若真是那种水性杨花之人,也早就找户富足人家再次为妾了,林忘的样貌毕竟不差。 林忘吃不下饭,一部分是被“自己”家人的举动给气的,一部分是担心有了这样的家人,以后怕是甩不掉,自己辛辛苦苦赚钱,他们就如吸血鬼一样,想给林忘全部榨干,今个儿他们是不知道这店是林忘的,若哪天他们知道了,他们怕是就要黏上自己了。 吴大却以为林忘是担心自己的名声问题,于是急着表态安慰他。林忘没猜出他们的心思,但这事也不好跟别人说,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今天吃饭比往日都快,吃完,栓虎、三水、四狗子一起在厨房收拾,没一会就都归置整齐了。 林忘为在林家人面前表现得可怜一些,根本没换衣服,只好歹捋了捋头发,吴大见他收拾好,跳下凳子,严肃地说:“林小哥,我们跟你去。” “你们去干什么?” “我们怕你吃亏!”见识了林忘这么厉害的家人,再加上又听出了林忘是“不告而别”,吴大真怕林忘去了同福店后他家人为难他,尤其一家之中,一般当爹的比当良的更加严厉。 “我能吃什么亏?”以这具身体记忆中家人的了解,林忘既然掏了钱,那么他们就不会太为难他,尤其他现在每月月钱还不低,顶多是被数落几句在赵家不会拢男人的心。 林忘心思又是一转,若是自己去,因晚上还要推车去卖醒酒饮,那吴大他们则留在店里,林忘这人独惯了,再加上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后很没安全感,戒心更重,即使和吴大他们相触多半年了,即使吴大他们始终一门心思向着他,他仍不敢完全相信对方,更何况自己所有的财产都所在三楼的卧房里,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吴大他们见财起意,自己到时便什么都没了。可是林忘又不好说防着他们,让他们这会时间自己出去溜达去,这样的话怕是太伤人心了,于是话锋一转,又点头道:“也好,你们跟我去还能给我壮个胆,不过你们只能在同福店门外等着,若是跟我一道进去了,未免太不好。” 吴大脑子一热,原本是想着自己陪林忘去面对他家人的,他倒是没别的心思,又野惯了,并不将礼仪规矩放在心上,他是怕林忘爹打林忘,他还能拦一拦,可林忘的话让他反应过来,若是林忘一个哥儿带着一个公子或是几个公子去见家人,那这算什么呢?怕是原本没事,也得被搅起一场轩然大波。 吴大点了点头,除了吴大,几个孩子眼中都透着点兴奋,摩拳擦掌,竟是有种要去踢馆的感觉。陈升是成年人,虽顽固,却并非呆板,吴大他们都去了,他是更不可能自己留在店里,他虽然不赞同吴大跟着,可既然那边已经说好了,自己又是不爱说话,也就没劝什么,随大流跟着一起出去了。 林忘不知同福店在哪,但吴大他们几个对虞城地理位置门清,便在头了引路,先是走与夜市相反的方向,然后又拐了几个弯,走过了座小桥,吴大指着前面挂着两溜灯笼的楼房道:“那里就是同福店。” 同福店在城北,挨着北门,林家人来虞城却并非走北门,他们虽没来过虞城,却知城东最为尊贵,西南次之,而北面则是整个城中地价最便宜的方位,也是下层人群生活的地方,所以他们来了虞城后,就直奔城北,毕竟林家为了培养小女儿可是掏空了积蓄,除了预留之后进京的花销,他们可住不起大的客栈,林忘甚至不知道,林家人这次孤注一掷,连村里的地都卖了。 林忘留了十来文钱给吴大,说:“我先进去,久未见家人面,多多少少也要说上一会话,不好让你们干巴巴站在外面等,一会你们就进店里坐坐,要些茶喝,我若是一时半会不下来,你们也不用着急上去寻我,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教训几句我便听着,断不会太为难我。” 林忘嘴上说的好听,心中讽刺地想,自己若不是编了找到活计的借口,若不是给了他们钱,别说为难了,林家人八成会绑了林忘,直接差牙人随便找户富足人家卖了,好为他们添些上京费用,到时又会美其名曰“为他好了”。 嘱咐好吴大他们后,林忘便一人进了同福店,上到三楼,来到房门前,林忘听里面传来说话声,想着早见完面早回去的想法,也没有犹豫,这就敲响了门。 屋内的说话声安静了片刻,然后听里面传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那声音一点点接近,林忘听在门板另一边有人说了句:“可能是花儿哥。” 然后另一个快语速的声音说:“谨慎些,先问清是谁。” 于是门内的声音便大声问道:“是谁?” 林忘一听,便知道出来应门的是尤氏。 “是我。”林忘想说一句“是我,如花”,可那个名字他实在难开口,于是怕里面人听不清,只能更大声再说了一遍。 尤氏开开门,纵使他心中再怎么不待见林忘,面上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尤其林忘现在仍旧每月有钱赚,林家人刚才吃饭时也商量了,他们住在虞城的这段日子里,还是要靠林忘补贴,能多省一点,进京后也能更宽松点,也能给林小妹多置些衣服或是首饰,是以尤氏似乎忘了刚刚在店里发生的不愉快,揽着林忘的手,笑得欢快:“花儿哥,可算来了,爹爹他们都等着了。” 林忘顺着他走了几步,然后借关门的动作挣脱了他,转过身,他先是打量这间屋子,明显这是个套间,外间有一张长塌,屋当中是张桌子,俱是半新不旧的,周围没什么装饰,而在右侧有个门,是通着里间的。 粗略看了眼房中布局,然后林忘就将视线转到了桌边的人身上,张氏尤氏不必说,另外两人,一个干瘦的驼背老头,就是林忘这身体的爹,另一个颇结实的汉子,则是林家长男,林如花的大哥。 林忘上来规矩见礼,道:“爹、良、大哥、嫂嫂。” 林老爹本人其实并不严厉,按说男人主外,小哥主内,但谁让张氏性子张扬跋扈,年轻的时候操持着整个家,内外一并主了,林老爹最大的缺点就是有个棉花糖一般的耳朵,当时张氏说把如花卖了,他便同意了,后来又说把地卖了,好给女儿添些衣服首饰,博个好前程,林老爹二话没说也同意了,甚至不想留得一点退路。 如花原本的性格就是随了这个爹,别人说什么都听,这才给自己生生逼死,让林忘穿了过来顶缸。 按理说女孩选秀,最次也能嫁个富商,林家人这么做也无可厚非,甚至不少有女儿人家都这样孤注一掷,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谁又愿意当傻子,娶个妻子还有把妻子一家老小都接收了,而且富商也好,官宦也好,都不想妻子穷亲戚不时跳出来找存在感,所以一般情况下,女孩嫁人,夫家一次性给娘家一部分钱,日后也就少来打扰了。通过选秀,花钱买来的妻子,女孩对于那些男人来说,更像是一块招牌,证明自己有钱有实力的招牌。 女孩精贵,贵在她们稀少,女孩嫁人后,物质上肯定不会差,但其他方面并不是说一定比丈夫身边的妾好。首先,无论是穷家女孩或是富家女孩,她们的性别就决定了她们精贵,打小必然是被双亲当眼珠子一般小心呵护着,这样心态下养出的女孩,多是高傲的,其次,家人为了保护自家的女孩,必是常年拘着的,不通俗事,不懂人情,手段也好,心机也好,又哪是那些靠着自己手腕爬上来的妾的对手?再者男人自古多情,而少女总是怀春,林忘这个中途穿来的,当时为了打听女人的事情,可是听了不少妇人或是被逼郁郁而亡,或是被逼自尽,或是出墙被抓被沉了塘,或是干脆叫丈夫转手卖了的,反正女人只是块招牌,买过了,证明自己有这个实力,再转手卖了也不叫事,不过卖妻的行为多发生在富商之间,他们可供选择的女孩本就是最差一等,容貌不见得好,性格品德不见得好,反正富商有钱,卖了一次,下次选秀时再买,官府对这种事根本不管,甚至私底下乐见其成,反正最后填充的还不是他们的荷包?顶多偶尔被一两个穷酸书生跳出来骂“不知廉耻”,但穷酸书生毕竟翻不出什么浪花。 53 林家小妹 林老爹看了看林忘,表情非常平常,就好像根本没有多年不见一样:“好好,我听你良说了,你自己有本事,在虞城找了个活计。” 站在林老爹身后的结实男人自然是林家大哥,他等自家老爹说完话,也上赶着说:“我之前就常说我的弟弟是个好的,就是不靠着赵家那老王八,自己也能谋生计。” 只能说林家人都是无情,说了会场面话,却并不询问之前这半年林忘是如何过的,因几人商量好了要哄着林忘让他多掏出些钱,所以这四人倒是一致地夸赞林忘,这个说手巧,那个说有骨气,尤氏更是亲昵地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茶。 林忘又岂会看不出这群虚假人的目的,真正的如花心思细腻敏感,如今若换了他,怕是要伤心了,但林忘压根没将这些人当成自己家人,只当成甩不掉的包袱,还在想如何摆脱他们,面对他们的假意殷勤,只觉得烦,这会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林忘懒得墨迹,多看一眼都嫌膈应,于是连忙打断了他们的话,说:“妹妹在哪了?我也是许久未见妹妹了,想看看她。” 一提起林家小妹,张氏眼中闪过浓浓的得意,下巴不自觉抬了起来,林老爹笑得满脸褶子,老大一家的,也是将她当成了宝贝金疙瘩。 张氏高亢的声音响起,冲着里屋道:“玉儿,还不出来见见你二哥?跟自己哥哥还不好意思?” 张氏喊完,又冲林忘道:“这虞城不愧是陪都,什么都贵,就是这么个破店,住一天也不少钱,我们一大家子要了这么一间套房,晚上你妹妹睡里屋,我和你嫂嫂打地铺,你爹和你大哥就睡在外头。” 尤氏一见这么好个哭穷机会,于是赶紧插道:“可不是吗,我年纪轻轻不要紧,可怜咱爹良,这么大岁数了还要睡在地下。” 林忘抿口茶,丝毫没搭理这茬。尤氏半张着嘴巴,神色一僵。 这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里间响起:“嫂嫂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么说,让别人听了,可不要笑话咱们家了吗?虞城价再贵,能贵过京城?日后啊,咱们可是要住在京城的!” 噗~林忘差点把水喷出来,只能说什么样家人养什么样闺女,林忘记忆中对林小妹的印象模糊了,只隐隐约约记得是个骄傲的孩子,这些年没见,越发被娇惯得厉害,并且林忘总觉得她的那句话里,透着一股子敌意。 尤氏原本听了林小妹前半句话,还有点不乐意,可一听她说日后要住在京城,便是什么不乐意都不见了,好像林小妹的话就是板上钉丁了,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身粉色襦裙的女孩从里间冉冉走了出来,女孩生的俏丽多姿,蛾眉扫月,目似明星,朱唇皓齿,只有一点,她眼中果真带着挑衅,她走到林忘跟前,一阵香风扑鼻,看样子竟是刚刚打扮过的。 “哎呦,不就是见你二哥吗?用得着打扮?这胭脂水粉都不要钱了?”张氏看了眼林小妹,心疼地咬了咬牙,这个家,也就张氏敢说林小妹几句。 林小妹闻言,有些埋怨地看了眼张氏,她走到林忘跟前,袅袅施了个礼,举手投足散发一股子柔美,只是那礼浅了些,匆匆一福,就站起来了,然后仰着下巴,双眼直视着林忘。 林忘一看她的表情,心想果然是对自己有敌意,可回想了一下幼时记忆,又不记得两人有什么过节,不过也是时间久远,也是林忘毕竟不是原装货,可能以前真有什么,他给忘了,便只在心中记下,这林小妹与自己不太合。 其实林小妹和她二哥还真没有什么过节,毕竟是亲兄妹,如花这性子打小就是懦弱,万事都让着被众人捧着的林小妹,俩人关系一度还算不错。只不过自从如花被卖到赵家后,一切都变了,林家人也曾去赵家打过秋风,如花也曾带着礼物回家看望家人,林小妹就算再怎么被家人捧在手心呵护,可林家毕竟还是穷的,而赵家身为一方地主,腰缠万贯,富贵无比,兼之如花温柔,那一阵很得赵员外喜爱,便什么好的都给他,林小妹见自己唯唯诺诺的二哥摇身一变穿上了金绣线的丝绢,身上戴着金灿灿首饰,在反观自己,一身洗褪色的粗布花袄,手上的镯子只有筷子这么细,乌突突的玉质里还夹杂着一丝杂质,头发上更是光秃秃只有一根发带,林小妹嫉妒了,心中不平衡了,即便家人再怎么说她日后能嫁得更富贵的人家,可林小妹根本听不进去,她只看见了眼下,那就是自己的二哥过的比自己好得多。 所以现下,林小妹有种反败为胜的心态,穿着家人新给她买的当下最时兴衣裳,带着样式讨喜的首饰,喷上了香喷喷的花露,特特打扮一番,就为了出来让自己曾经风光的二哥瞧一瞧。 林小妹盯着林忘握着杯子的手,那双手因长时间没有保养,而有些发干发白,骨节比以前变粗了,指甲剪得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林小妹嘴角挑起一个胜利的笑容,说:“二哥,一些日子不见,你瘦了,也憔悴了,我听说你在虞城给人当厨子,整日起早贪黑,可是辛苦的很,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当初若好好揽住赵员外,在他家安安分分当个妾,如今也不会吃这个苦。” 她若不是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话,林忘还真当她在关心自己,她的话让林忘心中刚升出一点见到女人的兴奋不见了,取而代之只是深深的讨厌,若女人个个都是这种性格,那林忘宁愿自己过一辈子。 要说这个家里,最了解林小妹的还是张氏,他从以前就明白自己闺女的那点心思,以前他不曾管过,可现下他还指望再从林忘那里要些钱,而且他隐隐觉得自己二儿子以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态度不见了,以前他哪会坐的这么笔直,被人刺上几句,早就低了头尴尬地绞着手指了。 张氏看了眼丝毫不为所动的林忘,第一次觉得有些拿不准这个儿子了,他装模作样训斥了林小妹几句:“有你这么和你二哥说话的吗?你一个女孩家,说这些也不害臊。” 林小妹还真不害臊,她拿着帕子捂着嘴,假笑道:“我这不也是为二哥着急吗?虽说妾不如妻,可这种出身的,能找到赵员外那样的人,也算是个好归宿。” 那句“妾不如妻”,可是真真讽刺林忘的,林忘这种出身,若找个有些资产的,那就只能当妾,林小妹是女孩,她以后肯定能成为“妻”。 张氏警告地瞪了眼林小妹,道:“就知道和你二哥斗嘴,你俩这样,倒让我想起了你们小时候,打以前花儿就处处让着你,如今一晃,都这么大了,你二哥也是最疼你,知道你要进京,还给了你些钱,让你置办行头呢。” 张氏这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俩人别太僵,隐隐也提醒林小妹少说几句。 林小妹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林忘给了他们三贯钱,她本不屑那点钱的,可又想,反正搁在篮子里就是菜,用那钱多添身衣服或是首饰也不错,于是就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林忘看她嘴角微挑,不屑神态一闪而过,可真是恶心坏了,恨不得立马走人,可这会说走又显得他心眼小,跟自己妹妹置气,于是他装作没听懂她的话,说:“我也希望小妹日后有个好前程,到时爹良都能跟着享福了。” 屋中几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用看着宝物的眼神看着林小妹。 林小妹听林忘这么说,以为他也在讨好自己,心中更加得意,再加上家人的眼神又太过炙热,若是她有尾巴的话,怕是早翘起来了。林小妹毕竟太嫩,被人夸了几句,骄傲的神态就显了出来,仰着下巴脑袋左右晃了几下,连带着头上金丝兰花宝珠步摇都跟着左摇右摆。 真的,林忘宁愿看着尤氏,也不愿意看着她。 之后,林忘又说了些吹捧的话,谁不爱听好话呢?表面看来,一屋子人其乐融融。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早点休息。”林忘一想到一会自己还要推着车去摆摊,再看他们,可堵心坏了。 林家人也并不是真想让林忘多留,张氏便道:“对,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干一天活,也累了。” 林忘出了屋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阴沉着脸,踩着重步子下了楼。 吴大他们看见林忘,一下子都站了起来,邸店大堂中没别的客人了,店小二和掌柜的一看这个架势吓了一跳。 林忘走过吴大身边,后者见他身后没跟着人,这才小声问了句:“林小哥,没事吧?” “没事,赶紧走吧。”林忘不等他们有反应,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多在这呆一会,他都嫌膈应。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他妹妹有些JP,但大家想想以后小林完败她,就爽了! 54 顾子青的心理变化 就在林忘被林家人恶心坏了的时候,顾子青面色凝重地坐在书房,看着底下的左膀右臂,说:“我要娶林哥儿为偏房,这几日就使媒人再跑一趟。” 因心境上有了变化,顾子青就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林忘的名字。 李沐和杨检先皆投给他一个“你疯了”的眼神。 “顾大姐肯定不会同意的,林小哥那种出身,你弄到身边当妾她怕是都要嫌弃,更何况是当偏房了。”李沐和杨检由跟着顾子青多年了,他称呼一变,当时就听出来了,于是纷纷改口不直接称呼林忘名字,改叫林小哥。 顾子青也知自己的姐姐对自己的亲事最为重视,她家里就有这么几个会使小意的妾,不说能翻出什么浪花吧,但时不时让她不痛快还是做得到的,顾大姐重视这个弟弟,恨不得他的妾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唯恐不三不四的人给弟弟带坏,就是自己跟得宜哥儿走近一些,顾大姐都要派人去敲打对方一番。 “之前我也没喜欢的,她愿意管就管了,这次的林哥儿是我自个看上的,她还能拗的过我?” 李沐又道:“话不是这么说,顾大姐自然拗不过你,可你拧着她把林小哥娶进门,以后怕是顾大姐会为难他。” 顾子青摆摆手:“她过她的,我过我的,顶多逢年过节见上几面,她能怎么为难他?” “顾大姐不能直接为难他,可老大你正妻可是能光明正大为难他,日后你妻子肯定是个女孩,顾大姐多和她走动走动,说点什么的,林小哥以后怕是不好过。” 杨检由这时也插话:“顾大姐之前不是又来信催了吗?说选秀快开始了,让老大你进京,好歹娶个回来,给你打理后宅。” 顾子青难得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之前也见过几个女孩,便是最差等的,一个个都高傲得厉害,都当自己是仙女了,我觉得我姐姐还算不错的了,毕竟她当时凭自己进了三等,我们也没使人走关系,就是她这样的,我现在都不愿意和她相处,我都不知她整日想些什么,好像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杨检由紧绷着脸,李沐侧着头偷笑。 隔了会,杨检由说:“我知道林小哥底下有个妹妹,今年也满十四了。” 因当初是杨检由负责调查林忘背景,所以他知道,顾子青刚才在林忘店外听了他和他家人的对话,也知道他有个准备进京选秀的妹妹。 李沐一听杨检由提这个,就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脸上露出一些不赞同。 顾子青也猜到了杨检由要说什么:“对,他有个妹妹,今年准备进京选秀。” 杨检由对这种事只单向思考,并不愿深想,于是道:“那正好,老大你走个关系,娶了他妹妹当正妻,再纳他为偏房,毕竟是亲兄妹,当妹妹的不会为难哥哥,顾大姐一直想让你成亲了,若是真成了,看在林小妹的份上,对林小哥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按说这种事不少,这个主意也不差,甚至一些当妾的哥儿还巴不得有个当正妻的姐姐妹妹罩着自己,那样的话,即便自己不受宠,也不会被欺负了,待遇也不会太差。 顾子青有些犹豫,面上也有些不赞同,他侧头想了想,最后说:“不妥。” 杨检由自认为这主意不错,听顾子青否了后,面上露出惊讶,下意识道:“怎么不妥?” “我今天听林哥儿提起他家人,总觉得很疏离,毕竟当初他家人给他卖了,多多少少是为了那女孩,他心中不可能不介意。” 李沐这会也点头附和:“同样是一家人,一个从小被人卖去当妾,一个被捧在手心里,是个人心中都要生出些委屈不满,若是说共侍一夫,怕是宁愿正妻是个不认识的人,也不愿意是从小压过自己的妹妹吧。” 顾子青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杨检由不说话,表示认可他们的意思,却也没奈何了。 李沐一只手玩着腰间的穗子,说:“我说老大,你还是先不要去找媒人说媒,不如先探探林小哥口风,我觉得即便是做偏房...他也未必会答应。” 杨检由露出怀疑的表情看着李沐,下意识道:“咱们老大是什么身份?娶他当偏房,他还会不识抬举?” 顾子青竟苦笑了一下,其实在他心里,已经隐隐觉得林忘会拒绝。 李沐不赞同杨检由的话,他摇了摇头:“我看林小哥那人,不像是贪图富贵的,否则之前也不会拒绝,可能上一次被伤的狠了,看他老老实实自己做着小买卖,怕是宁愿嫁个门户相当,身份差不离的,也不愿再进富贵人家了,反观咱们老大,正是因为身份太高,他想来是怕了吧。” 李沐口中的上一次是指林忘在赵员外家,如今他已由顾子青口中知道了林忘的遭遇。李沐的话正说出了顾子青心声,他也觉得林忘是怕了,只有真正经历过,又看破了迷人眼的安富尊荣底下的龌龊,才会知道富贵门不是这么好进的。 顾子青这会说要娶林忘为偏房,是因为他听了林忘的苦,心中便生出一股要保护他的冲动,如今听李沐详细说了,那股冲动慢慢散去,也知只能慢慢来,不该急于一时。 “罢了,此事先缓一缓吧。” 李沐和杨检由对看了一眼,因这事不是他们该参合的,便什么都没说。 再说林忘那头,之后,他便还像往常一样,根本不将林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再没踏进过同福店,倒是张氏尤氏三不五时过来,一开始是看看这店生意如何,是否真像林忘说的他学了一些平常人家不会做的菜色,后来见那店生意红火,他们又生出一股子嫉妒,倒不是嫉妒林忘,而是嫉妒“店主”,认为多亏了林忘这店才能赚大钱。 “怎么一次都没看见过你们老板?他平时不在这吗?”这日下午,店里没人,张氏总算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那天,林忘骗林家人说这店是别人的,吴大他们都在,所以他们听了张氏的问题,也不见慌张,冷漠地道:“嗯,他不经常在。” 林忘在厨房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张氏听了,同样面露喜色,他急匆匆来到厨房,还四下看了几眼,然后凑到林忘耳边,小声说:“你们老板若是经常不在,你大可以动些手脚。”说完,瞥了眼柜台,又瞥了眼厨房摆在桌子上的食材。 “这些食材都是固定有人送来,也不是我去采买,那帐也不是我管着的。” 张氏咬了咬牙,又看了眼陈升,给林忘使眼色:“你不会从他身上下手,看他一副木讷的样子,这种人好哄。” 林忘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氏,听那意思,张氏竟然想让自己去“哄”陈升,好在账上做些假,林忘真怀疑,这张氏到底是不是如花的亲良。 张氏也察觉自己说的太露骨,兼之被林忘那种眼神看,怪不好意思的,便打了个岔,出了厨房。 张氏闲不住,呆了一会,又拉住栓虎问:“诶,你们老板一个月给你们多钱?” 这种问题,压根就不该问,林忘咬牙切齿。 栓虎不慌不忙,回忆了下林忘当时说的月钱,因厨子的比跑堂的高,于是面不改色地说:“每月五百钱。” 张氏撇撇嘴:“你们老板可真是个小气的,我看这店整日忙的很,每月才给你们五百?下次你们老板来了,可得让他给你们加钱,听我的,你们抱成一团,那老板一时找不到人,又用你们用惯了,必定会涨月钱。” 真正的老板林忘在厨房听了简直气的不行,心也疼肝也疼,这林家一家生来就是克他的,别说五百,林忘平时都不给吴大他们月钱,只是时不时的给些零花,或是添些衣服什么的。张氏在这边拆台,林忘真怕吴大他们听了再生出异心。 栓虎听了张氏的话,面上露出尴尬,他往厨房看了一眼,其实他在心中也给张氏骂了遍,要说这城里雇人价高是不假,可这世上却有一种卖死契的下人,尤其赶上饥荒年间,人口更是不值钱,有时一个大活人,就值几斗麦粟,在林忘这帮忙,并不是纯力气活,几人都应付的来,尤其林忘这里还管吃,虽说是客人剩下的折箩,可也是整日有鱼有肉,便是一般人家也吃不上这种伙食,林忘心肠又好,天热天冷都给他们添衣服,平时还给个零花,为人并不小气。 林忘怕吴大他们听了张氏的话生了异心,同时,吴大他们也怕林忘听了张氏的话后心中戒备他们。 几个孩子生活在养济院,挨过饿,见过人情冷暖,在这方面,绝对机灵,听完张氏话后,栓虎立马表白道:“我们老板对我们有恩,以前帮过我们,而且他对我们很好,就是不给我们钱,我们也愿意在这干,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林忘在厨房听了栓虎的话,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说好听的,可到底听了舒心。 张氏一听,有点不乐意了,一个劲地说:“呆子,真是一群呆子,他不过是对你们好点,就收买了你们...” 四狗子这会跳过来,故意道:“人啊,就得知足,得寸进尺可不好。” 张氏哪会听不出语气里面的讽刺,脸上有点挂不住,啐道:“小崽子,你懂什么?” 张氏见说也说不通,也占不了什么便宜,跺了跺脚,就往外走:“花儿哥,我走了,这店里的下人,好没规矩。” 林忘因刚刚的事气的不行,于是留在厨房,装作听不见,理都没理一声。 55 吐露心声 春三月,生机盎然,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气候渐渐转暖,人们的饮食习惯也一点点改变,暖身的羊肉煲最近卖的少了,清新爽口的蔬菜煲倒是受人喜爱,林忘在菜牌里新添了五彩香菇、黑白芝麻糕、赤豆粥、腐乳排骨等几道菜,林忘的店不同于其他死板的食馆,一年四季总是那几样菜,林忘时不时的推新,到让他店里生意一直红火。 顾子青还是隔三差五地来店里吃饭,林忘看他态度跟以前又不同了,常常若有所思看着自己,林忘不是傻子,因知顾子青以前曾跟自己提过亲,所以如今他格外小心,总觉得顾子青对他还没死心,心中有点恼。他心知自己并非生的国色天香,顾子青不可能生出什么非君不娶的决心,估计是因为得不到手反而执着起来了。 张氏仍旧隔三差五地来,这俩货凑在一起,着实让林忘头疼,他还要提心吊胆防着顾子青跟自己搭话,不为别的,就怕张氏看出了顾子青的心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氏非本地人,并不认识顾子青,但几次下来,也能看出他衣着讲究,周身富贵,张氏对顾子青起了注意,曾暗暗跟林忘打探这个人,林忘只含混说这人是虞城一富商,再多的便装作不知道。 张氏表情很八卦,曾私下小声说:“我看他周身富贵无比,怎么会经常来这间小店?你说会不会看上你了?” 林忘眼皮狠狠一跳,倒不是张氏慧眼如炬瞧出了什么,只是他一贯都如此异想天开。 张氏若知道顾子青曾有意纳林忘为妾,他怕是要买几挂鞭炮放了,再使绳子给林忘捆了,直接把人送过去。 林忘睁眼说瞎话:“良,你说什么呢?那位爷是什么身份?哪里瞧得上我?他若真瞧上我,早给我接回去了,哪会让我在外面抛头露面?” 张氏讪讪撇了撇嘴,但又不死心,说:“我的儿,你也是个好的,模样生得好,又有好手艺,都说揽住男人的心,先揽住他的胃,你再加把劲,把那位爷的胃口彻底揽在手里,我瞧着他周身气派,便是虞城随便的一个商人,想来也比咱们那的员外地主爷有资本。” 林忘听张氏胡言乱语有个把月了,现在已经麻木了,对于他的话就是左耳进右耳出,随便敷衍两句,就进厨房忙去了。 顾子青虽然常常来,倒再没跟林忘说过话,连林忘都觉得有点不正常。要说一开始林忘还想方设法不让顾子青知道张氏是自己的良,就怕他弄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自己是真的反抗不得了,可这事拦也拦不住,张氏左一个“花儿”,右一个“我的儿”叫着,没多久,来店里的客人就都知道张氏是林忘的良了。 那一阵子,林忘可是狠狠地提心吊胆了一把,所幸顾子青却没任何行动。 这日晚上,饭馆关了门,若搁平时,几人也就坐在大堂里说话,等着再晚点,就去夜市摆摊了,可自打林家人来了虞城后,张氏尤氏就三不五时往店里跑,也知林忘白天没功夫,便多数是晚上,林忘腻味他们够呛,这一阵子到天天晚上带着吴大几人上街溜达,主要其实是为了躲张氏。 林忘在厨房站一天,本就极累,晚上还要推车去摆摊,直到夜里才能睡下,如今为了躲林家人,放着好好的屋子不歇着,还要出来在大街上乱转,林忘的气儿就始终没顺过,也实在是不愿意溜了,林忘就让吴大他们自己去玩,到了约定时间,就回店里。 吴大有心陪林忘,可林忘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他又怕让林忘觉得厌烦,于是一步三回头的,跟其他人走上街,涌进人群。 林忘无目的地瞎溜,怕自己走的远了,返回去又累又赶时间,倒总是在火树街附近,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河边,河边的一排排树抽出了嫩芽,虽说是入春了,可晚间吹来的风还是带着凉意,尤其是河边,凉意中夹杂着一丝水汽,现下还没到夏天,河边没什么人乘凉,只三三两两有过来打水的。 河在一排楼房的后面,烛光暗,照不到这里,倒是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照的河面上波光粼粼,林忘半张着嘴,对着河面吐了几口大气,凉爽的风打在身上,倒觉得胸中的烦闷浊气似乎去了大半。 林忘舒展开眉头,转着脖子想看看周围景色,在转到一半的时候,笑容忽地僵在了脸上,在不足他五步远的地方,有个高大人影正朝他走来,他先是有一瞬间的惧怕,但很快反应过来,那身形不是顾子青还是谁? 林忘站在原地,看着顾子青走到他旁边,俩人都有片刻沉默,林忘总觉得这几日顾子青的态度有点猫儿戏耍老鼠一般,一开始看着自己手忙脚乱地拦着张氏,不让他在他面前乱说话,可直到拦不住了,店里人都知道张氏是林忘的良,也没见顾子青有惊讶反应,也不见他有什么行动,林忘便猜测顾子青可能一早就知道了,甚至他想,当初顾子青要纳他为妾,他不可能什么都不调查,尤其林忘可是始终梳着已婚发型。 林忘看着他披风上的褶子,淡淡地说:“在这都能遇见顾二爷,还真是巧。” 顾子青不接这茬,反而说:“你手底下的那几个孩子倒是忠心,一直跟着你,想找机会跟你单独聊聊,也没机会。” 林忘抬头看他一眼,其实心中是希望两人把话说开的,这种猜来猜去的试探,反而让人心中没着落:“不知顾二爷找我有何事?” 顾子青原本想说别的的,可看他这样,竟下意识问道:“上次请媒人上门,你为什么会拒绝?” 这种话,要是一般小哥听了,早羞臊地跑走了,顾子青也不会做出这种冒犯的事,可他知道林忘为人敞亮,大大咧咧的,性子不同于一般小哥,与其你来我往托人传话试探,倒不如当面讲清楚,这就是顾子青在商场上磨练出来的本事,接触几次就能摸清对方性子。 林忘料想不到他竟当面问这个,顾子青脸皮厚不在意,林忘被当事人提这种问题,还是有一瞬间尴尬,林忘将视线转移,盯着河面上银灿灿的波光,说:“多谢二爷抬爱,我就是一个乡下来的村人,心中惶恐,哪里配当你的妾呢?” 顾子青猛地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直接罩住了林忘,他双眼亮的吓人,盯着林忘,道:“我要听真话。” 林忘无奈地叹口气,微微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这就是真话,我有自知之明,二爷您富贵无比,腰缠万贯,你我云泥之别,我也万不敢生别的心思。” 顾子青眼中一愣,然后说:“那你这样,以后怎么办呢?你是能开店赚钱养活自己,可说到底你是个小哥儿,在外面抛头露面不方便,即便你真是个强的,样样自己都能行,可别忘了,你双亲俱在,也不用我提醒你他们是什么人,哪天他们为了钱,给你再次卖了,你能反抗的了?” 顾子青说的,正是林忘最担心的,这里不同现代讲究什么自由恋爱,一句“父母命媒妁言”就能给人压趴下,他忿忿地撇过头,重重喘口气,刚刚吐出去的浊气,好像一时间又都回来了,重新堵在了胸间,林忘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愣了片刻,他抬起头再次看着顾子青,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容,张了张嘴。 顾子青见他这样,似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抢先一步说:“我说这些并不是威胁。” 林忘垮下了肩膀,对林家人的厌恶,为免担上不孝的罪名,他不能对别人说,还要一边假装父慈子孝,一边担心哪天林家人给他卖了,今天顾子青的话让林忘知道他之前调查过自己,顾子青果然知道林家人都是什么品性的,着恼的同时又有一种找到发泄口的痛快。 林忘被压抑太久,一时间不管不顾地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想必你也知道我的遭遇,以前给个老头子当妾,当了三四年,如今被赶了出来,若不是我自己有个手艺能讨生活,回家的话怕早就被家人捆了重新送回去,送不出去他们也能想法子再卖给别人,我们村的史老爷,我良这次还跟我提呢。外表富贵又怎样?里面还不是水深火热?今日我把话挑明了吧,我是没一点再寻夫家的意思,便是万一日后有了变数,我也是不会给人当妾的,顾二爷您身份高贵,我是真真的配不上,我说这话并不是推脱敷衍找借口...” “而是这里...”林忘敲了敲自己胸口:“是真的这么想。” 顾子青看着林忘略带火气而生动的脸庞,黑漆漆的眼中坚定决绝,他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虽说之前猜到林忘是“怕”了,可如今听他当面说出来,又是一种感觉,这天下有多少人能这么果断拒绝砸下来的富贵? 发泄完毕,林忘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太失礼了,他怕得罪对方,略低头拢了拢衣服,口气放缓,开始吹捧道:“顾二爷,您人品好,相貌俊,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只不过因为我拒绝了您,想来您一时有些不敢置信,这才认真了起来,我这真的不是欲擒故纵,只怪我没有福气,心中早歇了这种心思,谢谢您的抬爱,您能找到更好的。” 顾子青低头看着林忘,胸口跳的厉害,他一时也无法分辨林忘那句“因为拒绝才认真”的论调是否正确,他只知道他想让林忘成为自己的人,这一刻起,这个想法尤其强烈。 “顾二爷,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摆摊了。”林忘朝他点点头,见对方没有反对,这就越过他离开了。 林忘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几声哈哈哈毫无压抑的大笑,顺着风吹到了耳边,林忘有些莫名其妙,明明之前好像自己占了上风,说的对方哑口无言,可就是这几声笑声,一瞬间让林忘感觉自己又处在了下风,好像一切还被顾子青掌握在手里,林忘压下回头看一眼的冲动,挺着背脊走远了。 56 飞来横祸 某日天气晴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林忘店铺门庭大开,和煦风拂面,吹得人舒爽。 厨房的林忘对着灶台,头上出了层薄汗,大火烧得旺,锅里菜肴炒的红亮,香味扑鼻。 三水正是年轻,便只是在林忘旁边打下手,不曾碰锅碰灶,也出了一脑袋汗,他将切好的黄瓜和面筋倒进盆里,拌上醋、盐、酱油、香油,然后盛在盘子里,拿给栓虎。 “林...林小哥,油快...快快没了。” 林忘抽空看了眼油瓶子,这几日生意比平时多了两成,加上开春踏青的多,又有不少人买了食物带走,油下的快了些,要按平时,还有两天才到油铺送油的日子。 林忘翻炒了两下菜,说:“今天的应是够了,等下午不忙的时候,谁去油铺子一趟,让他们今个就给送些油来。” 三水应道:“让让...让四狗子...去。” 等到下午的时候,果真是让四狗子跑趟油铺,只是他走没一会,就见他返回来了,此时几人都坐在大堂中,见他这么快,吴大挑眉问:“四狗子,不是让你去油铺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栓虎也在旁边说:“这种事可偷懒不得,没有油,明日如何开门?” 四狗子走进来,撇着嘴说:“我能这么不分轻重缓急吗?” “那你怎么这么快?” 四狗子往后侧了侧身子,抬手一指:“我刚走出去没一会,就遇上了卖油的货郎,一问价钱,比油铺子给咱们的还要便宜,我这就给人叫来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往门口看,只见一个面相白净个头略矮的年轻人挑着担儿走了进来,看五官就不太像北方人,一开口,果然带着外地口音:“客人,您要油?” 吴大看了他几眼,问:“你面生的很,哪间铺子的?” 那人放下担儿,指了指自己:“我是外地来的,虞城是大城市,来这里谋生计,因以前在老家就是做油行买卖,所以来这干脆干起了老本行,没钱赁铺子,就是从油坊取些油,上街来卖。” 吴大见他说得真,就点了点头,林忘这会站起来,问:“听说你的油价格便宜,你一个新来的货郎,油坊也不可能太让价与你,你怎么比油铺子卖的还便宜?可还能赚上钱?” “我们乡下人,有得赚就行,也不在乎多赚一些少赚一些,而且我是自己挑担儿上街,也没有门面费用,再者我初来乍到,当然要便宜些,否则谁买我的油?您看我桶上的这个签...”说着,那人指了指油桶一面贴的一张纸,只见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王字:“我也是为了先卖出口碑来,您用的好,记住我了,日后还买我的油。” 林忘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暗想果然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可毕竟是第一次从他这买,林忘瞄眼看了下,见油净清,与外面的卖的无异。 这事若搁到现代,林忘八成怀疑油不是好油,会细细鉴定一番,但因这是在古代,林忘压根没往地沟油上想,他想着自己是做买卖,用油多,干脆一口气将他两桶油都要了,那货郎给林忘算钱,最后还将零头几钱抹去,当真会做生意。 之后几天,有油铺子的来送油,林忘嫌他们价高,便争了几句。 那油铺子来送油的,本就是憨直的人,比不得铺子里坐店的能说会道,听闻林忘要往下压价,一个劲地摇头:“您做买卖的,比寻常人家要的多,我们卖的也比外面的低,您不该再来跟我压价。” 林忘回说:“可我之前在街上找了个卖油郎,他的油比你们给我的价还要低上一些。” 那人立刻说:“准是没我们的油好。” 林忘虽说脾气不坏,却不是个任人捏的,心中便以为油铺子看他是一个小哥,故意欺负他,不给他便宜,这会口气就有点不悦了:“他的油也是极好。” “不可能,我们给您的价真是已经最低了,要不您拿出新买的油给我看看。”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我拿出来,你们也会说别人的怎么怎么不好,惯会踩别人,捧自己。”其实若搁平时,林忘还会更有耐心一点,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可今个下午他又让张氏的胡言乱语气了个够呛,林忘心中存了火,再遇上这事,两两相加,让他脾气不好了点,懒得跟对方撕缠。 那人脸色有些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林忘看他一分不让,干脆不要他的油,那送油的人只能推着车又回去了。 俗话说贪小便宜吃大亏,林忘本意并不是为了占便宜,若是同样的东西,谁又愿意舍弃便宜的,而特意买贵的呢? 林忘此时还不知,这件事会给他带来一场大灾祸,甚至让他的未来与原本计划好的走向不同。 一连几日,生意倒也如常,虽换了油,可其他作料没变,客人们也都吃不出什么不同。 这日晚间,几人正坐在桌边吃饭,闻得门口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紧接着,闯进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吴大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凳上跳下来,挡在门口,大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那大汉瞪着溜圆的眼睛,怒视着林忘,说:“你这个黑心的店,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不知你卖的什么饭菜,不干不净,我老爹吃了你的饭,吃死了。” 他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愣,林忘第一反应是对方来闹事的,他此时也并不心虚,迎了过去,先是冷笑一声,然后说:“哼,满嘴胡话,我店开了这么久,也没遇见吃出毛病的,现下你说是吃我这饭菜吃死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几个孩子在旁边附和:“对,若是常来我们店的,我们也认得,你们几人,看着眼生。” 那大汉气得脸红脖子粗,若不是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他早动手揍人了:“呸,你的饭菜不干不净,老子不屑吃,只是我老爹常来你这,你不认识我,难道你能睁眼说瞎话,说不认识我爹吗?” 他说完话,一挥手,几人抬着一棺材板走了进来,那板上盖着白布,为首汉子掀开,只见一个面色发青的老者躺在上面,已无生气。 几人围过来一看,都大吃一惊,这老者还真是店里的常客,吴大更有印象,昨天中午的时候,老者不仅来店里吃过饭,还带走了几样菜回去,让人想不到短短一天,人就没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说老者就是吃店里食物吃死的,林忘梗了梗脖子,道:“我认得这位老先生,不错,他是常来我们店,可你怎么知道他是吃我店里的饭菜吃死的?” “我老爹昨晚就是吃着从你店里带来的菜,忽然不知怎么的,就口吐白沫,大夫还来不及赶来,就咽了气,你说不是因为你,还是因为谁?” “说句不好听的话,老先生年岁也大了,兴许是什么病发作了,你可不能红口白牙诬陷与我,照你这么说,凡是在我店里吃过饭的,之后死了的,我都要负责不可?” 大汉闻言脸上鼓起青筋:“我老爹身体一向强壮,也没其他的病,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去了?” 包括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以为这群人是来讹钱的,加上林忘为人一向厚道,众人心中便纷纷向着他,有起哄的,有口出讽刺的,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为那壮汉说话的。 若是平时的小事,林忘为息事宁人,没准就掏出些钱来平事,可此事事关人命,林忘若是屈从了,证明他心虚了,与他店铺口碑也不好,所以林忘一直据理以争,丝毫不让。 一番唇枪舌战后,那大汉脸色已涨成了酱紫色,他也是嘴笨,说不过林忘,最后一气之下,放了狠话:“好好好,你等着,此事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这些人抬着死者,愤愤不平地走了。 众人见没戏看了,也都散了。 林忘想起那大汉临走时脸上的狰狞,再加上他搁下的话,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有些担心。 吴大几人劝了林忘几句,又说赶明找人查查他们是什么人家,林忘这才好过点,却再也没心思吃饭。 第二日一早,林忘就一直右眼皮跳个不停,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慌慌张张。 忽地,只见一班应捕拥了进来,其中有手上拿着麻绳铁索,就要往林忘身上套。 吴大几人上前挡住,慌忙问:“怎么回事?” 幸而这群应捕中有一个平日常来店里的,林忘又送过礼,他说:“林掌柜,有人给你告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走一趟吧。” 他这一说,众人就都知是昨天那大汉闹得事,林忘分辨几句:“我是冤枉的,昨天有人来店里惹事,没得到好处,才使的坏。” 这会,另一个捕快不屑地说:“冤不冤枉,咱们太爷自会定夺,你现下跟我们说也没有用。” 林忘定了定心神,也不再多说,配合地让他们给自己捆上,跟着应捕走了。 57 地沟油都弱爆了 那些应捕压着林忘来到了衙门,只见在堂下左边,跪着个人,此人正是昨日来闹事的那个大汉。 来到公堂之上,林忘反而不太慌张了,他之前怕这人在背后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自己难免防不胜防,如今却是报了官,他没做过亏心事,也不心虚,走到右边跪在地上,竟然还有功夫在心中感叹一句“没想到有一日我会来到这衙门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坐在头上的县令老爷并不甚重视此案,只当做邻里间鸡毛蒜皮小事,开口的声音淡淡的:“今有吴罗告你家饭菜吃死他家父亲,你怎么说?” 林忘虽说不心虚,可到底还是紧张,他手心已满是汗,正紧紧攥着腿边的料子,说:“青天老爷,我是冤枉的,我承认他家老爹前日在我店里吃过饭,可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吴罗昨晚来我店里闹,非说他老爹是吃了我的饭吃死的,我看他本意是向我讹钱,被我果断拒绝,又痛斥了他几句,这厮怀恨在心,今将我告上堂来,请老爷明察。” 吴罗立即叩首:“青天爷爷,不要听他一片之词,我吴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薄有资产,我也断不会为了一点银子去讹他的钱,我只恨他黑心黑肺,以次充好害人性命,我只求青天爷爷主持公道。” 县令看了看吴罗,说:“你若要告他饭菜不干净致你父死,需得验尸,你可愿意?” 吴罗再次磕头:“大老爷,我父惨死,已不明不白,做儿子的,怎肯再看其尸骨被人开膛破肚?” 他的话,连林忘听了都吃了一惊,毕竟吴罗若是要告倒自己,至少要验明尸体死因为何,他这样不肯验尸,其实对他这个原告很不利。 果然县令皱起了眉毛:“你这样又不肯验尸,如何证明是林忘店里食物的原因?” “我父亲身体一向健康,那日晚上正是吃着从他店里带来的菜,忽然口吐白沫,不一会功夫,人就过去了,请来的大夫也说老爹身体没有急症,倒隐隐像是中毒,原本小的并不太信,我老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家庭关系简单,老爹又是个和善的,于是我就让大夫检查了下桌面上还没撤下的菜,大夫挑出一盘菜来,说是不干净,那菜正是从他店里买来的,那大夫事先并不知情,总不可能是诬告他吧。”吴罗到底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面对官老爷,嘴里称呼,一会是老爹,一会是父亲。 林忘听了很是讶异,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些,也是吴罗昨天被气得糊涂了,来到林忘店里只顾得大骂,详细原委反而没说。 县令听了,果然传唤了大夫,大夫跪在堂下,将那晚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和吴罗说的大致相同,又说其中一盘菜不太对,他当时也并不知那菜是罗老爹从外面买来了,但若要验,却也并没发现有毒。 很快,那盘菜当做证物传唤上来,又让专业的人验了一遍,确实没毒,只是那人脸色却不对,走到县令旁边,嘀嘀咕咕了几句,不知说的什么。 县令沉吟片刻,说:“差捕快十人,去林忘店中,将一应食材运至堂上,不可有遗漏。” 林忘这会有些莫名其妙,却一直没有为自己分辨,他侧头看了看吴罗,只见他涨红着脸,眼睛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发现林忘看着自己,扭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中只有气愤哀伤,也没有其他情绪,林忘这会不由得暗想,吴罗这人可能真不是小混混来给自己使绊子的。 过了一会,林忘店里的东西都运来了,底下有人一一检查,蔬菜、鱼肉都是极新鲜的,每日送一次,那人摸到了油桶,从里面舀了一勺,先是提鼻子闻,然后倒在手上摩擦,再闻,只见他猛地抬起了头,一脸嫌恶,大呼:“此油有问题。” 听到这,林忘心中咯噔一声,瞪着双眼满脸不敢置信。 县令问:“此油如何有问题?” “此油非荤油、菜油、籽油、鱼油,而是人脑油!” 林忘呼吸一窒,愣了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什么,以至于县令接下来的话他完全没听清。 吴罗嗷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一个劲儿地哭着亲爹。 县令怒道:“丧尽天良,竟以人脑炼油,与人食之,真真丧尽天良。” 林忘整个人都呆了,魂不附体,颠三倒四地辩道:“青天老爷,小人真不知情,这油是小的从街上一个王姓油郎手里买来的,小人真不知这是人脑油,请大人明鉴。” “那油郎可是哪个铺子里出来的?” 林忘浑身已经抖了起来,他摇了摇头:“他说他是外地人,来虞城谋生计,从油坊挑些油出来卖,也赶上我店里那天油用没了,便就近从他那买的。” 幸的这县令是个廉明聪察之人,早时观察林忘毫不心虚,便是让将他店里食材都搬来那会也未见丝毫慌张,便知他确实不知情,虽他无心害人,可又难免担个失察害死人的罪名。 县令抽出签来,喝道:“虽你无心,可那吴老汉确实因你店内食物而死,判杖十,暂时收监,待寻到王姓贼人,再做定夺。” 林忘一听“杖”字,就知自己躲不过了,两旁的衙差将林忘拖至长凳上,趁这功夫,林忘小声道:“望差爷手下留情,他日必有重报。” 那俩衙差面无表情,也没有反应,林忘心中有些怕了,不知自己这空口支票管不管用。 林忘趴在凳子上,脑袋一片空白,耳听得一声“打”,接着是啪啪啪板子的声音,林忘立刻感觉到臀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虽疼,却不是不能忍的那种,林忘听说这些衙差对于打板子都有一手,若是想给人打死,十来板子就能结束人性命,若是想从轻,便看着打的多,却只是伤到皮肉,林忘觉得每下板子都是照着屁股上肉最多的地方打,便知道这衙差手下留了情,心中记下,面上咬牙忍着。 打完板子,林忘被人拖着拉了下去,当时打的时候,并不是特别疼,这会打完了,却感觉后边像是着火一般,且蔓延到整个后背,林忘都没注意到自己是如何被押到狱中的。 监狱有狱卒,为首是个面带横肉的男人,他看了林忘□了一声,沙哑着嗓音说:“倒是个细皮嫩肉的哥儿。” 那人一把拉过锁着林忘的锁链,推推搡搡给他关进一间牢房,手趁机在林忘身上摸了几把,他给林忘关进牢房里却不放开他,而是用链子给他锁在栏杆上,林忘本就快支撑不住自己身体了,如今被锁住,整个人只能站着,脸紧紧贴着栏杆,动都动不了,他向狱卒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想解脱?也容易,先拿一贯钱,买你从栏杆上解了锁链,再拿一贯钱,便可以把你身上的锁链去了,我看你挨了板子,你花两贯钱,便有好的伤药送来,再来两贯,可以给你送床松软的被褥,若是要吃饭吃菜,都有价钱。” 林忘因疼的,脑子有点钝,直到那人提了钱,林忘才想起自己的钱都锁在三楼的卧房里,如今他出了事,那还不乱了套? 林忘这会是真慌了,脸色惨白,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他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一时间竟不像他的:“差爷,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只有半贯了,您行行好,等我出去,一定加倍孝敬。” “啐!”那狱卒恶狠狠啐了一口痰在林忘衣服上,道:“出去?你能不能出去都说不准,还跟老子提以后?没钱,没钱就挨着吧,看你能挨多久。” 他说完,又下力气拽了拽锁着林忘的锁链,勒得林忘浑身都疼,嘴里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呼,那狱卒刚要再骂几句,后面匆匆来了个狱卒,几步走到跟前,手上做了个动作:“大哥,手下留情,有人来看这人了。” 那人一听,脸上的横肉顿时舒展开来,林忘木木地抬起头,只见从门口走来两人,走近一看,竟是陈升和吴大。 陈升在监狱呆过,对里面的一系列事情自然熟悉,甚至锁着林忘这狱卒还认识他,陈升走到那人面前,立即从怀里掏出了十贯钱递给对方,客客气气道:“劳烦李爷多照顾一下我家掌柜。” 那李姓狱卒接过钱后笑眯眯点了点头,这就给林忘摘了锁链,口气立马不同了:“我去给他张罗伤药。” 那俩狱卒离开后,吴大猛地上前一步,哽咽道:“林小哥。” 林忘眼圈也红了,见他们来了,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又想起陈升刚拿的钱,遂问:“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钱?” 吴大脸色有丝羞赧,陈升做了个告罪的手势,说:“我在这呆过,自然知道没钱是多难熬,你又是个小哥儿,更加会被人欺负,我自作主张,上你卧房砸了你锁钱箱子,能来看你也是使了钱,之后还要各方面走关系,最好能让吴家人销讫,都要花钱,望小哥勿怪。” 林忘心知自己的钱如今都在他们的手里,虽提心吊胆,但他们来看他,证明还没背弃自己,也确实像陈升说的,他现在关在牢里,也没什么作为,在外面走关系,还是靠他们。 “我哪会怪你们?若不是你果断,我在牢里怕是不知怎么过呢。” 双方又将彼此的情况说了一遍,主要是林忘听陈升说店里的事,刚刚公堂之上的事情,陈升他们买通衙门外的官差,已经知道了大半。 “林小哥,都怪...我。”吴大抓着栏杆,手指都泛白了,他的意思是指那王姓油郎是四狗子找来的,连带的,那也是他的责任。 林忘摇了摇头:“不怪你,也不怪四狗子,若不是我糊涂贪小便宜,也不致招此大祸。” 陈升和吴大知道林忘挨了打,也不好一直缠着他说话,陈升自怀里又掏出十贯钱给他递过去,说:“这些钱你收好,若有什么事,可散给狱卒,叫他们好好照看你,免得受苦,我们出去后,尽量想办法,明日再来看你。” 林忘接过钱,点了点头,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吴大和陈升道了句保重,就走了,林忘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苦的厉害,又担心他们一去不回,又不知自己未来会怎样,加上刚受了杖刑,眼前一黑,竟是摔倒在地上。 有片刻失去意识,然后林忘重新爬了起来,步履瞒珊走到了里面。 不一会,收了钱财的李狱卒张罗来了伤药、棉被和食物,又给林忘带了身衣服,林忘总算不用受这饥寒之苦,他强迫自己吃了几口饼,然后裹着棉被,浑浑噩噩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吧,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再加上小林最近被林家人郁闷到了,难免情绪有了变化,即便是再冷静的人,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失误 而且正因为是古代,小林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垃圾油,所以一时大意,又说了,商人逐利,小林见这个油郎卖的油不错,理由说的很合理,人看着也好,也会疏忽,话说骗子什么的自然是让人看不出是骗子 至于文中的人脑油,古代确实出现过 “宣和中,京西大歉,人相食”,又“炼脑为油,以食贩于四方莫能辨也”,所以即便是骗子,也是很高端的骗子,不会是那种一看就是垃圾油的档次 而且话又说了 在咱们现代 花生油、大豆油、菜籽油、调和油、橄榄油,各种油很多,在古代油的种类和现代完全不同(大麻油、杏仁油、紅蓝花子油、蔓菁子油,仓耳子油、旁昆子油、鱼油等),小林一时也没尝出来,他开饭店,自己肯定也吃了那种油,没发觉有什么不妥的。 58 入狱出狱 “老大,林小哥那里出事了。”李沐匆匆走进铺子的后室,顾子青正在查账。 顾子青闻言,从账本中抬起头,他原本并不以为林忘在虞城里能出什么大事,顶多是有混混去他店里捣乱,可他看李沐凝重的脸,让他意识到这事可能不小,眼皮一跳,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林小哥被官府抓走了。” 这消息让顾子青心中一惊,啪的一声把账本摔在了桌子上,他担心林忘一个小哥在衙门上吃着苦头,可顾子青到底还算冷静,没有急吼吼的乱问,而是等着李沐把话说完。 李沐不等顾子青问,就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口齿清楚,三两句就说清楚了。 就跟李沐了解自家老大一样,顾子青也相当了解自己的左膀右臂,他看李沐面上镇定,问:“你已经去衙门打点好了?” 李沐知道顾子青心中喜欢林忘,他若出事,他肯定帮一把,若是通知顾子青以后再打点,难免耽误一会功夫,就是这么一小会,身陷牢狱中的人还不知会出什么事,便是整死个人都没问题,李沐点头,说:“林小哥如今被暂时收监,我刚去牢里打点关系,他运气差,正是李大看管的他,不过他那几个手下倒是机灵的,听说已经使了钱看过他了,在牢狱中倒没吃什么苦,我又亲自去提点了李大几句,想来狱卒不会再有人为难林小哥了。” 顾子青点点头,手指叩着桌子:“南方那边有人用死人脑髓炼油,这事五年前在各大城市闹过一次,逮了一些人,杀了一些人,之后倒沉寂下来,没想到五年之后又重新出现人脑油。” 李沐苦着一张脸,点头附和:“那林小哥也是个倒霉催的,老大,这几日咱们可从他店里吃了好几顿” 顾子青也一脸嫌恶,瞪了他一眼,又说:“这种事各地官府都极为重视,因一旦闹出了人脑油,便不是一个城市的事,如今没听别的城市传来风声,虞城又只有林哥儿一人被暴了出来,他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李沐,你去派人查查,城里还有谁买了人脑油,林哥儿总不会这么倒霉,全城只他一人买了,再者,那群人为了图财,也不可能只为卖那两桶,若是找到了别人,便一同报到官府,好替林哥儿分去些注意,你自己亲自去和那吴家人交涉,务必让他销讫,县令那边我自己过去打招呼,虽替林哥儿在狱中打点了,可那里到底不是人呆的地方,他一个小哥,怕是撑不了太久。” 李沐有些吃惊地看着顾子青:“老大,你竟是认真的?” “快去吧。” 话说林忘待在牢狱里,裹着被子倚着墙角,只觉得这里阴冷的厉害,明明四周都是泥墙,无一丝缝隙,却总感觉有风吹进骨头缝,林忘手脚冰凉,浑身的皮肉,包括前面没挨打的地方,都疼了起来。 咔嚓嚓一声动静,惊得林忘强睁开眼,只见李狱卒推开门走了进来,这人浑身带着戾气,林忘又身为阶下囚,见了他比见了堂上的县令还要怕。 李狱卒这会脸上却挂着笑容,走到林忘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说:“我看你身单力薄,又受了杖刑,难免会发起热来,这是我找人煎的药,你喝了,对你总归有好处。” 林忘狐疑地抬起头,之前这人因他没钱而暴躁的嘴脸还在眼前闪现,只隔一会,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林忘心中吃惊不小,愣愣地看着他手上,果然见他端着碗漆黑黑的汤药,林忘还在纳闷这人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他又不敢晾着对方,便挣扎起来,接过了碗,嘴上有气无力道:“多谢差爷。” 林忘盯着碗,倒也不担心这人是害他来的,一来两人无冤无仇,二来对方若是想害自己,何必还浪费一副药,以他的本事和狱卒的身份,直接找个由头打他一顿,这种人,最是“无利不起早”。 李狱卒点点头,竟然还安慰说:“你且放宽心,有人在外面给你使力,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去。” 林忘听他这么说,便以为是吴大他们在外面使了钱,才让这人转变了态度,心中也真放宽了些,忍着苦涩,将一碗药都喝了。 想来这种去热药都有安神作用,喝了药没一会,林忘昏昏沉沉,眼皮似有千斤重,倚着墙角睡着了,虽说是睡着了,可毕竟不踏实,林忘能听见外面来来去去的动静,也能听见牢狱里其他犯人的鬼哭狼嚎,时而还能听见狱卒们小声交谈,窸窸窣窣,隐隐听见几句诸如“背后有人”、“靠山极硬”、“不用几日就能被捞出去”的话。 林忘呆在牢里,虽狱卒无人为难他,顿顿好饭好菜不差,可林忘毕竟心中抑郁,身上又有棍伤,又发了烧,脑子里还要拼命转不停,为以后考虑,他外面上像是好转,其实不过是他强撑着一口气。 第二日下午,李狱卒来给林忘开了牢门,请他出去,林忘原本以为是要上堂,毕竟他没想到吴大他们能这么快摆平县令和那吴家人。 李狱卒脸上挂着笑,殷勤至极,说:“恭喜小哥,那吴家人撤了告,咱们县老爷念在你不知情,这就将你放回家,这两日小哥担惊受怕,如今总算洗清了冤情。” 林忘有种福从天降的感觉,他以为还要在牢里再呆些日子了,他整个脸上精神起来,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小哥你赶紧出来吧,这牢里潮湿阴暗,小哥你受不了。” 林忘走出牢房,虽然还没出去,却浑身轻松,他从怀里摸出了一贯钱,塞在李狱卒手上,虽说之前也给了他不少,但毕竟自己现下出去了,还是再表示一下,林忘现在有种重见天日之感,哪里还在乎那点钱。不是林忘诅咒自己,就是说万一以后自己有什么事还落在李狱卒手里,他也能看在自己曾经大方的份上,能放宽他些。 “这两日多谢李狱卒照顾,这点子钱孝敬狱卒的。” 李狱卒因林忘的事可是得了不少好处,如今见林忘临走之前又塞给他一贯钱,顿时笑眯了眼睛,伸手接了过来,嘴上则说:“小哥你太客气了,倒是我,在小哥刚来那天也不知道你和顾二爷有交情,多有得罪,还请原谅一二。” 林忘听他提顾二爷,心中一阵惊讶,他又不好直接问,便假意说:“这次我也是多亏顾二爷帮忙。” 李狱卒点点头:“可不是吗,昨天,你刚被送进来,顾二爷就使人来打点一番,他又亲自去找了咱们大老爷,连吴家那头都是他摆平的。” 林忘大吃一惊,原本他根本没想到顾子青,真以为就是吴大他们打点的一切,可又一想,那吴罗是个硬骨头,看样子也并非是贪财,又恨着害死他老爹的自己,应轻易不会销讫,吴大又没有什么背景,说白了就是住养济院的小混混,林忘是高估他了,毕竟这案子可牵扯到了人命,一般人也没这么快速度摆平。 林忘怀着复杂的心情出了监牢,再重见天日,只觉外面日头刺眼,陈升、吴大并几个孩子在一旁等着,见了林忘,个个喜出望外涌了过来,心中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说不出来,都红了眼眶。 四狗子因自责是他引来的祸头子,躲在最后不敢见林忘,只低头呜呜突突的哭,林忘实在是没心思说话了,只道一句:“先回去再说。” 于是几人便先后上了停在路旁的车子,那车子载着他们回到了火树街,如今再看自己的店铺,是大门紧闭,门口萧条。 林忘心中又酸又苦,顶着行人和周围邻居刺过来的目光,开了锁,走进店里,只见里面如遭过打劫一般,桌椅板凳摔在一旁,碎碟子碎碗混着烂菜叶子洒在地上。 陈升解释道:“这都是那些官差弄的。” 林忘也猜到了,点了点头。 “便是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给你救出来,从你房里找到的钱,其中十贯给了李大一人,其余狱卒又花了十贯,买通衙门外的官差花了...”陈升一样一样的报,最后递上林忘的钱袋子:“这些是剩余的,你过下数。” 林忘接过钱袋,明显比之前瘪了一半,他也无暇心疼,如今只是一个劲儿地庆幸自己出来了。 陈升又说:“林小哥你在里面吃了不少苦,我们现下给你打来水好歹洗漱一番,在张罗些吃食,然后小哥你就休息吧,什么事明天再说,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哥你宽心些。” 林忘之前没想到陈升竟是个心细的人,如今确实他也懒得再想别的,连话都懒得说,点了点头。 几人去河边给他打水,又做火烧开,之后给他买的食物也是清淡的,林忘都弄好后,几人离开了,林忘一人上了楼,先是看了会被撬开的箱子,然后便楞楞地躺在了床上,片刻就睡死过去。 59 宽心难 林忘狠狠睡了一大觉,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下到一楼,看着满屋狼藉,这会才知道心疼。 等到中午的时候,吴大几人来了,昨天也没工夫诉衷肠,如今见林忘收拾的利索了,但面露疲惫,像是蔫了一样很没精神,一个个心中难过,围着林忘痛哭一顿,林忘眼睛发酸发胀,却是哭不出来。 四狗子殷勤地给几人搬凳子擦桌子,不时地还用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表情偷看林忘,林忘看向他,他又立刻躲开。 几人坐在屋当中,陈升也知昨天林忘思绪混乱,说的话可能不曾听进去,于是又将那些钱如何花的说了一遍。 说完钱,几人有片刻沉默,林忘发现他们都用尴尬地表情看着他,连陈升都有点眼神闪烁,隔了会,他说:“小哥你出事那天,我们原本去同福店找你家人,可他们听说你害死人获了罪,一个个怕被波及,都不愿意出面,我们又怕告知了他们这店是你的,他们把钱都拿走,便继续瞒下来,没想到第二日,就是昨日早上,你家人就离开了虞城...” 他们心想这林家人简直没有良心,看着自己儿子被关进大牢,不说想办法,竟然第二日就走了,他们又有点同情林忘,怕林忘伤心难过。 林忘压根没把他们当成家人,如今听了林家人的反应,怒极反笑,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咬牙切齿道:“做得好,记住,他们以后不再是我家人。” 众人见他这样,都以为他被刺激的反常才说出这种话,想劝可又不知道怎么劝,这会吴大话里又拎出了三水,说他以前的后良也是个冷酷无情的,三水又磕磕巴巴说了几句自己曾经的惨样,企图让林忘好过些。 可说完后,大家发现,三水那是“后良”,而林忘的家人可都是亲生的,没想到做出来的事,竟比三水后良还狠,若是林忘真只是店里的厨子,没有钱没有背景,这次进大牢,怕是出不来了。 林忘想林家人定是怕自己的事牵连林小妹,这才立即动身走了,如今在他们心里,怕是没什么事能比得过林小妹选秀了。林忘懒得想那些糟心人,挥手打断了吴大几人的话,之后又说了几句其他的琐事,吴大这会抬脚踹了四狗子一下,他下了力气,差点给四狗子踹得摔在地上。 四狗子身体剧烈一晃,猛地抬头,对上林忘眼神后,又立刻低下,支支吾吾几句,然后哭着说:“林小哥,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林忘想他们在自己危难时没背弃自己,实属不易,这会再去责怪谁也没有意思,便说:“四狗子,这事不怪你,虽说是你找来的那人,可若不是我贪图小便宜,也不会牵出后面的祸事,说来说去,都是我害了自己。” 几人见林忘说出这话并不勉强,当真松了口气,四狗子更是站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事到底怨我,那油铺子送油的货郎还劝过我,也怪我当时心中有火听不进去,反而还刺了他几句,如今想起了,他也是个憨直的人,被我说了,也不反驳生气,如今弄得我心中过意不去,无论这店日后还能不能再开门营业,我也不想和油铺子闹得太僵,陈升,你去置办些礼物,给油铺子那人送去,就说我上次脾气不好,说了不好听的话,代我给那人和油铺掌柜陪个不是。” 众人听林忘说“无论这店日后还能不能再开门营业”时,都心中一惊,纷纷说了些宽慰他的话。 林忘又看向吴大,说:“吴大,你统计下这次衙门里都托了那些人帮忙,三天后请他们在向阳楼摆一桌,记住,可千万不能有落下的,即便只是给带了话,或是传递个信儿,也要请到。” 吴大点头应是。 “栓虎、三水、四狗子,这次你们打探一下人脑油的事,这天下间真能用人脑炼制成油的吗?就从吴家请的那大夫入手,他是如何察觉出那菜不好,怎么个不好。听着,我这是为了了解情况,你们可不能恐吓对方,要好言好语地问,之后再打听打听之前或是别的城市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还有,你们打探一下那油郎的消息,虽然他必定已经跑了,打探下他是否卖给过别人人脑油,我至少要知道这人是专门来害我的,还是倒霉催的让我赶上了。” 几人闻言点了点头,四狗子重重地拍了拍胸脯,一连应了好几句是。 之前跟那吴家人算是私了的,那吴罗是个死犟的汉子,还真真是为了给老爹找回公道,因当时在公堂上说并不是图财,如今也不好狮子大开口狠宰林忘,再加上又有顾子青从后面使劲,这吴家最后只让林忘出了一应殡殓费用,纵使棺木选的好的,一切又办的风光,最后也不过要了林忘几十两,毕竟是平民老百姓,便再风光大办,一应规矩还是不能超过了。 “吴老汉那事毕竟是因我而起,虽说是了了,可我内心有愧,过几日我会亲自去他家请罪,这礼物置办也交给陈升你了,我最近不想出门,礼万不可薄了,也不可有不合宜的。” 说完后,林忘又从怀里掏出五贯钱放在桌上:“之前我入狱,多亏你们忙前忙后,这两日也都辛苦了,这钱你们一人拿走一贯,留着花去吧。” 众人纷纷摇头,说林忘于他们有恩,平时对他们又极好,为人宽厚出手又大方,若是他出事了几人丢下他不管那就太没良心了。 “我知你们的心意,这钱你们拿走花去吧,或是不花,自己存起来也好。” 双方又互让了几句,最后他们见林忘十分坚定,便拿了钱,嘴上说些感谢的话。 林忘又交代了几句别的,因之前打击太大,他一时还缓不过来,只觉得整颗心都累的慌。 吴大几人心想林忘到底被打了一顿,又关押两日,精神有些不振,便以为歇两日就好,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众人不打扰林忘休息,吃过午饭,就都站起来告辞了。 过了约一刻钟,陈升去而复返,他脸上表情犹豫了一下,说:“林小哥,这次吴家人能这么快松口,背后对亏了顾二爷跟着推了一把,这事你知道吗?”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林忘不答反问。 自打出狱后,林忘表情起伏很小,陈升一时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知道不知道,听了林忘的问话,他说:“我怕吴大他们脾气冲动,便自己一人去和吴家人交涉,接连去了几次,起初他们并不松口,后来我再去,他们态度猛地来了转变,同意撤告,也并不狠要多少钱,只说出了殡殓费用,你也知道那吴罗是个犟人,对这结果也有些不满,于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其中便提到了顾二爷,说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才让他们不得不放过你。” 林忘点点头:“我和顾二爷之前也有过几面之缘,万没想到他会出手帮我,陈升,你再去置办一份礼物,我是要送顾二爷的,你自己衡量,万不可薄了,但也不要太超过了。” 陈升心想林忘说的“之前”,可能是开店之前,不可能顾子青只是店里的常客,林忘出事便帮他,陈升也知这事不能多问,说出来提醒林忘一声。 晚上的时候,吴大他们怕林忘闷在屋子里不吃饭,几人带着吃食来找林忘,他们猜的没错,如今店里什么食材都没有,他们若不来,林忘是肯定不会出去自己买,而且他现在也不太饿,忍过一晚也无妨。 几人就是来给林忘送吃食的,等林忘吃完饭,他们就走了,只不过临走的时候他们担心地看着林忘,因为这一天里,林忘吃的并不多。 林忘坐在屋中央,脑子浑浑噩噩,他心中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即便只是提起筷子夹一口菜,他都觉得懒懒的。 就在他准备上楼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林忘以为是吴大几人有事又回来了,或者说他根本没做他想,林忘端着油灯起身,慢吞吞走到门口,开了锁推开了门。 只见门外站着披着斗篷的顾子青,顾子青起先面无表情,在看见林忘后,眉头反而皱在一起,他低声说:“我来看看你。” 若是搁以前,林忘就会担心要是别人看见他俩关起门来独处一室,还不知怎么想呢,可如今林忘懒得计较这些,他又知这次其实是多亏了顾子青帮忙,所以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让了让,给顾子青请进了屋,然后回身关上门。 在顾子青被林忘请进屋的这一刻,顾子青心中也有些纠结,他同样知道林忘之前为避免遭人非议,无论是对吴大他们还是他,都是极为避嫌,基本上没有和谁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是有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或是大敞着门扉,一幅光明磊落的样子,如今林忘请他进来,还将门关上,顾子青又有点担心通过这事以后,林忘会一改往日爽快性子,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趋炎附势,毕竟这次的祸事让林忘见识到了,没钱没背景,只能吃苦受罪。 林忘关上门,一时没动,俩人就这样站在门边,顾子青打进屋后就没说话,林忘低了低头,以示恭敬,说:“这次承蒙顾二爷相帮,您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说完话,林忘才想起自己这样挺失礼的,便给顾子青让进去,又说:“如今我这一片狼藉,也没什么招待顾二爷的,二爷若不嫌弃,喝杯白水吧。” 林忘真就去厨房给他倒了水,然后立在一边,懒得去猜顾子青这次来到底是何意。 顾子青见林忘没有过分献殷勤,其实心中反而更高兴,只不过看林忘脸色十分不好,高兴又变成了担心,他毕竟经的事多,见林忘这样,便知他有气郁结于心,憋在心里久了,对身体损害极大,不如发出来的好,于是放柔声音说:“我知你这次吃了苦头,就当花钱买了教训,日后从头再来过,你且放宽心。” 周围人都说“放宽心”,可又不是当事人,这次损失这么大,林忘又是个没靠山的人,甚至连家人都靠不住,他如何不心疼?林忘之前比别人都辛苦,干饭店本就累,起早贪黑,他夜里还要去摆醒酒饮,这事一出,不仅把他半年来赚的钱都赔光了,甚至连顾子青当初给的本钱,都折了大半,如今数数,只剩下三四十两银子。 林忘听了顾子青的话,其实并没往心里去,只是下意识道:“我会宽心的。” 顾子青见他敷衍,又说:“不过是被事情牵连,又不是没能力,我知你很有本事,不如我出资助你,再将饭店开起来。” 60 日后的打算 林忘闻言,眼中有了些光彩,但他并不是因为听顾子青要资助他才有反应,反而是顾子青说他有本事,就是这一句话,林忘心中竟有些释怀了,自己毕竟不是山穷水尽,比之刚来到这个世界那会,现在身上还有三四十两了。 林忘之前像是钻进了死胡同,如今一旦想开了,倒也好多了,总算有了点精气神,因心中确实真心感激顾子青,这次便和他多说了些:“多谢顾二爷好意,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我手里还有些钱,也还够用,只是我不想这么快就重新开张,毕竟我店里是吃死了人,生意肯定会有影响,而且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我想着去别的城市闯一闯,或是先在城外置上几亩薄田,等过个一年半载人们逐渐忘了这事,再重新将饭店开起来。” 林忘自个还在考虑是去别的城市还是先在城外置田,要说去别的城市,他能立刻再将饭店开起来,别的城市的物价比虞城低,成本也少些,可他毕竟刚在虞城有些熟了,而且虞城是陪都,物价贵机会多,人们消费水平也高,可若留在虞城,就像他说的,至少要等过过,人们忘了这件事,否则即便他换个地方,人们也能认出他。 顾子青一听林忘要离开虞城,心中猛地一跳,又怕他真的走,话就脱口而出:“你不要走。” 林忘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看了顾子青一眼,只见他眼睛极亮,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顾子青抬手咳了一下:“虞城毕竟是陪都,这里的人比其他城市的要富裕,你好不容易混的有了起色,总不能丢下就走吧?即便这事发生了,可你之前走动的关系还在,以后你想再开店,也比你去别的城市从头来过要容易,就像你说的,你想等人们淡忘这件事,也大可不必离开虞城,或是先找出地方住下,或是先找个活计也好。” 林忘摊摊手:“除了烧菜,我也没有别的一技之长,就是缝缝补补,我也不拿手,虞城房价太高,就算不去别的地方,我想着不如先在城外置些田,靠着租子过活,过个一年半载的,再重新来过。” 顾子青还是摇头:“最近几年天灾不断,虞城附近的土地价又高,不少农民都去应募当兵,而且你的钱,不是还要留着日后做买卖了吗?如今剩的想来也不多,都置了田,万一这一两年里又赚不上佃钱,等日后你想再把田卖了,怕是指不定是升是落了。”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林忘咬了咬牙没说话。 顾子青又说:“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为人勤快,在虞城找个活计不难。” 林忘挑了挑一边的眉毛,隐隐地明白了顾子青话里的意思。 顾子青看他脸上有了表情,就知他慢慢想开了,又见他一边的眉毛挑起,很是有意思,脸上表情也忍不住柔和起来:“你也知,我爱吃你烧的菜,极为对我胃口,连酒楼里的大厨都比不上你,不如你来我府上,负责我的饮食,当个厨郎。” 林忘用狐疑戒备的眼神看着顾子青,虽没说话,但那意思已明白了。 果然,顾子青不可能读不懂林忘的表情,他说:“我自认为还算是个正人君子,虽也确实是倾慕你,但并不是让你到我府上后就强迫于你,我只是想日后能天天吃到你烧的饭菜,而且你来我府上当厨郎,也是规规矩矩签订典身契约,约定好几年,你住在我府上不仅能省了日常开销,我发你的月钱你还能存下来为你买卖资本,岂不两全其美?” 说实话,林忘是真心动了,因顾子青一向信誉极好,他说的话林忘信了,而且林忘也有点私心,想着和顾子青打好关系,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谁知道林忘要是拒绝了顾子青,顾子青会不会恼羞成怒,毕竟林忘之前可拒绝他多次了。 顾子青见林忘心动了,加把劲劝道:“你可以打听打听我的信誉,从没干过强迫别人的事。” 林忘知道,过了今天,自己八成找借口推脱的,白白错失了这次机会,而且话又说,自己和顾子青,肯定是后者身份高,今天他开口相邀,若林忘说考虑一下,倘或之后答应了,反而显得自己太过拿大。林忘是个挺现实的人,他知在顾子青府上当厨郎,确实百利无一害,而且自己签的并不是死契,于户籍来说还是良民,至于顾子青对他有意思什么的,这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实质的利处明显。 所以林忘只考虑了一会,便点头道:“多谢顾二爷给小可一个机会,日后在贵府定当全心效劳,只是顾二爷可否容我半个月,我将身边的事处理完毕。” 可能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都能往好处想,套上个优点的词。顾子青见林忘仔细考虑后答应下来,只觉得他做事果断,不拖拉不矫情,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状况,并非打肿脸充胖子。 顾子青一想到日后林忘天天在他府里,心中莫名的期待,又有一阵轻松之感,他说:“这是自然,我知你还有不少琐事要处理,不如就定下月十五,你来我府上找我。” 林忘很规矩地行了个礼:“多谢顾二爷。” 顾子青想着来日方长,便没多说其他的话,只嘱咐他宽心些,就走了。 林忘想自己至少没有山穷水尽,便也真的宽心了许多。 夜里,林忘发起了烧,那感觉就好像浑身的毛孔紧闭起来,而肉里面有股凉风,正拼命要往外钻,林忘躺在床上忍不住□出声,辗转反侧。 天亮后,他也不见好转,只不过人清醒了些,他又在床上躺了会,直到楼下传来敲门声。 林忘慢吞吞地下楼,给吴大他们开了门,吴大他们年纪小,想象力丰富,几个人在门外等了半天,心中生出惶恐,怕林忘一个人想不开。 他们见林忘开门后先是松口气,然后见林忘脸色十分不好,嘴唇都爆了皮,脸颊不自然地红着,陈升第一个反应过来:“林小哥,你发热了!” 林忘点点头,有气无力道:“嗯,夜里发起来的。” 林忘也不是那种委屈自己的人,不等他们说话,他又说:“劳烦帮我请个大夫来,折腾了半宿,一直捂着被子,也发不出汗。” 吴大一边转身,一边说:“旁边不就是药铺吗,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林忘是有点糊涂了,竟忘了旁边就是药铺。 不过片刻,就将隔壁的大夫请了来,那大夫摸了摸脉,又看了下林忘舌苔,说是因心火引起的寒症,因是邻居,那大夫也知林忘这几日发生的事,便说:“小哥这样能将火发出来,其实是好的,万事切忌憋在心里,一日两日看不出什么,时间久了,身子都亏了。” 付了诊金取了药,趁这会功夫,林忘决定将自己要去顾子青府上当厨郎的事说了,毕竟几人相处一场,林忘不是拖拉之人,总不能一直瞒着。 林忘上楼又取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他坐在凳上,半个身子倚着桌子:“你们先别忙着煎药,都坐,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几人一听林忘这个口气,心中都咯噔一声,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四狗子和三水年龄最小,这会袖子里的手都忍不住有点抖了。 “这次发生的事,虽主责不在我,但我难免担个失察的过失,而且这次的事不同于其他,是在咱们店里吃死了人,日后怕是对咱们生意很有影响,你们知我并不晓得那是什么油,可别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当我无奸不商,是故意为之。” 众人听了林忘的话,都有点坐不住了,在凳子上动来动去,几次想张口打断林忘,但林忘这会表情很严肃认真,让他们一时无从开口。 “这个店,我准备先关了他。” “啊!”四狗子一声惊呼,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又是为日后担心,眼圈立刻红了。 “等过个一年半载,人们淡忘了这件事,再重新将饭店开起来。你们也知,这次的祸事我几乎将所有钱都赔进去,只剩下一点银子,所以这段时间,我在外面找了个活计,也不瞒你们,是顾二爷府上当厨郎,你们也不必为我担心,之前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 陈升是知道顾子青这次帮了林忘,所以他听林忘说要去顾二爷府上当厨郎,倒是不惊讶,但心中确实难免可惜失望,他也猜出顾二爷对林忘有些意思,他想这次林忘进顾府,怕是出不来了。 吴大他们从没想过林忘和顾二爷有交情,一个个惊得瞪着眼睛吐着舌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尤其是吴大,心中难过、嫉妒、焦急、自责等等混合在一起,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一直飘在社会上,很是早熟,心中想法和陈升的差不离,他以为林忘这次是来跟他们告别,嘴上说日后开店的话也只是好听,吴大看林忘的眼神里面就带了浓浓的不舍和悲伤。 因吴大的眼神太过露骨,林忘这次瞧了清楚,他又说:“你们毕竟跟了我一场,对我又多有帮助,我不可能自己走了,撇下你们不管不问,我是这样打算的,你们四人也都还小,便是吴大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林忘故意咬重孩子的发音,意为提醒吴大,自己只是将他当成个孩子看,林忘继续道:“你们看对什么感兴趣,我送你们去当学徒,学个一技之长,日后也好讨生活,至于陈先生,不知日后你有何打算,我并不是想赶你走,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想回家乡,我可以给你些路费。” 陈升这会也有些动容了,他哽咽道:“因我的无能,牵连家里祖坟被人强占了去,家乡原本已无亲属,我又始终没脸回去,今天既然小哥提了,我也就厚着脸求小哥一二,陈家不肖子孙,也该回家一趟了。” 说完,竟是泪如雨下。 众人劝了好一会才给他劝住。 吴大几人一听林忘对他们都有安排,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不再为未来担心,可仍旧舍不得林忘,一时间红了眼眶。 61 进顾府 虞城城外二十里地有处鸡爪山,因其形而得名,并不高耸陡峭,山上郁郁葱葱,飞禽走兽厉害,常听说有人走近道,欲翻过山,最后却这么失去了信儿,也有那幸运的,侥幸从猛兽嘴下逃了出来,之后便很少有人上山了。 只不过那鸡爪山里资源丰富,倒是住着几户功夫了得的猎户,隔三差五地带着猎物进城换粮换布。也有人被那些猎户救过,下山回城后大肆渲染,再加上坊间的说书人将山上的人事夸大编成段子,人们心中便将那些人当成大侠。 吴大在很早以前就想去鸡爪山寻那些人去学武功,只是当时他手底下还有栓虎他们仰仗他为老大,他若是一走,剩下三人容易被欺负,再加上吴大到底还小,心中也会害怕,一是怕上山有去无回,还没见着那些会武功的猎户了,就被老虎叼走了,二是又怕寻不着那些人,自己再回来,养济院的位置怕是早没了,是以一直犹犹豫豫,谁也没说,便给那事埋在了心底。 如今林忘要去顾二爷府上当厨郎,吴大一是自责自己大意,否则他们还会快快乐乐的开饭店,另一个则是戒备顾二爷,怕林忘被强迫受欺负,第一时间便想自己若是有武功,那就能保护林忘,不让别人欺负了他去,所以在林忘问他们以后的打算时,吴大埋在心底多年的想法终于冒了出来,且如今在没有别的顾虑。 “我想去鸡爪山!”吴大坚定地看着林忘。 林忘并不知道鸡爪山的情况,所以他有片刻茫然,倒是其他人听了后都吓了一跳,连陈升这个外地人都知道鸡爪山的传闻。 “你疯了?”陈升皱眉,也猜到吴大是要去找人学功夫。 栓虎他们一副惊吓的表情看着吴大,七嘴八舌地劝着。 林忘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问:“鸡爪山在哪?” 众人知道林忘来虞城没多久,于是给他解释:“鸡爪山其实就在城外二十里地远,只是那山中多猛兽出没,很是危险。” 林忘的反应和其他人一样,惊讶地看着吴大,声音不自觉扬高了:“你去那里干什么?” 吴大抿了抿嘴:“山上住着一些猎户,功夫很是了得,我想去跟他们学功夫,日后就不会让人欺负了。” “唔。”林忘听他这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劝,想了想,就道:“城里不是有武馆吗你若是想学武,去那里也行,何必非要上山?” 吴大摇了摇头:“武馆教的只是花拳绣腿,空有架子,他们武馆的人,都不敢上鸡爪山。” “那你一个半大孩子,去那岂不是更危险?” 在吴大心底,最听不得林忘管他喊“孩子”,他本就打定了注意跟真有本事的人学功夫,如今听林忘这么说,更让他绝不可能更改。 之后,众人纷纷轮流劝了半天,吴大就是死活不动摇,后来干脆闭上嘴不说话,几人无法,也只能随他。 三水说话不利索,也不想找靠嘴的活计,再加上之前他在厨房帮忙林忘,自认为做的还不错,于是生出了想当厨子的念头,四狗子也觉得当厨子能赚钱,便跟三水一样。 栓虎不喜欢厨房的油烟,反正觉得能赚钱养活自己就行,便打算跟着三水他们一起,只不过能让他在饭店里跑跑堂也行。 众人都做好打算,林忘先是给了陈升一笔够他回家的钱,陈升也不好意思多要,他至少还有些骨气,想着够个应急的费用就行,他路遇其他城镇,可以靠代写书信赚些钱。陈升临走之前对着林忘磕了三个头,浮夸的话却是没多说。 林忘则给吴大添了身衣裳,打了把防身匕首,带足了水和干粮,怕他上山找到猎户后,人家不要他,林忘又给他置办了几样礼物,吴大临走之前,林忘还在劝道:“你这是何苦?我这些日子也听了别人讲鸡爪山,那里真是很危险。” 吴大抖了抖行李,故作轻松说:“你听那些都是夸大的,这几年上山的人多了,人们填不饱肚子,只能铤而走险,有时十来个人一起,也能带着猎物回来,如今的鸡爪山已经没之前那么危险了。” “你也说了那是十来人,可你只有一个人!” “我之前跟上过山的人打听了那些猎户的位置,他们常年狩猎,又住在那里,周围猛兽必定不多,你不要担心。” 林忘叹了口气:“那你多保重,倘若留在山上了,就让人捎个口信回来,倘若你回城了,也让人捎个口信给我和栓虎他们。” “我晓得。”吴大重重地点头,临走之前,他也跪在地上给林忘磕了头,背后的包裹里,有林忘为了他给猎户置办的礼物,压着吴大的肩膀,他觉得后背一片火热,心都烫了起来。 栓虎几人在旁边哭哭啼啼,纷纷上前嘱咐他要小心。 等吴大走了后,就该安排栓虎几人了,林忘打听了一个口碑不错的中档饭店,将人送过去,饭店老板一开始自然不要,嫌弃三水他们出身,怕手脚不干净,林忘便以月饼手艺为交换条件,那老板也听过林忘的事,心中便猜他店里因买了人脑油吃死了人,日后铺子怕是开不下去了,林忘若是一离开,他再学会的月饼的做法,那日后定能赚钱,尤其栓虎几人是当学徒,除了管吃外,几乎用不着月钱,若是他们干得好,老板就当多了几个使唤下人,若是干不好,过些日子便给他们赶走。 那饭店老板听了林忘的话后果然欣然同意,林忘也不傻,一早就猜出了对方的心思,他既然帮忙给几个孩子安排,就不可能只做表面功夫,于是故意说:“你也知我店里出了那事,日后饭店也开不下去,这几个小兄弟在我危难的时候一直帮助我,为人很是憨直,劳烦老板多费心指点一二,我日后去顾二爷府上当厨子,怕是也难出来一趟。” 那老板一听顾二爷,整个人一愣,下意识道:“可是那个顾二爷?” 林忘笑着反问:“虞城还有第二个顾二爷?”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老板日后在顾二爷手下当厨子,可是有前途。”老板想问林忘和顾二爷的关系,不好太直白,旁敲侧击了几句。 林忘点到为止,也没多说。 在林忘心里,月饼手艺不算什么,但在栓虎几人心里,那就好像是宝贝,他们想若是别人有这门手艺,早自个捂住,不让其他人学了去,更何况林忘还是主动提出,就为了让他们日后有个好出路。 栓虎几人之前并不知道林忘会为他们做的如此,当下心中酸的厉害,当着那老板的面眼圈就红了,强忍着没哭出来,之后林忘和那老板又说了什么,他们几乎没听见。 等到回到林忘的楼房,三人噗噗噗,下饺子一样跪在地上,四狗子又勾起了伤心事,呜呜呜地哭着,含含糊糊地说日后定要报答林忘。 劝了他们几句,总算稳住了情绪,林忘看了看几人,似乎之前从没这么仔细看过,这会说的话,真是发自肺腑的:“你们跟了我也有一阵子了,一直勤勤恳恳,吃苦耐劳,尤其我出事那会,你们一直想办法帮我,我是真的很感激。” “日后只剩下你们三人了,吴大不在你们旁边看管着你们,你们也都收敛些,在别人的饭店当学徒,不要和其他人起冲突,万事都要忍下来,想着忍了一时,日后学成了手艺,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才是实在的,你们若是只为一时冲动,叫那老板给你们赶出来,那你们又是只能回养济院,一天一天的混日子。” 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又给栓虎他们惹得哭了起来。 四狗子满脸鼻涕眼泪:“林小哥,只有你是真的为我们好。” 双方又说了会话,等三个孩子走后,空荡荡的屋里只剩林忘一人,他的心跟这屋子一样,空落落的。 之后几日,便是处理琐事,林忘找到房东杨小哥,和他说明了情况,那杨小哥也早知林忘的事,也猜到他以后不租房了,只不过林忘离到期还有几个月,那杨小哥以为林忘要找他退银子,先发制人说了一堆,又说林忘做买卖不地道,连带他那房子日后也不好租了。 林忘原本就没想能退钱,也懒得和他争,只跟他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十五那天一早,林忘拖着一笼箱行李,坐车来到顾府,那顾府并不位于城北,而是位于城东,一个城市最金贵的地方,定然是东边。 顾府位于城东防御门内,紧挨着清河,那拉车的车夫听说林忘去顾府,很是客气,下车时,还替他将笼箱搬下车,就放在石狮子旁边。 林忘走到跟前,见是一座双檐滴水门坊,门上高高悬挂大书“顾府”二字的牌匾,顾府占地极广,林忘一时间又有些退缩。 退缩也只是片刻,林忘整理了下衣裳,走到门口叩问。 门内传来声音:“是哪里来的?” 林忘回道:“再下姓林,贵府二爷约我的。” 门公早得了顾子青吩咐,说今天会有个林姓的小哥来,顾子青做事谨慎,虽林忘同意来他府上当厨郎,可毕竟还没签契约,随时都有可能生出变数,所以顾子青并没有说明林忘是什么人。门公只听外面说是姓林,这就忙开了门,见外面是个年轻小哥,长得好看,梳着已婚发髻,带着行李,身边却并无其他人,心中虽好奇得不行,面上却不显,顶多多看了几眼,这就给人请进去,又让人帮忙抬着笼箱。 听着门在背后吱呀一声合上,林忘无声地叹口气。 62 在顾府第一次下厨 林忘跟着门公一路往里走,进了做跨院,来到南面会客室,那人又让林忘稍等一会。 有下人奉了茶上来,林忘十分拘谨别扭,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下人奉了茶立在一边,偷偷地打量着林忘。 不一会,只听门外传来咚咚咚有力的脚步声,顾子青脸上带着笑走了进来,他却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李沐,正跟林忘挤咕了下眼睛。 林忘忙上前俯身行礼:“顾二爷安,李公子安。” 顾子青点了点头,给林忘看座,林忘自知日后来他府上是当下人,不好坐,便垂手立在一旁。 顾子青也没再让他,先是说了些场面话,然后又问:“你欲典身多久?” 林忘不想时间太长,又怕时间太短顾子青不愿意,于是回说:“三年,我想典身三年。” 顾子青略微皱了眉头,说:“我府上一般都招长工,最少也是五年十年的。” 林忘一听五年十年,心中就生了退意。 顾子青见他表情就知他心思,于是又慢悠悠道:“不过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不是不能破个例,便与你签个三年的契。” 林忘面上一喜,这就又拜了起来。 顾子青指了指李沐,说:“今个就请他来当个见证。” 之后,取了笔墨,写了典身文契,三人挨个签了名字,各一份收好。 顾子青唤来下人,吩咐:“此林哥儿日后就在咱府上当厨郎,专职负责我的饮食,别的不用交给他,让三巧以后改去狄哥儿那里,他不是一直夸狄哥儿好吗,遂了他的意,你先带人下去收拾一番,规矩注意告知于他,从明日起,就当职了。” 那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反应过来,低头应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嘴角,又有几人上前欲帮林忘抬起箱笼,李沐却忽然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冲着顾子青说:“老大,我替你做了媒人,你连个媒钱都不出,难道不说请一顿谢媒饭吗?” 顾子青知他是故意在闹,便问:“你整日跟在我身边蹭吃蹭喝,我可曾饿了你?” “你是没饿着我,可你将林小哥请到府上当厨子,不说叫我在家吃一顿的,我看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明天要离开虞城,等回来,怕是早忘了,横竖他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就先带到厨房给咱们做顿午饭,剩下的等下午再收拾,也来得及。”李沐指了指林忘。 底下的下人一听,心思不由得动了动,他们见连李公子都认识新来这人,便以为他是在哪里当大厨,很有本事,原本因他年轻而轻待的心,慢慢去了些。 顾子青无奈地看着李沐,又看向林忘,嘴上却是冲下人吩咐的:“既然如此,你们先带他去厨房,午饭过后再收拾。” 林忘想顾子青还挺宠着李沐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再加上李沐模样俊俏,莫不是这俩人猫腻?想到这里,就是林忘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两人,不过也只是匆匆一瞥,然后就立刻低了头,跟着别人走了。 李沐和顾子青一起看着林忘的背影,前者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目不斜视地问:“老大,你说他最后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总觉得看着咱俩怪怪的。” 下人带着林忘往府里走,那人以为林忘是哪里的大厨子,又见他年轻,好奇的不行,嘴上便一直说着话:“小哥是哪家酒楼出来的?定有副好手艺,能得我们二爷青眼。” “只是在一个小饭店当厨子,当不得夸。” 那人只当他是谦虚,又见他面目生的和善,忍不住心生好感,又说:“原本负责咱二爷日常三餐的是三巧,他掌厨也有些年头了,这次你忽然出现夺了他活计,他怕是不乐意,待会你小心些吧。” 林忘见这人热心提醒,由衷地道了谢:“多谢小哥儿提醒。” “以后也别小哥小哥的叫了,日后也是在一起伺候二爷了,你唤我小昭就好。” 因时辰将近晌午,小昭怕耽误了顾子青用饭,便走的快了些,林忘在后面匆匆跟着来到了厨房,刚一进去,先是被一股厨房固有的热风拍了下,然后又见厨房聚着五六个人,一起看着门口的林忘。 刚才在林忘签典身契约的时候,早有下人将此消息传至了后厨,原本掌厨的三巧哥儿听说有人夺了自己的活计,心中又气又恨又慌张,从二爷身边调开改去狄哥儿那里,身份一下子就不同了,平时能揩的油水也少了,可以说直接砍了一半,那三巧儿当下摔了手里的大勺,骂骂咧咧几句,眼珠子都红了,谁知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这顿午饭都要这个新来的厨子置办,这让原本想使出浑身解数再求个情的三巧彻底失了机会,三巧泄愤般地撤了柴禾,将蒸一半的饺子晾在那,抱着臂站在一旁等着看一看那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呦,新来的小哥面嫩的很,不说还真不知道是厨子呢!”说话这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哥儿,正倚着灶台冷眼看着林忘,面上满是不屑之色,林忘见他眼神恨不得吞了自己,便知对方就是原本掌厨的三巧哥儿。 在厨房当职的,多数讨好三巧,其中一个讽刺地道:“没准技艺好呢。” 三巧听了他故意咬重的“技艺”二字,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故意附和,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知是哪里的技艺好。” 林忘看向一开始出言讽刺那人,见是个年轻的小哥,和林忘对上视线,还不服气地瞪了瞪,林忘想这人和三巧不是情谊太深,就是脑子不好,无论如何,日后都是自己掌管顾子青饮食,刚才顾子青又只把三巧一人调走,换句话说,厨房这些打杂下人以后都归林忘差遣,其他人多沉默抱观望态度,只这人,昂着脖子,一副要斗一斗的架势。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见风使舵的,立马凑到林忘跟前,说:“小哥儿你快点露一手吧,好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村人瞧一瞧。” 林忘心想你这是套近乎呢还是拔火呢? 小昭和三巧一齐瞪了说话那人一眼,说:“林小哥,你确实要动作快些了,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吩咐这几个小的。” 林忘将向着三巧没脑子的和见风使舵的几人刨去,剩下几个沉默不说话的匆匆扫了眼,过了遍脑子,记住大概模样,这就点点头。 小昭在府上虽不是一等,但因在顾子青身边伺候,倒是有些面子,而他指的那几个小的,也都是厨房里比较老实本分的。 林忘走到灶台边,先是洗了手,然后快速查看起了食材。 这厨房靠墙的地方有个木头搭成的架子,上面一层层放着筐子,里面盛放着各种蔬菜,地上有个竹笼子,里面圈着几只鸡,旁边有个浅缸,里面有几尾鱼游来游去,桌子上靠墙的一溜是装在各种罐子里的调料。 灶台另一边有个十五格的小柜子,林忘拉开查看,见里面装得各色香料,非常齐全,还有一些外国带来的,平常人家很少用到的香料。 一开始出言讽刺林忘那人见他一格一格查看,便忍不住又道:“也不知这香料认不认得不全,咱们二爷做海上生意,时不时带来些异域蔬菜或是香料,就是一般饭店的厨子也未必都认识。” 众人心知他说的是事实,一时也没人接话。 林忘根本不理那茬,在心中盘算了下菜色,然后一边挑选着菜,一边跟那几个老实的哥儿说:“麻烦将这几样都洗干净了。” 那几个老实的小哥听见林忘吩咐,下意识地看向三巧,得到三巧警告的眼神,但一想日后就换人掌厨了,愣了片刻后就开始动了起来,帮林忘洗菜择菜。 三巧看着忙和起来的众人咬牙切齿。 林忘蒸上米饭,然后让人将豇豆洗干净,择去里面的筋,斜切成小段,搁在加了醋的水里面泡上,这样能去除豇豆本身的豆腥味,这会功夫,他将砂锅置在火上,里面下油,待油烧热,便将泡好的豇豆下里,翻炒几下,然后就可以撤火盖盖子焖了。 这时,林忘再准备另一道菜,他拿来洗净的猪腰,横面剖开,除去腰臊,表面十字刀切片,然后下进沸水中,焯至微微卷起捞出,放进凉水冲去浮沫。 油锅烧热,爆香姜片,大火爆炒腰花,加入烧酒、酱油继续大火翻炒,最后加盐在翻炒两下,即可盛盘。 这会,厨房里的人,心中对林忘的态度有些变化,见他这么一会功夫就做出了一道菜,香味四溢,且还是比较难掌握、做不好容易有臊味的猪腰,不免对他刮目相看。当然,另一些对林忘有敌意的,则巴不得他菜做得不好,三巧更是着魔一样在心中不停诅咒。 旁边焖在砂锅里的豇豆,林忘掀开盖翻了翻,这会已焖出了一层汁水,再盖盖继续焖。 在之后,林忘又做了道京酱肉丝,等这道菜好了后,他再次将砂锅里的豇豆翻炒下,这时下盐、糖、酱油、蒜末和一点点醋调味,再翻炒,就好了,这豇豆外表看起来十分挺实,一点不皱巴下塌,别人见这样,都以为豇豆还没熟,三巧几人盯着那菜开始偷笑。 林忘想如今做好三道菜,两荤一素,为搭配好看,准备再做个素菜。 林忘取来嫩豆腐片薄片,切成块,锅中烧油,再将豆腐裹面粉、蛋液,下热锅中逐个煎成金黄色,因嫩豆腐软,其实这道菜才是最考究功夫的,等豆腐都煎好,锅中重新倒油,葱姜蒜爆香,下香菇片略炒,再放入煎好的豆腐,高汤,盐、糖、酱油,中火收汤汁,在汤汁只剩下原本一般的时候勾芡,盛盘时撒上香葱、枸杞点缀。 最后,林忘又做了个醋椒汤,厨房里的人本就已经饿了,如今再闻见食物的香味,一个个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最后再加上酸味刺激,只觉得嘴里口水四溢。 做好后,由小昭盯着,让人将饭菜送到了前面。 63 真的住进来了 将饭菜送到前面之后,厨房里的人便巴巴看着林忘,多是抱着观望态度,也没人跟林忘搭话。林忘也不想上赶着,便也没主动跟别人说话,而是开始动手收拾厨房。 这其中,有人想讨好林忘,便跟着默默地收拾。 再说前面,顾子青和李沐先是吃着下人呈上来的果子拼盘,这果子拼盘本就是在饭前吃的,为了开胃,李沐吃了几个酸口的雕花梅球,越发觉得饿了起来。 不一会,小昭带着人将饭菜端了上来,俩人还没看见做的是什么,先闻见一股子酸香。 李沐抻着脖子:“这次看看他做的什么。” 等下人盛好饭菜,顾子青看了一眼,说了句“吃吧”,李沐这就拿起筷子,照着京酱肉丝就去了。 李沐这人别看瘦巴巴的,却最是无肉不欢,在加上经常在外面应酬,口味也是重,如今吃了几口肉丝,只觉得肉质软嫩,酱味浓郁鲜香,再配上味道醒目的葱,香而不腻。 顾子青这几日在外应酬多,整日大鱼大肉,倒是更爱吃那红烧豆腐,外面煎得金黄香酥,里面豆腐滑而软嫩,口感非常好。 那腰花去臊去的好,只能吃到爆炒的酱香和微微酒香。 最后,俩人都将筷子伸向砂锅里的豇豆,他俩夹起来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豇豆外面很挺实,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豇豆还没熟,但也没说什么,而是顺势咬了一小口,却不想那豇豆在嘴里爆出了汁水,内里软嫩,非常的鲜美,林忘竟将一道豇豆做出了鲜味,十分爽口。 顾子青和李沐对看了一眼,李沐更是直接夸道:“这道菜做的好,想不到看着最无实的,吃进嘴里却大有文章。” 顾子青点了点头,又夹了一筷子。 小昭是顾子青身边的二等下人,不用近身伺候,却一直立在一旁候着,他因是二等身份,之前没少遭三巧区别对待,他又是直肠子,也吵过几句,俩人互看不顺眼,所以现下听二爷夸赞林忘手艺好,他心中对三巧早就幸灾乐祸起来。 不一会,顾子青和李沐吃完饭,由小昭将碗碟撤走,一回到厨房,他见三巧还在这呆着,立马眉飞色舞大声地说:“林小哥你真是好手艺,咱们二爷吃了一直称赞,李公子也满意的不得了。” 果然,三巧听了这话后猛地变了脸色,也是他在厨房作威作福惯了,瞪着眼睛指着林忘怒道:“他也配?不就是随便几样普通菜色,真当是什么珍馐佳肴了?尤其那个豇豆,明明没熟,他只烧了一会,就把火撤了。” 林忘小声叹口气,他初来乍到,也不想跟别人吵,便一句话都不说,冷眼旁观其他人的反应。 小昭听了冷哼一声,将砂锅放在他跟前的桌上,因三巧以后调到了狄哥儿身边,自己虽是二等,却到底跟在二爷身边,就是以前,小昭也敢跟三巧对骂,如今更不放在眼里:“没见识的玩意,我是不知道那豇豆熟没熟,只是知道二爷和李公子都对那道菜赞不绝口。” 说完,故意打开砂锅盖子,周围有人凑过去一看,见砂锅里豇豆都吃光了,只省点酱汁和蒜蓉。 三巧也瞧见了,一时哑口无言,他狠狠地瞅了眼林忘,见他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林小哥,你手艺真是好,日后咱们二爷的饮食就交给你了,像是其他的一些琐事,你让其他人做就好。”小昭走到林忘跟前,再说这些话,多少有些发自真心了。 林忘下意识点点头。 小昭又说:“林小哥,你只用负责二爷的日常饮食就好,咱们二爷平时应酬多,一个月有半个月要在外面吃...” 说到这,小昭又看了眼三巧,要说负责顾子青的饮食真能算上是轻松活计,他做生意,三天两头有应酬,虞城的各大饭店酒楼都快成了顾子青的食堂了,任是再好吃的东西,也腻了,所以顾子青原先找的三巧并不是什么饭店的厨子,只是手艺不错,一些家常菜拿手。 三巧最明白当顾子青的厨郎有多轻松,这会听小昭故意说出来,心中更气,脸色都涨红了。 “至于二爷身边咱们下人的饭菜,也不用劳烦林小哥,杀鸡焉用牛刀,你让刘鑫做就好。”江哥指了指三巧旁边的一个小哥,那人正是最开始出声讽刺林忘的人,原来是这厨房的二把手,刚才还有些气焰嚣张,这会似乎反应过来了,又明白三巧离开已成定局,眼中不免有些惊慌。 “这厨房原本有两个灶上厨郎,剩下的都是干杂活的,以前三巧也只负责二爷饭菜,那个刘鑫负责咱们下人的。” 刘鑫被点了名,却只是一个劲低着头,小昭腻味他总是巴结三巧,于是转过脸冲他道:“时候也不早了,二爷都吃完饭了,咱们下人的饭菜你做好了吗?待会二爷出门,咱们饿一下没事,吴忧可是要跟着二爷出去的。” 刘鑫脸上有些慌张,他又偷偷看了眼三巧,表情全无主张,三巧瞪着眼睛,刘鑫有些为难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低着头走到篮筐前,挑拣着食材,嘴上小声冲其他人道:“还不快点来帮忙?” “我先回去了,等下午都吃完饭,我再来找你。”小昭是林忘进顾府后第一个不带敌意又能说上话的人,林忘巴不得多听听说说府里的人际关系什么的,免得不知觉间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于是点了点头,痛痛快快道了声“好!” 小昭走后,厨房里唯有林忘和三巧干巴巴地站着,后者一时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忘则是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帮忙,按说刚刚这几人都有些抵触他,可林忘想自己到底还要在这干上三年,维持好人际关系最重要,几乎只楞几秒钟,就挽着袖子过去,走到水池前跟着择菜。 择菜的小哥见林忘过来帮忙,先是楞了下,然后又低头专心手上的动作,并未说一句话,三巧见状,哼了一声:“装什么好人。” 听他的口气再看别人的反应,林忘都能猜出,三巧之前除了给顾子青做饭,什么都不管的。 林忘也不搭理他,其他的小哥清楚地知道二爷的态度了,也不敢在跟林忘作对,一时间没人说话,三巧见自己被众人无视,更是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骂了几句,不只骂林忘,连平时跟他交好的刘鑫他都骂了起来,他越骂,越没人理他,最后只能咯吱咯吱咬着牙,踩着重步子走了出去。 刘鑫负责给二爷身边的下人做饭,虽是些简单的菜色,但能看出伙食不错,之后分三拨人来厨房吃饭,从他们的穿着和厨房里人的态度能看出等级不同,来吃饭的人都打量林忘,交头接耳说话,气氛倒比刚才热闹了点,且他们不是在厨房工作,和林忘没有什么利益矛盾,不少人都跟林忘搭上几句话,还有一些人更是已经亲昵地套起了近乎。 等所有人吃完饭,林忘跟其他人收拾了一下,期间,仍旧没人说话,安静得能清楚听见锅碗瓢碰撞的声音,和刷碗时哗哗水声,等收拾完厨房,厨房里的下人鱼贯而出,进了两旁不同的房间,最后只剩林忘自己干巴巴站在门口。 厨房位于顾子青院子的后罩房,除了厨房,两边还有是一间间的屋子,伺候顾子青的小哥都住在这里。 林忘不知给他安排在哪个房间,又怕一个人留在厨房让人怀疑,等人走后,便一直站在厨房外,盯着立在一旁的水缸恍惚起来。 过了约半个小时,小昭从前面的小门里走了进来,他抬头见林忘站在门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忘跟前,说:“也是我糊涂,竟忘了告诉你在哪间屋子,跟我来吧。” 小昭带他往厨房右边走去,走过三四间屋子,俩人在一间门口停下,小昭边说边推门:“本来这些屋子天天都要收拾的,那帮小子偷懒,这是刚才中午时候现收拾出来的。” 给下人用的屋子都是极简单的,屋子不大,目测十来平米左右,里面是一张床,床旁边是一个到下巴高度的小柜,柜子上立着一面铜镜,而柜子旁边则放着林忘的行李,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小圆桌,两边两把凳子。 一进屋,确实有一股久未有人居住的霉味,但看桌椅板凳还算干净,上面没有尘土,应该就像小昭说的,刚刚有人收拾过。 小昭走到窗边,自顾将窗子支起来,然后又走回桌边,随口说道:“这院子里,只有一等下人、管事哥儿和灶下厨郎是单独住一间,其他都是几人住一间。” 林忘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接什么话。 俩人坐下,小昭道:“二爷让我给你说说规矩,其实灶下厨郎是二爷身边最轻松的活了,咱们二爷经常有应酬,一个月有一半时间不在家里吃,其他人的饭,交给刘鑫就好。” 这些林忘都知道,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那每天什么时辰准备?二爷不在的话也准备吗?” 小昭摆了摆手:“二爷身边有三个一等下人,一个是小华哥儿,一个是弘哥儿,还有一个随身小厮吴忧,吴忧整日跟着二爷出府伺候的,掌管着二爷一天的行程,每日一早,他会传口信给厨房,通知用不用做中饭、晚饭。” 说到吴忧的时候,小昭眼中闪闪发亮,语气也轻快了,林忘记得刚才来吃饭的下人中,其中一个模样精神的公子,能看出其余人都们很是巴结他,和其他人不同,林忘便猜测那人就是吴忧,和小昭一说,果然他猜的没错。 林忘如今只能给公子当成男人,见识过了一个个扭扭捏捏的小哥,他已经从心里给他们当成娘们看了。 “厨房有个叫吴语的小哥,是吴忧的亲弟,为人很内敛。” 既然小昭说为人内敛,那应该不是仗着哥哥身份跋扈的人,林忘想起刚才有三个始终不说话的,猜不出哪个是吴语,便想着晚上的时候互相认一认。 这时,隔壁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像是在摔打东西,小昭撇了撇嘴,用下巴努了努那头:“你隔壁原本住的是三巧,如今他被调到了狄哥儿那里,自然也不能住这了。” 林忘像那方向看了一眼,跟着点点头,然后忽然想起被多次提起的狄哥儿,于是问:“狄哥儿是谁?” “狄哥儿是咱们二爷的表弟,因他家出了事,三年前便住了进来,狄哥儿性子比较...讨巧,对下人极好,所以三巧跟他关系不错,三巧经常在二爷跟前说狄哥儿好话,是以这才给他调到狄哥儿院子里。” 林忘听他中途说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就知他说的比较含蓄,大体也能猜出来,估计是巴着顾子青,便收买他跟前的人,林忘只觉这顾府果然水深,一时又有点微妙的感觉,想自己当成若是应了顾子青,成了他的妾,日后也只能过这种斗来斗去的糟心生活。 之后俩人又聊了一会,小昭毕竟只是二等,不敢躲着太久,这就出去了,临走之前又嘱咐他听着外面动静跟着去厨房就行,毕竟只是灶下厨郎,面上的规矩不多,只有一样,一定要注意食物卫生。 林忘坐在凳上,看着自己的箱笼又叹了口气,一时间根本不想将东西拿出去,只在心里默默祈祷,未来三年顺顺当当,最好能提前解放。 64 映日怀香饮 林忘来顾府已经有七八天了,确实体会到这是个轻松的活计,如别人说的那样,顾子青频繁有应酬,有一半的时间是不在家吃饭的,林忘又不用管其他下人们的伙食,没事的时候,直接来厨房吃饭,最多跟着大家一起收拾。 通过几日的相处,厨房里的人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对林忘阴阳怪气,倒也生出了一点和睦的意思,除了刘鑫因最开始就和三巧交好,不好跟林忘太热络,但也没再为难他,反而想失了主心骨一样,甚至连一句带刺的话都不曾说过。 林忘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甚至觉得比之前自己开店还有轻松,但即便如此,如果让他选的话,他还是宁愿累死累活自己开店,也不愿意给人当下人,并不是说他瞧不起下人,而是他脑海里还有一些当初在赵员外家,一些下人的悲惨遭遇,遇见那脾气大的主子,动辄一顿打骂,或是强迫他们如何如何,别说是生活了,整条命都捏在别人手上,这种感觉让林忘浑身毛发。 原本还担心进了顾府后会频繁见顾子青的面,实际上除了第一天,林忘再没见过他,想想也是,自己只是灶下厨郎,没什么事也不能轻易往前面去,这让林忘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快起来,眉眼弯弯,见谁都带着笑。 这日晚上,顾子青又没有在家吃饭,林忘和其他人吃了刘鑫做的饭,收拾妥当后,几人就坐在一旁插科打诨说着闲话,林忘没什么可说的,就只在一旁听,起先还心中还有些反感这群小哥儿们一个个八卦的厉害,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拿出来说一说,可如今接触了,又真不能怪他们,古代也没个娱乐项目,一群下人没事时也只能靠聊聊八卦乐呵一下。 大约聊到亥时左右,人群们散了开,各回各屋,便是今天轮值的,顾子青不在,也能回去休息一下。 林忘回了屋,打了水简单擦洗了一遍,今天只早上给顾子青做了顿早饭,中午晚上对方都在外面吃,林忘也没有别的什么活,一天也没出汗,也不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是之前去夜市摆摊习惯了晚睡,辗转反侧约半个时辰,又下地喝了几次水,才一点点迷糊。 即便是睡着,也睡的不死,夜里安静,隐隐约约还听见前院传来了嘈杂的动静,但因思维变慢,林忘也没想到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忘只觉膀胱涨得厉害,在床上又憋了会,才迷迷糊糊爬起来,闭着眼睛趿拉上鞋,摸索着往外走。 也是他现在半闭着眼睛,没发现投在门上的人影,就这么猛地拉开了门,林忘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正要迈步,就见在他面前杵着一人,圆睁二目,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借着月光能看见对方穿着一身粉红。 林忘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麻了,困旽飞得干净,头皮都炸了起来,后背瞬间出了层冷汗,浑身如同被冻住了一样,完全做不了任何思考,嗓子眼里更是跟堵了东西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门外那人同样浑身一抖,尖锐如哨子的叫声响起,随即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拜那声尖叫所赐,林忘慢慢恢复了知觉,反应过来门外只是站了个人。缓过来后,林忘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整个身子像针扎一样凉,他这时还没能看出对方是谁,只下意识地说:“干什么?” 门外那人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喘着气,周围有其他人顺势望了过来,过了好一会,那人往前凑了凑,走到林忘跟前,林忘看着对方小巧的五官,只不过因惊吓的原因脸色惨白,愣是想了足足十多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顾子青身边一等下人小华哥儿。 那小华哥儿也被林忘的突然开门吓了一跳,瞪着林忘,没好气地说:“二爷刚回来,睡下没一会闹腹痛,偏偏又嫌麻烦不让请郎中,我往厨房看看,想着给二爷煮些粥,顺便弄些吃的,正好你起了,你看着弄点什么吧。” 林忘愣愣地点点头,直到小华哥儿快要走到厨房,他才真正反应过来,林忘迈出门槛,几步追上去,问:“二爷是着凉了还是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 其实林忘并不是关心,只是想确认顾子青因为什么闹腹痛,免得一会弄食物的时候犯了禁忌。 小华哥儿停下步子回头看他,眼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说:“这天气热了,哪会着凉?咱们二爷晚上在状元楼吃的饭,那里东西也不会不干净,只不过...只不过听吴忧说二爷晚上吃了不少炒田螺。” 林忘一想,田螺可不就是大寒的食物吗,于是试探地问:“我想八成是田螺闹的,不如我去做碗暖胃茶饮?” 小华哥儿侧着头,上上下下看了林忘一遍,以为林忘这是要讨好顾二爷,眼中有些不屑,便也没多说其他,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好,你动作快点。” 要说林忘心里是真感激顾子青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顾子青帮了他不少,只一天就将他从牢狱里捞出来,若只指着吴大他们花钱走关系,还不知道要在牢狱里多呆几天,一想起那地方,林忘就一阵后怕。 林忘应了一声,先回屋穿好衣裳,然后麻利地来到厨房,这时厨房已经有人开始忙了起来,看样子在熬米粥。 厨房里的人刚才也得了小华哥儿打招呼,知道林忘要做暖胃的茶饮,一时都看向他,有个能跟林忘说得上来话的,还凑过来问:“用准备什么吗?” “并不难,你去帮我找点干无花果吧。” 那人点了点头,回身就去一旁的柜子翻找,林忘则来到灶台边,先烧上火,将锅子里的水珠烧干,然后抓了一把小茴香子倒进锅里干炒,等到炒出香味,就倒进碗里,这时,刚才说话那人也捧着干无花果过来了,林忘抓了六个丢进去,又用滚烫的沸水冲泡,然后闷上盖子。 “这就好了?”那人将剩下的干无花果放在一旁,指了指桌上的碗。 林忘点点头:“闷个一刻钟就好。” 过了一会,小华哥儿来催,林忘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将搁着碗的托盘给他递过去,小华哥儿没立时接过来,而是掀开盖子看了眼,先是闻见一股香味,并不是一般的茶香,而是一种香料的气味,再见里面的汤水是淡淡的褐色,上面还飘着几粒干无花果,一时不知林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指着问:“这叫什么?能暖胃?” 林忘点点头:“这是映日怀香饮,对吃了生冷食物引起的腹痛、胃痛很有效。” 小华哥儿听后一愣,显然没想到这杯有些奇怪的茶饮会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又听他说“怀香”,再看沉淀在碗底的小颗粒,便能猜到是怀香——小茴香子。 小华哥儿抿了抿嘴嘴没说话,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林忘,然后盖上盖子接过托盘,转身端走了。 他端着托盘进了顾子青的寝室,只见顾子青正靠在床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 “二爷,您喝杯水暖暖胃。”小华哥儿将茶碗捧了过去。 顾子青接过,掀开盖子见不是平日喝的茶也是楞了下,他想了想,没问,轻轻抿了一口,这水有股特殊的香料味,和平时喝的茶完全不同,顾子青并不太习惯,下意识地他皱起了眉,小华哥儿刚要说话,顾子青就开口:“这是林哥儿做的?” 小华哥儿眼睛微微睁大,其实若按他一等的身份,刚才林忘冲撞于他,他早该急了,之所以忍了下来,那是因为在二爷刚闹腹痛想要吃点热乎的粥时,他们就说要给林忘叫起来,二爷却摆了摆手,淡淡说了句不必了。 以前三巧负责顾二爷饮食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半夜被叫起来做宵夜,却从没见二爷拦过,如今这样,小华哥儿微妙地感觉到,这个林忘可能不简单。 顾子青见小华哥儿一脸疑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又喝了一口,眉毛还是皱着,说:“往日我也闹过腹痛,却从没喝过这个,今日第一次喝,想来是来府上不久的林哥儿做的。” 小华哥儿轻吐口气,二爷虽然没问,但他有必要说一下:“我并没有特意去叫他,只是路过他房门前时,正好遇上他开门出来,俩人都吓了一跳,他见厨房忙了起来,就问是怎么回事。” 顾子青点点头,看着飘在水上的干无花果,淡淡地说:“你去给林哥儿叫来。” 小华哥儿眉头微微皱了下,也就一秒钟,就恢复如常,他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因顾子青只是想吃些粥,早就有人熬上了,厨房本没什么活让林忘干了,可他到底不能直接回屋睡觉,再加上刚才那一吓,什么困意都没了,便站在厨房跟着看着锅。 没一会,小华哥儿又来了,直奔林忘:“二爷让你过去一下。” 周围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多数眼里带着羡慕,以为他刚才故意做了碗特殊的饮品,为了引起二爷注意,这样看来,他成功了。 林忘真没想到顾子青会叫他过去,他以为小华哥儿将茶饮端过去,必然不会主动提起这是谁做的,顾子青身体不适,也不会询问这种小事,林忘殊不知顾子青只喝了一口就猜出来了。 林忘也不能说拒绝,也不能表现出不乐意,下意识抻了抻衣服,感受着刺向后背的灼灼目光,跟着小华哥儿往前院去。 被带到顾子青寝室,这是林忘第一次踏进他的屋子,也无心明目张胆地打量装饰,一直微微低着头,余光瞄见床边站着几人伺候着。 林忘双手一揖,然后垂首等着顾子青发话。 “这是你做的?” “回二爷,是的。” 顾子青看着林忘的头顶,一时间又有点心烦,他当时给林忘招到身边当厨郎,不能说没有私心,确实抱着近水楼台的想法,可如今见林忘低眉顺眼的,连之前那种正常对话都做不到了。 “这茶饮叫什么名字?”顾子青动了动身子,将重心移到另一边,他并不在乎这东西叫什么,只是想跟林忘多说几句话。 “这是映日怀香饮。” 顾子青也没想到这东西能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多少也被勾起了点兴趣,于是问:“怎么想起做这个?” “我听小华哥儿说您晚上吃了炒田螺,便大胆猜想因那田螺大寒,才导致二爷腹痛,这映日怀香饮对因吃生冷食物而引起的腹痛十分有效。” 顾子青的眉眼轻轻弯了弯,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茶饮真的有效,顾子青觉得腹部慢慢暖了起来,十分舒服。 屋中其他人见状,有不甘的,有嫉妒的,皆以为林忘是成心巴结勾引二爷。 “难为你有心了。” “二爷言重了。” 俩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顾子青就让他回屋了。 虽然顾子青说的是“回屋”,不是“回去”,可林忘不可能真的直接回屋睡觉,而是在厨房跟其他人呆了一会,等顾子青吃了粥,再没什么事了,这才回屋睡觉。 65 蒸五福 虽说昨夜睡得晚了,可林忘早已习惯,并没有起晚,洗漱完毕后来到厨房,早有人开始忙和烧水,但因是林忘负责顾子青三餐,都不知他要做什么,所以谁也没开始动手准备。 林忘走到放置食材的小柜前,目光从上面一一扫过,都说春日宜省酸增甘,以养脾气,林忘抓了一把大枣,又拿了核桃、白果、银耳加黑米熬粥。 又想着昨夜顾子青腹疼,八成胃口也不好,主食便没做太多花样,原本计划今日做三鲜蒸饺的,林忘这会便改成了最最简单的白面馒头,只是和面时加了点奶和糖,做成了奶香馒头。 小菜则做的鸡汁春笋和鲜拌莴苣,这些都是清淡的菜色,少油腥。 要说三巧以前还真能偷懒,每日早上的小菜多是些外面买的现成的,桌子底下备了十多样腌渍食物,每日换着吃,林忘第一次给顾子青做早饭,因那时没人跟他交好,都不提醒他,几样小菜都是自己做的,连做了三天,得了顾子青大大称赞,说他做的比外面千篇一律的酱味小菜好吃的多,反倒让几个没安好心的人气了个够呛,林忘那会才知原来厨房备了不少外面买的酱菜,但既然顾子青表明了吃腻了外面买的,林忘也不能再像三巧那样躲懒,索性每日早上还自己做,剩下的那些外面老字号店铺里的酱菜,都便宜他们这些下人吃了。 其实林忘真没觉得自己做的比外面卖的要好,人家那毕竟是有招牌的店铺,花样种类繁多,可能因是腌渍的,每种都是盐多酱多,顾子青又常吃,这才觉得林忘做的更好。 这时,有人来厨房煮茶,林忘这就知道顾子青已起,这个时间应该在净房洗晨澡,过了约两刻钟,小昭进来,亲手将装好的早饭给顾子青端过去。 这之后,基本没林忘什么事了,刘鑫开始做大家的早饭,其余人则将刚用过的东西收拾整齐。 刘鑫也是手脚麻利,顾子青前头还没吃完了,他这边已经做好了,几人围在桌边吃,林忘刚吃了几口,小华哥儿端着食匣进来了。 平时小华哥儿根本不负责这些琐事,这次见他亲自过来,众人都停下了动作,刘鑫更是站了起来:“小华哥儿,锅里的粥还热着了,可要给你盛一碗?” 刘鑫所说的粥并不是他给下人们做的白梗米粥,而是指林忘做的黑米粥,下人们吃的食材自然和顾子青的不同,不过顾子青每顿饭不可能都吃光,也不可能下顿再给顾子青吃剩下的,于是这些吃不完的便赏给他身边的一等下人,再有剩下,便给其他人吃,都是比较灵活的事。 以前三巧掌管灶下的时候,三不五时做的多一些,凡是跟他交好的,都能吃到一些好的,凡是跟他不对付的,他就让刘鑫故意克扣一些,顾子青整日忙着外面的事,这种小事他也顾不上,一来二去,惯得三巧越发跋扈。 小华哥没看刘鑫,只略微摇了摇头,反而看着林忘,说:“二爷让你过去一趟。” 来顾府也有一周左右了,之前也一直没见过面,这连着两天都得顾子青点名,林忘的心情有点微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屋中其他人向他投来的各种目光。 不管心里再怎么想,林忘却还是已经麻利地站了起来,不着痕迹抹了抹嘴,走到了门边。 林忘跟着小华哥儿来到前面,顾子青刚才在厅里吃饭,如今正喝着茶,因这里不是顾子青的寝室,所以林忘没有昨晚那么僵硬,还有心思扫了一眼屋中的装饰,见多宝格上摆着各种物件,其中一个如小孩拳头大小的石头,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俗物,很是惹眼。 顾子青今个穿了身藏青色云纹单袍,腰上束着青金大带,足下踏着福字绢鞋,这一身装扮比平时少了分硬朗,多了分随和,再加上因昨夜腹痛没休息好,脸色稍微有些苍白,整个人不如往日锋芒毕露,林忘反而觉得没这么拘谨了,他只看了一眼顾子青,偏偏就那一眼,正好对方对上了视线,林忘略有尴尬,匆匆低了头。 顾子青嘴角含着笑:“今早的小菜很爽口清淡,我很喜欢那个鸡汁春笋。” 林忘等了几秒钟,见他这句话确实说完了,才道:“都是一些寻常小菜,承蒙二爷不弃。” 顾子青又道:“中午我出去,不在家里吃,不过晚上回来,你再做几样清淡的。” “晓得了。” 林忘以为顾子青给他叫来还有别的话说,没想到来回就说了两三句,然后就让林忘下去了,别说林忘,就是顾子青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有点摸不透顾二爷到底什么意思,按说每日都是由吴忧传达一天安排,不知今天怎么二爷亲自给厨郎叫来吩咐一通。 顾子青白天不在家,林忘也不用干别的活,懒懒散散的,一白天就混了过去,甚至中午还小睡了一觉,待到下午,就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因早就想好了菜色,林忘倒是没有犹豫,挑出了菘菜、海参、鱿鱼、猪肚、香菇,准备做道蒸五福。 海参先要去腥,泡在加了葱姜的米酒里,搁置在一旁。 香菇是干货,林忘用热水泡上,因这里的香菇是真正的野生山货,刚泡上没一会,就飘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拿来别人洗好的菘菜,切大片,本应是先用油煸炒一下,林忘想顾子青肚子胃口不好,最好少油,于是干脆没放油,直接干煸,等到逼出多余水分,再将软塌塌的菘菜盛入炖盅里。 猪肚切条,鱿鱼切花,然后分别汆烫捞出,放在炖盅的菘菜上。海参泡的差不多了,捞出切厚片,同样码放在炖盅里,然后加盐和少许高汤,就可以蒸了。 利用蒸的功夫,林忘又准备了别的菜,顾子青说想吃清淡的,他便做了清炒蒜苗、什锦素炒,光这些又有些太过清淡,林忘又做了个酸笋炒肉丝,算上蒸五福刚好是四个菜,主食仍是白面馒头,汤则是养胃的莲子梗米粥。 身边有人跟着打下手,将该洗的食材都洗好了,晚饭很快准备好了。 林忘当厨师当久了,对时间把握的很好,他将所有的菜都准备好后,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小昭就过来传饭了。 小昭端着食匣来到偏厅,顾子青正坐在椅上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也没睁眼,似乎是真的累了一天。 顾子青身边另一个一等弘哥儿帮他净手,动作极为轻柔,小华哥儿则低头布菜,等都布好后,顾子青像是算准了一样睁开了眼,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着一桌的菜色,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小华哥儿一手揽着袖子,另一只手去掀炖盅的盖子,那里面顿时飘出一股香味。 顾子青下意识看过去,这汤是黄白色的,里面食材丰富,看着就诱人食指大动。 小华哥儿拿起一个小小的碗,将蒸五福里每样食材捡一片搁在碗里,再盛了一勺汤。 顾子青接过碗,先是喝了口汤,眼睛一亮,又喝了几口,然后夹一筷子香菇搁嘴里慢慢咀嚼,林忘盐放的少,味道做的淡,不一会,顾子青就将这一小碗都吃净了,也没就着主食。 蒸五福本就是道汤菜,林忘搁高汤不多,再一蒸,现下收到只有原本的一半,但剩下的这些融合了几样食材的味道,正是精华,又有海参、鱿鱼的鲜美,又有菘菜的清香,又有香菇的浓郁,再加上猪肚的荤香,混合在一起异常馨香味美。 顾子青脸上带着满意神色,点了点头,说:“今天中午恰巧也吃的海参汤,状元楼厨子的手艺虽不错,可随着从异邦传入咱们本土的香料种类越多,他们做什么都要加一些,五花八门,香是香,但反而吃不出食材原本的滋味了。” 周围的人闻言都低低地笑了,弘哥儿站在顾子青旁边,说:“二爷,您这话说的,分明是您跑海去进了许多香料回来,在各地卖的都极好,如今怎么反倒说起这话了。” 顾子青也被他话逗笑了:“再香的东西,吃久了也腻,还是这原汁原味的好。” 其他人闻言仍旧抿着嘴微笑,反而小华哥儿和弘哥儿听了后不约而同楞了下,他俩跟在顾子青身边最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小华哥儿也只是愣了一秒,然后他又给顾子青盛了小半碗蒸五福,又用公箸夹了几筷子别的菜,放到他跟前的小碟子里。 之后吃饭,顾子青都没再说话,他吃的时候,也并不是像别的世家子弟那样,细嚼慢咽规规矩矩,只最开始小华哥儿给他布了回菜,剩下都是自己吃,很随性。 顾子青饭量不小,那一小盅蒸五福几乎全吃光了,本就带着汤汤水水,之后又喝了多半碗粥,就着菜吃了一个馒头。 等下人将碗碟送回厨房,不少人故意扒头看一眼剩菜,他们到底在顾子青的厨房干了几年了,只根据剩下的多少,就能判断二爷到底爱不爱吃,几人一看,就知二爷吃了不少,显然是爱吃的,也有嫉妒林忘手艺的,也有不甘心的,因他们一直看着林忘烧菜,总觉得他做的菜色步骤并不复杂,若是他们知道菜谱,一定也能做出来。 66吴忧吴语 这一日,小华哥儿当着众人带来话,说顾二爷想吃他以前店里做的蘑菇炖鸡煲了。林忘打来了顾府,以前食馆的菜色都没再做过,因前一阵顾子青总来吃,他若是还做那几样,不免显得自己没本事,好像不会做别的似的。 众人听了小华哥儿说的“以前店里做的”,便更肯定林忘之前是在哪个酒楼当厨子,被顾子青相中了手艺,这才挖回家来,一些人明白后,对林忘的芥蒂倒是淡了,因之前见他年轻,模样又好,便总猜测林忘是靠什么不正当手段勾住了二爷,现下想他是真的被看中了手艺,这就是凭本事的事了,连带着,看他的模样都觉得顺眼些。 当晚,林忘便做了久违的蘑菇炖鸡煲,这会,其余人再看林忘做出来的菜色,就不是拿一般家常菜衡量了,只当是外面饭馆酒楼才有的菜色,不免好奇,这些人虽不都是签了死契的,但平时也很少有机会出府,总觉得酒楼里的饭菜无不是珍馐佳肴,哪怕随便做个炒鸡蛋,那滋味也要比一般人家做出来要更加鲜美,一些平时不怎么跟林忘说话的,如今也会缠着他问一些外面酒楼里的事,聊一聊有关吃食的话题。 小昭将晚饭送到偏厅,平常的时候,跟着顾子青往外跑一天的吴忧也该下去了,可今天,顾子青还有一些琐碎的事要吩咐,便一直让他留下,直到小昭将晚饭都送了上来,顾子青也没说让他走。 吴忧心中有些莫名其妙,面上却不显,见小华哥儿已经开始布菜,便一言不发退在一边。 小华哥儿将砂锅盖子掀开,里面顿时飘出一股浓郁的蘑菇鲜香,吴忧不好明目张胆往桌上瞧,毕竟不规矩,他始终半低着头,闻到那味后鼻子动了动,总觉得有些熟悉。 小华哥儿替顾子青盛了一小碗,顾子青先是夹了块鸡肉,这肉质软烂,带着一股浓郁香味,待他将这口鸡肉咽下,笑着说:“我第一次吃他做的菜,就是这道。” 众人知道二爷指的是林忘,但都以为是随口一提,没放在心上,弘哥儿、小华哥儿分别附和了一句。 顾子青又说:“吃过以后,很是喜欢,李沐倒是喜欢他做的鱼煲,自那后,李沐便经常买来吃。” 吴忧在旁听了,心中一惊,他微微抬起头,往桌上一瞥,砂锅里正散发浓郁酱香的不正是前一阵子二爷经常吃的吗? 顾子青当初向林忘提亲虽然避着吴忧,也从没跟他提过林忘的事,但吴忧到底跟了顾子青有几年了,整日又随他进进出出,在外面伺候着,顾子青的一些变化他还是看的出来,甚至是旁观者清,那一阵子看二爷天天吃同一家店的食物,李沐又总是拿吃食打趣,偶尔也能看见二爷神态微妙,吴忧竟猜出了二爷的几分心思,醉翁之意不在酒。 吴忧不同于小华哥儿他们,天天待在顾府不出门,吴忧跟着顾子青到处办事,他对外面的消息很灵通,知道前一阵某家食馆出了“人脑油”的事,也知二爷是那家店的客人,甚至知道二爷还曾亲自去了趟衙门,当时并没有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如今再看桌上这道熟悉的蘑菇炖鸡煲,吴忧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同时又惊讶得不行,看来这个林小哥,当真不简单。 可印象中,这林小哥模样虽不错,但也没到多么国色天香的地步,就是二爷的知己得宜哥儿,这么袅娜温柔的一人,也没见他们二爷有多上心。 下意识地,吴忧抬头看向了顾子青,正巧,顾子青也看向他,吴忧一个激灵,立刻垂下头。 顾子青嘴角一直挂着笑,冲吴忧说:“你家语哥儿不是一直说要学厨艺吗?正好和林哥儿取取经,省得到时嫁人了什么都不会。” 恍惚之间,吴忧好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怪不得刚才留他的时候,说的也是些并不太重要的话,吴忧背后出了层薄汗,点头应是:“二爷说的对,我小弟他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该着跟学学了,能学来林小哥万分之一,我就知足了。” 顾子青点点头:“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你跟我跑了一天,赶紧去吃饭吧。” 吴忧退了下去,果真直奔后罩房,因他是顾子青身边第一得力下人,所以众人对他很是客气,连带的,他的弟弟吴语,虽只是二等,但是就连小华哥儿、弘哥儿也要让着三分。 不过相比于吴忧的机灵,吴语就显得木讷了一点,这也就是为什么吴语仍旧是二等,可能吴家老爹在给兄弟俩起名的时候就有了先见之明。吴语不爱说话,但他毕竟是吴忧亲弟,之前三巧掌管灶下的时候,也不敢为难他,但也并不故意讨好,时间长了,吴语倒好像被隔开一样,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大哥,你回来了?”吴语看见自己哥哥,眼睛亮了亮,他指着灶台说:“我去给你盛饭!” 每晚吴忧回来,吴语都是说这句话,印象中就没说过别的,吴忧见他这样,忍不住叹口气,他摇了摇头,又冲欲献殷勤的刘鑫摆了摆手:“先等会吧,你出来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吴语满脸疑问,哦了一声,这就跟着自家哥哥出了厨房,众人知道兄弟俩这是有话要说,也都知趣地没人打扰。 吴家兄弟俩站在拐角处,吴忧并没立时说话,吴语也不问,隔了会,吴忧再次叹口气:“你这性子,也不知随谁!” 不等吴语有反应,吴忧接着说:“新来的那个厨郎怎么样?” 吴语随口说:“就那样!” 吴忧瞪了弟弟一眼:“那样是哪样?” “就是一般,我跟他接触不多,怎么知道?” “他是灶下厨郎,你也在厨房干活,怎么接触不多?” 吴语抿抿嘴,又不说话了。 “哎!”吴忧大大叹口气:“他比三巧如何?” 吴语皱起眉毛:“三巧太张扬,这俩人性子不同,林小哥初来乍到,行事还是比较内敛的,不过说不准是装的呢。” 吴忧点点头:“我知之前有不少巴结三巧、和他交好的人,如今见猛地出现个顶替三巧的厨郎,不少人都心中不服,也有为难他的,也有对他不搭不理的,吴语我跟你说,你别跟那些人一样,你对他客气些。” 在吴忧心里,二爷若是真对这个厨郎这么上心,未来有可能会收了房,到时那位林小哥的身份又不一样了,得罪了可不好。 吴语闻言脸上露出狐疑神色,慢吞吞地说:“为什么?” “二爷二爷挺喜欢他的手艺的,爱吃他烧的菜,总之他和三巧不一样,你和他多走近走近也好。” 吴语点了点头,然后俩人一起回了厨房,刘鑫殷勤地替吴忧盛了饭菜,等吴忧吃完走了后,又有几个凑到吴语跟前,旁敲侧击问他吴忧是不是说了什么,是不是跟二爷有关? 林忘下意识地跟着众人一起看向吴语,却正好和吴语看过来的视线对上,吴语咬了口馒头,咀嚼几下等咽下去后,才说:“没什么,大哥嘱咐我老实点别生事。” 因吴语话少,存在感低,平时也不跟其余人搅合一块,众人不知他是真就陈述事实,还是借机暗示他们什么。 刘鑫哂笑一声,将馒头推到吴语跟前,打了个岔说起了别的。 林忘倒没觉得吴语说的话有什么特殊含义,只是在之后收拾厨房的时候,他总感觉对方时不时地偷看他。 接连几天阴天,下了两场雨,难得凉快了些,等到重新放晴,天气越发热了起来,没过几日,眼见端午就在近前。 端午节讲究不少,连日见采买的将桃、柳、榴、蒲叶、时果、艾草等送了过来,身边的人也都忙了起来,不再闲的时候插科打诨说话,反而各自找个凉快的地方,手里拿着艾叶和各种丝线,制成鸟、鱼、虫、百兽、日月等形状,再穿成串,或是系在胳膊上,或是系在发簪上。 又有一些哥儿手里捧着绣制的荷包,一脸含羞带怯,彼此间比试着各自的绣工、图案、配色等,这个说我的并蒂莲好看,那个说我的鸳鸯戏水更好。 唯独林忘好像不在状态,只一门心思想着粽子的事,利用闲暇的时候熬了红豆沙、莲蓉沙,又提前将各色豆子腌成蜜豆,准备了蜜枣。 这日下午,天气热的厉害,顾子青又不在府上,众人都回房歇息去了,林忘也不例外,坐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 林忘正要躺下,忽然,门外响起了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他脑子一钝一钝的,等反应过来时,敲门声又停止了,林忘睁了睁眼睛看向门口,门上隐隐投着一个人影,他这才起身,慢吞吞走到门边开了门。 吴语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忘,林忘平时和他接触不多,因知道他是吴忧的亲弟,有什么打下手的事也不曾找他,吴语也不曾主动跟林忘说话,这人存在感很低,不生事、不张扬,模样气质皆普通,跟一群小哥站在一起,竟让人忘了他是吴忧的弟弟。林忘这才想起,从他来到顾府到现在,两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 因意想不到会是吴语,林忘盹也有点醒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个笑容,问:“语哥儿,有什么事吗?” 吴语点点头,抬脚就要往里迈,林忘下意识往旁边避让,吴语走到屋中间,林忘莫名其妙地关上门,也走了过去。 只见吴语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锦盒,他将盒子递给林忘。 林忘见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接,低头看了眼那抹嫩粉,又抬头看着吴语淡然的双眼,问:“你给我的?这是什么?” 吴语摇摇头:“这是二爷给你的。” 轰的一声,林忘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锅,再看着吴语平淡无起伏的眼神,不免有些尴尬,东西若是顾子青直接给他,他都不会有这反应,偏偏让另外一人传给他,林忘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67锦盒里的东西 顾子青指着桌上的粉色锦盒,慢悠悠地说:“你把这个给林哥儿送去。” 吴忧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林哥儿”,指的正是灶下厨郎。吴忧慢慢长吐一口气,原本见二爷给自己单独叫到书房,还以为有什么铺子里的重要事情要交代,或是之前自己做的事有不妥的地方,猛地听他说的是件私事,这让吴忧松了口气。 林忘进了顾府后,身边时时刻刻有人,又没有机会单独见面,顾子青若是光明正大将东西送给林忘,必定会给他引来麻烦,固然众人见他重视林忘,表面上会对他越发客气,可这样一来,又会让林忘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顾子青甚至不放心将此事交给小华哥儿和弘哥儿,这俩人贴身伺候了他几年,心态早已经有了变化,这点子事情,顾子青一眼就明白。 只能说小华哥儿和弘哥儿还是不了解顾子青,若他真想找个暖床的人,随便找个样貌好、身材好的人就行,断不可能将身边用惯了的人收了房,再重新培养,可以说顾子青身边的这些下人,他是不可能生出别的心思的。 吴忧能成为顾子青身边第一得力小厮,那股机灵劲儿是必不可少的,吴忧也是公子,同样不方便直接送东西,既然找他来,那实际上的意思是让他通过自己的弟弟吴语,给那位林小哥送过去。 顾子青轻轻抿了口茶,具体的根本不用说出来,他轻轻问道:“明白了吗?” 吴忧将锦盒揣进怀里,点了点头:“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 是以,才有了吴语敲开林忘的房门,将锦盒交给他的情景。 林忘虽不知道这其中具体的事情,可猜也猜出是顾子青通过吴忧吴语两兄弟,将东西送到他手上,林忘一被吴语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神注视,就觉得不自在,对方真要是有个态度,林忘没准还能解释一两句,偏偏吴语一副淡定的模样,甚至连点好奇都没有。 林忘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吴语见林忘仍旧不接,这就将锦盒放在了桌上,嘴上嘱咐道:“东西我给你了,你歇着吧,我出去了。” 然后转了身,自己走了,出门后,还帮林忘关好了门。 林忘站在屋中,听着吴语慢悠悠走了几步,然后脚步声停止,之后就听另一个声音问:“诶,语哥儿,你这是去找林小哥了?” 吴语嗯了一声,没说别的,那人干笑几声,然后俩人一起走远了。 林忘皱着眉头长叹口气,他走到桌边,有点粗鲁地抓起锦盒,将其打开,见里面躺着一串端午节时兴的长命缕,五色丝线编成的,周身还有小件装饰,有用丝线编成的花朵、小鸟、鱼、铃铛等,林忘见过周围其他小哥自己编的,这串长命缕显然更加奇巧精致。 端午时节,人们习惯将长命缕佩戴到头上,或是手臂上,林忘脑补了一下头上戴着这么一串东西的样子,自己先被那情景雷了一下,长命缕在他手中像烫手山芋一样,林忘摇着头将它重新放回锦盒里。 盒子里还垫着一块靛青色布料,和粉色的锦盒行程鲜明对比,林忘拿长命缕的时候顺势摸了一下,只觉触手柔滑细腻,颜色纯正瑰丽,就连林忘这个不懂料子的都知道是真的好,搜索一下这具身体的记忆,结果让林忘吓了一跳,这块料子貌似是云锦,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小块,就已经比盒子里的长命缕值钱多了,林忘想顾子青应该不会拿这么一块料子只为当衬布,于是拿起来抖了下,只见云锦底下还压着几根绣线。 林忘皱着眉将这两样拿起来,若是光有云锦,林忘还揣摩不出顾子青的意思,可那几根绣线一出来,再结合端午节的习俗,林忘反应过来顾子青这是想让他给绣个香囊。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林忘几乎被他举动逗乐了,可之后又化成苦笑,再看着云锦,那抹青色不免让人心生压力,林忘赶忙阖上了盖子,顺手塞进了柜子里。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林忘压根不会佩戴顾子青送的长命缕,更不可能给他绣香囊,他想这几日顾子青必然找理由见他,到时看他没有佩戴长命缕,应该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果然,没过两天,顾子青便给林忘叫到了前面偏厅,前者刚吃完晚饭,弘哥儿正伺候着他喝茶。 弘哥儿很少去厨房,林忘少有机会看见他,弘哥儿模样生的秀气,说话也慢声细语,他将茶端到顾子青跟前,一抬手,林忘正好见他手上戴着一条样式繁琐的长命缕,这再一看,屋中伺候的小哥,多数佩戴着,样子各不相同,有繁有简。 顾子青抬头看了眼林忘,见他头上、手上并无自己赠送的长命缕,虽然早猜到会这样,可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又有些气。 “再过几日就端午了,吃食可都准备好了?” 林忘以为他问的是粽子的事,于是点头道:“馅料都准备好了,有豆沙、莲蓉、蜜枣、蜜豆、鲜肉。” 顾子青轻轻冷哼一声:“香糖、果子、蜜饯、糕点也都准备好了?都准备的什么?” 林忘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顾子青。 顾子青也不信底下人能这么大胆,端午的这些东西会没准备,想来应是没跟林忘说。 只听咚的一声,顾子青已将茶杯重重扣在桌子上,侧头看着小华哥儿和弘哥儿,冷冷地说:“下人们是怎么办事的?这些东西还没准备?” 比起弘哥儿,小华哥儿更主要负责这些琐事,他连忙上前,说:“二爷息怒,这些东西当然已经备好了,想来林小哥这几日太忙,底下的人忘告知了。” 按理说林忘专职二爷的饮食,一切跟顾子青有关的吃的东西,林忘不可能不知道,可话又说回来,这些都是采买在外面置办的现成的吃食,也不用加工,即便林忘不知道,也不碍着什么,这不过是顾子青趁机迁怒。 果然,顾子青冷笑一声:“再忙,连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顾子青现在确实因长命缕的事情有点气林忘,可无论如何,他私心还是回护他的,见其余人不着痕迹排挤林忘,这气就转移到别人身上了。 他这句话,并不是指代林忘,林忘一听,便明白厨房里还有人没将所有事告知,这就收回了视线,低着头一言不发。 顾子青又不想给林忘再拉仇恨,于是没再发火,只道:“最近府上开销增加,让苏管家一会把账本送过来。” 众人心中一紧,知道二爷这是要查账了。 顾子青捏了捏额头:“这内院没个人管是让人为难,否则这些琐事哪用得着我?” 他说的可并不是管事一类的,要说顾府上的管事的人还是不缺的,众人一听,都听出了二爷的弦外之音,一致放柔了表情,含羞带怯的媚眼像不要钱似的拼命往顾子青身上招呼。 林忘无意间瞄到了其他人表情,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更加压低脑袋,一言不发。 顾子青看了将脑袋扎到胸前的林忘,逃避的姿态又让他觉得好笑,轻咳了一声,说:“底下的人必定已经备好了匣盒,每个馅料的粽子装上四只,再拿一盒拼上虞城的一些果子蜜饯,这是要给京城我姐姐家送去。” 林忘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冲他说的,于是点头应是,顾子青也没什么事,就让林忘下去了。 虞城离京城虽近,但到底需要一天半的行程,给顾子青姐姐送的粽子礼盒,必定要在端午之前,幸好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了馅料,今天就包出来,明天让人送去,也不耽误。 林忘沉着脸回到了厨房,一言不发开始淘洗糯米,众人见他这样,就知在二爷跟前肯定挨了教训,其中有个采买,人人唤一声赵大哥儿,在顾府有些年头,之前三巧哄着他认了干良,两人于账上经常做些手脚,如今三巧被调走,林忘又是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这赵大哥儿进账少了许多,自然看林忘不顺眼,如今见他这样,心中一阵窃喜。 只是他没喜多久,小华哥儿就怒气冲冲走了过来,也不顾有其他人在场,当下就大声斥责道:“赵大哥儿,你是怎么办事的?采买的果子、糕点、蜜饯也不跟林小哥说一声?你什么心思我清楚,只是你别忘了,现在可不比从前,你若是干不好,多的是人顶替你,不如给你也调去狄哥儿那里,正好和三巧做个伴!” 赵大哥儿立马变了脸色,冲着小华哥儿点头哈腰,嘴上一个劲儿说:“我这是太忙了,忘了,恕我告个罪!” 小华哥儿冷哼一声,用顾子青的原话反问他:“忙?再忙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我来时见你不也只是倚门跟人说话吗?怎么正事就没功夫了?” 赵大哥儿脸上一阵臊,支支吾吾又分辨了几句。 林忘心情本就不好,被小华哥儿那句夹枪带棍的话堵得更是心里憋屈,要说话中夹着讽刺,林忘也会,可他给小华哥儿他们都当成了娘们,真要让他说,他也懒得跟他们费口舌。 小华哥儿也知点到为止,之后没再说别的,只是警告了赵大哥儿一番,等小华哥儿走后,赵大哥儿面上虽对林忘一个劲地陪着不是,可眼中却掩不去浓浓的气愤。 林忘嗯啊敷衍了几句,爱答不理,一直对你客气,倒真当我是软柿子了,林忘指挥其他人帮着剪彩线,自己则在灶前包了起来。 赵大哥儿忍着气,在一边看了会,然后借个由头就出了厨房。 林忘手小,粽子个头比以前他包的小了不少,但他手快,一卷,一盛,一盖,一折,一转,右手线绳麻利的绕了几圈,一个小巧的菱形粽子就包好了。 红线的豆沙,青线的是莲蓉,黄线的是蜜枣,白线是蜜豆,黑线是鲜肉,五色的线代表金木水火土,很是讲究。林忘先将要送出去的粽子包好,然后摆在匣盒里,果子蜜饯又装了一盒,晚上之前就都弄好了。 68香囊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将两个食匣拿走了,顾子青给自己姐姐置办的端午礼物肯定不止这些,算上布匹、胭脂水粉、摆件玩意等,装了一车,这就让人给京城送去了。 端午的讲究也不少,看着众人将雄黄酒洒在墙壁下,门窗边,又是请张天师画像,又是将艾草挂在门上。 这日初五一早,小华哥儿带着几人在院子里焚药材,谓之辟邪气,林忘在后罩房都闻见那呛人的味。 林忘给顾子青做早饭,想着这几日怕是要吃不少粽子,于是早饭准备的面食,小菜也是开胃消食的凉拌青菜。 顾子青又寻了个由头给林忘叫到跟前,问了些吃食的事,然后冲他道:“今年收到了不少粽子礼盒,待会我让吴忧送去厨房一些,你给院里的人都分了吧。” 原来一般下人只能吃无馅的白棕,每年顾子青都能收到不少别人送的礼,也都是给下人分发下去,只不过之前每年都是由三巧负责,今年三巧走了,自然换林忘负责。 林忘点头应是,顾子青没别的话说了,却也不放他走,而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手总是无意识地摸向腰间,摩挲一下,再抬起手。 林忘起先没注意,后来注意到了,发现顾子青实在摩挲挂在腰间的香囊,林忘见那香囊白底蓝边,料子只是一般,上面是朵并蒂莲花。林忘仍旧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那香囊有些眼熟,这就忍不住又多看几眼。 顾子青的举动其他人自然早注意到了,于是屋子里的人,多数都看向顾子青腰间,顾子青仍不为所动地喝着茶,脸上还挂着笑。 众人见顾子青不停摩挲香囊,心中忍不住嘀咕,这香囊一看就不是府上的针线,又是有些年头,必定不是二爷在外面买的,那只剩一种可能,就是别人送的。香囊这种东西,算是私密之物,也有着特殊意义,顾子青身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冲他贴上来的人自然不少,可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们二爷对谁上心,便是他们二爷知己得宜哥儿送的香囊帕子,也从没见他用过,这个香囊的出现,很是说明问题。 屋中的人见状,不免生出一股危机感,府上有女主人和没女主人,那可是两个情景。不少人在心中为自己打气,想趁着二爷娶妻之前,先爬上他的床,否则等顾府有了女主人,怕是更难了。 林忘又看了两眼,猛地想起那个白底蓝边的香囊正是自己曾经博给顾子青外甥的那个,因林忘实在对这种东西不上心,所以他早就忘了,他明明记得当时是被那个小霸王拿走了,顾子青根本连碰都没碰一下。 林忘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顾子青促狭的眼神,他略有尴尬,快速收回视线,无可避免地看见顾子青还在反复摩擦着香囊,带着白玉扳指的拇指慢悠悠地在那朵并蒂莲上打着圈,让林忘感觉那手指好像挠在自己心尖上似的,忍不住生出一股烦躁。 顾子青见林忘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生出一股逗弄他的心思,他道:“林哥儿,你怎么一直盯着我挂在腰间的香囊?” 林忘没想到顾子青竟会故意问出来,第一反应是有些心虚。 底下的人不奇怪林忘看向香囊,毕竟屋里的人大多数都不着痕迹往那看去,而是奇怪他们二爷怎么偏偏问了林忘? 顾子青的目光一直盯着林忘,林忘不好不答,又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说,于是随口道:“只是好奇,二爷平时从没戴过香囊一类的东西,所以今个儿忍不住多看两眼。” 顾子青点点头,俩人明白彼此都在口是心非,顾子青将香囊放在手心里,状似无意地问:“那你觉得这香囊如何?” 这下子,屋里的人齐刷刷都看向林忘,想听他如何回答。 林忘这会稳了下来,装模作样看了一眼,然后又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慢吞吞说:“恕我眼拙,并没看出这香囊哪里好,做工一般,料子一般,实在跟二爷您不相配。” 屋中有几人听林忘说的直白,忍不住倒吸口气,但在他们心中,还是非常赞同林忘的话,只不过没人敢说出来,一些人又忍不住想,这林小哥说话怎么如此不经大脑?这会都觉得他是个呆傻愚笨之人,二爷既然佩戴了那个香囊,必然是对它背后的人有些重视的,林忘如此说,绝对是讽刺,都不带藏着掖着的。 果然,顾子青变了脸色,瞪着林忘一时不说话。 其余人大气不敢喘一下,绷着个脸面无表情,但心里却都幸灾乐祸,并不是针对林忘,而是针对送香囊那人,他们巴不得林忘说的再狠一点,最好给那人贬得一文不值。 小昭站在小华哥儿左侧,拼命给林忘打眼色,林忘冲那边看了眼,然后垂下头不再说话了,在别人眼里,一副知错的样子。 顾子青缓缓吐了口气,说话声音恢复如常:“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这句话在外人听来,也许正好堵住了林忘的评价,可林忘算作“当事人”,这句话压根没有说服力。 顾子青毕竟是古人,不可能说出什么“真爱无敌”这种话,于是他也沉默了,刚刚的好心情顿时全无,连带着,都有点不想看见云淡风轻的林忘。 “行了,你下去吧。” 林忘自知刚刚用话堵顾子青似乎不太妥当,可他忍不住心中轻快,低着头时,强忍住上扬的嘴角,弯腰告了是,就退下了。 林忘回到厨房没一会,刚才在前面发生的事就传遍的整个院子,用不了多久,顾府上下都能知道。 众人虽没想到林忘会说的这么直接,可他们更关心的是送二爷香囊的那人,于是八卦之风愈演愈烈,几人凑做一堆就开始讨论起来。 又过了半个来时辰,小昭急匆匆走到后罩房,找到了林忘,劈头就说:“你刚刚怎么能那么说话?” 林忘一时没说话。 小昭凑近,小声说:“什么配不配的,即便你心里真那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啊,咱们二爷第一次佩戴别人送的香囊,这就能看出二爷对那人有多上心。” 林忘压根不敢要顾子青的上心,他越是这样,林忘越有压力,小昭还说个不停,林忘下意识道:“本来就是个普通的玩意,又能有什么特殊意义?确实不相配。” 小昭微微瞪大了眼睛,倒吸口气,他顿时收了话头,而是反反复复盯着林忘的脸瞧。 林忘被他瞅的都有些发毛了:“怎么了?” “你不会是也看上咱们二爷了吧?” “啊?” 小昭显然误解了林忘刚才那句话,以为他是出于嫉妒才说出的,小昭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林小哥,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这院里就不缺样貌好的哥儿,你看看小华哥儿和弘哥儿?模样不是一个赛一个的俊?心思又细腻,又伺候了二爷有些年头,可二爷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我算是看出来,咱们二爷根本不会碰身边的下人。” 要说小昭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若真看上顾子青的人听了他这些话,面上怕是早挂不住了,尤其那句“痴心妄想”,可是句打脸的话,所幸林忘并没有看上顾子青,他刚才那番话,完全出自真心。 小昭说完后,也知自己说得有些太过了,于是连忙道:“林小哥,你不要怪我说话直,我是怕你陷进去,再说你整日在厨房呆着,见二爷机会又少,实在是不可能!” 林忘听了小昭的话,并不生气,反而真心感激他,原本他把小昭当成“同事”,当成能说上几句话的“同事”,经过此事,林忘越发想跟他交心成为朋友了,小昭是难得一个心直口快,又能将情形看得透彻的聪明人。 “谢谢你提醒,我真没有看上二爷,我既然能说出‘不相配’的话,又怎么会自己犯傻?” 小昭分辨了下林忘的表情,见他说话不勉强,眼角弯弯还带着笑,这就松了口气,他也跟着笑了几声:“不是就好,我还怕你也犯糊涂了,不过下次你可不能再傻愣愣的什么话都往外说,无论怎样,那也是二爷上心的人,今个儿二爷走的时候,脸还一直黑着呢。” 俩人又说了些别的,小昭就往前面当差去了。 如今这院里的人都知道林忘在顾子青跟前说过什么,一方面觉得他傻,一方面又觉得他说到了众人心坎里了,甚至一些原本跟林忘不怎么说话的人,如今都抓着他讨论着顾子青的八卦,又让他学一学那香囊到底是什么样的,从林忘嘴里听到那不过就是个普通的香囊,众人心中都觉得痛快,虽也觉得和他们二爷不相配,可没人敢说出来,只是表情丰富地唉声叹气,一切不言而喻。 其中唯有吴语从自己哥哥那里知道了一些林忘跟二爷的事,他心思细,猜了一下竟猜出那香囊八成跟林忘有关,所以他的反应跟其他人都不相同,他更加好奇那“不相配”的论调为什么从林忘自己嘴里说出来。 69普渡冬瓜盅 端午过后,一日,顾子青沉着脸回府,沿途遇见的下人皆低眉顺眼唤声“二爷”,顾子青理也不理,径自往自己的院落里去,一进屋,就见弘哥儿低着头跪在地上。 吴忧惊讶一下子,然后就恢复如常,小华哥儿带着其余人上前行礼:“净房里的热水已经备好了。” 顾子青点点头,又带着小华哥儿等人去了净房,厅中只留弘哥儿跪在地上,还有几个二等丫鬟和吴忧。 顾子青身边伺候的下人,除去陪同他在府外办事的吴忧,只小华哥儿和弘哥儿是一等,这俩人不相上下,但因一些关系,弘哥儿更加贴身些,只负责伺候顾子青的饮食起居,其余事情一概不管。屋中的二等下人见弘哥儿一言不发跪在地上,都颇尴尬。 弘哥儿身子笔直,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门口。 过了有一会,顾子青才算洗完回来,他这会已换上了浅色家居服,松松垮垮,头发半干地披散在脑后,又有人上了茶,端来时令水果。 顾子青坐在交椅上,后背轻轻倚着,不紧不慢喝起了茶。 屋中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华哥儿垂首立在顾子青身后,看不出表情。 弘哥儿又跪了一刻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眼顾子青,轻声道:“二爷,您听我说。” 顾子青点点头,用很平淡的口气说:“嗯,我听着了,你说吧。” 弘哥儿一噎,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忙叫道:“二爷,这次夫人派人来给二爷送端午礼物,差人问了我几句二爷的近况,我都一一说了,夫人捎来的话,叫我劝您哪怕先纳几个妾室也好,我当时没多想,就把香囊的事说了,原本也只是想让夫人高兴一下。” 顾子青冷哼一声,几乎笑出了声:“对,她一高兴,要来虞城了。” 屋中人除了早知道此事的吴忧,和猜到会这样的弘哥儿,其余人都倒吸了口气。 “夫人只是关心二爷。”弘哥儿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他口中的夫人正是已嫁给京城沈步帅、成为沈夫人的顾子青的姐姐。 顾子青勾着嘴角,眼神却全无笑意:“我知道,你原本就是大姐身边得力的人,不想你跟了我几年,仍旧一心向着她,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做个恶人?干脆趁着这次成了你们主仆之情。” 弘哥儿将“夫人”挂在嘴边,原本是想当挡箭牌使,顾子青又岂会不明白?偏偏他越是这样,顾子青越觉得刺耳。虽然知道大姐将身边人放到自己跟前,确实是关心,没有别的意思,这几年他也默许了弘哥儿将自己的一些消息传回京城,之前并没发生什么事,连自己受伤了,弘哥儿都知道隐瞒,可这次弘哥儿却将香囊的事抖了出来,他真实想法是什么,顾子青还不至于猜不到。 香囊这事本是小事,弘哥儿若是正常叙述,也还情有可原,顾子青不知弘哥儿到底传了什么样的消息给他大姐,但是不光他身边有大姐的人,京城大姐身边也有他的人,早就先一步传来了消息,说是顾大姐很生气弟弟又看上了不三不四的人,这是原话。 弘哥儿闻言慌了,猛地抬头对上顾子青视线:“可是夫人已给我送给二爷了。” 顾子青一声冷笑。 弘哥儿虽作为下人送到顾子青身边,但他家世清白,又温柔可亲,顾大姐原本是打算让自己弟弟收为房中人的,弘哥儿自己也明白,一直认为自己能当定了顾子青的妾室,所以自我感觉总和其他人不一样,如今猛地听说二爷要给他送回给顾大姐,弘哥儿整个人都懵了。 待他反应过来,早失了平时冷静,挣扎地喊道:“二爷恕罪,求二爷原谅” 顾子青置若罔闻,起身往内室走去:“我小睡一会,吩咐厨房,说我这几日上火,做些败火的吃食。” 想到林忘,顾子青下意识地放柔了表情,想着他听说自己上火后,又会做什么吃食。 弘哥儿不肯死心,膝行上前,早有人拦住他,给他往外拉,但因弘哥儿积威已久,众人也不敢太强横,拖拖拉拉好半响。 小华哥儿替顾子青撩开了软纱门帘,顾子青走到门边,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叩头的声音。 “二爷,我也是身不由己” 顾子青原本并不想搭理,可听了那句“身不由己”,火莫名被勾起来,他停下步子,微微侧头,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原本你将我身边的消息传给大姐,这我默许了,你若不提,这事就揭过了,可我回来你跪在地上是什么意思?知错了?冲我表忠心?呵,真是好笑,当了□,还想立牌坊?” 说完,再不听地上的哭闹,大步进了屋。 弘哥儿面色如纸,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顾子青进屋,先坐在桌前,小华哥儿重新拿了块干的布巾,替顾子青打理好头发,然后伺候他上床,又亲自走到窗边,将敞开的窗户阖上,只留一点小缝。躺在床上的顾子青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声音懒懒地道:“叫外面的人散了吧,外间也不用留人,我躺一会,等起来再传饭。” 小华哥儿应了一声,犹豫一下,心想无论自己和弘哥儿关系如何,但毕竟在一起共处三四年了,若是问也不问,不免显得薄情,于是开口道:“二爷,弘哥儿那事就饶了他吧。” 顾子青抬眼看着小华哥儿,后者被瞧得浑身不自在,本来求情就不是发自真心,这会更是有些后悔了,沉默了一会,顾子青翻了个身:“下去吧,既然不是真心想求,以后就别开口。” 小华哥儿浑身一震,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再也不敢说什么,急急出去了。 因前头弘哥儿被顾子青发作一通,一时间人人自危,众人也再不敢传什么八卦,其他人还都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顾大姐要来。 林忘听说顾子青要吃败火的东西,自然首选冬瓜。 他取了一个形状圆润的小冬瓜,洗净后将上端切下,留做盖用,然后挖空瓜子及瓜瓤。取山药、白果、莲子放蒸笼上蒸至六成熟,再倒入高汤里,加各种菌类和木耳,烧开后倒入冬瓜盅里,盖上盖,上屉蒸一刻钟,这道普渡冬瓜盅就做好了。 因是全素,才有“普渡”之名,这道菜清淡中带着芳香,利水清热,最适合炎热的夏季了。 荤菜中鸭子和猪肉属凉性,昨日吃的鸭肉,今日林忘便取了猪蹄,加金银花炖制。 其余菜色也都豆腐、鲜笋一类清淡食物,又熬了绿豆百合汤,一桌饭菜,连颜色都清清淡淡。 顾子青看着一桌“绿色”菜色,还没吃,就已经觉得清凉了一些,小华哥儿在一旁伺候着,因还记得刚刚对方说的话,现下不自觉有些紧张,唯恐弄出声响,惹二爷注意再发作一通。 小华哥儿一紧张,其余人都跟着紧张,屋中气氛压抑,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顾子青也不在意,低头慢悠悠吃完饭,等众人将碗筷撤走,上了新茶,他说:“将林哥儿叫来。” 守在门边的人应了声是,迫不及待就出去了,顾子青耳聪目明,再加上周围安静,他甚至听见那人在门口长吐一口气。 残羹剩饭早就撤下了,林忘一看,就知顾子青吃了不少,他这次给自己叫到前面来,想来不是饭菜的事,而是又借机随便说几句话,顾子青隔三差五就来一次,林忘逐渐都有点习惯了。 林忘一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刺的他毛孔凉飕飕的,平时众人在顾子青面前虽也不说话,安安静静,但却没有这么僵硬,林忘快速扫了一圈,第一次没发现什么,只觉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再看一眼,才发现原本紧随顾子青身边的弘哥儿不见了,弘哥儿平时不管其他琐事,只一直贴身伺候着,林忘心中奇怪,却没表现出来,快速低了头,弯腰福礼。 “今日做的菜很和我胃口。”这句话与其说是称赞,倒更像开场白,每次一见面,顾子青都这么说。 “二爷谬赞了。”林忘也答的千篇一律。 “过几日,我大姐来府上,她爱吃甜食,你准备些外面没有的花样。” 林忘一愣,原本以为顾子青叫他来只是随便说些话,没想到真的有事吩咐,林忘认真地点点头,继续往下听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是。” “其他也没什么了,我大姐嘴刁,出门都要自带厨子,也许用上你,也许用不上你。” 之后,顾子青就说起了他姐姐的喜好,林忘以为等顾家大姐来了,会用上自己,便很细心地一一记了。 等到回到后罩房,众人已得知了二爷要将弘哥儿送走的消息,有和林忘关系不错的,就凑过来问:“林小哥,二爷叫你可又什么事?” “并没什么大事,说是沈夫人要来虞城,到时住府上,二爷只交代我一些夫人的喜好。” 众人并未听说这个,想来刚才往后面送消息的人,只说了关于弘哥儿的事,周围听见林忘话的人都倒吸口气,更有的哀叹连连。 林忘有些莫名其妙,就问怎么了。 那人摇了摇头,吞吞吐吐:“沈夫人有诰命在身,尊贵无比大家只是有些紧张,上次沈夫人来,就有几个笨手笨脚的惹夫人不快,然后被卖掉了。” 虽然他说的很含糊,但林忘还是听出了他的潜台词,看来那位沈夫人,是个难伺候的主,这样一想,刚才顾子青说的时候,貌似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 70 顾大姐沈夫人 顾子青姐姐沈夫人要来虞城,这位有诰命在身的贵妇让众人好一顿忙和,置换旧物、扫尘洗地、布置鲜花,顾子青偶尔过去看一眼,挑些小毛病,又让人送了对鸳鸯养在府上的湖里,说顾大姐最喜欢鸳鸯了。 不过这些事情跟林忘没什么关系,林忘只闷头钻研一些特色点心,想到时做给沈夫人吃,他这一想,还真想出了几个。 初五这日,离端午节过后整整一月,顾家大姐沈夫人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来到了虞城,主事子就俩人,一是沈夫人本人,一是她的儿子沈源,小字如鉴,就是当时博林忘香囊的那个小霸王,但随从却有好几十人,行李更是拉了好几辆车,被褥床单帐子都是自行带的不必说,连玩物、摆件、宠物都带了来。 顾子青看着眼前的阵仗忍不住头疼,好在顾府占地大,这些人也都住的开,他领着人在门口迎接,依规矩行了礼,然后就恭请马车进了府。 廊外站着一溜下人,一色浅粉,这些人皆站得笔直,一看就不是顾府下人。 正厅上,坐着一个身着紫衣女人,柳叶眉丹凤眼,精致的妆容,单单往那一坐,周身富贵无比,此人正是顾子青大姐,沈夫人。 而女人的身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双眼睛如水,因在自己母亲跟前,倒也懂得收敛,嘴角噙着笑,四处瞄着周围的下人,间或看见有模样不错的,就要抛几个媚眼。 沈源向顾子青行了家礼,后者点头道:“坐吧。” 沈源和这个舅舅一向亲近,顾子青话音刚落,他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弄出了些动静,嘴上抱怨道:“好热啊,车厢里又闷又热,母亲又不让我出去骑马。” 沈夫人警告地看了眼自己儿子一眼,沈源却没心没肺扯了个微笑,冲自己的母亲眨了眨眼,沈夫人沉着的脸立刻化为微笑,眼含宠溺。 顾子青在旁边看着,早知道自己姐姐宠着沈源,无论他惹什么祸,只要撒撒娇就能揭过,沈源如今只是走鸡斗狗,口头调戏看上眼的小哥,顶多和某个公子打一架,还真能说沈源他天性不坏。 沈源刚喊完热,就有下人端着井水拔过的时令水果,和冰制的饮品上来,沈源眼睛一亮,拿过雪山梅汁就喝了起来。 沈夫人看着儿子满足的脸也面露微笑,她轻轻啜口茶,转过头看向顾子青:“子青,近来身体可好?” “多谢姐姐关心,一切安好,不知姐姐姐夫如何?” 沈夫人点了点头,几句公式化的寒暄过后,沈夫人叹了口气,她道:“子青,你也不小了,该将婚事放在首位了,我的意思是你这次就随我回京,姐姐给你找个知书达理又门当户对的媳妇” 顾子青早猜到自己姐姐会说这种话,他之前通过姐姐的安排,有意无意也接触过几个女人,没有一个能让他生出好感的,甚至那股平白无故的高傲劲儿,只能让顾子青这个当惯大爷的人心生厌烦。 “六月我要南下,之前还有一系列准备,根本没时间。” 沈夫人闻言沉了脸:“你每次都如此推脱,你如今已是老板,为何还要亲自跑东跑西?何况路途遥远总归有危险,每次你要远行,我都心惊胆战,日日求神拜佛,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 顾子青不觉间放柔了表情:“姐姐,这次南下我是非去不可的,那里如今新兴一种料子,听说柔软异常,又保暖,很是珍贵,那里的人最是油滑,若是只派手下去,价钱定谈不到最合理,我做生意地,但又不是独一份,总要从源头将价格压低些,才能比别人有优势” 沈夫人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这些我不懂,只知你该有个贴心人陪着了,传宗接代,为顾家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 顾子青端起茶杯抿了口,没接话。 沈夫人一顿,眼睛往顾子青腰间瞄去,果然见那里挂着一个非常普通的香囊,沈夫人只觉得那抹蓝十分刺眼,顿时板起了脸。 顾子青也察觉到了姐姐的视线,却不为所动,依旧喝着茶。他早猜到自己姐姐会拿香囊发作,若他早早收起了,不免显得心虚,于是便一直随身戴着。 沈源毕竟是沈夫人亲儿,很快意识到母亲的不快,顺着视线也望了过去,待见到那个香囊,他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不由得停止了吃冰的动作,狐疑地看了眼顾子青,然后又盯着那香囊瞧。 顾子青一早猜出沈源这种喜新厌旧性格,定然早忘了香囊的事,甚至现下将林忘拉到他跟前,他都未必能想起,所以当初让人将那香囊从沈源房里拿出来,并没惊动他。 沈夫人冷哼一声:“你毕竟是堂堂的虞城富商,身上戴着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算什么?你也不看看,它跟你配不配!” 是人就能听出沈夫人意有所指,顾子青则答非所问:“不过是个香囊,也值姐姐你亲自跑一趟?” “我能不担心吗?你从以前就喜好一些没规没距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上次那个得宜哥儿就是,我还在顾府住着了,就晓得上门献殷勤,很是有心机。” 每每,他姐姐都要那这个说事,顾子青早已听厌烦了,可笑的是,她一直以为他想把得宜哥儿纳为妾,接进府。 沈夫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上次的事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也是她高高在上久了,语气中满是对顾子青识人不清的讽刺:“你也是常跟人打交道的,那种货色怎么看不清?表面柔柔弱弱,惯会小意奉承,还没说几句呢,眼泪先掉下来,一副谁都欠他的嘴脸,没得恶心,做给谁看?” 她还要往下说,顾子青歘空打断:“姐姐,你一路舟车劳顿,也累了,先回屋歇息吧。” 沈夫人瞪了一眼顾子青,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度:“怎么?嫌姐姐唠叨了?我就纳闷,你看上那狐媚子哪点?自从那事后,你对我都冷淡了,我们毕竟是亲姐弟,我能害你?” 顾子青眼中闪过不耐烦,他觉得女人都多愁善感的过分,没影的事都能生出无限感伤,不就是外面一个小哥儿吗,他能让这个影响到姐弟感情? 沈夫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两人小时候感情是多么亲密,那时穷,两人相依为命,互相照顾,语气都有些哽咽了。 顾子青冲沈源悄悄打了个眼色,得着暗示的沈源当下晃了晃椅子,引来众人注意,这就有气无力地说:“母亲,我头昏,身子不舒服。” 沈源的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沈夫人当下停止了念叨,脸上露出关切神色,望着沈源,急急地说:“我的儿,怎么了?可是中暑了?” 顾子青紧跟着说:“一路舟车劳顿,如鉴想来是不适应,还是快快休息去吧。” 沈夫人点点头,开口吩咐道:“桃花,去请苏大夫给如鉴瞧一瞧,再去取盆冰送他屋里,让厨房炖上蜜汁百合梨水。” 跟在沈夫人身旁的一等下人桃花上前应是。 顾子青也道:“净房已备好热水,姐姐和如鉴回鸳鸯居洗濯一番,歇了中觉,晚上摆酒给姐姐接风洗尘,明日再言其他。” 沈夫人一顿,看向顾子青身后神态有些憔悴的弘哥儿,道:“我来虞城,也想听听这里的市井消息,你让弘哥儿到我身边伺候吧。” 弘哥儿顿时红了眼眶,看向沈夫人。 顾子青怪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当然不忍姐姐割爱,就将弘哥儿送还给姐姐身边。” 沈夫人并不知道顾子青的打算,她虽听这句话有些怪怪的,却没多想,弘哥儿闻言更是慌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夫人。 “去吧,你不是一直在我跟前念叨姐姐吗?你回姐姐身边,我也放心。” 弘哥儿知有什么话也要私下跟沈夫人说,于是点点头,小步走了过去,沈夫人心中狐疑,但没表露出来,在众人的簇拥下,她带着儿子回到了鸳鸯居,俩人洗濯完毕,沈夫人是真累了,回屋歇中觉去了,沈源平日四处玩耍,根本不觉得累,在屋里装模作样呆了会,就出门玩了。 沈夫人带着儿子是歇息去了,却有管事带着礼单子呈给顾子青,说这是夫人从京城带来了土仪,顾子青粗略扫了眼单子,然后搁在手边,他一仰头示意,吴忧就封了赏钱给他。 管事推让一番,这才接过红封,言谢后,退下了。 等沈夫人歇了中觉,又有狄哥儿去拜见表姐,沈夫人对这个舅舅家的儿子有些看不上眼,态度不冷不热,赏了礼物,依惯例问了几句近况,就让下去了。 晚上接风宴,自然没用到林忘,而是专门掌筵排设的四司六局操办的,果然规矩气派,全了双方的面子。 71 狸奴 沈夫人来的那天顾子青陪着的,转日又陪了半天,然后顾子青就去忙生意上的事了,他做海上生意,手底下又管着许多铺子,再加上人情往来,很是繁忙。 顾子青虽不亲自陪着了,却丝毫不怠慢自己姐姐,南边运来的新鲜玩意、吃食、料子,水一样向府里送,又整日请杂剧、傀儡、影戏、诸宫调、弄虫蚁、说诨话的艺人搭台子,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顾子青姐姐毕竟是步帅夫人,对这些不新鲜了,纵使和京城的戏码不一样,但看了两日也腻了,便让撤了。她更关心弟弟的婚事,尤其在知道子青要给弘哥儿送回自己身边,沈夫人更烦的够呛,可偏偏见不到人,等晚上顾子青回来时,沈夫人都已经睡下了。 这日,沈夫人在屋中,半倚在美人榻上,轻皱眉头:“子青越发不听我这个当姐姐的话了,这虞城再怎么说也比不上京城,我偶尔来虞城小住几日,就有一些人家带着女儿来我跟前走动,好让我以后提携提携,就比如前日那个莺莺,模样是不错,可周身气度不足,比京城里的女孩差远了,我原先想让子青进京,挑一门门当户对的,我进宫跟皇后娘娘求个恩典,可子青三番两次推拒,偏偏看上那些个下三滥的玩意,那什么什么街出来的小哥,能有好的?连给我弟弟提鞋都不配,这次也不知又看上个什么东西。” 桃花立在一旁不说话,弘哥儿却凑到跟前连连应和:“夫人,如今二爷恼了我,要给我送回您身边,您看怎么办?” “他敢!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他身边放个知根知底的人都不行?”沈夫人微微瞪圆了眼睛:“你放心,这点他还不敢违抗我的。” 弘哥儿松了口气,脸上总算露出了笑模样。 主仆又说了会闲话,忽然,一个身穿浅粉衣裳的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还没开口,便被桃花呵斥了几句:“你这样像什么话?让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府上竟是些没规矩的下人了。” 那人被说的脸都红了,急忙下跪,沈夫人一见来人,猛地坐起来,急问:“可是狸奴出了什么事?” 那人这会已经哭了出来:“狸奴他他不见了。” 沈夫人一声大喝:“混账。怎么会不见呢?不是让你看好他吗?” “刚才我抱他去花园里晒太阳,飞来几只蝴蝶,狸奴就去扑蝴蝶,然后钻进了花丛里,不一会的功夫,就找不到了。” “混账,真真混账我要你何用?连狸奴都看不好!”沈夫人一下子冲了下来,抬手照着那人脸上就打了一巴掌,那人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可见沈夫人用了多大手劲。 旁边的下人一个劲地劝:“夫人息怒。” 桃花又道:“是啊,夫人,为今最要紧的是先找到狸奴再说。” 沈夫人呼哧呼哧喘了口大气,捏着帕子直拍胸:“快,快快遣人去找,狸奴机灵调皮,又贪玩,没准已经跑出府了,桃花,你快找人去请子青,让他再派些人往街上找。” 桃花应声,提起裙子飞快地向外跑,沈夫人看了眼周围其他人,跺了跺脚:“你们还在这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 桃花带着沈府的下人,就在花园周围找了起来,又有管事和顾府官家打声招呼,于是顾府又派了人在府上寻,边喊边找。 “狸奴狸奴” “狸奴喵喵快出来” 林忘在顾子青院落的后罩房,都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几人凑做一堆还在纳闷发生什么事了,不一会,小昭怪笑着来找众人说话。 小昭快人快语,虽之前跟三巧不对付,但其实人缘不错,这就有人缠着他问:“小昭,外面这是闹什么了?” 小昭是来厨房喝水,他喝了一大口,才说:“沈夫人的狸奴不见了。” 他这么一说,大多都反应过来,唯独林忘没听懂,下意识问:“什么不见了?狸奴是谁?” 扑哧~周围人笑了起来。 小昭也看着林忘笑:“林小哥,你糊涂了,狸奴能是谁?不就是沈夫人养的猫吗?”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几句,林忘这才明白,就像现代人爱管猫叫“咪咪”一样,这的人习惯称呼猫为“狸奴”,一提这名,别人就能知道指的是猫。 林忘反应极快,也跟着笑道:“我是看外面闹得动静大了,一时没想到是猫罢了。” 小昭来了劲,又说:“你刚来咱们府上不久,可是不知道沈夫人跟前的狸奴,她的猫不是一般的猫,而是‘千文钱’,是咱们二爷从异国带来的,周身都是铜钱的花纹,很会向人讨好耍贱。” 林忘还真没见过这种猫,多少也来了兴趣,拉着小昭又说了会。 再说另一边,顾子青正跟手下商量六月南下的事,就接到了府上传来的消息,说是自家姐姐的狸奴跑没了,她如今遣人四处寻找,都快把顾府翻过来了,报信那人出门时,沈夫人更是已经派了一部分人上街寻找,闹得四邻沸沸扬扬。 顾子青将身子仰进椅子里,叹了口气:“她也真是会闹,不就是一只猫吗?” 李沐摇着扇子笑了起来:“老大,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万一大姐找到官府,非要衙役们跟着找猫可就不好了。” 顾子青也是一声苦笑:“你别说,她真有可能做到。” 众人散了,顾子青出了铺子,赶回了家。 果然,还在找着呢,打从门口,就听里面传来“狸奴狸奴”的呼唤声,顾子青进门,管家苦哈哈地凑上前来:“二爷,沈夫人想要去隔壁邻居家找,说是花园挨着旁边那家,没准是顺墙跳进去了。” “胡闹,哪有找猫找到别人家的?” “我也是这么跟夫人说的,可夫人一口咬定狸奴是跑到他们家了,否则府上都翻了遍,不可能找不到,我好说歹说安抚住了,先差人去隔壁问问。” 顾子青点头,迈着大步子往里走,直奔鸳鸯居,那院落当中跪着一人,炎炎烈日下,身上衣服都湿了一层,头发贴在脸上,顾子青看了一眼,就越了过去。 沈夫人正在厅上来回踱着步子,见顾子青来了,迈着小碎步迎上去:“子青,你快派人去隔壁找找,那花园一溜墙挨着隔壁,狸奴一准跳他们家去了。” “大姐,那是虞城谢家老宅,去人家找不合适。” 沈夫人声音拔高几度:“你是虞城首富,我是步帅夫人,就是这县令来了也要让我三分,不过是去他院子里找只猫,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顾子青沉了脸:“大姐,这话在外面是随便说出口的吗?若是让姐夫知道了,定要生你的气。” 沈夫人自知失言,顿了一下,顾子青经商多年,时时和人谈判,平日对姐姐和颜悦色,那是他收敛,如今真有些生气了,那股子气势,就是他亲姐也有些招架不住,气焰顿时矮了下来。 “哎呦,我的狸奴诶。”沈夫人叫了一声,拿着帕子拭泪,拭了几下,又冲到院子中,抬手又给跪在地上、弄丢猫的那人几巴掌:“废物,要你何用?连狸奴都看不好!” 顾子青看着在院子里撒泼的女人,一时竟有些不认识了,他知道女人稀少,无论贫穷富贵,自小就被娇生惯养,顾大姐原本不是这样无理取闹的,嫁为人妇后,因地位的提升,越发惯得飞扬跋扈起来。 “好了!”顾子青的大喝打断了沈夫人抽巴掌的举动:“管家已去隔壁四邻打了招呼,若是看见狸奴,定会送还顾府,那猫平日娇惯的厉害,也不会捕鼠,等他饿了,自然回来了。” 顾子青的话让沈夫人略微安心,他站直身体轻理下头鬓,这又恢复成了淡定的样子。 “再说,不就是只猫吗?若真找不到了,赶明我在送你一只。” “我只要狸奴。” “那只猫是从勿里斯带回来的,等下次再出海去那,给你带回来一对。” 沈夫人总算露出了笑模样,嘴上道:“下次还不定什么时候了。” 顾子青摇了摇头,不想说其他,嘱咐一句“勿要置气”,就离开了鸳鸯居,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回到自己院落,小华哥儿伺候他去净房洗濯,待收拾好后,顾子青坐在桌边喝茶,那茶入口,不是平时的苦涩,反而是甜的,再一看,杯子里哪里是茶,而是蜜汁梨水。 顾子青一顿,小华哥儿就明白怎么回事,于是说:“我见二爷这几日实在繁忙,就让林小哥熬些败火的饮品,他熬了这个水果茶,里面还放了莲子心,但加了蜜,就尝不出苦味了。” 顾子青点点头,又喝了一口:“你把林哥儿叫过来。” 不一会,林忘就来到顾子青跟前,除了早上,一连几日顾子青都没在府上吃饭,林忘虽乐得清闲,可太过清闲了又有点无聊。 林忘见顾子青今个儿回来的早,以为他要交代晚上想吃的菜,但顾子青却绝口不提晚上吃什么,反而问起了别的:“之前让你想一些特别的糕点,可想出来了?” 林忘听顾子青这么说,又以为想让他今个儿就做给沈夫人吃,于是点点头:“想了几样。” “哦?都有什么,说来听听。” “椰丝蛋糕、流金馒头、糖霜包、冰雪奶糕。”要说顾子青不愧为做海上生意的,家里连椰丝都有,只是一看就是普通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放了有些日子,都有一点发粘了。 林忘报的这几样吃食,光是听名字就甜丝丝的,顾子青笑了下:“这些留着日后做给我吃吧,我大姐那自己带了两个厨子,你做的吃食她若是喜爱,再把你要走了,我可舍不得。” 顾子青说的云淡风轻,众人实在没把林忘和顾子青想在一起,都以为说的舍不得他的手艺,只有林忘有些局促。 72 忘忧笋和蜜汁莲藕 那狸奴找了两日也没找到,周围邻居也没有说看到的,沈夫人仍旧不死心,又找人画了狸奴的画像,张贴在四处,底下标了高额的悬赏,林忘听了那金额,不由得咋舌。 这画像毕竟不能和照片比,又没有颜色,又没有多逼真,这几日,不少人冲着那悬赏,带着各种各样的猫来顾府,因沈夫人的猫是“千文钱”,大多数抱来的猫都是身上带斑纹的狸花猫,至少也还说的过去,而有些人抱来的猫,根本和画像上的完全不同,只不过是抱着想让沈夫人看看,没准看上眼的想法。 顾子青被烦的够呛,又有生意上的朋友用这事调笑了他几句,说他家的猫金贵,比从人牙子手里买个人还要贵。 接连闹了几日,在顾子青的干涉下,总算渐渐消停了。 这日,顾子青和沈夫人、沈源一起用饭,这一桌饭菜是沈夫人带来的厨子置办的,花样繁多,十分丰盛。 沈夫人规矩大,整个饭厅安安静静的,身后伺候的人虽多,却也不发出一丁点声响,顾子青粗鲁惯了,平时规矩并不多,小华哥儿等几人端饭布菜时,都紧绷着一根弦。 吃完饭后,撤了桌面,漱口、盥手毕,三人一边闲话一边喝茶。 “子青,今个儿这个罐焖香笋如何?我不爱吃笋,但我知你爱吃,特意让厨郎做的。” “嗯,很美味。” “子青,那个金沙南瓜,可是我们霍厨郎的拿手菜,霍厨郎原本是京城‘君再来’的厨子,我实在喜欢他的手艺,就让你姐夫请来府上了。” 顾子青在一旁听着姐姐炫耀式的口吻,他是真无奈了,于是频频喝茶,借机堵住自己的嘴。 沈夫人身后立着桃花和另一个人伺候着,弘哥儿站的就稍微远了点,他刚想张口,又想到主子说话,下人不能插嘴,于是咽下去了,沈夫人正好看见它欲言又止的表情,因她确实和弘哥儿关系不错,就问:“弘哥儿?” 弘哥儿见沈夫人问了,这就上前道:“咱们二爷院里有个外面酒楼请来的厨郎,手艺很对二爷胃口,经常得二爷赞赏。” 弘哥儿说这话真没别的意思,原本是想引起二爷注意,又想不着痕迹地示意沈夫人,二爷过得很好,但他这句话,听在有别的心思的顾子青耳朵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沈源借机插话道:“舅舅院里的厨郎不是那个叫什么来着不是那个人吗?我也吃过他的菜,倒也是朴实无华,可远没有你说的得舅舅喜欢,怎么几日不见,那人手艺飞速地精湛了?” 这话是冲着弘哥儿说的,沈源来了虞城后,因没有他爹沈步帅拘着,简直玩疯了,压根不知弘哥儿被遣了回来,还当他仍在自己舅舅身边当差。 弘哥儿慢声细语道:“原来负责二爷饮食的是三巧,如今早不是他了,而是二爷从外面请来的。” 沈夫人闻言也没做他想,只是来了兴趣:“哦?哪个酒楼请来的厨郎?我可知子青嘴刁,能得你的赞赏,定然不错。” 沈源跟着点了点头,还说要尝尝新厨郎手艺。 顾子青随口应道:“倒是还可以。” 沈夫人眼睛一亮,轻快地说:“既然如此,就让他和我的厨郎比一比可好?” 顾子青没想到自己姐姐会有这提议,一时楞了,然后反应过来说:“不过是个小食馆里的厨郎,手艺并不是多精湛,比不得酒楼里的大厨,只是刚好对我胃口罢了。” “那也无妨,不过就是玩味地比一比。”沈夫人来了兴趣,将这个当成玩。 顾子青垂下眼睑,想既然姐姐来了兴致,若自己执意不肯,反惹人奇怪,于是道:“既然姐姐有兴致,那就晚上让他做两道菜呈上来。” 沈夫人点点头,笑着说:“我也让霍厨郎和宋厨郎分别做两道菜,三人比一比。” 沈源拍了拍手:“既然比,没有彩头哪成?母亲和舅舅快想想拿什么当彩头。” 沈夫人看着儿子,眉眼笑得弯弯的,拿着帕子捂着嘴角:“你这泼猴子,我和你舅舅只是玩味性的比一比,你竟然还要彩头。” “玩一玩嘛!” 沈夫人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拿只蝉形笔洗当彩头。” 沈源露出一个“没意思”的表情,然后又看向顾子青。 “最近从大食新进来一种叫蔷薇水的香露,花气馨烈非常,我就拿这个当彩头。” 沈夫人和沈源眼睛同时亮了亮,沈夫人声音中更是带着一股势在必得:“好。” 一回到自己的院落,顾子青就把林忘叫到了跟前,刚刚在饭厅跟着伺候的几人都知道比试厨艺的事,于是一齐看着林忘,眼中多少也带了点兴趣。 “今个儿弘哥儿在我大姐面前偶然提起了你,我大姐听说你是我新找来的厨郎,有心让你和她家的厨郎比一比。”顾子青开门见山,道出了比试的消息。 林忘听了有些吃惊,微微点了点头,等着顾子青继续说。 顾子青盯着林忘没立时说下面的话,沉吟了片刻,他侧头跟小华哥儿说:“刚刚喝茶时,我们都说了什么,你仔细再说一回,考考你记事的本事,若说的好,有赏。” 众人心中纳闷,都不明白二爷怎么好好的又转移了话题。 小华哥儿也楞了下,问:“从哪里学起?” “就从我大姐说罐闷香笋时说起。” 小华哥儿点点头,咳了一声,就开始学:“二爷、沈夫人、沈公子坐下喝茶,沈夫人先是提到了桌上的一道菜,问二爷‘今个儿这个罐焖香笋如何?我不爱吃笋,但我知你爱吃,特意让厨郎做的’。” 但凡能成为一等的,必然伶俐,记话儿学话儿更是首要本领,小华哥儿也不例外,稍微整理下思路,就将刚刚几人说了什么完完整整学了一遍。 待他学完,顾子青赞赏地点点头,笑着说:“真是机灵,学的不差,吴忧,明个儿从铺子里拿盒蜀葵香膏给小华哥儿。” 被夸的小华哥儿双颊微红,其他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 顾子青收回视线,看着林忘:“我姐姐,儿子都老大了,自己还像小孩似的玩性大,一听说我换了厨郎,就想着比一比,我那外甥,性格随她,连彩头都定好了,若我赢,她就输一件蝉形笔洗,若是她赢,我输她一瓶大食国进来的蔷薇水,小哥也好,女人也好,就爱这种东西,看样子她是势在必得。” 林忘想顾子青这人,不会干没意义的事,他既然让小华哥儿学刚才在饭桌上几人的对话,那应当有想传达给他的信息,他于是很认真地听着,在听到沈夫人说“我不爱吃笋”时,就明白顾子青这是在不着痕迹告诉他沈夫人的喜好,但又不可能仅仅传达这个。 林忘虽没见过沈夫人,可这几日看她闹出的动静,又听别人说的,就知她这人飞扬跋扈惯了,再结合顾子青后面补充的话,林忘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顾子青不想让他姐姐输,无论那瓶蔷薇水有多贵重,他宁愿哄他姐姐高兴一下,也省得她输了后心情不痛快,再生出别的事。 “明白了吗?” “是,我明白了。”林忘点点头,对于必输的比试,他更是毫无压力。 顾子青并没问林忘明白什么,他有心试一试林忘。 之后,林忘就被遣了下去,这时众人都知道林忘要和沈夫人带来的厨郎比试厨艺,纷纷围在旁边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询问林忘要做什么菜。 这时有人神神秘秘凑到林忘跟前,小声地说:“我看咱们二爷,腻味沈夫人一口一个京城如何如何的态度,这次比试你要给咱们顾府争气,给那俩京城来的厨郎比下去。” 林忘笑了笑没说话,虽说顾子青想让他输,但也不能输的没有技术含量,那样真就给顾府丢脸了。林忘认为,这食物好不好吃,完全凭个人感觉,有人偏好甜口,有人偏好酸口,没个固定标准。 林忘第一道菜是忘忧笋,他拿来笋,洗净后切从中间一剖为二,切成条,用加了盐的沸水焯烫去掉涩味,为了保留鲜嫩口感,过了几遍凉水,然后滤干水分备用。 再将干黄花菜泡发。 油锅烧到七成热,放葱末爆香,搁入笋条、黄花菜大火翻炒均匀,加鸡汤、盐,盖上锅盖焖制片刻即可盛盘。 第二道菜则是用的莲藕,洗净后削去外皮,用刀在一头切开,露出藕孔,用筷子将泡好的糯米填入莲藕中,填好糯米后,将刚才切掉的一截当盖子重新盖回,再用小签子扎好固定。 然后就可以将藕放入砂锅中,注入清水、红枣、桂花、糖,先大火煮开,再改小火熬制。 煮好的莲藕稍微晾凉就可切片盛盘,上面再淋上蜂蜜和桂花调制的蜜汁,这道香气四溢的蜜汁桂花莲藕就做好了。 73 输了比试 晚上,顾子青、沈夫人、沈源坐在饭厅等着下人将饭菜呈上,这沈源也是好热闹,原本今晚定着和狐朋狗友出去玩乐,如今也留下来了,不是说他多想看这场比试,其实他是想见见自己舅舅口中的“蔷薇水”,这东西市面上还没有,若自己能弄来几瓶,也好到朋友面前让他们开开眼。 不一会,有下人端着食盒进来,依次布好,沈夫人下意识看向顾府食盒装着的那两碟菜,一眼看见其中一个是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就将视线转回自己的厨郎做的菜色上,见其中有一盆奶白色的羊头签,又舒展开两道柳叶眉。 身后有人执着巾帕给三人净手,然后又端来茶盏,三人抿了口茶,吐在一旁送过来的漱盂里,饭前用茶漱口的规矩一般世家如此,顾子青平日不这样,今个儿他姐姐来,便如此行事,顾子青少不得处处依着她的规矩来。 待收拾妥当,三人便一齐看向桌上,沈夫人笑道:“光看模样,都是惹人垂涎欲滴的,就不知滋味如何,既然子青对自家厨郎有信心,就让你府上的菜压轴吧,先尝尝我府上厨郎的手艺。” 顾子青点了点头,他见林忘做的两道菜里其中一道是笋,便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意思,心中十分满意。 沈夫人吩咐道:“布菜吧。”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桃花就上前来布菜,第一个碟子里是盘呈象眼状、外表金黄的烤肠,色泽艳丽,香味扑鼻。 三人执起筷子,吃了一口,微微点了点头,沈夫人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下嘴,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人道:“这道菜是谁做的?说说吧。” 那俩人原来正是沈夫人带来的厨郎,其中一个上前道:“回夫人、二爷、公子,这道炙金肠是我做的,这肠子先是用醋搅打,尔后将肠衣翻转,再换醋加葱花搅打,为的是去异味,之后再往里灌羊肉,烤的时候刷上蛋黄,是以熟后色泽金黄。” 沈夫人笑着点点头,之后又是他做的第二道菜,等三人尝过后,那厨郎开口说:“这道黄雀馒头,是将黄雀其脑、翅同葱、椒、盐剁碎,酿于腹中,再以发酵面裹之,作小长卷,上笼屉蒸,熟后再用油炸制,外面看来是面食,里面却实珍馐野味。” 顾子青又是走南闯北,又是四处应酬,什么菜没吃过,吃这道黄雀馒头也就这么回事,但他身边的下人却没听说过这道菜,恰巧府上养着几只观赏黄雀,小巧可*,声音悦耳,这些人没什么见识,听闻这么残忍的做法,都有些不舒服,沈夫人却赞赏地点点头:“里面果然肉质细嫩。” 这个厨郎做完介绍就退到一旁,然后换另一个人介绍自己做的菜,他做的分别是鹌鹑炸肚和羊头签,能看出沈夫人极*吃羊肉,将那一小碗羊头签都喝了,林忘到记得顾子青说他不*吃羊肉,这姐弟俩口味还真是差的远。 沈夫人指着羊头签笑道:“我也吃过外面做的羊头签,多是红色的,用酱料堆起来,根本尝不出羊肉滋味,我这宋厨郎做的羊头签却实原滋原味,奶白色的汤,看着就爽口,里面的羊肉仅取两颊之肉,其余的都不要,这种羊头签最是鲜嫩。” 小昭几人听闻这羊头签的肉只取羊头两颊,一阵肉疼,直愣愣地看着那碗奶白色的汤。 品尝完沈夫人家厨郎的菜,然后就换林忘的了,因有了之前黄雀、鹌鹑、羊头签的对比,林忘这两道菜略显寒酸。 林忘自然也被叫到了饭厅,一直垂首立在顾子青身后,在听闻那俩厨郎介绍菜肴时,鉴于厨师的天性,他早就心痒的厉害,想抬起头看看,碍于规矩一直忍着,老老实实低着头不乱瞄。又听见沈夫人清脆的说话声,如铜铃一般,林忘可是已经有一年多没看见过女人了,当初刚来虞城,见街上走过穿红着绿的漂亮的人,还以为是女人,后来才知道,女人金贵,轻易不抛头露面,那些不过是长得像女人的小哥罢了。 林忘出神的时候,小华哥儿替三人布了菜,沈夫人夹了块笋,只咬了一口就搁了筷子,面上带笑,眼中满是不屑,顾子青是人精,只扫一眼就知道自己姐姐怎么想,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 顾子青开口问:“你这菜叫什么?” 林忘闻言上前一步,回道:“这道菜叫忘忧笋。” “倒是有个好听名字。”沈夫人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但语气明明白白表示这菜也仅仅是有好听名字罢了。 黄花菜又名忘忧草,是以才有这个名字。 顾子青却看着碟子里的笋无声笑了起来,他夹了一块,又吃了口黄花菜,仍旧不怎么说话,表情却十分满意,眉眼都舒展开了,便是刚才吃那四道菜,也只是面无表情,众人见状只当他满意林忘做的菜,殊不知他更满意林忘的反应。 懂得避锋芒,晓得即便赢了比试,对他也没多大益处,虽出身小门小户,但今日见步帅夫人,又身为比试的主角,丝毫不怯场,规规矩矩,不卑不亢。 这会功夫,林忘微微抬眼看了眼沈夫人,然后又快速收回视线,心中有些惊艳,无论人家多飞扬跋扈,只能说他有成为步帅夫人的资本,又怪不得他儿子沈源长得俊秀非凡,那沈源有六成像沈夫人。 林忘抬眼一瞬间,沈源也正好望过来,虽匆匆一瞥,他却觉得这人眼熟,当下停了筷子,满脸疑问地打量起林忘,然后自言自语:“这个人好生面熟。” 顾子青听见了沈源喃喃自语,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想让沈源认出林忘,于是开口道:“我*吃笋,这道菜很合我胃口,下一道是什么?” 小华哥儿和桃花依次给三人布菜,顿时一股淡淡的甜香飘来,三人吃了一口,这次沈夫人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然后问:“这里有桂花?” “夫人英明,这道菜是蜜汁桂花莲藕,糯米和莲藕加糖、红枣同煮,使糯米染上莲藕清香,外面再浇上蜂蜜和桂花调制的蜜汁。” 沈夫人点点头,吃了一块,说:“你那个忘忧笋做的一般,辜负了那个名字,倒是这个莲藕我很喜欢。” 她的话一出口,众人就知比试是林忘输了,林忘也不恼,也没有不甘,仍旧微微低着头听着上头说话。 沈夫人得意地看向顾子青,说:“如何,我从京城带来的厨子不一般吧?你可服输?” 顾子青表情很淡,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点点头,轻声说:“愿赌服输。” 沈夫人顿时咯咯笑了起来,顾子青侧头冲小华哥儿道:“去吴忧那里将蔷薇水拿来。” 小华哥儿应是,这就出了饭厅,经过林忘身边的时候,顺势看了他一眼。 顾子青身边的人见林忘输了比试,有不服的,有埋怨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替林忘担心的,小昭一直看着林忘,表情懊恼。 林忘却一直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天知道他的脸都快僵掉了。 不一会,小华哥儿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进来,饭厅里的人皆向那望去,小华哥儿先是走到顾子青身边,得到他的示意后,又走到沈夫人跟前,双手举过头,将那木匣子呈了上去。 沈源歪着身子伸着脖子看了过去:“母亲,快打开看看。” 沈夫人宠溺地看了眼沈源:“你这孩子。” 她接过匣子,轻挑开上面的鎏金铜扣,里面是紫罗兰色的衬布,在中间,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粉色瓶子,竟是半透明的琉璃瓶。 这琉璃本就是珍贵之物,如今只用来当蔷薇水的瓶子,在沈夫人跟前的人见状忍不住轻轻吸口气,沈夫人听见后越加得意,这就取出了瓶子,凑在鼻子跟前嗅了嗅:“果然香气袭人。” 沈源看着那瓶子,他并不晓得这瓶蔷薇水具体值多钱,只想着赶明找舅舅要几瓶,他好送给相好去。 顾子青又道:“这蔷薇水香气芬芳持久,洒衣上十日仍留有余香。” 沈夫人眼中一喜,轻笑着将琉璃瓶装回木匣里,递给身旁的桃花,桃花见这蔷薇水这么贵重,双手接过后紧紧捧着。 林忘在一旁听了却觉得有些夸大,就是现代的香水,也没有说能保留十日香味的。 沈夫人一高兴,看林忘也顺眼了,又说:“你的手艺虽比不上京城的厨郎,却也不错了,难得能对我弟弟胃口,芍药,赏。” 芍药是沈夫人身边另一个一等,他闻言缓步走到林忘身边,赏他一个小荷包,荷包是用来装赏钱的,林忘并没急着去摸,而是双手接过,弯腰福利称谢。 顾子青也说了些场面话,让小华哥儿打赏了沈夫人的那两个厨郎。 这会林忘忍不住想,顾子青不仅输了瓶蔷薇水,还要打赏两人,而沈夫人只掏了一份赏钱,顾子青可是亏了。 74 蔷薇水 林忘输了和京城厨郎的比试,众人对他的态度顿时微妙起来。 凡是在顾子青跟前伺候的人都知道,他们二爷看着和这唯一的姐姐亲厚,但实际上有时也反感她的行为举止,顾子青毕竟也是人,心情不好时,也会冲着下人发脾气,念叨一两句。 这次比试,众人都以为顾子青想借机挫挫他姐姐的锐气,没成想不成功,所以众人皆认为顾子青要迁怒林忘,没准什么时候就找个由头给他打发了。 厨房里也有几个跟林忘处出了感情,又因林忘对人待事比原来的三巧宽厚,这几人替林忘着急,又怕三巧再回来,拾掇林忘这几日好好表现,又说了几样顾子青偏爱的菜色,让他去讨好一下。 而这些人中当属刘鑫最为开心,林忘自从当了灶下厨郎后,虽没特意为难过他,但那种无形间的忽视更是让人受不了,尤其在林忘的作用下,原本对他巴结的人,一个个态度都硬了起来,原本指使的动的人,如今也不听他指挥了,这让刘鑫怎能不气,所以这厨房里,只有刘鑫一人是希望三巧回来的。 小昭是真的对林忘有好感,每每见他,总是一副懊悔的样子:“当天,二爷明明让小华哥儿学了遍话儿,咱们也都听说沈夫人不爱吃笋,你怎么偏偏做了道笋的菜?你是糊涂了,还是当时没往心里去?” “你们都想让我赢?” “那可不是吗!”小昭下意识一说,然后察觉自己声音大了点,连忙压低声音,说:“你瞧着咱们二爷对沈夫人好的不得了,其实俩人经常吵架,当然,大多是沈夫人跑来虞城和咱们二爷吵,你也知咱二爷做买卖,生意忙,如今也没娶亲,甚至连房妾室都没有。” 对于这点,林忘也觉得挺奇怪的,要说顾子青没娶妻还情有可原,可他这么一个富商,搁现代早二奶三奶四奶的包上了,他怎么反而连妾室都没有? “原本咱二爷身边是有几房妾室的,多是从牙郎手里买来的,只不过沈夫人看不上那些人出身,知道后就给赶走了,沈夫人送了些背景清白的人来,二爷又心存芥蒂,一个不留全送回去了,后来便一直重复这种模式,直到二爷不把人接回府,只养在外面,听说二爷在外有个叫得宜哥儿的相好,前年沈夫人来府上小住,那得宜哥儿上门来献殷勤,被沈夫人拒之门外,还派人当街给了得宜哥儿一阵难堪,为此,二爷跟沈夫人发了好一顿脾气,去年一年,沈夫人都没来虞城。” 小昭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在顾府也有几年了,最开始时,二爷对沈夫人真是用心,唯恐沈夫人在京城受了欺负,二爷有些江湖朋友,当时还请了不少去京城保护沈夫人,后来反而淡了,李公子他们便被二爷从京城招了回来,然后就一直跟着二爷走南闯北。” 林忘听到这里一愣:“哪个李公子?” 小昭看向他:“能有哪个李公子?不就是李沐李公子吗?你不也认识他吗?” 林忘半响才反应过来小昭说的是李沐,他脑海里先是浮现出他清俊的脸,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模样,林忘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他是江湖人?” 提起李沐,小昭眼睛亮了亮,声音都提高了些:“看不出来吧?你别看李公子年纪轻,武功最是厉害,上次二爷的画眉从笼子里飞走了,落在房梁上,李公子来到院里,往上一窜,就跳到了房上,踩在瓦上无声无息,一下子就给画眉抓回来了,再跳下来时,气息都没乱一下。” 林忘想象了下那场景,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心中认定是小昭夸大了。 小昭顿了下,然后瞪圆了眼睛,道:“都被你带偏,现在不是说李公子的时候,我想说沈夫人太过干涉二爷的事了,二爷早就想挫挫她锐气,这次的比试你还输了,更让沈夫人得意,二爷肯定不高心。” 林忘叹口气道:“那沈夫人性子好强,倘若我赢了,她怕是更加不痛快,之后反而闹得府上不安宁。” 小昭听林忘前面的话时还跟着点点头,说到后来,他一瞬不瞬盯着林忘,等林忘说完话,他侧了侧头,试探地问:“你是故意输的?” “那两个厨郎都是京城大酒店里出来的,我输了也无可厚非。”林忘回答的模棱两可。 小昭并不傻,他低头想了会,然后露出了笑模样:“怪不得呢,怪不得呢!” 至于怪不得什么,他却是没说出来,而是拍了拍林忘的肩:“我明白了。” 两人相视一笑,小昭轻快地嘱咐了林忘几句别的,就走了。 过了两日,吴语再次敲开林忘的房门,吴语这人总是有些事不关己的态度,平时不爱主动和别人说话,一个人做好份内的事,林忘看见他,猜测又和顾子青有关,都有些怵头了。 像上次一样,吴语自顾自地走进来,林忘在他身后阖上门,俩人站在屋中间,吴语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那东西四四方方,巴掌大小:“这是二爷让我送你的。” 说完,直接塞在了林忘怀里,及时撤了手。 林忘手忙脚乱地接住,这东西虽被布包裹着,可林忘已经猜出里面的东西。他匆匆打开,先是飘出一股馨烈香味,然后瞧见是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和前天顾子青送给他姐姐的那只一样。 蔷薇水,从大食国带来的蔷薇水,原本林忘不了解蔷薇水的贵重,其余人也都不了解,毕竟市面上还没有,但他们却知道琉璃瓶的贵重,而这蔷薇水是盛在琉璃瓶里,价值可想而知。 林忘又匆匆包好木匣子,欲往吴语怀里塞:“这个太贵重,你替我还给二爷。” 吴语虽沉默,却不呆笨,他敏捷地往后倾了倾身子,躲开了林忘伸过来的手,林忘知这东西贵重,也不可能像刚才吴语那样粗鲁地塞过来,他见吴语没接,也不敢松手。 林忘有些急,往前又送了送,嘴上忙说:“语哥儿,你帮帮忙,帮我还给二爷吧!” 吴语摇摇头:“这是二爷让我送来的,我再拿回去,算怎么回事?你也帮帮忙吧,别为难我。” 林忘皱着眉,还要再说,吴语却先他一步退到门边:“东西我可送到了,其余的我不管,你若想还给二爷,就自己还他吧。” 说完,开门走了。 林忘拿着木匣子,那布刚才裹的匆忙,推搡一番已散开,露出里面油亮的漆面,林忘却像拿着烫手山芋一样,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想还回去,可根本没有俩人独处的机会,林忘是灶下厨郎,不比顾子青身边的贴身下人,每次顾子青叫他问话,也都是当着一堆人面。 越想越头疼,林忘真想冲到顾子青跟前冲他大喊“求放过”。 思想上放了会风,也想不出具体对策,林忘干脆将那匣子重新包好,塞进柜子里,和上次端午前顾子青送来的那个锦盒并排摆在一起。 再说沈夫人这边,她来虞城待了将近十天了,她毕竟是沈家当家主母,不能离府太久,已定下转天就走了,得知这个消息,阖府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在鸳鸯居服侍的下人更是恨不得买挂鞭炮放了。 临走前一晚,沈夫人照例叫来顾子青说些话,顾子青一想到她千篇一律的唠叨,心中生出跟林忘看见吴语敲他门时一样的心情,略微有些怵头。 沈夫人挥退了下人,只让他们守在门外,顾子青一看这架势,也只能让小华哥儿他们回避,沈夫人往前倾了倾身子,语重心长地说:“子青,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你的婚事,真都成姐姐的一桩心事了。” 下意识,顾子青心中闪过林忘的脸,又像是否认般的,他摇了摇头。 沈夫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他仍不想成亲,急的攥紧了帕子:“你怎么就不想成亲?娶个女子回来替你打理内宅,让你在外无后顾之忧,难道不好吗?” 顾子青再次想起林忘,这次他却想起林忘内敛的性格,再抬头看着自己画着精致妆容、环佩叮当的姐姐,他道:“是否真能打理好内宅,这可说不准,管不好难免弄得鸡飞狗跳。” 顾子青这句话其实有些映射沈夫人,沈夫人的夫君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真正的皇帝亲卫军,所以沈夫人腰杆子极硬,在那群贵妇交际圈里,也是十分张扬,偏偏沈夫人和殿帅夫人不对付,弄得沈步帅和曹殿帅之间也生出了间隙,还有一些数不清的小事,以沈夫人这种性格,不可能不得罪人,偏偏她自己又不自知,仍旧认为自己人缘极好。 顾子青想他要是娶了这样的一个夫人,他在前面忙着跟人家走关系搞交际,夫人在后面跟着拆台,那不得糟心死。 沈夫人丝毫听不出顾子青的映射,立刻回说:“咱们在大家闺秀里给你选个媳妇,都是教养极好的,怎么会打理不好内宅?” 顾子青不愿多说,摇了摇头:“大姐,我自有分寸。” 沈夫人声音拔高几度:“有分寸?你都多大了?难道不知外面的流言蜚语?这几年也不见你正经纳房妾室,我送来的人你也一个不要,外面都传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 顾子青黑了脸,大喝一声:“大姐,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 沈夫人到底是女人,面对动怒的顾子青,本能还是有些畏惧,她也自知失言,喃喃几句:“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急吗?” 顾子青沉着脸不说话,沈夫人见状,总算放弃了这个话题,又道:“狄哥儿如今也十六了,当初舅舅给他送来,本也想着和你结亲,不过他也不看看配不配?如今狄哥儿家人也都不在了,我看他模样还算周正,不如你收为妾室,也省了份嫁妆,若日后将他嫁给别人,你身份在那摆着,少不得要替他出份丰厚的嫁妆,不值当。” 顾子青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她毕竟是有诰命在身的贵妇,没想到说出来的话竟是这么小气,顾子青低头抿了口茶,借以掩盖自己的表情,然后淡淡地说:“我对狄哥儿没有那个心思,再怎么说他也是舅舅家的独子,便是日后给他出份丰厚的嫁妆也是应当的。” 沈夫人见弟弟连连反抗自己,很是生气,柳叶眉都拧了起来,狠狠地说:“好好好,你就如此大方吧,我也是白白替你操心。” 顾子青颇头疼,沈夫人脾气上来了,拂了拂袖子,嘴上下了逐客令。 顾子青也不愿多说,行了礼,就走了。 气得沈夫人当下摔了手里的茶盏,顾子青刚跨出门口,就听见背后响起一阵哗啦啦清脆的声音,守在门边的桃红几人,顿时露出一张苦脸。 75 冰雪奶糕 沈夫人总算离开虞城,不仅没说动顾子青跟她回京城娶个女子为妻,甚至连弘哥儿都没说服他再留在身边,沈夫人无法,只能带着弘哥儿回京,临走的时候,沈夫人始终板着张脸,弘哥儿则是哭哭啼啼,还特意到顾子青跟前梆梆梆磕了三头,情深意切说了一堆话,顾子青居高临下瞧着毫无反应,倒让在一旁看着的沈夫人十分动容,嘴里一个劲说顾子青糊涂,又说弘哥儿是个忠心不忘旧的。 看着那队车马渐行渐远,鸳鸯居的下人差点喜极而泣。 连顾子青都松了一大口气,中午安安静静吃了饭,他再次将林忘叫到跟前。 自从上次林忘输了和沈夫人家厨郎的比试,顾子青再没叫过他,大多数人以为二爷生他的气,这沈夫人刚走,又给林忘叫到跟前,便猜测是二爷要发作。林忘人缘也不至于太坏,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也有和他交好的,忍不住替他担心,劝他待会说些好话。 谁知二爷提也不提那事,而是道:“上次听你说准备的糕点,其中一样冰雪奶糕,听着就沁心凉,正好最近闷热,晚上你就做来吧。” 顾子青身边的下人跟林忘没有利益冲突,他们见二爷不提那事,也没什么别的情绪,倒是多半冰雪奶糕的名字吸引,也有些馋了。 林忘也没想到他会提起糕点的事,则说:“这是道冰品,做好后需要放到冰窖藏一藏,我听说府上有冰窖,当初才想了这道。” 顾子青点点头:“这个简单,等你做好后,让小昭送去冰窖,或是需要冰,就让他取来。” 小昭上前应是。 顾子青按了按衣襟领口,微微斜了身子,声音有些慵懒:“昨天晚上还能感到一丝凉风,不成想今天就热成这样,往年的这会儿可没这么热,都有些邪乎了。” 他说的没错,今天确实格外的热,一出门,股股热浪扑面而来,就像是站在火盆旁边。 一些个对沈夫人心生不满的下人则偷偷腹诽,说她今天动身返京,就忽然热的这么邪乎,连老天爷都看她不顺眼,要让她路上不舒服。 顾子青自然不知道身边人的心思,他看着林忘道:“我是不耐热的,这屋子里摆了冰,我还觉得受不了,你们厨房岂不成了火炉?” 这句话还真说到林忘心坎里了,灶下生着火,往那通风不好的厨房一待,不一会就跟置身在火炉里一样,一脑袋汗。 顾子青侧了侧头,说:“小昭,待会你去冰窖取盆冰送去厨房,往后每日送一盆,你们出来讨生活,也都不容易。” 众人被他那句“不容易”勾起了惆怅,越发觉得自家二爷心善,心中感念他的好。 林忘愣了愣,忙说:“多谢二爷体恤。” 林忘回了厨房,不一会,小昭果然领着一个三等抱着盆冰来,吩咐搬个凳子摆在不碍事的角落里,厨房里的人顿时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闹着,许是心里作用,站在冰旁,立马觉得有了丝凉意。 等小昭带着人走了,众人更加肆无忌惮往前凑,又有人伸手摸一摸,被冰得一个激灵,面上却是一脸享受,眉毛都舒展开了:“好凉快啊。” 这时,当中的小绿挤到最前面,他摸了几把,然后趁人反应过来之前,竟倾了倾身子,弯下腰,凑到冰前舔了一下,咂咂嘴,又舔一下。 小绿是厨房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比林忘早来半年,受三巧的影响不大,也是这群人中,最先和林忘混熟的。小绿又正是火力旺的年纪,最耐不得热,前几天众人觉得还能忍受的时候,小绿就热啊热的叫唤。 小绿身边的梅哥儿笑着拉了他一把,打趣道:“这个冰是二爷赏大伙降温的,你可不能吃了。” 他不过是舔了几口,没有真的吃,大家都不在意,刘鑫这会却蹦跶出来找存在感,哎呦了一声,说:“这个冰可不能吃,你看它结的厚实,又不纯洁,这是从河里启出来的,专门让人置在冰盆里降温用的,只有穷人家才买这种冰吃。” 小绿吐了吐舌头:“我还没在夏天吃过冰呢。” 刘鑫露出不屑的神色,那意思是你竟然连冰都没吃过,他也不懂得掩饰,众人全看出了他的意思,小绿当下就沉了脸,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冲林忘说:“林小哥,二爷不是让你做冰饮吗?快些动手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并不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虽说如此,众人也没散开,都守在旁边听候差遣,林忘再怎么说也是厨房里的一把手。 那冰雪奶糕不过就是牛奶冰激凌,让林忘取了个好听点的名字,做法不难。他先是取来四个鸡蛋,打在碗里,只要蛋黄,然后加了些糖,这就开始搅拌,这里没有打蛋器,林忘只能拿着三双筷子搅,众人以为他搅匀了就行,没想到看林忘搅了一刻钟,还不见停。 小绿看了半天,凑过来说:“林小哥,我帮你搅会?” 连续搅了一刻钟,林忘胳膊已经酸了,碗里的蛋黄总算不再发黄,而是一点点变浅,上面起了一层沫子,只不过停止搅拌后,那沫子只有最上面一层,底下还是液体。 林忘点点头,将碗递过去:“顺着我刚才的方向搅,你先替我会,一会我再搅。” 小绿是觉得好玩,接过碗后这就开始搅了起来,他的速度比林忘的还快,只不过搅了一会,就慢了下来,皱着眉问:“林小哥,这样好了吗?要搅到什么时候啊?” 林忘看了眼:“还要再搅,要搅成乳白色的,成沫状。” 小绿也看了眼碗里,发现还是浅浅的黄色,只能苦着脸继续搅拌。 林忘活动了下胳膊,嫌小绿搅的没章法,时快时慢,就又换他来搅拌,众人也有想帮忙的,林忘想着第一次做,怕弄砸了,后面就一直是自己搅。 一边搅拌,林忘一边想日后该找人做个打蛋器,还可以做蛋糕,又打了会,总算打成了林忘想要的状态。 林忘又取来牛奶,倒进小锅里,放在灶上,不出片刻,牛奶就烧开了,上面结了一层奶皮,林忘用勺子将煮好的牛奶慢慢舀进打好的蛋黄泡里,边舀边搅拌,等混合好后,再倒入锅里重新煮开。 煮好后的液体非常浓稠,有点像刚做出的豆腐,还没完全凝固,锅中飘出一股浓浓奶香,若是冬天,不用冷藏,这么直接吃便又是一道甜品。 将这浓稠的牛奶盛碗里,便大功告成了,林忘看向站在旁边围观了好一会的众人,道:“去把小昭叫来吧,告他做好了,让他送进冰窖里。” 守在门边的一人应了一声跑了出去,不一会,就将小昭带了过来,小昭看了眼碗里的液体,乍一看和牛奶无异,便以为不过是跟外面卖的牛奶冰类似,仅仅是将牛奶冻成奶块,再磨成冰沙。 碗上扣了盖子,小昭接过,冲林忘点点头,就给端走了。 锅里还剩一点点牛奶的底,这会也凉了,小绿用手指沾了沾,放在嘴里舔了口,笑眯眯地道:“好甜啊!” 牛奶冻了快三个时辰,取出来后,又稍微让它融化一会,林忘将其倒扣在一个精致的小碗里,周围淋上自制的果酱,上头点缀一颗樱桃,这就让小昭端到顾子青跟前。 顾子青接过来一看,也以为不过跟外面卖的差不多,心中并没多期待,等舀了一口,吃到嘴里后却眼前一亮,细小的冰碴刺激着舌尖,带来丝丝凉意,口感更加细腻柔滑,根本不是之前吃的那种牛奶沙冰,这冰奶味十足,又十分香甜,搭配的果酱却略带酸味,透心沁齿,让人不想停口。 这种不加乳化剂的冰激凌,虽比不过真正的,但口感也类似,重要的是没有乱七八糟的添加剂,林忘在现代的时候,一到夏天就做给自己吃,只不过他有电动打蛋器,整个过程用不了十分钟就能搞定。 顾子青向来不吝给予赞赏,他点点头,冲着周围人道:“我原本以为和外面卖的类似,不想竟不同,口感细腻,奶味浓郁。” 众人没尝到,也想象不出具体什么滋味,只能眼巴巴看着、听着。 “去将林哥儿叫来,我要问问他如何做的。” 林忘再次被带到顾子青跟前,顾子青看着跟前垂首而立的人,漆黑的眼睛闪了闪,缓声问:“你那冰雪奶糕是如何做的?口感和往日吃的很不同。” 林忘便将步骤说了遍,只说将蛋黄混合糖搅拌成沫状,却没叫苦说到底要搅多长时间,顾子青也没察觉,只道简单,于是说:“明日你还给我做来,这次多做一些。” 顾子青又自言自语道:“杨检由那小子爱吃甜,明天将这法子告诉他,让他自己做去。” 说完,又笑了,冲着周围的人说:“就是那总是板着一张脸、你们口中的杨公子,想不到吧?他最爱吃甜食了。” 周围听了,轻轻笑了起来,屋中倒是其乐融融。 76 又一年乞巧节 转眼进了七月,还有几天就又到了乞巧节,小哥儿们皆准备了精致的绣品,就为了七日晚间对月祈祷自己心灵手巧。 上个乞巧节是林忘和吴大他们过,他不讲究,只胡乱应对的。提起吴大,林忘总算收到了他差人送来的信儿,说是他已平安上鸡爪山,又拜了个师傅,叫林忘不要担心。 其实这个信儿早就送来了,正是沈夫人住在顾府的时候,那会众人也是忙,也是都谨慎小心,不敢做出惹人注意的事,门公便将这消息压了下去,直过了一个多月,才想起将话儿递给林忘。 林忘松了口气,想吴大一个半大孩子,着实不容易,虽说已在山上安定下来,但那里不比城里,艰苦不说,还危险,林忘由衷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待到七月七日,小哥儿们一个个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就是年纪小的,也为今天有果子吃而高兴。 顾子青叫林忘到跟前来,说:“你今个跟我出去一趟。” 屋中众人皆愣住,一起看向林忘。 去哪?林忘下意识要脱口而出,好在他反应过来,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舌头抵住上牙膛,换了个口气:“不知二爷有何事差遣?” “我跟朋友说我家厨郎手艺好,比之状元楼的也不逊色,他们要见识一下。” 即便这么说了,林忘还是觉得十分奇怪,若真想让朋友尝尝自己手艺,请来府上吃饭不就可以吗?又何必非给自己带出去? 顾子青像知道他怎么想的一般,道:“本想请他们来府上的,但有一人又不服,非要让自家厨郎和你比试比试,最后我们一帮朋友便定的去他家。” 林忘应了声是。 顾子青又道:“因各自都白天有事,定的晚上,下午时候我会让吴忧来接你。” 林忘回了厨房,几人凑上前来问二爷有什么特别吩咐,小绿道:“二爷怎么总是叫你去前面问话?幸好不是叫我,二爷光是站那不说话,我就怕了。” 和小绿最要好的梅哥儿推了推他,笑着说:“你不愿意,有的是人巴不得能和二爷说上话呢。” 他这句并不是讽刺谁,只是随口一说,但说完恐林忘误会,略带歉意地看着他。 小绿毫无所察,仍问:“林小哥,二爷叫你又吩咐了什么?” “二爷今日带我出去,去和他朋友家的厨郎比试一二。” 众人瞪了瞪眼睛,小绿道:“又是比试?林小哥你这次可不能输,上次那沈夫人再怎么说也是二爷的亲姐,输赢关系并不大,这次可是和二爷的朋友比试,若是输了,可不给二爷丢面子吗?” 林忘点点头,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件事来的突然,他也不知顾子青到底怎么想的,胡乱地想了几样菜色,又想等下午遇见吴忧的时候,再问问他。 下午申时刚到,吴忧就回来接林忘,林忘被他带着出了府,自打进了顾府,他连院子都没踏出去过,如今出了大门,林忘有点激动,有种出来放风的感觉,甚至呼吸着外面的空气都和里面的不一样。 门口停辆马车,林忘上了车,吴忧却不钻进车厢,而是坐在车夫旁边。 马车缓缓的行驶了起来,林忘在车里坐了有一会,终于忍不住挪到门边,微微撩开帘子冲外面问:“吴大哥,二爷他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早上只说让我和别的厨郎比试,我这还有些糊涂了。” 吴忧可是知道自家二爷对林忘什么想法,见他探出了些身子,忙说:“林小哥,你快坐好,小心摔下来。” 他见林忘往里挪了挪,这才道:“二爷没什么别的吩咐,林小哥你别问了,待会见了二爷就知道了。” 林忘见也问不出什么,就缩回了身子,老老实实坐好。 这里毕竟是城里,又是最金贵的东边,马车根本行驶不起来,只慢悠悠地走着,从出府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一般人家这会儿也该准备晚饭了,林忘这边却还没到地方,他心中更觉得莫名其妙。 又过了一刻多钟,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待完全停下,能感觉马车晃了一下,林忘就知识吴忧率先跳了下去。林忘虽坐在马车里,却不是主子,便自己掀起了帘子探出了头,他猛地对上顾子青的视线,见他就站在一旁,已是一愣,再看马车停的也不是什么大宅门前,而是一处稍偏僻的转角。 林忘维持着猫腰的姿势看了看四周,顾子青往前走了一步,林忘见他慢悠悠伸出手臂,林忘怕他这动作是要扶人的动作,趁他抬起手臂之前,麻利儿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噗的一声踩在地上,身形晃了晃。 顾子青伸出的手臂一顿,然后掸了掸身前不存在的土,侧着头看着林忘。 “二爷,不知咱们要去何处?” 顾子青却不理他,而是看向吴忧,吩咐道:“你们走吧,戌时正来这等我。” 吴忧一应,重新跳上马车,晃晃悠悠走了。 到这会儿,林忘心中已猜顾子青说的比试应是假的,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顾子青笑着道:“今日乞巧节,晚上热闹非凡,想带你出来玩一玩。” 林忘猛地瞪大了眼睛,用惊恐的表情看着他,声音徒然拔高几度:“你带我出来玩?” 顾子青真被他那表情逗乐了,点了点头,欲要迈步,见林忘没有动的意思,不由挑了挑眉。 林忘十分为难:“这不太好吧,二爷您贵人事多,还特意带我出来,我受之不起。” “今天是节日,不要扫兴,只是陪我走一走。”顾子青脸上带了些不愉。 林忘也不可能真违背他,见他表情有些不好,只能点了点头,慢吞吞跟在他身侧。 走了没一会,到一酒楼前,装修的十分气派,上面挂着巨大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状元楼”三字。 酒楼门口的小二穿得紧趁利落,还未说话,先挂起大大的笑脸,一弯腰,虽做着迎客的动作,却丝毫不卑微,眼睛也亮闪闪的。 林忘早听过这酒楼大名,今日终得见,并没有欢喜,总感觉十分尴尬。 那小二显然认识顾子青,一口一个二爷地叫着,问也不问,直接给人往楼上带,一看他就是这里的常客。 俩人进了包间,阻隔了外人打探的眼神,林忘总算松了口气,顾子青径自坐在桌边,林忘没坐,而是垂手站在他身旁,顾子青努了努旁边的位置:“坐吧,在这随便吃点,一会跟我去街上走一走。” 林忘也知拗不过他,已懒得再矫情争执,嘴上告了谢,僵硬地坐在了凳子上,双手放在膝上,十分呆板。 顾子青自个儿点了菜,不一会,从果子、蜜饯、咸酸、看盘、正菜,一应上了桌。 桌上两幅碗筷,林忘却没立刻拿起来,非要顾子青说一遍,他才敢动。 “这个羊舌签是状元楼的招牌。” 一开始,顾子青还说几句话,后来见林忘实在有些拘束,也就不再开口,顾子青没吃多少,林忘更是吃的索然无味。 吃过饭,俩人离了状元楼,虽还是跟顾子青单独相处,但不知怎地,林忘却不如刚刚那么拘谨,可能是因为周围全是人,热闹冲散了紧张。 俩人走在街上,因今日是乞巧节,街上多是卖“摩喉罗”的,那摩喉罗其实就是手捏小泥人,花样却繁多,有罩着纱的、装着珠儿的,还有带着玉的。 这个夜市不是城北的夜市,却比之更为热闹,能看出贩卖的东西档次也高些,各色摊位,奇人巧匠,歌舞百戏,令人目不暇接。 即便是林忘,也渐渐被两旁的景象吸引,以前去过这么多次夜市摆摊,也没好好看过。 忽然耳听一处传来呱呱呱蛤蟆的声音,林忘顺势望去,见那处设了一个一人高的高台,台子上坐着一只油亮的碧绿大蛤蟆,它的周围有六只小蛤蟆环对着它,高台后面站着一半百老人,四周寂然无声,只听那老人开口喝道:“教书!” 紧接着,大蛤蟆“呱呱”叫了起来,它叫完,周围的小蛤蟆也跟着叫,大蛤蟆叫几声,小蛤蟆叫几声,丝毫不错不乱,真就如同教书先生在教小孩背书。 叫了一会,那老人又忽地说“止。” 这些蛤蟆当即收了声。 林忘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却止不住地看向那几个蛤蟆,他以前在电视里也看过马戏团表演,什么驯兽、驯熊、驯猴子、驯鸟,这些都不新鲜,还真没看过驯蛤蟆的。 顾子青见林忘总算有些放松,心中也跟着松快起来,又见他对那个感兴趣,于是带头往那边走,站在圈子外面看。 不一会,那蛤蟆教书又来了一轮,林忘再看一遍,仍旧觉得很新奇。 顾子青笑着打赏了那艺人些钱,林忘才反应过来,顾子青冲他道:“这蛤蟆教书虽也新奇,却不及蚂蚁打架,我带你去看那个。” 林忘囫囵唔了一声,顾子青就带他往另一处走,走了一刻钟,来到了另一个卖艺处,这次人围得更多,只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叫好声,却根本看不见是什么。 挤了一会,总算挤了进去,同样是有个大台子,有两个人站在后面,台上左右各放着两个竹管,竹管前面则分别竖着红、白两色纸旗。那俩人取下堵着竹管的塞子,又在管口弹了数下,之后,就见有蚂蚁各自从竹管里爬出,自行爬到纸旗前,密密麻麻列好队阵,然后就不动了。 看到这里,就已经够惊奇的了,接着,一人挥了挥手里的小黄旗,只见原本停住不动的蚂蚁像是得到了命令,纷纷前进,两队蚂蚁相接,顿时举足相扑,角斗了起来,斗了一会,一队不敌,溃不成军,则开始四散着后退,另一队蚂蚁乘胜追击,将败的蚂蚁撵得四处乱窜,执黄旗的人再次挥了挥,那群战胜的蚂蚁便退了回来,按次序爬入竹管,另一群也从四处爬了回来。 林忘简直看傻了,若说蛤蟆可能还有脑容量的话,那蚂蚁呢?竟然也能这么听话? 林忘忍不住说:“这蚂蚁怎么这么听话?它们能看得见黄旗子?” 顾子青见他发傻的表情,低低笑了,说:“这里的玄机哪能对外人道出?听说并不是旗子的关系,而是气味的关系。” 即便是气味,训练两队蚂蚁打架也够不可思议的,顾子青又打赏了百钱给这个艺人,就带着林忘去别处了。 俩人一路走走停停,并不买什么东西,只是看杂耍,但凡看了,顾子青就要打赏一二。 这会没有表,林忘对时间观念又有点模糊,其实已经过了戌时了,顾子青见林忘有些放松之姿,且现下天黑了,彩灯连亘,锦绣交辉,气氛正浓,便没提,仍旧带着他到处走。 又逛了一会,即便林忘再对时间没观念,也知时候不早了,他冲顾子青道:“二爷,时间不早了。” 顾子青看着林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就带着他往回走,回去的时候,却是一路无话。 回到府上,林忘跟在顾子青身后,进了院落,他也没什么别的吩咐,只淡淡的让林忘回去。 众人都以为林忘真的是和别的厨郎去比试,如今见回来了,忍不住看俩人表情,企图知道结果。 林忘回到了后罩房,想不到众人都坐在厨房外等着了,见林忘回来,拦下他,小绿迫不及待地问:“如何如何,林小哥,这次是赢了输了?” 因他问的突然,林忘愣了一下才想起顾子青当时叫他出去找的借口,偏偏当时他说的有板有眼,跟真事似的。 小绿见他吞吞吐吐,还以为输了,当下露出失望的表情,可还抱着一丝期待,眼巴巴看着林忘。 林忘咳了一声,道:“算是平手。” 见不是输了,小绿松了口气,一个劲地说还好,众人又缠着他问细节,林忘也说不出,只得编了几个菜色胡诌,大家见林忘蔫蔫的,只当他累了。 林忘回到屋里,有这么一会脑子完全是空白的,然后顿觉自己处境不妙,心慌意乱也不知如何是好,暴躁地踢了踢床腿,又抓了抓头发,最后只能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气。 77 顾子青生辰 自从乞巧节过后,林忘尽可能对顾子青表现出疏离,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意思,顾子青来问话,他也回答,只是那口气平平淡淡,垂着头低眉顺眼,顾子青像是毫无所觉,仍旧隔三差五叫他到前面说话,虽然每次只是一两句有关吃食的问话。 八月初一是顾子青生辰,林忘本不知道,但府上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早提前一个月的时候,就议论起来。 别的院子的下人平时接触顾子青少,暂且不说,就说顾子青院子里这些下人,往年都会凑份子置样礼物送去,价值不高,却表了心意。 前年送了盆稍微有些名气的花,去年送的摆件,今年众人聚在一起商量,小绿年龄小,平日也见不着顾子青,对他来说,二爷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心中反而没有太多要讨好他的想法,又因小绿家里条件不好,他很舍不得掏出钱来凑份子,于是第一时间提出点子:“往年都是在外面买的,咱们二爷什么没见过,虽说礼轻情意重,但那些东西未免太俗,今年不如送些不一样的。” 梅哥儿问:“什么东西不一样?太特别的咱们又掏不起那钱。” 小绿伸出食指摇了摇:“谁说非要在外面买?我看不如咱们一起绣件画,再请人裱起来,每人绣上几针,不正是心意吗?” 众人一听,眼睛亮了亮,这其中不乏有和小绿一样不想掏钱的,又有真心觉得他这注意秒的,唯有始终在一旁听着的林忘心中叫苦。 小绿将这主意跟其他人一说,竟全票通过,于是大家就开始设计着花样,有说绣菊花的,有说绣佛像的,又说绣日月星辰的,最后又小华哥儿敲定样子,绣一副蝶戏玉兰。 描好了样儿,颜色也搭配好了,接着便开始动手绣,众人觉得这次的礼物很新鲜,都争着抢着要绣,一人绣时,其余人还围着看,叽叽喳喳点评着彼此手艺。 这一幅画用到的针法不止一种,平针、错针、退晕针,绣不同的地方,要用不同的针法,就是二十来人轮流绣,接连绣了七八日,连一半都没绣完,林忘看着绣布,也只能呵呵干笑几声。 小绿他们不止一次催林忘也绣一绣,谁让他最闲呢,偏偏最闲的人最不擅长女红,要说这具身体原本是擅长的,林忘也保留了身体的记忆,但他快两年没绣过东西了,手艺早就生疏,现在捏着细如发丝的绣花针,连线都衽不上。 林忘也不好搞特殊一直不绣,也拿过针绣了一两次,只挑不起眼的□、阴影地方绣,便是如此,也绣的不好,动作还慢,林忘解释说一直在厨房打转,早忘了如何捏针,众人信了,便道他绣的那几针也饱含心意了,之后就没再让他绣。 绣了二十多天,总算绣好了,又请人做了框子,灵巧的蓝色蝴蝶扑向月色兰花,颜色淡静素雅,栩栩如生,摆在远处一看,就跟真的一样,连背景里的空气流动都绣了出来,以前曾看过古代诗词歌赋,有形容绣品或绘画以假乱真,引来蝴蝶、小鸟停驻,林忘还不信,只当夸大了,如今是真信了。 因这幅绣画大家都有份,是以一个个满脸红光,怎么看怎么觉得满意,林忘盯着自己绣的地方瞧了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唯有那里不平整。 待到八月初一这日一早,小华哥儿先是领着院里下人给顾子青磕头,嘴上说完吉利话儿后,就让人将那副绣画抬出来,顾子青听闻是众人合力绣的,真是有些惊喜,然后笑着点点头:“难为你们有心了。” 顾子青毕竟年轻,生辰并不大办,但他生意场上朋友不少,一早就都差人带着礼物送到顾府,往年沈夫人会来虞城陪弟弟过生辰,今年她还恼着顾子青,也就没来,只是派人押了车礼物,有管家在门口接礼单子,又有人从旁招呼。 给顾子青磕完头,众人再次忙碌了起来,他是中午在外面酒楼宴请朋友,晚上却是回家来吃饭,摆桌小酒席,一个人松快松快,但阖府上下都跟着加餐加菜,又赏了酒水。 林忘从几天前就定好了初一这晚酒席的菜单,虽晚上只顾子青一人吃,但毕竟正式,准备的菜色也不同于平日的,这次林忘拿出了真功夫。 上菜之前,先上干果子、时令水果、蜜饯咸酸、香药看盘,然后才是上正菜: 脆皮乳鸽、麒麟鲈鱼、八宝兔丁、半月沉江、花开富贵、东坡羊肉、红扒羊蹄、桂花翅子、文思豆腐、十八斋,俱是用白瓷小碟装着。 小绿看着林忘做出来的,眼睛都直了,因林忘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都将他当成和三巧差不多的水平,如今见了,才想起林忘到底是从酒楼里出来的,小绿不知之前顾子青的想法,还在嘟囔:“林小哥,你当如若拿这几样菜跟沈夫人带来的厨郎比试,我看未必输。” 众人都跟着附和,也有替林忘觉得惋惜。 连顾子青见了这桌子菜,都有些吃惊,毕竟林忘当初只是开了个小小食馆,做的菜好吃归好吃,却并不精致。 花开富贵是用虾仁做的菜,虾仁去黑线后,从背部划一刀,片成蝴蝶片,再过油,因虾的筋没断,炸制的时候仍会卷曲成球状,背部的敞口让虾仁看起来就像只怒放的花朵。炒的时候搭配腰果、木耳、百合、黄瓜,腰果也是提前用水煮过,自然晾干后再过油,这样处理过的腰果,即便放很长时间,也香脆不腻。 顾子青夹了块虾仁放嘴里,本就是大个虾仁,片成蝴蝶片炸过后更显块大,竟如一颗小李子般大小,虾肉明显提前浸过调味汁,林忘又真的加了点牡丹花汁,细腻的虾肉中带着一点点花香,再配上黄瓜的清爽,腰果的酥脆,让人齿颊留香。 因这是林忘做的,顾子青吃起来更觉得合口,不觉多吃了几盏酒,等众人扶着他回屋时,顾子青已带了醉态。 小华哥儿端来厨房熬的醒酒茶,送到顾子青嘴边,顾子青看了眼黑漆漆的茶汤,一偏头躲了过去,用喝酒后更加低沉的声音说:“去让林哥儿给我煮完醒酒饮。” 众人心中奇怪,想他还能煮出不同的来?小华哥儿这就将碗递给了别人,那人端着碗来到了厨房。 林忘听说顾子青让他煮醒酒饮,想了想,这次却不是煮的苹果醒酒饮,而是用干桂花、乌梅、糖同煮的桂香醒酒汤。 苹果醒酒饮主要是缓解酒后恶心,桂香醒酒汤更主要是帮助肝脏解酒毒,林忘想他中午跟别人在外吃的酒,晚上回来自己又吃酒,这才改给他煮的这个。 顾子青是知道林忘曾在夜市卖过苹果醒酒饮,这会也以为他会煮这个,可端来一闻,先是一股清淡的桂花香,再尝一口,酸溜溜的汤水带着一点甜,十分解渴解腻,平日里喝醒酒茶,他最多喝几口,这一次,倒是慢慢的喝了大半。 喝完醒酒饮,众人伺候顾子青洗漱,然后就扶着他上床歇息,小华哥儿替他盖好薄被,缩回身子刚要退下,就听顾子青说:“今晚不用让人在外间守着,你们也都回屋歇着吧。” “可是,二爷,您吃了不少酒。”小华哥儿怕他半夜用人,没人伺候。 顾子青在床上动了动身子:“我今天想一个人待着。” 小华哥儿不敢反驳,低声应了是,带着众人下去了。 顾子青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见顾子青歇息了,众人也都回屋各自歇息,小华哥儿倒是在外面守了一会,见没什么事,才回屋,却仍是不大放心,同时心中也奇怪,二爷从没有过这个举动。 也是林忘清闲久了,猛地一忙起来,倒有些不适应,早早上床睡了,本应睡的极死,可在顾府当差不比别的,没准顾子青半夜又要吃点什么,尤其又听说今个儿那位爷吃了不少酒,林忘睡之前,已经做好了半夜起来的准备,所以在迷糊中听见外面动静后,他沉了几秒,就反应过来,慢慢的自个醒了。 刚醒还有些迷糊,有些分不清是做的梦还是什么,他先是坐起来,歪着脑袋看向门边,眼睛半睁着,呆板得像条死鱼。 门外传来叩叩叩的响声,并不是敲门声,初一的月亮如柳叶,弯弯小小挂在夜空,月光很淡,只能隐隐约约照出门外有团黑乎乎的影子。 林忘一个激灵,立时醒了盹,猛地有些惊吓,可很快又放了心,这是顾府,又是二爷的院子,哪个小偷能轻易的进来?就是真进来了,会傻了吧唧的摸到后罩房,开一个下人的房门? 林忘长出一口气,以为某个看自己不顺眼的要来使坏,刚要咳嗽一声提醒下外面人,可又怕这次吓退了他,下次对方再在背后使绊子,自己也防不胜防,于是林忘没发出一丁点声音,甚至重新躺回床上,侧着脑袋死死盯着门口,就为等那人进来,好看个真切。 现代高科技的锁都难不住有心人,何况古代这种木头门闩,只听门边发出噗的一声很小的动静,然后门就被错了条缝,接着缓缓打开,从门外闪进来一人,因是背对着门外,也看不清面貌,林忘躺在床上有点捉急,也不敢乱动,半边身子都麻了。 那人进了屋,还晓得关上门,轻手轻脚往里走,若不是林忘已经看见他了,真听不到一点脚步声。 林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实话,他这会又有点后悔了,若是那人见自己撞破了他,再恼羞成怒生出歹念? 那人走到离床还有几步的时候猛地停住,能看见他身子绷得笔直,耳聪目明的他先是看见了黑暗中瞪得溜圆的眼睛,猝不及防,也吓了一跳。 对方的高大是林忘始料不及的,他也顾不得其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摆出戒备姿势。 “别怕,是我。”比往日更加低沉的声音,因睡了一会还有些沙哑。 闪念间,林忘已经意识到这人是谁了。 78 夜袭和咸膏蟹 顾子青打从吃着林忘做的菜时,就想见见他,只是叫到跟前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又不满足,尤其最近林忘的态度又恢复成了冷冷淡淡,这种感觉就像心底长了棵草,搔得人痒痒的,又有些烦躁,想抓住那棵草揪一揪,所以在顾子青吃完第五杯酒的时候,他已经决定晚上去他房里看看他。 挥退了在外间伺候的人,依着本能闭眼小睡,因心里装了念想,睡到半夜自然醒来,顾子青起来的时候,外面静的连花朵被风吹的沙沙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府的每个院落,到了晚上都要落锁,除了落锁,还要派人值夜房,只是值夜房那人也吃了些酒,现下又是让人最无防备的寅时,正歪着脑袋昏昏欲睡,顾子青轻手轻脚,丝毫没惊动他。 前院通往后罩房的小门是掩着的,但为了遇着特殊状况时,下人们在夜间也能尽快赶来,是不落锁的,顾子青轻轻一推,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顾子青闪身进/入后罩房,屏息留意四周动静,并无任何状况,他虽喝了醒酒饮,又睡了会,但酒劲到底还没完全散去,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血液快速流遍全身,微微有些兴奋。 那一道房门对顾子青来说也不叫阻碍,三两下弄开了,他完全依照本能的走进去,其实他这会,仍只是想看看林忘的脸,不过叫他始料不及的是,却看见一双清醒的双眼,倒叫他吓了一跳,那点醉意,又醒了三分。 林忘带着怒意看着顾子青,开口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起伏:“二爷,您若是想吃什么喝什么,差人来说一声就可,何必亲自来?” 他这句话本是讽刺,顾子青听了却低低笑了起来,知他此时害怕,也不上前,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林忘哪里肯信,仍将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摸索着披上衣服,从床上下来,紧紧贴着床边。 林忘虽不上前,但下了床,俩人距离到底比刚才又近了点,顾子青看向他披散在脑后的头发,如今已长过后心,正柔柔顺顺贴在背上。 顾子青出手快如闪电,林忘看着伸过来的手臂,下意识闪躲,可小腿贴在床边,哪里有地方退,顾子青却只是执起一把青丝,搁在手里捻了捻:“已经这么长了啊。” 林忘僵着身子没动,一绺头发弯成弧形挂在脸侧,被顾子青握在手里,搔的眼睛周围有些痒。 “想把你弄在身边,怎么感觉反倒比以前更远了?想和你俩人单独出去走一走,回来后怎么又恢复成了最初的冷冰冰?” 顾子青握着林忘的头发,怕拽疼了他,下意识又往前倾了倾身子,林忘闻见他身上传来淡淡的幽香,林忘知道那是一味贵重的沐浴香料,那股香味钻进他鼻子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对面人的身份。 顾子青刚要开口,林忘却抢先他一步,先捋了下头发,从他手中拽出,然后抬头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二爷,我是真没有那个心思了。” 林忘口中的“那个”,其实是再嫁、与人当妾的意思,他见顾子青三番两次找他说话,便是没什么事也要叫他到前面,这事已经惹了周围人奇怪,小绿、小昭都提醒过他。若只是说话,林忘还能装作不知,但乞巧节时,顾子青竟然单独带他出去,态度暧昧,他可不能再装傻充愣了,正好借着这次,向顾子青把话挑明了。 顾子青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想自己三更半夜偷偷潜入小哥儿房间,跟谁说谁也不信只是想看看那人脸,这会,仅剩的那点醉意也散了,他也盯着林忘的眼睛,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明明你就在我府上,却偏偏没机会好好和你说话,我今夜就是想来看看你,绝无强迫你之意,只是也确实是我唐突了,望你勿怪。” 林忘没想他会说出这番话了,这可是变相的道歉,弄得他后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林忘还有这具身体在赵员外家的记忆,主人家真看上了下人强占了去也不算大事,便不是卖死契的下人,到时也不过是多给些钱堵住嘴,又说了,便真遇见个贞烈的,顶多是吃场官司,到最后不还是用钱解决?在现代这种事都多的数不胜数,遑论封建的古代?更何况顾子青还有京城大官当靠山。说句不好听的,顾子青也知林忘的背景了,若他真是凶狠之人,对林忘如何如何以后,便是杀人灭口也没什么,想到这里,林忘出了身冷汗,意识到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有多傻,他该庆幸顾子青当真是个君子。 林忘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侧头细细看对面的人,见他双眼真诚,表情认真,心中这才有所缓,又想起了刚刚那个“杀人灭口”的理论,林忘不自觉呵呵干笑了起来,笑的有些无力。 顾子青听出林忘笑声里的无奈,又见他整个肩膀垮了下来,心中早已后悔自己今夜的莽撞,暗叹自己这次又把人推得更远了。 俩人俱是沉默,林忘见顾子青对自己这么执着,当真恨不得遂了他来一次,猜测尝过滋味的顾子青会不会就给自己丢开了,在林忘心底,这具身体被如何不是他的底线,他的底线是不给人当妾。 当然这些就是林忘想一想,他傻了也不敢轻易尝试将这念头说出口。 顾子青见气氛成这样,也知不该再留下了:“你好好休息,今夜是我孟浪了。” 说完,不待林忘有反应,已转身走向门边,出了房间,替他关上了门,无声无息。 林忘看了眼房门,连走过去锁上都嫌懒,直接翻身躺回床上,却是如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床上的席子跟着移来移去。 从后罩房回到房间,始终没惊动一个人,顾子青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出现林忘刚刚的反应,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之前喝下去的酒好像又咕咚咕咚反了上来,胃里一阵难受 顾子青生辰过后,不几日就是中秋,去年中秋林忘做的月饼风靡了虞城,今年再次流行起来,只是人们早已忘了最早做月饼的是谁了。 刘鑫毕竟是厨房的二把手,又会逢迎拍马,和采买的关系不错,那采买经常出府,也是为炫耀,就经常和大家说一些外面的事,刘鑫听了,这又和其他没见过世面的小哥儿吹嘘:“去年城里兴起了种叫月饼的吃食,为了中秋应景儿,又听说城里只有五香斋的最正宗,那月饼制作工艺复杂,口感顶好,又甜、又软、又酥。” 他也是能说会道,一些年龄稍小的听了后,不觉吞了吞口水。 说了一会,刘鑫故意问林忘:“林小哥,我看你手艺好,会的菜色又多,不知这月饼会不会做?” 就是林忘听了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都懒得理他。 刘鑫虽惯会逢迎拍马,却不会看人脸色,他见林忘不回答,只当他不会做,这就又开始说起了月饼的滋味,就跟他真尝过一样。 刘鑫没吃过,顾子青却吃过林忘做的月饼,没多久就发来话,让他做一些,众人才知道林忘是会做的,都有些兴奋,即便不能吃上一块,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也好。 林忘做了五仁、豆沙、蛋黄、莲蓉四种馅料,顾子青也知制作月饼麻烦,遂没让他多做,一共就做了两炉,李沐要走了一小匣,剩下的顾子青吃了一些,留出一半装起来送去了京城,还剩了几块,则赏给了院子里人。 剩下的自然不够每人一个,月饼便被分成几块,一人吃一块,他们吃着林忘做的月饼,都赞不绝口,连刘鑫都低头不说话了。 只顾子青的院子里,众人吃的是林忘亲手做的月饼,顾子青表弟狄哥儿那里,是让人从外面买的礼盒,送了过去。 淡暑新秋,天气总算不再热的那么厉害了,中秋时节,正是螃蟹肥美时节,这几日,便有各种螃蟹送到了府上,顾子青叫了林忘到跟前,吩咐说:“今晚你做道蟹出来。” 林忘听了,本能以为不过就是蒸一蒸,再配上调料蘸着吃,顾子青紧接着说:“做道洗手蟹吧。” 林忘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道什么菜,洗手蟹制作起来并不难,将活蟹洗净后用调料腌制,洗手蟹顾名思义“盥手毕,即可食”,是生食螃蟹,林忘对这道菜研究过,却没做过,因为现代人不爱吃生蟹,又说蟹上有寄生虫,烹饪工艺又简单,既没经过高温,又没经过低温,生吃难免容易闹腹泻。 顾子青见林忘久久不回答,遂问:“怎么?不会做?” 林忘抬头快速看他一眼,他本意是不在乎顾子青吃完后会不会腹泻的,但毕竟是自己做的菜,若让他吃出了毛病,自己少不得担罪名,想了想措辞,于是道:“洗手蟹并不难,滋味也只一般,小的会做一道咸膏蟹,却比洗手蟹还要味美。” 顾子青哪知林忘心中真实想法,见他这次说了这么多话,又是主动推荐菜色,自然高兴,眉头轻轻弯了一下,吩咐林忘改做咸膏蟹。 林忘摇了摇头又道:“这道菜需要腌制,明日方能做好。” 顾子青并不是个多嘴馋的人,听林忘说明日能做好,也没失望,点了点头,又报了几样别的菜,说今天吃。 林忘回到厨房,就挑起了螃蟹,螃蟹不外乎分为淡水和海水两类,淡水螃蟹因多在淤泥里,以腐肉为生,并不适合生食,海蟹因生长在海水里,倒是可以生食。他拎起一只梭子蟹,先捏了捏蟹小腿,专挑腿部坚硬的,然后再看腹脐,红色越多越肥美。 挑完了螃蟹就用清水彻底清洗,然后浸在浓盐水中,让它们挣扎吐污至死,大约浸泡两个时辰,螃蟹就都死了,再拿出来逐个洗刷干净,连肚脐里的蟹屎都挤掉。 蟹味腥,又是生食,弄不好就会完全失败,无一点美味,接下来便是用料腌制,林忘取葱、姜、蒜、盐、花椒、茱萸、香叶、陈皮、茴香、紫苏、白糖、烧酒,混合制成酱料,将洗净的螃蟹浸入,这次腌制五六个时辰。 腌好后的螃蟹只差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放入冰窖冷冻,待吃的时候,蟹肉带着冰碴,滋味、口感皆上乘。 因螃蟹是大寒之物,如今又生吃,林忘便给他煮了姜茶,又听他吩咐温了桂花酒。 待到第二日,顾子青却不让在饭厅摆饭,而是摆在了院中,赏着一盆盆怒放的菊花,小华哥儿替他剥了蟹,顾子青吃了一口,确实和往日吃的洗手蟹不同,因腌制的功夫长,更加入味,又冻过,蟹肉吃起来咯吱咯吱,很有韧性。 小华哥儿又送了一壳黄子过来,这黄子微微有些硬,又有点粘牙,口感非常好。 顾子青赞不绝口,喝了一口桂花酒,顿时觉得从胃里到胸口,一路暖呼呼的。 小华哥儿见他连吃了俩,就劝:“二爷,这螃蟹毕竟大寒,又带着冰碴,您还是少吃些。” 顾子青又吃了一个,这才停口,歪坐在凳上,自斟自饮吃起了酒。 79过年和梅花素面 寒来暑往,转眼入冬进了十一月,顾子青做海上生意,其中有一个闍婆国,在海东南边,每年十一、十二月发船,顺风而下,一月即到,那国正是出口胡椒、檀香、丁香、白豆蔻等香料,顾子青最近就是忙着这批生意的事。 转眼又是年下,各处铺子盘账,顾子青忙得脸上又蓄起了胡子,也没时间叫林忘到跟前说一两句话,林忘又松散了起来。 林忘自个也是矛盾,他心中不想顾子青对他有什么特殊想法,但又因顾子青曾多次帮过他,最心底还是感激他的,再加上他是厨子,见顾子青最近忙得上了火,做菜时不自觉做一些对他有益处的败火菜,他自己不声张,以为没人发觉,却不知顾子青早已留意到了,越发觉得他贴心。 眼见离年日近,府上更是忙了起来,又因顾府没有管理宅院的女主人,一应事物都是由几个管家操办,一方面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置办供品。另一方面,又是阖府上下整个扫尘洗地,更换摆设。又有人负责给众人裁剪新衣裳,有人安排请客送礼单子,有人负责年底赏钱,有人采买负责采买年货,皆忙忙碌碌。 林忘守着厨房,1+-*见年货一车一车往府上拉,除了鸡鸭鱼肉,米面粮豆,还有山上猎人卖的野味,各种干货、酱货、果子,这一日又有人送了几个缸子进来,红色蜡纸封着口,林忘知是吃食,却不知是什么,便问了出来。 采买回道:“这是红糟鲮鲤,信州的特色吃食,底下的人孝敬咱们二爷的,二爷也爱吃这个。” 林忘听他说鲮鲤,便本能以为是种鱼类,又见腌在罐子里,不过是腌鱼,也没在意,后来开了了一罐,见里面红绸绸,先是一股米酒香气,捞出被染成红彤彤的肉块切碎盛在小盘里,林忘见那肉块大,根本不是鱼,便忍不住好奇又跟人仔细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鲮鲤哪里是鱼,竟是穿山甲。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顾子青总算松快下来,大胡子剃了干净,沐浴更衣。府上门神、钟馗、桃板、桃符、联对皆焕然一新,水缸口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喜气洋洋。 顾子青一早去祭了宗祠,他家人口简单,并不如什么世家那般错综复杂,又只剩他一个男丁,遂只走遍流程。 白天无事时,他去街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钻进屋里守着暖炉,自斟自饮吃起了酒。 小华哥儿见他连吃了五六杯了,便忍不住劝道:“二爷,少喝点吧。” 待到晚上,顾子青和狄哥儿两人坐在桌边,狄哥儿再怎么说也是顾子青表弟,吃年夜饭时理当在一起。狄哥儿面目姣好,尤其一双大眼,似明星般光彩闪亮,但顾子青就是觉得和他合不来,待在一起一点想说的话都没有,狄哥儿其实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在顾子青面前规规矩矩坐着,话也不多。 原本负责顾子青饮食的三巧,如今就在狄哥儿院里当差,虽是当差,但狄哥儿早已用惯自己的厨郎,当下便只让三巧在厨房打下手,实际也是个清闲的活计,但毕竟没以前权力大,又得不着好处,又不能呼五唤六,三巧一直记恨着林忘,逮着机会就要跟狄哥儿编排他几句。三巧一心指望狄哥儿日后能给二爷做个妾,揽住了主子的心,到时整治一个小小厨郎还不简单? 狄哥儿却并不是傻的,已得知顾子青满意如今这个厨郎的手艺,于是也跟着赞了几句这桌年夜饭的精致。 这句话称赞到了顾子青心里,他跟着笑了一下,夹了一块羊肉放嘴里。 狄哥儿所谓旁观者清,他见顾子青笑得这样柔和,心中不免奇怪,面上就露出了狐疑的表情:“表哥,你不是不爱吃羊肉吗?” 顾子青忽然又想起了那次在林忘店里吃的羊肉白萝卜面,羊肉驱寒,吃完后当真浑身暖和起来,他指了指那碟菜,说:“我只是不喜羊肉腥膻,这里有放安息茴香,这味调料是从西面传来的,寻常人家一般不会用,这安息茴香比之咱们本土的小茴香,气味更加浓烈,和羊肉一起烹制,完全吃不到腥膻味,反倒带着一点点辣,很是解腻。” 狄哥儿闻言吃了一口,果然无丝毫腥膻,浓香扑鼻,于是跟着点了点头,又夹了一筷子。 顾子青看着满满当当的菜肴,竟有股冲动将林忘叫过来,恨不得坐在他身边的不是狄哥儿,而是林忘,顾子青下意识一张口:“小华哥儿。” “二爷?”小华哥儿今个穿着新衣裳,乌漆漆的头发上带着二爷赏的簪花,闻言,立刻上前,脸上挂着笑。 顾子青将话在嘴里滚了滚,已换了说法:“鞭炮都备好了?” 小华哥儿到底年龄也不大,一听说鞭炮,眼睛亮了亮:“都备好了,就等着二爷您一会带着去院子里放呢。” 顾子青点点头,压下心中失望,低头吃了口酒。 狄哥儿见顾子青兴致不高,也不上赶着说话,隔了一会,方执起杯子,敬道:“表哥,恭贺新禧,祝你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顾子青和他碰了一杯:“你也好,新年吉星高照、身体健康。” 待吃完饭,喝过茶,围在顾子青身边伺候的就迫不及待地看着他,顾子青也知其意,笑着说:“这就去放鞭炮吧。” 众人虽没欢呼出声,但闻言同时笑眯了眼睛。 小华哥儿替顾子青披上玄色火狐狸毛鹤氅,狄哥儿身边的人也为他披上了一件白狐狸毛的斗篷,一众人跟在他俩身后出了屋。 一出门,扑面寒意,因吃了酒的关系,脸上却热乎乎,也不觉得冷。 小华哥儿站在地上吩咐一声,有人捧着鞭炮上来,当然并不是让顾子青亲自放。 顾子青道:“给后面的人都叫出来,过年了,一起欢快欢快,看看鞭炮。” 小昭去后罩房,不一会,就带着一溜人站在了院子两旁,顾子青下意识看向人群,虽现下天已黑,但四周挂着大红灯笼,又有人手提小灯笼,顾子青一眼就找着了林忘,见他和其他人穿着一样的青色衣裳,头上带着分发的小簪花,比之平时光秃秃一根簪子添了分柔和,一半身子隐在黑暗里,一半身子被灯笼的火光照亮。 顾子青收回视线,看向院子当中,说:“放吧。” 自然有人拿着鞭炮去院子中间点燃,霎时,噼里啪啦响声一片,底下的人即便做好了准备,还是忍不住抖了抖肩膀,有的堵住耳朵,有的锁着身子,看着鞭炮大笑了起来。 放完鞭炮,小华哥儿带着众人跪在地上磕头,嘴里说着恭贺新禧的话,顾子青散了红包,又让人将准备的果子糕点给众人散下去,众人乐呵呵地攥着红包,鱼贯回了后罩房。 这些人一散去,难免显得冷清起来,顾子青又在院中站了会,听着宅子外面响声一片。 顾子青和狄哥儿回屋守岁,这不是他俩过的第一个年,狄哥儿平日睡得早,加上今日又吃了酒,顾子青又是一副不愿说话的态度,他根本熬不住,坐没一会,就开始哈欠连连。 像是往年一样,顾子青塞给他一个大大的红包,劝他回屋去睡,狄哥儿也不矫情,嘴上称了谢,就带着人走了。 顾子青一人坐了会,他平日却是睡晚惯了,也不困,又吃了几杯酒,方让小华哥儿伺候他洗漱,然后上床睡了。 这年里,整日大鱼大肉,下人们得了赏,伙食比平时好了许多,便有不少嘴馋的人,闹起了腹泻,林忘看着一盆盆的炖肉、丸子、肘子、腊肠有些腻,想顾子青这几日也吃的这些,于是初一早上打算做点清淡的。 顾子青院子里有几株梅花,前几日下了大雪,一朵朵娇小玲珑的红梅在雪中如烈焰一般艳丽。 林忘让人将落在雪上的梅花收集起来,冲洗了一遍就泡在了水里,然后手脚麻利地和面擀面条,切的细细的,也不用鸡汤、排骨汤煮,只取了泡梅花的水,煮了清清淡淡一碗素面。 小菜也是做的几样青菜、茶叶蛋,唯一的荤食就是拿清水煮的排骨,剔了骨头,将肉切的细碎,拌以调料,又点了点醋。 过年吃的比往常丰盛,顾子青反而有些食欲不振,加上昨日晚上又吃了不少酒,早上还是有点恶心,也不太想吃饭。 待看到桌上的饭时,顾子青又觉得有点饿了,所有菜色看着就是素素静静,香气里夹着一丝醋酸味,闻着就开胃。 顾子青坐在桌边,先看了那碗素面,提鼻子一闻,没有肉味,也没有菜味,真就是很纯粹的面的气味,再闻,方闻见一股几不可察的淡淡的清香,那股清香顺着鼻子一路钻进了胃里,疏散了连日来的油腻。 80谈话和装逼 让人关注的选秀,实则在年前就结束了,但传播八卦总是需要时间,尤其实在没有网络的古代,所以待出了正月,对于选秀结果的话题才在虞城兴了起来。 听说今年秀女资质普遍偏高,年老的皇帝自不必说,早已不再纳妃,却说今年可是出了位太子妃,连一向挑剔的皇后都夸她性情贤淑、沈明礼义,那位太子妃一时风光无限,说不准日后有大造化。 听了这些八卦,林忘才想起林家小妹林似玉正是这届秀女,林忘对这个世界的女人毫无概念,也不晓得像她这样的到底算什么档次的,林忘只求林家人走的远远的,永不相见。 最近林忘听多了选秀话题,不自觉常常想起林似玉,倒不是想她这个人,只是想起一些和她有关的事,林忘毫不知这是上天的预警。 这一日,顾子青给林忘叫来,后者已经习以为常了,以为又是无关痛痒的对话。 顾子青轻轻蹙着眉头,看着林忘,隔了会才道:“你爹良回虞城了。” 林忘听了,不亚于晴天霹雳,猛地瞪大眼睛,因这事太过突然,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房中并不只是顾子青、林忘两人,也是怕给林忘惹来身腥,顾子青虽挥退了其他人,但小华哥儿还是留在了身边,小华哥儿不知林忘和顾子青之间的事,但这么久了,也能看出顾子青待林忘有些不同,他见林忘说话无甚规矩,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林忘方知失礼,也咳了一声,歉意地看着顾子青,问:“二爷,您是从何得知的?” “有人先去衙门打听你,后来又去你原先的饭店附近打听你去向,我派人查了,确实是你爹良没错。” 林忘皱起了眉,小华哥儿听了俩人的对话反而有些糊涂了,找林忘怎么会找到衙门? 说实话,林忘此时还并不担心,毕竟自家是在顾府,林家人轻易也找不到,没准过过也就丢开了,只是他们为何回虞城?当初林小妹可是说要留在京城,于是他问:“二爷,您知道林似玉她如何了?” 顾子青点了点头,他知道的信息,比林忘原本预想的还多:“你妹妹选秀得了三等,被虞城一富商看中,五月十八成亲,那人正是状元楼当家,柳若虚,柳老板。” 小华哥儿闻言,忍不住微微瞪大眼睛,这才知道林忘还有个妹妹,且那妹妹不久就要和状元楼老板成亲,他现下以为二爷之所以对林忘不同,多次容忍他,也是因为那个林妹妹的关系。但同时,小华哥儿知道林忘在顾府待不久了,他妹妹是状元楼老板夫人,那老板怎么能容易自己妻子的弟弟在别人府上当下人?说不准过不了多久,就会给林忘接走,一时间,小华哥儿有些羡慕他。 所谓当局者迷,又因林家人日后要在虞城安定下来的事实让林忘太过震惊和郁闷,以至于他还没想到这些,顾子青想到了,是以他有些为难,而且他也知林忘是不愿意跟林家人在一起的,否则知道这个消息后,不会紧锁眉头,板着一张脸。 顾子青试探地问:“若他们找到了你,想给你接走,你怎么想?” 被接走后再次被卖掉吗?林忘可还记得当初张氏说过,等林似玉有个好归宿后,再给他找个好人家,对于林家人来说,好人家就等于有钱人家,也不管那男人是不是七老八十,或是妻妾成群。 林忘看向顾子青,下意识摇了摇头。 顾子青的一只手缓缓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瞧了他一眼,慢慢道:“你要知道,他们若是找到你,柳若虚断不会让自己妻子的兄弟在别人府上当下人,定会向我要你,我和他有些交情,也不能平白无故拒绝。” 经他这么一说,林忘才反应过来,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无措,但他听出了顾子青还有后话,于是没急着开口,抬头看着他。 “你若是不想跟他们走,也不是没法子,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你若是便谁也不能带走你了。” 林忘楞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上次说的”,是指当妾那件事,顿时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捂住一般,有点喘不上气,对于林忘来说,回林家等着被卖给别人当妾,和留下给顾子青当妾,不过就是从一个水深火热的深渊,跳到另一个不太水深火热的深渊里,他的底线,永远是不给人当妾。 又说了,最后真若走到林忘被林家人接走的地步,他也未必会去给人当妾,林家人爱钱,若让他们知道自己也能挣钱,并且不比给人当妾挣的少,林家人最终会妥协的,虽然到时林忘会有摆脱不了的包袱,但也比给人当妾生命捏在别人手里好。 深吸一口气,从上次乞巧节过后,林忘总想跟顾子青摊牌,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也许不是最适合,但他还是严肃地看着顾子青,用再认真不过的口气说:“二爷,那个是我的底线。” 顾子青摸着扳指的手顿住,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忘,企图从眼中看出一丝犹豫,但可惜没有,林忘的态度很坚定。顾子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他到底也是有脾气的,见林忘这样执拗,心中好像有团火,说出来的话却冷淡得无起伏:“既然这样,那你下去吧,我和柳若虚交情不算浅,他若开了口,我也没借口不放人,算卖给他个人情,于我也有益处。” 林忘咬了咬牙,轻声应是,然后就退下了。 屋中只剩顾子青和小华哥儿,小华哥儿看着顾子青阴沉的侧脸心中叫苦,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沉了有这么一炷香的功夫,顾子青忽然抬起胳膊,一挥手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幽暗的眸子山雨欲来。 随着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小华哥儿将头压得更低,说实话,他完全不明白这俩人打的什么哑谜。 自从那次谈话不欢而散后,顾子青再没找过林忘,林忘哪还顾得上他是什么心情,现在满心想着林家的事,他这会知道自己早晚会被林家人接走,正盘算着日后该怎么办,如何说服他们不将自己卖给人当妾。 林忘有时也会想,自己拒绝了顾子青,后者定恼羞成怒,明知自己不愿意回林家,他八成会故意通知林家人自己在顾府吧。 心中装了事,这么七上八下过了十来天,始终没什么动静。 这一日,小昭来找林忘,说二爷叫他,林忘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低眉顺眼的进屋,垂首立在地上,顾子青挥退了所有人,包括小华哥儿,开门见山说:“林家人知你在我府上了。” 林忘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听顾子青说出来,还是觉得郁闷不已,但他的反应却出奇的冷静,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顾子青若真想纳林忘为妾,根本不用和他商量,直接跟林家老两口一说,那俩人怕是乐的能上街买挂鞭炮放了,但因最开始,林家人还在虞城的时候顾子青就没这么做,林忘慢慢的摸索出顾子青的秉性,正因为他身份摆在那了,骨子里还是傲气的,根本不屑强迫别人,更愿意“你情我愿”,所以林忘每次拒绝顾子青的时候,态度和说辞都拿捏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林忘下意识知道顾子青不会强迫他,那样只能证明顾子青“无能”,连个小哥都“征服”不了,林忘现在只担心离了顾府后,如何说服林家人。 但是林忘以为之所以林家人知道他在顾府,是顾子青故意透露的,所以在看着顾子青的时候,眼神很疏离,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顾子青对上林忘的视线,心中猛地一紧,就好像被只手攥住,他猜出了林忘的想法,本应愤怒的,可其中还夹杂了一丝心疼:“你以为是我使人通知的他们?” 林忘眼中露出狐疑,打进屋到现在,始终没说话。 顾子青看着林忘,看他穿着和别人一样的青色衣衫,明明说着跟他有关的事,脸上却一派淡然,好像浑身包裹着一层冰,将自己和别人隔离开,来府上也一年了,听说他只和两个人交好,即便是交好,也仅是平日能说得上几句话罢了。 “你还记得当初在你店里帮忙的那几个孩子吗?他们如今在五味斋里做工,你良又见过他们,碰上了就向他们打听你的事,他们知你来了顾府,就实话告知了。” 林忘还是点头,他信顾子青的话。 “你有什么打算?”顾子青开口,声音中竟带了一丝急切。 “我能有什么打算?”林忘的声音里倒是有些自嘲:“最差不过是跟他们回去,爹良爱财不假,但我还有个技艺能糊口,兴许能说动他们别将我卖了呢。” “你的底线是不再当妾,还是不当我的妾?” 林忘心中一跳,眼神总算有些活络:“二爷,您多心了,打从赵员外家出来后,我就发誓宁愿给人当个下人,也再不与人当妾。” 顾子青吐了口气,当初派人打听林忘背景的时候,也打听了一些他在那家生活的情况,听说头一两年得宠过得还算不错,之后宠爱不在,他又是副不讨喜沉闷的性子,没少被人为难。 “如果我说,我要娶你当偏房呢?”顾子青慢悠悠开口。 他的话真吓到林忘了,表情也维持不住了,林忘知道顾子青这种身份日后定会娶个女人当正妻,正妻不一定能得到男人的宠爱,实际上只是块招牌,而男人心甘情愿娶的偏房,绝对能有着不错的生活条件。林忘瞪着眼睛看着顾子青,愣了好半天,却仍旧摇了摇头。 料想不到林忘会拒绝,娶他当偏房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顾子青脸上阴晦不明,咬着牙狠狠的说:“为什么?” 林忘看着他带着怒气的脸,偷偷咽了下唾沫,然后指了指胸口,说:“我的心会完全交给我的男人,我也希望他把一整颗心交给我,我知道我的话对二爷您来说简直是痴心妄想,但有谁愿意和别人分享心爱之人呢?” 林忘说完话,自己都觉得牙齿酸,以上是他装逼说辞,他真实想法就是想一个人过,不想让人束缚了,可他不能这么说,所以才编了那么一段话。 俩人谁都不说话,屋中寂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 之前林忘拒绝顾子青,口口声声说“配不上”、“高攀不起”,是林忘真实想法,偏偏顾子青总是不大信,这会林忘说的这番话,是他临时起意胡编的,顾子青反而信了。 顾子青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林忘口中说的“心爱之人”那几个字,总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又不是指代自己,让人心里阵阵酸涩,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他是该嘲笑林忘痴心妄想,可他根本笑不出来。 81 林家人让人膈应的提议 即便林家人再怎么不看重林忘,但到底他也是林家孩子,他们得知他平安无事,还是高兴的,同时也知道了林忘如今正在虞城首富顾二爷府上当厨郎。 在张氏眼里,宰相门前七品官,话他可能不会说,但道理懂,自己儿子在顾府当厨郎,他便觉得是多了不起的事,跟未来女婿说话时,也时常提起,吹嘘自己的儿子怎么怎么的好。 柳若虚也是个精明的,谁不想攀上顾二爷,听说林家小弟在顾府当厨郎,真有了点兴趣,便多问了几句。 “我那儿子有双好手艺,会做的菜可是一般人家不会的,吃过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要不然那位二爷怎么别人不要,偏偏要我儿当厨郎?就是那个那个那个‘煲君满意’,我儿子以前可是在那当大厨呢。” 柳若虚做生意的,也会看人,知张氏这种人嘴里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就不错了,听前面的时候还不太在意,听后来他提到“煲君满意”,不由得一愣,那家店虽小,但因月饼和豆芽菜一事,倒也小有名声,柳若虚自己又是个干酒楼的,再加上那饭店最后闹了个“人脑油”事件,所以他对这件事还真知道一些,甚至他知道那饭店的老板和厨子其实是一个人。 “哦?他还当过大厨?‘煲君满意’我也听说过,还在的时候生意是不错。”柳若虚不动声色地问。 张氏见柳若虚来了兴趣,更是口沫横飞,又说自己当时在虞城时见那饭店如何红火,无论什么时候去,里面的桌位都是满的,他当然是夸大了,张氏吹起牛了,简直能给牛皮吹到天上。 说着说着,张氏心思活络,眼睛骨碌一转,看了看柳若虚,主意已定,脸上笑容又深了几分,道:“若虚啊,你是不知道,我们如花心灵手巧,模样顶顶好,性格又温柔,心地又善良,村里人谁不夸他?当初想娶他的人,在我家门口能排到村头。只不过哎,只不过有一年地里遭了大灾,眼看过不下去了,家里人都要饿死了,实在没办法,才给他卖给一位员外老爷当妾,那员外喜新厌旧,他夫人又惯会拈酸吃醋,整日排挤我家如花,时时虐待,后来索性赶他出来,我们如花骨子里好强,自个来城里赚钱,贴补家里,着实是个孝顺的孩子。” 说着,竟洒了几滴泪,用袖子挡着脸,乌了乌突哭了起来。 “不必难过,如今柳暗花明,都熬出来了,似玉嫁给我,保证她有享不完的福。”柳若虚见状,开口劝了几句。 张氏抹了抹眼:“是啊,如今也熬出来了,似玉有了好归宿,以后全家人就能跟着享福了。” 虽说成亲以后柳若虚肯定会帮衬林家,但这时听他自己说出来,心中还是不快,有种娶了妻子,同时把她一家人也娶来的感觉,柳若虚当时看中似玉,一是因为她的外貌,另一个原因也是似玉家人口简单,满打满算就这么几口人,不像其他女孩,呼啦啦一大家子。柳若虚敛下眼睑没说话,执起茶盏抿了口茶,掩饰自己面上不屑的表情。 张氏丝毫没察觉出柳若虚异样,见他顺着自己话一直往下说,底气更足,于是将心中打算全盘说了出来:“若虚啊,你看如花也着实不容易,我原先想着等似玉嫁了后,再找个好归宿,可是别人我都不放心,我们那如花性子老实,柔柔弱弱,到哪都受人欺负,我看啊我看啊不如让他给你当妾怎么样?在你身边有似玉照看着他,我也放心。” 柳若虚想不到张氏会提出这个,惊了一惊,对于张氏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若林家小弟真是“煲君满意”厨子,那他就是那饭店老板,为何林家人像是不知此事一样?再说了,一个小哥能自己开起饭店,会老实到让人欺负? “这事不小,我得考虑一下。”柳若虚敷衍道,但因他真对“煲君满意”的厨郎有些兴趣,所以并没说死拒绝,只等着将如花这人仔细调查一番,若他真是“煲君满意”的厨郎,他并不介意纳他为妾。 张氏见这事有门,立刻咧嘴笑了起来,语气却有些随便:“不过纳个妾,算的什么大事?” “再怎么说如今他在顾府当厨郎,一般人家签下人年头不会短,我总归要和顾二爷去打个招呼。” 顾二爷比柳若虚有实力这是众所周知的,张氏也明白,他之所以舍近求远没打上顾二爷注意,是他压根不信如花能有这个本事。张氏想林忘在顾府是当厨郎,不是当贴身伺候的下人,平时也难见一面,再说了,若真有什么,不会都一年了,林忘还是厨郎,所以在张氏心里,顾二爷就是单纯看上的林忘厨艺,所以刚刚吹嘘他厨艺好的时候,张氏是一点都不心虚。 这件事,柳若虚还真有点上了心,就像张氏说的,不过纳个妾,并不算什么大事,况且他也不能让妻子的兄弟在别人府上当下人,不如就放在自己内院,也省得日后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牵扯到似玉身上。在古代,一个人的名声若不好,他的兄弟姐们也会受到牵连。 “安平,准备一下,明日登门拜访顾二爷。” 话分两头,张氏找柳若虚套完近乎,就回到了如今他们租的院子,这租院子的钱自然是柳若虚出的。 林似玉如今正忙着待嫁,闭门绣嫁衣,一人关在屋中很少出来,张氏想自己既然跟柳若虚提了纳如花的建议,若他接受了,到时似玉才知道,她肯定会大闹一场,弄得谁脸上都不好看,不如提前告知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最多在家闹一闹就完了。虽说如此,可就连张氏如今都有点怵头似玉,站在院当中踌躇好一阵子,才敲响了她的门。 进屋后,就见似玉捧着火红的嫁衣,上面的富贵牡丹正怒放着,繁花似锦,映着她白净的脸红扑扑的,似玉执着一根双孔针,绣得仔细,她见张氏进屋后,将嫁衣往前推了推,撒娇般地说:“良,我口也好渴,想吃荔枝膏了,你上街给我买好不好!” 张氏有些不自然,坐在了桌边:“好,一会就去给你买。” 似玉嘻嘻笑了起来,指着嫁衣又开始讨论针法。 张氏心中装着事,大半没听进去,似玉也察觉出自己良的异样,闭上了嘴,露出狐疑的表情。 张氏咬了咬牙,说:“闺女啊,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似玉也预感出不会是什么好事,收起了笑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也知如花现在在顾二爷府上当厨郎,那二爷虽是虞城首富,但当厨郎也出不了头,没准什么时候就被别人顶替了下去” 似玉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如花,她不愿意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脸上有些不耐烦,见张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她低下头又绣了几针。 张氏见状,声音一顿,气自己的话被无视,于是一口气道:“我今个儿和若虚提议,让他纳了如花,他说可以考虑” “良!”似玉那一针扎在了手上,手指肚冒出了细小的血珠,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快喷了火,声音尖锐刺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似玉越想越气,一挥手,将身边的针线盒一股脑摔在了地上,里面的针、线、珠子散了一地,她咬紧了牙,大声道:“为什么?” 张氏本身也不是吃素的,他虽然料想到自己女儿肯定会发脾气,可真当着他面发了,他又不能忍,猛地站起来,用比她还大的音量道:“喊什么?我这不也是为了咱家好?如花的那种过往,你让他以后怎么办?他性子又不讨喜,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日后怕是与人当妾都难,难道咱们养他一辈子吗?” “那就牺牲我是吗?那就牺牲我?他凭什么和我争男人?他有什么资格给柳若虚当妾?” 张氏恨恨地啐了一口:“什么争男人?那柳若虚又不是没有妾?再说如花当他的妾对你也有好处,在那种深院里,除了自己的亲兄弟,你还指望谁能和你一条心?柳若虚若不喜欢如花,咱们便当他白养着如花,若是喜欢,正好于你也有利,你俩一起揽住他的心,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姐弟、兄妹共事一夫,多着咧!” “我不管,我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似玉大喊大叫,连嫁衣都扔在了地上。 门外的林老爹、林大哥、尤氏早听见了动静,奈何这俩人在家里霸王惯了,是以他们只躲在远处听着,并不想进屋劝几句。 “你不同意也没有用,反正我已经说了,就看柳若虚同不同意了!”张氏说完,扭脸走向门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似玉站在床边,大口大口喘着气,气得她浑身颤抖,然后发泄地大叫了几声,脸上表情狠戾的可怕,她一下子冲到屋中央,将桌子上的茶杯茶壶统统挥在了地上,然后又把凳子踹向门边,屋中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屋子都跟着颤了起来。 林老爹跺了跺脚,看着立眉嗔目的张氏,一个劲地说:“你惹她做什么,你惹她做什么?” 林大哥也看了眼房门,犹豫一下,扭脸冲着尤氏说:“絮哥儿,你进去看看,也劝劝小妹,马上就出嫁了,别让她伤着。” 尤氏闻言瞪了瞪眼睛,猛地摇头,林大哥的话提醒了张氏,似玉发脾气不要紧,就怕她弄伤自己,现下心中也有点后悔,可他并不承认,眼波一转,催促尤氏:“你进去看着她。” 张氏都发话了,尤氏不敢违背,只能苦着一张脸,心不甘情不愿过去,在门口踌躇一会,方推开门,一进门,只见有什么东西快速砸过来,好在尤氏反应快,下意识向左边跳了一步,堪堪避过。嘣的一声,那东西扔出门外砸在地上,尤氏回头一看,见是一只精致雕花木匣子,如今被摔裂了,分成了两半。 张氏见了,又嗷地一嗓子,蹿过去捡起两半的木匣子:“败家玩意,这匣子是黄花梨的,当时你非要,给你买了又不珍惜。” 他说这话,更激起似玉的性子,见她现下连金首饰都扔出来了,站在屋中大喊:“这穷酸玩意我不稀罕,往后我是柳夫人,状元楼老板的正妻,要什么没有!” 尤氏为难地站在门边拼命安抚,好在似玉就是扔给张氏看的,直接扔出门外,并不砸向他。 林大哥和林老爹拉了拉张氏,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张氏心疼地拾着扔在地上的东西,却真的不说话了。 82 二爷的提议 柳若虚带着震惊出了顾府,他当时去的时候,还以为二爷定忘了林如花是谁,毕竟谁会特意去记一个灶下厨郎的姓名,可从顾二爷口中得到的事实却让他难以消化。 顾子青坐在厅里,手里摩挲着茶杯,里面的茶早已凉了,而刚刚待客用的那杯也已经让人撤下了。 小华哥儿站在一边,二爷有生意上朋友来访,他们这些人都是要回避的,这是二爷的规矩,是以他以为刚刚那位老板和二爷说的是生意上的事情,又见二爷面色凝重,便不敢开口。 顾子青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淡淡道:“将林哥儿叫到书房。” 小华哥儿一听又提起林忘,再结合刚刚那人,竟猜出那人是状元楼老板的身份,心中一惊,没做他想就下去了。 林忘来到书房,他第一次进顾子青书房,忍不住看向两边书架子上摆满的书,看着还挺像这么回事,但若仔细留意不难发现,那些书都极新,一点没有被翻阅过的迹象。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并几本册子,顾子青也许并不常看书,但他一定常动笔,因书房中有股淡淡的墨香。 顾子青看了小华哥儿一眼,让他下去,小华哥儿却没觉奇怪,心中料定二爷是跟林忘说柳老板的事。 小华哥儿走后,顾子青没立时说话,看了会林忘,并没说什么,而是先问道:“你说你不给人当妾,想要一个人完整的心” 林忘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别扭,心话我又不是妖怪,要挖心吃肺的。 “如果我说我要娶你当正妻,明媒正娶,你怎么说?” 二爷,此事必有蹊跷! 林忘听了他的话后目瞪口呆,震惊得无以复加,嘴巴微微张开,都忘了闭上,头上早出了一层汗,吞咽了几次口水,仍不知怎么说。 顾子青并不催他,相反看他这样还觉得有趣,倒是不紧不慢喝起了茶。 林忘定了定神,再次咕咚咽口口水,权衡了一下说辞,方开口:“多谢二爷抬爱,并非我不信二爷,而是我自知配不上您,我就是一村人,还非完璧,二爷您这是何苦?您您能找到更好的。” 顾子青听了后也不恼,他刚刚一直有留意林忘表情,见听说要娶他当正妻后,林忘完全没有一丝窃喜,就是明明白白的惊讶,当下知道他非故意做作,而是真的这么想。 顾子青心中有点矛盾,点点头,还是问:“如果只能二选一,你是要给人当妾,还是给人当正妻?” “这个”林忘还没有和谁成亲的念头,来这个世界两年了,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成双成对,他思想上虽慢慢接受了,但若真放在他自己身上,还是有些抗拒。 “只能二选一,没有另一条出路。” 林忘见状,后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心中警铃大响,他知道顾子青必定有了什么主意,可一时又猜不出,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当然是正妻,宁愿当穷妻,也不当富妾。” 林忘显然误会了顾子青的意思,以为他要试探自己或是怎么的。 顾子青闻言,随即浅笑,眉头弯弯,整个人都显得比平日亲和许多,林忘却看着他的笑容发毛,顾子青点头道:“那好,你就等着和我成亲吧。” 林忘被这神发展弄得几欲抓狂了,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大声问:“为什么?” “刚刚柳若虚来找我。” 就这一句话,成功让林忘冷静下来。 “他跟我解释了你和他未过门的妻子的关系,表示想给你接到他府上纳你为妾。”顾子青故意慢悠悠说出最后那四个字,看着林忘脸上的表情大变。 林忘满脸不敢置信,殊不知更让他蛋疼的事实还在后面了。 “这个主意,是你良提出来的,这就表示如果你离开顾府,你只能成为柳若虚的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懂吧,难道你还指望能说服你爹良反悔?” 林忘知道,面对柳若虚状元楼老板的身份,他说服不了那一家人,他现在有种实实在在被雷劈中的感觉。 “二爷,这还是不好吧,古往今来婚嫁讲究门当户对,你我身份悬殊,我自知当您妾都不够格,何况是正妻,务必不要糟蹋了您这个人儿,请您三思再三思,一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林忘一着急,平日里那股淡然早没了,一句话说的极快,也来不及组织语言了。 顾子青并不恼,反而被他那句“糟蹋”逗乐了,低低笑了几声,问:“哦,你说有什么办法?” 林忘立即说:“与其我留下来委屈您,不如您放我走,之前的月钱我都不要了,我知道那点钱对您来说什么都不是,但却代表我的心意,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我离开虞城,他们找不到我也就没办法了。” “你以为你离开虞城就万事无忧了?林家人若想抓你,大可以在户籍上做文章,这可跟你刚来虞城时不同,而且你若有幸能平安到达别的城镇暂且不说,你自己一个人,被人拐了,到时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顾子青是君子,但不是傻子,更何况他本质还是商人,他自己已经对林忘在意了,又怎么会还放他走?顾子青摇了摇头:“这样不妥。” 林忘心中就跟有团火在一跳一跳,眼神愣愣地看向书桌,见上面的竖着一个白猫捕风捉影的笔洗,想到了什么,眼中亮了一亮,立刻说:“二爷,我这种出身,沈夫人必定不会答应,她是您亲姐,您别让她伤心。” 提起沈夫人,顾子青轻轻蹙起了眉头,但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你不必考虑,我自有办法。” 林忘再次蔫了下去。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果你实在看不上我,而愿意当柳若虚的妾,我也不会再阻拦了。”顾子青故意这么说。 先不说林忘根本不认识柳若虚,他一想到若是给柳若虚当妾,就得天天看见林似玉,这就给他恶心坏了。可不是柳若虚,就是顾子青,要说顾子青并没有趁人之危,趁林忘两难的时候就说要纳他为妾,反而还说要明媒正娶,这让林忘十分吃惊,不可避免又敬重他为人磊落,可敬重归敬重,和他成亲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林忘压根没做好和谁一起生活的准备,即便日后一个人久了,寂寞了,想找个人了,林忘也想找个条件和他差不多的,甚至下意识里,林忘想找个能掌控的人,而顾子青这人林忘绝对掌控不了,反而还会被对方掌控。 林乱心乱如麻,连小华哥儿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注意。 “秋棠院收拾出来,林哥儿住进去,厨房自然不用他去了,再拨几个人去他身边伺候”顾子青冲小华哥儿吩咐,说到这又顿了顿:“让小昭去跟着林哥儿。” 小华哥儿是知道柳老板这层关系,所以对顾子青的安排并不感到奇怪。 林忘被带到了秋棠院,身边跟着四个下人,其中三个都是平时打过照面,却没说过话,唯独小昭和他相熟。 区别于小华哥儿对此事模糊知道个大概,小昭和其他三人可是丝毫不知情,根本不晓得林忘怎么住进了秋棠院,他们傻愣愣地看着林忘,面对昨天还是不如自己的灶下厨郎了,今个儿就被二爷奉为了宾客,他们几人都颇为不自然,还是小昭最先反应过来,忙凑到林忘跟前问:“林小哥,到底怎么一回事?” 林忘刚刚在顾子青那里说了不少话,嗓子有些渴,但他现在连水都懒得喝,蔫吧地坐在凳上,看了眼小昭,有气无力道:“我” 有太多太多事情,想说却又不想说。 四个人一起巴巴看着林忘,等他说下去。 林忘收回视线,看着桌面,淡淡地说:“我有个妹妹,快要嫁给状元楼老板了,那老板八成不想妻子兄弟在别人府上当下人,跟二爷打了声招呼。” 他们在听说林忘还有妹妹时,齐齐瞪了下眼睛,听完林忘解释后,都信以为真,多用羡慕地眼神看着林忘,小昭笑着晃了晃脑袋:“行啊,林小哥,有个这么本事的妹妹,我看你以后就要出府享福了。” 林忘心说还享福了,分明是想我死啊,但面上只能勉强露出个笑容,心中苦的快要呕出血来。 厨房少了林忘,先是乱了一下,他们只知林忘被二爷叫走,又有人把他行李从房间里拿了出来,便纷纷猜测他是不是被二爷赶出了府,和林忘关系不错的人有些替他担心,但像刘鑫这种从一开始就跟他不对付的,则在心中窃喜。 刘鑫以为自己能有机会当一把手了,始终处在一个兴奋状态,再不济,三巧能回来对他也有好处,脑袋也挺起来了,对着厨房其他人指指点点。但最后,却是顾子青从外面又带回来一个厨郎,刘鑫下午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如今见是这种结果,仿佛被打了脸一样,灰溜溜地立在一旁不说话了。 小绿等几人见新厨郎都来了,便以为林忘已经被赶走,心中好一阵难过,直到傍晚,因秋棠院没有灶下厨郎,小昭来取晚饭,众人才知前因后果。一时间,众人都是羡慕林忘的,羡慕他有个好妹妹。 83 认在薛老爷膝下 顾子青说给林忘一天时间让他考虑,若是他选择出府,顾子青也绝不再阻拦。林忘知他本意并不是威胁,就是在陈述事实,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林忘真就只有两条路可选,留在顾府与他成亲,离开顾府,林忘如何顾子青都不再管,林忘有本事的话就说服林家老两口,就像顾子青说的,面对状元楼老板柳若虚的身份,林忘肯定说服不了林家人让他们推了这件事。 其实也不用多想,若只有这两条路的话,答案显而易见,林忘肯定是不会给人当妾的,他在想的是有没有第三条出路,但很可惜,他也没本事避开所有人从顾府逃跑。 要说顾子青明媒正娶娶他为妻,林忘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他嘴里一直说着“不配”,并不是敷衍顾子青的话,而是他心里确实这么想,顾子青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顾子青到底怎么想的,脑子没毛病吧? 林忘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各种利弊,不得不说,能当上正妻,确实是一个小哥儿最好的结果,不管这结果是不是林忘所向往的。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什么好矫情的,第二天中午,林忘一句“多谢二爷垂青,以后相处就请多指点一二了”,弄得顾子青感觉怪怪的,俩人不像是谈论亲事,倒像是他在招活计的感觉。 殊不知在林忘心里,他就是把和二爷成亲当找了份工作,还是个带五险一金的事业单位。 林忘的同意在顾子青预料之内,他很满意,但是少了一种欢喜的情绪,他自己也理不清,总觉得缺点什么。 仍旧是顾子青的书房,他要娶林忘为妻的消息谁都没告诉,但如今,他要告诉自己的左膀右臂。 李沐和杨检由听了顾子青的话后,都瞪着眼睛,惊得合不拢嘴,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会,李沐最先回神:“老大,你疯了,娶他当正妻?” 他刻意加重最后那两个字。 顾子青点点头。 “他这不是欲拒还迎,却比欲拒还迎还厉害。”第一印象很重要,因杨检由第一次给林忘送钱时,对方很痛快收了,所以他对林忘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始终觉得林忘是个为人市侩的人,配不上他家老大,便最多当个妾也就倒头了,上次顾子青提出要娶林忘当偏房时,他其实心中就觉得不妥,只因当时让李沐将话题岔了过去,就没提。 “老大,顾大姐那边怎么说?她肯定不会同意的。”李沐反应比较快,这时再跟顾子青撕扯“正妻”这件事已经没用了,顾子青既然都已经通知他们了,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顾子青曾跟林忘说他早做好打算了,这并不是骗人:“我欲让林哥儿认在薛老爷膝下,当个义子,说出去也好听。” 李沐和杨检由仍旧皱着眉头,前者难得换上了认真的表情:“老大,所谓门不当户不对,便是过了顾大姐那关,日后也未必好,老大,你真就这么喜欢那个林小哥,非他不娶?” 一丝犹豫在顾子青眼中转瞬即逝,他摇了摇头:“没到非君不娶的地步。” 李沐摊了摊手,叹了口气:“那你这是何必?” 顾子青打断了他的话,他的主意已定,是不会改变的:“明天去拜访薛老爷,李沐你去备下大礼。” 李沐点头,杨检由这时插话道:“他的家人怎么办?他家可没一个能上的了台面的。” 虽没指名道姓,但顾子青知道杨检由说的是林忘家人:“再怎么说也是林哥儿家人,肯定是要告知的,之后便派人盯着吧。” 转日,顾子青就奔薛家去了,那薛家开药铺悬壶救人,兼做药材生意,在虞城名声很好,薛老爷却是个老顽童一般的性子,为人直爽。 互相问过了寒暄,薛老爷笑嘻嘻地说:“顾小子,今个儿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顾子青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特请薛老爷周全则个。” “哦,你小子会求到我头上来,是什么事?” 顾子青既然想请薛老爷认林忘当义子,便没有欺骗的道理,于是如此怎般交代了清楚,但隐去了一些必要的地方,对林忘的背景一语带过,只说是个成过亲的小哥,薛老爷行医几十年,眼光很毒,是不是处子,看几眼就能看出来,这点没必要欺骗。 薛老爷得知前因后果也吃惊不小,瞠目结舌:“那位小哥儿究竟生的如何国色天香,竟给你迷成这样?” 顾子青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薛老爷又道:“这事你准备瞒着你大姐?” “我也无他法了。” 薛老爷沉默了一会,正色道:“这种需要欺骗的姻缘,并不妥当,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有一天你大姐知道了,她必定更恨那个小哥儿,想法子除了他,到时对彼此的伤害更大,不如你开诚布公地跟你大姐谈谈。” 没有人比顾子青更了解他大姐,沈夫人名声在外,但那也只是外面知道的,顾子青绝对说服不了他大姐同意的,最后的结果不外乎就是他放弃,或是和他大姐闹翻脸。顾子青是商人,比起过程,更注重结果,给林哥儿安排个好出身,即便他大姐仍旧会反对,但并不会太严厉。 顾子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苦笑。 薛老爷见状,不说话了,他有个儿媳妇,也是跋扈得厉害,这事若是换成别人,多数会畏惧沈夫人的名声,不肯应下,但薛老爷性子却直,见说不动顾子青改变想法,又以为顾子青和那个小哥儿是两情相悦,有心成全他们,想了想,道:“好,这事我应下了,不过我可话说在前头,若你大姐来闹,我可是不给你面子的!” 顾子青起身深深一揖:“必不让我大姐来打扰您。” 薛老爷爽快地哈哈大笑,然后又叹道:“你呀你呀,成个亲都要闹出这么多事。” 在林家人租住的院子里,一声尖锐的叫声震得落在房顶上的小鸟扑簌扑簌飞走了。 林似玉面容扭曲,手里的帕子绞成螺旋状,绷得紧紧的,牙齿也恨恨地咬着:“你说虞城那个顾二爷要娶如花当正妻?还要让他认在薛家老爷膝下?” 区别于她的面目狰狞,林家其余人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张氏拍着大腿晃着脑袋:“我就说咱们如花是个好的,没想到啊,没想到真让他勾住了那位爷的心。”说完,咯咯咯笑了起来。 林老爹手里捧着一个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他的手不停地摩挲着那些银子:“还是咱们如花有本事。” 林似玉第一次看见银子觉得刺眼。 尤氏也嫉妒林如花的好命,对于他要当上顾夫人难以置信,但他却不比林似玉这么强烈,毕竟这银子日后都是他们家的。 “那位二爷出手就是大方,办事也妥当,说是等薛府顺顺利利认完咱们如花后,还有一百两银子咧!”张氏说这句话并没有其他意思,但听在林似玉耳朵里,便像是在讽刺她未来夫君柳若虚,于是脸色更加难看,眼睛都快喷出火了,她的手指一下下挠着帕子,给上面的绣线都抓断了。 顾子青不愿意让林家人参加薛老爷认林忘那天的酒席,可又怕事后林家人来闹,这才拿了一百两银子安抚,并承诺事后还有一百两,林家人虽心中有些不满,但看在银子的份上,不满也淡了,尤其想着日后如花成了顾夫人,那好处还会少? 听着城里人最近议论此事,林家人抓耳挠腮,恨不得逢人就说那人是他们儿子,只是他们在虞城也没认识的人,只能自个心里乐开花 古代认个义子不比现代,讲究很多,又是让人算了日子,又是摆酒请客,又是焚香摆案昭告各路神明,最后才是磕头斟茶认人。 林忘便这么莫名其妙被认在了薛老爷膝下,磕头斟茶那天,算是把薛家人认了齐,收红包收到了手软,林忘又拿出一件据说是他亲手绣的绣品孝敬薛老爷。 薛家人是知道林忘和他们日后是没有利益冲突的,相反还能带来好处,于是各种夸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外倒。这个夸林忘模样俊,那个夸林忘手艺好,又有说他性子沉稳、心地善良、品格端方、行为豁达。 酒席过后,林忘晕晕乎乎被送到薛家为其特意准备的院子,身边又有人伺候着,很是周道。 外人并不知这其中内情,也不知这事跟顾二爷有什么关系,只当单纯就是薛老爷认义子,但其中柳若虚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又想着自己未来妻子和顾二爷未来夫人是亲兄妹,自然用心讨好,送的礼物也丰厚。 于是林忘就这么住进了薛家。 84 成亲前的准备 那薛老爷本就是顽童性子,有心试一试林忘为人,每日三餐便让人送去略差一点的食物,并不说残羹剩饭什么的,只是菜色朴素,与外面穷苦人家一般,稀粥咸菜之类的,就为了看林忘有什么反应。 薛老爷大儿子见状还劝过自己父亲,说是他日后毕竟是顾夫人,这样明着为难人容易结怨,薛老爷脾气执拗,非要如此,还说:“这是顾小子自个挑的人,好歹是我义子的身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性子,若是仗着日后身份趾高气扬,那也不过如此。” 众人无法,薛大叹了口气,只能随着薛老爷。 林忘看着眼前朴素的饭菜有些错愕,暗想这里的下人必不敢为难自己,想来是背后有人指使,可自己才来薛府一天,也没和人结怨,且自己虽是薛老爷义子,但和其他人也没有利益冲突,并且看薛家几个主事的态度,想来都是知道内情的,林忘一时没猜出是薛老爷所为,但也猜出应是有人欲试探他,于是不动声色将食物都吃了,旁边伺候的下人则捏了把汗,唯恐林忘发脾气。 林忘住在薛家,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行事更加谨慎,平时也很少说话,又想,既然自己是薛老爷义子身份,便不能真给自己当成贵宾,万事不理,之后每日跟着其他人晨昏定省。 第一天,薛老爷见林忘来给自己请安,还以为他是要来告状,故意问他住的怎么样,吃的可还称心,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林忘明白给自己送菜是薛老爷主意,虽琢磨不透原因,但林忘还是笑着说:“嗯,非常称心。” 薛老爷见林忘笑嘻嘻的,反而楞了,摸了摸胡子:“称心就好,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跟我说一声。” 之后几天,林忘每日都来薛老爷身边,陪他说几句话。 过了几日,薛老爷见林忘无丝毫不满,言谈举止很是淡然,心中也生出些好感,这就让人撤了清粥小菜,换了正常的食物,顿顿三菜一汤。 林忘有种提前过上养老生活的错觉,他整日也无事干,因性格使然,也不爱跟薛家那些哥儿讨论衣服、首饰、花样等,与之相比他宁愿在薛老爷跟前,有时跟着他给药圃浇水,有时跟着他去钓鱼,有时只是坐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再说顾子青那边,既然决定要娶林忘,一些相关事宜自然加紧办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要通知他大姐。顾子青坐在书房里,手里捏着笔,一想到他大姐的反应,他都撕碎了好几张信纸了。 将信送走没几天,顾子青迎来的不是回信,而是沈夫人亲临。 沈夫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了顾府刚换了衣服,就迫不及待要和弟弟问清楚,俩人都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等桃花刚把门替他们关上,沈夫人劈头就说:“我不同意,你怎么娶个小哥儿为正妻?你若是喜欢他,纳了当妾就是,正妻可是要娶个好人家的女孩,薛家虽也算不错,但那到底只是义子,配不上你。” 顾子青忍住叹气的冲动,不想一开口就落了气势,是以坚定地说:“大姐,我主意已定,你不要再劝了。” 沈夫人变了脸色:“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他一个小哥儿,若真是好人家的儿子,平日又怎会接触到你?” “那个小哥儿救过我。” 沈夫人一听这个,连忙打断他的话:“救过你?子青,你怎么了?” 顾子青做了个安抚动作:“还是前年的事了,我出城办事,回来的时候遭人埋伏,受了伤,马也惊了,身边也没有人,偶遇那个小哥儿,他他剪了自己的头发帮我止血。” 沈夫人满脸疑问:“剪头发?头发怎么止血?” “他用头发烧成灰,这是味药,可以止血的。” “你受伤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不想大姐你担心。” “他不会是故意做出这事来勾引你吧?查到是谁埋伏你的吗?和他有没有关系?” 顾子青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沈夫人:“查到了,和他没一点关系,而且我当时是一个人,又很落魄,他能出手救我,证明是心善的。” 沈夫人闻言,脸色有所和缓:“即便如此,娶来当偏房就是了,要我说,当正妻,他还是不够资格。” “大姐,我要明媒正娶,娶他进门。” 沈夫人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你的正妻必须要娶个女人,你不知道,即便再好的小哥也比不上女人的。” 俩人争执半天,谁都不肯让一步,沈夫人一开始还好言好语劝着,后来见顾子青丝毫不为所动,忍不住也发起了脾气,最后俩人不欢而散,谁都没说服谁。 回到书房,顾子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了口大气,他从桌上一本书的底下抽出一封信,看了两眼,叫来吴忧,吩咐道:“这封信送去京城沈府,亲手交到沈步帅手上。” 吴忧双手接过信,然后就退下了。 顾子青认为,和胡搅蛮缠的人说不清,之后几天,有意无意避开其姐,而且他也是真的很忙,沈夫人气得,整日在院子里发脾气。 她见说不动弟弟,这日带着人直奔薛府,当然表面功夫还是做的足,沈夫人在外面也不是一上来就不讲理,双方客套过后,沈夫人直接冲薛老爷说:“我想见见那位林小哥。” 薛老爷顿了一下,幸亏刚才一听说沈夫人来,他已经派人去给顾子青送信。沈夫人毕竟是顾子青亲姐,她想见一见人,薛老爷也不能拦着。 “沈夫人稍等,我这就去将人叫来。” 沈夫人点点头,她不说话的时候,倒也颇有气势。 林忘听说沈夫人欲见他,似乎早有预料,又说上次沈夫人来顾府,其实俩人是见过面的,虽如今林忘又梳起了未婚小哥儿的发型,穿衣打扮也偏嫩,但保不准还是被认出来。 林忘稍做整理,不敢让前面的人等太久,就跟着下人来到了前厅。 沈夫人端坐在椅子上,就见一个身穿艾绿色衣衫的人笔直走了进来,因心中存了疙瘩,沈夫人便在他身上挑起了毛病,又嫌他穿衣颜色太素净,又嫌他身上装饰太少,一股小家子气。 林忘施了礼,然后就垂首立在地上。 沈夫人欲压一压他,并没立时说话,而是端起杯子慢慢喝茶,眼神傲慢地在他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过了有这么一会,才淡淡道:“这乍一看也看不出什么,抬起头让我仔细瞧瞧。” 林忘依言抬起了头,表情不卑不亢。 沈夫人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地上这人眼熟,狐疑地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眉头轻轻皱着,又不说话了。 “模样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是什么性子。”沈夫人说着这话,眼神是看向薛老爷的。 薛老爷知是在跟他讲话,于是道:“是个好孩子,性格沉稳。” 沈夫人忍不住哼了一声:“性格沉稳却不知能否管了家,我们子青不比旁人” 她说到这,林忘强忍住才没撇嘴,薛老爷就没这么多顾虑,无奈地翻了下眼睛,明明一把年纪了,表情很是生动。 沈夫人毫无所觉:“我很是奇怪,子青接连女人都推拒了,你怎么偏偏入了他的眼?我以为是多国色天香了,今日见了,也不过如此。” 林忘心想,那是你不知道GAY这种生物,没准顾子青天生就是GAY呢,本能排斥女人。 沈夫人看了眼薛老爷:“薛老爷,我知您认下的义子,必然是好的,可他当个偏房也就够了,当正妻,确实不够格,若是薛老爷您亲儿,我们子青必八抬大轿娶进门,可只怪他没投好胎。” 沈夫人自以为这话吹捧了薛老爷,却不想薛老爷听她如此说后只觉反感。 “各花入各眼,这种事,咱们又不是当事人,不好说,又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沈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薛老爷不疾不徐地和她打起了太极。 沈夫人一噎,一时不知怎么回,缓了下,她刚想好说辞要开口,这时,却有下人来报,说有人来拜访。 薛老爷已猜到是谁,笑眯眯地看过去,沈夫人被打断话,忿忿地瞥了底下那人一眼。 薛老爷故意道:“没看见沈夫人在这了吗?无论是谁都让他先等着。” 沈夫人听了,以为薛老爷也是敬畏她,不自觉昂了昂下巴。 那人也见惯了场面,只低着头说话,也不抬眼:“我自知老爷您在和沈夫人说话,本不应打扰,可外面来的是顾二爷,我想可能是来接沈夫人的,就报了进来。” 薛老爷点头看向沈夫人,沈夫人脸色一白,薛老爷见她这样心中暗爽,冲着底下人又道:“叫子青进来吧。” 顾子青迈着大步走进来,目不斜视,也没看林忘一眼,林忘当然也老实地站着,表情都没变一下,薛老爷有心看林忘反应,见他规规矩矩的,心中又给他加了分,赞他一派淡然。 双方起身见了礼,顾子青笑着冲沈夫人道:“大姐,你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说要娶薛老爷义子,我来见见人都不行吗?” “你是我亲姐,自然是可以,我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让你高兴一下,姐夫不忍和你分离多日,已经动身来虞城,明日就到。” 沈夫人脸色大变,抬头瞪着眼睛看着顾子青,那表情似之前不认识他一般,接着,脸上表情换上了忿忿,紧紧抿着嘴。 85 成亲 林忘一直住在薛家总归不妥,顾子青又免夜长梦多,规矩虽齐全,但时间并不耽误,转眼就到了迎亲前三天。 顾子青遣了媒人到薛家送催妆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盘、画彩线果等礼,而薛家回送罗花幞头、绿袍、靴笏等物,又送给媒人缎匹、盘盏、纸币、花红礼盒等。 那媒人虽说是一等,但见这种阵仗也是少,这几日收礼收的手软,心中连叹那小哥儿好福气。 一直到成亲前一天,下财礼才算完,但按习俗,这会要“铺房”了,顾子青却犯了难,按说要请林忘的妹妹来铺房,顾子青心中也是抵触林家人,有心仍旧请薛家人来,可林似玉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是柳若虚的正妻,若铺房不找她,那也是给柳若虚没脸。 最后,顾子青只得请林似玉和薛家大儿媳妇来给林忘铺房。 铺房本是小哥这方夸耀嫁妆的机会,妆奁就摆在院子里,只不过这些都是顾子青置备的,里面又有薛家人的添妆,自然十分看得,薛家大儿媳出身不低,见了都在心中羡慕,何况是林似玉,她见了满满一院子的妆奁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痛。 虽说林忘的嫁妆是顾子青出资办的,但他毫不吝啬,因为给林忘长脸,就是给他自己长脸。 薛家大儿媳妇并不知道林忘具体出身,但她被告知林似玉是林忘亲妹,所以一些话,也没背着她:“林哥儿就是好福气,瞧这满满一院子的妆奁,都是二爷置备的,听说这些还只是表面上的,二爷又给林哥儿在城外置了庄子和地。” 林似玉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没喘过气来。 薛家大儿媳见林似玉傻愣愣地站着,因是在外面,倒晓得收敛了性子,仍旧客客气气道:“柳夫人,我们该进去了。” 林似玉半天方回神,浑浑噩噩跟对方进了屋,只是没人看见她快被嫉妒扭曲的脸。 转日,便到了成亲的日子,天还没亮,林忘就被叫了起来,按在梳妆台前,那会他脑子还不甚清醒,看着镜子里模糊的影子,总觉得一切很不真实。 先是个全福人替林忘开面,林忘印象中,这具身体是开过面的,但谁让走形式要走齐呢。 那人手上的动作极快,她用五彩棉纱线给林忘绞去脸上汗毛,林忘脸上有些痒痛,又觉得十分的新鲜。绞完汗毛便是剪齐额发和鬓角,又修了修眉毛,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开完面后,那人向林忘福礼,嘴上说了一连串吉祥话,旁边自有人递过去一个红包。 接下来就是梳妆打扮,匀粉描眉,点唇插钗。这时,外面响起了喜乐,林忘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旁边的人以为林忘着急,便开口道:“迎亲队伍虽到了,但现在是讨利市钱,不用着急。” 林忘顶着满头珠翠,轻轻点了点头。 梳妆妥当后,有克择官来报时辰,茶酒司仪互念诗词: 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 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林忘耳就听见那句“宝马”了,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前世上学那会,女同学间流传的一句话,问嫁什么样的人最好,答曰“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又想起,顾子青这几条都满足。 那人念完,身边便有人过去给外面的人塞红包,之后才是引着林忘出来。 出来后,先是去拜别薛老爷,薛老爷坐在堂上,看着底下的林忘,最后只道了一句话:“林哥儿,日后好好的。” 林忘想重重点头,又怕把脑袋上的珠翠晃下来,只得轻轻点了下,旁边跟着林忘的人小声提醒:“哭。” 林忘心底是真敬重薛老爷,但俩人相处也不过短短一个月,还没到拜别就要哭的地步,顶多鼻子发酸,林忘这会无法,只得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没疼出泪,又掐了几下,这才有点泪水涌出,却不够看,林忘低着头掩面,便唬弄过去。 之后,众人簇拥着林忘上了花轿,吹吹打打,歌声喧哗,虞城百姓无不出门观看。林忘坐在轿子中,没有一般小哥的喜悦紧张,相反他这会出奇的冷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花轿来到顾府门前,这回换向男方讨要利市钱,又有人念了拦门诗,林忘侧耳听了会,因外面太吵闹,基本没听清说的什么。 忽然,有人掀开了轿帘,媒人捧着一碗饭,道:“小哥儿,开口接饭。” 林忘楞了下,方张口吞了饭,媒人则道:“吃了夫家饭,便成夫家人。” 林忘吃的时候并没想这习俗的深意,待听的解释后,差点呛着,勉强咽了口口水,越想那句话越别扭,直到这时,才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心中忽然又后悔了。 外面人哪知林忘心里,有人扶着林忘下轿,门首有阴阳先生拿着盛五谷豆钱彩果的花斗,向门首撒去,孩子们争着捡拾,寓意避三煞。 林忘踏着青色毡席,前方有一哥儿手持镜子缓缓倒行,先跨马鞍,后迈草,再迈秤,这才进了顾府的大门。 径直走到一间屋内,坐在床上,稍作休息,林忘隐约记得这叫坐富贵,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好累。 此时顾子青委托李沐在外招待林忘的亲戚,他虽不待见林家人,但这种场合,也没有借口不让林家人来,所幸“亲送客”吃完三盏酒,照着规矩要急急忙忙退走。 林家人如今也有些钱了,穿衣打扮倒还看的过去,但一双眼睛透着一股小气劲,顾子青不放心他们,特意派了几个伶俐的人跟着,在他们欲开口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之前,就拦住。 林家人哪见过这等气派,一个个都傻了,连吃三盏酒的时候都愣愣的,倒没惹出什么事。 随后,就到了婚礼最有趣的一个环节,可惜林忘看不见。 堂中置了一个马鞍,顾子青坐上去,连饮三杯酒,第一遍媒人请,顾子青不下,第二遍林似玉请,他仍不下,直到第三遍张氏请,方下了马鞍。媒人和张氏倒还好说,声音里只带着喜气洋洋,倒是林似玉林那一声声叫唤,九曲十八弯,软绵得跟什么似的,柳若虚站在一边,手几松几紧。 顾子青在马鞍上连吃了三盏酒,但脸上一点红色都没有,眼中清亮,目光湛湛如电,一袭红色礼服,挺身昂扬,风骨伟岸。 林似玉一口酒没沾,却觉得自己醉了,双颊酡红,竟忘了自己的夫君,有些痴地看着顾子青。 行完坐鞍礼,顾子青走进新房,新房门额上横挂一条彩帛,这时已被人扯裂下来,顾子青进门后,众人争着扯着碎片散去。 顾子青来到床前请林忘出,有人拿出彩段,绾一同心,礼官请两位新人出房,顾子青执槐树木所制的木筒,挂红绿彩,绾同心结倒行,林忘面向着顾子青,把同心结挂在手上,与他相对,缓缓向前。 来到堂前,双方并立,请双全亲戚即林似玉用秤挑开林忘盖头,林似玉手里攥着秤杆,都有些抖了,她是多想用秤杆照那盖头底下的人捅过去,又多想今日站在顾二爷身边、盖着盖头的是自己。 林似玉有些失神,动作慢了下来,旁边有人咳嗽提醒,她方回神,心酸地挑开了林忘的盖头。周围人齐齐称赞林忘样貌,林似玉看着他满头珠翠,妆容精致,却仍觉得比不上自己。 两道视线对在一起,因俩人算是相熟,甚至相处过一段时间,林忘倒没有一般新人的害羞,只是觉得周围的视线刺得他后背疼,尤其是一道由右方射过来的视线,林忘下意识偏了偏头,见林似玉站在一旁,脸上的嫉妒根本不晓得掩饰,然后几乎是一瞬间,又换上了柔弱的表情,巴巴地望着林忘对面的人。 虽然林忘真不给林似玉当成家人,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丢脸,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随便来个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林似玉的想法。 顾子青快速收回视线,和林忘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了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随后,行礼参拜顾子青家亲戚,因顾子青如今只剩其姐,自然坐在堂上的是沈步帅、沈夫人。 俩人走到沈步帅跟前,先是唤了声“姐夫”。 沈步帅对林忘并无喜恶之感,但他又相信顾子青的眼光,顺势接过林忘递上的茶杯,抿了口,笑眯眯地塞了红包。 待走到沈夫人面前,却见她脸拉得老长,丝毫没有笑模样,即便再怎么样,大喜之日也不该摆脸色,顾子青这会已有些不块,林忘却没过多反应,因为他早猜到会这样。 林忘递过茶杯,喊声“大姐”。 沈夫人鼻子哼了一声,见她肩膀也跟着小幅度抖了抖,却没立即接过,仍旧这么坐在椅子上,底下的人好奇地看过去,林家人除林似玉外都有点着急,林似玉倒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脸色慢慢露出了笑容。 沈步帅一个冷冷的眼风扫过,沈夫人方接了茶,嘴唇碰了一下就撤开,一副嫌弃的表情,手里摸出一个红包,敷衍地递了过去,还没等林忘接稳,她就松了手。 至此,行礼算完结,这会换林忘手执同心结倒行,牵引着顾子青回房。 林忘和顾子青坐在床上,礼官用金钱彩果撒帐,之后,俩人各剪下一撮头发,用匹段、钗子、木梳、编在一起,谓之合髻。 林忘这会已经被这些流程折腾的麻木了,别人说什么,他就怎么做,都不怎么过脑子,顾子青却有更大感触,摸着手里的头发,思绪回到俩人在城外的时候,那会并不是俩人第一次见面,早在沈如鉴要博香囊时,俩人就见过面了,可谁又能想到有一日俩人会成亲,看着对面的人,顾子青心里一阵滚烫。 合髻后,二人喝交杯酒,不可避免地凑得很近,外面再吵闹,这会却是连彼此呼吸都听得到,顾子青毫不避讳地看着林忘,林忘也大方地回望着他,其实后者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在外面眼里就成了深情对望。 喝完交杯酒,要将杯盏和花冠抛到床下,顾子青出声提醒了下林忘,林忘随手一抛,顾子青往底下看了眼,再抛,杯子一仰一合,众人称之大吉,接连贺喜。 之后,礼官上前替俩人掩上了帐子,这床到底比不上现代的双人床,俩人又是坐在上面,被困一个小小密闭空间,连空气都燥热了起来。 “请新人换妆。”礼官在外喊道,随即,众人鱼贯出了房间。 林忘和顾子青开始谁都没动,顾子青直直看着林忘,几乎要给林忘看毛了,随后,林忘咳了一声:“换衣服吧。” 俩人悉悉索索地在帐中换了衣裳,彼此间难免有碰到的时候,林忘还好,并没什么感觉,顾子青可不一样,本就喜欢林忘,如今终于娶到,再过不久就是洞房花烛,俩人同坐在床上,怎让他不心生旖旎,碰到的地方一片火热。 在林忘反应过来前,顾子青就一把搂住他,脸放到了林忘脖颈处,轻轻咬了一下。 林忘被这一下吓的不轻,脖子上阵阵热气,鸡皮疙瘩爬上了脑顶,他之前一直将成亲当成工作,下意识回避这种事,如今见顾子青这样,心中还是有些抗拒,亦有些无措。 外面的礼官又催促了一遍,顾子青方放开林忘,林忘愣了一会,深吸几口大气,才恢复如常,再次摸索着换了衣服。 换好衣服后,俩人来到中堂行参谢之礼,顾子青交友众多,纷纷说着庆贺的话。 之后众人入礼筵,仪式算结束了,林忘被重新送回新房,他坐在床上,整个人都松垮了,累的不行。 86 春宵满帐 顾子青在外面应酬众人,林忘一人坐在房中,他这一刻真是百感交集,整个人都木木的,虽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但他却不觉得饿,只是有些渴。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夫人,二爷唤我拿些酒菜来给您充饥。” 还没等林忘反应过说话那人是谁,外面的人就推门进来了,二爷大婚,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皆换了喜庆的新衣,这人瞧着倒比往日精神,林忘下意识道:“小昭?” 小昭还在奇怪为何二爷偏偏唤他一个二等去伺候新夫人,因不知新夫人脾气秉性,只知二爷宠爱得无边,不免心下打鼓,猛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名字,吓了一跳,竟忘了规矩,抬起头直直看向坐在床边的人。 林忘在顾府当厨郎的时候,丝毫不打扮,今日穿了喜衣,又被人精心打扮一番,乍一看真认不出来。小昭只觉这人眼熟,待分辨出对方后,惊得叫了起来:“林林小哥!” 小昭几步走了过去,先将托盘放在桌上,又大步走到床边,由上到下看了他几眼,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林小哥,真的是你?你怎么会?你是新夫人?” 知道林忘有个嫁给柳老板的妹妹后,府上的人都以为林忘是被接走了,虽然走的突然,但也没做他想,如今在这种情况下相见,怎叫小昭不惊? 林忘也不知怎么回答,呵呵呵干笑了几声,小昭是个聪明人,知这事必有内情,不宜多问,便将所有疑问吞回了肚里,转念又一想,自己之前和林忘交好,那么他以后就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林忘看在俩人曾交好的情分上,提携他,要么因自己知道林忘曾当过厨郎的事实,反而会疏远他,甚至找个借口赶他出府。 小昭不知林忘会如何,只能谨慎地陪在一旁,心中翻江倒海。 林忘原本不饿的,可一闻见飘来的香味,也忍不住饿了,毕竟从早到现在没吃过东西。 小昭见他望向桌子,立刻道:“二爷怕夫人饿到,特吩咐我送些吃的过来,夫人进一点吧?” 小昭对着林忘,叫的还是有些别扭。 林忘点点头,撑着床站了起来,他虽已经换了大红礼服,但现在这身装扮,身上带的东西也不少,尤其脑袋上,叮呤当啷的,因他没有过这种经历,总觉得那些珠翠要掉下来一般。 所幸床离桌子只几步远,林忘坐在桌旁,见托盘里都是非常清淡的食物,白米粥和一些青菜,林忘喝了几口粥,这粥熬得粘稠,也不大解渴,他望向托盘里的小壶。 小昭见状,以为林忘要吃酒了,这就给他倒了一杯,林忘早知道这是酒,却并不大想喝,摇了摇头,小昭狐疑地看向他,道;“这是蜜酒,无什么厉害。” 林忘刚要说话,又猛地想起一会貌似是需要和顾子青那啥啥的,心中顿时敲起了鼓,眼睛发直地看着玉色杯子,接了过来,一仰脖,悉数喝光了。 这酒乍一喝甜丝丝的,感觉确实度数不大,酒水一路从喉咙流到胃里,暖呼呼的,林忘又连喝了几杯。 小昭见状,忙劝:“夫人,这酒虽不厉害,也不能多吃,一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上却红了起来,林忘猜到他要说什么,更是又喝了一杯。 不一会,这一小壶酒就都喝完了,林忘以前可是海量,奈何这具身体不给力,这只小壶精致,其实并没多少酒,但林忘已经觉得晕晕乎乎,有些飘飘然,他知道自己是醉了,心中却高兴,以为这样待会便能糊弄过去。 小昭见他身子软绵绵的,立刻扶着他坐回了床上,心中又有些担心,真怕林忘一会耍起了酒疯。 屋中静悄悄的,只听红烛偶尔发出噼啪声,林忘坐在床上,眼皮有点沉重,但因心里装了事,却是一点都不想随着本能闭眼睡觉。 待到顾子青被人送进屋,饶是他酒量好,这会也已经带了醉态,双眸很深沉,呼吸也比平时沉重,但他脸色却仍是丝毫没变,反而白的吓人,林忘这会虽然头晕,但心中还是清楚的,他看着往床边走来的顾子青,没由来地想起一句老话,说喝酒不上脸的人,心思深。 顾子青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林忘,开口说出的吩咐却是冲着小昭:“去帮夫人把头冠、环佩都卸了,日后你就跟在夫人身边,调配也都听他的。” 小昭心中一紧,偷偷看了眼林忘,他仍纠结日后林忘对他的态度,好了,日后有望升为一等,成为他心腹,不好,没准就要离开顾府。 他心中虽乱糟糟地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又快又轻地帮林忘除了身上的环佩,又让人送了热水进屋,伺候林忘洗了脸上的妆。 这会功夫,有人送来了酒菜,顾子青刚刚在外面光忙着敬酒了,实际上也没吃到东西,他坐在桌边,一边看着林忘,一边吃着菜。褪去了首饰,洗去浓重妆容的林忘,更让顾子青觉得亲切。 待都收拾妥当,下人悉数退下,并轻轻阖上门,屋中只剩顾子青和林忘,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坐在床上。 顾子青起身,一步步走到床边,统共没多远,不过片刻就站在了林忘旁边,林忘难免有些心虚,抬头看他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顾子青这会却伸开了双臂,不怪林忘没反应过来,一是他吃了些酒,二是他也没做过这种贴身伺候人的事,这身体以前做过,但林忘有意无意把以前的记忆摒除在外。 林忘以为顾子青是“求抱抱”,不免一头黑线,硬邦邦的咕哝道:“不太好吧。” 顾子青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狐疑地说:“我是让你替我更衣。” 这会换林忘愣住了,又觉得自己脑补过了有点丢脸,于是忙上前为他宽衣,先解了扣子,再摸到腰带,因刚才他是借更衣来掩盖自己丢脸,也没多想,这会却反应过来脱完衣服该干什么了,手下的动作不免慢了起来,但再慢也是在动作着,不可能真的停了,后来实在拖延不了了,林忘只得硬着头皮扯下他的腰带。 替顾子青脱了外衣,林忘不动了,顾子青看出他的紧张,轻笑了一声,道:“林哥儿,**苦短。” 林忘吞口口水,拼命找借口安慰自己,他知道顾子青能娶他当正妻已经是破格,不管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利用了顾子青解决了燃眉之急,享受正妻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却不能不履行自己的义务。林忘的眼神不自觉飘向顾子青身后的小桌上,上面还放着他吃了一半的酒菜,于是咬了咬牙,道:“二爷,我能喝点酒吗?” 顾子青回头看了眼桌上,扭过头后点了点:“喝吧。” 林忘越过顾子青,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倒了一杯,咚咚咚一口气喝了下去,他原本以为还是蜜酒了,却不知顾子青更爱喝白眉露,清冽中后劲十足,他猝不及防,嗓子里一下子火辣辣的,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林忘搁下酒壶,大步走回床边,自己解了外衣挂在旁边,就爬上了床,他可是喝了不少酒,又是两种酒掺合的,上床后,已经觉得天旋地转。 顾子青见他这样,不觉失笑,也上了床,躺在林忘后面,一开始,也只是搂住林忘,没有别的举动。 林忘的身体硬邦邦的像块木头,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也没放松,强睁着眼睛,看着帐子上的某一处。 这一时,顾子青却悉悉索索动了起来,将俩人的距离又拉近些,急促的呼吸吹在林忘耳后,手里则解着他的小衣。 林忘咬着牙,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应尽的责任,可虽说如此,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若说刚才像木头,那现在则像石头了。 顾子青一声声低沉似催眠的安慰:“莫怕,莫怕。” 林忘却丝毫不觉得有好转,只不过酒劲慢慢蒸腾上来,人渐渐糊涂了,不一会就被顾子青脱了精光,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不觉得凉,一双略带粗糙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带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 也许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也许这具身体是喜欢男人的爱抚的,林忘的身体里渐渐升起了一团火。 顾子青起先动作温柔,双手一点点在林忘身体上探索着,后来见林忘动了情,渐渐激烈起来。林忘这具身体虽不是初经人事,但林忘和男人却是第一次,身体绷得笔直,丝毫放松不了,俩人皆大汗淋漓。 顾子青再次蛊惑:“乖,放轻松!” 一阵疼痛,心底某一处坍塌了,林忘没有叫出声,双手紧紧掐着手心,脑子即使再昏昏沉沉,心里还是有一丝清明,除了空落落的,还有一股失望,对自己失望。 红烛摇曳,香熏袅袅,**满帐。 87 复面拜门 第二日,不过五更时分,就有下人来叫俩人起床。昨夜虽折腾半宿,但林忘心中存了事,门外的人刚叫了几声,他就已经醒了。 顾子青比林忘还要早醒一步,刚要伸手叫醒林忘,见他猛地睁开眼,眸子里没有初醒时的迷茫,反而一片清冷。 小华哥儿与小昭带着几人进来,比之小昭昨晚才知道林忘是新夫人,小华哥儿身为顾子青身边一等,自然提前告知于他,虽小华哥儿看见林忘不至于惊讶,但还是十分别扭。 几人伺候顾子青和林忘梳洗,小华哥儿则拿了面镜子放在桌子上,林忘看着他的动作不解其意,但没深想,直到俩人都穿戴完毕,小华哥儿恭敬道:“夫人,拜堂了。” 林忘心中古怪,想昨天不是已经拜堂了吗,怎么今天还要拜堂? 小华哥儿指了指桌上的镜子,林忘这才想起,之前有人教过他,说第二日早上要对着镜子拜一拜,林忘只得走过去,对着俯身三拜。 沈步帅和沈夫人还留在顾府,拜完镜子,自然要去拜他们。 厅堂上,沈步帅和沈夫人坐在上方,林忘敬茶请安,又拿出据说是他亲手绣的鞋面、枕面,沈步帅和沈夫人依例赏了他彩锻一匹。 拜完以后,便是认亲戚,住在府上的亲戚只一个狄哥儿,林忘是听过他不少传闻,却一直没见过,这会只见一个举止稳重,面目亲和的小哥中规中矩冲林忘问好,林忘见他这样,真跟原本想象的不同。 接着是小一辈,自然是沈家独子——沈如鉴,那沈如鉴平时没个正形,但在自己父亲面前,还是收敛很多,他越看越觉得林忘面熟,便忍不住多看两眼,沈步帅重重咳了一声,他这才甜甜地开口唤道:“舅良。” 本一屋子其乐融融,偏偏这会沈夫人又是一声冷哼,因现在没有外人,她更是不掩饰,明明白白表现出对林忘的厌恶。 沈步帅扫了她一眼,转头冲顾子青道:“子青,今日我们就要动身回京了。” 沈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沈步帅一个眼神压住了。 “这么急?不再多住几日?” “不了,京城公事繁忙。” 双方寒暄几句,最后沈步帅仍旧坚持今日动身。 认亲过后,一众人又带着林忘来到宗祠,因顾家人丁单薄,排场倒是不大,林忘起先并不知还有这个步骤,身处宗祠,人也跟着肃然起敬。烟雾缭绕,林忘跪在垫子上,听着一个老者念念有词,然后见顾子青亲手将他名字写在家谱上,林忘没由来的有些慌张,抬头对上顾子青认真的眼神,为自己计划好的打算而心虚。 沈夫人从旁见了这一幕,心疼地闭了闭眼,再睁开,那眼神几欲给顾子青手里的族谱烧出个窟窿来,最好窟窿正正好好烧去林忘的名字,他仍不承认自己弟弟的正妻是这样一个人。 因要拜亲长,众人都还没吃早饭,于是哗啦啦又回到饭厅,林忘需要立规矩,意思是他们坐着他站着,还不能吃,先伺候他们吃完了,才轮到自己。 沈夫人自然少不了故意刁难,有时又夹枪带棍说些讽刺的话,林忘对她毫无喜恶之言,又怎会往心里去,面上仍旧一片平静,反衬得沈夫人一副不讲理的样子,沈步帅在旁跟着吹胡子瞪眼,心中觉得丢了面子。 又说了,吃个早饭能用多久?就往长了说,半个时辰总能吃完吧? 等沈步帅拉着沈夫人回房,顾子青让人重新上了早饭,坐在桌边陪着林忘又吃了几筷子。 经过昨晚,林忘面对顾子青很尴尬,他一直低着头吃饭,顾子青当他害羞,也没说什么话。 用完饭,林忘回了屋,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又因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呆着,困乏便上了身,只是他没歇一会,就被沈夫人身边的桃花叫了过去。 林忘知沈夫人不喜自己,无关林忘这个人,顾子青即便找的是门当户对的小哥儿,只要不是经过沈夫人先选定的对象,她都会不喜,只不过不喜的程度不同,所以林忘无心也无力改变什么。 沈夫人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摸着自己的戒指,她这个习惯动作和顾子青一样,顾子青在思考什么事情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沈夫人将他打量几眼,慢悠悠地道:“我是不知子青到底看上你什么?要出身没出身,要姿色也没姿色,性格木讷呆板,往那一杵,跟个木桩子似的。” 林忘琢磨一下,不好不答:“您教训的是。” 他没喊出“大姐”二字,一是林忘自己就抵触,二是也知沈夫人听了八成更生气。 沈夫人吐了口气,见他低眉顺眼,方觉好受点:“我们顾家人丁单薄,定当尽早开枝散叶,你懂吗?” 林忘想沈夫人不待见自己,不该冲他说这些,心中奇怪,还是低低应了声是。 果然沈夫人话锋一转:“我看你身形瘦小,当不是好生养的,你该劝着子青,让他再多纳几房妾室。” 林忘古怪地看了眼沈夫人,想她是沈步帅正妻,有诰命在身,为何行为办事如此不靠谱,得亏这是林忘,若是换了别人,成亲第二天,就被告知要劝着夫君纳妾,一口老血还不得梗出来。 “我们狄哥儿,和子青青梅竹马,怎奈他没有福气,双亲早忘,只剩他一人,身份毕竟上不得台面”她最后那句话咬得重重的,明显指桑骂槐,林忘要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不过总归是有情分的,我看哪天就让子青将他收房吧。” 这种事,谁知顾子青怎么想,他听说那狄哥儿住在顾府有些年头了,却不见顾子青有所行动,可不信她说的有什么情分在里面,也不敢随意应承,万一顾子青另有安排呢? “我会和二爷提醒的。” “还有子青身边的小华哥儿,我瞧着也是好的,毕竟伺候了子青几年,极为熟知他喜好,我看也留在屋里吧。” 林忘算看出来了,沈夫人如今是恨不得什么样的都往顾子青屋子里划拉。 他刚要开口应是,只听外面门被推开,桃花一脸歉然和害怕地看着沈夫人,在他旁边,则立着沈步帅,他瞪着眼睛,虽没发火,但里面警告意味十足:“子青才成亲一日,你就想着这些?” 沈夫人站了起来,撅了撅嘴:“我这不是想子青趁早开枝散叶吗!” “哼!”沈步帅拂了拂袖子:“你快去收拾一番,咱们即刻就动身。” 沈夫人眼神游移了下,道:“你自己回京吧,我弟弟刚成亲,我怕他不会管家,在这再住几日。” 沈夫人的那句“他”指的是林忘,沈步帅又怎会不知她心思,怪她什么事都要参合一下,若是他俩成亲之前,你使什么法子搅合散了,也算你本事,如今俩人已然成亲,还要闹什么不痛快?所以说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沈步帅瞪了瞪眼睛,气势十足:“你莫忘了,你嫁入沈家,是沈家当家主母,哪有功夫让你留在别处?若是如此,这个家,我还是交给别人打理吧。” 沈夫人果然变了脸色,即便弟弟这再怎么重要,也肯定不及自己家掌权的位置,又说沈步帅身边有个会小意奉承的妾,虽撼不了沈夫人地位,但已夺取了沈步帅关怀喜爱,沈夫人这时有些慌乱,立即道:“子青这便是没当家主母的时候,打理的也极好,我还是跟你回去吧。” 即便沈夫人是顾子青亲姐,林忘这会心里也忍不住对她鄙视,怎么亲姐弟的性子差这么多? 沈夫人这才想起林忘还在一旁立着了,因在他面前失了脸面,忍不住忿忿瞪他一眼。 林忘从沈夫人鸳鸯居出来,慢慢溜达往回走,路上有遇见的下人,皆弯身喊一声“夫人”。 回到了房里,想不到顾子青也在,正拿着几张单子看着,见林忘回来,将单子放在桌上,问:“大姐跟你说什么了?” 林忘见他虽是问句,但声音里没多少疑问,随口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因意识到他和顾子青不过是各取所需,所以林忘对他到没多少畏惧了,而且林忘是那种越和某人关系尴尬,越要表现出亲切自然的人,这是以前和人交际时练出的本能反应,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字——装。 顾子青何曾听过林忘跟他这样说过话,心中其实是高兴的,以为经过洞房花烛夜后,俩人关系更亲密了,抬起手,覆盖住林忘搁在腿上的手。 林忘自然地抽出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先给顾子青推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捧在手里慢慢喝。 顾子青又怎会察觉不出他是故意的,却什么都没说,一只手搭在放在旁边的纸单子上,问:“你识字吗?” “以前给家里林似玉启蒙的时候,有幸认了几个字。”这点林忘没说谎,以前张氏给林似玉请先生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再过个一两年就给林如花卖掉,张氏就觉得能识得几个字的,说出去也好听,卖的价钱也高,索性一个羊也赶两个羊也放,林如花捎带着跟着认了些字,不过认得不多,林忘穿来后,虽字都是繁体,但也能认一些,只是写的话却是歪歪扭扭的。 这点顾子青也猜到了,否则林忘之前如何看的菜谱,他敲了敲手边的纸单子:“今日复面拜门,等回来后,你看看这些单子。” “这些是什么?”林忘瞄了一眼,因都是繁体字,乍一看也没看出写的是什么。 顾子青摇摇头:“你先梳洗去吧,回来再看,等送别了大姐、姐夫,咱们即刻出门。” 林忘里屋换了衣裳,旁边自有小昭替他打扮一番,他本人是不爱戴这些叮呤当啷的首饰的,奈何现在身份不同,也不好搞个素面朝天,便任由小昭收拾。 顾子青和林忘先是送了沈家一家,然后就坐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复面拜门本应去林家,但林忘好歹也认了薛老爷,便先去的薛家。 马车停在薛家门口,早有下人迎了出来,一行人簇拥着顾子青和林忘进了府,来到厅堂,先是互相见了礼,然后便给薛老爷跪拜磕头。 薛老爷含笑地看着底下俩人,他顽童的性子,在问话中就体现了:“和林哥儿处的不错吧。” 林忘心想,统共成亲一日,算上相处也就是昨晚,这直白的问话也得亏薛老爷问的出来。 顾子青笑容和煦:“林哥儿善解人意,自然相处愉快。” 他回答的很正直,脑海里曲解其意的林忘却忍不住蹦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好好。”薛老爷摸了摸胡子,连说了三声好:“我知林哥儿是个好的,你可不要看他只是我义子,就欺负了去,否则我可不饶你。” “小婿岂敢。” 俩人之后又说到了海上贸易的事,拉拉杂杂聊了半天,其他人沦为陪衬,也就薛家老大偶尔跟着应上两句。 坐了一会,便到了晌午,众人涌进饭厅,林忘他们一群小哥儿则在内堂,这些人跟林忘都没有利益冲突,相反因顾子青的关系,对他也极为重视,坐在一起边吃饭边说话,乍一看就像是亲密的一家人。 当然,哪家内部没有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薛二媳妇和薛三媳妇你来我往过了几遍招,林忘看在眼里,将一些有关顾子青海上生意的问题又给带了回来,渐渐的说起了衣服花纹。 林忘本就是义子,又是临时认的,和其他人比较生疏,自然没人跟他说体己话,薛老爷也只是大面上嘱咐了几句,用完饭又歇了会,顾子青和林忘便起身告辞了。 俩人坐上马车,顾子青也没吩咐,那车子自觉驾着马车行驶起来,顾子青看着林忘有一会,终于问:“你不问咱们去哪?” 马车里有些闷热,林忘以手当扇扇了起来:“今日拜门,按理说也该回我家拜一拜,二爷您办事妥当,自然不会落下。” “你就不怕我故意不去?” 其实去或不去,林忘是真不在意,甚至在他心里,更是腻味见林家人,只是现在毕竟还没撕破脸,表面功夫还是该做好的,对林忘如此,对顾子青亦如此。 顾子青见他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 俩人靠在背后的枕垫上,马车颠簸,又是密闭空间,无什么大的声响,顾子青靠着马车闭目养神,林忘被他影响,也慢慢闭了眼。柳若虚给林家人租的小院在城南,还要有一会才到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林忘模模糊糊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还不等他睁开眼,一个略显粗糙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脸,在耳边小声唤着:“林哥儿” 林忘一下子睁开眼,确实马车已停了,他此刻倚在顾子青身上,马车本就封闭,穿得又不少,如今已起了层薄汗。 林忘撑起自己,向外探了眼:“到了?” “嗯,到了,下车吧。” 车外有人扶着俩人下车,林家不比薛家,没有下人,是尤氏亲自迎在门外,见了林忘,眼睛亮了亮,冲里面喊道:“林哥儿和新姑爷来了。” 不一会,林大哥也跟着迎了出来,给俩人迎进了屋。 厅堂里,林家二老坐在上手,不成想,林似玉也在。 顾子青和林忘跪在地上磕了头,林家二老迫不及待就让他俩起来了。 林似玉飘飘而至,软软拜了顾子青。 张氏蹦下椅子,拉着林忘的手,笑得脸上跟绽放的菊花似的:“我的好儿子,好儿子。” 林似玉见林忘被拉走,有意无意站在顾子青身边,心中幻想着他俩才是夫妻,顾子青不着痕迹避开她,林忘想挣开张氏的手,身子跟着晃了下,顾子青过去扶住林忘,用关切的声音问:“林哥儿,没事吧?许是刚才在马车上闷到了。” 林忘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一下,眼神扫到一脸不甘的林似玉,因根本不想在林家久留,于是顺势道:“是有些头昏,也有些犯恶心。” 林似玉嫉妒地看着顾子青关切地扶着林忘,转而又注意起他的打扮,见林忘今天穿了身檀色八宝奔兔双喜临梅暗地织金褙子,头上簪着点翠嵌宝石花卉钗,耳上缀着栗色东珠,手上戴着一对白玉镯子,拇指上套着指肚大小的宝石戒指,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林家人本欲留顾子青和林忘在家吃饭,结果被顾子青以林忘不舒服的由头给拒了,今日的林忘不比往日,张氏几人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强横地勉强他。 俩人坐上回府的马车,林忘松了一大口气,真是和顾子青待着,都比和那些“名义上”的家人待着让人舒服。 88婚后 林家人的院子在城南,顾府在城东,一来一回不算近,等顾子青和林忘回到府上的时候,天都有些暗了,俩人先是各自洗濯一番,又换了衣裳,便去饭厅吃饭。 顾子青的新厨子不知是从哪里请的,手艺不错,做了几道本土特色菜,味道清淡,林忘是真饿了,吃了不少。 饭后,俩人回屋,独处的时候林忘更觉尴尬,总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不知该干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幸好想起了早上顾子青说的话,于是林忘问:“你不是有东西让我看吗?” 顾子青点头,从旁拿过一沓单子递给林忘。 林忘匆匆扫了几眼,见上头一项一项列的是些物件,后面还有几张田地契约,他起先没反应过来,看到后来意识到是什么,有些吃惊的问:“这是什么?” 顾子青道:“你的嫁妆单子。” “呃”林忘猜出这是嫁妆单子了:“你给我做什么?” 顾子青端着茶,笑容不变:“你的嫁妆单子,当然给你,记得收好。” “我的嫁妆不是你置办的吗?也就为了撑个场面,又不真是我的。” 顾子青听林忘这么说,心中还是贴心的,他笑容更深,口气也不自觉更轻:“给你置办的,就算你的了,你看那几张田契,还是你的名了。” 林忘闻言,猛地将单子推到顾子青跟前:“这样不太好,我不要,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顾子青嗤的一声笑了:“我都娶你过门了,想给你一些东西又怎么了?何至于扯到‘无功不受禄’?你我之间还需‘功’之言?” 林忘还是摇头,那些单子碰一下都觉得烫手,自己要是接了,就真成卖的了。 顾子青也执着,说什么都要林忘收下,林忘想了想,迂回道:“反正咱俩也成亲了,就搁在你那里吧,我平时也用不到。” 林忘迂回,顾子青也迂回:“柜子里有个带锁的匣子,你帮我放进去吧,钥匙你先收着。” 林忘懒得再争,这就起身开了柜子,从里面摸出一个雕花木匣子,上面挂着一个小铜锁,铜锁上插着钥匙,轻轻一拨,就开了,他将这些单子放进去,上了锁,顺势就将钥匙藏在匣子后面的角落里,还故意让顾子青看了眼:“钥匙我就放在这了,你要是用,就开锁拿吧。” 因这些不过就是单子,有价值,但除了顾子青和林忘,其他人拿了也没什么用,所以林忘也不怕别人偷。 顾子青见状,不觉失笑:“你呀你呀,何必跟我分的这么清?” 林忘一笑没说话,顾子青不知从哪又摸出一沓单子,然后冲林忘招手,故意逗他说:“你来,这还有呢。” 林忘一脸错愕,心想怎么还有,慢吞吞挪到桌边,拿着单子看了几眼,乍一看跟嫁妆单子相似,但仔细一看,前面有带着人名,粗略扫了几眼,就明白了:“这是咱们额,成亲时的礼单子?” 顾子青点了点头:“对。” 林忘抬起头,困惑地说:“这个给我看做什么?” “这上面是我全部的人际关系,你至少也要梳理梳理,以后少不了要同他们的夫人相交,在前面的,是关系比较近的,后面的则是一些普通的,这其中也有一些还没成亲的,日后送礼少不得要交给你操办,就比着这个来。” 林忘忽然想明白了,确实,当了顾子青的夫人,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再低头看看这厚厚一沓礼单子,只觉头都大了,估计没个三五天,还真梳理不完。 “那我先看着。”林忘坐在桌边,抖了抖手里的单子,这就看了起来。 顾子青就坐林忘旁边,也不干别的,喝两口茶,看几眼林忘,后者总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林忘刚看了开头,就愣住了,然后指着单子上第一个名字,有些吃惊地问:“这个信王是王爷?” 顾子青见他这种不敢置信的语气,十分好笑:“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是人名?” “呃,你还跟王爷有交情?”林忘又看了几眼单子上“信王”那两个字,总觉得有点不真实,似乎这种皇亲国戚、身份尊崇的人应该离他很远。 顾子青拇指摩挲着桌子表面,慢悠悠地道:“我和信王是在外地相识,彼时都不明对方身份,倒也相谈甚欢,信王是个很稳重的人,你只需记得,他不一般就好。” 林忘原本以为顾子青认识信王是通过沈步帅,如今听他这么说,才知是顾子青自己结识的信王,心中有小小的吃惊,却没表现出来。 其实顾子青故意和林忘说这些,他没由来想起了在成亲之前,他大姐曾经说他完全是仰仗沈步帅,才有今天的成就,自尊心作祟,顾子青听了后只觉有团火堵在胸口,虽林忘当时不在场,但他就是想让林忘知道,他并不是完全依靠姐夫才发迹起来的。 “哦。”林忘哪知道顾子青的深意,还在吃惊于他连王爷都认识,拿着礼单子往下扫了几眼,见信王送的礼是几样金壶玉盏、古玩摆件、文房四宝、几匹妆花纱、妆花缎、妆花绢、妆花锦,不可谓不丰厚。 顾子青也瞄了一眼,道:“这妆花纱、妆花缎、妆花绢、妆花锦,是专供‘上用’的御用品,赶明你去库房里看看,让人给你裁几身新衣裳。” “呵呵。”林忘低了头,继续往下看。 随着林忘的翻页,顾子青不时对上面的人名解释几句:“这个沈大,在严州乘佃湖泊,方圆七十余里,湖内有渔户数百,为人最是仗义。” “这个宋俊杰,专在长安收丝,贩到京城去卖,两地都有铺子,为人好色,在京城、长安、虞城等各地都有妾室。” 礼单子上记载的不过是人名和这次送的礼,看起来很是枯燥,尤其那堆密密麻麻的繁体字,林忘看没一会,眼睛就疼了,顾子青跟他说了一堆,有记住的,也有忘了的。 顾子青也知不可能一晚上就让林忘将这些全部记住,见他看了快一个时辰了,这就从他手中抽出了单子:“早点歇息吧,明日再看。” 说实话,林忘确实累了,昨天繁文缛节忙了一天,今天又往外跑了一天,但从顾子青嘴里说出“歇息”二字,林忘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他双手几松几紧,犹豫了下,抬头看着顾子青的黑漆漆眼,说:“二爷,我今天累了。” 顾子青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林忘的意思,眼中有股失望,但很快过去,他轻轻拍了下林忘的手:“我知道,歇息吧。” 听那意思,顾子青晚上是不打算做什么了,林忘心中松一大口气,被顾子青摸下小手,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俩人直挺挺躺在床上,虽知道顾子青不会做什么,可林忘还是十分别扭,他平躺着,将屁股压在底下,总有种微妙的安全感。顾子青翻了个身,胳膊搭在林忘的腰上,林忘闭着眼没动,过了一刻钟,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林忘睁开眼,轻轻将那条胳膊推下去,也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子青,没一会就睡着了。 林忘以为自己戒备心重,顾子青有动静的话自己必然能醒,可想来这几天真是累了,等他第二日睁开眼的时候,顾子青已经不在身边了。 林忘刚从床上坐起来,外面听见动静的小昭就进来了,他先是问了安,然后道:“二爷一早出门了,让我们不要叫醒夫人。” 得知顾子青不在府上,林忘浑身抖松快起来,他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刚到。” 林忘一听,自己也吓了一跳,巳时是九点,他以为他和顾子青一起睡会睡不好了,没想到一觉直接睡到了九点。 起身穿好了衣服,又让小昭挽了个简单发髻,因是在府上,头上只别根簪子,手上仍戴着那对白玉镯,他本意是什么都不佩戴的,可又不好搞特立独行,于是就这样了。 洗濯完毕,吃了早饭,林忘便没事了,他现在仍是懒得面对府上其他人,于是只在院子里溜达两圈,然后就回屋,找出昨天看一半的礼单子,重头又翻了起来,权当“复习” 另一边,柳府。 林似玉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小几上摆着葡萄等时令水果,她捻起一颗轻轻放在嘴里,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裙子上的印染花纹。 他今天穿了件檀色夹缬花罗裙,林似玉没意识到,她的穿衣打扮不着痕迹地模仿着林忘,抬起手来的时候,那只白玉镯子往下滑了滑,更衬得她手腕纤细白嫩。 “去将夫君请来。” 林似玉身边的小红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又被林似玉急急叫了回来:“先等等。” 小红狐疑地转过身,看着林似玉。 林似玉若有所思,一个人自言自语:“这事他未必肯应,倒也不必惊动他。” “你附耳过来。”林似玉冲小红招了招手。 小红疑惑地走过去,弯下腰。 殷红的嘴唇轻轻动着,不一会句交代完了。 小红有些吃惊,起身后看着林似玉。 林似玉挥了挥手:“快去办吧,办得好了,有赏。” 小红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规规矩矩走了出去。 林似玉不知道,在京城的另一个人正做着和她相似的举动。 89 送来的人 和顾子青成亲快一个月了,林忘唯一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整日无所事事,养得林忘都呆了。 这日,顾子青和林忘像往常一样坐在屋中,各看各的书,顾子青看的多是跟生意有关的东西,在林忘将那些礼单子和人际关系背下来后,空白了几天,顾子青给他带了些闲书,面对那些古文写成的游记,林忘是真看不下去,后来央顾子青给他带些菜谱,林忘这才有些事干了。 门外传来咚咚咚脚步声,顾子青和林忘下意识将头从书上移开,看向门口,他俩甚至都能听见外面悉悉索索说话的声音。 不一会,小满从外面走了进来,冲顾子青道:“二爷,吴忧说沈夫人给您送了些东西来,请您出去看一眼。” 顾子青皱起眉头:“今日不早了,送来什么先让管家收好,明日再看。” 小满咬着嘴唇,看了眼林忘,在对上林忘的视线后,又快速移开:“二爷,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顾子青眉头皱的更紧,他是知道,吴忧若没什么事,是不会这么晚再来汇报给他的,这就放下了手里的册子:“吴忧,你进来说。” 因天气日渐炎热,卧房有些闷,所以俩人是坐在外厅里看书,吴忧就候在门外,顾子青的声音不小,喊一声,吴忧就听到了 小满退到一边,吴忧低着头跨进了门槛,先是给俩人问安,然后半抬着头,眼神有意无意扫了下林忘,他这举动,顾子青看到了,林忘也看到了。 顾子青微微挑起眉毛,但什么也没说,林忘见状,以为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回避,于是抓着手里的菜谱欲站起来:“我还是回避下吧。” 顾子青一把抓住林忘的手,又将他按回椅子上,冷哼一声:“没什么好回避的,吴忧,说吧,我大姐送来了什么东西来?” 吴忧真恨不得擦一擦汗,顿了一下,方说:“沈夫人送来两个人。” 顾子青到底比林忘更了解他大姐,在吴忧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林忘后,他其实就已经猜到了,正因为猜到了,就更没必要避着林忘。 林忘听吴忧说“送来两个人”,顿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心中正被两种情绪纠结着,又嫌沈夫人这种频频举动烦,毕竟她对自己一直带着恶意,总觉得有些没完没了,同时,心中又有些庆幸能有两个人来分散顾子青的注意。 顾子青见林忘不动声色,以为他还没明白过来,就接着问:“我大姐有没有捎来信件?” “信件没有,口信倒是有。” 顾子青放下了手里的书,不紧不慢地道:“说吧。” 吴忧毕竟是顾子青身边第一得力小厮,他并不畏惧林忘,见顾子青问了,还是照实说了,只是声音小了些:“沈夫人怕夫人伺候不好二爷,特意送来两个小哥,说放在屋里,和夫人共同服侍二爷。” 一瞬间,谁都不说话了,顾子青看向林忘,见他表情仍旧是淡淡的,没一点吃惊不悦,弄得自己心中反而有些不痛快,于是说:“交给你吧。” 吴忧一惊,因他在说沈夫人口信的时候,不自觉压低了头,下意识以为二爷在跟他说话,猛地抬起头,才看见二爷是冲着新夫人说话呢。 林忘满脸错愕,愣愣地问:“交给我?交给我什么?” “那两个人,交给你处理。”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安排吧。” “唔”林忘想了想,能怎么安排? 林忘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一边因屋中气氛而略感不安的小满,这小满只是三等,平时在门口传传话,可能因模样普通,反而比其他人有自知之明,心思是这些人里比较单纯的一个,并不削尖脑袋想在顾子青面前出彩。 “小满,你带几个人麻利地将依洛院收拾出来,一会让吴忧将两人带过去安置吧,那院里或是有什么不齐全的,跟管家回一声,都添置齐全了,万不可怠慢了,再拨两个人过去伺候着。” 顾子青在听林忘说“依洛院”时,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依洛院离着顾子青所住的院子最近,就在旁边。 林忘吩咐完后,小满没立刻动,而是看向顾子青。 林忘见状,也看向他,问:“这样安置可妥当?” 顾子青沉默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忘,然后用不屑的口吻道:“将那俩人安置在玲珑院吧,也不用拨人过去,本身就是下人,何需人来伺候?” 玲珑院,院如其名,是个不大的院子,离顾子青这不远不近,是当时建宅子时因风水原因隔出来的一间小院子。 小满依言下去了,吴忧也退下了,屋中又只剩顾子青和林忘。 顾子青看着林忘,林忘被看着,也不可能无事一般照常看书,顾子青忽而开口:“依洛院?” 仅仅三个字,一个院名,林忘发现他竟然读懂顾子青的意思了,于是直言不讳解释道:“人毕竟是大姐送来的,专门为伺候你的,我安排的太远总归不好,依洛院不是空着吗,正好也方便。” 方便什么?顾子青听懂了,一时却没话可说,他知道,当正牌夫人,本就该有这种度量,若事事都依着性子来,早晚弄得家宅不和,他本该欣慰,可心底却有些不舒服,似乎他并不想让林忘这样做。 林忘微微一笑,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随意,却不知里面真诚大于随意:“毕竟是大姐送来的人,二爷过去看看吧,大姐她眼光高,能让她看上的人,必定是兰心蕙质、温柔解语。” “不去。”啪的一下,顾子青合上了书:“时候不早了,回屋歇息吧。” 第二日,顾子青出门了,林忘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菜谱确实好看,也学了几样菜,但他现在却不好亲自去厨房试一试。 小昭见林忘一连半个月都没有疏远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俩人之前毕竟有情分,心里不自觉就向着林忘。 “夫人,沈夫人送来那俩人您不去看看?”小昭在旁边试探地问。 “那有什么好看的?” “呃”小昭一愣,想了想:“您是正牌夫人,拿出款儿来压一压他们?” “没什么好压的,我懒得管他们”说到这,林忘将脑袋从书本上抬起来:“又不能真的不管,小昭,你去问问管家,玲珑院里的东西都置备齐了吗?万不可有怠慢的,那毕竟是沈夫人送的。” 小昭本是聪明的,但如今林忘毕竟身份不同,小昭就拿“正牌夫人”的心态去揣度林忘,他以为,无论哪个夫人,面对送给自己夫君的小妾时,也该出面弹压一下。小昭见林忘不甚上心,也就不劝了,应了是,这就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小昭才回来,说他先是问了管家,回说玲珑院一切都安置好了,之后他又绕到玲珑院看了眼,只看见其中一个坐在院子里赏花,远远望去,仪容不俗。 “你没跟他说话吧?” 小昭猛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过去看一眼,您也没什么交代,看完就回来了。” 林忘点点头:“那俩人的事你不要参合,以后也不要过去看了,我也不参合,那毕竟是沈夫人送来的人,一切交给二爷安排。” 小昭点头应是。 林忘本来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可似乎一个两个都看不惯林忘过得太顺心。 下午的时候,顾子青早早就回来了,林忘那时还在睡午觉,但睡得并不实,听见外面隐隐约约有说话声,自己就醒了,坐起来后整理衣服,外面听见动静的小昭走了进来。 “夫人,二爷回来了。” 林忘一想,原来刚才听见的声音果然不是做梦,他任小昭帮他整理头发,随口问道:“今天这么早?” 小昭拿着梳子的手一顿,再开口,声音有些怪怪的:“府上有点事,二爷就回来了。” 府上能有什么事?听到这,林忘心中敲起了警钟,倒不是他猜到了什么,而是以为在他睡觉的时候,府上确实出事了:“可是府上出事了?” 小昭听出了他的担心,忙说:“不是不是,并没发生什么事。” 等整理完仪容,林忘出了卧房,见顾子青坐在厅上,底下站着管家,顾子青先是冲林忘示意:“坐吧。” 林忘见他表情淡淡的,便知应不是什么急事,心中不明所以,只得一言不发地坐在顾子青旁边。 顾子青冲管家努了努下巴,道:“你再说一遍吧。” 管家向林忘问了安,开口道:“下午的时候,柳老板差人送了两个人过来,因柳老板不比别人,和二爷您有生意往来,我也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更深的关系,不敢自作主张,便去铺子上给您送了信儿。” 顾子青看向林忘,挑了挑眉,那意思是你明白了吗? 林忘点点头,明白了,有人怕顾子青寂寞,又给他送来两人。 顾子青挥退了管家,等他下去后,方说:“按理说柳若虚为人谨慎,他不会做这种举动的。” 林忘又听懂了,甚至之前他就猜到了,他不由得一声冷哼,送来再多的人又怎么样?给自己挤垮了,她也当不上顾夫人。 比起沈夫人,林似玉的初衷可就不一样了,林忘只要一想到她举动背后的意义,就觉得膈应。 “这俩人怎么处理?”这是顾子青问林忘的。 顾子青出海,贩香料来卖,柳若虚开酒楼,自然和顾子青有合作关系,林忘想了想,问:“柳老板最近没央您办事吧?” “没。”顾子青摇摇头,顿了下又补充道:“你我刚成亲一月有余,即便他有求我的地方,也不会送人来,这点分寸柳若虚还是有的。” 林忘点点头,确定不是柳若虚送来的就行:“那也好办,她送来就收下呗,只是这毕竟是打着柳老板的名字送来的,您还是跟柳老板通个气,就怕万一是另有其人呢,再钻了空子。” 顾子青挑了挑眉:“收下?” 林忘抬头看他:“嗯,若是退回去的话,反而弄得柳老板没脸,这俩人留下,兴许有用到的时候呢!” 顾子青看着林忘黑漆漆的眼睛,不知道他最后那句话到底是另有暗示,还是只随口一说。顾子青看着林忘游刃有余的样子,莫名的,心底也跟着松快起来。 顾子青冲立在一旁的吴忧吩咐:“来而不往非礼也,听说义棠院最近在扬州买来些年轻小哥儿,你去向那掌柜的买俩个调/教好的,务必要温柔和婉的,再送去给柳若虚,就说我谢他送来的人。” 吴忧下去了,顾子青看着林忘,嘴角还带着笑:“你以为谁都像我一样,对送上门的人,看都不看一眼?柳若虚他啊,最喜欢这种小家碧玉类型了。” 林忘对着顾子青,一时找不出话,只能呵呵两声。 90 四个人 柳府 柳若虚沉着脸,迈着大步回了屋。 林似玉见他回来,当下言笑晏晏迎了过去,柔柔开口:“夫君。” 柳若虚到底知道面子问题,挥退了所有人,林似玉显然误会了,含羞带怯抛过去一个媚眼:“夫君,这还是白天呢。” 柳若虚脸色铁青,等人走走光后,立刻呵斥道:“顾府那俩人是你送过去的?” 林似玉表情一僵,有些心虚。 柳若虚见状,就知道她这是默认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似玉没傻到以为瞒得住,她早想好了理由:“我那哥哥是什么性子我了解,木讷的很,我怕他伺候不好顾二爷,这才送去俩人帮他。” 柳若虚是真不明白,别人都恨不得自己兄弟姐妹在夫家坐稳位置,怎么林似玉偏偏要送去俩人分宠,对于她说的解释,柳若虚只觉得惊愕:“他们才成亲一月!” 林似玉低着头不说话了。 柳若虚这时真懒得同她再说什么,今天他收到那两个人时,还在奇怪顾二爷怎么做如此不地道的事,毕竟他和林似玉成亲也才短短几月,当听见对方带来的话后,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柳若虚仿佛被人打了脸。 柳若虚哼了一声,故意道:“这么说你还真是好意了” 林似玉以为对方信了,连连点头。 柳若虚接着说:“正好,顾夫人似乎也怕你伺候不好我,给我送来俩人,既然如此,那俩人就安排在隔壁院子里吧。” 林似玉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满眼的不敢置信,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柳若虚见她一副嫉妒的嘴脸,心中更不信她的借口,甩了甩袖子,扭头就走。 林似玉急忙上前,快速地说道:“夫君,这次是我办事欠妥当,我怕哥哥也犯相同的错误,送你那人要不要先送回顾府,跟顾二爷打声招呼?” 柳若虚停下步子,岂会不知她真实目的,当下冷哼一声:“放心吧,你哥哥办事比你稳妥多了,这俩人正是二爷身边的人送来的,显然顾二爷是知道的。” 林似玉见柳若虚跨出了门槛,忙问:“夫君,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送来的那两个人。” 柳若虚没看见林似玉一张精致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不管事实到底是柳老板还是林似玉的主意,送来的那两个人最后也留在了顾府。林忘想沈夫人送来的人住在玲珑院,柳老板送来的人则不好住在更好的院子里,若是搬的话太麻烦,最后索性给新来的那两个也塞到了玲珑院,这玲珑院虽小,但到底是间院子,住四个人绝对没问题,林忘心想,这都能凑成一桌麻将了。 只不过那四个小哥是不会老老实实打麻将的,刚住进去一天,就闹起来了。 有人报到了林忘跟前:“夫人,玲珑院里那两拨人吵起来了。” 林忘不以为意:“这四人刚刚相处,难免有磕磕碰碰的地方,不用管。” 底下说话这人犹豫了下,因他收了那四人的好处,不能被林忘就此打发了,于是又说:“吵得可凶的,都砸了好几个花瓶了,沈夫人送来的那俩人说,好歹是给二爷做妾来的,一次面都见不上算什么?若如此,不如放了他们回沈夫人那里,另外两个倒是做小伏低,只求夫人给个机会。” 林忘头都大了,心说又不是他在中间拦着,其实顾子青的心思也挺好猜,这其中俩人是沈夫人送的,当初顾子青成亲的时候,沈夫人就多方阻挠,如今这么快就送来两个人,明显是跟顾子青对着干,顾子青也是有脾气,沈夫人越这样,他越拧巴着。另外两个是林似玉送来的,没安好心,顾子青更是碰都不会碰一下。 可这事总这么拖着也不行,林忘想了想,道:“你让他们四人准备一下,待会二爷回来,让他们见见二爷,至于之后的,就各凭本事吧。” 底下那人一喜,因想着回去后能讨赏钱,也忘了掩饰,这就退下了。 林忘就当没发生过这事,拿着笔,歪歪扭扭在纸上记着自己改良的菜谱,小昭在一旁欲言又止。 傍晚,顾子青回来了,听说他六月份要南下,最近正在准备各项事宜,挺忙的,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疲色。 下人伺候他去净房洗濯一番,又换了衣裳,顾子青坐在椅子上喝起了茶:“问问厨房,晚饭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摆吧,今天中午在外面吃的不对胃口,只吃了几筷子。” 等他说完,林忘则接口道:“我刚问完,说是还差一个菜,二爷您今天回来的早,也不怪他们,正好我有些事要说,小昭,你去厨房拿些点心来,还有熬的绿豆粥。” 小昭先是看了眼顾子青,见他没反对,才扭身出去了。 顾子青饿了,经由林忘一说,还真有些想吃甜的东西,他搁下茶杯,问:“有什么急事?不能饭后说?” “并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玲珑院的那几位,劳烦您见一见。” 顾子青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一下,皱着眉头问:“见他们做什么?” “就见一面,要不然”显得是我在中间拦着似的,林忘将那话滚了一遍,方觉不好,像是告状似的,又咽了回去,改说:“要不然也不合适,您若不见,他们便一直期待着,等着,见了,您日后若不理他们,他们也知道是自己不得您喜欢。” 顾子青皱着眉头,眼中有些不耐烦,将身子往后倚了倚,也没再出声反驳什么。 不一会,只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林忘和顾子青知道这是来了,只见小昭在前头带路,后面跟着几人,只是还没看清到底长什么模样,先闻见一股呛人的香味,这香味应该不是源自一种香料,四个人喷的不同的香,混合在一起,可不好闻。 林忘没动,顾子青可不用忍着,直接以手扇了扇,脸上带了嫌恶,冲林忘道:“闻见这味,连饭都吃不下了。” 林忘撇撇嘴,只觉得他有点夸张了。 说话间,小昭将几人带到了屋里,四个人并排站着,妖妖娆娆,各有特色。 林忘看了一眼,心话这也太有特色了,左边那俩是那种很知性的美,穿着打扮素雅怡人,右边那俩则是娇姿艳质、花枝招展类型的,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像女人,若不是林忘知道这世界女人稀少,当真以为站在对面的就是四个女人了。 那四人袅袅娜娜给顾子青和林忘问了安,问到林忘的时候还好点,冲顾子青问安的时候,那声音软的,一般人听了骨头都得酥一半,可林忘一想到他们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器官,别说酥了,鸡皮疙瘩先争相站起来了。 问完安后,四人就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冲顾子青抛媚眼,林忘假借喝茶掩住上扬的嘴角,第一次知道以旁观者看别人暗送秋波是这么的可乐。 顾子青沉着脸不说话,底下的人没有顾子青发话,也不敢轻易开口,于是都僵着,小华哥儿几人察觉出屋中气氛怪异,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过了有一会,顾子青淡淡地道:“看也看过了,都下去吧,进了我府上,就老老实实的。” 不止底下那四人错愕,屋里就没有一个人不错愕的。 还是那四人中其中一个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淡绿色香囊,双手呈上,软绵绵地道:“妾身仰慕二爷许久,望能常伴君身侧,这个代表妾身的心意。” 他的话,像是开了闸,其他几人纷纷上前,嘴里说着甜言蜜语,有送帕子的,有送香囊的,因都想在顾子青这留下印象,遂谁都不愿停口。 啪的一声,顾子青的掌拍上了桌子,茶盏在上面晃了晃,屋中再次瞬间安静。 顾子青粗声粗气道:“吵什么?有没有规矩?就你们这样的,还想伴我身侧?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那四人当下红了眼圈,拿着帕子小声抽泣,当真我见犹怜。 只可惜顾子青不吃这一套,他看向小昭,呵斥道:“还不给他们带回院子?放在跟前添堵吗?” 小昭瑟缩了一下,几步走到那四人面前,没好气地说:“你们也见过二爷了,也听见二爷的话了,老实回去吧?” 那四人也是怕顾子青发威的,总算没在闹,低着头跟在小昭身后,只是四人中有三人不甘地瞥了眼林忘。 林忘有种膝盖中了一箭的感觉。 等人都下去了,气氛还没有和缓,林忘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顾子青却抢先冲着小华哥儿发话了:“今天白天他们闹了?” 小华哥儿没想到顾子青先问他,有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那四人住一个院子,两两对立,今天吵了起来。” “你知道?”顾子青又看向林忘。 林忘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犹豫下,点了点头:“知道,他们不过是想见您一面,我看就安排今天吧,想着四个一起见也省事,是我疏忽,没想到这四人凑一起会这么吵。” 顾子青脸色稍缓,林忘替他倒了杯茶:“犯不着跟他们置气,您不是饿了吗?就让人摆饭吧。” 顾子青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林忘若有所思地看了顾子青一眼,想那四个人真就没一个看上的?若不是确实知道他们不是女人,林忘都要心动了,尤其其中有一个模样真是俊俏,明眸锆齿,巴掌大的瓜子脸,水灵灵的跟朵花似的。 之后,顾子青再也没问过有关那四人的事,就好像真忘了似的。 那四人见无人问津,借故又闹了闹,上次是因为顾子青没见过那四人面,林忘也不好有任何举动,又说万一日后那四人中有出息的,得了顾子青青睐?可这次不同了,这次林忘知道顾子青的态度了,见他一脸厌恶,也不敢再在他耳边提起,索性给那院子里派了两个上年纪的小哥儿,就为在吵起来的时候将双方拉开,并且只要没有太出格的事,就都由着他们。 不甘寂寞的四人也偷偷有些小动作,塞了好处请人将一些东西送到顾子青眼前,顾子青为此好好呵斥了那个传物件的下人,将他调离了原来职位,又罚了一个月的月钱,至此,再也没人敢帮着那四人了。 日子就这么平平稳稳的过,眼看就要进/入六月,离顾子青动身南下还有十来天,却说这日,一人慌慌张张敲开了顾府的门。 顾府的门公俱是在府上干了七八年的,一见此人,当即认了出来,此人是二爷在京城一家铺子里的伙计,虽不在二爷身边,但是很得器重,门公这就给来者请了进来,那人一看表情就知藏着事,连连说:“快去将二爷请回来,我有重要事要告知。” 门公不敢马虎,当即叫了人去寻二爷。 过了约半个多时辰,顾子青的马车停在门口,吴忧扶着他下了车,顾子青径直走向厅堂,果然见陈小年站在厅中央,不停地踱着步子,他见了顾子青,连忙上前,快速地揖了揖。 “出什么事了?见你如此慌张?” 陈小年咽了咽口水:“皇上将沈步帅贬为并州都监,听说来年就要外放。” 91 内情 “皇上将沈步帅贬为并州都监,听说来年就要外放。” 顾子青闻言,猛地变了脸色,身体绷得笔直,吴忧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厅中几人谁都不敢说话,陈小年虽心中焦急,可这会也不敢出声询问。 隔了有一会,顾子青长长出了口气,声音毫无起伏:“我知道了。” 陈小年心中翻江倒海,面对只冷静说一句知道了的顾子青,反而有些害怕了:“二爷?” 顾子青又说一遍:“我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大事,今晚你在府上住一晚,明日就回京城吧,到时替我捎封信给沈府。” 陈小年张张嘴欲言又止,向吴忧投去求助的眼神,未果,只能退下。 他退下后,吴忧上前:“二爷?” 顾子青此时再次喘口大气:“跟我来书房,我修书一封与信王,你明个儿跟陈小年一路,务必亲自交到信王手里。” 吴忧重重地点点头。 顾子青曾说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并非完全仰仗其姐夫沈步帅,这话不是逞强之言。顾子青和信王交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且顾子青出手大方,早喂得市舶司那些人饱饱的。沈步帅只是被贬官外放,又不是罢官,如今也还动摇不到他。 只是顾子青心中奇怪,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贬了他姐夫?而且陈小年又说不出原因。 “果真奇怪,这其中必有内情。” 自从顾子青和林忘成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回来后直奔书房,林忘见如此,便知他有一些生意上的事,也就没去打扰他。 因林忘一直在府里呆着,又不爱打听八卦,所以等沈步帅被贬的消息都传到了虞城,相反他还是一点不知道,只不过他注意到吴忧接连几天都没出现,而且顾子青最近整个人很严肃,林忘就猜他生意上可能遇见了什么问题。 过了几天,风尘仆仆的吴忧总算回来了,他带回来一封信,顾子青挑开蜡封,迫不及待看了起来,吴忧自然不知道信中内容,他只是紧张地盯着,他这一趟去京城,关于沈步帅被贬的消息简直传疯了。 顾子青看完信,眉眼舒展开来,紧接着捏着信纸笑了起来,吴忧莫名其妙,不知如今这种情况,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二爷开心,但没由来的,见二爷神情放松,他也跟着松懈起来。 “这几日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不用来,后天再来我身边伺候。” 吴忧应是,本能地信任二爷,就知这次事没什么要紧的。 当晚,林忘察觉出顾子青又恢复了往常。 吃完饭,俩人回到卧房,顾子青挥退了身边人,思想不健康的林忘以为顾子青要做什么,不由得有些紧张。 因顾子青这会并没抱着那种心思,所以没察觉出林忘的异样,他坐在凳上长叹了口气,然后开口说:“你知道,沈步帅被贬为为并州都监的事吗?” “啊?”显然林忘是不知道的,他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本想问那你的生意会不会受影响,但幸好记起顾子青很反感别人说他靠沈步帅发迹,这才吞了到嘴边的话,可一时又找不出别的话安慰,只能干巴巴地看着顾子青。 因林忘没提出质疑和担心,顾子青心情自然很好,他反而出声安慰林忘:“没关系,姐夫那里不会影响到我。” 林忘想起顾子青和信王相交,想他还有一个王爷当靠山,自然不会被轻易动摇,林忘只知沈步帅被称为“步帅”,是武官,却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级,在他观念里,自然王爷比当官的要厉害,所以也没表现出吃惊,很自然地点头。 林忘的反应在顾子青看来就是信任自己,他笑着拉过林忘的手,给他带进怀里,一手揽着林忘的腰,一手把玩着他的衣服带子,话也多了起来:“听风声是来年外放,可我看悬” 说到这里,顾子青一顿,也察觉出了怀里林忘的僵硬,却没松手,而是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腿,想让他放松:“不过沈府如今可是闹开了锅,我那大姐哎!” 其实顾子青还知道一些□,但因他觉得林忘只是个小哥,说出来未必会懂,甚至连他姐姐都不懂,于是什么都没说。 顾子青的疏忽,险些在不久的未来为沈府惹来场祸事,所幸遇见的人是林忘。 转眼进了六月,天气已是大热,太阳更是火辣辣的,顾子青早已定下宜出行的初二动身南下,林忘以为沈步帅那里出了事,他定要留在虞城坐镇,不想计划没变,之后顾子青也很少提起沈步帅的事,行为举止完全无异样,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对于顾子青离开,林忘打心里是高兴的,他不在府上,自己一人也轻松,只是不能表现出来,可能因心虚,林忘反而还开口关心了几句:“二爷,一路上小心,此去几时可回?” 原本顾子青当大老板的,不可能事事亲为,只听说陕闽一带新兴一种料子,很是珍贵,顾子青这才打算亲自跑一趟。 “我这番出去,三五月便回,这次路途遥远,但有李沐跟随,不必担心。” 林忘想起小昭曾说过李沐武功好,遂点点头,俩人互相叮嘱一番。 顾子青和林忘本身都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并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 初二一早,准备停当的顾子青,坐上马车就走了。 林忘顿时有种“我最大”的错觉,他打了个的哈欠,昨晚顾子青拉着他说了半宿的话,这时一松懈下来,立刻觉得又困又累,吃过早饭,林忘就回屋补觉去了,一直睡到中午,虽屋里摆了冰盆子,但仍是热,林忘起来后没什么胃口,饭也没吃,只吃了些用冰镇过的水果,喝了点绿豆汤。 以前有顾子青在的时候,林忘过得就挺松散,这会顾子青出门,林忘更是没人束缚,早上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晚上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他常常想,若自己不曾成亲,一个人过,是不是就该这样? 每每如此想,心中就有些惋惜。 六月六,按例也是个小节,家家翻出衣服来晒,红红绿绿挂满了院子,林忘自己的衣服自己收拾,也拿出去晒了晒,等到下午收回来的时候,衣服轻飘飘的,沾满阳光味。 又过了几日,十六这天,顾府有人应门,想不到竟是沈如鉴那小霸王。 沈如鉴显然不知顾子青出门了,听了管家告知,满脸不敢置信,转而又换上懊恼的神情,皱着眉嘬着,牙一个人嘀嘀咕咕:“早知道头两日就动身了,不该跟他们去游船,耽误我的大事了!” 其实顾子青曾跟沈夫人提过,说他六月份要南下,显然沈夫人没把那话往心里去。 沈如鉴跺了跺脚,然后冲管家道:“那你给我拿五百两银子。” 管家显然没想到他一张口是要钱,还要这么多,以前沈如鉴来虞城的时候,不是没找顾子青要过钱花,但要的不多,如今顾子青不在,沈如鉴直接要五百两,管家可做不了主,怕他拿了钱,胡作非为,惹了祸。 “大公子,二爷不在,小的做不了主啊。” “哎呀,你先给我拿五百两应急,等舅舅回来,我亲自跟他说。” 管家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地说:“大公子,小的真做不了主。” 而且管家又想了,沈步帅虽说被贬,但昔日荣光还在,不可能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心中认准沈如鉴要做的事沈家是不知道的,这就更不可能给他。 沈如鉴气急败坏地踢了管家一脚,眼睛骨碌碌一转,又说:“那我去见我舅良,我去跟他说。” 管家也不能拦着沈如鉴,再说他也乐得让林忘去应付这小爷,应了是,就叫人去林忘跟前先招呼一声。 林忘听说沈如鉴要见自己,还是有些吃惊,又想起和顾子青第一次见面,就是通过他,且当时沈如鉴貌似还调戏自己几句,林忘越想越别扭,但不能不见,只得去厅堂候着。 沈如鉴大咧咧走进厅上,如今也忘了计较林忘为何有些眼熟,匆匆行了礼,站直身子,开口道:“舅良,你先借我五百两银子吧。” 林忘闻言猛地瞪了瞪眼睛,他没立时说话,在心中盘算一遍,他的忌惮和管家一样,怕沈如鉴拿了钱出去惹祸。 沈如鉴见他久久不说话,于是急吼吼地又说了一遍:“你先借我五百两,等舅舅回来,我自个跟他说。” 林忘想好了对策,叹了口气,装作一副委屈的口吻:“你舅舅的钱,哪里是我能支使的?” 沈如鉴不是真傻,虽知道林忘嫁给舅舅当正牌夫人,但因他出身不够,想来在府上是没什么实权的。 沈如鉴挎下肩膀,想了想,又猛地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那舅良,我找你借钱好不好?你先借我五百两。” 林忘挑了挑眉,话脱口而出:“我哪有这么多钱?” 沈如鉴立刻回说:“舅舅给你置办的嫁妆,求舅良先拿出五百两给外甥应应急。” 林忘一噎,其实他大可以以顾子青没将嫁妆交给他为由拒绝了,可因为事实上顾子青将那些代表可任意支配的单子都给了他,所以林忘一时没想起这个说辞。 林忘为难地叹口气:“不是我不借你钱,你是二爷的外甥,便是给你五百两也没什么。” 沈如鉴听林忘如此说,眼睛一亮,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 “只是我不知道你打算用这钱干什么,大姐姐夫知不知道,我实在不敢给你。” 沈如鉴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左顾右盼有一会,然后抬头说:“我告诉舅良我用那钱干什么,你就给我钱?” 林忘心想你倒是会挑人话头,这会不说借了,直接说“给”了。 “我先听你说说。” 沈如鉴看了眼跟在林忘身边的小华哥儿和小昭,道:“你让他们出去,我单独和舅良说。” 92 你这是作死 “你让他们出去,我单独和舅良说。” 沈如鉴说完,屋中三人皆是一愣。虽名义上林忘是沈如鉴舅良,但俩人年龄相近,单独相处,还真不大好。 小华哥儿和小昭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些慌张,然后又齐齐看向林忘。 沈如鉴见他俩没动,急的跺了跺脚:“你俩先出去,我和我舅良要说几句事关重大的话,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林忘也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小华哥儿是你舅舅身边最贴身的人,小昭是我身边的人,你有什么事不用避讳他们。” 沈如鉴坚决不同意:“不行,他们必须离开。” 双方拉锯半天,沈如鉴这次丝毫不让,林忘也有点怕他了,只能让小昭和小华哥儿守在门外。 沈如鉴回身关上大厅的门,又往林忘跟前凑了凑。 林忘不自在,身子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催道:“你快说吧。” 沈如鉴认真地看着林忘:“舅良,我要参加乡试。” 林忘等他接着说,可沈如鉴说完这句后就不说话了,双眼直直看着林忘,林忘眨眨眼,一时也想不出考乡试和五百两银子有什么关系。 沈如鉴见林忘没听懂,咬了咬牙又道:“我虽是监生,但我有个朋友,说只用五百两就能买到试题,我想考个举人回来,这样” 他说的吞吞吐吐,林忘将他的话又想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想说的是因学艺不精,想花钱买试题。知道沈如鉴想干什么后,林忘头上出了层薄汗,得亏问清楚了,若自己真不管不顾给了他钱,这可真是惹祸了。 林忘虽是穿来的,平时又接触不到朝廷政策什么的,但因听顾子青提过,所以对沈如鉴未来的出路还是知道一二的,他这会还以为沈如鉴编谎话骗他,狐疑地问:“你不是可以荫补吗?” 因沈如鉴父亲是当朝大官,所以沈如鉴很轻易就能入仕,都不用考试,待到皇帝生辰时,沈步帅可奏请荫子恩例,即便如今沈步帅被贬,但他仍是官,同样有这个待遇。 沈如鉴撇撇嘴:“那样的没有‘出身’,即便当了官,也会被人在背后指点,我要自己考个出身。” 林忘心想你说“自己”那俩字的时候不脸红吗? 沈如鉴也意识到确实不是光明正大自己去考,微微有些羞赧,不过很快恢复如常,然后又说:“所以舅良,你就帮帮我吧,等我当上大官,定不忘了舅良的好。” “你说有试题那人可靠吗?” 沈如鉴想说可靠的,可对上林忘严肃认真的表情,愣是说不出来,眼神游移下,这才说:“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提供的消息。” 林忘和沈如鉴看着年龄差不多,可林忘到底不是真的十八/九,虎着脸也有些气势,沈如鉴从小被骄纵着,整日斗鸡走狗,还真没什么气势可言。 林忘听他如此说,更是不会把钱给他:“这事关重大,我做不了主,等你舅舅回来再说吧。” 沈如鉴以为能说服林忘,见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同意,不由得有点着急,喊了起来:“还有一个月就要乡试了,我问过管家,舅舅得三五个月才回来,等下次乡试就要三年以后了,舅良,你就帮帮我吧。” 林忘被他嚷得头都大了:“沈步帅、沈夫人知道吗?” 沈如鉴立刻噤声,林忘见状,就晓得那俩人是不知道的,心中又气沈如鉴不知轻重。 沈如鉴仍不死心:“舅良,你就帮我这一次吧,这次机会真是很难得” 说到这,沈如鉴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老皇帝身体不大好了,明年殿试应是他最后一次主持,必定松懈。” 林忘闻言,瞠目结舌,身子一动,差点站起来,他原本以为沈如鉴只想参加乡试,考个举人身份,不成想他竟然还想参加殿试?林忘可知乡试后面还有礼部试,礼部试通过了才是殿试。 沈如鉴似猜到林忘心声,继续小声道:“礼部试的试题我那朋友也能弄来。” 林忘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脑海里还停留在他上一句里,老皇帝身体不大好了? 沈如鉴还要游说,林忘连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目光深沉起来:“你说老皇帝身体不大好了?” 沈如鉴以为林忘心动了,猛地点头:“对,这是我父亲和我说的,说最迟撑不过明年年底。” 从这就能看出沈如鉴有多不靠谱,这种话也敢说出来,虽说林忘如今和他也算有了亲戚关系,但万一沈如鉴的话被别人听去,沈如鉴怎么死都不算冤。 林忘一急,也忘了沈如鉴身份,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你这是作死。” 沈如鉴没想到林忘会发脾气,虽名义上是自己的舅良,但到底有些瞧不起他的出身,顿时火冒三丈,蹦了起来:“嘁,不给就不给,喊什么喊?嫁给我舅舅,在我面前真拿起舅良的款儿了?” 他这话句句拱火,林忘真恨不得不管他,让他往外作去,深吸口气,林忘厉声道:“糊涂!这是有人设计害你的。” 一句话,成功让沈如鉴熄了火,他眨眨眼,不解地道:“什么害我?谁会害我?” 沈如鉴一说老皇帝身体不大好,林忘就隐隐察觉出不对,再结合沈步帅被贬,却没直接外放,而是一直留在京城拖延着,顾子青最开始那几天压抑,肯定也跟这有关,可没多久,顾子青又像没事人一样,反而语焉不详地叫林忘放心,还有一次无意间说出沈步帅会没事的话来。 顾子青有生意往来的都是南边,从不往北边跑,林忘随口问过,他说北边频繁有匈奴滋事,不算太平,往北边做生意的,都是真有胆色,且无家业所累的。沈步帅好歹是武将,老皇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贬他,除非他想先贬了沈步帅,等之后再让他儿子重新委以重任,这样就能获得沈步帅对新皇的忠心。 倒不是说林忘有多聪明,结合这几点就能推断出这些来,而是历史上确实有位明君这么干过。林忘学历不高,当时偶然读到这段历史,只看了一遍,本以为会忘记,没想到一直搁在了脑子里,今天听沈如鉴说出这些,莫名地就想了起来,再加上即便猜错了也无所谓,现在耽误之急是劝住这位小爷老实呆着别惹祸。 沈如鉴见林忘突然不说话了,催促道:“你说到底谁害我?” 林忘不知自己推测是不是对的,又不知该不该跟沈如鉴说,沈如鉴没耐性,接连又催促了几遍。 “听说沈步帅被贬为并州都监?” 沈如鉴没想到他一上来说这个,顿时脸色涨红,多半是气的,他也不回话,而是重重哼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贬沈步帅?可是因犯了大过?” 沈如鉴表情有丝迷茫,然后摇了摇头:“我父亲素来严于利己,在朝中也不和其他人结党营私,这次父亲被贬,我和母亲曾问过他原因,父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因为一些小事。” 林忘听他这么说,更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沈如鉴对林忘刚刚的话上了心,一直反复问到底谁害他,他这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完全忘了刚才跟林忘的喊闹。 林忘咳了一声:“这事我和你说,你不要和别人说,因事关重大,若你嘴巴不严,到时可会给你们沈家、顾家带来什么灾祸。” 沈如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这会其实并没察觉林忘说的会是什么重大事,相反,眸子里有藏不住的兴奋。 林忘见他这样,又打了退堂鼓,真不想跟他说了,沈如鉴跟小狗似的又催促了几遍,他才说:“沈步帅虽被贬,却没立刻外放,而你说老皇帝身体不大好,我怀疑老皇帝是想先将你父亲贬了,等新皇登基,重新委以重任,这样就能获得你父亲的忠心,否则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贬你父亲?而且你父亲也说了是因为小事。” 沈如鉴听了,却不信,狐疑地看着林忘。 林忘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忽然想起射雕里的一个剧情,于是道:“假如,你看上一个人,非常非常喜欢他,非他不娶,你会如何做?” 沈如鉴想也不想就道:“当然是让母亲去向他家提亲了!” 林忘捏了捏额头,发现这个例子对沈如鉴来说可能不太适合,在他观念里,似乎没有两情相悦这个词,于是也不引导他了,继续道:“假如你看上一个人,可对方不喜欢你,你想让他喜欢怎么办?” 沈如鉴刚要说话,林忘怕他打岔,快速接口:“你看这有个法子,比如你先偷偷的给那人家下点绊子,让他家陷入困难之中,这时你闪亮登场,危急时刻帮了这一家,这样那家人视你如恩人一般,你不就正好赢得了那人的芳心?” 林忘讲完,沈如鉴眼睛里亮晶晶的,林忘以为对方听懂他的比喻,殊不知沈如鉴的脑海里一直反复播放着“闪亮登场”四个字,隔了会,他摇头晃脑赞叹:“果然好法子。” 林忘一噎,他此时可不知日后沈如鉴真会用这法子去追人。 沈如鉴见林忘瞪他,连忙回神,再将他话琢磨一遍,在对比他之前说的,似乎懂了,脸上顿时洋溢着喜悦之情,因为这代表日后他父亲仍能恢复官职。 “诶,不对,就算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跟谁害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老皇帝的做法,虽高明,但并不是无迹可寻,定有人也看出了其中内涵,若你一直老老实实的,等等新皇登基,你父亲自然恢复原职,你说若这期间你犯了事呢?” 沈如鉴咕咚吞了口口水。 “那么等日后新皇登基,就不是以恢复沈步帅原职来获得你父亲忠心了,而是以饶你不死来获得沈家人的忠心,你说若你买试题被抓到,老皇帝可会轻易放过你?” 沈如鉴这会已出了一脑袋的汗,张张嘴,几次开口想说什么,他被沈夫人保护的很好,从没接触过这种事情,一时真有些被吓到了,林忘见他脸色苍白,才意识到他纨绔的表象下,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所以今年乡试的事你就不要再提了,这一两年老老实实呆着。” 沈如鉴毕竟年纪不大,经林忘一说,真有些怕了,顿时熄了买试题的念头。 “你也不小了,我话里的利害关系你也清楚,不要跟别人说,至于要卖你试题那人,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害你,你也不要跟他翻脸,反正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以后别接触就是了。” 沈如鉴点点头,这时看起来意外的乖顺,林忘心中其实还是担心他说出去,又嘱咐一遍,方让他出去。 门开开那一刻,小昭和小华哥儿几乎是迫不及待冲了进来,紧张兮兮地看着林忘,其实也不怪他们这样紧张,自古大宅门中这种阴私之事最多,沈如鉴刚说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俩人实际上在屋中谈了将近半个时辰。 沈如鉴走后,林忘坐在椅子上沉吟有一会,小昭和小华哥儿安安静静守在一旁。然后林忘忽然猛地起身,直奔书房,来到案前,他让小华哥儿替他研墨,他捏着笔,想了半天,因实在不放心古代通信系统,于是只在纸上写“沈如鉴欲乡试,向我借钱,拒绝了”几个字。 拿起信纸吹了吹,待墨迹全干,装进信封里,封上蜡,他冲小华哥儿说:“去请苏官家来。” 93 顾子青回来 跟沈如鉴说完那些话,林忘就后悔了,他实在不相信沈如鉴这个人,不说他会故意将林忘的话跟别人说,就怕他那不靠谱的性子,无意间说漏了,又怕他那棉花般的耳朵,再次让人忽悠了。 林忘给顾子青的信送出去了,可古代通信不比现代,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个多月,若这期间沈如鉴惹了祸怎么办? 顾子青走之前曾说过,若林忘万一遇见了什么问题,可以请人去铺子里将杨检由叫来,顾子青在虞城有两个最贴心的心腹,一个是李沐,另一个就是杨检由了。 林忘实在怕出岔子,这就让管家将杨检由请来。 杨检由正是第一次给林忘送一百两银子那人,总是板着一张脸,不怒而威,看着跟坏人似的。杨检由对林忘第一印象就不好,始终也没有所改观,因他是二爷看中的人,杨检由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平时也不接触,这次他没想到林忘会主动请他去府上。 杨检由问了个礼,然后就不说话了。 林忘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其实这种不言不语的人,更能让人信赖。 因上次和沈如鉴说话,就是俩人单独相处的,已经让小华哥儿和小昭紧张兮兮,这次说什么林忘也不可能单独和杨检由说话,他拿捏了一下说辞,就道:“沈如鉴来虞城了,你知道吗?” 杨检由不想他会提沈如鉴,眼中快速闪过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 沈如鉴来的时候,嚷嚷着要钱,府上不少人都知道,所以林忘也没隐瞒:“沈如鉴想从我这借五百两银子,我没借给他,我怕他在外面惹祸,或是想别的法子凑银子,这几日,你能暗中盯着沈如鉴吗?” 林忘没借给沈如鉴银子,杨检由到不奇怪,甚至有点赞赏他顾全大局,而不是盲目讨好沈如鉴,五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林忘若想拿出来借沈如鉴,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可毕竟二爷此时不在虞城,真出了什么岔子,没人能给沈如鉴兜着。 杨检由理解林忘的担心,遂点了点头:“我会去安排的。” 林忘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特别留意下他最近和谁接触。” 这个要求,杨检由就有些奇怪了,但是对上林忘,杨检由也就没问。 安排好杨检由盯着沈如鉴,林忘总算有些微的安心。 又过了十多天,总算收到了顾子青的回信,林忘迫不及待拆了蜡封,里面也就短短几个字:已准备返程,叫杨检由盯着如鉴。 林忘拿着信,这会是真松了口气,顾子青回来,就让他解决这其中的事,也省的林忘不明所以瞎操心。 在顾子青给林忘回信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准备动身返程,所以信送到林忘手上没出十天,顾子青风尘仆仆也赶了回来。 顾子青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给沈如鉴叫到跟前来打一顿,虽然林忘当时在信中只写了几个字,但几乎算是看着沈如鉴长大的顾子青,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要钱想干什么。 林忘早已通知了大家顾子青要回来,所以众人虽心中奇怪,但都早已准备好了。 厨下备了接风宴,小华哥儿伺候顾子青去净房洗濯,顾子青出来后,挥退了所有人,和林忘关在房里说话。 林忘信上写的不清不楚,顾子青虽猜到了,但到底没听林忘亲口说出,于是一上来问就问:“如鉴要钱是为何事?” 虽俩人关在房中,可林忘说话还是忍不住放轻声音:“他说能买来乡试试题,找我借五百两银子。” 顾子青重重哼了一声,咕哝道:“他可真不给人省心。” 然后,顾子青又问:“可让检由去盯着他?你没给他钱,怕他会想别的办法。” 林忘点点头:“已经让杨检由去盯着他了。” 至于是在顾子青回信之前,林忘就让杨检由这么做了这件事,林忘没说,他觉得没必要,说出来像是邀功一般,顾子青日后也肯定会知道。 “那他这几日可安分?” 要说沈如鉴在听完林忘的话后,真不再想着乡试的事,可要说安分还真谈不上,整日和狐朋狗友游玩,他这次出门身上没带钱,但有的是人招待他,前几天还听说沈如鉴当街调戏了个卖水果的小哥儿,林忘不知他这样算不算安分。 顾子青见林忘顿住,挑了挑眉:“怎么?他还不安分?” “倒也还好,至少不再想着乡试了。” 顾子青之所以这么匆匆赶回来,就怕沈如鉴还不消停,五百两银子不算多,怕他在别的地方想办法,所以他没想到沈如鉴这么轻易就打消了买试题的念头。 “哦?如鉴不是容易死心的人,这次怎么这么快就老实了?他从你这借不来钱,虞城可还有不少他的朋友。” 林忘能说他吓唬住沈如鉴了吗? 顾子青见林忘不说话,还以为是他也不清楚,这就没问,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你做的很好,难为你想的周全。” 顾子青还不知道林忘说的那些话,他口中的周全,单是指林忘没借钱给沈如鉴。 晚上,顾子青和林忘吃了饭,因他回来的太晚,顾子青也就没叫来杨检由问话。 转日,顾子青当然首要就处理沈如鉴的事,他先是给杨检由叫来,问清了最近沈如鉴的行程,听说他只是走鸡斗狗,竟然感到欣慰。 杨检由跟在顾子青身边也有些年头了,见他这么重视沈如鉴最近行程,意识到可能沈如鉴又惹什么祸了,当下便将对方这几日和什么人接触都一五一十说了。 顾子青一听杨检由几乎是在沈如鉴离开顾府的转天就盯上了他,不由得心中诧异,于是细细问来:“你是从什么时候盯的如鉴?” 杨检由一说什么时候,顾子青立刻就知道是在自己收到信之前,那么理所当然是林忘吩咐的,心中有些意外,于是问:“林哥儿还吩咐你什么了?” “他让我特别留意下大公子和谁接触。” 顾子青闻言,心中更是满意,暗自赞叹林忘想的周到。 听完杨检由的汇报,顾子青就让人将沈如鉴提溜到自己跟前。 沈如鉴这次之所以没再想着买试题的事,是因为他以为林忘说的那些话其实是自己舅舅说的,他还以为自己表现良好乖乖听话,所以来到顾子青面前时,丝毫没有畏惧,甚至还顶着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顾子青长叹口气,想沈如鉴一点其父亲的沉着憨厚没学到,反而身上全是他姐姐的影子。 顾子青见他嬉皮笑脸,更是来气,重重拍了下桌子,呵斥:“不知轻重,试题也是这么轻易就能买来的吗?若是捅了出去,你父亲该如何?” 沈如鉴没想到舅舅一上来就训斥,这就苦了脸,咕哝道:“外甥知错了,这不就乖乖听话,打消了买试题的念头吗!” 顾子青见他是真的打消了那念头,脸色稍微有些和缓。 沈如鉴见状,就知他消气了,笑呵呵地问:“舅舅,你说等新皇登基,我父亲真能官复原职吗?” 沈如鉴之所以没走,就是为了等舅舅回来亲口向他求证的。 顾子青闻言却心中一惊,脸色大变,如被雷劈中一般,这个说出去叫揣摩圣意,如今形势本就微妙,若这话传出去,可大可小,顾子青顿时大喝一声:“谁跟你说的?” 沈如鉴吓了一跳,肩膀一抖,委屈地看着顾子青,张了张口,没敢立时说话。 顾子青怒气更盛,狠狠瞪着沈如鉴:“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是舅良和我说的。”沈如鉴磕磕巴巴。 顾子青做了许多种猜测,唯独没想到从他嘴里说出的会是林忘,顾子青仍虎着脸:“他跟你怎么说的?” 沈如鉴咽了咽唾沫,这就将那天林忘说的话一五一十学给顾子青,学完后,他还偷偷看向顾子青,小声问:“舅舅,这些不是你跟舅良说的吗?” 顾子青看似沉默,可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林忘的推测是正确的,可他真想不到他会推断出这些,明明对于沈家的事他几乎算不清楚,甚至连沈夫人都不晓得这些,她还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想办法,而知道老皇帝目的的人,算上京城,不出五人。 “舅舅?”沈如鉴怯切地又喊了一声。 顾子青目光深沉起来,眼中闪了闪,再开口,语气比刚才好很多:“如鉴,这个事你不要再提,和谁都不要提,包括你母亲,这消息若是走漏出去,真的也会变成假的,甚至会牵连大祸上身,你懂吗?” 沈如鉴难得表情严肃,他重重点了点头。 顾子青又嘱咐他一句,就让他走了。 沈如鉴转身后,小声嘀咕:“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舅良和舅舅的口气好像。” 听见沈如鉴的话后,顾子青轻笑一声,看来,他还是不太了解林忘这个人。 冲着见沈如鉴离开,就进来的吴忧吩咐道:“回府。” 94 皇帝驾崩 顾子青回了府,一进屋,就挥退了所有人,林忘倒是猜到他要说的跟沈如鉴有关,原本也没什么想法,只是顾子青坐下后却不说话,一直用富含深意的眼神看着林忘,反而给林忘看毛了。 林忘刚要说点什么,顾子青率先开口:“你跟如鉴说的那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林忘一愣,其实心中早就后悔跟沈如鉴说那些了,奈何当时沈如鉴缠着他没完,林忘这才将心里猜测说给他听。不过现在,林忘也察觉出不妥,毕竟林忘身份就是一个一般的小哥,又不是生长在什么官宦人家,整日耳濡目染,不可能就能推断出这些,而且他如今观察顾子青的反应,貌似自己还真猜对了。 “呃” 顾子青见林忘犹豫,脸上又露出后悔神色,更是肯定这些话是他自己想的,心中惊讶他思虑深,但同时,不可避免又有些狐疑。 林忘想了想,于是开始胡编:“我给沈如鉴还举个例子,就是那个恶霸为夺得一人芳心,先给他家使绊子,这事是以前发生在我们村子里的,后来我听你说沈步帅被贬的事,可你却丝毫不担心,上次你跟我说话,又是欲言又止,像是有隐情的样子,也不知怎么的,我就将这两件事想到一块了,沈如鉴找我来时,我也并不多肯定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打发他,随口编的,想着先劝住他,让他也好为了沈步帅的事情忍一忍,等您回来了,再安抚他。” 顾子青点点头,不管他信不信林忘的说法,他也不打算深问了,而是揽住林忘,手掌一下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肩:“你想的很周到,这样很好,这一阵子我不在,难为你了。” 林忘的身体比他的心先一步习惯了顾子青,如今顾子青在拍着他,他已经不会觉得尴尬了,他知道自己糊弄过去了,顾子青也不打算再问了,于是道:“这是我份内的事,二爷严重了。” 有了顾子青在家把持大局,确实不用林忘在操心其余事了,他不知顾子青是如何安抚住沈如鉴的,但见他在府上乖乖住了几日,之后,便回京城了。 八月流火,气凉景物清,时值秋高气爽,温度宜人,眼见快到中秋,人们皆为这个节日准备起来。 只是中秋还未迎来,京城就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听沈如鉴说过一些老皇帝身体状况的林忘不免心中大惊,沈如鉴明明说过老皇帝还能撑到转年,这怎么说驾崩就驾崩了? 顾子青虽说是经商,可到底和当官的有结交,背后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新皇登基,朝中动向不免要有所改变,是以最近整个人都变得很沉闷,平时也不拉着林忘亲近了,整日紧锁眉头,偶尔想到了什么,难免一声长叹。 皇帝驾崩,自然一切按《礼仪》来,太子继位,新帝服斩衰三年,沿用年号符元,为先帝拟谥号圣元继道怀德定功钦文睿武齐圣昭仁皇帝。 直到传来太子继位的消息,林忘才隐隐猜到顾子青在愁什么,顾子青和信王交好,而信王并非太子,这其中有可能就涉及到一些党派问题,当然,这些都是林忘的猜测,他这次学乖了,并没有问顾子青一句话。 这个朝代并不是先修皇陵,而是等皇帝死后,才修建,给工匠们至多七个月的时间,之后新帝定了吉日,启菆入葬。 之后的新帝即位皆按部就班,整个京城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气氛,连虞城都受了影响。 百姓因服国丧,停止一切享乐,中秋节便平平淡淡过去了。 顾子青最近很忙,几乎整日不在家里吃饭,晚上很晚回来,带着一身酒气,混合着胭脂水粉的香气,林忘知他忙于应酬。 新皇登基,用了几个月梳理朝政,之前一些被贬的官员有复起的,也有重新召回京城重用的,自然也有原来风头正盛的,如今被贬了官,听说还斩了几人,以示君威。 顾子青的人际网难免有被拉下水,也有被调职的,但幸好他性子就是将蛋均着放,还有一些人仍稳稳当当在原位呆着,不过既然损失了一些人际关系,自然要重新跑起来。 本来林忘推测等新皇登基,沈步帅就会官复原职,这事顾子青也从侧面肯定了林忘的猜测,只是自新皇登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眼看就到年下了,沈步帅那边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会,连顾子青都不免心中惊疑了。 沈夫人在京城更是慌乱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送礼想办法。 顾子青借着以前的关系,和虞城首富的身份,很快将新关系梳理好,见他脸上又露出了放松神态,林忘就知新皇登基对他影响不大,多少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一日,有下人给林忘送来了帖子,林忘打开一看,原来薛家大儿媳二十二日要办斗茶会,请林忘去。 林忘自从和顾子青成亲后,被他有意无意培养了些上流社会的交际活动,自然知道斗茶会是什么。 顾子青知道也并不太上心,只点点头,面上的表情似早猜到一般:“这次新皇登基,各家背后关系网皆有所损失,如今之际,正是下意识地抱团起来,你没见我这几日应酬也不少嘛?去吧,就当玩一玩,若是有性格能跟你合得来的,也好交为朋友,省得你整日呆在府上闷,不必以我这边的关系为参考。” 二十二日一早,林忘被打扮一番,硬着头皮坐上了轿子,被抬到了薛府,他来的不早不晚,已有几人来了,却不多,他们那几人因算是有些交情了,坐在一起说着话,见林忘这个生面孔,先是一愣,但因他穿着打扮的档次在那了,再加上他是个小哥,很快众人反应过来,脸上先是闪过羡慕嫉妒,但不愧为交际高手,几乎瞬间就换上了笑脸,薛大媳妇介绍一番,几人互相见礼,亲亲热热坐在一起说话。 又等了一会,薛大媳妇邀请的人都来齐,这其中竟然还有林似玉。 林忘可没错过一瞬间他眼中的闪过的怨恨,一时并没想得太远,只当她在嫉妒自己身份,又是无奈又是膈应,只恨不得装与她不认识。 可惜屋中人皆知俩人关系,林似玉在人面前也很能装,几步走到林忘跟前,轻轻拉住了他的手,甜丝丝地叫着哥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俩人关系有多好。 人到齐了,斗茶会便开始了,屋中坐着皆是商人之妻,这里面高低之分就不太明显,但似乎都承认顾子青首富身份,于是齐齐推举林忘先来。 林忘斗茶手艺也是现学的,并不比其他人精湛,但此时也不好怯场退缩,只得先上前做了。 林似玉见众人推举林忘先上,心中更是嫉妒,但等他真的取出茶饼,又开始幸灾乐祸看着,只等他一会出洋相。 林忘依着之前教的一一做来,好在他之前是干厨子的,手臂有力量,点茶的时候也没出错,也没溅出来,之后就是用茶筅拂动茶汤,只是这点他没有经验,搅出的茶沫很快就散去了,但到底无过,也算糊弄过去了。林忘跟着其他人品了口加了许多调料而味道奇怪的茶,听着他们奉承的赞赏,只能谦虚几句。 斗茶为辅,联络感情为真,众人聊着天,但到底夫人也搀和不了男人生意上的事,倒是没聊到别的话题,只是亲亲热热的,见林忘说了什么,其余人便也跟着附和什么。 中途,林忘以换衣服(上厕所)为由出去了一趟,一个人呆了会,等他出去的时候,正好见林似玉等在门口。 “哥哥,近来可好?”林似玉那表情,还真像那么回事。 林忘也不能拉着脸不理人,于是笑眯眯地和她演起了戏:“我很好,你呢,过得如何?” 林似玉闻言,心中更觉堵得慌,暗骂道,自打你送来那几个扬州瘦马后,柳若虚一月中有一多半睡在他们房中,于是林忘的话,听在林似玉耳朵里就是讽刺,她暗自扭着帕子,脸上还维持着笑容。 只能说林似玉段数不够,她到底年纪也才十几岁,这让真实年龄快奔三的林忘一眼就看出他眼底的愤恨和脸上的僵硬,那骨子恨意,比之从前更胜。 “我也很好,多谢哥哥关心。” 林忘点点头,没说话。 林似玉接着说:“我听夫君说,二爷仰仗的沈步帅,不多久就要外放,二爷那里不会有影响吧?” 林似玉说这话,主要还是为了给林忘添堵,没说出口的意思是,管你是不是京城首富,背后没有当官的撑腰,早晚得垮。 “当然没有影响。”她那股幸灾乐祸的口气简直都不愿意掩饰了,林忘也不欲跟她多说,恨不得立刻走掉。 林忘的反应看在林似玉眼中就是恼羞成怒,还真以为没了沈步帅,顾子青快垮了,甚至她想着,没准日后她夫君能成为这虞城首富。 林似玉这会露出一个真心笑容:“哥哥你这会该开心了,我听说二爷的姐姐沈夫人经常刁难你,现下她没了背景,再不敢为难你了。” 林忘真不知道该说林似玉什么好,如此不经大脑的对话,便是个人就能听出她话里的讽刺。 林似玉见林忘不说话,以为刺激到了他,捏着帕子捂着嘴,一副为他高兴的样子。 “我出来也有一会了,不要让主家等太久。”林忘懒得同她争辩,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95 沈夫人的手段 无论是顾子青还是林忘,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轨道,眼看年关将至,京城沈府却传来了消息,说是沈夫人生病了,欲见见弟弟。 信上将沈夫人的病夸大了几分,即便顾子青真对姐姐有些微词,但到底是亲姐弟,这就准备动身去京城,好在虞城离京城也不过一天路程。 林忘想自己毕竟是顾子青名义上夫人,这时装傻充愣终归不好,于是问顾子青他用不用跟着一起去。 顾子青一愣,脸上竟露出些许尴尬,然后他说:“年关将至,你留在府上打理一应事物吧,就不用同去了。” 实际上是沈夫人在信中特意表明,她不想看见林忘,不要带着他来京城。这话虽比较直白伤人,但确实是沈夫人说得出来的话,顾子青念在她病了的前提下,也就不去计较了。 林忘见顾子青这样,倒也猜到了几分,心中乐得清闲。 准备妥当后,顾子青即刻动身去京城了,俩人此时都不知,他这一去,俩人的缘分也算倒头了。 话说顾子青快马赶到京城,沈府门前如今透着一股萧条气氛,将马交予门公,一问才知沈步帅这几日不在家,因挂念姐姐生病,心中难免有些不快,毕竟沈步帅如今又非在任上,能有什么要紧事整日不归? 顾子青风尘仆仆直奔沈夫人所在院落,一进屋,果然闻见扑鼻的药味,呛得人重重打了个喷嚏。 屋中火盆烧的火热,顾子青待了一会,脸上就红了起来,里衣内起了一层薄汗,伺候的下人们见了顾子青齐齐见了礼,他一路走近内室,这内室温度比之外面还要高,苦药味还要重,简直一股热浪扑面。 顾子青皱着眉头,几步来到床边,见其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脸苍白,额头上都是汗,可能听见了其他人请礼的声音,这就微微睁开了眼,虚弱地叫了一声“子青”。 顾子青倒吸口气,没想到姐姐病成这样,忙问:“怎么会如此严重,大夫怎么说?” 一旁的桃花回道:“大夫说夫人因事郁结于胸,又着了风寒,两相一加,才如此厉害。” 顾子青一脸焦急,又细细询问,问了病情,又问了请的哪位大夫,用的什么药,桃花一一回答了,顾子青见请的是宫中御医,用的也是顶好的药材,这才有所放心,站在床边又宽慰了几句:“大姐你细心养病,其他的不用操心,等过了这个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沈夫人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府上住几日,陪我说说话,我就好了大半了。” 顾子青自然应下,他见现下时候不早了,这就退下让姐姐好好休息。 等顾子青出了房间,床上的沈夫人一下子坐了起来,将被子踹在了地上,以手扇风大喘了口气:“热死我了,快给我扇风。” 桃花递过来一块帕子,忙劝道:“夫人小心些,这刚出了汗,莫叫风拍了。” 沈夫人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冲着门口笑道:“我到底比你多吃了几年盐,这次要你不休了他都不行。” 顾子青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事,他来到饭厅,有沈如鉴跟着作陪,陪他一起吃饭。期间,沈如鉴一直心不在焉,似乎有话要说,但又欲言又止。 因饭桌上就俩人,气氛倒是比较松快,甥舅之间说起了话,顾子青见沈如鉴这样,还以为他又闯了祸:“有什么事就说吧,我给你收拾的烂摊子还少?你娘病了,这时就别拿烦心的事惹她了。” 沈如鉴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舅舅,我陪你喝几杯吧。” 顾子青应酬多了,自然有酒瘾,也不知沈如鉴这次是否有事求他,更是拿出了陈酿好酒,顾子青的酒瘾被勾了起来,这就一杯接一杯的喝。 “你爹呢?你娘病着,他怎么也不在家?” 沈如鉴也低头喝了一口酒:“父亲的同僚邀父亲出门散心,他走时母亲还没有病倒,如今接到了消息,正往回赶呢。” 顾子青点点头,心中总算有些释怀,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后反而劝起了沈如鉴:“你回来劝劝你母亲,让他不必担心,沈步帅有本事,自然不会被埋没。” 因周围有下人们在,他自然不能说的太直白。 菜过五味,酒过几巡,顾子青这次喝了不少,再加上这酒酒劲大,这会他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沈如鉴站起来,在顾子青身边试探地喊了几声,顾子青酒量摆在那了,也还知道外甥在跟自己说话:“今日有些喝多了,扶我回房吧。” 沈如鉴一个眼色,自然有人搀扶着顾子青回了房间,然后又有人伺候他洗濯一番,接着便扶着他上床安置。 下人们吹熄了灯,从房间鱼贯出来,接着便都去沈夫人那里回报。 沈夫人一听弟弟已喝得迷糊,当下笑了起来,只见她如今换了衣裳坐在椅子上,哪里还有病态,而屋中的药味也被其他的香味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沈夫人冲桃花点了点头:“时候也差不多了,子青应该也睡死了。” 桃花一脸紧张,在原地楞了下,直到沈夫人又催促了一遍,他才踌躇着离去。 顾子青院子里的下人都被遣了下去,黑夜里,只俩人从门外悄悄走过,在前面带路的人手握一盏灯笼,此人正是沈夫人身边的桃花,而他的身后,则跟着另一个人,穿着大大的披风,遮住了脸,让人分辨不清。 桃花将人带到了门前,声音喏喏:“小姐,呃,就是这里了。” 身着披风那人什么话也没说,抬起了芊芊素手轻轻推开了门,只听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响亮,桃花被那声音惊得忍不住瑟缩一下,看着她走进去,将门合上,然后逃也似地跑了。 来到屋里的人轻轻解开了披风,露出了一张略带英气的脸庞,身着一身粉红色褙子,胸前玉峰隆起,倒也能看出是个女人。 女人轻轻到床边,用痴迷的眼神看着熟睡中的顾子青,她抬起手,虚空比划着顾子青的轮廓,声音里柔情似蜜:“子青,你忘了我吗?自打你救下我那一刻起,我的一颗心就只有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娶的人不是我?” 熟睡中的顾子青自然不能给她回答。 女人脱了衣服,脸颊酡红,她轻手轻脚上了床,期间,顾子青咕哝了一声,女人僵着身子停了动作,侧耳分辨,才察觉出他嘴里在叫着“林哥儿”,一瞬间,女人脸上爬满嫉妒,嘴唇紧紧抿着,停了有一会,她才无声笑了起来:“子青,你是我的,别人都配不上你。” 说完,她挤在了床铺的里边,侧着身轻轻躺下,她睁着眼睛痴痴看着顾子青,脑海里虽记得沈夫人的警告,可她实在忍不住搂上顾子青的腰,她以为他睡的很熟,更是不满足只躺在一起过一夜。 顾子青察觉有人靠近,下意识也搂了过去,但也只有片刻功夫,察觉到手下一片滑腻的他几乎瞬间睁开了眼,虽黑暗中看不清躺在自己怀里的是谁,但他能肯定是个女人。 顾子青一个鲤鱼打挺自床上坐了起来,然后跳下床,他双目圆睁,里面布满血丝:“你是谁!” 女人咬着唇,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也慢慢坐了起来,庆幸自己上床的时候脱得□,她含羞带怯地唤了声“子青”,又偷偷地将什么东西抹在了床上。 顾子青一个箭步奔到桌边,点起了灯,再看向床边,只间床上被褥凌乱,浅色的单子上,有一抹刺眼的殷红,而床上坐着个□的女人,正堪堪用被子遮着半拉身子。 顾子青的脑袋如被人敲打一样的疼痛,他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怒吼,再睁眼,已理清了原委,他做没做过,自己自然清楚,只是现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见他双眼赤红,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顾子青也来不及穿外衣,直接推门出去。 女人红了眼圈,急急又唤了声:“子青!” 外面寒风刺骨,冷风如刀子一片吹进单衣里,割着皮肤,吹得顾子青又清醒几分,他如今有多清醒,心中就有多恨,他还未来得及冲出院子,这就被人拦了下来,拦着他的是几个年轻小哥,包括桃花在内,具是沈夫人亲信,他们也不蛮横,只抱着顾子青手臂苦苦哀求。 顾子青是不打女人和小哥的,如此情况,真拿捏到他的软肋,只见他额头上都鼓起了青筋,眼看就要动手,因装了事迟迟没睡的沈夫人及时赶了过来。 这事知道的人毕竟不多,沈夫人将顾子青推回了院子,旁边有几人打着灯笼,只给这小小一方距离,照出些光亮。 顾子青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在别人簇拥下,面露得意的女人,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真是完全不了解这个姐姐。 “是你设计的?”顾子青的语气不是疑问,他此刻的眼神犹如困兽一般,一股被背叛、算计的锥心痛痛,啃食得他几欲呕出血来。 沈夫人不答反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顾子青的眼神渐渐冷下来,愤怒一点点褪去。 沈夫人以为自己弟弟会大发雷霆,见他这样,心中反而比看他发怒还要心虚,但要强的沈夫人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是宋太师的嫡女,你酒后毁了人家姑娘清白,你说宋太师会善罢甘休吗?” 顾子青内心翻江倒海,脑海里满满的全是林忘,这一刻,思念在心头疯长,但同时,他又十分理智地思考现下的情况,他能说他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甚至连以前刻意回避的、林忘的态度都想了起来,以前总以为自己对他并非用情至深,娶他多少带有一丝执拗意味,但到如今这种状况,顾子青才知根本舍不得他。 正因为舍不得,才不忍让他受一点委屈。 不等沈夫人多说一句,顾子青沉声打断:“我会娶她。” 灯笼里烛火发出的噼啪之声,遮住了顾子青紧攥拳头发出的声响。 料想不到顾子青这么轻易就松口,沈夫人整个人愣住了,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但看周围人吃惊的反应,她迫不及待笑了出来,快速地问:“那个林忘怎么办?” 顾子青闭了下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再睁眼,眸子中就如这室外的空气一样,冷得几乎快结出了冰碴:“我会娶那女人当正妻。” 沈夫人目的达到,她觉得她应该高兴,可见顾子青这样,她是真的笑不出来了,甚至一阵心慌。这一刻,沈夫人同样觉得她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这么了解这个弟弟。 “此事不要声张,年后再论婚嫁事宜。”顾子青扭脸,一步步走回屋,看也没看床上的女人,任凭她叫着自己的名字,顾子青拿了衣服和行囊,甚至来不及穿好,就又走出了屋外。 此时,天空飘起了零星雪花,顾子青拿着东西往外走,沈夫人拦了一下,顾子青轻轻一闪就躲开了,甚至都没让沈夫人碰到自己一下,沈夫人没看见,顾子青躲闪的时候,一脸嫌恶。 沈夫人这会大概也有了预感,站在原地,看着顾子青的背影一点点走近黑暗,大声喊了一句:“子青,姐姐这是为你好。” 顾子青头也不回,没有任何反应,走了出去。 96 铺路 顾子青在客栈住了一宿,这一宿他几乎没合眼,等到转天城门一开,他就策马出城,一路上狠抽着鞭子,总算于天黑前赶回了家。 林忘想不到他只去了一天就回来了,算了算,顾子青几乎没在沈府停留。 满身寒霜的顾子青冲进屋,根本不在乎下人的眼光,直接将林忘抱个满怀,身体虽十分疲惫,但里面仿佛被填满一般只觉得满足。 顾子青将脸埋在林忘肩窝处,久久不说话,也不动。 小华哥儿从旁见二爷一脸憔悴,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很怕他染了风寒。 林忘看见了小华哥儿投过来的眼色,先是安抚地拍了拍顾子青的背,然后用哄小孩的声音轻声说:“二爷,先换了衣裳吧,小心染了风寒。” 一句话,拉回了顾子青浑浑噩噩的思绪,让他差点红了眼圈,又过了片刻,顾子青站直了身子,却是一言不发。 林忘冲着小华哥儿吩咐道:“净房有热水吧?快带着二爷洗濯去,二爷您跟块冰坨似的。” 小华哥儿点了下头,刚要动,顾子青却牵起了林忘的手:“你跟我来净房,服侍我沐浴。” 屋中众人闻言,皆想歪了,小华哥儿几人红着脸垂下头。 林忘有些尴尬地被顾子青牵到了净房,后者挥退了其余人,林忘见状,心中更是紧张。 顾子青抬了抬胳膊,林忘上前替他宽衣解带,待摸到他里衣,发现潮乎乎的,一片冰凉。林忘快速替他脱了衣服,露出里面精健的身体,又帮他解了发簪散了头发,长长头发便披散在背后,倒显得比平时柔和了些。 “二爷,您赶紧进水里暖一暖身子吧。” 在林忘的搀扶下,顾子青迈进了浴桶,里面的水上升了一块。 林忘干巴巴地站着,顾子青指了指一旁小几上放着的各种物品,开口说:“先帮我擦身子吧。” 林忘磨磨蹭蹭走到小几前,看着上面各种物品,然后拿了个丝瓜络,又走回桶边,这就轻轻地替顾子青擦起了身子。 顾子青并没有纠正林忘的错误,而是任他没有章法地在自己身上摩擦着,总算身体渐渐暖了起来,顾子青偶尔能感受到对方的指甲在身上一扫而过,磨得人心痒难耐。 净房气氛暧昧,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香味飘在空气里。 “如果当初,有第三条路可选,我放你偷偷走,你是不是宁愿选择离开也不选择和我成亲?”顾子青忽然开口。 林忘一愣,没立时明白他的话,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又将他的话从头捋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在俩人在决定成亲之前,林忘对于林家人的举动,恳请顾子青放他走。 林忘沉默没开口,不明白好端端的顾子青提这个做什么?他直觉知道顾子青在京城的这一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小的事。 顾子青并不指望林忘真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一把握住了林忘的手,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他:“那现在呢?你是不是很不愿意被困在内宅之中?” 有的人趋于平稳生活,有的人却不甘平凡,顾子青并非看不出来,林忘明显属于后者,他整日待在内宅之中,比之两人刚认识那会,缺少了一股精气神。 林忘心头一跳,又不能直接回答,嘴里干巴巴地说:“二爷您今天怎么了?” 顾子青闭上了眼,掩盖其中的受伤,他松开了林忘的手,俩人之间多了些尴尬,似乎连温度都在一点点下降。 之后,林忘便在静默中替顾子青洗完了头发和身子,然后拿着布巾帮他擦着身子,又伺候他穿上了衣服。 出来后,正好赶上厨房做完了晚饭,俩人来到饭厅,又默默的吃完了饭,周围人无不看出气氛不对,伺候的时候越加小心谨慎。 京城沈府 “啪”的一声,沈步帅不顾下人在旁,伸手给了沈夫人一巴掌,他是武将出身,这一巴掌丝毫没留情,沈夫人被打得一个踉跄,头上的翠簪甩了出去,摔在地上,叮的一声,跌成三瓣,待她重新站稳,右面脸高高肿起,嘴角挂着一丝血迹。 沈夫人瞪着眼睛,里面蓄满泪水,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敢打我?你竟然敢动手打我?” 她的声声叫唤更是拔火,沈步帅气极,又欲扬手,还是被一旁吓傻的沈如鉴堪堪拦住,沈如鉴年纪到底也不大,他本来就怕他爹,更是没见他这样般动怒,浑身止不住颤抖,用全部力量才压制住自己爹的一只手。 沈如鉴的眼圈红了,泪水盈眶,瓮声瓮气道:“爹,您听娘解释。” 沈夫人指着沈步帅,咬紧了牙,恶狠狠地说:“我这还不是为你好?眼见你就要外放了,四处走动了快一年了,有什么用?要不是宋晓莲看上了我家子青,宋太师答应替你疏通,你一辈子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吧,我看你还有没有回京的可能!” 沈步帅越听越窝火,一把将沈如鉴挥开,过去又是一巴掌,见他气势汹汹,眼中都冒出了火星子:“你这个无知的妇人,留你何用?若不是七出三不去,我早休了你,朝廷上的党派之争岂是你明白的?那宋太师是” 沈如鉴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一旁,再不敢开口。 沈步帅气得发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跋扈无知的妇人,确确实实感觉到一股恶心。 他再不看沈夫人一眼,转而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几个下人,沈步帅眼神阴暗而汹涌,他领过兵,打过仗,一股子气势不必说,地上几人被盯着,宛如刀子割着皮肤,无不瑟瑟发抖。 “我留你们有何用?去唤个牙郎,将他们都卖了吧。”沈步帅厉声呵斥,脸色铁青,一声令下,由外面涌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将这几人拖拉着往外拽。 那几人俱是沈夫人心腹,这会都慌了神,哭哭啼啼,苦苦哀求,屋中一片混乱。 沈夫人闻言,激动得胸脯急促起伏,正要上前去拦,嘴里仍旧不停叫唤着,只是不等她近前,就被沈步帅毫不留情地推了回去,又差点跌倒。 沈步帅厌恶道:“你们主母病了,找几个人好生看着,没事不要踏出房门一步,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以后交给西哥儿。” 沈夫人这次彻底慌了神,心里已经怕了,可还在嘴硬:“我这是为你好,我这是为你们好!” 沈步帅充耳不闻,拉着沈如鉴出了屋,沈夫人想追出去,却被几个粗使小哥拦住了,沈夫人厉声大喊:“反了你们,反了你们!” 那几人一时也不敢真的蛮横,左右为难,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沈步帅脚步一顿,头也没回道:“你们夫人得了失心疯,还不给我拦住,派人好生盯着,若让她出院子一步,我扒了你们的皮。” 家丁闻言,嘴上告了声罪,便伸手给沈夫人拦住,拉着她不叫她动弹一步。 沈夫人只能眼看着夫君和儿子越走越远,嘴里还在一个劲地喊着“为你好”的话。 沈如鉴此刻浑身抖得厉害,他忍不住回头,远远见自己母亲狼狈的身影,眼泪似断线的珠子,滚将下来 顾子青回了虞城,但只待了一天,又要动身去京城,林忘这次聪明的没问他去京城干什么。 他这次去京城,也并未久待,不出五天就回来了,满面风霜,眉头紧锁,下巴上挂着青丛丛的胡茬,比之从前更加不苟言笑。 顾子青回来后,越加的忙碌,但即便如此,似乎应酬却比从前少了,五天里能有三天是在家跟林忘一起吃中饭和晚饭。 如今虽说是林忘名义上打理内宅,但他毕竟才第一年,有许多事还很生疏,管家拿着拟好的礼单子来给他过目,林忘只将一些关系不近的人的礼单敲定了,剩下一些关系特殊的,还是让顾子青把把关。 顾子青看着礼单子匆匆扫了一遍,这苏管家是顾子青最开始还没发迹的时候,就买了死契跟在身边的,顾子青对他很信任,见他拟的单子并无不妥,于是点点头:“置办完礼物后,将这份单子交给夫人,让他学一学,日后送礼就比着这个来” 说到这里,顾子青猛地停住,攥着单子的手不自觉收紧,林忘和苏管家都好奇地看向他,却见他眼中冒出火星,表情恶狠狠的,俩人心中同时咯噔一声,快速收回了视线。 顾子青抽出最上面的那沓纸,将它们揉成一团,声音冷冰冰的,犹如外面枝头上的冰雪:“日后不用和沈家过礼,每季送去沈家的银子也停了吧。” 林忘和苏管家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俩人再次一致地选择什么都没说,苏管家低声应了是,然后拿着剩下的礼单子就退下了。 林忘看向顾子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顾子青将手覆上林忘的,轻轻拍了两下:“你什么都不要问。” 因今年服国丧,这个年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两往年盛行的大型扑买都被禁止了。 过完年后,顾子青重新投入工作中,连林忘都不知道他忙什么,也就过年的时候,顾子青刮了胡子,如今年一过去,他胡子又长了起来。 这一日,顾子青早早就回来了,回到屋中,挥退了所有人,他脸上的表情肃然严整,脸黑得仿佛能滴出黑水。 顾子青将林忘拉倒桌边,俩人坐的很近,前者一直攥着后者的手,并不是平日里那种轻轻握着,而是用了些力气。 林忘知道他有话要说,看意思还是挺重要的,于是跟着沉默,任他攥着手。 “林家人我帮你摆平了,今早就动身离开虞城,前往苏州,他们原本想再见你一面,我觉得没必要,就拦下了。” 林忘听了他的话后,惊得目瞪口呆,大脑完全转不过弯来,不明白顾子青怎么忽然想起要替他摆脱林家人?而且他可是知道,林家人为了能多从柳家、顾家得到好处,可不会轻易就走。 似猜出了林忘的疑问,顾子青轻声解释:“我知你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日后我不在了,他们一准又要将你卖给别人,我只不过使计略微诱惑一下,你那大哥就钻进套里,欠了赌场一屁股债,不是小数目,说实话我都有点佩服他了,明明两手空空,还这么大胆,我和柳若虚帮他一次两次三次,却不能次次帮他,后来眼见他要被人打死了,我就以送他们去苏州为由提出条件,果然,你那爹良一开始不同意,转而又去求柳若虚,那柳若虚也不是傻子,也不想养着这么个无底洞,而且我俩又通了气,态度一致,他们又不能轻易见到你和你妹妹,最后为了保住林家的香火,也只能同意。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去苏州并不是吃苦去的,我给他们置了些田,若是老老实实的,不说富贵,却也殷实过日,只不过苏州有我的人监视着他们,想要离开苏州,却是不能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不紧不慢,自始至终一双眼睛都紧紧的盯着林忘。 林忘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的就要把手拿出来,反而被握得更紧,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子青,脸色阴沉,眼角眉梢沉沉的压着一股子痛意,他来不及为林家人的事高兴,反而隐隐有些不安,一开口,连二爷的称呼都忘了:“顾子青,你怎么了?” 顾子青见他脸上的担心,一瞬间有些欢喜,欢喜过后便是阵阵心酸,连接下来的话都有点说不出来了。 林忘见他这样,更肯定他有事,下意识以为他生了什么重病,还是不能医治的那种,林忘自己都没察觉,手指都有点变凉了。 顾子青牢牢把林忘抱住,动作粗鲁,然后一下一下磨蹭着对方的脸,再开口,声音已经嘶哑:“林忘我要娶一个女人过门。” 他的声音顿了一顿,后半句话似很难开口一般,嘴唇张了张,艰难的一声叹息:“我们和离吧。” 林忘浑身一僵,实在出乎意料,他沉默了有一会,方回了神,想推开对方,却换来顾子青收的更紧的手臂。林忘倚在顾子青怀里,眼神复杂。 顾子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里不可避免带了些自嘲,林忘听见他胸口传来一阵颤动:“我有时都怀疑,我这么挖心掏肺的对你,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 林忘空着的那只手悄悄攥成了拳头,顾子青的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顾子青并不是真想让林回答,他轻轻松开手臂,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眼睛直直看着林忘,看着林忘的眉眼,浓浓不舍充斥在心间,如针扎一般。顾子青并不想瞒着林忘,这就说了沈夫人如何下的套,还有那个女人的身份,然后他再一次抓住了林忘的手:“我知你的底线,也知你其实是不想被困在宅院之中的,我不想和你分开,可当我决定要娶那个女人的同时,我就已经想好要跟你和离,因为我不忍见你受一丁点的委屈。” 最后几个字,带了一点破音,林忘震惊了,浑身如过了一遍电流,阵阵发麻,他觉得自己整个心都烫起来了。 97 和离 顾子青一向做事周全,不仅替林忘打发走了林家人,把他的后路也一并安排好了。 除了当初给他置办的嫁妆悉数让他带走,又悄悄往里面塞了几处庄子,还在城东、城南交接的地方,给他买了一座两进的宅院,宅院并不是多大,但胜在精致,特别是院子里一道九曲通幽的石桥,桥下一汪池水,清凌凌能看见斑斓的鹅卵石,许多巴掌大的锦鲤在里面游来游去,一尾挨着一尾的,平添了好多生气。 林忘这几日心里常常有种茫然的难受,他之前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不喜欢顾子青,但当顾子青怕他委屈而做到这一步的时候,林忘发觉自己的心,带着一点不容忽视的疼,然后他就会忍不住去想,但凡顾子青再自私一点,就会给他贬为妾,而不是放他走。 这种走法欠顾子青的实在太多了,林忘对这种不问回报的付出都有些怕了,有时候想想甚至都恨自己的无情。 “给你置的田地,是挂在信王名下,每年你能省下大半的税钱,便是光靠收租,也够你过活的,其他的你不用担心。”顾子青表面看着还是和以前无异,但是那些镶嵌在轮廓里的疲倦,让他仿佛整个人都变了。这样的顾子青不再是外人口中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个一心为他好的男人,林忘看着,心里酸涩不已。 说到这里,顾子青顿了一下,能看出他脸上有些犹豫,然后方道:“朝廷上如今三党对立,以信王为首的朔党,以宋太师为首的洛党,和右丞相为首的蜀党,其中洛、蜀两党斗得水深火热,朔党趋于中立,并且权力体系根深蒂固,这也是为什么我投靠信王的关系,但我若娶了宋太师之女,自然需要和信王避嫌,而我那姐夫,因是武官,也没什么党派之分,可笑的是我那姐姐以为给我下了套,殊不知她才是钻进圈套的人。” 林忘恍然大悟,他就说一个女人再爱顾子青爱的要死要活,也不能够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是不要脸了,这样即便进了顾家门,以后在夫君面前还能有脸面?原来其中还有这层关系,看来那个太师之女也是牺牲品。但他不知顾子青好端端跟他说这些朝廷上的事有什么用,顾子青也只是提了一句,之后便是嘱咐林忘其他事宜。 原本林忘不想要顾子青给他的东西的,他能这样获得自由已然是意外之喜,拿了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越发会让他觉得亏欠顾子青良多,和离之后两个人恐怕再无交集,这样对他好他也未必能偿还的起。 但顾子青一再坚持,他又怎么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在外面吃苦,他甚至不惜板着脸,用近乎威胁的口吻说:“你知我并不想和你分开,这些东西不放在你手里我不安心,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再去赁房子住吗?那不如你还留在顾府吧,我也有自信能护你周全,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安心。” 林忘听他这样略带粗鲁地跟自己说话,故意拿捏着似的,竟有些心酸地笑了起来,这一刻,他觉得他懂顾子青,一如顾子青懂他。顾子青这些话听起来吓唬人,但林忘知道,也仅仅是吓唬他罢了。 林忘到底收了顾子青送的东西,感情这种事就是这么奇妙,原本他以为他收顾子青这么贵重的东西后会觉得羞愧,但当他了解对方的感情后,那种负面的情绪反而没有了,他知道顾子青全心全意为他好,他也从心里不想让对方替他担心。 和离与休妻虽都是夫妻两人分开,但意思明显不一样,休妻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并不叫什么事,社会大多还是偏向男人,顶多说几句风流什么的,而被休的妻子可就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因男人也不是随便就能休妻的,除非犯了七出,当然这个七出也是很微妙的,其中一条“不事舅姑”,这个决定权就在公公婆婆手里,完全就因为不喜欢,而扣上这条。 至于和离,明显是双方自愿分开,这点于男人面子则有些不好,是以一般的大户人家,只听说休妻,甚至都有因犯一些事情,被官府判“义绝”,也很少有听说“和离”的。 沈夫人原本的意思自然是让顾子青休了林忘,但等俩人和离的消息传回京城,事情已成定局。 林忘走的时候,顾子青让他把小昭和吴语一同带走,用他的话讲,小昭以前算林忘身边的人,当新夫人进门后,自然会想法给他打发走,而让吴语跟着林忘,其中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小昭和吴语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心甘情愿地跟着林忘走了。 虽搬了新家,但需要整理的地方并不多,显然之前有人给院子从里到外打扫干净,连花园里的池子,都栽上了荷花,顾子青还从自己府上拨了几房老实本分的下人过去,都是签了死契的,契约也都交给了他。 林忘让其余人去整理行李,他一个人在园子里慢慢逛了起来,走过跨水接岸的曲廊,踏上建在池中小巧的亭子,不远处是一排抽出嫩芽的柳树,随风摇摆,觉得眼前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透着顾子青的感情,看着看着,从心脏的位置开始,整个五脏六腑都烫的吓人,仿佛就要沉溺在他的盛情里一样。 林忘的行李不多,府上人手又足,不到一个时辰,就都整理完毕,林忘回到正厅,小昭和吴语正好要出来寻人。 小昭奉了茶,然后和吴语一左一右站在林忘身后,小昭指了指站在厅里的十来个人,这十来人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一看便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做派,小昭问:“林哥儿,这些人你安排下吧。” 林忘一一询问他们原本在府上是干什么的,众人一一回答,从扫尘的,到浆洗,到护院,到厨下,一应俱全,林忘便让他们还依着原先的职责。 这些人中,有四个表情随意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林忘留心观察,发现他们举止神态和其他人很不同,跟林忘说话时,不自觉就会对上他的视线,与其他人规规矩矩俯首不同。 林忘一问,才知这四人非顾府下人,而更像顾子青手下一类。他们四人原本是在军中效力,后因为一些原因,那“忠义军”被遣散,军中人大多回乡,但田地早无,又不会别的手艺,那年顾子青正是事业刚刚起步,少不了亲力亲为,走南闯北,听闻了这件事,有心招募这些武艺高强的人为护卫,又担心被人扣上什么谋反的帽子,便只招了十来人,这几年间,顾子青也不曾亏待他们,双方也都培养出感情,而如今顾子青派来的这四人,正是十来人中武艺高强但身上带些旧伤的,这些人少了年轻时的争强好胜,性格宽厚渴望平稳生活,最适合给林忘看院子。 林忘听了,更不敢怠慢,让他们住在第一进的院子,每人一间屋子,而其他下人,成家的自然一间,没成家的也能单独分到一间房,众人喜不自禁,欢喜告谢。 薛家和柳老板知道林忘搬新家,都送来了贺礼,后者自然是以林似玉的身份送来的,嘴上称呼也改成了林小哥,闭口不提顾子青的事。 林忘和顾子青当初成亲时有多热闹,俩人和离时就闹得有多么风风雨雨,现在满城都在讨论这件事,不乏有怀春小哥将林忘视为一种精神寄托,也渴望自己日后能有这种际遇,如今见俩人和离分开,少不了有些失望,当然其中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要说最幸灾乐祸的,当属林似玉,虽听说顾二爷给了林忘不少东西,但一想到日后他不在是顾夫人,林似玉觉得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她是多想来到林忘面前奚落他一番,但早已看清林似玉本质的柳若虚,牢牢将人关在府上,不让出府一步。柳若虚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少年,早就跟人精似的,并且与顾子青相交几年,也算互相了解,从顾子青与林忘和离而不是休妻,他就看出顾子青对对方还有感情,只是弄不清俩人为何闹到这样下场,但仍旧不敢怠慢林忘。 林似玉连赴一些贵夫人之间的邀约,柳若虚也是派了心腹全程跟着,小聚完就给林似玉带回府,她是没有机会去林忘面前给他找不痛快了。 林似玉也是傻的,丝毫没发现柳若虚对她的态度变了,一见柳若虚的面,就变着花样找借口要去探一探林忘,柳若虚看着她眼中的幸灾乐祸,发现对亲兄弟都如此落井下石,越发觉得她没好心眼,不待见她,整日歇在妾的房里,没多久,就传出了其中俩人有孕的消息,林似玉当即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才没功夫想林忘的事,专心讨好柳若虚,但她到底是夫人身份,在床上的时候,不如那几个专门调/教过的扬州瘦马花样多,柳若虚跟她亲热了没几日,就又让人给勾走了。 林忘一个人在府上将所有事情捋了一遍,又亲自去那些田地过了遍眼,第五日,终于都捋顺了,得了空闲。 坐吃山空不是林忘风格,又说他的老本行餐饮,如今一个人,更是将开饭店拿到了行程上,他叫人请来了买卖房屋的牙郎,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没几日,那牙郎就给林忘带回来了消息。 那牙郎知道林忘是谁,也知他手底下有钱,脸上挂着笑,一脸谄媚:“小哥,按您的吩咐,给您找的房子有三处,一处是位于飞虹街,是个两层楼的老店,还有一处是南桥街,之前也是干酒楼的,再有一处白云街,那处地方前些日子遭了大火,烧没了不少木制楼房,其中有人家东西都烧光了,正打算卖地了,您要是要,还得自己盖楼,价格自然比前两处便宜,但若再算上盖楼的,可就不合适了。” 林忘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听了牙郎说的,他反而中意最后那个白云街的空地,他想干酒楼,自然恨不得重头开始,好好来,前面那两处虽价钱上比最后那处合适,但却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装修也要费些事,还未必能满意,不如多出些钱,从根上,就一口气弄好了。 心中有了想法,却不会立刻定下,他还是习惯都看一看的,没准前面那两处地方能有惊喜呢,林忘道:“既然如此,劳烦牙郎哥儿带我都去看看吧。” 牙郎见有戏,巴不得赶紧带着林忘去看。 林忘原本想低调点,只带着小昭和护院四人中的一个去看房子,但众人劝他如今一个人,怕他被人欺负,于是不仅小昭吴语跟着,另带上一个上岁数的小哥,会武功的那四人更是出动了三人,跟在林忘轿子后面,乍一看前呼后拥,一行人直奔离着最近的南桥街。 南桥街的那处房子没什么新意,然后他们又去了白云街,林忘看着那处还带着燃烧过后的黑渍的空地,见面积不大不小,位置不好不坏,因周围楼房都遭了灾,有的已经重新建了起来,有的正施着工,有的还光秃秃的,并没任何动工迹象,林忘其实心中已经决定就是这里的。 但最后还是走了一遭飞虹街,并没给林忘什么惊喜,最后问了价钱,林忘为不让自己显得太心急处于劣势,表示考虑三天,再给他答复。 忙起来的时候,完全想不了其他事,而当一个人的时候,不可避免想起以前和顾子青的点点滴滴,有时林忘会想,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甚至让他晚上睡觉时,总不能安心。 98 买地建楼 不几日,林忘就将白云街那块地买下来了,虽说是光秃秃的地,但价钱也不便宜,林忘不得不卖了一些良田,和一些平日用不到的金银首饰,才凑够了钱,他本身就想闯一闯,所以即便手里靠吃租子的田地缩了水,也没说瞻前顾后的,仍旧一派自信。 买完地,林忘不敢耽误,这就请人设计新楼样子,那人就靠这手艺吃饭,设计出的样子也很有新意,整个是个“回”字形,酒楼正中间是露天小池子,里面栽着花养着鱼圈着鸳鸯,池上架十字桥,连接酒楼四面回廊,挨着池子的雅间皆开大窗户,敞开窗户就能将池中景色尽收眼底,闻着阵阵花香。 敲定格局后,就开始买石头、木料,请人搭建,自然有团队是和设计师合作的,互相应该有好处,人手很快找到,就等着石料运来开始动工。 林忘派两个人监督建酒楼的事,都是卖了死契的下人,一个叫阿福,一个叫平安,俩人性格都是过得去,并非老实到傻的地步,平安比阿福略微机灵些,但偏偏俩人有些小矛盾,彼此不太对付,听说都在追求吴语,以前在顾府的时候,接触吴语机会几乎没有,也只能偷偷的想,如今跟了林忘,府上就这么些人,院子也不算大,见面的机会多了,于是俩人有了动作,今天送朵花,明天送块糖的,暗暗竞争。 林忘不知道顾子青给他挑下人的时候知不知道这点,但对他来说,这样的两个人最好用,放在一起共同监工,同时也彼此互相监视,一些吃好处的猫腻,自然就少了。 林忘也没闲着,他虽日后开酒楼,可总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自己当厨子,于是林忘从牙郎手里特意买来几个别人家转卖的厨子。 那牙郎见林忘每每出手大方,自然用心讨好,不敢以次充好,怕断了日后财路,于是介绍说:“这几人虽被原来主家变卖,但并不是犯了什么事,或是手艺不行,这个张三,是史老爷家厨郎一把手,史夫人最爱吃他的菜,只可惜史夫人年后去世了,新夫人看他不顺眼,才给转卖了。这个李四,是原来项大人家的厨郎,项大人被流放,他家为了走动关系,自然将能变卖的都变卖,人也不例外。还有这个周五,是王大人家的,遭遇倒也和李四类似,王大人外放任职,一家子也不可能都带走,将下人卖了一些,周五虽不是厨房里一把手,但厨艺也很不错。” 挑厨子不比其他,直接关乎酒楼好坏,林忘光看见人也不敢轻易决定,让他们三人各自拿出本事做了三样菜,林忘亲自试菜。 这其中手艺最好的自然是张三,看来他原本是史家厨房一把手并非骗人,一道元宝肉香味四溢,肉质软嫩,肥而不腻。 李四做的是素烧鹅,色泽金黄,里面馅料包含蘑菇、糯米、芝麻等,外面是油炸过后的酥脆,里面是糯米的软香,十分可口。 而周五看来更擅长做点心,做了道金钱油塔,松软绵润,油而不腻。 三人的手艺倒是出乎林忘预料,当即将人买了下来。 他们的手艺虽不错,但会的料理外面也不乏有人会,他们当时让林忘试菜时,是拿出了看家本事,事后林忘分别考问他们还会什么菜色,三人说出来的,也不过是一般菜肴。 林忘倒是不恼,本来开酒楼,一应菜色都是他决定,自然是花样新鲜的,有他以前拿手的菜,也有他看完菜谱后,古今结合改编的。 林忘先敲定了十道菜,让三人分别按擅长的学,张三学热菜,李四学冷拼,周五以前不是厨房一把手,更偏向做点心讨好主家,干脆林忘让他仍旧做各种点心。 一连十来日,三人学的用心,因有底子,对于林忘教的更是很快就能掌握。 这日,林忘无意间听闻快到信王生辰了,莫名地,想起了之前顾子青跟他说过的话,又是赞他为人稳重,又是说他根基深,并且自己的田地,悉数挂在他的名下,靠他照拂。 林忘心思活络了些,想做生意开酒楼,背后哪能没有靠山,就是之前恁地小的一个小小饭店,还在衙门走了不少关系,如今大好的一个机会,林忘又怎会放过。 于是他开始置办礼物,因之前和信王并无交际,也不敢置得太丰,回忆了下当初和顾子青成亲时,信王送来的礼单子。 想到顾子青,林忘心中又是一阵拖沓的疼痛,并伴随着失落,在心头疯长。 恍惚了一会,然后按捺住心头杂思,林忘开始提笔拟着礼单子,他不敢跟人比阔气,只能胜在精致,写上一对天青磁蓮花式瓶,又从库房拿了两匹杭州织造的五彩罗缎,两匹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一件犀角雕八仙过海摆件,一串琥珀连青金石手串,一尊翡翠观音提篮站像,一座寿山石山形笔架,海天出月白端石砚,金珀纸镇,之后又置办些异果时新,最后重头则是一式两份的契约。 契约内容不外乎就是信王投资林忘开酒楼,每年得分红两成,两份契约都签好的林忘的名字,另一边却是空白的。 一切置办妥当后,林忘给了看院子的张彪、赵虎五十两银子用于在京活动经费,派俩人四月初一这日动身上京,尤其那封装着契约的信,让张彪仔细收好。 虞城、京城之间,快马只需一天功夫,马车略慢,也只需要一天半不到两天。 自打张彪、赵虎两人离开,林忘心中有些忐忑,对方毕竟是皇亲国戚,他这样做不知会不会显得唐突,不过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信王收了礼,却退回了契约,不将林忘放在眼里,但是总要试一试。 在林忘等待张彪、赵虎俩人回来的这几天里,顾子青终于放出风声要娶宋太师之女,府上负责采买的下人有心瞒着林忘,不叫他知道,但这种事哪里瞒得住,一时之间,虞城再次掀起了八卦风潮。 因外界都不知林忘的真实身份,只知他配顾子青有些不够格,那时俩人成亲,都以为双方是互通心意,你情我愿,有人不屑的,也有人赞顾子青为人真诚,如今俩人才成亲一年,顾子青就另娶高官之女,是以隐隐的,对他的评价自然不好了,多数说他趋炎附势。 但这个社会,到底还是对男人宽容,不知从何时起,又有人说是太师女看上了顾子青,利用身份逼迫顾子青娶她,否则顾子青若真是趋炎附势,那他早有机会娶高官之女,何必要等到如今? 说的人口若悬河,分析得头头是道,就跟知道内情似的,众人再结合顾子青与林忘是和离而不是休妻,且俩人分开后,顾子青仍好好安置对方,后一种风声,慢慢占了上风。 因另一个当事人在京城,所以这个传闻便跟着北风一路吹到了京城,越演越烈。 宋晓莲听闻后表情有一瞬间扭曲,长长指甲挂着桌面兹拉兹拉直响,虽事实确实不堪,可她也忍受不了让人指着脊梁骨地讽刺,宋晓莲不傻,她看出这风声是有人故意为之,甚至她都能知道这是谁做的,三人之中,必定得有一人背上不好的名声。 与沈夫人不同,宋晓莲是有些脑子的,比起沈夫人巴不得林忘有多远滚多远,宋晓莲其实是不希望顾子青休了林忘的,最好的局面是俩人是平妻,这样以宋晓莲的身份来说,能显得自己心胸宽广,而她也有信心进了顾家后,一点点掌握住顾子青的心,到时失了宠的男妻,又有什么威胁可言? 只是不知顾子青是太敏感还是如何,竟一早就与对方和离,根本连让宋晓莲表现大度的机会都没有,更可恨的是和离不是休妻,顾子青对对方还做出一副一往情深、念念不舍的样子,虽然嘴里没说,但也够让人推敲其中内涵的。 宋晓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睛发亮,轻启朱唇喃喃自语:“子青啊子青,这么聪明的你,一个没本事没身份的哥儿如何配得上?他能看出你为他做的吗?只怕他这会跟别人一样恨你无情无义了吧!” 宋晓莲笑够了,勾了勾手,她身边的心腹就凑了过去,殷红的薄唇上下开启,眼睛并不是看着心腹,而是遥望着远方,嘴角始终挂着笑。 说完后,她轻轻拍了拍心腹的手:“去吧,将这种说法传去虞城,我太师嫡女,还容得下有位平妻共同伺候夫君,到底是他妒,才招致顾子青不要他的,只不过顾子青情深意重,才会与他‘和离’。” 于是新的版本传闻,很快在虞城传开,大大地满足了小老百姓的八卦之心,这次内容是林忘善妒,容不下任何人,连太师之女都不介意和别人共事一夫,偏偏林忘就是不同意顾子青娶平妻,最后心胸宽广的顾子青才会与之“和离”。 妒,在男权社会是件可大可小的事,任你是皇帝之女,也不能说不让驸马纳个妾的,所以这个版本一出来,谴责的目标又指向了林忘。 彼时林忘正站在院子里,拿着鱼食喂着池子里的鱼,他深深觉得这几日无辜躺枪多次,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恼。 然另一个消息让林忘放下手里鱼食,快步走回厅里。 张彪、赵虎回来了。 99 签约 张彪、赵虎押着一车礼物,幸得四月天春暖花开,不寒不热,两地路程近,大路通畅,果然用了一日半就进了京城,又赶了两三个时辰的车,方到信王府门口。 但这会天已有些黑,并不方便前去送礼,俩人打个商量,在附近寻了间客店住下,转日一早再去。 第二日,两人押着礼物来到信王门口,张彪整了整衣服,这就上前,躬身向门口门公问了礼。 那人上下打量张彪、赵虎二人,又扫了眼车,心中已知是来送礼,但还是要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张彪、赵虎二人也曾随顾子青来过信王府,一些相应规矩也晓得,他心知不能报出林忘小哥的身份,便道:“我二人是虞城林老板家的人,来与王爷进献生辰礼物。” 虽是送礼,但林忘身份不够,张彪、赵虎别说见信王了,就连王府的管家都见不着。 门公让他俩卸下礼物,递上单子就可以走了。 张彪不敢将信交与门公,上前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塞在那人手里,又拿出几锭,分给其余人,然后道:“小的有信件要递给信王,不知能代为通传一下曲管家?” 几人得了钱,总算不再板着脸,只是嘴上仍旧嚷嚷着:“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指名见我们曲管家,送完礼物趁早哪来回哪去。” 张彪见他态度并不强硬,就知他是嫌弃钱不够,并不是真想赶人走,于是又每人送了一两银子。 门公将银子揣进怀里,点了点头:“你既然叫出了曲管家名号,我也不敢不与你传一声,你且稍等。” 过了好一会,才见门内走出一中年人,身形瘦弱,青丝绢袍,十分干练。 张彪、赵虎见了,忙行了个大礼,对方答礼相还,俩人之所以要见曲管家,正是因为曲管家之前和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果然那曲管家盯着他们瞧了一会,然后略带惊讶道:“我还说是谁,原来是你们二位,刚才门公传说是虞城来的林老板,我还在纳罕怎没听过,将他数落了几句,别什么人说要见一见,就拉进府,原来是他通传错了名号。” 张彪、赵虎脸上略有尴尬,前者忙从怀里摸出揭帖、礼贴,又拿出一个包钱的纸包,一并递过去:“这些薄礼是孝敬曲管家的,我兄弟二人如今换了东家,有封信想递给王爷,劳烦曲管家辛苦一趟。” 曲管家接过东西,手在包上一摸,就知里面至少有三十两,心中满意对方出手大方,又扫了眼礼单子,见上面东西精致,有些好奇道:“不知你们新东家是谁?” “新东家姓林。” 曲管家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代你们送一趟信。” 二人又行个大礼,方将信递过去。 曲管家接过信,吩咐人将礼物抬进来,方准二人在二门里等候。 曲管家捏着信,径直往府里走,不一会来到书房,在门口禀告。 房内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这种琐事,也值得来跟我说?” “那人说有封信要交予王爷,且那俩人是原来顾二爷身边的人。” 屋中男人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转而看向下手椅子上的人,眼中带着打趣,又冲外面问了句:“那俩人说他们主家姓什么?” “姓林!” 男人秀目龙眉,英姿勃勃,当即笑了起来,他冲屋中的另一人说:“这么巧,也是姓林,你说会不会是你那个林小哥?” 坐在椅子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子青。 曲管家自然知道王爷在和顾二爷说话,正因为是顾二爷,他才有借口来禀报,否则他早在一旁等着了,哪里敢来打扰。 顾子青脸上也有些惊讶,然后口气有点怪:“我将身边的人给了他几个,想来应是他。” 信王促狭道:“我倒要看看他送什么信给我。” 说完,就喊曲管家进来,曲管家冲俩人行礼,然后递上揭帖、礼帖和那封信,王爷依次看了遍,看完礼帖,又递给顾子青:“你看看他送的礼物,真不是你替他拟的礼单子?” 顾子青拿过来看了遍,上面的礼物没有过分出彩的,这些东西都是曾经顾子青挑来送与林忘的,皆非俗物,数量拿捏的也恰如其分,礼单上字自然不是林忘写的,但顾子青似乎通过这些字,看见了林忘愁眉苦脸拟决礼物时的样子,不由得眉头都舒展开了,嘴角微微上挑。 信王见他这样,叹了口气:“我要看信了,倒要看看你用情至深的人会给我写些什么。” 还没待顾子青反应,信王已挑开了蜡封,拿出里面两张纸,他见是两张,还以为写了很多话,待将信展开,定睛一瞧,才看见竟是两张一模一样的契约,而与此无关的话,一个字也没有。 信王匆匆将契约看了遍,见写的是由他投资在虞城开酒楼,每年得到两成分红,一边已签好的林忘的名字,另一边却是留白。 信王哈哈大笑,转头冲着顾子青指了指:“果然是聪明,又能拉我为他的酒楼做靠山,又能不着痕迹送了礼,说,是不是你教他的?” 顾子青这会吃惊不小,他虽提醒过林忘要尽量维持好和信王关系,但那意思也只是让他逢年过节不要忘了送礼,并没有更深层的意思,他也知道林忘要开酒楼,更是没想到他将注意打到了信王身上,以一个小哥身份来说,当真大胆。 顾子青摇了摇头:“哪里是我的主意,搁我的想法,就给他养起来,不让他操心任何俗事。” 信王察觉出他声音里混合了怀念、思念等,惊讶于顾子青的深情。 “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开的酒楼,每年才能有多少盈利?这么算来,倒是我赔了,就是你们虞城的那个状元楼,我都看不上眼。” 顾子青沉默了一会,然后用一副感叹的声音说:“他不同于其他人。” 说实话,信王这会对林忘当真好奇,再加上看在顾子青的面子上,这就让人磨墨,在两张契约上签上名字,然后将其中一份装进信封里,封上蜡,让曲管家交给门外候着的那两人。 信王也是人精,虽没说什么,但那态度明明白白表示,他之所以签这份契约,是看在顾子青的面子,又卖给他一个人情。 张彪、赵虎拿着回信,心中欣喜,他二人是不知林忘给信王到底写了什么,只知自己完成了任务,可以回去复差了,于是即刻动身往回赶。 再说林忘,虽让人将契约送过去,但他心中对此事的把握不足两成,又说信王身为皇亲国戚,应是看不上他小小酒店每年两成份额,但只要有机会,林忘也会试一试。 眼见张彪、赵虎二人回来,林忘迫不及待打开信,心中止不住地期待,又拼命安慰自己,怕期待越多失望越多,他还没意识到由原先的两张纸变成了一张,便已经将其展开,下意识地扫到信的尾部,待看见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后,心脏一瞬间扑通扑通跳的厉害,都有点不相信是真的,之后便是欣喜若狂,脸都有些红了。 小昭和吴语都没见过这样的林忘,心中好奇的不行,纷纷猜测信上内容。 二人留心林忘反应,见他这样,便知自己事办成了,也跟着松了口气。 稍微稳了稳心神,林忘仔细收好契约,抬头看向底下两人,眉眼弯弯,带着笑。 张彪、赵虎见状,这才说起了这几日的行程,又将花销细细报来,双手呈上剩余的钱。 林忘心中高兴,只觉得这两个粗汉子,越看越亲切,他开口称赞俩人机灵,便将剩下的十来两银子悉数赏给二人。 二人获得意外之财,顿时神采焕发,满面堆笑,深深揖了揖,嘴上连连称谢。 过了几日,酒楼终于完工,结了钱,然后就是细致入微的内部装饰。 这天,顾子青差李沐送来了贺礼,直接拉到了酒楼,林忘得到信后,动身前往,见是一株株树苗,叶子厚实宽大,碧绿叶中夹着朵朵白花,林忘对植物完全没有研究,并不知这是什么树。 不仅他不知道,周围围观的人皆不知这是什么,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李沐闲步走来,他如今也比以前稳重了些,露出有礼笑容:“这是深山含笑,又名光叶白兰,产地在闽一带,香气袭人,花朵饱满纯洁。” 林忘听着他的话,向着树苗望去,见其中的白花真是兰花的样子,被栽在盆子里,由遥远的闵运来,还在顽强地生长着。 在林忘打量树苗的时候,李沐也在暗自打量他,见他挺胸阔步,头上梳着最简单发髻,并无过多装饰,只别个簪子,穿着一身黛蓝色衣服,整个人比之从前更为精神干练,一点脂粉气都无,乍一看去竟像个俊俏公子。 李沐心中有些微妙,正巧这时林忘转回了头,俩人对上视线,李沐应变能力极强,被察觉正盯着对方看,也不觉得尴尬,顺势指了指摆成一排的树苗,问:“你看栽在哪里?” 因是在外面,周围还围观了不少四邻,林忘怕驳了顾子青面子,低头沉吟了片刻,就让将花栽在门口。 李沐不止带了树苗,还带了人手,那几人从车上拿了工具,这就在酒楼门口挖起了坑,看似无章法,其实位置都拿捏的很好,根据树苗数量,排列得不过分紧密,也不会让人觉得稀松,然后众人将深山含笑栽了进去,不一会,一排排树苗错落地围住了酒楼门面,微风吹来,白花摇曳,带来淡淡幽香。 不出几日,酒楼的内部装修也弄好了,门设红杈子绯绿帘幕,贴金红纱栀子灯,乍一看花团锦簇,繁花似锦,酒店内悬挂字画,角落里竖木雕长寿花造型落地灯,雕檐映日,珠帘绣额,中央的池边也栽上了花草,雅致清幽。 市井上对林忘与顾子青和离的事仍没退下热情,几种版本轮流交替,林忘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眼中亮晶晶的:“也该给酒楼,做下广告了!” 100 一心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如今,不只小老百姓讨论着顾子青和离的事,连一些文人雅士偶尔都要说上几句,这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林忘传出的那十个字。 一个是红口白牙凭空捏造,一个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高低立现,因有了文学修饰在表面,惯性思维,人们对林忘的猜测,由原本的妒夫,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小哥,否则真是粗鄙无知的话,哪能做出如此诗来? 当传闻愈演愈烈,林忘酒楼正式挂上招牌——一心楼。 林忘再次叫来了张彪、赵虎,他说:“一事不凡二人,你俩再次跑趟京城,将这份酒楼开张的请帖送给信王。” 二人如今也算是知道信王入了股,再面对林忘时,以前那种因他是小哥,不自觉有些低看的意味早没了,再加上上次俩人得了十两好处,得知这次又让他俩去给信王送信,自然满心欢喜。 等张彪、赵虎走后,林忘止不住地兴奋,酒楼也装修好了,人手也请好了,各种东西都置备齐全,就差开张了。 当然,这次林忘没指望信王肯定能来,毕竟对方是王爷,但无论对方来不来,礼数不能少,林忘不能通知都不通知一声,所以不管他来不来,十八那日,也是一心楼开张的日子。 五月初九这日,张彪、赵虎俩人回来了,看表情有些急切,冲林忘行完礼后,急吼吼地说:“林小哥,信王接了请帖,说十八那日会过来。” 林忘是真料想不到他会来,手上动作过猛,差点给茶杯带到地上,虽让他稳住了,但茶杯里的水还是溅在了手背上,烫出几个小红点。 小昭、吴语吓了一跳,一个将杯子往远处推了推,一个拉过林忘的手:“林哥儿!” 张彪、赵虎见状,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低了头不言语。 那杯茶是刚沏的,水滚烫,但好在只溅出一点,林忘对于信王要来光临还处在震惊中,一点都不觉得疼,他抽回手,左手覆在手背上,慢慢摩挲了一会,摇头道:“不碍事。” 吴语看了一眼,说:“我去拿些烫伤的药膏来。” 林忘看了眼手背只红了些,连个燎泡都没有,不免觉得矫情了些,仍旧摇头:“待会再说吧。” 然后他又看向底下俩人,不确定地问:“你们说信王要来?” 张彪、赵虎点了点头。 林忘没接待过皇亲国戚,一想到对方是王爷,不免有些紧张,紧跟着,众多问题纷沓而至,诸如王爷住在哪,需不需要请什么人作陪,有什么具体规矩,林忘脑袋白茫茫一片,丝毫想不出来。 若说林忘真有个完整的家,倒也不是不能在府上招待信王,但林忘是一个人,万万不可能让信王住进府里。 赵虎闻言给他出着主意:“南波门外,有不少门户人家,独门独院,装修雅致,里面的小哥,出身也都算干净,也都惯会伺候人,不如林小哥你包下一间,到时让那些小哥在旁边伺候着,若信王有意,便也顺水推舟,若信王无意,那些人不过是在旁边斟茶倒水。” 林忘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门户人家,是只一般人家经营的类似妓馆的地方,区别去真正的妓院,这种门户人家,一家也就有三四个营生的小哥,装修的不如妓院豪华,却宛如家一般。 林忘想了想,仍觉不妥,那种地方到底上不得台面,可又不可能让堂堂王爷去住客栈。 “信王说哪日到达虞城?” “说是十五日左右。” “这样,你们去街上找找有没有干净的院落出租,不用太大,但一定要环境好,动作要快。” 俩人应是,这就出去了。 对于信王的来到,紧张过后,便是喜悦兴奋,若一心楼开张有王爷的大驾光临,那真是比什么广告都管用。 当晚,林忘不由得多吃了一碗粥,吃完饭后,在园子里逛了逛,乱糟糟地想了些杂七杂八的事,之后去净房洗漱,然后就回屋睡觉了。 林忘并不习惯让人在外屋守夜,即便是下人,也觉得十分拘谨,所以自打他搬来后,从没让人守过夜,晚上就是一个人睡,他本人更觉轻松,即便是夜里渴了,也不过就是下地自己倒杯水,他并不嫌麻烦,何况林忘这人睡眠质量总是出奇的好,多半是一觉到天亮。 夜里,迷迷糊糊之间,林忘听见门外传来悉悉索索动静,一开始以为是院中梧桐被风吹得摇摆的沙沙声,但再仔细琢磨,却发现那声音十分整齐有规律,因如今是林忘自己住,他比之从前在顾府时,还要谨慎戒备,当即就醒了过来,双眼圆睁,两目清明,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撑起身子,右手摸向了放在床内侧的木棍,抓在手中,横在胸前。 吱呀一声,里屋的小门被推开了,因外间的门此时被关上,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林忘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清楚看见有人大步走了进来,那人脚步极轻,走在地上,丝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林忘只觉遍体生寒,心中翻江倒海,又惊又惧,双手紧紧握着胸前木棍,刚欲张嘴大叫,那人却抢先扑倒床边,林忘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扑倒,耳边生风,嗡嗡作响,手中木棍毫不手软地横向挥出,结结实实打在来者身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震得他虎口都有些发麻了。 “唔。”来者吃痛闷哼,后面的声音咬紧牙齿吞了回去,只鼻间急促喘了几口气,那人仍压着林忘,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林忘使出浑身力气挣扎,正欲再次挥动手里木棍,那人及时开了口,声音里因痛意带着一丝勉强:“林哥儿,是我。” 林忘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半边身子阵阵发麻,潜意识里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然后一点点反应过来那个低沉的声音是属于谁的,下一刻,怒火烧着心肝脾肺肾,气得他身子都抖了,手指戳着身上的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方安抚地顺着林忘的后背,又往前凑了凑,小声道:“林哥儿,是我,别怕。” 林忘长长吐了口气,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二爷,您怎么就喜欢半夜闯别人屋子?” 顾子青趴在林忘身上仍不起来,甚至低头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轻快地说:“确切地说我只喜欢半夜闯你的屋子,怎么每一次你都是醒着的?” 林忘发现如今自己很难跟顾子青真的生气,刚刚是惊吓过后的激烈反应,真的气得恨不得给对方暴打一顿,但也就两句话的功夫,林忘发现自己已经不气了,被对方抱住,闻着顾子青身上熟悉的香气,竟生出一股安心之感,这是在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他几乎有些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顾子青哪会察觉不出林忘的示弱,心中喜不自禁,将额头放在林忘脖颈间,轻轻搭着,双手揽着他的腰,只觉得每一处接触的地方,都像是带着吸力,让人舍不得放手,恨不得永永远远和他亲近。 贪婪了有一会,林忘便又有些尴尬,总觉得自从和顾子青和离后,反而更加眷恋他了,同时林忘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气,身上起了层薄汗,就像是在挨着一座小火炉,整个人由脚到头都热了起来,他轻轻推了推对方:“你起来。” 顾子青这会竟耍起了无赖,故意在他脖子上嗅了嗅,双手搂得更紧:“不起!” 俩人都还没发觉,自从分开后,原本横在中间的隔阂变少了,相处时更加自然。 林忘沉默片刻,然后低声道:“你先起来,刚刚打到了你,我以为是坏人,用了全身力气,丝毫没留情,你你没事吧?” 顾子青眼睛一亮,心中仿如被填满,暖呼呼的,哪里还会觉得痛,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他略微挺起了身子,眼睛里似装了明星,直直看着林忘。 俩人离得极近,林忘清楚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吹在自己的嘴上,虽看不见顾子青具体表情,被那双眼睛盯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顾子青盯着他有一会,然后用很严肃的声音问:“你说的那两句话,是不是你的心意?” 林忘觉得这会脑子有点晕晕乎乎,没立时反应过来,下意识问:“哪两句?” 只是他刚问完,就明白对方说的什么。 顾子青还趴在林忘身上,但他细心地捕捉到对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于是微微支起身子,只贴着他,并不压着他:“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这两句话说得极慢,饱含深情,林忘以前从不觉得自己会对一个男人害羞,但这会,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心脏扑通扑通,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一下一下,鼓动着耳膜。 就在顾子青以为又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却看见林忘脑袋轻轻点了点:“是我的心意。” 顾子青眼中一亮,一下子抱紧了林忘,他知道弄疼了对方,可这会他压根控制不住自己激动情绪,只恨不得给林忘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隔了好一会,顾子青用沙哑的声音道:“定不负卿!” 顾子青以为这次会像之前一样,只是他单方面的拥抱,不曾想过了片刻,怀中的人慢慢放松身体,一双手轻飘飘地搭在了他的后背上。 101 开张 在顾子青的提点下,最后敲定替信王租下一间院子招待他。 只要有钱,就不愁找不到满意的院落,不出一日,张彪便在城东寻到一间环境清幽的三进院子,那院子刚刚重新整葺完,里面新建了大花园,花木葱茂,小桥流水,十分雅致,那主家就为了要租个好价钱。 林忘这会也不在乎价格了,原本对方听说只租短期,并不愿意出租,后来又听说是用来招待京城高官,态度顿时变了一百八十度,连价格都与林忘又让了两分。 租到了满意的地方,又意外得到便宜,林忘心中自然满心欢喜。其实想想倒也不难理解那主家心理,有高官住过的院落,名气跟着水涨船高,之后再出租,自然价钱更优,对方倒也聪明。 签好租房契约后,林忘就着人手打扫,之后又让人带着玩物摆件去院子里布置,一切皆依着信王喜好,自然也是从顾子青口中听来的。 顾子青怕林忘人手不够,又悄悄送与他几房下人,皆是调/教好的,行为举止规矩有礼,一言一行进退有致,正好解了林忘燃眉之急。 待十五这日,中午时分,有信王长随先一步到达虞城,寻到府上,林忘小心接待,又带着那人去了新租的院子里。 那长随应是信王亲信,态度有些高傲,却并不嚣张,见这院落还算满意,点头称赞了两句。 傍晚时,林忘带人随他一起去东门迎接信王,彼时站在城门口,林忘也没见到信王本人,倒是隔着帘子,听见了他的说话声,那声音慢条斯理,故显得平易近人,这让林忘紧张的心稍微有些镇定。 带路来到院落,信王悠闲地自马车上下来,林忘不敢直视,始终低头站在一侧,先是看见双青缎福字靴,然后是藏青色妆花纱云纹单袍,腰上束着黄地朵花金锦大带,带上挂着一只白玉持莲童子,甩在右侧,再往上,林忘就不敢看了。 信王被人簇拥着往里走,来到厅堂,林忘赶忙见礼,毕恭毕敬,声音平稳无起伏,嘴角微微扬着,挂着浅浅的笑。不知情的人以为他镇定自若,其实只有林忘自己知道他现下有多紧张,偏偏越是紧张,越想笑,打小的毛病,改不了。 林忘这会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听对方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王爷,堂堂王爷,林忘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垂手立在一旁,听候吩咐,他毕竟是小哥身份,不好过分谄媚。 却说林忘不能直视观看信王,信王却能明目张胆打量林忘,虽后者一直低着头,可也能看出个大体轮廓,在信王眼中,林忘模样充其量就是算过的去,为人处事也并不如原本猜测的那么圆滑,但却规规矩矩,浅淡并不谄媚的笑容也让人如沐春风,信王喜欢规矩有分寸的人。 这会已是酉时正一刻,林忘自然早就安排了晚饭,净房也已备好热水,信王见天已有些蒙蒙黑了,便打发林忘回去。 林忘带着一众下人出了院落,那几人虽被调/教过,可又哪里接触过王爷,何况居高位者,自然带着一股气势,这几人刚刚表现不错,等一出院落,齐齐松了口气,林忘也是,这会才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汗,让他再回想信王模样,却压根连大体都想不起来,光记着那双青缎福字靴,一直低着头,连上面绣线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 信王来虞城虽不是大张旗鼓,可也并没隐藏行迹,很快地方官员便得知信王的到来,之后几天,基本没林忘什么事,林忘只是尽地主之谊每日报道一次,真正交际,却几乎没有。 有之前那两句诗的宣传,再加上信王的高调出现,林忘的一心楼还没开业,名声却已是传遍了半个虞城。 林忘本就不是一棵树上吊死,如今虽有了信王当靠山,但毕竟人家贵人事忙,不过借着信王名声,林忘又冲虞城其他几位官员递去了开张帖子,那些人知信王当日都去,自然不会放过和信王攀关系的机会。 又说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林忘想起了当初坐监狱时那几位狱卒,这些人比起当官的七绕八绕的关系,更加单纯,便只认白花花的银子,林忘又邀请了他们,多条路子总归是好的。 那些人早忘了林忘是谁,接到请帖,都有些喜出望外,因信王的名头摆在那了,一个个也不敢拿大,爽快应下,开张那日,皆带着贺礼前来祝贺,林忘自然不能让他们出钱吃亏,之后又借着别的由头挨个还了礼物,这是后话。 除了这些为官的,林忘自然少不了向薛家、柳家、顾子青等几人下帖,他是抱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漏掉的心态,凡是有过交集的,统统下了帖子。 待到十八这日,一心楼的开张简直热闹非凡,各路带着标识的马车络绎不绝,又有精致小轿抬到门口,身着华服的人比比皆是,远远望去,珠光宝气,路过之人无不驻足观望。吉时一到,鞭炮细乐齐鸣,蒙着红布的招牌被揭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酒旗迎风招展,又请了跳傀儡戏的在门口表演,当真大手笔。 众人都被门口热闹吸引,隔着人群,林忘和顾子青对上视线,然后俩人相视一笑,因人多距离远,再加上烟雾缭绕,林忘看顾子青其实有些模糊,只是视线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仅仅知道他在那里,面对这种大场面,心中也能镇定些。但顾子青眼神好,看着林忘清清楚楚,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看着他红光满面,神采飞扬,舍不得移开目光。 之后,以信王为首的高官被请进最好的包间,商人们又一间,剩下杂七杂八的人又请了两间,众人见林忘有信王当靠山,当真又羡慕又嫉妒,结合他和顾子青的关系,都以为是后者从中牵线搭桥。 林忘开酒楼,为博得出彩,自然有店铺特色,以前的煲仔显然不能再用,拜他“顾二爷前妻”的名声太响,虞城的人压根不晓得他是原来“煲君满意”的老板,而林忘如今为酒楼定的特色,却是烤鸭。 林忘的烤鸭,自然结合了传统工艺,取挂炉式烤法,先将拔毛后的鸭子开个小口,将内脏掏出,清洗干净,再在其身体里注入混合了香料的水,这样烤出来的鸭子香气四溢,外焦里嫩,却不会因失水而肉质发干,烧火的木材也特意用的果木,这一道鸭子成本不低,可区别去之前开的小店,如今一心楼的定位,就是高档消费,有钱人既然能来这里,就根本不在乎一道菜是三十钱一份,还是五十钱一份,社会上永远不乏有钱人。 众人落座后,很快,菜肴依次上桌,主打烤鸭配春饼,又有用火腿、黄瓜、鸡蛋皮、蛋黄、萝卜雕花、虾仁、豆子、芫荽、木耳、枸杞等十八种食材拼成的拼盘彩蝶飞舞,适合夏季解暑开胃的乌梅汁炖排骨,多种食材混合鸡蛋做的十里香蛋羹,绞肉酿黄瓜、珍珠糯米丸、辣味手撕鸡、黄金虾酥、虎皮凤爪、软炸鹌鹑、白玉鲫鱼、水晶猪皮冻、金银花煎豆腐、糖醋藕片、金沙南瓜、八宝波棱、茶香茭白、金针木耳四季蕈。 这些菜肴全是林忘用心研制的,不少菜肴就是连信王都第一次见到,包括顾子青和信王在内,都以为林忘开酒楼也不过是胜在装修,在加上有信王当靠山,也就是这么回事,实在没想到林忘是有真本事,满满一桌子菜,绝对给众人震住了。 这个朝代其实有名叫“炙鸭”的菜肴,和烤鸭类似,却是用炭火烧烤,比起香味,更重视的是原始的烹饪手法,不能说不香,却与林忘的烤鸭完全不同,他光是给鸭子喂香料就有十来种,烤制的木材也是特意用的果树树木,烤出来的鸭子本身带着一股清新果香。 众人眼见烤鸭,却不急着下手,明眼人都瞧见了搭配在旁边的黄瓜、酱料和春饼,但却不知如何吃,林忘也早将这种情况想好,一个屋子专门配有两个水灵灵的小哥从旁伺候,他们亲手师范,将鸭肉蘸酱放入春饼,再配上几条黄瓜、萝卜条,卷成一个卷,光是看那几样搭配在一起,就诱人食指大动。 桌上众人夹起卷好的烤鸭卷放入嘴中,顿时,一股混合了荤香、清爽的口感在嘴中爆发,皮香酥脆,肉质软嫩,黄瓜萝卜爽口,酱料浓郁,油而不腻,简直是绝配,众人无不抚手称赞。 信王也是一脸惊艳,不着声色又吃了一个,顾子青却是感慨颇多,又是自豪林忘手艺,又是有些可惜、心疼、喜欢,混合在一起,他吃着林忘精心准备的菜肴,自然和其他人吃到的味道不一样。 因这道烤鸭实在太过出彩,其他的菜肴与之相比,倒没这么惊艳的,但仍旧十分新鲜。 之后林忘疲于应酬众人,虽信王一桌身份最高,可也不能不理其他人,这样反而结怨,林忘便在几个雅间里来回奔走,嘴上说着提前打好草稿的场面话,嘴角始终上挑着,眼睛微微眯起,逢人便笑,其实他此刻脸部都已经僵硬了。 林忘虽是小哥,可他到底是二十一世纪出身好青年,思绪灵活,逮到一切机会为一心楼宣传,等众人酒足饭饱,林忘话题便带到几位大人的文采学识,口口称赞,之后便顺理成章邀几人于酒楼显眼位置上题诗几句。 林忘一开口称赞文采,几位大人顺势附和,一起吹捧信王,信王今日十分满意,乘着一些醉意,便在白粉壁上提了四句诗,互相谦让一番,之后又有人在底下的位置也添了几句,便冲着这块有信王真迹的题壁,一心楼的口碑也传出去了。 102 顾子青成亲 顾子青娶妻的日子其实和一心楼开张只相差十天,因种种原因,一心楼的名字和顾子青算是绑在了一起,提到顾子青必然想到一心楼,反之亦然。 当然林忘的店能生意红火,整日高朋满座,也并非全凭这些投机取巧,连同为做酒楼营生的柳若虚,都赞林忘有真本事。 且不说他的烤鸭如今在虞城风头正盛,就是其他的菜肴,众人也觉得比别的店更美味。 林忘在现代当厨子,做菜有两个诀窍,一是无论他做什么菜,都要点上一点糖,糖能提鲜,这搁了糖的和不搁糖的,味道自然不一样,另一个就是炒菜之前过油,因过了油,成本自然高,可同样的菜,过油和不过油的又不一样,代价也值了,还是那句话,档次定位不一样了,既然来一心楼吃饭,就不会在乎一道菜是三十钱还是五十钱。 林忘整日忙忙碌碌,虽如今不用待在厨房亲自炒菜,可也要在店中坐镇,偶尔还要和人应酬。 再说信王,在虞城住了七八日,然后就动身回京了,其实他在多住几日就能赶上顾子青成亲,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很微妙。 二十八这日,是顾子青大喜日子,他没给林忘下帖子,林忘也没跟他过礼,彼时林忘正站在一心楼的柜台后,望着坐在大厅里人们觥筹交错的景象,有些恍惚,恍惚到似乎听见了鞭炮齐鸣的声音。 顾子青成亲,一切流程按规矩来,因新娘子身份摆在那里了,乍一看比当初和林忘成亲时还热闹,又有各路官员看在宋太师面子上前来祝贺,顾子青便真是不愿意,也不可能得罪官员,少不得一一招待,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 拜堂的时候,有宋晓莲双全亲戚替她挑开盖头,露出一张精致面容,周围都开口称赞,赞顾子青好福气,顾子青当即不屑地冷哼一声,宋晓莲离他不远,喝声连成一片,她却清清楚楚听见了那个哼声,袖子下的手指抓紧,面上却仍旧从容不变。 顾子青成亲,沈步帅、沈夫人自然出席,如今的沈夫人比之从前憔悴很多,坐在椅子上受新人奉茶的时候竟走了神,底下捧茶的虽是宋晓莲,但她的目光却好似黏在了顾子青身上,心中似火烧一般,不明白为何如今夫君和弟弟都对她如此冷淡。再观顾子青,看也不看她一样,目光平视,见她没立时接茶,也不催促,像是没事人一般。 沈步帅从旁咳嗽一声,沈夫人立刻回神,整个身子抖了一下,才接过宋晓莲奉上的茶,不知为何,竟险些没端住,然后双手执起杯子喝了一口,摸出红包递了过去。 之后,宋晓莲执同心结牵顾子青回房,喝交杯酒时,顾子青只匆匆碰了下杯沿,然后就迫不及待离开,因俩人头凑的近,宋晓莲清清楚楚看见对方毫不掩藏的嫌恶表情。再到抛杯子,顾子青更是故意和宋晓莲抛成同样口朝下,饶是宋晓莲忍功强,这会也变了脸色,瞪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顾子青。 顾子青露出一个笑容,确切的说是第一个冲宋晓莲的笑容,只见他笑得没心没肺,嘴角微微上挑着。 之后,俩人坐在床上换妆,顾子青大大方方且快速地换了衣服,宋晓莲半低着头,一副娇羞的模样,刚柔柔地开口唤一声“夫君”,顾子青已先一步撩开帘子从床上下去。 换完衣服后,便回中堂行参谢之礼,顾子青八面玲珑,应付起来如鱼得水。 宋晓莲一人坐在屋里,右手攥成拳头放在身侧,便是没人的时候,也直直挺着背,见了顾子青的反应,她此时仍旧有信心,她想只要顾子青尝过女人滋味,一定再舍不得抛开。 等晚点的时候,众人将顾子青送回屋,宋晓莲闻得见他身上带着酒味,脸上却不见一丝醉态,反而脸色有些白,眼神越发明亮,直直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给人由里到外看得透彻,宋晓莲在和他对上视线后,心中不由得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又为将要发生的事脸红不已。 顾子青走到桌边,一个人吃起了菜,又喝起了酒,宋晓莲始终坐在床边,也不动弹,也不说话。 因宋晓莲是高官之女,也没人敢守在房外听墙角闹新人,便都识趣地离开。 顾子青坐了半个来时辰,总算吃饱喝足,慢悠悠地将视线投向床边,眼神里带着玩味,宋晓莲可以说很敏感的,这会与他对上视线,心中竟生出了些许不安。 顾子青清了下喉咙,总算开口,可声音依旧低沉浑厚,和平时的不太相同:“你知那天我碰也没碰你,鉴于你的人品,我不得不怀疑你之前是否还做过类似的事。” 宋晓莲听懂了他的话,又羞又气,整个脸涨得通红,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子青一下一下把玩着垂在肩上的头发,不疾不徐道:“我至少得鉴定下你是否还是完璧。” 鉴定那两个字莫名讽刺,宋晓莲紧紧咬着嘴唇,指甲掐在肉里,鼓起莫大勇气道:“你我同房不就能知道了吗!” 噗嗤一声,顾子青笑出了声,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她:“这个也有法子能糊弄,宋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宋晓莲一字一句道:“你欲如何?” “你是太师女,难道不知是什么法子吗?” 说罢,顾子青从房外一声令下,立时有几个下人抬着一个木桶进来,宋晓莲看见那木桶,脸色骤变,霍地从床上站起,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浑身颤抖,瞪着一双眼睛,大喊道:“你竟要如此羞辱与我?” 顾子青却不紧不慢,自顾自又倒了杯酒,执起来拿在眼前晃了晃:“你若问心无愧,又何必怕验明正身?” 宋晓莲并不是一味好强,也懂得适时示弱,这会垂下头,眼睛一眨,流下泪来:“我知你怪我设计你,可因为我太爱你了,你忘了五年前,你在五马坡外曾救过一个小哥,那便是我扮的男装,从此我的一颗心全是你的,根本不曾再想过别人,我原本并不想拆散你和你夫人,只要能在你身边,要我当妾我都愿意。如果你真的怪我,那明日我去你夫人那里求他,我自贬为妾,迎他回来。” 若是一般人听了如此告白,早就膨胀起来,但顾子青听了反而越加厌恶,无论对方话说的多漂亮,都无法掩盖她设计顾子青的事实,每每回想到当晚情形,顾子青都几欲呕出血来,更恨自己五年前多管闲事,心中烧起了火,真恨不得五年前不管她,任她去死。 顾子青啪的一声,将酒杯按在桌上,里面的酒水洒出一半,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阴阳怪气道:“我不稀罕!不干净的人我根本不会碰,只问你验或不验?” 宋晓莲脸色惨白,呆立站在原地,顾子青也不催她,那几个下人将木桶放在屋中,也不离开,就守在顾子青身后。 隔了好半天,宋晓莲破釜沉舟地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我验!” 顾子青一声大笑,宋晓莲暗示地看了眼他身后的下人,顾子青又岂会不懂,却只是摇了摇头,脸上越加不耐烦起来:“最后问你一遍,验或不验,我没这么多功夫和你耗着。” 宋晓莲眼中含着泪,其实那几个下人也是既为难又尴尬,拼命低着头,都恨不得贴到胸脯上了。宋晓莲一件一件脱了下衣,期间一直可怜巴巴望着顾子青,企图让他心软。 见顾子青丝毫不为所动,宋晓莲只得坐在桶上,上衣下摆遮着关键地方,露出一双白花花修长的腿。 顾子青侧着脑袋:“你去。” 被指名那人一脸惊恐:“我?” 顾子青没好气道:“不是你难道让我亲自去吗?” 宋晓莲这会真的已经哭出了声,那人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嘴上说了句:“夫人,得罪了。” 然后就将羽毛塞进宋晓莲鼻孔中,转了几圈,片刻间,宋晓莲便连打了十来个喷嚏。 完成使命后,那下人迫不及待退到了顾子青身后。 同样迫不及待的还有宋晓莲,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小心避免碰到木桶,然后直接爬上床,用被子遮住自己,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可怜巴巴望着顾子青。 顾子青也不起身,还是冲着刚才那人,没好气地道:“你这么快回来做什么,去看一看!” 那人真是哭的心都有了,虽说应该不可能,但若新夫人非完璧的话,那他估计也不用再在府上待着了。 一步一步蹭过去,来到桶边,那人向里望去,待见到结果后,喜不自禁地道:“桶中干灰纹丝未动。” 朝廷选妃,都是用这个验身法子,桶内铺的不过是一般干灰,让人坐在桶上,引他们打喷嚏,若破了身,上气泄,下气亦泄,干灰必然被吹动,若是完璧,则干灰如旧。 宋晓莲这会嘤嘤哭出了声,梨花带雨,肩膀一耸一耸,当真我见犹怜。 顾子青见状,却只觉得解气,笑容越发加深:“你们先下去吧。” 那几人如释重负,抬着木桶,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间。 宋晓莲见状,哭声更大,幽幽望向顾子青,无声诉说着委屈,抓着被子的手松了松,任其往下滑,露出一侧的大腿。 顾子青猛地站起来,就在宋晓莲以为他要走过来的时候,顾子青却转了身,面冲门口:“你一个人好好休息吧!” 他的声音,不自觉带着笑意,宋晓莲傻了,都忘了哭,眼睁睁看着顾子青走出房间,消失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构思这章好久了,总觉得这样虐的很爽 至于大家提到了圆不圆房,那必须不啊 倒不是二爷替林忘守身如玉,而是在这场婚姻中,他完完全全被设计,他还怎么可能再对那女的有性趣?厌恶还来不及呢! 其实不是我脑回路异常,只能说大家的脑回路各不一样,我最开始构思这个情节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有争议,反而还觉得这想法不错,通过二爷放林忘自由,能凸显出他的深情 没想到一发出来,很多人意见不一样(也可能是我功底不够,没表达出来想要的) 感谢【星辰】和【黎迷蝶舞】俩人的评论,他们说出了我表达不出来的意思 小林一开始和二爷成亲,起/点就是不平等的,而且也不是小林心甘情愿的,更像是一种妥协,所以注定他有心结,他不是看不到二爷的好,可他还是不能释怀,就像【黎迷蝶舞】说的,觉得自己是被养着吃白饭的,即便知道二爷喜欢自己,这种喜欢更像是“宠爱”,这种喜欢是不能长久的。 如今俩人和离了,我看见有人说希望小林完完全全靠自己,不靠二爷,我觉得二爷不是不喜欢小林才和他分开,正因为喜欢,更是不可能让他受委屈。 虽然小林确实靠二爷帮忙,但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他是自由人,心里的芥蒂也解开了,这才有心思去思考和二爷的关系,之前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想的感情慢慢浮上来。 103 爱情果 林忘的酒楼除了在菜色上用心,酒水也自然不敢马虎,一心楼如今进的酒水,俱是上好佳酿,如醇厚甘鲜的百川酒、柔和爽口的竹叶青、口感清冽的琉璃酿、馥郁芳香的雪珍露、滋味绵长的琼花流香,又有碧玉春、葡萄酒、仙醁、溪春等,共计十余种。 而菜色,也都是林忘别出心裁认真研究的,区别于别的店千篇一律的菜色,林忘却是时时出新,灵活地变幻着菜单,如今众人也都摸索出来,一心楼至少一个月推出一道新菜,便是冲那道新菜,也有不少人隔三差五就来光顾。 不过到底还是烤鸭最风靡,当之无愧一心楼招牌菜,来酒楼的人必点的一道菜,以至于林忘在第五天的时候,趁着早上清净,在厨房新打了一个炉子,又特意调来几人来厨房打下手,否则真忙不过来。吃过的烤鸭人无不叫好,又有些文人慕名而来,走到题壁前品足论评,或是跟景留词,毅然是一心楼一大特色。 转眼,林忘酒楼开张两个多月了,仍旧整日高朋满座,生意真真顶好。有人见如今烤鸭风靡全城,便也想着有样学样,乍一看烤鸭制作工艺不难,可真有其他酒楼推出了,也只是外观看着像,吃到嘴里,味道相差十万八千里,其他人无论怎么琢磨,都琢磨不出是差在哪里。 林忘虽每日来酒楼坐镇,他却不是掌柜,以他那如虫爬般的笔迹,又慢又难看,且又不会写小字,人家一页纸能记十好几行,搁林忘就够写几个大字的,还不够着急了。一心楼如今的掌柜,也是当初顾子青给他的一个老人,姓马,年近五十,能写会算,为人很圆滑,以前在顾子青的庄子上管账,如今正适合做掌柜,林忘从旁观察了十来日,果然见他应付的如鱼得水。 所以每日林忘只在酒楼待到傍晚,然后便带着人回家,剩下的交给马掌柜应付,转天早上再由他汇报。 这一日,林忘刚到家,还来不及换衣服,便接到门公来报,说李沐公子来访。 林忘心中只奇怪几秒,然后便猜到应是顾子青让他来的,否则俩人没有交集,再加上需要避嫌,李沐万不会来找他。 索性也没去换衣服,直接来到厅里等他。 不出片刻,李沐便在门公的带领下来到厅上,只见他身后还跟着俩人,手里捧着什么,林忘其实已经猜到又是顾子青送来的东西,反而不好明目张胆打量,而是直直看着李沐。 李沐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一身白衣,手里拿着把扇子,乍一看倒是翩翩君子。林忘每次见他这样,总是会想起小昭提过他武功高强,连顾子青都承认了,林忘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若是搁书中描写,白衣公子,执剑江湖,似乎很好理解,可真当有这么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站在面前,便想象不到他舞刀弄枪的样子。 下意识地,林忘看了眼小昭,果然小昭脸颊一片粉红,半低着头,也没发现林忘看他。 林忘以主人身份坐在上手,受了李沐一揖,后者大大方方道:“我们老大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因早猜到了,林忘没表现惊讶,这会再矫情,就有些假了,于是点了点头:“有劳了。” 李沐侧头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那俩人,便端着手里的东西上前。 林忘眯了眯眼,发现那俩人各自抱着一盆盆栽,这花盆巨大,俩人分别环抱着,能看见露出的胳膊上鼓起青筋,而花盆里的扁平叶子搭在盆里的木架子上,中间结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红彤彤果实,看着十分喜庆。 林忘见了那东西后,心中猛地一跳,不太确定地问:“这是...” 李沐如今也知老大就是爱这个林忘,他们当手下的也没办法,此刻笑得没个正形:“这个代表了我们老大的心意。” 林忘心中古怪,暗自嘀咕:“两盆西红柿,代表什么心意?” 李沐听不见林忘的心声,这会忽然换了个严肃的表情,指着那俩花盆:“你看它颜色艳丽,也该猜到这是有毒的,这是我们老大从西边带来的,那个国家叫什么‘爱情果’,老大便动了心思,非要来送给你,也不知在咱们这养不养得活,林小哥你可要嘱咐好下人,别叫人偷吃了,毒死人。” 屋中其他人听了李沐的话,又是好奇,又是心惊,虽说不吃就没关系,可一想到这东西有毒,还是有些怕。 林忘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以至于他连李沐那句“养得活养不活”意有所指都没听出来。 叫李沐这么一说,他反而不确定那是不是西红柿了。 李沐见东西送到,为免惹人口舌,也不久留,双手一拱,就欲告辞。即便是客套,林忘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也只得点了点头,说句“保重。” 待他走后,林忘迫不及待几步走了过去,围着那两个花盆研究,伸手欲摸一摸红色果实,小昭和吴语在后面齐齐惊呼:“小心,有毒。” 林忘此时的心思全在眼前的果实上了,一下子猝不及防,被那两道拔尖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然后又笑自己胆小,那红彤彤的果实,怎么看怎么是西红柿,只是比一般西红柿小很多,却又不是圣女果。 “不碍的,我只摸一摸,一会就去洗手。” 小昭、吴语一脸担心地来到林忘身后,眼巴巴地看着花盆里的植物,又是有些可惜,又是有些惧怕,他们也知,在野外,颜色越艳丽的东西,毒性越大,如毒蛇,如蘑菇,现下再见这色泽娇艳,鲜红欲滴的果实,心中只道定毒性威猛,即便林忘只是摸摸,他们也不放心。 比起俩人的紧张,林忘自然的多,伸手摸上藤条下的果实,他甚至能听见身后俩人倒吸了口气。林忘撇嘴笑了笑,捏了捏果实,又俯身闻了闻,倒是没闻见西红柿的气味,鼻间满满都是一股土腥味。 小昭和林忘更为亲厚,见他鼻子都快碰到叶子了,吓得脸色煞白,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就给林忘拉了回来,嘴上一个劲地说:“林哥儿,别凑得太近,谁知这东西气味有没有毒,小心一点,这又是从外国进来了,若你真中毒了,都没地方去找解药。” 吴语自打跟了林忘,胆子也大了些,话说他之前胆子就不小,只是为人低调,不爱说话,他这会儿一个劲地腹诽:“二爷送这个干什么,让我们都跟着提心吊胆。” 林忘此时眼睛发亮,如今他已确定这就是西红柿,只等趁人不注意时,摘下一个切开看看,为了免得让人担心,他准备晚上背着人来:“不碍的,二爷既然送来,想来这东西毒性应不大。” 小昭也跟着嘀咕:“我看这颜色艳,毒性应是不小。” “呵呵,也别管它了,一会让张彪、赵虎将这两盆送进我房里吧,我倒是喜欢的紧。” 那俩人齐齐摇头,小昭说:“这东西实在鲜艳,谁知道气味有没有毒,不要摆在房里,你若是喜欢,就搁在门口吧。” 林忘也不想跟他们争,便点了点头。 吴语又扭头看了一眼那果实,然后说:“我一会跟其余人打声招呼,让他们都小心些,别偷吃果子害死了自己。” 林忘不置可否,就随他去了。 等晚点的时候,林忘见人都睡了,又沉了一会,这才翻身下床,悄悄开了门,果然见那两盆一左一右摆在门口,他借着月光拧了一个下来,然后迅速关门回屋。 回到里屋,桌子上点着灯,他将那拳头大的果实摆在桌上,然后去枕头下拿出防身的匕首,这把匕首还是当初他和顾子青在城外第二次见面时,削头发用的那把,手柄缠着线,刀身呈柳叶状,锋利无比,上次顾子青来,见他用棍子防身,担心不够厉害,于是就将匕首给他留下了。 匕首沉甸甸的,搁在手里有些压手,每次握着这把匕首,林忘心中就感慨颇多,当初救顾子青时是出于什么心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那时做梦也想不到俩人会变成如今的这种关系。 收回心中杂思,他将果实一分为二,里面汁水爆出,又有青黄色小籽流在桌子上,林忘捻了一下凑到鼻间,顿时一股淡淡带着涩味的清香传来。 林忘望着手指上那抹红,伸出舌头舔了舔,这会想起李沐警告有毒的话,心里竟扑通扑通有些紧张,等他将手上那抹果肉卷到嘴里,尝到熟悉的酸甜口感,林忘便释怀了,然后咯咯咯笑了起来。 如今他已肯定,这的的确确是西红柿无疑,只是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它为何会被人说是有毒。 因有好几年没吃到西红柿,这会被这酸甜口味勾起了馋虫,林忘索性撕开果皮,咬着果肉,将两瓣西红柿都吃进嘴里。 其实这个西红柿偏酸一点,却十分刺激味蕾,不一会,林忘就将西红柿都吃了,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堆果皮。 林忘满手汁水,幸好他习惯让人在屋里放盆水,于是走到盆边洗了手,然后又拿布巾擦了擦。 刚擦完手,就听见窗户外面响起三快三慢的声响,并且隐隐有个模糊影子投在窗上,林忘叹了口气,知是顾子青来了,顾子青怕突然出现吓到他,于是约定了这么个暗号,提前让他知晓。 林忘也忘了西红柿的事,顺势走到了外屋,替他开了门,站在门外背着光的男人,即便看不正脸,光看着轮廓,林忘也认得出来。 顾子青看见屋中灯光,就知林忘没睡,所以敲完窗子来到门外,也不急着开门,反而打量起摆在门口的爱情果来,虽李沐已经叮嘱过,但他不亲自再跟林忘说一遍这东西有毒,总归不放心。 这两株爱情果其实是顾子青在外国合作的商人,听说他成亲了,专门送来的贺礼,他听了典故,脑海里只想着林忘,便送给了他,送来后就后悔了,他就该顺势送给宋晓莲,也不告诉她有毒,看她会不会吃了这果实。顾子青只听说爱情果有毒,到底有多毒,他是不知道,只知道被那国家的人夸大十分,又说什么吃了后浑身会长满瘤子,又说吃了后立刻就死去。 等林忘给他开了门,顾子青收回视线,迈步往屋里走,边走边小声说:“那两盆放在外面就好,谁知道气味有毒没毒,你平时可千万不要碰...” 顾子青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瞪大眼睛,狠狠盯着桌子上的果皮,因林忘根深蒂固地知道西红柿无毒,再加上刚刚怕有其他人看见顾子青,于是急匆匆给他开门,竟忘了掩饰一下桌上的果皮,这会他仍没反应过来,还在奇怪顾子青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扭过头,借着微弱灯光,只见顾子青面目狰狞,脸色惨白,跟鬼一样,当真吓了林忘一跳,只觉慎得慌,后背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你怎...” 顾子青忽然一声暴喝,一步就窜到了林忘跟前,一只手固定着林忘的脖子,一只手扣着林忘的嘴,五官都扭曲了:“你吃了那果实?赶紧吐出来,那有毒的!” 声音破碎,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往日的镇定,林忘只一下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在见顾子青这样,心中异常愧疚了,又有些心酸。 林忘嘴巴被顾子青抠着,差点吐出来,他急急忙忙覆盖住顾子青的大手,拼命往外拉,嘴里因塞了顾子青的手指头,有些含混不清:“你先放开我,我没事,我真没事,你听我说,我没中毒。” 顾子青不听,仍伸着手指,林忘此时难受极了,只得咬住他的手指,却不敢太使劲,俩人折腾了有一会,顾子青见林忘无恙,总算一点点冷静下来,示意他松嘴,然后慢慢收回了手,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林忘,表情竟有些失魂落魄。 林忘见他这样,心里仿佛被人一下下拉扯地疼,他伸开双手环住顾子青,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过快的心跳,轻声说:“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一双手紧紧揽上林忘的后背,顾子青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真的?” 林忘现下只穿着一件薄薄里衣,能清楚感觉到印在自己后背的那双手,手心全是汗,从衣服渗透进来,烫着皮肤,忽然他觉得心疼得无所适从:“真的,我没事,你别害怕。” 104 西红柿 林忘在发现那爱情果其实就是西红柿的时候,就曾想过让顾子青大规模的进来,顾子青势必问他是如何知道这东西没毒的,林忘连说辞都想好了,就说他见有老鼠吃了那果实,然后还好生生的活蹦乱跳。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西红柿送来的第一天,顾子青就看见他吃了果实,虽说没亲眼瞧见吧,但桌子上那堆果皮,林忘是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子青头脑一片空白,即便对方一直反复说没事,他仍旧不能释怀。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一下子抽干,紧接着又迅速爆发,他死死的盯着林忘,恨不得劈开他,将他刚吃下去的果肉掏出来。 林忘被他箍得,后背的骨头都疼了,微微挣扎了下,顾子青却抱得更紧,将脸埋得更深,甚至这会竟有些发抖,虽然几不可察,可林忘还是感觉到他肌肉下微微的跳动。 过了许久,顾子青还僵硬着,林忘从他怀里抽出身来,将人按在凳子上。 顾子青失魂丧魄,都不像他了,林忘叹口气,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拳头上,攥了攥,然后清了下嗓子,开口道:“这个果实没毒的。” 顾子青猛地抬起头来,眼神直钩钩的看着林忘,沉默了一会,方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林忘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视线,也将目光投向桌子上,他能感觉顾子青又加重了手里的力度。林忘真想趁机告诉他自己穿越而来的真相,可这念头一起就被他压下去了,穿越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顾子青会不会信是一回事,他不想被人当做怪物。 林忘心中踌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好在顾子青也不催他。 又过了一会,实在编不出什么好点的借口,林忘只得含含糊糊地说:“我之前见过这个,知它确实没毒。” 林忘自己都知道这个借口不能让人信服,急的他脑袋上出了一层汗,又后悔自己莽撞,若刚才给他开门之前处理好果皮,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顾子青仔细端量林忘,见他眼珠子转来转去,一副焦急表情,心里就像横着梗了根棍儿,别别扭扭卡着,搁在往常,势必要问个清楚的,可现下却没有那个心思,只道林忘没事就好,顾子青呼地一声突出一口长长的气,身子这才渐渐放松。 林忘见状,就知顾子青不打算继续问了,心中十分感激,那种向他吐露一切的冲动又升了上来,但再次被他镇压了。 顾子青此时伸出一只手敲击着桌面,慢悠悠的道:“若是真没毒,我也尝一尝。” 他到底是商人,脑子活络,听说爱情果无毒,就已经起了念头,说完,站起身,径自往门口走。 林忘站起来,跟着往门口走了几步,看他开开门,快速的摘了一个果实下来,然后又回到了屋里。 顾子青拿着西红柿,用手擦了擦,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吃。这爱情果形似柿子,却比柿子软,他见桌子上的果皮,便以为是剥皮吃的,这就用指甲撕了一个小口往下剥。 他刚撕开一点,便有汁水流出,流了他一手,林忘对此并没太大感觉,顾子青看着那红红黄黄的粘稠却觉得有点恶心,再见里面果肉也是红彤彤的,饶是他见多识广,这会心中也生出一股不确定。 顾子青将视线投向林忘,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林忘知道他的顾虑,遂投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真的没有毒。” 顾子青将果实凑到嘴边,先闻了闻,林忘以为他还要犹豫会了,就见他忽然张嘴咬了一口,然后细细咀嚼。 可能是这果实的口感出乎了他的预料,顾子青眼中闪了闪,两道眉毛挑了起来,将嘴里的那小口咽下后,咂了咂滋味,这就又咬了一口。 吃了两口后,顾子青就不再吃了,将半拉西红柿放在桌边,林忘忙走到水盆边,将布巾洇湿,拿过来替他擦手。 “原本以为这种鲜艳欲滴的果实,味道不是异常难吃,就是异常美味,这爱情果形似柿子,有些酸又带点甜,但却不如柿子来的甘甜。” 因在林忘观念里,西红柿是作为蔬菜的,他倒没拿他和柿子做过比较,林忘见顾子青脸上略有失望,就知他刚刚期待过高了,毕竟这个西红柿红彤彤的,瞧着甚至喜庆可爱,以为这果实必定甘甜如蜜了。 作为水果,也许西红柿不算出类拔萃,但作为蔬菜烹饪,西红柿可是美味。 林忘想索性今天说开了,也别等着下次了:“我倒觉得这滋味不错,也许经过烹饪,味道意想不到的好呢。” 顾子青听了有些意外,怪异地看了眼林忘:“这个爱情果入菜?你是准备和肉一起烹,还是和鱼一起烹?” “呃...”林忘一愣,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顾子青思维,这会的人还不习惯用水果入菜,只觉得水果是甜的,菜是咸的,甜咸分明,又咸又甜的菜滋味并不会好。 “也未必会难吃,难得这个果实是咱们国没有的,滋味也不算差,我之前想了几道菜色,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你的意思是?” 若光是红口白牙说这西红柿做出菜来如何美味,似乎没有说服力,林忘也不想让顾子青带着不确定,于是道:“这样吧,明日中午我用这...爱情果做个菜给你送过去,你尝一尝,若觉得可以,我想请你多运一些爱情果回来,在咱们这边栽培种植,这果实在咱们国是头一份,必定能带来不小利益。” 顾子青也爽快,点了点头,应下了。 之后俩人说了会话,顾子青便离开了。 林忘怕转天早上小昭吴语进来时吓到他们,便将桌子上剩下的都收拾了,包进几张纸里,塞在床底下,等明日找个机会扔了。 第二日一早,小昭吴语俩人慌慌张张进来,开口直接道:“林哥儿,你门外那个爱情果少了两个!” 林忘没想到他们竟能发现,下意识问:“你们怎么知道?” 那俩人没察觉出林忘语气,小昭语速非常快:“我之前有数过。”说完,看向吴语:“这果子有毒,昨天都告知府上的人了吧?” 吴语一想到府上可能有人偷吃了,脸色有点白,愣了一下才点头:“都告诉了,一个都没落下,尤其咱们府上那几个半大孩子,我还特意嘱咐了。” 俩人望着彼此,一脸焦急。 林忘看他俩这样,有些愧疚,小昭吴语又是他的心腹,也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咳嗽一声,又冲俩人招了招手,俩人往前走了几步,林忘方道:“这件事也不能瞒着你俩,实话说吧,那两个果子是我摘了去。” 俩人闻言,眉头皱的更深,极其惊愕,齐声惊呼:“你摘的?” 小昭吴语十分默契,紧接着又同时道:“你摘那个做什么?” 突然开口告诉他们那个没毒,总觉得有些别扭,他俩势必会和顾子青一样提问,但只犹豫了下,林忘还是开口:“那个爱情果没有毒。” 果然,俩人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糊弄小昭吴语比糊弄顾子青简单:“你们别问我如何知道的,那果子确实没毒,我昨天吃了一...吃了两个,今天不还这样好好的吗?” 俩人大吃一惊,之后表情略有严厉,吴语认真地看着林忘的眼睛,正色道:“林哥儿,你太鲁莽了,也许你之前见过类似的果子,可这个是二爷从外国带来的,若只是类似怎么办?万幸这个真没毒,若是有,你屋里连呼救的人都找不到,我们今早一推门,就得见你死在床上了!” 小昭不比吴语这么直,拉了拉他的袖子,林忘知俩人是关心他,心中反而生出歉意:“让你俩担心了。” 吴语刚凭冲动说出了那句话,在得知林忘吃了爱情果后,他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了,这会回过神来,也知刚刚自己言辞不当,他见林忘没生气,心中一松,有些尴尬地看着林忘,现下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小昭出来打圆场:“林哥儿,你下次若再准备尝鲜,至少,至少跟我们打声招呼,让我们守在身边,不不不,下次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别人来,或是先拿小动物验证一下也好。” 林忘点点头,通过刚刚对话,林忘觉得跟他俩更加交好了,于是道:“待会将果实都摘了,我准备用这个做几道菜,别的你们别多问,若是底下有人问起,你们就说那果实让我处理了,其他别多说。” 俩人一下子就听懂了林忘的话,小昭还没太反应过来,吴语其实心思活络,很快就明白林忘的打算,只是对于爱情果没毒这件事,还是不大有信心,又担心这毒素是慢性的,积累在身体里慢慢发作。 林忘见吴语欲言又止,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有分寸。” 当即,小昭和吴语就将爱情果都给林忘摘了进来,虽然他们听林忘说没毒,可摘的时候还是有些提心吊胆,总觉得握在手里的果实有些烫手,以最快的速度摘完,迫不及待就放在桌子上了。 林忘特意让人去一心楼送个信,说他今日不过去了。 等吃完早饭,又随便溜达了会,见时间差不多了,林忘拿着西红柿钻进了厨房,提起西红柿,必做的一道菜定是西红柿炒鸡蛋,倒也简单,没什么技巧可言,这西红柿虽偏酸,但口感并不淡,搁糖炒制后酸甜适宜,十分开胃。 原本还想做个西红柿炖肉的,奈何材料不够了,又说顾子青送的这两盆,本就是为了观赏。 虽说是特意让顾子青尝尝西红柿的菜肴,可也不能只给他准备一道菜,为免显得太功利,之后又他做了清炒莲藕、虾仁冬瓜、滑子菇汆肉丸,主食米饭并豆腐鱼汤,一起装进食匣里,让人给顾子青送去。 105 有市场 顾子青可是有一年没吃到林忘做的菜了,如今知道一会便有他亲手烹的菜肴送来,顿时心生期待,坐在铺子的内堂,三五不时地抬头看向门外,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没出息。 俩人虽然之前虽有夫妻之实,但那会关系反而有些淡淡的,林忘好似在周身竖起了一道膜,即便俩人再亲密,也像是有东西横在俩人中间,如今他与林忘和离分开,对方身上的那层膜反而不见了,顾子青偷偷去见林忘时,顶多是相拥在一起,其他的却没做过,但顾子青心中越发甜蜜,一颗心胀得满满的,只一点让人遗憾,那就是如今俩人名不正言不顺,林忘从心底不再抗拒他的拥抱,却本能地不想和他有更多的肌肤之亲,顾子青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从没有勉强他,还是那句话,他不想林忘委屈。 若不是宋晓莲那女人 想起她,顾子青的表情立刻变了,眼睛眯了眯,将账本扔在桌子上,身子向后倚,右手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心想杨检由怎么还不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顾子青刚想起杨检由,还不出一刻钟,杨检由便出进了铺子,他身后还带着一个人,掌柜的不由多看两眼,杨检由和对方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那人进了内堂。 杨检由此时看起来风尘仆仆,满头大汗,他一进屋,揖了一揖,便开门见山地说:“老大,人我找到了。” 他身后之人掸了下衣襟微不可见的灰尘,越过杨检由,从容地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言谈爽朗有度。 顾子青素来谨慎,当下神色未变,上上下下地将他审视一番,见这男子身量颇高,相貌属于周正一列,虽然称不上玉树临风,但两道剑眉高高挑起,衬得一双星眸格外深邃。和他双眼对望时,那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眼里只有一人,极易使人生出一种被重视的错觉。 真真好一双桃花眼! 顾子青心中颇满意,于是不再绷着脸,冲杨检由投去一个赞赏的笑容,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可不可靠?” 而被提及的男人,始终不发一言,抬头挺胸站立着,面露有礼笑容,不卑不亢。 杨检由点了点头,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身家绝对清白,这小子,天生□,两年间,在他们那里,好几位富家夫人只在进香或是郊游时偶然见得几面,都为他发了狂,不顾闺誉跟他暗中来往。最后事发,宁可自己被夫家留难,都不愿将他供出,而且” 说到这,杨检由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顾子青,微微挑眉:“而且,不觉得他和老大你的气势很像吗?” 顾子青听了,一点都不恼,反而脸上绽放粲然笑意,点了点头:“很好,很好。” 男人被夸,眼睛亮了亮,用真诚的眼神望向顾子青,看起来便十分可靠。 “你给他安排一下,准备几身适宜的衣服,晚上我就带回府。” 杨检由应是,带着男人出去,正好和店铺中的一个伙计打碰头,而那伙计身后跟着的竟然是张彪,后者显然也看见了杨检由,这就停了步子,大咧咧打了招呼。 张彪今日穿了身鸦青色衣服,头发绑的利落,比之从前那种武夫打扮,柔和了许多,杨检由瞄了眼他提在手里的食匣,并一股香味从里面飘来,太勾人食欲,他当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嘱咐对方赶紧进去吧。 在伙计的带领下,张彪提着食匣进来,在对上顾子青时,收起了笑脸,显得毕恭毕敬。 顾子青看见食匣,眉眼舒展开,与刚刚那种带着恨意的笑容不同,现下面上是温浅笑容,下意识地吸吸鼻子,猜测着里面的饭菜。他今日没带吴忧出来,小伙计上赶着讨好,问了一声,便开始给布菜。 四道菜摆在桌上,碧青浓稠的白玉鱼汤还冒着热气,当然第一眼,顾子青就被那道红红黄黄的菜肴吸引,先不论食材,就是这颜色,当真勾人食欲。 张彪偷偷向桌子望了一眼,然后快速收回视线,光看着就馋的要命,肚子立即咕噜噜叫了起来。 顾子青也不看他,随口道:“你回去吧。” 张彪愣了楞,自从二爷将他们几个指派给林忘,他们就知二爷对林忘还有感情,俩人也有两个月没交际了,还以为二爷会细细询问林忘近况,他来时一路上都想好了说辞,没想到二爷却只字不提,直接打发他走,可若说二爷对林忘没有感情了,他又不信,见二爷看着那几道菜时那种怀念的表情,就知二爷心中还有林忘的。 顾子青见他不动,这才抬头看他,挑了挑眉:“你还有事?” 张彪连连摇头,一拱手,便告退了。 顾子青也不用人伺候,让那伙计也回了前堂,他冲着那道爱情果端量了一会,然后提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因昨天尝过它的滋味,如今并没抱太大期待,可当入口后,那股浓郁新鲜的汁水在嘴里爆发,比起昨日生食,炒制后的爱情果味道更厚重,酸里面带着甜,异常鲜美可口,清新开胃,与大鱼大肉,或是绿叶蔬菜,口感都完全不同。 顾子青眼中一亮,似不信,又匆匆尝了一口,只觉得这种滋味好像会上瘾,连吃几口,再吃别的菜,就总觉得欠了点什么。 饭毕,顾子青抚掌而笑,这个爱情果,当真让他出乎意料。 再说林忘今个儿一天没出门,规划着若日后将西红柿引进,该如何经营,他对种植毫无研究,并不知道西红柿该如何栽培,能不能适应本国土地,细细想来这种琐事,发现真不如他原本预料的那样乐观。 他始终没睡,因为他猜到顾子青今个儿回来,只是等到很晚,仍没听见有动静,林忘心中奇怪,莫不是他今天有事情,不会来了? 林忘正犹豫要不要就去睡了,窗框上这时响起了三快三慢的声响。 他呼地出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落下来,脸上不自觉挂起笑容,这就起身准备去开门,想来昨晚被那情形吓到,都有些后遗症了,刚走两步,下意识回头来往屋内看两眼,见没什么不妥的,这才走到门边,给他开了门。 顾子青似乎今日心情不错,眼睛闪闪发亮,见林忘这样就知他等候多时,勾勾嘴角:“我来了。” 林忘给他让进屋,又顺手给他倒了杯水,之后,俩人便如老夫老妻一般坐在桌边说话,顾子青兴致勃勃:“还是你做的菜最合我胃口,我都被你养刁了,再吃外面的菜,总是不对味。” “你太过言重了,我做的不过是一般家常菜。” 顾子青温柔地笑了笑,他其实并不是只捡好听的说,确实如他所言,他爱吃林忘做的菜,那种滋味并不是吃第一口就惊为天人,而是慢慢回味,越吃越上瘾,以至于再吃别人做的菜,总是有些不对劲,不是香料堆砌的太多,就是味道太寡淡。 在这个话题上没做太多停留,顾子青又道:“你炒制的那个爱情果我吃了,与生食时不同,果然别有一番风味,我想咱们本国并没有这道水果,若是引进来,定能风靡。” 林忘本身就是这么想的,于是点点头,可转念又领悟,顾子青故意如此说,想来是为了给他台阶下,在林忘印象里,顾子青的海上生意,虽是倒腾彼此间稀缺之物,可还是主要贩卖诸如香料、布匹、珍宝、瓷器这种,如今海上科技到底比不上现代,一来一回颇费时间,若是运输水果,想来是极容易坏的。 想到这,林忘有些踌躇,皱眉问道:“那爱情果的产地远不远,若是路途遥远的话,我怕中途有坏的,等运回来后清理损失,反而有些不值了。” 其实林忘能想到这些,也是理所应当,但在顾子青心中却不能当成顺理成章,一般人在关乎自己利益时,往往都会变得盲目,反而看不见风险,他低声轻笑,又摆了摆手:“并不算遥远,一来一回不过两个月时间,这时动身,往返时能赶上顺风,二十余天就能回来了。天气越加炎热,有损失在所难免,不过爱情果在本国是头一份,又是样子好,又是滋味好,还有寓意,便是有损失也值了,这一趟就当做试水,若是试着能在本国栽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今日我就定好了,这一趟我亲自跟着去,五日后就动身。” 似乎想到了什么,顾子青眼中有抹狠厉一闪而过:“时机刚刚好。” 林忘看着他的脸,一阵恍惚,以为自己眼花了,愣了愣,劝道:“那也不必你亲自前往,出海到底有危险,还是交给别人吧。” 顾子青直勾勾看着林忘,眼里全是笑意,抓着他的手往怀里带,一下下拍着安抚,摇了摇头:“不碍的,其实海上天气,也都是有规律可循,你不必担心,我早些年,更远更危险的地方都去,你不知道,有个占城国,以人为货,那国的人又好勇擅斗,人命轻贱,我最早,是跑占城国发的家” 林忘知劝不动他,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就专心听顾子青说话,听他说着往事,当真也吃了许多苦。 106 芙蓉银芽冷面 顾子青出海走了,林忘心中时时惦念,无论手里干着什么事,总是爱走神,这古代航海技术不比现代,若是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法及时救援,林忘越想越后悔,早知道说什么也劝住他了。 小昭、吴语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最近吃饭饭不香,又有些魂不守舍,还以为是热的了,冰盆子里的冰换得更勤,又让厨下准备败火清凉的饭菜。 “林哥儿,你看最近天气闷热,想必人们都懒得出来了,不知酒楼生意如何?”小昭其实知道酒楼最近不错,并没受天气影响,只是为了引林忘多说说话,这整个府上,就林忘一个主人,其余都是下人,平时不会主动跟林忘说话,吴语又是个闷嘴葫芦,也就他,每日能跟林忘多念叨几句。 林忘还未体会到小昭用心,顺势回道:“生意还不错,没怎么受影响,李四擅长冷拼,最近自个研究出来几道出水芙蓉、鹰击长空、花开富贵,样子又好,味道又清爽,很受欢迎。” 小昭见林忘脸上露出真心笑容,这就接着说:“还不是林哥儿你出手大方,说什么研究出来受欢迎的菜色就有赏钱,我马叔听说,连厨房里打下手,如今都开始钻研菜色呢!” 这个林忘也听马掌柜提过,说那打下手的小子见李四得了赏钱,如今闲时,便缠着李四教他做菜,偶尔也能贡献一些奇思妙想。 小昭也跟着笑了笑,又说:“林哥儿,你快想个新鲜菜吧,听说厨子们都等着呢。” 林忘本身就对做菜感兴趣,如今炎炎烈日,其实他早就想好了,便是就为了应付这种天气的冷面。 “正好今天试一试,也让你们也尝尝,若是好,明后便在酒楼里推出了。” 小昭吴语两人对视一眼,又喜滋滋看着林忘,跟着他一起来到厨房。 早有人提前一步去通知厨郎,厨郎见了林忘,先是俯身问礼,然后脆生生道:“林哥儿,这里热,想吃什么说一声,怎么亲自过来了。” 也是林忘这几个月享受惯了,猛地一进厨房,确实闷热,他想起自己当初在顾府当厨郎的日子,不免感慨:“你们也辛苦了,小昭,一会取盆食用的冰来,给在厨房里的人分分。” 小昭应是,底下人闻言眼中一亮,欢欢喜喜道谢。 林忘继续说:“我想了道菜,想试一试。” 厨郎立马接口:“怎么做,您吩咐一声就好,实在不必亲自动手。” 林忘点点头,向里张望一眼:“中午时吃了梨,现下还有?” “有有,用冰镇了几个,林哥儿若是想吃,这就让人取来。” 林忘摆摆手:“先不用,你去取几个没被冰的,切小块熬梨水。” 底下有人应是,这就去弄。 林忘又问厨郎:“还有高汤吧?” “有有,早上熬的猪骨汤,林哥儿你要是想喝别的汤,鸡鸭鱼也都有。” “就用猪骨汤吧,备着就好,再调些葱姜蒜的汁水,比例□,混在一起,等梨水煮好,加入高汤的一半量。切点鸡肉片,薄薄的半个手掌大就好,搁锅里炒制一下,点一点,记住少点一些酱油,将豆芽菜也炒制一下,再煮些面条,熟后过冷水,盛在调好的汤里,加盐、糖、醋,上面码上豆芽菜,鸡肉片,撒上芝麻。” 听前面,还好点,听到后面汤里还要加梨水,厨郎心中就有些嘀咕,踌躇下,问:“又甜又咸,能好吃吗?” “你就做去吧,糖和醋少加一点,我在旁边看着呢。” 厨郎得令,这就钻进了厨房,一开始因林忘从旁站着,还有些束手束脚,后来见林忘和小昭吴语说起了话,厨郎这才渐渐放松,手里的动作越发麻利。 这道冷面并不麻烦,待快做好时,林忘让小昭取了些食用冰来。 林忘站在旁边看着厨郎放调料,见他只象征性地撒了一点点的糖,不免好笑,知他担心盐和糖混在一起味道奇怪:“再多放半勺糖。” 因是林忘吩咐,厨郎这就又舀了半勺糖,在盛面之前,又丢了一些冰块进去,面上码放鸡片和豆芽,最后撒上芝麻,这道冷面便最好了。 众人没尝到滋味,但光是想到里面晶莹剔透的冰块,就觉得凉丝丝的。 小昭望了一眼,然后笑道:“厨郎手艺不错,这鸡片炒的好看,白中透粉、微微卷曲,浮在汤水上,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他一时没想起来,皱着眉头,有些焦急,厨郎见成品后卖相不错,也跟着得意,胸脯不自觉挺了挺。 林忘接过小昭的话:“像不像芙蓉?这道面,便叫芙蓉银芽冷面。” “芙蓉银芽冷面?”众人呢喃一遍,然后都由衷赞道:“这个名字好听又贴切,豆芽经过炒制后微微变了颜色,还带着几分透明,真真就似银芽,跟鸡片搭配极好看” 林忘索性也没回饭厅,他本就不是特别讲究的人,这就拿了筷子,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了起来,这里的东西全都是真材实料,并非现代添加剂、香精制作出来的,搁味道,确实没现代的浓,但胜在原汁原味,酸甜口感的汤水被冰镇得降了温,喝一口透心凉,香气沁人心脾,顿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坦,面条煮开后迅速降温,十分爽口弹牙,米香满溢,再尝口鸡片,香嫩软滑,豆芽清脆可口,炎炎夏日吃上一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莫名地,林忘猛地想起顾子青,想他在船上,定不如在地上舒坦,每日能吃些什么?他又是怕热,不知有没有冰给他降温,这一刻真想让顾子青也尝尝他做的冷面。 “林哥儿,林哥儿” 小昭的叫唤让林忘回神,他抬头望去,只见吴语几人有些莫名其妙,心想怎么吃着面就发起呆来,倒是厨郎在旁皱着眉头有些担心,眼神巴巴地望过来,倒不是担心林忘,而是担心这个冷面,虽说是在对方指导下做的,但毕竟还是出自他手,怕做的不合口味,挨责骂。 厨郎的目光太过直白,林忘一下子就看懂了,他安抚地笑了一下:“这道面很美味,凉丝丝的,很适合夏天食用。” 为了快,厨郎抻的面刚刚够林忘吃的,但是汤和肉片、豆芽都还有剩,林忘也看见了盆子里剩下的,于是冲厨郎说:“你再抻些面条,一会给小昭、吴语各做一碗,你这个厨郎也给自己做一碗尝尝。” 厨郎应是,见林忘没有别的吩咐,当下回身去抻面条。 冰块渐渐融化,汤水越发的冰凉爽口,身上的汗,不知不觉间褪了干净,即便是林忘最近几日食欲不振,这碗冷面也叫他吃了精光。 晚点时候,小昭和吴语也尝到了芙蓉银芽冷面,回到林忘身边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饶是不善言语的吴忧,都开口夸了好几句,他们也说不出什么优美的词,翻来覆去说吃完以后很凉快。 之后,林忘便把这道冷面在一心楼推出,根本不必用小二专门推荐,人们一见是新菜,又见识“冷面”,当下便点来尝尝,起先以为不过和外面买的凉面差不多,等端上来吃过后,真心十分惊喜,尤其在这种天气,吃上一碗带着冰碴的冷面,绝对比吃什么山珍海味还要舒爽。 芙蓉银芽冷面一经推出,很快风靡全城,一心楼的口碑摆在那里,都有城东的富人专门来一心楼,只为尝一尝冷面。 马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三天两头跟林忘汇报:“哎呦,冰又不够了,林哥儿,你看看,这是账本,记录冰的消耗,又要让人送来些了。” 嘴上看似抱怨,脸上却笑开了花,褶子挤得更深,以前他在庄子管账,虽在那一小方土地上耀武扬威,但远不如回城后掌管着大酒楼,被人叫上一声“马掌柜”,立马浑身舒坦,胳膊腿脚也不疼了,尤其这新当家为人大方,干得好了,总能领到赏。 林忘看着马掌柜喋喋不休汇报,暗想便是当个幕后老板,也有许多事要操心,又想起顾子青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家业,在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可他到底不是铁打的。 以前林忘还是厨郎的时候,就见顾子青整日披星戴月回家,忙不完的应酬,赴不完的酒局,后来俩人成了亲,在他身边呆着,更是亲眼瞧见他的忙碌。 许是在外喝酒多了伤了胃,顾子青平日吃的稍微不对付一点,就闹胃疼,而林忘在顾府当厨郎那会,也只有一次,夜里被小华哥儿叫起来做粥,其余时候他竟丝毫不知。 想到这些,林忘心中又微微疼了起来,竟生出一股想要在他身边陪伴照顾的意愿,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坐在船舱里随波摇摆的顾子青,似乎感到了林忘的心绪,正在写字的手微微一抖,一大滩浓黑的墨汁掉落下来,凝固在纸上,仿若他此时不可言说的思念,浓得化不开。 一股相思,两处闲愁。 107 贵妇茶会(上) 一心楼的生意向来火爆,林忘当幕后老板,整日只是统筹全局,要操心的事情不少,但要说大事,还真没有。 这一日,一心楼迎来为特殊客人,那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绢袍,头上簪朵粉色牡丹,耳朵上缀着一对圆润的珠子,笑盈盈走了过来,软声问道:“请问林老板在吗?” 马掌柜将视线投向林忘,那位年轻小哥见状,当即明白,这就将视线瞥了过去,微微挑起眉毛,歪着头打量着林忘。 林忘见他穿着讲究,但身上的首饰并不多,便猜测他应是哪个富户的下人,拱手见了礼。 那人这才开口:“我家夫人想于二十五那日将你的酒楼包下半日,邀请了一些夫人,在此举办茶会。” 听他说话口气,便知他主家应是来头不小,并非询问,而是直接说出来,若是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下人,是养不出这种气势的。 看样子,对方身份不低,能邀请来的夫人也非等闲,没准还有官夫人,林忘倒是不介意就此再为一心楼宣传一下,说不准又能疏通一条人脉呢。 他脸上表情已然有些松动,又问:“不知小哥家夫人是哪户人家。” 那小哥仰了仰脸,眼中笑意更深,两片薄唇轻轻勾起:“正是顾二爷家的,顾夫人。” 林忘脸色一变,笑容僵在脸上,瞪着眼睛看着对方,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一旁的马掌柜闻言,又急又气,抿着嘴巴,胡子跟着颤了颤。 那小哥,刚刚表情若说是阳光明媚,那此刻就是耀武扬威,他见林忘一时说不出话,捏着帕子捂着嘴角轻笑出声。 被一阵银铃般笑声惊回了魂,林忘随即浅笑,脸上重新挂上商业式表情,完美得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承蒙顾夫人看得上在下的一心楼,二十五那日上午,自然没有问题。” 那小哥见林忘言笑自若,跟没事人一般,脸上的表情反而淡了些,他下意识理了理鬓上的头发:“既如此,那价钱如何?” 林忘没回他,而是用眼神示意马掌柜。 马掌柜自然明白,应付这种府上的下人,压根不用林忘,没得自降身份,马掌柜也是老油条,脸上的笑容又亲切又热情:“小哥,你们夫人若包下一心楼半天,至少这个数。” 马掌柜伸出手指比了比。 那小哥这会看似在笑,可眼中却冷冰冰的,且一直直视着林忘,然后九曲十八弯地哎呦一声:“林老板若是不想将酒楼包给我们夫人,何必口头上又应下来,你们给的这个价码可不实在。” 马掌柜见对方无视自己,心中更觉拱火,见了下人是什么样的,就能猜出当主人的是什么性子,可他面上丝毫不显,仍旧一团和气,也不等林忘说话,立刻回道:“这位小哥,我们一心楼自开张以来,承蒙大家捧场,生意也算不错,我报的价钱可是实实在在,你若不信,便去隔壁那条街的‘香十里’问问,便知我所言非虚了。” 香十里是隔壁街的一家饭店,食物酒水也算精致,但整体档次却差一心楼许多,林忘满意地点点头,冲马掌柜投去赞赏的眼神,那小哥微微变了脸色,不待他反驳,马掌柜又道:“而且顾二爷是虞城首富,他的夫人也不该跟咱们这小门生意计较许多,传出去可不好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小哥语塞,这会是真的变了脸色,他若有似无扫了眼林忘,见后者更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兀自翻起了柜台上的账本,心中更气,反而还发不出来。 马掌柜报的价钱,确实比正常营业高了两成,可他吃准那位新夫人是要和林忘打擂台来,所以无论价钱是多少,今天来的这人都要出言讽刺几句,但最后也必定会同意那价钱。 果然,黄衣小哥哼了一声:“我们夫人自然不在乎那点钱。” 说完,就定了二十五日上午,当然口说无凭,又让他签了契约,交了四成的定金,才算正式敲定。 黄衣小哥临走之前,又说:“我们夫人也是听闻一心楼风评不错,这才选的这里开茶会,那日还请贵楼的厨子多准备些拿手糕点果子,伺候好了自然有赏,可不要让众位夫人失望才好。” 他故意咬重“伺候”那俩字,说完,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马掌柜连忙看向林忘,声音里略有担心:“林哥儿,你小心一些,我看来者不善。” 就是傻子也能看的出来,那位新夫人,要是能带着善意来才有鬼,挑衅林忘、让他出丑都是轻的,保不齐要让他遭罪一番。 毕竟,林忘曾是顾子青的原配男妻。换做一般的继室,怕是避着还来不及,可是,以她那种身份养出来的性子,肯定要把林忘踩在脚下才肯罢休的。 林忘自打来了这个世界,只接触到三个女人,一是林似玉,一是沈夫人,还有一个是薛家大儿媳,抛开后者,林似玉和沈夫人,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但也比不上这位太师府的小姐,从之前爬上顾子青的床一事来看,她手段并不高明,但架不住下作有用啊。估计之前顾子青守在虞城,她苦于找不着机会,一等顾子青离开,她立刻就忍不住了。 林忘顿觉有点闹心,酒楼里吵吵闹闹,心生烦躁,之后,他让马掌柜照看着,自己带着人回府了。 回了府,他心中反复思考二十五日宋小姐开茶会的事情,所幸他之前也参加过茶会,到知道具体流程,斗茶后便是聚在一起聊天,美其名曰联络感情。 但即便知道流程,也防不住对方出损招,林忘越想越头疼,也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干脆抛开对宋小姐的揣测,专心研究几样女人爱吃的新鲜点心,他的背后到底有信王当靠山,若说宋小姐敢跟他叫板,就不信其他人也无所顾忌,这样想来,林忘到有些释怀了。 其实钻研吃食正是林忘擅长,又说他原本就已经想了几样新鲜菜品,等着过过推新,很快,便敲定了几样。 二十五日上午被人包下的公告早挂在了门外,来往客人见了,也都心照不宣知道定是有身份的人,并没说什么。 在此之前,又有不少准备,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忘在心中揣测有可能遇到的麻烦,又想到之前开“煲君满意”时,遇见有泼皮无赖丢蟑螂闹事,这个只能是派多的人盯住那些夫人,防止她们有小动作,不过话又说了,有些事防不胜防,若是真遇见蟑螂事件,林忘反而松口气,大不了还用上次的借口辩驳过去。 那顾夫人是太师女,有利就有弊,林忘身后毕竟有信王当靠山,宋小姐若是想以太师女身份来惹事,她也得掂量掂量,信王和宋太师是两个派系,彼此间正愁找不到发作由头呢。若她是以顾夫人身份来挑衅,其实倒也好办。 林忘甚至都想到,宋小姐会不会找借口砸了他的店,一想到这个可能,林忘脸色都变了,这就立刻着人置办了些礼物,去请了几位衙门的官差,劳烦那日轮休的,来店里跑一趟,守半天。 林忘每每出手大方,那些官差得了好处,虽辛苦半天进不得店,但林忘承诺之后有好酒好菜招待,他们更是乐不得的,最后一商量,竟定了十人之多。 再一个,一心楼里的小二全是“公子”,那日是不好出面招待夫人们,林忘便让他们休息半日,又调了府里二十个伶俐的小哥儿在那日于酒楼里伺候,原本他府上是没这么多下人的,上次信王来,顾子青又给了他几房人,这才能凑够数。 林忘特意敲打了一番众人,当然也是恩威并施,声称若那日不出现纰漏,每人发百钱赏钱,众人欢欢喜喜,信誓旦旦保证定不会出错。 七日后,便到了二十五,马掌柜虎着脸再次给众人警告一番,那二十个小哥儿虽没当过小二,但之前也都被调/教过伺候人,一色葱绿色的衣裳,水灵灵地站在店里,倒是好看,往来行人都要驻足向酒楼里张望几眼。 林忘站在柜台后,手心里出了汗,很快,门外响起一阵喧哗,他和马掌柜对视一眼,四个负责迎宾的小哥立刻打起精神,迎了出去。 门口停了一乘小轿,前后簇拥十来个人。 因一心楼门口敞亮,林忘在柜台前能清清楚楚看见外面,不容他多想,就见自轿子上走下一个衣着豪华的女子,女子戴着紫罗盖头。那黄衣小哥今天仍是一身黄,见女子下轿,连忙过去搀扶,林忘一看,便知这就是顾子青的新夫人——宋小姐。 林忘心中一紧,不自觉攥起拳头,很快就又松开。 女子走进酒楼,林忘上前略一拱手,黄衣小哥一脸得意地介绍:“这位就是顾夫人!” 酒楼里的小哥如今皆是林忘的人,心里自然向着他,闻言暗自咬牙,却也谨记林忘警告,丝毫情绪都没带上。 这一日,小昭和吴语自然也跟来了,俩人站在林忘身后,他们之前无缘得见宋小姐,尤其是小昭,若不是跟林忘出来,他留在顾府还指不定今日如何呢,所以他心中十分微妙,更是将宋小姐视作了敌人,听那黄衣小哥如斯说道,牙齿咬得咯吱一声,便也朗声道:“这位是一心楼老板!” 宋小姐轻轻点了点头,一把磁性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林老板,有礼了。” 林忘见状,暗想这人倒是比林似玉和沈夫人有外面,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人让进了靠着池子的最好包间。 108 贵妇茶会(下) 隔着盖头,林忘看不见宋小姐模样,只能见她穿着一身团蝶百花织金石榴纱裙,腰上系着翠雕金玉满堂佩,莲藕般的腕子上,环着一对白玉雕花卉手镯,脖子上一串蜜蜡项链,颗颗饱满光亮,包浆莹润,整个人当真珠光宝气。 那宋小姐此时在盖头底下正明目张胆打量林忘,见他今日穿着一身绾色云纹暗花纱单袍,腰上别了块白玉雕观音方佩,手上一串沉香木串,头上没有如一般小哥戴簪花,就只别两根两根乌笃笃的木簪,看着极不起眼。再观其面目,以宋小姐见多了美女的阅历来说,当真只是一般。 宋小姐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顾子青会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不愿意和自己有丁点的肌肤之亲。 想到这里,宋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心中顿觉升起了一团火,恨不得这就叫人冲上去,将眼前的小哥打死,因她有盖头阻挡视线,所以丝毫不加掩饰,任愤恨目光射向在前面带路的人。 就某些方面说,林忘很敏感的,他无法忽视后背火辣辣的视线,原本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这宋小姐只是太师拉拢沈步帅的牺牲品,如今见了,虽还没直接面对上,但他也知今天要费一些力气了。 待进了包间,宋小姐落座,这才摘了盖头,林忘若有似无瞄了一眼,见她俊眼修眉,略带英气,看面目不如林似玉细致,却比之洒脱自然,浑身傲气,是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当真让人想不到这样的女子会耍下作手段,爬上男人的床。 林忘莫名地,竟有些失望,在这个世界里,他遇见的女子就没有一个好的,不免轻轻叹了口气。 宋小姐也知自己能嫁给顾子青,是用了些手段,她不知道这件事顾子青有没有告诉林忘,但她到底有些意难平,如今和林忘面对面,见对方叹气,比他直接露出不屑还要让人无法忍受,桌子下,宋小姐悄悄攥起了拳头。 林忘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这会听见有迎宾在外招呼,似乎又有人来了。 他嘴上告个罪,这就匆匆往外走,刚走到厅堂,就见几位夫人被簇拥着来至门首,皆带着盖头,也分不清谁对谁。 索性一视同仁,林忘迎上前,福了礼。 那几人中,竟然还有林似玉,只不过林忘没认出她来,也不乏有和林忘有过交际的,这会也不好说话。 众人依次进了包间,林忘跟进去,待几位夫人露出真容,果然有几个林忘认识的,当他看见林似玉那张落井下石要看好戏的表情后,当真比看见宋小姐还要恶心,只觉得早上吃的油果子,这会往上反着油腻,竟有些反胃。 等了一会,又来了三位夫人,宋小姐便说人齐了,数一数,一共也才八个人。 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宋小姐这是要和林忘打擂台,一个是太师女,一个是背后有信王做靠山的一心楼老板,他们哪边都得罪不起,只得乖乖闭上嘴。 唯有林似玉只知道巴结宋小姐,似压根不记得林忘是自己的哥哥,开口赞道:“顾夫人当真大手笔,开茶会都要包下酒楼,不过一直听说一心楼如何高雅,今日一见,呵呵呵呵” 呵呵你妹啊,林忘咬紧后槽牙。 众人都知林似玉和林忘的关系,见她为巴结新的顾夫人,如此贬低自己兄长,一时间眼中闪过不屑和鄙夷。 宋小姐并不知道林似玉和林忘不对付,今日请她来,本是为了借机奚落一番,如今获得意外之喜,立刻笑逐颜开:“这酒楼是新开张的,自然不能和你家状元楼比较,我原本是想在状元楼开茶会的,又怕耽误柳老板的生意。” 林似玉毫无所觉众人反应,脸上露出得意笑容,还故意看了眼林忘。 林忘早已习惯无视她,他就是想不明白,无论的原本的林如花还是他,都没做过对不起林似玉的事,何以会惹她处处打击,俩人于血缘上来说,到底是亲兄妹啊! 林似玉的心腹小红,早被柳若虚调到了别处,如今的这个,是柳若虚特意派到林似玉身边盯梢她的,他听了林似玉的发言,下意识看向林忘,然后暗自记下,等着回府后汇报给大爷(柳若虚)。 林忘到底是做生意的,表面功夫极强,脸色丝毫没变,对方人齐了便准备开茶会了,他也不好在旁打扰,拱了拱手,就先下去了。 无论宋小姐真实目的是什么,面上还是先要斗茶,也没有留下林忘的理由,便由他离开包间,只是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直到消失在门后。 林忘走到柜台前,松了口气,他看向马掌柜:“厨房里都准备好了吗?” 马掌柜点点头:“各色茶点都备好了,没有问题。” 林忘点头,过了约半个来时辰,宋小姐身边的黄衣小哥出来,让林忘上些点心果子。 小昭抢先应了是,这就带着几个小哥去厨房端盘子,这回哗啦啦的,涌进包间十多个人,他们送完点心也不退下,而是立在一旁伺候着。 因在吃食上最容易撕掳不清,那些夫人都明白这些小哥是来盯着宋小姐别有小动作,宋小姐自然也明白,因在座的夫人不少,身后又带着大大小小下人,她并不打算在桌面上整出什么,便故意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小昭见她这样,真以为她要捣鬼,一时间如临大敌,却也立刻反应过来,笑眯眯地说:“今日这些糕点,是我们老板亲自为众位夫人研制的,都是有利于女人的菜色,容我卖个乖,为几位一一介绍。” 除了宋小姐面无表情,林似玉不屑地哼了一声,其余人都兴致勃勃看向桌面,只见一碟一碟的白瓷盘里,装着精致的点心,多数是她们没见过,没吃过的,不免有些好奇。 “这是山药凉糕。”切成菱形的凉糕洁白莹润,玲珑剔透,几块堆叠起来拼成一朵重瓣牡丹的造型,上面淋着青梅酱,山药清甜粉糯,青梅酸爽可口,让一众夏日里胃口不开的夫人们,瞬间都食欲大开。 “这道菜有个顶好听的名字:金镶玉。”酒楼的小哥给每人送上一碗豆腐制成的菜肴,碗底是清亮的高汤,四周零星地撒着数十颗洇红的枸杞。而居中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嫩豆腐,豆腐中间嵌入黄澄澄的鹌鹑蛋黄,另取碧绿的小香葱点缀其上。光看这美妙的配色,就令人食指大动。 豆腐软嫩幼滑,吸收了高汤的鲜和枸杞的甜,分外惹味。而中间镶着的蛋黄则蒸的无比酥粉又染上几许豆香,竟让那个从不爱吃蛋黄的夫人们大呼美味。 “糯米宝葫芦。”糯米粉做成葫芦造型,外面经过油炸,里面是莲蓉馅,咬一口香甜软糯。 “这是水晶桂花糕。”这又是一道花朵造型的点心,用藕粉和桂花熬成膏,晾凉后用模具压成花朵,半透明的糕点上面点缀金色桂花,闭眼嗅一嗅,真好似面前摆了一枝桂花。 “还有牛奶蛋酥、腰果麻球、咸脆麻花,千层萝卜酥” 一道道精美的菜品奉上,大家吃一刻、赞几句、歇一歇,气氛竟出乎意外地特别融洽,宋小姐就是想留难,都找不到借口。 之后,又有人给夫人们端上碗粥,其中有人见了,哈哈笑道:“我们只是开茶会,准备些糕点果子就可以,连粥都上了,莫不是一会还有菜上?” 小昭正色道:“我们老板听说女人们多有气虚症状,这是特为大家准备的红枣何首乌粳米粥,对气虚又很好的功效。” 众人一听,皆十分吃惊,又暗自赞叹林忘考虑周全,一碗粥便这么不知不觉讨好了他们。 夫人们的注意都集中在糕点上,这就吃了起来,吃过后,碍于宋小姐在场,便也什么都没说,但一个个眼中却已流露出满意神色。 宋小姐也不恼,气定神闲地跟着众人吃糕点,偶尔说些八卦。反而是林似玉,吃了几口,就故意推开了,谈谈来了句:“不太和我胃口。” 小昭闻言,忿忿地盯着她看。 此时林忘正站在酒楼里,频频向那包间望去,能听见里面传出欢声笑语,因一直顺顺利利,林忘反而有些摸不着她的底,于是更加提起精神,留意着动向。 这时,打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林忘抬头一看,竟然是李沐,他下意识先看了眼包间房门,然后转过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沐见林忘向那边望去,就知道夫人们在那间房里,于是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新夫人要来你酒楼开茶会,这就来看看。” 林忘笑了笑,猜到应是顾子青交代李沐,让他照应些自己,心中有些暖暖的,声音不自觉都放轻了:“并没什么事,你还是先出去吧,顾夫人包下酒楼,本就为了回避男人,若一会见你在酒楼,没事也要有事了。” 李沐又往里望了一眼,这才点点头,扭身又走了。林忘送他到门口,眼见他拐了个弯,闪进了旁边的巷子,自己便又回酒楼了。 时间又过了半个来时辰,林忘有些放松,无所事事地站在柜台后随意翻着账本。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林忘此时心中咯噔一声,似有了预感,他匆匆抬起头,只见门外涌进来十好几个男人,嘴里嚷嚷着:“掌柜的,好酒好菜上来。” 马掌柜立刻带着人迎上去,将他们堵在门口:“几位客官不好意思,今日上午酒楼被人包下了。” 林忘慢一步,也跟了出去。 为首那人凶神恶煞,故意推搡马掌柜,横眉怒目,气势汹汹地说:“瞧不起我们是不是?你们开门做生意,还不让人来吃饭?” 马掌柜一个琅跄,林忘连忙伸手扶住他。 那帮无赖见状更是嚣张,竟试图横冲直撞闯进酒楼,嘴上还不干不净大声笑闹着。 这会,李沐不知打哪冲了出来,身后带着几个人,他此刻板着一张脸,颇有气势。 那群人就是些最下三滥的无赖,丝毫不畏惧,故意大声嚷嚷,引人围观。李沐见状,这就要带人去收拾他们。 说实话林忘见是这种把戏,真是松了口气,甭管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设计的,他庆幸自己先见之明,伸手拦了拦,唇边浮现一个无声的笑:“让我来。” 109 偷鸡不成蚀把米 “让我来!” 李沐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挑了挑眉,声音略微拔高:“你?” 林忘点点头,冲马掌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笑逐颜开,迈大步往外走,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平时说的腿脚不利索 不多时,外面不知打哪涌出一群官差,当即就把那些人拦住了,那些无赖不畏惧李沐,可见出来的是穿衙役服的,却是怕了,鸟兽散般地想跑,可官差们得了林忘的好处,又怎会让他们跑,这就下死手一个个都逮了回来,牢牢捆住,末了,还冲林忘笑了笑:“林老板,放心,有我们呢,哪会让这群无赖给你搅局。” 那群无赖又惊又慌,这就叫嚷了起来,有的更是冲酒楼里面喊叫:“夫人,救救我们。” “有劳几位差爷了,林某之后必有重谢。”林忘脸上笑容未变,双手拱了拱,脆生生地向几位官差说道,然后别有深意向酒楼里望去。 那群官差也不是傻子,一个个精着呢,当下猜到是怎么回事,心中窃喜,脸上乐开了花,想有又能钱捞了,但面上却装作不知情,其中一个踹了喊的最大声的那人一脚,骂骂咧咧道:“喊什么?打扰了里面贵客,饶不了你们。” 那无赖嗷地一嗓子,直接扑倒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哪里还有之前的嚣张。 等事情解决,林忘匆匆回了酒楼,直接进了夫人们包间,双手揖了揖,嘴上告了罪,神情仍一派从容,故意道:“众位夫人受惊了,不过是几个无赖上门惹事,我原本担心遇见这种情况... ” 林忘其实是完整地说的一句话,但听在某些人耳里,他似乎是故意停顿了一下:“便特意提前请了一些官差为夫人们护卫,如今已将人都抓走了,说来也有意思,那无赖还冲里面喊‘夫人,救命’呢!” 如今酒楼被包了下来,少了闲杂人等,实际非常安静,尤其刚刚闹出动静时,大家被吓得已收了声,对外面的喊叫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当下也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于是若有似无看向宋小姐,心中恨她拿大家的名誉当砝码,却碍于对方身份,不敢说什么,只得暗自咬牙。 宋小姐心中已有些慌乱,她原本只是想让一些无赖上门捣乱,好让众位夫人和林忘结怨,不成想对方竟提前找了官差护卫,比她的人先一步赶走那群无赖。宋小姐只得面上强作镇定,桌子下紧握拳头,小拇指的指甲都掰断了一只,她这会也顾不上其他人反应,勉强挤了个笑容:“没事就好。” “到底是我疏忽大意,扰了诸位雅致,特为各位备上一匣盒一心楼自制点心,权当给诸位压惊。” 说完,便进来八个人,每人手里端着一只竹木匣子,里面装的全是特制的点心,有奶香芋头布丁、香酥饼、蜜豆奶糕、杏仁酥、牛奶开花甜、山楂糕、蜜汁猪肉铺、消食脆饼,具是凉后食用也不影响口感的。 有了宋小姐做对比,众位夫人再看林忘,就觉得格外顺眼,这就让随身下人接过匣子,嘴上恭维的话说个不停,又开口赞一心楼环境雅致,食物味美。 其实这会还未到中午,但有了刚才那些人来搅局,众位夫人都失了兴致,宋小姐倒不至于太没眼色,见状后也只能说几句场面话,就散了茶会。 在场每个人都悄悄松了口气,众位夫人各自寒暄一下,便带上盖头,扶着下人出了酒楼钻进小轿,让人抬了回去。 宋小姐临上轿之前,盖头底下狠狠剜了一眼送出来的林忘,转而又看向抬向四面八方的小轿,知道自己这次得罪众位夫人,气得她差点没忍住,当场翻脸。 “回府!”这两个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带着一股子阴沉恨意。 回府后的宋小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却又不得不花钱将那些无赖从衙门里捞出,这是后话。 又说京城,当初沈夫人苦于沈步帅被贬,一直走动却无任何回应,这才有了后来和宋太师嫡女宋晓莲勾搭上,共同设计顾子青的事。 在某方面来说,宋太师也确实信守承诺,顾子青和宋晓莲成亲后没多久,宋太师就出手了,只不过却不是让沈步帅官复原职,而是保荐他为大理寺卿。 大理寺是本国最高执法机构,按理说能坐上这个位置简直是一步登天,但是沈步帅原本是武将啊,一时间又哪里理的清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更是被各派系间的明争暗斗弄得焦头烂额。 最初,沈夫人见靠宋太师保荐,自己夫君当上了大理寺卿,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腰杆子极硬,但在沈步帅心里,已经不待见她了,即便是准许她重新出来和其余官太太交际,平日回府,也都是不搭理她的。 沈府有个地位超群的妾,名唤西哥儿,算是和沈步帅青梅竹马,在之前,沈夫人还没干出这些事的时候,那个小哥就已经很受沈步帅宠爱,如今沈步帅彻底厌烦沈夫人,更是整晚宿在西哥儿房里,没多久,就传来西哥儿怀孕的消息。 这回沈夫人彻底受不了了,整日发脾气,她也知这会不能动手打西哥儿,便没事就要挑他些错来,动辄罚跪一两个时辰。 那西哥儿也是个温柔胆小的,再加上多年来活在沈夫人阴影下,被罚跪,竟丝毫不敢跟沈步帅说,最后还是他见了红,不得不请大夫,沈步帅这才知道。 好一通折腾,西哥儿总算保住了胎,那大夫不敢担责任,只说虽暂时保住了,但仍不稳定,日后会如何,他也不敢保证。 沈步帅强忍怒意送走了大夫,沈夫人也知惹了祸,站在一旁有些讪讪的,说话底气稍有不足:“不过就是让他跪了一个时辰,谁知他身体这么弱。” 沈步帅被她那句不冷不热的话拱得火冒三丈,胸口都开始发疼,他本就是武将出身,脾气稍有暴躁,以前在军营里打人打惯了,这会儿再也不容她说第二句,回身抬手就是一巴掌,只见他脸色涨红,喘着粗气:“我做的最错一件事,就是当初为了面子娶了你。” 响脆的声音在屋中回荡,沈夫人被打了一个踉跄,耳边嗡嗡作响,沈步帅那句话她只听见了后半句,但也够让她猜出整句是什么,对于沈夫人来说,那句话简直是往她胸口上刺刀,她捂着脸,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七出三不去,你给我爹良服了三年丧,我休你不得,但我却再也不想看见你,有你在一天,府上就不得安宁,你也别留在京城了,明日就动身,回同州老家去给我爹良守灵吧。”沈步帅眼中熊熊怒火,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俩人有深仇大恨。 沈夫人嗷地一嗓子叫了起来,浑身颤抖地指着他,声音尖利:“你竟然赶我走?你也不想想你能当上大理寺卿是托谁的福?”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沈步帅简直怒不可遏,原来最近有个案子,涉嫌两位官员,其中一位官员也是武官,且是沈步帅旧识,而另一位官员,却得宋太师亲口关照,弄得沈步帅左右为难,迟迟不能定夺。 沈步帅被她这种“没有我你没有今天”的语气气的身子都晃了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真恨不得立刻给她赶出去,在家里,他是一家之主,想干什么,也不必忍耐,再加上之前因公事憋了气,两相相加,沈步帅刷地举起手,指着门口:“我看也别等什么明日了,趁着今日天色尚早,即刻收拾行李动身吧。” “你敢!”沈夫人歇斯底里大叫。 沈步帅咬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冲着屋中拼命低头装不存在的下人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她回房收拾行礼,吉祥,你去备车。” 如今,沈步帅连“夫人”那两字都不愿意称呼了。 沈夫人此时如疯了一般,竟要冲上来和沈步帅拼命,沈步帅丝毫不留情地推开她,将她推到在一旁欲拦着的下人手里,沈步帅见他们还拉扯不清,又是急吼吼地催道:“还不快点?” 那些下人哪里敢忤逆沈步帅,加上如今见沈夫人失了势,这其中又有不少曾被沈夫人暴脾气发作过的,当下也不再顾虑,他们都是当下人的,有一膀子力气,三下五除二就拦住了沈夫人。 沈夫人知这次事态严重,又哭又闹,拼命挣扎,她这会急疯了,几个下人一时间仅仅能拦住她,却制不住她,脸上被抓了好几道子,有人偷偷看向沈步帅,见后者将脸扭向别处,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放心大胆下了死力气,饶是她真疯了拼了全力,也不是三四个人的对手,很快,沈夫人便被拉出了门外,连推带搡推出了院落。 她破音的叫声传出去老远,嘶哑凄厉。 等人被拖走,沈步帅长长出了口气,一想到她不在府上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些,沈步帅快步走进内室,一眼看见床上脸色惨白的西哥儿,仔细一瞧,哪里有怀孕之人的样子,分明比之前还瘦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沈步帅这会眼圈已经红了,站在门边呆立了好一会,直到床上的人轻声叫一句:“竟哥。” 沈步帅使劲闭了下眼,然后匆匆走到床边坐下,他将人搂进怀里,声音有些沙哑:“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为了面子,又不敢忤逆爹良...这才娶她进门,以为只要我心意在你身上,便不会亏待你,谁知...这些年,你受苦了。” 西哥儿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又往对方身上靠了靠,半响,也只说出三个字:“没关系。” 俩人默默相拥,隔了会,沈步帅似感叹:“她的弟弟,倒是个好的,跟她真是天壤之别,也比我强...” 沈步帅放轻了力道,安抚似的一下一下拍着怀中人的肩膀。 西哥儿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安安静静听着,也不说话。 “当初他要明媒正娶那个小哥,要给他正室的身份,而且后来我听如鉴说,那个小哥曾经嫁过人。” 西哥儿一声惊呼,身子剧烈动了一下。 沈步帅紧紧搂住他:“如鉴曾经见过那个小哥,他其实早就忘了,但是,如鉴身边的人却没忘啊。” “如鉴到底还小,分不清好坏,那次又是他娘的命令,他只能看着自己舅舅落入圈套...” 西哥儿就这么听着,听到后来,他心里十分羡慕那个有福气的小哥,能得一人如此喜爱。 “而且我后来才听如鉴说,那位小哥是个心思通透的,有一次,阻了如鉴做傻事,若他做了,可就给家里闯下大祸了,哎,说这些你也不懂...” 沈步帅一声长叹,话锋又一转,俩人对话中,基本不提名字,就用“他”字代替,但西哥儿清清楚楚能听懂对方说的,甚至沈步帅口中忽然换了个人,他也能立刻分辨的出来。 “那是他姐姐,却也是我夫人,是我累了他,让他不得不与心爱之人和离,而娶另外一个人。” 西哥儿并不了解事情具体经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沈步帅,只得双手换上他的腰,柔顺地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地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110 顾子青归来 沈夫人被强行送上了马车,一路上大吼大叫,又挣扎不休,最后只能叫几个身强体壮的下人无时无刻地按着她,闹得彼此都大汗淋漓。 她被送出府的时候,虽没天黑,但时辰已经不早了,今天肯定是出不了京城,负责送她回同州的管家只得在京城边缘位置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如今这种情况,管家丝毫不敢大意,又怕让沈夫人逃了,又怕她想不开,便在房里派了四个人盯着,房外还有四个人守着门口。 沈夫人虽被厌弃,但也不能饿着她,管家让人送了精致饭菜,她见了就砸,屋中能摔的东西,都被她摔在了地上,一片狼藉,众人皆十分头疼,又怕伤到她,只得赶忙清理,再送,再砸,连送了三次,管家也只能任她胡乱发脾气,将屋中所有东西都清理了干净,沈夫人没东西可砸,便指着众人大骂。 挨到晚上,她也不睡,双目圆睁,里面布满血丝,竟异常亢奋,逮到一切机会就要往外冲,如今她这样跟个疯婆子似的,哪里还有往日的气度。 下人们打起十二分警觉,丝毫不敢大意,唯恐真让她跑了。 沈夫人见闯不出去,就又开始大吵大闹,所幸周围几间屋子都被包了下来,但饶是如此,也吵得稍远一些的房客不得安宁。 折腾了半宿,总算挨到天亮,再观此时的沈夫人,头发散乱,脸色青黄,双眼红肿,且身上一股汗味,她如今也蔫了,再加上她养尊处优久了,经不住饿,早上有人给她送来了包子和粥,她倒是都吃了。 沈夫人终于有些缓了上来,见硬闯不过,只得略微放低声音,请管家送她去虞城顾子青家。 那管家是沈步帅心腹,一切皆为他考虑,虽如今沈夫人和顾子青闹翻了,但到底是亲姐弟,又怕有顾子青从中调停,又说顾子青如今的正妻是太师嫡女,他的话分量也不同了,若日后沈夫人重新掌家,他们这些得罪过她的人,一个个都落不了好,管家很快权衡了利弊,自然不肯答应。 沈夫人还欲再闹,刚喊没几句,两眼一翻,无声无息昏了过去,周围人竟没人肯伸手,任她噗咚一声摔在地上,后脑勺狠狠砸在凳子腿上。 管家一惊,急忙喝问:“怎么回事?” 众人一脸惊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一人心虚地低了头。 那管家精明,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地上的人再怎么说也是沈步帅正妻,现下她倒地不起,慌得手都抖了,以为底下的人见她失势,狭私报复,起了谋害之心,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冲那人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众人都将视线投了过去,那人慌慌张张,见隐瞒不了,忙辩道:“只是一些迷药,我下在了粥里,若夫人一路上都吵吵闹闹,实在引人注意,恐生出变数。” 屋中人闻言,只庆幸她昏了过去,不再折腾,大家也能休息一下,管家闻言,也是长长出了口气,又沉默了片刻,方说:“我只知夫人一宿没睡,粥里加了些安眠的药材,大家也是为了夫人好。” 那人脸上一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三个头。 管家狠狠剜了那人一眼,咬牙骂道:“下次若在擅自主张,我就给你捆了交给大爷。” 那人点头如捣蒜,跪在地上也不起。 管家交代大家收拾行礼,这就去结房资,有人替沈夫人戴上盖头,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出门。客栈里的其余人见她软软地靠在别人身上,只当她身体不好,毕竟沈府的下人一个个都穿着利落,又是驾着马车,一看就不是歹人,并没有人生疑,只当这人是疯子,唯庆幸她离开。 只住一日的房资,价格却出奇的高,客栈掌柜罗列了一张单子,全是沈夫人摔坏的物品,又有三番五次她扔了的食物,这价钱,再来十个人住都够了,沈府管家不至于心疼这点钱,只是感叹沈夫人太能折腾。 翠幄双辕马车载着昏迷的沈夫人,出了京城,一路颠婆,向同州方向驶去。 中午的时候,沈夫人就醒了,众人一致说她昨晚太劳累了,这才昏了过去,沈夫人不疑有他,这会却再没力气闹,脑仁一跳一跳的,胃中又阵阵恶心,话都说不完整了。 因行进速度缓慢,这日是在城外的一家客栈里住下的。 再转日,还有半天路程就要进虞城了,若是绕远路的话,至少增加三天行程,最后管家一咬牙,又在沈夫人早饭里下了迷药,且用量比上回还要多。 马车驶进虞城城门,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众人皆十分紧张,车夫想狠抽马鞭子,却碍于路上行人,不敢驶得太快,在经过白莲街的时候,刚好和另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昏迷中的沈夫人不知道她曾经离自己的弟弟只隔着两道车厢板,而顾子青自然也不知道,旁边经过的马车里,躺着被沈步帅强行送回同州的姐姐,他此刻,满心想的都是林忘,竟有些等不及晚上见他了。 顾子青回到府上,出海两个多月,他似乎又魁梧了些,下巴上蓄着青冉冉的胡茬,阳刚强势,宋晓莲亲自带人迎了出来,脂浓粉香,精心打扮一番,此刻她着迷地注视着顾子青,见他走进来,缓动金莲,上去嘘寒问暖。 顾子青看着浓妆勾画下,显得艳丽的宋晓莲,暗想她皮囊不错,心却是坏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最是娇柔做作,令人作呕。 今日李沐去码头接顾子青,后者一张口就是问林忘的事,李沐自然不会替宋晓莲隐瞒,便一五一十将她去一心楼开茶会,以及之后发生的事详细说明。 顾子青听完后,气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中阴晦不定,再开口,声音冷冰冰的:“那个人,这两个月可有什么行动?” 李沐脸上有些尴尬:“这期间,他其实还没有行动。” 顾子青闻言,不耐地挑眉,声音扬高:“还没有行动?你不是说他有本事吗?怎么两个月还没有行动?” 李沐简短地说:“他说若趁着你不在的时候,过分献殷勤,则太让人怀疑了,这期间他虽没有行动,但却三不五时在她面前露脸,俩人没说过话,却已经打过几照面了。” 顾子青沉吟片刻,然后阴测测笑道:“他倒是沉得住气,只是我却有些不耐烦了。” 李沐本就不畏惧顾子青,见状没心没肺笑了几声:“再忍忍吧。” 此时,顾子青站在院子里,看着含情脉脉的宋晓莲,又想到她做出的事,两相一衬托,越发觉得厌恶。 顾子青稍稍侧身避了避,大步流星越过她。 宋晓莲暗自咬牙,脸有片刻扭曲,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扭身又追上去,这次却不主动碰他,只挨得极近,用可怜巴巴的声音询问:“夫君,一路辛苦了,净房已备了热水,让妾身伺候你洗濯吧。” 她一凑过来,自她身上便传来一股淡淡的气味,馨香扑鼻,顾子青能分辨出来的,有、麝香和牡丹。 片刻失神,脑海里再次想起林忘,顾子青浑身渐渐发热,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浑身一抖,双眼恢复清明,也不顾下人在场,动手挥开宋晓莲。 宋晓莲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她身边的人齐齐惊呼,赶忙过来搀扶。 宋晓莲却没立刻起来,跌坐在地上缩着肩膀,眼中又涌出了泪水,挂在眼睫毛上,晶莹剔透,低头饮泣:“夫君?” 顾子青眯起双眼,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冒出火星,恶狠狠地道:“你也就会耍这种下作把戏,我现在看见你就觉得作呕。” 宋晓莲脸色惨白,料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扇人脸面的话,坐在地上一时忘了反应。 顾子青再也不理她,迈大步,一人走向净房。 府上备了接风宴,顾子青却没吃几口,总觉得这厨子手艺似乎退步了,做什么菜都欠点火候,他现在满心都是林忘,再加上之前被宋晓莲佩戴的催情香料勾引,身体里的火是如何都压不下去了。 顾子青出海七十二天,林忘算的清清楚楚,他压根不知对方已经回来了,心中不免担心,又怕他遇见意外,终日惶惶。 晚上,林忘早早上了床,辗转反侧有一会,便睡着了。 忽然,他听见窗外传来几声动静,林忘几乎是立刻醒了,猛地自床上坐起来,侧耳倾听,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快,有些期待。 噗噗噗,噗——噗——噗! 三快三慢的响声,林忘迫不及待下床,趿拉着鞋子,几步走到外室,开了门,他忘了注意的手上的力气,吱啦一声门板相撞,在夜里份外响亮。 林忘还未反应过来,顾子青已大步跨进了门槛,一把拥住他,紧紧抱在怀里。林忘也有些贪婪地环住对方的背,只觉得手下的触感更紧致结实了,却也又瘦了,他心中翻腾,竟忘了周遭环境,只知道自己从顾子青出海走的那一刻起,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舍不得他再离开。 彼此相拥有一会,林忘最先回神,想起此时门还未关上,刚刚又发出了不小动静,脸上便有些火辣辣的,心道自己何时竟如此失了戒心,不管不顾起来,忙拉着顾子青进屋,轻手轻脚掩实了门。 林忘点上灯,俩人坐在桌边,顾子青一刻也不想松开手,见林忘看着他,眼中映着烛火,流光溢彩,布满喜悦之情,简直要给人吸进去。 顾子青刚要说话,只听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小昭略带紧张的声音响起:“林哥儿,我刚才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你点着灯了?可有什么事?” 这回俩人都失了戒心,按理说夜深人静,有人靠近自然能听见,可直到小昭出声之前,他俩竟丝毫没有察觉。 林忘难免有些心虚,猛地站起来,欲走到门边回他,谁知顾子青仍死死攥着,林忘又抽了两下,顾子青才慢慢松了手,食指却顺着他脉搏划过掌心,一路划到指尖,点了点。 林忘只觉手掌似烧了火,疾步走向门边,后来想又不能给小昭开门,便在里门那冲外面喊道:“没什么事,我起来喝杯水,刚才不小心踹翻了凳子,想来是那声音吧。” 小昭不太信,又问:“林哥儿,用我进去伺候吗?” “不用,我喝完水,这就睡下了。” 小昭在外面应了声,但似乎不放心,没立时走,林忘只得做样子走回屋里,噗地一声吹熄了灯,因他有些心虚,样子也做了十成十,又走到床边,坐了上去,双眼溜溜望着门口方向。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方听见小昭轻手轻脚走远,窗户上有个朦朦胧胧的光晕,渐渐远去。 林忘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被破空的人影扑倒,直接将他扑在了床上,一只手垫在他脑后,作为缓冲,倒是丝毫没摔疼。 林忘刻意压低声音:“你做什么?” 话刚说完,顾子青整个人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双唇准确无误找到了林忘的,猛地亲了上去。 俩人实则都有过夫妻之实,林忘之前权当应付工作,每每巴不得赶紧结束,尴尬却不害羞,可这一次,林忘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磨蹭着顾子青粗糙的皮肤,脑袋里晕晕眩眩。 除了晕眩,心头砰砰跳的飞快,一下一下,传进耳朵里十分清晰。 顾子青来之前,林忘在睡觉,穿的本就薄薄一件,这会,前者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大手探进了他衣服下摆里,粗糙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撩拨,有些麻有些痒,又带起一片颤栗。 林忘一时竟说不出话,直到那双手向下游走,探进亵裤里,他才一个激灵,猛地发力推开了对方,呼哧呼哧喘着气,待气息稳了,才说:“你我如今...” 虽看不见对方表情,但听着他染上情/欲的粗重喘息更加撩人,顾子青正意犹未尽,可听了林忘的话,也只能叹了口气。 他拉过林忘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再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喝醉了一般,带着些鼻音:“你可知,自从我和她成亲以来,碰也没碰过她一下,我说过不会辜负你,连别人也从没找过。” 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委屈。 林忘虽知顾子青娶宋小姐非心甘情愿,可也没想到他会做到这步,当下极其惊愕,嘴巴半张着,也说不出话来。 顾子青见他这样,又是叹了口气:“我不强迫你,只是...” 他说完,按着林忘的手又加了些力度,林忘只觉手中火热又硬了几分。 111进来了西红柿 顾子青搂着林忘,满足地躺在床上,后者觉得手上仍一片火热,似乎刚刚的触感并没有清洗掉,脑子有些浑浑噩噩,连顾子青说了什么,都没太注意。 顾子青见林忘茫然失神,故意捏了捏他肩膀,然后道:“爱情果运来了一船,应是够你酒店用一阵子,我之前说了想在本国栽培,这次特意买了几个会种植爱情果的人回来。” “那爱情果...”林忘一开口,发觉自己声音哑得厉害,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那爱情果在他们本土不是说有毒吗?还有人种植?” “虽是有毒,那里人见爱情果艳丽漂亮,便种植栽培,供人观赏。” “若是有专门出售爱情果的商人,那还有人愿意卖你会种植的人?”因说起了正经事,林忘之前的羞赧也全都不见了。 顾子青轻笑一声,饱含愉悦:“说来也巧,听说前一阵子,他们国的一位公主,误食爱情果,中毒身亡...” 林忘惊呼一声,欲要挣扎起来:“不可能。” 顾子青安抚地拍了拍他,又给他一把搂进了怀里:“你我都吃过爱情果,自然知道那没毒,我怀疑不过是有人借爱情果的名头而故意下的毒,这些跟咱们也无关,只听说自打出了那件事,人们对爱情果唯恐避之不及,托此福,连价钱都降了几成,又有人听说我花大价钱买会种植爱情果的人,便有些商人,愿意将手里的农户卖于我。” 林忘松了一口气,听说价钱便宜了,眼笑眉舒,脸上露出喜色。 俩人之后又聊了许多话,顾子青给他讲着外国风光,林忘则说了些酒楼里的事,不知不觉间,俩人搂在一起睡着了。 林忘只觉这一觉格外香甜,一夜无梦,且身边有个暖烘烘的依靠,踏实安心。 顾子青为人警醒,天还没亮,便自然醒了过来,留恋地磨蹭了林忘一会,换来他不耐烦地哼唧,顾子青见了更觉可怜可爱,忍不住捏了捏他鼻子,又在他嘴角亲了亲。 林忘迷迷糊糊有些醒了,半睁着眼睛,顾子青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走了。” 林忘咕哝一声,因太过安心,这次并没立时清醒,但心中也是明白他要走,有些不舍,身体先一步环上顾子青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啪嗒一声,也亲了一口。 顾子青当下整颗心都软了,和林忘成亲一年,竟从没见过他完全放下戒备时的神态,越发舍不得走,恨不得天天这样陪着他,同时心中发誓尽快解决宋晓莲,又跟他腻糊歪缠一会,才恋恋不舍穿上衣服,悄无声息出了屋,几起几落,翻出了围墙。 清晨,小昭吴语伺候林忘洗漱,只见他满面红光,神清气爽。 洗漱过后,小昭给林忘梳头,在镜中窥他嘴角始终勾着浅浅微笑,便随口道:“林哥儿昨晚睡得很好?” 林忘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忽然这么问,略略抬了一边的眉毛。 小昭在他背后,没看见他询问的表情,吴语从旁递了根簪子,接他话头:“因为林哥儿你今天一早,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平常时候,可都是面无表情。” 林忘自己丝毫不觉,竟他一提醒,才有些明白。 又过了一日,大清早,一心楼还没什么客人,李沐亲自押着几车西红柿送了过来,又让人一箱一箱卸到后厨,包括马掌柜在内,一心楼里的人全不知道这运来的是什么,见搬至厨房,便道是食材或是香料,只想不明白为何一口气要这么多。 李沐和林忘看着伙计进进出出,前者解释道:“老大并不是将所有都运来了,说你这地方不小,搁不开,剩下的先搁在仓库里,里面摆了许多冰盆子,你也不用担心会坏,若是用完了,差人去说一声,就会再送来。” 林忘点头,嘴上客客气气说了感谢顾子青的话,对着别人,他也不可能说出什么热情的话来。 “这果实里面有种子,你料理的时候小心些,取出后用清水洗净晒干,收集起来。” “我知道了。”林忘对于种植的事一窍不通,只知西红柿里有籽,却不知能不能种植,如今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放心了。 不一会,伙计们就都卸完了,李沐并不久留,这就告辞。 马掌柜见他走了,忙凑过来,小声问:“林哥儿,这送来的是什么?” 都这会了,林忘也不可能再隐瞒,只道:“是进来的外国食物。” 马掌柜一听说外国来的,顿时眼睛亮了亮,信心十足地想一心楼又要火上一阵子了,他急于想知道是什么,表情生动,这样看来,真不像个年岁大的。 “您老等着吧,今日晚点,就能尝到了。” “嗳!” “您先在前面盯着,我去后面看看。” 林忘来到厨房,几十个箱子满满当当靠墙码放,这会时间还早,酒楼里没有客人,众人都闲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箱子,似乎光看箱子,就能看见里面是什么。 林忘不敢让西红柿一直闷在箱子里,便立刻吩咐人去开箱子。 众人早就迫不及待了,一哄而上,这就开了起来。 待第一个箱子启开,乍一看里面红彤彤的,张三轻手轻脚拿出一个,双手捧着,凑在眼前端量半天:“林哥儿,这是...柿子?” 要不说厨师看东西,和别人看东西,出发点不一样呢,西红柿本就有些像柿子,张三一眼便瞧了出来,本土人很少有知道爱情果的,再说李子、橘子、柿子外表不也是很鲜艳吗,所以大家都没想到有毒没毒的问题。 只不过大家惯性觉得这是种水果,不解林忘为何一口气要了这么多。 李四也拿起了一个,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也闻不出什么香味,狐疑问道:“林哥儿,这是要当时令水果卖?” 林忘摇了摇头,手里拿着西红柿,太久没尝到滋味,真恨不得立刻咬一口:“这是水果,也是道菜,我准备用这个做菜。” 众人不信,因想象不到用水果做菜的滋味,碍于林忘身份,嘴上没说,但脸上表情却显了出来。 林忘也猜到他们的心思,不生气,反而心中有些得意,这就指挥小伙计先清洗几个,自己挽了挽袖子:“今日便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也尝一尝。” 众人只知他于菜色上有研究,却从没见他做过,如今看林忘要动手,少不得几个人劝道:“林哥儿,你从旁指挥,交给我们来吧,小心叫油溅到。” “不碍的。”说话功夫,林忘已拿过洗好的西红柿,放在案板上,三两下就切成了块,切完一个后,他动作顿住,一脸懊恼,哎呀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以为他切到了手指,又纷纷涌上去询问。 林忘叹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切到手,只是忘了件重要事,这果实里有籽,你们切的时候,要记得把它掏出来,放在净水中浸泡,再将籽从果肉里捻开,反复几次,记得一定要将籽上面的粘液除干净。” 至于晾晒的工作,一心楼实在没地方,林忘便想着带回府上晾晒,因这会,种子珍贵,他不放心,又嘱咐一遍,最后还特意挑出一人,专门负责浸泡西红柿种子。 众人见他一脸严肃,并没想到林忘是要用来种植,只当这籽不能吃,或是这个籽单独有用如何如何。 林忘处理完,快手地炒了个西红柿鸡蛋,众人见他亲自上了,还以为这道菜多复杂,都做好准备认真记下步骤,可还没等反应过来,见他三两下就炒好盛盘了,过程十分简单,连葱花都没搁,调料也只有盐和糖。 林忘长时间没进厨房,猛地进来,还真有些不适应,炒了个菜就出了一脑袋汗,他抹了一下脸,指指盘子:“你们也来尝一尝。” 众人面面相觑,张三最先动了,拿起双筷子,夹了一块西红柿,他此时,脑海里下意识地将西红柿带入柿子的口感,幻想着柿子搁盐炒制后是什么滋味,心里已认准不会太好吃,可当他搁嘴里尝到那味道后,立即不敢置信地猛瞪起眼睛,顿了一顿,才细细咀嚼,然后看着林忘,眼中闪闪发亮。 林忘面带微笑,挑了挑眉,小表情略有得瑟。 其他人见张三表情生动,却不说话,一时也猜不到究竟是什么意思,继他之后,李四、周五也各自夹了一筷子,反应和张三类似。 这种酸甜可口的滋味,和他们原本猜测大相径庭,尝过滋味的人真是又意外又惊喜,眼中全是赞叹神色。 “林哥儿!” 林忘心中越发得意起来,也跟着众人喜笑颜开,声音轻快:“这道菜并不难,不用拿葱炝锅,否则会遮了果实原本的清爽,调料也只需要盐和糖,但比例要拿捏好,糖放多了太甜腻,放少了又缺滋味,还有这鸡蛋千万不要炒老了,炒得散散嫩嫩,最好。” “你们这就准备吧,这道菜今天就挂牌子了,老规矩,做的好了,有赏钱,这西红柿如今已经熟透了,都有些发软了,再搁置时间长,就该坏了。” 之前林忘始终没提名字,众人这会才知道这个果实名叫西红柿,想它形似柿子,又是从外国进来,名字确实十分贴切。 林忘想的就比较多了,一直犹豫是用爱情果的名字,还是改叫西红柿。爱情果听起来好听,又有寓意,只是这世上又不止顾子青一人出海,倒不是林忘有多阴暗,怕别人也进来西红柿抢生意,只是担心别人听说爱情果有毒,心生忌惮,虽说他可以亲自尝试,证明没毒,但人在面对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上,格外在乎,保不齐会想的多了,以为这爱情果是慢性毒。 所以最后他决定,还是叫西红柿,再说在他潜意识里,西红柿这个名字,已经根深蒂固。 其余人也一人一口尝了西红柿炒鸡蛋,众人又听说了赏钱,都有些兴奋,宛如打了鸡血,脆生生地噢了一嗓子应是。 林忘慢慢走出厨房,自言自语道:“只一两个西红柿的菜色还是太少,得再想想别的。” 112花匠 西红柿的菜色一经推出,只用一天功夫,就迅速风靡,人们口耳相传,一心楼生意再创新高。 最初几天的时候,用西红柿做的菜也只是西红柿炒鸡蛋和西红柿炖肉,本朝严禁宰杀耕牛,所以自不可能用牛肉做菜,林忘用猪肉代替,上面点缀芫荽,红的绿的煞是好看,芫荽的浓香更衬得西红柿酸甜可口,对于林忘来说,因不是牛肉,味道有些差强人意,但对于第一次吃这道菜的其他人来说,不亚于人间美味。 之后,店中有推出了酸甜鲈鱼,腌制后的鲈鱼经过油炸,在搭配西红柿酸甜酱汁,外酥里嫩,格外开胃。 这三道菜甚至挤下了烤鸭,成为一心楼的招牌。 林忘想起自己借信王当靠山,不好遇事时才想起,未免显得市侩,于是这就挑了圆实周正的西红柿,装了满满两匣盒,让张彪送去京城。 这次他也没置办别的礼物,单单送去这一样,更显诚心。 张彪套上驴车,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饶是如今来一心楼吃饭的人必点西红柿,可顾子青这次运来实在太多,仓库还有不少,而且是专供林忘,搁久了,难免有坏的。 林忘想了想,决定将一些快要放不住的,做成西红柿酱,这样更易储存,也能用更长时间。 伙计们将厨房里的西红柿分成两种,一种是还可以放一段时间,一种是红到快要裂开了。 做西红柿酱倒也简单,脱皮后塞进干净的窄口罐子里,在上锅蒸一刻钟,牢牢封好口。只要保证不漏气,这样做出的西红柿酱可以保存数个月之久,甚至到了冬天,都可以吃到西红柿了。 如今西红柿珍稀,林忘唯恐顾子青放在仓库里也有坏的,于是就叫人请来了李沐,让他再送些西红柿来。 李沐闻言心中吃惊不小,纳罕道:“上次运来的那些,才几天就都用完了?你这一心楼的生意也太好了吧?” 林忘闻言,有些汗颜,忙说:“不是不是,厨房里还有,主要是我担心一直搁着放坏了,于是准备一部分做成酱,方便储存。” 李沐对于这种餐饮事情不感兴趣,敷衍地点了点头,下午的时候,就有人又拉来了一车。 即便人们没亲眼看见是李沐给林忘送来的西红柿,但一想这是外国运来的果实,虞城做海上生意的就那么几位,于是其中门道,倒也猜了出来,认准是顾子青出的力。 当着林忘的面,别人也不可能说什么,只是在背后,免不了议论一下,各种口风都有,但碍于林忘平时磊落,再加上表面上俩人是没有交集的,大家最多也就是随口提一提。 这不是什么秘密,在外面有眼线的宋晓莲很快也知道了,当她知道顾子青亲自出海,只是为了林忘时,任她再能忍,这会也真正哭了出来,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周围人一个劲地劝,却也劝不动。 可能是压抑太久,宋晓莲忍不住将心中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我哪里比不上他?出身好,身份高,顾子青为何如此作践于我?” “我是太师嫡女,于生意上能给他增添助力,而那个人呢,只会拖累他,利用他,顾子青为什么看不出来?” “我是真的爱他啊!” 下人们一贯只会捡着好听的说:“小姐,那人就是个狐媚子,不知给姑爷下了什么药,才迷得姑爷团团转。” “对对对,我也觉得奇怪,那小哥也没什么姿色,姑爷怎么像是魔障了一般,想想就可怕,小姐,赶明你快请个道士来府上收一收吧。” “小姐,姑爷会看到你的真心的。” 众人七嘴八舌开解道,宋晓莲哭也哭够了,再听那些话,心中没刚才那么难受,可一想到自打成亲以来,顾子青碰都不碰她一下,心中又烦闷憋屈。 “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宋晓莲一个人坐在房里,这静下来,反而更是胡思乱想,时时唉声叹气,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前一阵在府上见的那个花匠,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对方五官周正,身形魁梧,颇有几分顾子青的影子,而且这记忆力里的印象,又经过了美化,想起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心中就有点喜欢了。 这心里有了念想,便再也撇不下,时不时就会冒出头,宋晓莲又下意识来到府里的花园,无心赏花,只为寻找那人身影。 那花匠负责修剪府上所有花草,每日下午都要来园中整理一番,这在宋晓莲眼中,就成了认真负责。 宋晓莲故意挥开下人,袅袅走了过去,那人见她一个人,心中就有了分寸,却丝毫不显,忙拱手请礼,头压得极低,宋晓莲赞他规矩,便失了往日的戒心。 “我见你整日修剪花草,就真需要天天伺弄吗?”宋晓莲并不看他,而是用手指拂了拂架子上的蝴蝶兰。 “有道是人似花,花似人,不同的品种,喜性不同,自然要细心照顾。” 那人这才微微抬头,眼角余光四散开来,像是在看花又像是看人,声音故意拿捏得低沉轻柔,如在耳畔:“夫人是爱花之人,自然知道花朵还要时时呵护,日日爱惜,以细心供养才能有此姿容。常言说人比花娇,若以此理来说,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夫才能养出夫人这般如花的一个人?” 宋晓莲闻言心中一动,脸上羞红了起来,嘟着嘴娇嗔道:“大胆。” 那人躬身请罪:“夫人赎罪,请原谅我的情不自禁。” 宋晓莲听他说情不自禁,心中却只觉甜蜜,她到底未经人事,哪经得住这种撩拨,又说顾子青日日无视她,府上下人对她态度微妙,猛地见这么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冲她表露心迹,宋晓莲已经昏了头,眼波流转,带着一股欲拒还迎的风情。 那人是个中老手,微微挑眼一看,就知道对方心动了,他不着痕迹勾了勾嘴角,再抬头,眼中的深情仿佛能滴出水:“夫人,我看你整日以泪洗面,真真心如刀割。” 宋晓莲心中翻江倒海,宛如被一道闪电击中,她此时已动了心,可又不敢做什么,当下急的脸都红了,咬了咬牙,呵斥一声:“放肆。” 说完,也不等那人有反应,提着裙子快步走出了院子,她此时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脸上如烧了火。 那人望着宋晓莲的背影笑容更深,双眼中,仍是一派真诚。 宋晓莲跑回屋里,下人见她脸色绯红,还以为中了暑,忙紧张兮兮地让人再搬来一个冰盆子,又送上冰镇鸡苏水,有人站在旁边,给她打起了扇子。 “小姐,外面日头毒,不要出去了。” 宋晓莲因心中有鬼,不过平常的一句话,听在她耳朵里,好像带着暗示,她恼羞成怒,瞪了说话那人一眼,没好气道:“屋里闷死人了,还不能出去转转?我竟不知,如今你也能管起我来?” 那人不知她为何忽然发脾气,只当她还在为顾子青事生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上连连认错。 宋晓莲知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于是没在说别的,端着鸡苏水慢慢喝了起来,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那人深情款款的样子,一抹红从耳后爬了满脸。 之后有一阵子,宋晓莲故意疏远他,也不再去花园,他心中知道,若是再见那人,她就会打破自己的底线,越陷越深,但这种事,越是压抑,越是思念,每每顾子青对她冷语相向时,她都能忆起另一人的含情脉脉,又想起他那句“人比花娇”,只觉心痒难耐。 过了些时日,宋晓莲又一次献殷勤结果被顾子青挥开,她再也压抑不住,可她到底没完全失了戒心,不过她没敢猜是顾子青故意找来的人勾引她,毕竟这种事若发生了,于顾子青来说也是奇耻大辱,她只担心那个花匠是风流性子,说出的话不过是假的,于宋晓莲决定和那个花匠往来之前,让身边的翠玉去接近他。 那翠玉模样不差,为人老实,此事交给他,宋晓莲最为放心。 翠玉不明所以,只以为宋晓莲想通过这人打听些什么消息,他见花匠生的硬朗俊俏,忍不住心中喜欢,接近时,便带了几分真心,知他喜欢花草,便投其所好,又是嘘寒问暖,时不时地送些饮品过来。 可花匠始终淡淡的,并不说不搭理人,却也不热情,翠玉说什么,他答什么,再无多言一句话。 宋晓莲每日都听翠玉汇报,在听到俩人坐在一起谈论花时,忍不住脸有些扭曲,暗自攥起拳头,看向翠玉的眼神带着丝阴霾,那翠玉竟丝毫不察,还在滔滔不绝。 只是后来,那翠玉有些按捺不住了,寻了个没有星月的晚上,主动约了花匠出来,软软倒在他身上,一双柔荑,不停地在对方强健的胸膛上摸来摸去去。 见此情形,那花匠心中已然明白,他却好似正人君子,一把推开翠玉,满脸正气,喝了一声:“休要恁地不知羞耻,我已有了心爱之人,除了他,别人我是不会碰一下的。” 翠玉完全懵了,又见他横眉冷目,很是凶煞,不免掉下眼泪,满脸羞红,掩面跑开了。 那花匠掸了掸胸前不存在的尘土,笑得高深莫测。 翠玉跑回宋晓莲的院子,后者见她这样,心跟着一揪,匆匆打发了其他人,忙问:“怎么了?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那花匠毕竟是顾府的下人,翠玉也不敢诬赖他,只得摇了摇头,泪珠纷纷掉在地上,他抽泣几声,方说:“我辜负的小姐的期望,那个花匠不知好歹,并不理我,还说已有心爱之人,除了那人,不会碰别人的。” 说完,因心中是真的难受,又哭了起来。 宋晓莲紧绷着身子,眼睛微微瞪着,有些不敢置信,花匠说的这番话,更让她想到了顾子青,可不能否认,当宋晓莲把自己代入花匠的心爱之人时,只觉得甜得醉人,整个人都晕眩了。 她懒得再看翠玉,随便赏了件首饰,就打发他离开了。 113上钩 又过了两日,宋晓莲终于放下一切去花园里寻找那男人,对方此刻正在细心照料一盆蝴蝶兰,时而摸摸它的叶子,时而喷些水,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宋晓莲慢慢走了过去,男子转身,见是她后,一脸震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可眼中,却似盛了明星,闪闪发亮。 宋晓莲心中宛如烧起了一团火,她将目光投向对方的下巴,见男子下巴上挂着青冉冉的胡茬,显得有些憔悴,可这个样子,更像顾子青了。 “你” 男子却抢先一步,紧紧捉住宋晓莲的手,声音激动:“自打远远瞧见夫人一眼,我便神魂颠倒,夜不能寐。原想我是个没福的人,有二爷珠玉在前,哪有我施展的机会。谁能想到偏偏有今日,夫人受尽冷落,叫我看着一颗心有如火煎一般。” 宋晓莲此刻满脸羞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花匠见状,就知她已动了心,脸上是大喜过望的表情,牵着宋晓莲往假山走去。 宋晓莲半推半就,俩人刚钻进假山中空的洞里,她便被对方一把搂住,双唇凑了上去,只听这黑漆漆的洞中,不时传来水渍声声。 之前的亲吻,宋晓莲还能压下羞愧,满足地承受,只是当花匠一双灵活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宋晓莲却如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她虽下了决心,可真到关键时,心底还是有些害怕,她一把捉住花匠的手,泫然欲泣:“再等等,再等等。” 花匠并不勉强,而是一把给她搂进怀里,安抚似的一下下拍着她后背,声音温柔:“我不强迫你,你别哭,哭的我心都疼了。” 宋晓莲靠在他怀里,感受着强而有力的心跳,从来没有过这么安心。 自此,宋晓莲和花匠时时勾搭见面,起初俩人不过是摸摸手,亲亲嘴,或是搂搂抱抱,最后那一步还没做。 宋晓莲心虚,每次来见花匠时,都提心吊胆,恐叫人撞见,殊不知顾子青有意给他俩机会,故意撤走了院子里的下人,整日也很少回家,便是回了,也不过是是在书房宿一宿,第二天早早就走了。宋晓莲还以为是顾子青厌烦她,才故意怠慢她,连下人也不给她使,这么想来,她一半窃喜,一半有些生气。 她从太师府带来的下人并不知其中玄机,只见顾府下人越发地懒得来院子,又见小姐最近魂不守舍,瘦了许多,不免心生忿忿,轮流地来告状。 “小姐,他们顾府的下人太没规矩了,我让他们来院子里扫尘,一个个躲懒,只应付扫了几下,就走了。” “小姐,你该拿出正房太太的款了,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谁是府上女主人。” “小姐,这种人,就该赏一顿鞭子。” 宋晓莲此时的心,到底还是顾子青占据的多,本就有气,被手底下人一激,更是心中怨恨,可同时她又心虚,又有些巴不得没有顾府的下人妨碍她,矛盾的情绪让她反而说不出话来。 底下的人见她脸都憋红了,却没发火,不免心中奇怪,小姐何时这么好脾气了? 有人还要再劝,这才被宋晓莲厉声打断:“好了,不要说了,你们现在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子青早晚有一天会看到我的好。” 她说完这句话,心中更加空落落的,像是胸口漏了个大洞,险些当场哭出来。宋晓莲心中难受,执起杯子掩盖住脸上的表情,可喝到嘴里的雪花酪却带着苦涩。 宋晓莲和花匠越发地如胶似漆,相处的时间久了,心中的羞愧渐渐麻木,终一日,宋晓莲答应了花匠的求欢。 他虽是顾子青找来的人,但这其中的事情,他丝毫不知道,更想不明白为何有人故意给自己戴绿帽子,如今箭在弦上,也管不了这么多,挺身就要进去,然后他立刻知道了宋晓莲还是处女之身,惊得他浑身一抖,遍体生寒。 宋晓莲此刻正是动情,也没看清对方的表情,双眼迷离地扭了扭腰,无声催促着。 花匠想事情想了一遍,这会再撤手,已然来不及,他也从未想过要和宋晓莲吐露实情,毕竟是他先勾引,俩人又到了这种关系,宋晓莲若是知道真相,他逃不了一死。花匠只得抛开杂思,卖力地抽插起来,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动作十分勇猛。 宋晓莲初经人事,哪受得住,疼得她脸色煞白,夹紧双腿,待两三遍后,便尝到了快活,紧搂着对方不放,在他肩膀又抓又挠。 花匠是惯走风月场的人,一番颠鸾倒凤,弄得宋晓莲魂都丢了,张着嘴巴,拼命压抑浪叫。 事毕,俩人搂在一起,看着挂在腿上的血迹,宋晓莲悲痛欲绝,哭了起来,但同时,心底又生出一股对顾子青报复的快意。 在她心里,还想着有一天会和顾子青同床,但宋晓莲丝毫不担心如今自己非完璧,毕竟当初新婚之夜,顾子青已验明正身,若俩人有朝一日,宋晓莲知一味童女方,便也能糊弄过去。 有一就有二,宋晓莲自此再无顾忌,那花匠也是自己一间屋,有时宋晓莲竟大胆地给他弄进房里来。 瞒得过顾府下人,却瞒不过宋晓莲身边的人,最后,她将此事透露给身边两个心腹,吓得那俩人跪在地上一劲儿磕头,求宋晓莲快和那人断绝关系。 宋晓莲在顾府过得压抑,好不容易有个知心的人,哪里就肯,又说他尝过云雨滋味,更是丢不开手。那俩心腹毕竟是下人,又是卖了死契,说白了,命都攥在对方手里,宋晓莲威逼利诱,哄得他们不再说别的,偶尔还替宋晓莲遮掩一二。 那花匠平日表现勇猛,其实心中倒是淡淡的,并没被宋晓莲迷住,再加上对方身份摆在那里了,又是处子,花匠反而有些提心吊胆,便是享乐也减了几成,又说了他见惯风月,心中还嫌宋晓莲年轻无经验,不会奉承,可面上却表现出不能自拔的假象,俩人一见面,花匠就是副神魂颠倒样儿,又夸宋晓莲身子美,恨不得日日在一起。 宋晓莲的心结,便是顾子青不曾碰她一下,所以听了花匠的话,心中越发得意,和对方交欢时,又忍不住想若顾子青碰了他,保证他再也想不起那个林忘。 话说花匠提心吊胆,比起顶着太师嫡女身份的宋晓莲,他更怕高深莫测的顾子青,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对方让他这么做意欲为何,但不妨碍他知道这是件危险的活,若不是他在原本的地方得罪了了惹不起的人,李沐帮他摆平了一切,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去勾引宋晓莲,花匠身觉自己是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一个深渊。 所以在他刚和宋晓莲勾搭上没多久,就迅速将消息传给了顾子青,面对顾子青,他还真说不出来“成功了,我和你夫人好上了”这种话,可他组织半天语言,也找不到适合的措辞,最后只能顶着巨大压力,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二爷,您交代的事办好了。” 他这么说,也是为了提醒顾子青,这一切,是你设计的,跟我没关。 顾子青最近不知又在忙些什么,胡子拉碴,他本就长得高大,这样看起来,更显凶狠,花匠腿肚子有点抖,却强壮镇定。 顾子青慢慢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眼中闪了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花匠发现对方竟然在笑,心中越加发虚,胸脯急促起伏了一下。 顾子青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带着磁性,听起来似乎是真的愉悦:“好,很好,我要你在加把力,让那女人对你死心塌地,你放心吧,后续的事我自有分寸,不会撇下你不管的,只是现在时机还没到,你俩尽情缠绵去吧。” 听着“缠绵”那俩字,花匠狠狠打了个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不觉什么,这次见面,只觉得顾子青气势更足,如今演变到这种局面,任他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尽快表明忠心,让对方放心。 顾子青的锋芒只在别人面前展现,在林忘面前,他收起了一切,就像个一般的男人,对心爱的人嘘寒问暖。 林忘抬起头,仔细看了顾子青一会,然后狐疑地问:“昨天还见你有些愁眉不展了,今天似乎很高兴?” 顾子青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他已经有好久没清理的,这会,他忍不住挑眉,声音里带着轻快:“这你都能看出来?” 林忘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笑了笑:“看人表情,又不是只看下巴,你胡茬遮了半张脸,又遮不住眼睛,我见你眉眼弯弯,整个人似乎都很放松。” 顾子青将林忘搂进怀里,微扬唇角:“你我间的阻碍很快就铲走了,自然高兴。” 林忘心中一跳,知他说的是宋晓莲,可对方毕竟身份高,林忘不知顾子青用了什么计,开口询问,顾子青又不说。 这种手段到底不磊落,顾子青也不想说出来脏了林忘的耳朵,在他心里,对付这种下作的女人,就该用下作的方法。 114入网 听从二爷的吩咐,花匠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和宋晓莲缠绵悱恻,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对方,宋晓莲没见过世面,心中天平一点点地向着花匠倾斜,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顾子青为了试探宋晓莲心意,忽然有一阵子,几乎日日在家不出门,宋晓莲此时心情有些复杂,仍旧端茶倒水献殷勤,可她心中其实已经淡了许多,就连被顾子青冷言冷语拒绝,也已经麻木。 宋晓莲此刻站在书房门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房门,里面明显的不耐烦,她有些暴躁地转了身,踩着重重的步子,快速往房间走去,临进门之前,终是没忍住,小声抱怨道:“好端端的,他回来做什么!” 声音中只有责怪,一丝对于顾子青留在府上的喜悦都没有。 所谓旁观者清,她心腹黄鹂将这句话听得真真的,再见宋晓莲此刻不耐烦的表情,就知她的心已不在顾子青身上,莫名地,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让他脸色煞白,手耷拉在俩侧开始哆嗦。 宋晓莲走回房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下意识看向了摆在窗台的那盆蝴蝶兰,眉眼弯弯,神色温柔,当她想起这几日顾子青都在府上,她没机会和花匠见面,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心中顿觉烦躁,门外树上的蝉鸣,几乎吵得人不能忍受:“黄鹂,端碗雪泡豆水来。” 黄鹂还处在惊吓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晓本就烦躁,见黄鹂不答应,更是来气,拔高声音又喊了一遍,并骂道:“小蹄子,大白天的,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去?” 黄鹂慌慌张张应是,一溜烟跑了出去。 顾子青惯和人打交道,最会看人,他和宋晓莲一起吃饭的时候,略微抬眼一瞄,就知对方心不在焉,与之前那种一门心思都在自己身上的神情大相径庭,当下越发满意,在心里又给那花匠赞了赞。 他不想再拖延,见时机已成熟,找了一日,跟花匠交代了一番,剩下的便等着收网了。顾子青刮了胡子,这几日又常常带着笑,即便手下有犯错的,都比往常宽松许多,是个人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一日,花匠和宋晓莲再次见了面,便如小别胜新婚,俩人有一阵子没见,对于宋晓莲来说,更是想念难熬,她也忘了矜持,一下子扑到了花匠怀里。 “莲儿,我有话要对你说。”花匠声音低沉浑厚,说话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让人听了就觉得稳重,生出一股安心之感。 他本身就擅长演戏,再加上得了顾子青交代,知道此事要完结了,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脸上带了几分颜色。 人在面对自己在乎的对象时,可以说十分敏感,宋晓莲抬头只看一眼,就知对方心中装了事,有些魂不守舍,当下不免也跟着紧张起来,讷涩开口:“怎怎么了?” 花匠眼神十分复杂,他勉强的张了张嘴,喉头滚动了一下,没能立即说出话来,顿了一会,才道:“二爷可能已经察觉出了什么,昨天找我旁敲侧击问了一顿。” 宋晓莲仿佛被人泼了盆冷水在心头,脸色惨白得如同活见鬼,她脑海里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以前听说不守妇道之人最后的下场,躲在花匠怀里的她顿时发起了抖,腕子上的翠镯相撞,发出叮叮声响,根本停不下来来。 花匠紧紧搂住她:“你别怕。” “如果他如果他发现”宋晓莲双眼盛满惊恐,口中上牙撞着下牙,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宋晓莲这才想起,以顾子青的精明,自己的童女方根本不会管用,新婚之夜时,对方就已经含含糊糊提到过,当时她问心无愧,可如今 花匠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带着蛊惑:“今番能和你在一起,便是让我立刻死了,也无憾,可和你尝过神仙眷侣的日子,我又怎么舍得去死,更不可能看着你去死,哪怕你受一点委屈,我都恨不得代你承担” 他的一席话,让宋晓莲泪眼汪汪。 花匠继续道:“莲儿,你愿不愿意和我远走高飞?我也许没有二爷的本事,不能让你过富足的日子,可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我就是让我为你去死我也甘愿。” 宋晓莲的实际年龄也并不大,花匠的几句话就让她彻底感动了,她此刻什么害怕、愧疚,统统抛到脑后,唯一便是满足幸福,又说了,她从小衣食无忧,并不知穷人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对方一提到远走高飞,她想的只是俩人整日甜甜蜜蜜腻在一起,下人对她尊敬规矩,其他的完全没想到。 宋晓莲紧紧搂住他,猛地点了点头,抽抽噎噎地说:“好好好,你带我走,你带我离开这冷冰冰的地方。” 花匠闻言,心中松了口气,因为若宋晓莲不跟他走,那么他们只能按另一个计划执行,对二爷来说哪个都差不多,但对他来说,还是私奔比较方便逃跑。 花匠紧紧抓着宋晓莲肩膀,眼睛直直忘进对方的,一字一顿道:“你要相信我,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坚定的言语像颗安心丸,宋晓莲早已全心全意地信任他,这会只得泪眼婆娑点着头,脸上洋溢着幸福。 俩人接下来开始商量逃跑事宜,一切步骤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听起来逃跑计划天衣无缝。 宋晓莲见顾子青这几日一直在府上待着,还有些提心吊胆,忽然他似乎再次忙了起来,之后几天,连晚上都不回来,宋晓莲压抑不住兴奋,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 逃跑当天,月黑风高,宋晓莲望着外面黑漆漆一片,激动得胸口急促起伏,手指不停地绞着衣服带子。她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只留黄鹂在房里。 黄鹂毕竟跟着宋晓莲有些年头了,察觉出对方神色不对。 桌子上有一支玉壶,两个杯子,宋晓莲的声音比平日轻很多:“黄鹂,我今日烦闷,你坐下来陪我喝两杯。” 黄鹂犹豫一下,还是坐下,屁股只挨了一半,微微侧着身子,他替俩人倒了酒,宋晓莲执起杯子,他也连忙端起,俩人一饮而尽。 “黄鹂,你跟我也有十年了,我知道你是真为我好。”说罢,又是一杯。 黄鹂听她这个口气,又说这种话,心中害怕起来。 后来,宋晓莲也怕自己忍不住说漏了嘴,便再没开口,俩人闷头喝酒,不一会,一壶酒便空了,黄鹂刚要站起来,却见他身形一晃,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宋晓莲轻轻将被子放在桌上,愣愣地看了会,让他上前推了推他,见黄鹂没反应,这才开始脱他的衣裳,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拖上床,盖上被子,放下纱幔。此时宋晓莲已经大汗漓淋,却也什么都顾不得,将银票悉数绑在身上,又换上黄鹂的衣裳,梳了个单髻,噗地一声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出了屋。 看门的小厮也是宋晓莲的人,早被灌了酒,如今正抱着棍子呼呼大睡,宋晓莲闪身出去。 月亮隐在云中,藏住了所有光芒,院中灯火萧条,远远的只有几几点昏黄,夜间多有急风,陡得刮起一道,只听‘噗噗’两下,光线彻底被黑暗吞没。 耳边是蝉鸣虫叫,宋晓莲心跳如擂鼓,她加快脚步,前方隐约一道轮廓,她知道很快就要到约定的假山了。 来到假山,看不见人影,只有地上树影摇曳,看起来有些可怖,宋晓莲心中害怕,额头上出了一层密汗。 忽然,她被一人拉住了手,惊得宋晓莲差点尖叫出声,幸而对方及时捂住她的嘴,并在她耳边小声道:“是我,别怕。” 宋晓莲听见花匠的声音,整个人都松懈了,身子发软,眼眶发酸,她知道自己走出了这一步,就回不了头。 俩人手拉着手,快而轻地往后门走,比起宋晓莲的胆战心惊,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能让她蹦一蹦,花匠就显得胸有成竹,一直牢牢握着她的手。 十分顺利的,俩人来到了后门,轻轻一推,门错了个小缝,刺啦的声响,在夜里十分清晰,宋晓莲下意识地往花匠身边缩了缩。 俩人成功出了顾府,门外竟然还拴着一辆驴车,宋晓莲激动地紧紧抱住花匠,眼中流出了泪水。 花匠贴心地扶着宋晓莲上车,月亮这时露了出来,衬得他眼睛闪闪发亮:“我这就带你走,带你展开新的生活。” 宋晓莲点点头,竟舍不得移开眼。 花匠驾着驴车在空旷的街道驶了起来,俩人商量的路线故意是与最近城门相反的北门,一来可以迷惑对方,二来如今是夜里,城门必然关闭,等俩人驾车驶到北门,城门也开了,正好可以出城。 一路颠簸,宋晓莲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再醒,惊觉外面天光大亮,想起如今处境的她惶恐起身,急急忙忙撩开帘子,入目是榆树成林,一条黄土路弯弯曲曲通向远方。 听见动静的花匠扭过头,冲她投去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出来了。” 宋晓莲从没有过如此喜悦,只觉吸进的空气都带着甜意,她忍不住回以一个粲然微笑。 花匠见她坐在门边,一副紧张口吻:“这路途颠簸,你赶快进去,小心摔到。” 宋晓莲满心欢喜钻进了车里。 花匠驾车一天,俩人中途只稍作休息,宋晓莲看他脸色蜡黄,心都疼了。 傍晚的时候,仍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宋晓莲有些担心,花匠却出言安抚,说他走过这条路,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碰到一家邸店。 忽然这时,耳听身后传来一阵马匹嘶鸣的声音,宋晓莲这会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虽然之前不是没碰过别人经过,但惊恐都没有这次来的强烈,因为她听得出来,那确确实实是马匹的声音,而非驴子、骡子。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只见有两匹高头大马将他们的小驴车围住,宋晓莲待在车里,却听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李沐坐在马上,眉眼带着笑:“大胆,竟然敢掳走当家夫人!” 宋晓莲整颗心都凉了,甚至后来他们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 “我会拦住他俩,找到机会你就先走。” 这是宋晓莲听到心爱之人的最后一句话,她忍不住掀起帘子,只见花匠提着搁在手边的长枪跳了下去,手腕翻转,如银龙一般直刺对方。 李沐和另外一人自马上跳下,他俩是用剑,对上长枪有些吃亏,根本进不了对方身。 花匠此时不能出声,只得频频看向驴车冲宋晓莲使眼色。 宋晓莲到底是怕死的,只能说顾子青将她所有反应猜的透彻,她当即拽紧了缰绳,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胡乱地赶了起来。 这是头温顺又老实的驴子,关键时刻没有使性子,带着宋晓莲向着一个方向驶去。 “她要跑了,快追!”李沐固有的轻灵声音直敲击宋晓莲心脏,她忍不住一抖,抓起鞭子照着驴屁股狠狠抽了一下。 听不见有追赶的声音,宋晓莲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花匠堪堪挡住俩人,夕阳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宋晓莲泪眼模糊,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 耳边隐约响起他曾说过的话: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瞬间,泪如雨下。 115进京 顾子青坐在上手喝着茶,他看了李沐一眼,慢条斯理地问:“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李沐一屁股坐在底下的椅子上,随手从桌上拿了块点心丢嘴里,抬起头不答反问:“老大,你什么都让我去做,刚从城外赶回来,又让我给你找人,我腿都跑细了,杨检由那小子呢?” 顾子青眼神多有催促:“我让他替我办别的事去了。” 李沐仰脖翻了翻眼睛:“人我找来了,今天刚从牢房提溜出来,还新鲜着呢,现下正关在柴房里。” 顾子青听他说“新鲜”二字,忍不住被逗乐了,又抿了口茶:“带来让我看看。” 李沐夸张地叹了口气,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懒散地向外走。 过了约一刻钟,只见李沐连拉带拽,拖着一个人进来,刚进门口,顾子青就闻见一股臭味,那是混合了饭馊、尿骚、湿霉的臭味,让人几欲作呕,他下意识地往后倾了倾身子,又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被李沐拖在手里的男人十分强壮,穿着一件被血染红、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出里面各种伤口,看起来甚是可怖。 李沐轻轻一搡,就给他攮在地上,然后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立刻躲得老远,拿出随身的扇子拼命摇啊摇,呼呼作响。 强壮的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后背轻微的起伏证明还活着。 顾子青侧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喃喃道:“看背影倒是像,你给他抬起来,我看看正面。” 李沐哭丧一张脸,嘴里嘟嘟囔囔又抱怨几句,这才收起扇子,不甘愿地走过去,他却不是弯腰将人扶起来,而是伸出一只脚,抵着男人的下颚,给他的脸抬了起来。 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有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出,黏哒哒眼看就要流到李沐的鞋面上,他抬着腿忙换了个角度,一脸嫌恶地撇过头去。 只见地上的男人蓬头垢面,遮住了半边脸,而脸上也无完好皮肤,坑坑洼洼的,像是被利器所伤。 顾子青睨了一眼,难得地皱起了眉:“他这脸是怎么弄的?” 李沐见顾子青看完了,立刻收回了脚,只听噗的一声,男人下巴重重摔在地上,他再次发出含含糊糊的哀嚎,声音比之刚才还要小。 李沐厌恶地看着地上的人,眼中有丝阴冷,咬了咬牙道:“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诱拐了不少人家的小哥,先奸后杀,杀完后剁成肉喂狗,其中一个受害人家是城外一户小地主,如今见抓住了这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遂买通了狱卒,日日折磨,便成了这样。” 地上这人的罪行简直众怒难任,顾子青也不再看他;“这种人,让他痛快的死都便宜他,正好让我所用,你看住了他,别让他轻易死了。” 李沐不耐烦地晃了晃扇子:“知道了,知道了。” 顾子青低头沉吟片刻:“那个女人,你们给我派人盯好,别让她出危险,先让她担惊受怕几日,等我把这人送到京城,你们再抓她。” “是是是,早派人盯好了,放心吧,她再怎么说也是太师嫡女,不会让她受一点伤的。” 顾子青向李沐投去赞赏的眼神:“这人我今天带回府,先吓一吓那群人,正好一并送到太师面前,这样也不由得他不信。” 当天晚上,顾子青就把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带回了府。 宋晓莲当初带来的下人,如今都被关在一个院子里,他们此时人人自危,都想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平白无故会从房里消失。 府上有几个采买经常进出府,知道外面的一些事情,只听说虞城附近最近不少人家丢了小哥,是以一个个都往那上想,甚至有人见顾子青不待见自家小姐,都有怀疑是他故意找人绑走陷害。因这些人皆知道宋晓莲自愿嫁给顾子青,所以根本无人会想到她是和人私奔了。 顾子青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只朦朦胧胧还有些余光影子,他带着一群人走进院子,这群人一见顾子青,立刻嚎啕大哭,吵吵闹闹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冤。 他也不理,一个眼神示意,顿时有人将一个大块头推在了院子中间,众人借着光亮一看,发现竟是个人,只是浑身全是干涸的血迹,破烂的衣服露出坑坑洼洼未痊愈的伤口,这些人哪里见过这种,还以为顾子青是在暗示他们的下场,有人嚎得更大声,有人却如被人掐住了脖子,反而一声不发。 这其中,唯有知道内情的那俩人最为惊恐,几欲吓破了胆子,因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便越看此人越像花匠,那俩人一声惊叫,忍不住连连后退,最后竟双双跌倒,浑身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俩人的反应在一众人中最为显眼,便是同为太师府的下人,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不少人停止了哭泣,看了过去。 那俩人察觉众人视线,更是害怕,想要辩白几句,或是假装如常,在地上扑腾几下,身子软的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顾子青见状,冷哼一声,冲那边努了努下巴:“去将俩人分别关起来,那个那个黄衣裳的,明日带着,一同上京。” 院中人多半不懂顾子青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知道内情的那俩人却猜出来了,如果他们回到太师府,绝对逃不过一个死,被点名的黄鹂登时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反复地说着:“二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早失了往日的精明,这样反而是不打自招,人在危急关头都是明哲保身,其他人见状,就猜测其中肯定有内情,庆幸有人揽过责任,他们这群真正不知道,应是能逃过一劫。 顾子青理也不理,带着人呼啦啦离开了院子。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大亮,一辆马车自顾府出来,有些匆忙地驶出城外,走上官道,向京城赶去。 两地路程不过一日,虽赶马车比不上一个人人轻马快,但顾子青出门早,一路上又不做休息,总算在关城门之前抵达了京城,然后直奔太师府。 来到太师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成,眼看就要到亥时,顾府下人上前应门,好一会,才有门公回应,脸色却不大好,趾高气扬地看着门外的人,一张口就骂骂咧咧。 下人递了帖子,门公见是姑爷,立刻换了谄媚的表情,虽然在心底仍不停地咒骂。 太师府的人不知姑爷夜晚来访所为何事,但都不敢耽误,这就将人请了进去,另有人去通传。 这次顾府来了两辆马车,他们原本以为是姑爷带着小姐一同来的,可当看见顾子青率先从马车上下来,阴沉着一张脸,看表情像是要杀人,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然后又见跟着他下来的不是小姐,而是小姐身边的心腹黄鹂,心中就更奇怪了。 众人将视线投向另一辆马车,却见从那辆马车拉下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饶是这些见惯的场面的太师府的人,看见那男人惨样后,都忍不住有些肝颤。 一行人来到大厅,这时底下的人意识到可能真出事了,再也不敢马虎怠慢,奉完茶,逃也似地下去了。 过了有一会,身着便服的太师走了出来,他脸色黑如锅底,走进厅里坐在上手,狠狠瞪了顾子青一眼。 顾子青丝毫没被对方气势压下去,先是上前拜了个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宋太师哼了一声,低低道:“这么晚前来,所为何事?我女儿莲儿呢?” 这回换顾子青冷哼了,他梗了梗脖子,看向身后:“这种事我没脸说,您还是问他吧。” 宋太师这才注意到黄鹂,对方虽是自己女儿的心腹,但对于太师这种大忙人,根本不会去记一个下人,是以他看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谁。 宋太师见这人此刻眼睛肿的像个桃子,脸上又是鼻涕眼泪被吹干后的膻红,顿感恶心厌恶,心中已猜到是女儿出了什么事,他先发制人,大力地拍了下桌子,咣当一声,上面的杯子都震了起来,太师横眉冷目瞪着顾子青:“你一介商人,能娶我女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顾子青背脊挺得笔直,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您还是问他吧。” 那宋太师也是人精,当下就明白若是一般的事情,顾子青不可能如此理直气壮,遂转头看向地上仍抽泣不止的黄鹂,语调平淡,但里面的寒意仿佛刮着人的脖子:“到底怎么回事?说!” 黄鹂此时早已被吓得瘫在地上起不来,原本耳边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被太师声音一吓,反而有些清明,他睁开眼,愣愣地看着上手气势汹汹的太师,摇摇摆摆如遭雷击。 太师见状,更是心疑,眼风扫了一眼,就看向别处:“见你这样,便知你闯了大祸,既如此,拖出去打死吧。” 顾子青站在一旁丝毫不为所动,仍垂手而立。 黄鹂听了,却是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脑子一热,事情便全部秃噜了出来,声音都哑了:“不关我的事啊,我们有劝过小姐,是小姐非要和那花匠在一起,出事那晚,小姐把我灌醉,自己和花匠跑了。” 太师听了,脸都绿了,气得他胡子跟着一颤一颤,目眦欲裂,暴喝道:“你再说一遍!” 黄鹂哪敢再说,软到在地上,嚎啕哭了起来。 顾子青心中冷笑连连,伸手一指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人:“这个就是奸夫” 他故意咬重奸夫二字:“俩人跑出去没多久,我便派人去抓,奈何小姐以死相逼,于是只抓了这人回来,不过您放心,我已经派人跟着小姐,不日就能给您带回来。” 太师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若顾子青只是一般人,这事也好解决,随便压一压,保管他不敢声张,俩人表面上还是合合美美的夫妻,可难就难在他是沈步帅的妻弟,又和信王私下交好,宋太师还真不能强压下这件事。 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决,宋太师气得喉头发紧,几乎吐出一口老血,当下踩着重步走了过来,照着黄鹂心窝狠狠一脚,那黄鹂只觉胸口一窒,眼前发黑,嚎叫只喊出半句,两眼一翻,便倒地昏死了过去。太师两步来到那“奸夫”跟前,照着脑袋又是一脚,“奸夫”这次连叫都没叫一声,浑身剧烈抽搐,倒了两口气,就死了过去。 顾子青冷眼看了眼躺在地上不动的两个人,然后抬起眼睑和太师对上视线,不疾不徐道:“若不是府上太多人知道了此事,我也就一人私下解决了。” 116尘埃落定 宋太师大发雷霆,主要是为了做给顾子青看,虽如今人证俱在,可他还是生疑,毕竟买通个把下人也并非做不到。 他随手抓起一个杯子摔在地上,锵的一声,摔得粉碎,里面的茶水泼了一地,然后他瞥了眼顾子青,把脸一沉,意有所指道:“现在耽误之急是找到莲儿,你手下也是办事不力,她一个女子,难道还捉不住吗?如今让她一个人,若是有个好歹,哼!” 顾子青点头应是:“她当时已有些疯癫,又是以死相逼,我手下都是些粗汉子,哪敢硬来,不过您放心,我已派人跟着她,定将人完好地带回来。” 顾子青心中一声冷哼,就不信宋晓莲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一个人独自在外,又经历了大变故,日日担惊受怕,再抓回来时还能如常般无异! 宋太师听了,反而神色怪异,他宠这个女儿不错,可他本身又不缺子女,宋晓莲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在宋太师眼中,子女不过是跟别人联姻,缔结关系的工具罢了,而他心里,也只有长子才真真是他心头肉。 又说了,女子若闺誉有污,同族其他孩子必定受到牵连,族中未出嫁的人还有十数个,不能因一人,毁了其他人前途,毕竟这些人的未来夫家,全是家族的助力。 宋太师为官多年,最擅长的一招便是弃卒保帅,这会,他心中早已在盘算此事会演变到什么程度,又该如何应对。 若是宋晓莲死在外面,宋太师心中不可避免也会难过,但对于此事了结却最为简单,他还能借机向顾子青发作一番,即便她犯了七出,也不能说私自给人逼死,死无对证,没准其中有什么“误会”。 倘若宋晓莲毫发无损回来,这就有些难处理了,顾子青身份微妙,他又不能强压下此事让对方闭嘴,可对方若执意休妻,即便顾子青碍于面子不会声张原因,于家族中其他孩子仍是有影响。毕竟太师嫡女的身份在那摆着了,若非事出有因,顾子青轻易休妻不得,明眼人一看,就知有内情。 宋太师心思转的飞快,表面上还是暴跳如雷,嘴里连连咒骂,可心中早已冷静下来。 顾子青也看出对方用意,老老实实立在一旁,也不打岔。 骂了有一会,宋太师总算慢慢停了下来,他喘了几口气平复下心跳,说:“你先在我府上住下,待莲儿回来,方做定夺。” 顾子青拱手道:“打扰岳父大人了。” 至此,顾子青便在太师府住下,第二天,他就以拜访姐姐姐夫为名,去了沈家,宋太师也不能拦着,又没机会安插眼线在他身边,只得咬牙看着他出门。 顾子青此时还不知自己姐姐被送走了,他一想到要看见她,便不自觉沉了脸,心中也有些郁郁。 他带着人走进沈府,府中下人态度十分奇怪,竟有些畏畏缩缩,顾子青看过来,他们便会立刻回避视线。 直到沈步帅亲口告知,顾子青才知他姐姐已被送回老家。 沈步帅面对顾子青时也有几分尴尬,而顾子青则是心中纠结,他知沈步帅好面,此次必然是姐姐做了对方再忍无可忍的事,才会被送回老家。 顾子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化成一声长叹:“罢罢罢,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情,我也不好妄加议论,只希望姐姐在同州一切安好。” 沈步帅见他这么说,松了口气,更觉顾子青识大体,虽如此,他毕竟也是混迹官场多年,便这么点了一句:“我和她夫妻一场,虽她有意加害于人在先,但我到底不会委屈他,同州老家环境清幽,奴仆齐全,保证她生活无虞。” 顾子青听他那句“有意加害于人在先”,心头猛地一跳,如今他姐姐不在,沈步帅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也无从对证,不过以他对自己姐姐的了解,她还真做的出来,尤其刚才进府的时候,无意间听说沈府那个地位超然的妾还有个把月就要临盆,算算日子,和姐姐被送走的日子很接近。 府上少了姐姐,沈步帅对他态度有些淡了,顾子青暗叹一口气,想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于是没有久留,客套几句就离开了。 几日后,李沐也来了京城,他一同带来的,还有宋晓莲。 这日晚间,宋太师将顾子青和宋晓莲叫到书房,挥退了所有下人,此时宋晓莲已经梳洗一番,看起来倒是干干净净,只是眼神有些怪异,瞪得溜圆,一惊一乍的。 宋太师见她这样,又是气又是心疼,还不待开口询问,宋晓莲冲着顾子青先开口,她脑袋歪在一侧,眼睛吊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兰哥哥呢?” 顾子青紧紧咬着牙,才让自己不要表现出笑意。 宋太师闻言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那句“兰哥哥”指的是谁,原本还想说和的,这下子,话全堵在了喉咙里,憋得脸通红。 顾子青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冷冷地道:“死了。” 宋晓莲身子猛地一哆嗦,其实她早已猜到,可仍旧带着期望,如今顾子青只两个字就打破了她的期望。宋晓莲之前一直紧紧咬着下嘴唇,如今沾了不少血渍,她目光森冷看着顾子青,那眼神恨不得给他生吞活剥,她嗷地叫了一嗓子,猛地向顾子青扑了过去,又是抓又是挠:“你简直不是人,畜生不如!” 她此时彻底爆发了,顾子青竟然没拦住她,任她长长指甲抓在脸上,只一下就见了血。 实际上那奸夫是被宋太师踹死的,宋晓莲那两句叫骂,简直是在生生打他的脸,宋太师此时脸黑若锅底,厉声喝道:“你住口!” 宋晓莲盛怒之下哪听得进去,她整个眼睛都红了,只一个念头就是掐死顾子青,给兰哥哥陪葬。 宋太师见状,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只觉胸口一阵沉闷之痛,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宋晓莲,回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宋晓莲噗地一声,吐了一小口血,只见她双唇殷红,满嘴血,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通红布满血丝,真跟厉鬼似的。 宋晓莲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谁打的她,她理智有些回神,双手耷拉在身侧,动也不动。 宋太师见女儿自己已经承认了,心想根本不必再看什么尸体认人了,免得她又发起疯,如今这样,劝和是肯定不能行了,心中大为光火,抬手又是一巴掌,嘴里不停骂道:“畜生,小畜生,不知廉耻!” 宋小姐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又打又骂,也明白这次做了无法挽回的事,突然就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心中茫然无措,不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半年之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师嫡女,越想越难过委屈,最后她几乎是嚎啕大哭,哭了没一会,抽搐几声,竟昏倒在地上。 宋太师见她这样,心中更气,真恨不得跟她拎起来再扇几巴掌,但最后,也只能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如今书房中,只有他和顾子青两人。 宋太师坐在椅子上,后背往后倚,表情似十分疲惫,隔了会,他嘶哑地开口:“子青,莲儿她” 顾子青抢先道:“为您家族名声,我与她和离吧。” 宋太师听他说前半句,还心存侥幸,听他说出“和离”二字,心又沉了下去。 但凡自己女儿态度好一点,知错认错,他都会试着给俩人说和,可如今日情景也见了,莲儿如疯癫一般,别说俩人相敬如宾地相处了,看她那样简直恨不得弄死对方。 可是和离,对外名声仍是不好,宋太师沉默片刻,然后用不庸商榷的口吻道:“小女染上顽疾终回天乏术,贤婿你切莫伤心了。” 顾子青在心中笑了起来,面上还是一派严肃,他双手一拱:“全凭太师做主。” 这样,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宋太师幽幽叹口气,恨不得再也不见顾子青。 一切尘埃落定,不等宋太师出口赶人,顾子青就离开了太师府,一行人向虞城赶,顾子青坐在车中,只觉浑身轻快,抑制不住地大笑三声,恨不得立即就将林忘接回来团圆。 回到府上,顾子青冷静下来,强忍思念没立刻去找林忘,而是做善后处理,他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宋晓莲“病故”的消息传出去,只几天,众人就知顾子青成了鳏夫,然后他将宋晓莲之前的下人,连同她的嫁妆,三十二只箱笼,贴上封条,一并让人押去京城,送还给太师府。 宋太师原本对顾子青有气,如今见他还回了当初宋晓莲的嫁妆,心中倒是有些释怀,只叹一句他也是个君子。 至于宋晓莲,因对外声称是“病故”,至此再不可露脸,宋太师气她失德,便让人送去乡下庄子,着人牢牢看管,衣食自不会短缺,却连院门也不让她踏出一步,形同监牢。 117复合 当林忘得知宋晓莲病故的消息,心中异常惊讶,他自然猜到是顾子青使的计,却不知道其中内情,还以为她真的死了,一时又为顾子青担心,怕他在太师哪里不好交代,惹祸上身。 偏偏其余消息打听不到,顾子青又一连十来天没出现,林忘心中担心,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又不能差人上门去找顾子青,只得干巴巴地等着。 这一晚,林忘总算等来了顾子青,他先是将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见他容光焕发,眼笑眉舒,很是精神,就知他无事。 林忘见他这样,就知他已成竹在胸,一切都计划好了,可转而又有些不放心,便他这样的,也觉得宋晓莲的死透着古怪,就不信宋家人不会怀疑,便赶着问:“那宋晓莲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如何染了顽疾?” “恩,就是忽然染了病。”顾子青说的含糊,他本不想告诉林忘实情,一是怕他心软,二是自己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这说出来总归不好听。 林忘自然不信,歪着脑袋,眯了眯眼,狐疑地看着他。 顾子青见林忘这样,只觉得他表情好玩,心里立刻跟有根羽毛在挠似的,最后他妥协了,遮一半说一半:“那女人没死,她犯了七出,便是闹到太师面前,也不能不让我休妻,太师好面子,便对外声称病故,也算全了名声。” 林忘听说宋晓莲没死,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多心软,而是他怕宋晓莲真死了,顾子青在太师那边不好交代。之后,他听说是“七出”,说实话,林忘对七出的概念很模糊,只记得一条是在外偷人,是七出之一,因知道这一切是顾子青设计的,心头忍不住猛地一跳,看着顾子青神色复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他不想多说,就没再问细节。 顾子青忽地一个箭步上前,搂住林忘,在他耳边轻声问:“我们复合好不好,挑一吉日,摆下酒宴,昭告亲朋好友。” 林忘是侧着身窝在顾子青怀里,只觉一口热气,吹进耳廓,低沉浑厚的声音似敲在心间。如今俩人虽心意相通,可真要谈及复合,林忘又不免生出一股退缩,怕日后生活又重回以前,整日拘在后院那一方空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我”林忘半垂着头,闪躲顾子青灼灼视线。 顾子青有些急切拉开两人距离,目光如电,盯着林忘的脸:“你当初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定不负卿。” 对方表情一派真诚,林忘只觉脸皮上似有细密的针在戳着,最后忍不住,和他摊开说:“你我成亲之后共同生活一年有余,你也知我过的并不快活,我不想被束缚在宅府后院之中,整日只喝茶逗鸟,无所事事,我不想放下我的一心楼,我还想像如今这样,有自己的事情可做。” 顾子青见他时说这个,心中松口气,他也早看出来,当初成亲之后,林忘整个人像是没了光泽一般,反而俩人和离后,他日日操忙酒楼,倒精神飒爽。 他重新搂进林忘,将下巴搭在林忘肩膀上:“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你我复合后,我自然不会束缚于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林忘听他语气无一丝勉强,就知他是出自真心,胸口顿觉温暖一片,又涨得满满的,他双手环在顾子青腰上,身上卸了力气,嘴角不自觉露出个微笑:“那好。” 之后,顾子青便操办起一切事宜,又发了喜帖给众位亲朋好友,俩人都不是太注重形式的人,只是顾子青不想让林忘委屈,倒也办的盛大,于二十二日这天,在一心楼摆了酒宴。 二爷的婚事经历几次波折,众人见他最后仍是和原配夫人复合,便道俩人是真心实意情投意合,酒宴上纷纷送去祝福。 林忘重新搬回顾府,原来在宋晓莲被送走以后,顾子青就将院子重新粉刷一遍,又换了家具摆设,林忘一点也看不见宋晓莲在这里生活过的影子,甚至连他之前住过的影子都没有,确确实实有种俩人重新开始的感觉。 转眼,便到了年下,林忘抽出一半精力操持家事,具体细节都有管家办好,他只需大面上掌掌眼,因心境不同了,再加上顾府的人都知道二爷心意,在对林忘时也少了原本轻视,真正给他当成夫人,一个个都尽心尽力,不敢敷衍应付,林忘觉得处理起一应事物更加得心应手。 这几日,林忘似是病了,晚上睡觉时总要辗转反侧好一会才睡着,又总嚷嚷吃撑了,胃口里沉甸甸的,不舒服,每顿便故意少吃些,晚上时就只喝些粥。 林忘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明明吃的不多,却总觉得不消化似的,尤其是晚上,胃里好像存了食儿,压得胸口喘不上气,又有点恶心。 起先顾子青要请大夫给他看,林忘觉得没必要就懒得看,他真以为自己是消化不良,故意吃些健脾胃的食物,可仍不见好转。 顾子青见他这样,当即给他请了大夫,可不想两人刚复合,林忘就病了。 这大夫是薛家人,若论辈分,是薛老爷子的表弟,林忘还要管其叫一声“叔父”。 彼时,号完脉,林忘正觉口干,便端起手边的茶喝,那薛大夫瞄了一眼茶盏,又捋了捋下颚上的几缕胡须,见几人都是一派茫然,他本就和薛老爷是兄弟,性子也有几分相似,当即起了玩性,笑眯眯地,故意道:“这茶虽性温,可以后你还是少喝些吧” 林忘刚喝了一口,那温热的茶含在嘴中,听他这么说,正不知要不要咽下去。 薛大夫瞅准时机:“脉跳流利而不涩滞,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恭喜二位,此为喜脉无疑,已有二月余。” 噗的一声,林忘口里的茶喷了出来,流在嘴边,滴答滴答。 薛大夫见他一脸傻样,忍不住偷乐。 小昭、吴语脸色一喜,一个忙拿帕子替林忘擦嘴,一个赶忙收拾桌子,嘴里连连说着:“恭喜夫人,恭喜二爷。” 顾子青听了愣了一下,直到小昭吴语俩人说话才反应过来,接着他喜笑颜开,眉飞色舞,一下子握住了林忘的手,这会又暗自有些后怕,当初林忘以为是脾胃不好,还想自己抓些健脾胃的药来喝,幸亏及时制止了,只让他喝了些山楂泡的水,只不过又听说山楂活血化瘀,对怀孕之人十分不利,顾子青笑容僵住,一脸凝重地问:“薛老先生,他之前以为是脾胃不好,吃了些山楂,不要紧吗?” 薛大夫闻言,瞪了瞪眼睛,责怪道:“自己的身子怎如此不清楚?下次身体不舒服就要请大夫,莫要自己瞎吃。” 林忘这会还呆呆的,甚至对方说了什么,都没怎么听清,他是知道这个世界小哥是可以怀孕,但他仍不能将这个设定套在自己身上,当初和顾子青刚刚成亲时,他为提防怀孕,平日吃的饭菜,都是故意挑些避孕的东西,每每俩人床事毕,最晚第二日,林忘也都会自己清理干净。这次和顾子青复合,因俩人心意相通,林忘不再觉得勉强,竟把这事抛在了脑后,这会,他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下意识将手放在肚子上,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却被告知那里有一个小生命。 薛大夫继续道:“好在林哥儿身体一向健康,如今也只是气血稍不足,我先开个补血方子,食物上也多加注意,半月后,我再来诊治,到时再换另一个养胎方子。” 说完,他取出笔墨,潇洒落笔,洋洋洒洒写下方子,小昭接过,薛大夫又叮嘱了些日常忌宜,顾子青赏了厚厚诊金,让人送回了药铺。 顾子青哪有过这种经历,一时间竟也有些许慌张,等大夫走后,他围着原地绕了两圈,然后又怕林忘冷着、饿着、渴着,一叠声地吩咐:“在端个暖盆进来,吩咐厨房做些补血气的食物听说怀孕之人多爱吃酸,做些酸枣糕来,快将这茶撤了,换上换碗热奶来。” 林忘见他这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连连摇头:“不至于如此。” 顾子青回头,也责怪看着他:“让你瞎吃东西,以后身体若稍有不适,也要去请大夫。” 林忘见他如此重视,也不跟他争辩。 顾子青又有些好奇,由上到下打量他一遍。 林忘原本皮肤就白皙,如今顾子青听说他气血不足,再看他脸色,真恨不得上去一阵揉搓,搓出红润来:“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林忘耳边还有嗡鸣之声,他感受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没有什么感觉,白天一切都好好的,只是一到晚上,胃口里沉甸甸的,不吃东西又饿,火烧火燎,吃了东西就跟积在胃里不消化似的。” 顾子青想起他这几日晚饭时吃的很少,又是有些焦心:“你昨晚也没睡好,看你眼中都无光彩了,快去回屋睡一觉,晚上我让厨房做些开胃易克化的食物,你多吃一些。” 于是林忘晕晕乎乎被人扶回了房间,小昭替他除了外衣、首饰,林忘确实昨天没睡好,躺在床上,乱糟糟想了一会,慢慢睡着了。 118生子 自打林忘被诊出有孕,顾子青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之前他出一趟门,身后便已经跟着七八个人,如今,顾子青更是又派了几个会武功的,跟在身边保护他,唯恐他走在街上,叫人冲撞了。 没多久,林忘怀孕的征兆就显了出来,以前爱闻的气味,如今只觉得恶心,稍微闻到一点油腻的,或是香味浓的,便忍不住胃中一顿翻滚,要吐上一会。 他这样子,也不愿意去酒楼了,天天蔫蔫地待在家中,顾子青对他不再乱跑了松口气,可见他这几日没有补的丰腴,反而似乎瘦了一些,就更加心急,隔三差五就要冲厨房嚷嚷一通。 这一日,顾子青刚从外面回来,满面寒霜,直奔房间,他见林忘坐在床边,手里捏着本书,但却是在发呆,一旁放着特意调配的补气益生饮,里面红澄澄的茶汤几乎是满的。 顾子青走过去,离床边还有三步远,就站住了,他叹口气:“听说你今天又没好好吃饭?” 林忘抬头看着他,手里的书丢在了一旁,他吸吸鼻子,一股清冽寒气钻进鼻腔,让人精神一震:“你坐过来啊!” 顾子青摇头,双手搓了搓:“我刚进门,身上还带着寒气,莫过了给你。” 林忘招了招手:“哪就这么娇气,而且你身上的气息闻着很舒服,带着一股白雪纯洁之气,似乎将胃口里的郁气都吹干净了。” 顾子青见他说得夸张,难免笑了起来,他已除了披风,这会带着寒气却不厉害,再加上进屋说了几句话又缓了缓,也没再坚持,走到床边,坐在林忘身旁。 林忘顿觉一股寒气缓缓飘来,并不让人寒冷,反而让人头脑清醒了些。也是最近他胃口实在不好,胸口间总像燃烧着一团火,似乎张张嘴,都能喷出来。 他下意识地靠过去,顾子青还是有些顾虑,躲了一下,林忘又往前挨了挨,将身体靠在顾子青身上,手掌摩挲着光滑布料,凉丝丝的感觉顺着手心散开,当真舒服。 顾子青见他蜷缩在自己身上磨蹭,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带着笑,像只猫般慵懒轻松,顺势俯下头,将嘴唇凑了过去。 林忘并不是扭捏的人,而且如今俩人连孩子都有了,他只是被对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接着便有些贪恋地吸吮着唇上的冰凉,直到两具身体都燃起了火。 顾子青早在不知不觉间,将手探进了林忘的衣襟里,那双带茧的大手早染了暖意,却比一直呆在暖房中的林忘,温度低一些,游走在身上,慢慢点着火。 没多久,俩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林忘也有些动情,便不住地动着。 这时,顾子青却是猛地停了所有动作,林忘能感觉到他浑身僵硬,微微撑开眼睛,双眸雾气迷蒙,沙哑地道:“怎么了?” 顾子青几乎是咬牙切齿,不仔细听,还以为带着怒气:“大夫说你早先吃了活血的食物,胎儿不稳,头几个月尤其关键,你就不要再勾引我了。” 林忘这会把眼全睁开了,有些错愕地打量对方,见他双颊染红,眼中动情,偏偏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立即被逗乐了,双手不规矩地往他身下探,立即被对方大掌牢牢捉住。 顾子青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莫要勾引我。” 林忘就着他的手,用指尖轻轻抓了两下那处坚挺,说话直白露骨:“现下是做不了,难道我还不能用手吗?” 顾子青眼孔瞬间放大,呼吸急促起来,接着,他将往外拉的力度改成往下压,按着林忘的手在自己坚挺上揉了揉,接着就放开,任他自主活动。 林忘抬起手,先是替他解了大带,袍子唰的一声散开,林忘的手探进去,不用看,便灵活地解了亵裤的小带,经过一番探索,一双手总算摸了进去,轻轻握住坚挺。 一瞬间,林忘心中还是有些羞赧,手下如握着块烧红的铁块。 顾子青急促地喘了口气,这种感觉似乎比平日里的规规矩矩更为刺激,他感到血液正往脑顶上冲。 如果算上上辈子的话,林忘也算是经验丰富,他的手环成一个圈,沿着坚挺上下滑动,掌上力度有些紧,却不至于让顾子青疼,拇指总是若有似无扫过顶端,很快一双手就被分泌出的液体沾湿,滑溜溜的,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 林忘开始加快速度,偶尔动作过大,会将袍子支起一条缝,便有与衣服下不同的温度钻进去,触碰着肌肤,带来阵阵颤栗。 顾子青仰起脖子,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双腿有些摇摇欲坠,左右晃了晃。 林忘见状,更是加速了动作,另一只手,探向底下,轻轻按压了几下双球略靠后的、男人的敏感点。 于是成功又逼出了顾子青一声呻吟。 林忘早已动了情,裤子了湿哒哒一片,他从顾子青裤子里撤出一只手,换来对方不满的哼声,林忘撩开衣服,一只手攥住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向顾子青靠近,他现下几乎坐在了顾子青的一条腿上。 顾子青听见动静,睁开眼,满意地往上顶了顶,一只手摸向林忘后腰,在柔软的肌肤上时快时慢打着圈,或是向下探去,用食指一下下搔刮着尾椎。 屋中只听见水声淫靡,还有彼此喘气声,过了一会,俩人前后脚达到高潮,此时顾子青和林忘身上皆是黏哒哒一片。 俩人靠在一起气喘吁吁,顾子青还好,林忘却觉得一阵疲惫,后腰阵阵发酸。 平复了一会心跳,顾子青一脸餍足地除着林忘的衣服,片刻给他脱了精光,胡乱给他擦了几下手,就塞进被子里。 忽然困意袭来,眼睛半闭起来,手上却仍觉得一片火热,触感没有散去,他含含糊糊道:“我想洗个手。” 顾子青摸了摸他的头发,替他把垂在脸上的几绺抿在了耳后,声音还带着余韵过后的沙哑:“你睡吧,一会我给你擦手。” 林忘咕哝一声,脑袋动了动,几乎瞬间睡着。 顾子青眉眼带笑,心中满满当当,只觉心中甜蜜缠绵,恨不得天长地久,他俯下身,在林忘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叫人来送进热水,替两人简单清理一番。 自打怀孕以来,俩人再没有过床事,但感情却越发蜜里调油,林忘时而变换花样,伺候得顾子青舒舒服服,便是后者偶尔回忆起来,都动人心旌。 林忘怀孕的不良反应,在四个月过后,忽然一天戛然而止,像是跟之前两个极端,他胃口大开,一天能吃五六顿。 顾子青自然喜闻乐见,又从各地搜罗来特色食物,林忘但凡开口提一句想吃什么了,下顿保证能让他在餐桌上见着。 春暖花开,韶光淑气,林忘好动惯了,即便冬天那会,他也每日要去园子里溜达,所以这会一点没有别人那种身子沉,反而精神奕奕。顾子青见他闲不住,便将手里不要紧的事情悉数交给李沐和杨检由,自己挤出时间,带着林忘去郊外踏青,或是去庙里进香,又或者带他去城外庄子上小住几天,饮着山中甘泉,吃了猎来的野味,又给林忘养胖了一圈。 转眼到了九月,丹桂飘香,秋风送爽,正是不凉不热的时节,林忘在一日中午,忽然发作。 林忘一直听人说“十月怀胎”,算算日子,以为还要有半个月了,哪想到会提前,心中根本没有准备,一时间手足无措,又有些害怕。 这种剧痛仿佛是在拉扯着人的骨头,林忘堵着一口气,反而叫不出来,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林忘心慌,但府上一应事物却早就置备齐全,条理有度,虽都带着焦急,却不见丝毫混乱。 顾子青得到信,立刻赶了回来,围在门口团团转,听说生孩子时会叫的哭死赖活,可他却听不见林忘的声音,心急如焚,几次欲冲进去,还是里面的人频频报来一切顺畅的消息,才能制止住。 林忘怀孕期间一直有活动,乍一看他一天里至少吃五六顿,其实都是少食多餐,并没有说胡吃海塞,再加上这个孩子也是争气,也就一个来时辰,里面就传来了婴儿啼哭。 接生之人第一时间报出:“恭喜二爷,是个小哥。” 因这是俩人头胎,顾子青也压根不在乎是公子还是小哥,甚至心中还挂念着林忘,担心他刚才为何叫也不叫一声,他见里面有人出来,忙问:“林哥儿怎么样了?” 那人惊讶顾子青先问夫人不问孩子,便道坊间流传俩人恩爱,果然不假。 “夫人身子强壮,孩子又是争气的,这虽是头胎,却极为顺畅,夫人如今还清醒着,让人喂着水呢。” 顾子青松了口气,旁边候着的小昭、吴语自有大把赏钱打赏。 林忘在屋中听闻是小哥却一阵失望,倒不是他思想封建,只是在他观念里,已很难将小哥当成男人来看,可偏偏他们又生了一副男人模样,林忘一想到以后自己的儿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在房中学绣花,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刚才使了浑身力气,现下里衣全湿,黏哒哒地贴在身上,却也阻止不了林忘眼皮一点点往下压,迷迷糊糊睡着了。 119完结章 林忘僵着双手,怀里躺着一个睡得香甜的小娃娃,他看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感慨颇多,至今还有些晕晕乎乎,不大相信这么大个的一个孩子,会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顾子青从外面回来,刚换了衣服,直奔房中,一进门,就看见林忘怀抱儿子,傻乎乎的样子,他此时心都软了,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自林忘怀里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喜笑颜开,说出来的话,直让林忘起鸡皮疙瘩:“爹的小心肝呦!” 说完,还轻轻摇了两下。 林忘见他姿势也别别扭扭,关节似转不过来弯,不由得提起心,眼睛不错神地盯着顾子青的动作,就怕他粗手粗脚给孩子摔了,其实林忘也知道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但就是忍不住去想。 这小娃娃虽闭着眼睛,但能看出五官轮廓和顾子青极像,尤其那长长的眼缝和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 若这孩子是个公子,模样随顾子青,长大后也是健朗英俊,可他偏偏是个小哥儿,林忘每每都忍不住用顾子青的长相去幻想儿子长大后的样子,若真像顾子青这样高大强壮,五官硬朗深邃,那可就悲剧了。 顾子青看着林忘皱着眉头抿着嘴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了,挑起一边眉毛,故意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又在质疑咱儿子的长相?” 林忘愁眉苦脸:“他也太丑了。” 顾子青立刻反驳:“胡说,我儿子哪里丑了?大眼睛高鼻梁,以后一定不少人来求娶,我定要选一个如意的,就如我这样,不纳妾,莫不能让我儿受一点委屈。” 林忘心想你考虑的也太长远了,不纳妾的人,万里也找不出一个,就是顾子青这样的,林忘心中也是不信俩人能一直如胶似漆,只有彼此一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好,若是以后腻了呢? 每到这时,林忘就忍不住一脸难过,倒不是他矫情地悲伤春秋,提心吊胆顾子青在外面有人,而是重生在小哥的身上,是避免不了要经历这些的,他能有如今的境遇,真是比买了彩票中头奖的几率还小。 顾子青听林忘忽然不说话,抬眼看过去,见他表情有些悲戚,心中深深叹口气,抱着孩子坐在林忘旁边,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说:“不要胡思乱想,我听人说,小哥生完孩子,都爱瞎想,还有人在月子期间就悬了梁呢,听起来怪吓人的。” 林忘暗想,估计是产后忧郁症,他这时猛地惊觉,自打生完孩子后,他确实经常想一些有的没的,脾气也大了,偶尔听见下人小声议论他生的是小哥不是公子,恐地位不保,甚至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与顾子青和离的冲动。 林忘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放松,也用玩笑般的口气道:“确实爱胡思乱想了,有时竟生出与你和离的念头。” 顾子青闻言猛地抬起头,双眼如鹰般直勾勾地看着林忘,表情严肃,然后他几乎一字一顿道:“永远别有这个想法!” 林忘被他忽然的严厉吓了一跳,但知这是他重视的表现,一颗紧绷的心,慢慢松懈下来,又暖暖呼呼。 顾子青仍是沉着脸,不悦道:“我知你听了那群人嚼舌根心里不舒服,可这才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又有什么要紧?” 林忘偶尔郁闷,却并不是因为这孩子是小哥,怕自己地位不保,但这会都不重要了,经顾子青开解,心里好受多了,他点点头,歪了歪身子倚着他。 脑袋一点点下滑,自顾子青肩膀滑到他的胸膛,林忘有点迷迷糊糊,忘了他手里还抱着孩子,耳边是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鼓动着耳膜,从来没有过如此满足安心。 顾子青见他闭着眼似要睡着,只得维持着高难度的姿势,又要牢牢拖住儿子,又要支撑住林忘,好在没一会,林忘就睡熟了,张着嘴微微打起了呼,顾子青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出门将孩子交给奶良。 他没立刻回屋,而是将所有下人叫到了院外,脸色阴晦不定,厉声警告:“以后谁在林哥儿耳边胡说八道,就立刻给我滚蛋!” 众人点头如啄米,其中有几个心虚,眼神闪躲,更是吓得发抖,顾子青人高马大,又站在台阶上,将底下的人表情尽收眼底,将那几个惶恐之人记在了心上。 转眼一个月过去,林忘终于可以洗澡了,散下头发,油腻腻的,他都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足足泡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害的小昭在净房外提心吊胆,以为他身子虚昏过去了,隔一刻钟就要冲里面喊上一句。 因本国规矩,孩子都是及冠时赐名,小的时候直接称呼排行,或是取个贱名先叫着,顾子青可不想儿子叫“狗蛋”“狗剩”一类的,便给他取个小名叫初九,因他初九那天生的,又取了“久”的谐音。 今日顾府摆满月酒,俩人亲戚不多,但顾子青交友广泛,宴请了许多宾朋,热闹非凡。 林忘负责招待顾子青朋友的内眷,原本他们还邀了林似玉,再怎么说,名义上俩人也是兄妹,若是不邀请她,显得礼数不周,容易落人口舌,可柳若虚却告知林似玉重病,替她带了问候,当天就不来了,林忘闻言松了口气。 他坐在主人家位置,看着底下人或是虚情或是假意说着恭维的话,又有没掩盖好的,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些人心思也不难猜,都知顾子青只有夫人从未纳妾,不免心生嫉妒,又以为男人重香火,顾夫人头胎生出小哥,日后八成不受宠了。 林忘自打出了月子,心态又恢复了往日的豁达,这些乌烟瘴气的琐事,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当然,在座的夫人也有爽快憨厚的,真心实意送上祝福的,林忘到结实了几个新朋友。 满月这天最重要的一项流程是洗儿,亲宾盛集,在银盆内煎了香汤,往里撒下果子、彩钱、葱蒜等物,又用数丈彩锻围盆。 一旁有人用钗子搅盆中的水,观礼者纷纷往盆中撒钱,若是一般人家的洗儿会,亲朋顶多撒些铜钱,但顾子青朋友多是商人,财大气粗,又是好面,扔的全是银子,投进水里噗通噗通,沉到底部发出叮的一声闷响。 汤水有些浑浊,水底看不真切,但听声音看数量,林忘猜测银块得铺了几层了。 盆中的红枣被银子砸下去又冒上来,有歪扭扭飘着,也有直直立在水中,众夫人争先去拾直立的红枣,塞进口中,嚼几下就咽进肚里。林忘听说竖直的红枣乃生男之兆,只是看那汤水浑浊,因加了香料,气味怪异,盆地还有银子泡着,也真亏她吃的进去。 不出片刻,盆中的红枣就让人拾捡了干净,剩些白的绿的葱蒜漂在上头。 抢完了红枣,便有人抱着初九过来,众人皆将视线投过去,婴儿一时一个样,此时的初九比刚出生那会好看多了,此刻瞪着溜圆的眼睛,也不怕生,好奇地看着大家。 众人又是一个劲儿地夸赞,什么冰雪可爱、机智聪慧、健康活泼,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也真亏他们词汇量丰富,几乎没有重复的。顾子青和林忘像是一般的傻爹那样,虽知道大家说的只是客套话,可心中还是得意又高兴,跟喝了蜜似的。 初九被抱到盆中,有人往他身上撩水,小孩子吓了一跳,哇地闹了起来,声音洪亮,只是没闹几下,他似乎发现水温温的,很舒服,便停止了,蹬着小腿,挥着小手,比了个OK的姿势。 其实就是个巧合,初九肉头头的拇指食指交叠在一起,另外三个指头伸不直,弯弯曲曲的,也就林忘看出像个OK,他忍不住在一旁偷乐。 洗儿后,落胎发,然后流程便结束了,只剩抱着初九去别人房间,谓之“移窠”。 之后的酒宴摆了足足一天,林忘要应付各位夫人,还要陪聊天说话,讨论料子、首饰、花样,当真又累又烦,面上还要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假装也感兴趣,笑得脸都僵了。 日暮时分,总算送走所有宾朋,顾子青和林忘回到房中,同时松口气。 顾子青今天可吃了不少酒,醉醺醺的,他见儿子还醒着,非要奶良抱起来,接在怀里,又是转圈摇晃,又是举高高,嘴里一直喊着:“心肝、宝贝。” 众人在一旁惊叫连连,声声喊着二爷,让他慢点。 林忘见状,忙冲上去从他怀里接过孩子,埋怨道:“你吃多了酒,小心些,快去净房洗濯。” 顾子青哈哈一笑,伸开双臂揽住林忘,一只手还不忘勾着儿子的小手玩。 屋中其余人见俩人搂在一起亲密,皆红了脸低了头。 因只是拥抱,再加上林忘和顾子青如今太熟了,前者也没不好意思,低着头看着儿子,嘴里发出嘟嘟的声音逗弄着。 顾子青将下巴垫在林忘肩膀上,冲他耳里吹了口热气,用只有俩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一起去净房,我可有一个多月什么也没做过了,你身体没恢复,那就还像上次那样用嘴,好不好!” 对方的话太直白,又是当着儿子的面,林忘脸上轰的一声,烫了起来,他这才发觉屋中还有不少人,于是抬头瞪着顾子青。 顾子青却觉那眼风情万种,怀中身体温暖幽香,当即自林忘手里接过孩子,交给一旁的奶良,然后牵着他直奔净房。 作者有话要说:【loveyouyou】的猜测,还真是我原本计划的结局,汗一个,刚才差点把那句话加上了,难道这种“王子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式结局不好吗? 这个后面应该还有一个番外 历时三个月,终于完结了,感慨颇多,这是我写的文里最顺畅的一个,由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把过程的波折和结局想好了,基本大方向没变。 只有一点,就是信王的戏份删了些,原本有他篡位情节,但想想这文走轻松风,还是不加入太多阴谋诡计了,感觉这个样子刚刚好。 我觉得生公子还是小哥都一样,俩人不可能就一个孩子,番外是交代孩子的事吧! 120、番外:初九初一 因初九是小哥,林忘对他未来格外担心,本能地不想给他养得柔柔弱弱,希望他自己能有些本事。 所以在孩子还只有几个月的时候,林忘就回想着现代的玩具,请手艺人给他做了些,无外乎就是些用各种颜色的布缝制的卡片,里面装着铃铛、摇起来叮铃作响的手偶,凹凸不平,刺激手感的小木球等,除了木球,其他多是布做的,即便初九抓在手里往脸上蹭也伤不到他,又说了,有奶良无时无刻地盯着他,林忘倒是不怕出什么意外。 暑来寒往,眼看初九就要满一周岁,如今的他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小腿一蹬小手一撑,爬的极快,林忘不想拘着他,也不想让人总抱着他,便给他房里铺了厚厚的地毯,家具皆撤了下去,任他四处爬行,偶尔抓着奶良的腿,还能摇摇摆摆自己站起来,等他会站了,便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物什,时常扶着墙边,闹着要自己走,奶良欲扶,他还不乐意地挥开,弯着小肉腿,僵着脖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十分有趣。 九月初九周岁这日,顾子青、林忘宴请宾朋,给初九摆周岁宴,顾府从早上开始,门庭络绎不绝,有真心实意来道贺的亲朋好友,有只为交际的商场伙伴,还有来打秋风的、蹭饭的。 男人们聚在一处,夫人们又聚在一处,一周岁的初九有些不安分地偎在林忘怀里,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人,大眼睛眨呀眨,咿咿呀呀说个不停,也不知说的什么,却有模有样,跟这人说完,还会转头冲另一人说,模样十分灵动。 林忘抱着初九心满意足,见他这样,抑制不住满脸笑容:“这孩子,话就是多。” 众人听了,自然赞道:“一看初九这孩子,就知道是聪慧的,说不准过几天就能开口唤爹良了。” “我看九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日后必有大福气。” 在众夫人面前展示了半天,接着初九便被人抱到顾子青那边,男人们向来没什么琐碎话题聊,便直接称赞。 周岁礼的重头戏,便是“试晬”,其实就是抓周的意思。只见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毯子上罗列十数个盘子,盘子里盛放不同的物品,有瓜果、吃食、笔墨、经卷、秤砣、算盘等应用之物,因是小哥试晬,便去了代表为官的印章,添了勺子、绣线、花样子。 顾子青将初九放到地上:“我的儿,去吧,去抓一样!” 初九这时扶着东西能走了,便不愿意在爬,顾子青还未来得及离开,初九就先一步拽着他大腿摇摇摆摆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也不做缓冲,眼见前面盆中花团锦簇,这就拽着顾子青往前走。 顾子青便乐呵呵地跟着。 初九看都没看盘中的瓜果、吃食,因为这都不是他爱吃,其他的东西也不看,直接走到从没见过的算盘和秤砣前,也是这两样挨着,贪心的初九立刻松开顾子青,往前一扑。 周围有人惊呼起来。 顾子青时刻关注着自己儿子,当即手疾眼快捞住了初九的肚子,面前的秤砣和算盘虽是小件,但也有棱有角,磕在脸上也得青紫一片,顾子青吓得出了身冷汗,暗道初九越加调皮大胆了。 初九趴在顾子青的手臂上,小腿蹬了几下,挥舞小手,一左一右捞起了算盘和秤砣,搂在怀里。 众人见状,轰然叫好,便开始大声称赞,说他日后必定善于管家理财之类云云。 暑来寒往,在初九两岁多的时候,林忘再度怀孕,次年八月初一,诞下一位公子。 这位小公子出生时,还没初九当初斤数多,眉目偏柔和,大多承袭了林忘的长相,因他是初一诞生,众人便唤他初一。 林忘还像当初给初九启蒙时那样,但这初一的性子却比初九安静,便是感兴趣的东西,也只是拿在手中默默地玩耍,不会像初九那般大笑大闹。 顾子青和林忘都怕有了初一后,会让初九嫉妒,便加倍地对他好,又和他讲道理,让他保护弟弟,初九心性豁达,很爱哄着弟弟玩,只是在被对方无意间打到时,也必定会打回来,不肯吃亏,所幸他也知情重,顶多照着胳膊或是屁股拍一下,然后还像模像样冲着连身都不会翻的小娃娃教训道:“我是哥哥,再打我我揍你!” 初九跟弟弟玩的兴趣没维持太长时间,因为他从隔壁找到了新的小伙伴,周围邻居间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年纪小的时候,也不在乎小哥还是公子,乱哄哄的凑在一起玩,但有几个年龄稍大两三岁的,就不爱带着初九,或是见他是小哥又凶巴巴的便故意欺负他。 初九自小不吃亏,跟他们吵了几句,便动起了手,几个孩子分成两派打成一团,初九气疯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但年纪小的到底比不过年纪大的,最后还是他们这群五六岁的落了下风,初九带伤回家,家中下人见状,吓得话都磕巴了,偏偏此时二爷夫人都不在,只得请人去送信,派人去叫郎中,有差人打听事情原委。 因这周围的人家皆是有身份的,便互相送了礼权当赔不是,小孩子打架,也说不清孰是孰非。 初九跑回房中,眼圈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抿着嘴巴死死忍着,圆圆小脸皱在一起。 他的贴身下人见状又担心又心疼,哎呦一声,围着初九团团转:“我的大少爷,你哪里疼,倒是说一声啊!” 初九抹了抹眼睛,用力过大,蹭到了脸颊上的一块青紫,疼得他嘶了一声,偏偏还要逞强,咬牙切齿:“我不疼...我,我就是气!谢狗头,我下次非打得他爹良都认不出来!” 谢狗头是那群大孩子里的领头,也是隔壁谢家长孙,平时最爱欺负初九,总嚷嚷让他回去老实学绣花,否则以后当心嫁不出去。 初九不喜欢绣花,不喜欢一切小哥该喜欢的东西,林忘心中乐见他这样,可又忍不住操心他以后,最后决定顺其自然,只教他识字,也许再过过他自己就能发现感兴趣的事情。 初九发现了,他现在感兴趣的事情就是打架,非要给谢狗头揍趴下不可。 从小,下人们就给初九念故事听,是以他年纪虽小,懂得却不少,也是这时气昏了头,竟一下子走到柜子前,胡乱从中抽出几件衣服,又拿出个包袱皮,囫囵一裹,包了起来。 那下人见状,瞪了瞪眼睛,声音拔高问道:“少爷,您要干什么?” “我要出门去找个师傅教我武功!你不是说白杨街上的张师傅早年打过老虎吗,我就去寻他!” 这下人当时也不过为了投初九所好,随便扯个人编的故事,白杨街的张师傅是打铁的,有一膀子力气,但哪里会武功啊,他顿时哭丧着脸拦在门口:“少爷,您就别闹了,那张师傅...那张师傅不收年纪小的为徒。” 他也不敢说曾经的故事是骗人的,便又随便扯了个谎,初九听出他这句话是骗人,便不理,还是要往外冲,那下人死死堵在门口,张开双臂拦着,初九还是孩子,哪里推得开他,见他纹丝不动,不由得气得跳脚:“你走开,你走开!” 那人劝了半天,初九就是牛脾气,死活非要出门,他无法,只得先应付眼下,便道:“少爷若是想学武,何必舍近求远,常来咱们府那位李爷您知道吗,功夫可好了,飞檐走壁,斧钺钩叉,样样精通。” 初九停止了胡闹,眼中却是怀疑:“就他?瘦巴巴的,还没我爹强壮了,他会武功?” 下人连连点头,恩了好几声:“那位爷可不止会武功,而且好着咧,少爷若不信,自可以在府上问问,不少人都见过他施展轻功,或是等晚上二爷来了,您亲自问他,我还有一次无意间听夫人提过,说那位李爷,是二爷身边武功最好的呢!” 初九心眼多,听他这种口气,又说的有板有眼,心中就信了八成,他此时眼中极亮,褶褶生辉,当日晚上,他就缠着顾子青和林忘,问了不少关于李沐的事,在得到肯定答案后,兴奋的跳了起来,直接冲爹良表明要请他教自己武功。 在某方面来说,初九性子极像顾子青,都是不吃亏,顾子青虽知道小孩子吵架无关孰是孰非,但也不忍见自己儿子受伤,再加上这几年经过林忘耳濡目染,他更欣赏个性独立的小哥,只觉那些柔柔弱弱完全依靠男人、又没有主见的小哥完全就是附属品,越发入不得眼。 顾子青不希望初九以后成为那样的,所以一直也没勉强他学绣花、烹饪,如今又听说他想学武功,唯恐儿子将来受一点委屈的他当即同意了。 至此,李沐每日一早,还要苦哈哈地来府上,教初九和初一学武。如今初一也两岁了,他虽然无病无灾,身体健康,但看着却不如初九强健,甚至模样比当初的初九还精致,完全承袭了顾子青和林忘的优点,粉雕玉琢,眼如水杏,唇红齿白,就如同画中的招财童子般。 索性一个羊也赶,两个羊也放,便让李沐一块教了。 一开始闹着要学武的是初九,但李沐难免有些老观念,他倒是更用心教导初一,让他从基本功开始练,初一虽然文文静静,但极为听话,又有一股子韧性,话说李沐也不会一上来就对个两岁半的孩子提多大要求,而是循序渐进一点点来。而对初九,知道他就是为了打架,便教他一套简单实用的防身拳,关键就是攻击对方弱点,即便本身力量不足,也能以弱胜强。 不出一个月,初九见看见了成效,虽不至于立刻就能打得过比他大两三岁的男孩,但至少不会再被打的那么惨,偶尔也能让对方痛上几天。 这周围住的几家,彼此也都认识相熟,小孩子们打的久了,家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附近十来个孩子,原本是分为两派,以初九为首的几个五六岁孩子,以谢大公子为首的几个七八岁孩子,前者数量多一些,原本两派的人一见面就要打,后来打着打着也腻了,便也能相安无事地在一方土地上各玩各的的,但只有初九和谢大公子,一见面就要吵,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俩人已经升级成了私人恩怨,周围小伙伴也没人帮手,只在一旁摇旗呐喊鼓舞。 一年后,初九终于真正地给谢大公子打趴下了,他此时看起来像个恶霸,踩着谢大公子的后背,原本想说几句狠话,诸如书本上大侠惩恶扬善后那种“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可敢不敢什么,初九想不出来,只说出一个“你”字就卡壳了,他甚至都忘了俩人为什么打架。 谢大趴在地上不服气,因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哥打败,而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初九,你等着,我,我,我早晚让你对我心服口服,让你知道我比你那个像女孩的弟弟强百倍。” 经他一提醒,初九想了起来,当初俩人之所以吵起来,正是因为谢大嘲笑初一像个女孩,又说初九凶巴巴的,不在家里学绣花,以后嫁不出去。 这句话可勾起了初九的火,他一下子扑在谢大身上,抡起小拳头冲他后背砸,连砸了十好几下:“我弟弟比你强多了,我不许你说他坏话。” 两个孩子在地上又厮打了起来,最后被闻讯赶来的两家下人拉回了家。 至此,谢大也嚷嚷着要学武,他倒是也勤奋,又为争口气,虽比初九晚学一年,但很快追上了他,俩人仍止不住地打架,时而你打倒我,时而我打倒你。顾谢两家如今都已经麻木了,即便看着自己孩子鼻青脸肿,也不再大惊小怪。 这一打,就是六年。 初九早已出落成形容俊俏的少年,他除了承袭顾子青的性子,也承袭了他的头脑,别人藏拙,他藏“精”,乍一看咋咋呼呼的性子,形态精明,别人也只当这种人易冲动,最好蒙骗,其实初九是真精明,心中自有一套小九九。 顾家的初一初九,真是两个极端。 初一外表清秀,温柔如水,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说话不疾不徐,因学了武功,身上又自然有股气势,外人想他是顾子青的“公子”,便不敢小觑,只当他如他爹一样是笑面虎,处处揣度,以为他心机深,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初一随了林忘,并不傻,却也没初九那般弯弯绕绕。 这个美好的假象,将跟随两人一生。 初九十二岁的时候,有媒人往顾家说媒,对方也只是想先定下,并非立刻成亲,但被顾子青和林忘以年纪太小推辞了,其实十二岁定亲,也不小了,只是林忘舍不得初九这么早定亲,顾子青恨不得万里挑一给他找个最好的。 谢大公子不知从哪得了消息,他却不知结果,当即跑进了顾家,寻初九。 俩人从小一起长大,俩家又是邻居,如今大了,不打架了,见面却是切磋比试,都有下人在旁边,也没什么好防备的。 谢大进来的时候,初九正和初一在院子里斗蟋蟀,前者的“红升将军”输给了后者的“百虫大王”,初九输了块芙蓉石花好圆月摆件,他便赖皮地嚷嚷起来:“这是良给我的嫁妆,弟啊,你舍得要走?” 初一看着他没说话。 谢大将初九的话听了真真,一个箭步冲到小亭子中,讽刺地道:“没想到你这样的也有人急着聘回家,只不过他们见识你真性子,怕是要急着休了你。”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谢家下人哭丧着脸脸拉了拉大公子的衣摆。 初一哪晓得俩人间的事情,听对方这么说自己的哥哥,当他是故意挑衅找不痛快,顿时沉了脸,猛地站了起来。 谢大对初一有点怵头,这人明明看着比初九要弱,又不爱说话,但往那一站,完全不知他在想什么,让人拿不准。而且有一次,俩人为初九动了手,初一只用五招便给他打趴下了,于是谢大更坚信这个顾家老二不简单。 初九可是门清,呵呵一笑,抢先道:“谢狗头,不用你替我操心,放心,我爹良没答应那门亲事。” 谢大也忘了纠正他的叫法,只觉心中松了口气,紧紧抿着嘴角也抑制不住笑了起来。 “谢狗头,你是不是喜欢我?” 在场众人,包括两家下人,年纪都不大,听初九如此直白,便有些不好意思。 初一不赞同地看着初九。 谢大的脸噌的一声烧红了起来,干巴巴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初九不给他反驳机会,立即又道:“不过谢狗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谢大的脸唰的一声惨白,他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问:“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初九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家规矩多,我见你爹有一堆妾,你知我爹良彼此只有对方,我以后也要这样,只要夫君对我一心一意,你知我爹良为什么拒绝那门亲事吗?因为对方做不到,如今我爹已经开始在外面放出风声了,我也不拘对方家境,只要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嫁!” 初一奇怪地看着初九,心想他怎么不知老爹放出了风声?明明是良舍不得他这么早嫁好不好?甚至提亲那人连条件都没说,媒人还来不及报家门,就被拒了吧? 初九咬了咬牙,又添了一把火:“哪怕对方是个懒汉,只要一心一意对我,不想着别人,我就是养着他也愿意。” 谢大公子摇摇晃晃离开了顾府,之后俩人倒是很少见面了。 四年后,顾谢两家结秦晋之好,谢大公子风风光光迎娶初九,对其承诺一生只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