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的白月光   作者:一纸银   简介:   梁颂年×谈玉琢   十八岁,梁颂年坐在台下,谈玉琢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在季夏沉闷的风中,做一株清瘦的茉莉   二十八岁,梁颂年回国,见谈玉琢的第一面是在他丈夫的葬礼,黑纱之下的脸庞病弱苍白,他没有工作,一无是处   第二面在餐宴,谈玉琢得体地拒绝别人的劝酒,宴桌下,他的脚却在慢慢蹭梁颂年的小腿   所以梁颂年替他喝了酒,把他带回了家   谈玉琢被软禁在傍山别墅,躺在昂贵的天鹅绒丝绸被上,心满意足地想:哇哦,这不就是绝赞强制爱   而梁颂年却冷静告知他:你需要提前知道一个秘密,我养胃   一如他曾经居高临下:你可以享受我拥有的一切,除了感情   谈玉琢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被迫过了一段清心寡欲的日子,谈玉琢忍无可忍,最后逃了   梁颂年费尽心思,找到了廉租屋   看见他用珠玉宝石养的小茉莉穿着旧棉质衣服,系着围裙,身上一股饭菜油烟味   一个黑皮青年走出来,英俊,寸头,宽肩窄腰,揽住了谈玉琢的肩膀:他谁啊?   谈玉琢甜蜜一笑:宝宝,这是我的前金主,我养你的钱都是他给我的哦   ————————   黑皮有自己的攻,大家都是姐妹   双方纠缠多年,都有错,重逢是重新学习爱与被爱   破镜重圆、年上、HE 第1章 落雪   12月11日午后,气温骤降,Z市下了第一场新雪。   铅灰色的天幕下,点点碎碎的雪粒子不过半个时辰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月南山殡仪馆灵堂内,安静停放着一副金丝楠木棺材,整个棺面铺满了荷兰白玫瑰、绣球花和兰花。   周问松站在殡仪馆外,单手背在身后腰腹挺直,每隔一段时间就低头看一眼手表。   直到一辆装涂低调的黑色奔驰碾着碎雪从道路尽头驶来,缓慢地停在他的面前,他才放下手,默默记下时间。   周问松上前打开车门,微微欠身,惯例说了一句:“谈先生,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   一只手伸出车外,指骨突出,素白的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绵延,明显是一只男人的手。   周问松接住他的手,触手格外地凉,他不由得顿了一下,眼神上移。   对方肤色苍白,唇色也很淡。   头顶上的黑纱垂下遮盖住了他的面庞,却仍旧能隐约看见纤长的眼睫间或颤动。   周问松没有多看,低下了头。   这样冷的天气,谈玉琢受虐般只穿了一套单薄的黑色西装,收腰款式的西装马甲掐出一段细窄的腰线。   他借着力走下车,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新雪的水腥味,纷扬的雪花落在黑纱上,还维持着晶莹的六瓣形状。   一朵落在眼睫附近,他轻轻闭了下眼,雪花化作了剔透的雪水,在黑纱外蜿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   谈玉琢轻轻向周问松说了声“谢谢”,后半个字破碎在喉咙里,化作脆弱的咳嗽声。   有人适时给他披了一件黑色的皮草大袄,蓬松的毛领衬得他更像某种奢华的珠玉,昂贵又脆弱。   周时在世时,乐于对外展示自己和谈玉琢的婚后生活。   富商与平民的爱情自然吸引大众的目光,更何况,谈玉琢足足比周时小了十五岁,嫁给周时的时候,婚礼上的他看上去还生嫩十分。   对于这段婚姻,施以白眼的人有之,冷嘲热讽的人有之,但很少有人会对这段婚姻结合的原因生疑。   周时在周家排行第五,从外貌到能力都很平庸,长期处在家族的边缘位置。   毫无疑问,在他处处被压一头的黯淡人生里,谈玉琢是他最拿得出手的奢侈品。   只可惜,这段婚姻只存续了三年,就以周时的意外身亡而告终。   “不用。”谈玉琢推开了为他顺背的人,眉头轻轻攒起,颜色浅淡的唇抿了抿,“先进去。”   —   灵堂内只有寥寥几人,谈玉琢一进来,周围的哭声都细弱了下去。   谈玉琢只冷淡看了一眼,低垂脑袋往前走,过长的黑纱温柔地在他膝盖之上晃荡,不像是沉痛哀伤的挽纱,倒像是一湾被搅动的春水,骀荡地飘动。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停了下来,刻意没有去看面前人的眼睛,手指下意识扣紧了相框边缘,指甲边缘泛出白色。   灵堂内太冷,他一开口,嘴里就吐出一团白色的雾气,轻又颤地叫了一声:“妈。”   “你耽误了时间。”周潇红直白地用陈述语气,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反而听上去很随意。   她应该是刚哭过,脸上的泪痕还没有被风吹干。   谈玉琢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尝到了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口腔里全是这股子腥气,他嗫嚅了下嘴唇,第二下才发出声音,“路上耽搁了会。”   听说误了算好的时辰,会影响死者魂魄投胎的时间,他将会错过下辈子最好的命格。   可惜显然没有人在意这些,周潇红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你去看看吧,最后跪一跪,等会就送去火化了。”   谈玉琢没有动,周潇红麻木地和他对视,过了几秒谈玉琢才迈开自己的腿。   他没走几步,周潇红的声音响在身后,依旧像之前一样,没什么起伏的显得死气沉沉的声调,“你应该把头发扎起来。”   谈玉琢停下了脚,没有转过身,只留给周潇红肃穆清瘦的背影。   周潇红抬起手叫人:“周伯,把他身上的外套拿下来,太张扬了。”   周问松应声走到谈玉琢身边,谈玉琢朝他轻轻点了下头,任由对方将他的外套脱下来,尔后缓步走向灵堂下摆放的棺材。   这顶棺材打造得很精美,棺材边缘都刻上了一圈精美的嵌金花纹。   周时生前是一个很高大的男子,肩背宽阔,可能是因为去世得太突然,来不及定制棺材,这具棺材于他身形而言有点过于小了。   他局促地躺在里面,双腿都掰不直。   殡仪馆的人给周时脸上抹了粉,遮盖住青白的脸色,还在嘴上画了点口脂。   谈玉琢看久了觉得有点滑稽,可他不能在这时候笑出声来,他只能俯下身,借着姿势挡住了自己的脸。   外人只能看见一席黑纱,轻轻垂在了死者胸前的捧花上。   谈玉琢皱眉抽气,做得很努力,单薄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地,他的抽泣声又低又哑,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周时僵硬地躺在棺材里,泪珠顺着花瓣的纹路轻轻滚落,浸湿了胸前一小片布料。   谈玉琢身子骨弱,哭了没一会,头就晕了,眼下两颊一片凄淡的水红,睫毛湿乎乎地黏在一起。   周潇红的鞋跟时不时敲击一下地面,今天她穿了一双细跟的黑色高跟鞋,“叩叩”声在寂静的灵堂内显得尤为不耐刺耳,周问松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谈玉琢身边,把他扶了下去。   他整个人没有什么重量,撑着身子站不住,几乎是被周问松拖着走,周问松半强迫性地扶他到棺材前,双手压下他的膝盖,低声在谈玉琢耳边说:“谈先生,辛苦跪够两个小时就好了。”   膝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谈玉琢不适地吸了口气,没有挣扎,黑纱逶迤地垂在地上,他整个上半身随之被笼罩在朦胧后。   香案上的香还没烧到一半,谈玉琢就逐渐看不清上面到底插了几根香,身子骨不住地颤颤,冷汗泠泠,跪也跪不住,挺直的脊背一寸寸软下去。   最后“咚”一声额头轻磕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倒了。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到了殡仪馆的内室,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黑色大衣,黑纱还轻柔地覆在他的面上,有点痒。   寒风把他脸上的泪水都吹干了,脸颊冰凉一片,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膝盖也疼麻了,一点知觉也没有。   谈玉琢眼神空洞地注视着自己头顶上的天花板,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也不知道是痛还是什么,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温热地流下,冰凉地坠在腮边。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冷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谈玉琢以为是哪个佣人,低下头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嗓子低哑地说:“我现在不想见人,你先出去。”   “喝点水。”那人视他的话于无物,回身关上门。   谈玉琢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僵硬地抬起头,仰起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庞。   梁颂年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相对于其他装扮整齐的人来说,他的穿着有几分随意,但难抵他高额阔鼻,眉眼深邃,通身气质光华内敛,居高临下地看着稍显狼狈的谈玉琢。   几乎是出于本能,谈玉琢稍微坐正了,放在腹部的小臂收紧,身子微微蜷缩起来,讷讷地看了一眼梁颂年,对方手上还端着水,谈玉琢没有伸手接,他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什么时候到的。”谈玉琢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僵硬地移开自己的目光,迟迟没有动作,问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   梁颂年不急也不恼,停顿了一下,如实说:“大概你晕倒的时候。”   谈玉琢很后悔,早知道就不问了。   “谢谢。”谈玉琢伸出手,接过水杯,决定把对话翻个篇。   他口腔里还是血的淡腥味,冷风吹久了,说话声音瓮声瓮气。   接到水杯的一瞬间,他难免触碰到了梁颂年的指尖。   梁颂年的指腹侧有新生的茧子,有点粗糙,却很温热。   谈玉琢心虚地缩了下手指,想要避免触碰到他的手指,梁颂年的手指却抬起轻轻压住了他的指尖。   “玉琢,”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身上有一股很清冽的雪松味道,让人觉得冷漠,凌凛不可侵犯。   但他的指尖轻轻摩挲谈玉琢的手指缝,谈玉琢无措地看着他,听见他平静地说,“你今天很漂亮。” 第2章 月南   许庭知叼着烟倚靠在门廊下,百无聊赖,回头看见梁颂年,微微直起身,伸手用两根手指把挂在嘴边的烟拿下来。   “回来了?”许庭知没有多少心思放在梁颂年身上,低着头继续看手机。   他知道梁颂年不抽烟,过了半晌才礼貌性质地从自己口袋中摸出烟盒打开,单手递过去。   梁颂年低头看了一眼,许庭知已经打算把烟盒塞回自己的口袋里了,余光中却看见对方伸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随意地夹在了指缝间,问他:“有火吗?”   许庭知“嗤”一声笑出声,“我没带打火机,你将就闻个味算了。”   梁颂年抬起眼也笑,细细的烟在他手里调了个方向,“你没带打火机,带什么烟?”   “我就叼着过个瘾。”许庭知重新把烟送到嘴边咬住了,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皱着眉嘟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头那个祖宗管得严,要是带一身烟味回去,他能挠死我。”   他终于把一段话编辑好,摁下了发送键,屏幕瞬间就被绿色的气泡占据了。   许庭知关上手机,举起烟盒晃了晃,“就这几根,我还是从他身上摸出来的。”   梁颂年淡笑着揶揄他:“等以后结婚了,你连这点烟都摸不到。”   许庭知把烟吐到垃圾桶里,闻言回头,长长地看了梁颂年几眼,“你开什么玩笑啊?”   许庭知长着一张不显年纪的脸,风把额前的头发吹得蓬乱,他笑,薄薄的眼皮眯起来,单纯真诚的样子。   “你不是最清楚吗?我和他哪里扯得到结婚。”许庭知有点被风吹麻了,双手贴在自己脸上搓了搓,停顿了片刻,轻飘飘地继续说,“他那种人,玩玩就够了。”   梁颂年捏着手里的烟,没有再笑了,雪花不断地扑到他的脸上,“我记得你们谈了好多年。”   许庭知微侧着脑袋想了想,“记不清,好像已经快四年了,也差不多要腻了,打算换一个。”   Z市的冬季水汽充沛,月南山种了连片的冬青和松柏,在白色的积雪下显出深色的近乎黑色的绿,山脚的位置是新修的陵园。   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再加上呼啸的风雪,视线受阻,只能看见新修的墓地前模糊的几道人影,在这样的环境下,零星撑起的几把黑伞显得格外的寂寥。   梁颂年把揉得皱巴巴的烟卷头摁在了烟灰缸里,融化的雪液瞬间把滤嘴浸湿,没有再接话。   许庭知渐渐觉得没意思,已经开始想着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偷偷溜走。   “去了那么久,你和玉琢说了什么话吗?”沉默了一会,许庭知突然开口问。   许庭知对谈玉琢的印象还停留在学生时代,记得他很白,学习成绩很好,穿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依旧好看,当时班上很多人都暗恋他,男的女的都有。   梁颂年看着云雾缭绕的月南山,想起半小时前的内室里,谈玉琢隔着遮面的、象征着新丧夫的黑纱,朝他虚弱地笑了一下,薄薄的眼皮倦怠地垂下。   梁颂年看见他眼皮窄窄褶皱里一点小痣。   他抬起眼睛,那点小痣就消失不见了。   “他很伤心,几乎没有理我。”梁颂年如实说。   许庭知露出理所当然的脸色,长长“啊”了一声,语气里没有其他意思,但梁颂年还是转头盯了他一眼。   “听说他们感情很好。”许庭知说,“你出国的时候,都没见玉琢掉一滴眼泪。”   梁颂年好像没有听见,什么反应都没有。   许庭知以为梁颂年又不搭理他了,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没想到玉琢那么早就结婚了。”   可能是站太久了,梁颂年动了动,他这次很轻地“嗯”了一声。   许庭知觉得闷,但不能抱怨,发了会愣,等回过神的时候,墓地前的人已经四散开了,陆陆续续往回走。   雪里的湿气更重,他被冻得要没知觉了,跺了跺脚,转身的瞬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请让一下。”谈玉琢没有打伞,头发上衣服上都是雪,一说话嘴里就吐出一团白气,鼻头被风吹得很红。   黑色的长皮草把他的全身都包裹了起来,衬得他的脸越发白,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   因为没有人反应,谈玉琢不得不重复说了一遍,声音放得更轻。   许庭知僵住,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面前人的脸上,过了几秒才往侧边让了些位置,谈玉琢向他道谢,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梁颂年像没有听见一样,没有动,谈玉琢只能侧着身子,脸朝着梁颂年的方向,勉强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玉琢。”在即将要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梁颂年叫了他一声,谈玉琢停下来,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谈玉琢裹着一身的寒气,眼睫湿漉漉的,不知道他今天喷了什么香水,梁颂年模糊地闻出一股淡淡的苦杏味,很出乎他的意料,又莫名感觉很合适。   梁颂年偏了偏身子,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谈玉琢始终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两人对视了几秒,梁颂年开口礼貌地询问:“你要回去吗?”   谈玉琢点了点头,许庭知勾起嘴角笑,开口之前意识到自己参加的是谈玉琢丈夫的葬礼,嘴角的弧度下来了点,有点尴尬,“我们一起吧,正好顺路。”   谈玉琢顿了顿,微微低着头,没有回答,许庭知耐心等了片刻,谈玉琢抬起眼,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梁颂年的身上。   梁颂年站在原地,向谈玉琢微微笑了笑,他做得很自然,挑不出什么错处。   “我开车。”他就这样决定了。   谈玉琢并不想在这时候进行什么社交,但是前面堵着许庭知,旁边站着梁颂年,他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梁颂年的车停在殡仪馆外的公路上,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三人走到草坪上的时候,谈玉琢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等一下,我回去拿个东西。”谈玉琢说完就想往回走,他没往梁颂年的方向看,导致许庭知一度以为他在对着自己说话。   梁颂年叫住他,“什么东西,我去帮你拿。”   谈玉琢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胡乱地磨蹭自己空白的手指,犹豫了会,“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们先去车上吧。”   许庭知在旁边插话:“你不是找借口趁机躲开我们吧?”   谈玉琢怔了怔,连头都没有侧,眉眼微微低垂,语气平稳没有什么起伏,“不是,我的戒指落下了。”   许庭知是无意的,讪讪地笑了一下,点了下头:“那好,等会联系我,还留着我的号吧?”   许庭知做好了报号码的准备,谈玉琢却说“还留着”,他小幅度地挑了下眉,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面继续。   许庭知和梁颂年两人往公路外走,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鞋子踩在积雪上的吱嘎声。   走到停靠在路边的车前,许庭知打开驾驶座的门先把车内的空调打开了,才绕到后座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梁颂年没有上车,靠在车门边,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毛衣袖子卷到手臂上。   “喂,”许庭知降下车窗,探出脑袋,“我记得,玉琢没有你的号码。”   他之所以对此格外记忆犹新,是因为高中时的一个周末,他在梁颂年家里碰见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谈玉琢。   谈玉琢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身上穿的衣服不合身,过长的衣角堆在他的膝窝,许庭知进来时,他只抬头看了一眼,注意力又回到了电视上。   许庭知在门口站了三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梁颂年呢?”   “出去了。”谈玉琢叼着吃完的雪糕棒,头也没抬地回答。   许庭知甩下书包,自然得像是进自己的家,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你打电话叫他回来。”   靠得近了,许庭知才发觉谈玉琢的发梢有点湿,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应该是刚洗过澡。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谈玉琢怕他不相信,还把自己手机打开给许庭知看了,他的社交很简单,通讯录里只有备注“妈妈”的一个号码,微信好友列表里只有三个号,都没有备注。   许庭知把自己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你真的很奇怪,为什么不给人留联系方式?”   梁颂年的手撑在车窗边,手掌宽大,手背上青筋盘桓,指根处有一圈淡淡的痕迹。   许庭知看了半晌,听见他轻笑,轻描淡写说:“是他不肯存。”   谈玉琢再次出现的时候,无名指已经套上了一枚银色的戒指,被衣袖遮住了大半,手臂间还挂着一件厚重挺括的黑色大衣。   梁颂年还没有直起身,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低着头把衣服递给他。   许庭知觉得这件衣服有点熟悉,后知后觉这是梁颂年来的时候穿的衣服,他直接问:“这不是你的衣服吗?”   梁颂年没有回答,伸手接过衣服,谈玉琢还是没有看他,反而回了许庭知的话:“嗯,看见了就顺便带过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乏,面上倦意明显,手已经扶上了车门。   谈玉琢摸了两次没有摸到车把手,原本松散的表情变得认真了些,嘴角微垂着,他注意到梁颂年的目光,不太自在地收了手。   “还是不会开吗?”梁颂年似乎终于看满足了,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谈玉琢感觉他有点笑的意思,但是抬头看,他又没有什么表情。   谈玉琢张张嘴,颜色极淡的唇细微地动:“谢谢。”   车内温暖干燥,空调徐徐吹出热风,谈玉琢背挨到车座,就感觉自己身上有点热了,过了会又感觉刺骨的冷,冷热交替之下,叫他更加心不在焉。   梁颂年坐到驾驶座上,转身把大衣递给坐在后面的许庭知,让他放到旁边的空位上。   谈玉琢闭上眼睛养神,“车没有换吗?”   “你还记得?”梁颂年把地址输到导航里,谈玉琢动了动,转过头。   他没什么精神,眼睛水亮漆黑,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今天第一次弯起了嘴角,不甚明显地笑,“周时也有一辆一样的。”   许庭知闻言抬起了眼,无数雪花扑在车前档玻璃上,白茫茫的,车内后视镜里,梁颂年的目光平静得离奇。 第3章 青豌豆   Z市这场新雪罕见地连下了三天,到周五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早晨六点过四十七分,天依旧阴着,老旧小区路上行人还很少,路灯蒙蒙亮,街边零星几个早餐铺冒出白腾腾的热气。   小区楼道里声控灯早就破了,没有人来修,再加上居民楼背阴,在白天楼道内依旧昏黑,陈春眼神不好,伸腰在门口窗台下摸了半天,才摸到钥匙开门。   进屋关上门,她照例把早市买来的菜放到桌子上,转身进厨房打开窗通风,尔后坐回桌前吃早餐。   陈春就算戴了助听器,依旧听不到多少声音,又有个坏习惯,眼睛老是盯着地下,导致她独自坐在桌子咬着包子吃了十几分钟,才看见自己家沙发上有团东西。   她转脸看去,谈玉琢显然是刚醒,穿着一件淡灰色的厚睡衣,长发松松地垂在肩头,表情迷茫而疲惫。   他裹着毯子和陈春对视了几秒,低下头揉了揉眼睛,陈春看他嘴唇动了动,但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在睡觉呢!”谈玉琢拉紧身上的毯子,为了能让陈春听见,皱着眉头大声喊,“天都没有亮!”   陈春眼珠浑浊,呆滞了几秒,眼神直发愣,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地站了起来,打手语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谈玉琢有点起床气在身上,他睡眠浅,神经衰弱,一点声音都能吵醒他,被吵醒之后就要发脾气。   不过陈春不怕他发脾气,因为她听不见,也就不觉得自己的雇主发起脾气来有什么可怕的。   “昨天晚上来的,我过来睡觉。”谈玉琢眼皮有点肿,他把自己的眼睛揉得很红,睁不太开,“我刚睡了两个小时。”   陈春和他道歉,“我没看见你,你继续睡,去床上。”   谈玉琢哼哼唧唧的,已经睡不过去了,又熬得难受,开始小声说自己肚子疼。   “你肚子疼因为不吃饭。”陈春直白地打手语,谈玉琢垂着眼,看完不大高兴,也很直白:“你讨厌。”   陈春站起身,茶几下翻了翻,翻出一个红色的热水袋,走到厨房用热水壶的开水灌满,回来塞进谈玉琢的毯子里。   “我不要这个,这个太丑了。”谈玉琢抗拒,扭着身子,想把热水袋弄出去,被陈春紧紧掖住了被角。   谈玉琢只能不情不愿地抱住了,陈春把剩的油条豆浆放在他手里,指了指,示意他吃早餐。   谈玉琢捏了捏塑料袋,看见塑料袋里面一层腻腻的白油,不肯吃,“冷掉了。”   陈春脾气很好,重新接过早餐,她膝盖和腰部都受过伤,天气冷就隐隐酸痛,所以她站不大起身,攒了两次劲才重新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厨房里。   重新加热好早餐,怕他烫到,陈春在厨房等了一会,等温度适宜了,她才端出去。   谈玉琢捧着杯子喝了口豆浆,头没有那么晕了,他这几天都没怎么正经吃东西。   陈春看了他半天,打手语说:“你瘦了。”   可谈玉琢吃了几口肉包子就放下了,发现陈春盯着他,他有理有据地解释,“有股肉腥味,太臭了。”   她不恼,安静地用一次性筷子把包子里的肉馅挑出来,连沾到肉汁的面皮都剔干净,自己吃了,再把白乎乎的面皮递给谈玉琢。   谈玉琢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陈春坐在他旁边,替他把脚下的被子塞严实了,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六台正好在放早间的电视剧。   她记得谈玉琢爱看这个电视剧。   谈玉琢两三口吃完了剩下的早晨,怀里的热水袋暖融融的,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裹紧被子缩进了沙发。   陈春看几眼电视,又转头看几眼昏昏欲睡的谈玉琢,心情很好的样子,打手语说:“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排骨。”   谈玉琢吸了吸鼻子,有点馋了,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我想吃豌豆萝卜排骨汤。”   陈春微微笑,继续打手语,“你留在这里,我一直给你做。”   谈玉琢睁大了眼睛,咂舌,“你这么奢靡了,顿顿吃排骨啊?”   “有钱。”陈春手势干净利落,脸上浮现了些许骄傲。   “还有钱呢,都被解雇了。”谈玉琢把脸重新埋回毯子里,毯子虽然是他临时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但还是有一股新晒过的味道,陈春一直都是勤快的人。   陈春摆了摆手,谈玉琢猜测她的意思,不知道她是说“没关系”还是“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小区里很安静,即使开着窗,外面也没有多少声响,显得死气沉沉的,谈玉琢却很珍惜这样的安静,中间热水袋不热了,陈春替他重新灌了一次。   下午,屋子里飘满了热汤滚肉的香,陈春把饭菜送到沙发边来,谈玉琢歪在沙发上还不想吃,眼睛一瞬不瞬地停留在电视屏幕上。   电视机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陈春莫名感觉他苍白了许多。   她把饭用肉汤泡软了,再一勺一勺送到谈玉琢的嘴边。   让她松一口气的是,谈玉琢没有多少抗拒就吃了下去,勉强吃掉了一小碗米饭,并且没有吐出来。   午后,陈春哄他去床上躺,把电视机转了个方向,让他在床上也能看见。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上一秒耳边还是厨房里的流水和碗筷碰撞的声音,下一秒就跟被人锤了一闷棍一样,眼前直接一黑,所有的感官都关闭了。   他做了梦,梦见月南山殡仪馆内停放的高大棺材,谈玉琢看见满室挂着丧幡,气得牙齿颤抖“咯咯”作响。   谈玉琢没有想到,周时真的一分遗产都没有给他留下。   非但没有留下,周潇红还和他说,周时在外面欠了债。   “他想证明自己。”周潇红坐在他对面,穿着体面的昂贵的大衣,“但他实在是太蠢了,亲爹白送给他的公司都被他卖了。”   她站起来,微微抬起下巴,态度温和礼貌,“现在,请离开这里。”   谈玉琢张了张嘴,“靠”了一声,骂了句脏话,周潇红嘴巴真严实,葬礼进行了四天,愣是没让他知道一点消息,为周时乖乖守了灵堂。   睡梦进行到一半,陈春摇醒了他,谈玉琢想可能是他说梦话了,之前他一说梦话,陈春就要叫醒他,她怕他发癔。   谈玉琢迷迷糊糊,嘴里含糊地抗拒,陈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叫他喝口水。   停了的雪又开始下了,窗户上“扑棱棱”的,是雪粒子扑到玻璃上的声音。   谈玉琢顺从地张开嘴,陈春喂他水,他含了会,发觉口腔里有淡淡的苦味,一下把水吐出来,吐出三片发白的药片。   “你干什么?”他有气无力地发恼,不知道陈春什么时候藏起来的药,“我不吃!”   陈春年轻时候在村里种田是一把好手,很多男人都没有她有力气,她重新数好药片,伸出一只手扣住了谈玉琢的下巴。   谈玉琢躲不开,咳嗽了几声,水呛了好几口,生气地大叫,随手抓起身上的毯子甩到了地上,又把热水袋一脚蹬下去。   热水袋“咕咚”一声砸在陈春脚边,谈玉琢这才发现陈春腿边贴着一副瘦瘦小小的身躯,小女孩抱着自己妈妈的腿,瑟缩了一下。   陈妙妙和她妈一样,先天性聋哑,因为干涉得早,现在能发出一些含糊的音节,她努力地缩紧喉咙,叫了一声变调的“哥哥”。   气血瞬间褪去,谈玉琢身上一下冷了,干愣愣地坐着,眼前直发花,几乎要看不清陈妙妙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陈妙妙周五放学被接回家已经两个小时了。   陈春立在一边静静地盯着他,谈玉琢垂着头,出租屋里没有暖气,他冷得直打哆嗦,又不肯自己弯腰捡毯子。   在谈玉琢小小声说“头晕”的时候,陈春捡起毯子,裹到他身上。   “你发烧了。”陈春打手势,伸出手贴了会他的额头,又贴了自己额头几秒,来回三遍。   谈玉琢没有反应,过了几秒,起身去摸自己的外套,动作艰涩地往自己身上套,“我先回去了。”   陈春不让,手势打得很快,快要贴到谈玉琢的脸上。   谈玉琢不看,陈春去拉他的手,一遍遍在他手背上写字。   她手上都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磨得谈玉琢有点疼,最后还被重重戳了两下。   谈玉琢断断续续小声咳嗽,他想叫陈春不要大惊小怪,他应该已经烧了快两三天了,人也没有事,还能自己顺着街走到小区里来。   他很乐观,对自己的身体有盲目的自信,陈春问他:“你到哪里去?”   “我在附近酒店开了房。”谈玉琢坐起身,陈妙妙松开手,转而抱住了他的膝盖,又叫了他一声“哥哥”,说他身上热。   谈玉琢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抬起头,“我睡这你们睡哪,这就一张床。”   陈春很倔强,“你出去,没人照顾你,你留在这,我照顾你。”   “我多大一个人了,自己活又不会死。”谈玉琢拍拍陈妙妙的肩膀,陈妙妙依依不舍地退开几步,仰着小脑袋看他。   枕头边的手机恰好震了一下,谈玉琢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在他睡觉的期间,有五个未接电话,都是许庭知打来的。   许庭知刚刚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很久没见了,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吗?”   谈玉琢笑,想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把手机屏幕转给陈春看,“这不是下一个照顾我的人就来了吗?” 第4章 桌牌   许庭知接完电话,轻哼着歌回到主桌,桌上的牌已经换了一轮了,梁颂年还是坐在主座。   “打了那么久?”梁颂年抬起头,松松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看牌的许庭知,不紧不慢地打趣,“又和家里那个报备?”   许庭知“啧”了一声,伸手从别人的手里抽了张牌扔到牌桌上,“你胡说什么,我从来都不需要报备。”   梁颂年只一笑,许庭知眼不见为净,低头研究了一下牌,忍不住“靠”了一声,直言不讳:“你这什么破手气,站起来。”   他拎住那人的后衣领,转而自己坐上了牌桌,志得意满,肯定地说:“梁颂年,我这局牌要赢。”   许庭知这样的话嚷嚷过不知道多少回,梁颂年点了下头,没有其他多余的表示。   许庭知压下四张牌倒扣在桌上,轻轻一笑,唇侧露出一点虎牙尖,“我给玉琢打电话了。”   梁颂年没有抬眼,看上去冷淡而镇静,语气平淡,“是吗?他不爱接陌生人电话。”   许庭知翻开牌,观察梁颂年的脸色,“他接了。”   梁颂年放下手里的牌,和许庭知对视,并没有出现许庭知预想的惊讶神情。   许庭知耸了下肩,摆出无辜的脸,“车已经派去接他了。”   并且他很乐意让这类恶人角色交给梁颂年做,“你如果不想他来,可以现在叫司机把他半路送回去。”   “怎么,让你英雄救美吗”梁颂年淡笑,随意地将自己手上的牌扔到废牌中间,默认了许庭知的安排,“你赢了。”   许庭知抬了抬下巴,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梁颂年站起身,“玩得有点累了,我出去透口气。”   许庭知把手里的牌递给旁边的人,跟在梁颂年的后面。   “现在约玉琢来不好。”梁颂年回头说,“下雪了,天气不好,他不乐意来。”   “你是他肚子里蛔虫啊,知道他到底乐意不乐意。”许庭知呛他,“我看他不乐意见你才是真的。”   梁颂年只笑了一下。   许庭知想起自己前几天听来的传闻,耐不住性子,压低嗓音:“我听别人说,周时葬礼一结束,玉琢就离开了他们家。”   “他们家只剩下一副壳子,早点离开是好事。”梁颂年回答。   “要是真是他自己主动离开的就好了。”许庭知撇了一下嘴,不太赞成,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周时怎么死的吗?”   梁颂年转过身来,示意他继续说。   “暴雨天,他在山路上飙车,留了个全尸,旁边秘书比较倒霉,直接碎成块了,人家父母到公司闹了好几次,才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当男小三。”   停顿了几秒,许庭知轻声继续说:“周时一分钱都没给他留。”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梁颂年没有关心,没有怜悯,客观地评价。   “搞不懂。”许庭知摇了摇头,略微思考了几秒,尔后微仰着头笑说,“玉琢那么好看,如果他当我老婆,我愿意什么都留给他。”   梁颂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而直。   许庭知转头看他,微微睁大眼睛,“干嘛?”   “不要说胡话。”梁颂年淡淡道。   许庭知觉得他莫名其妙,歪了下头,“搞什么,我又没说什么,看着那张脸,你没这样想过吗?”   “算了,我知道你肯定没想过。”许庭知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梁颂年目光平平地前视窗外漆黑的雪夜,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似乎是默认了。   过了大概半小时左右,谈玉琢裹着一身风雪推开门,厅内坐了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许庭知的身上,不算热切,尔后落到旁边梁颂年的身上,同样的平和无波澜。   经理引他到许庭知旁边的座位上,许庭知发现他没什么精神,脸色苍白得有点不正常,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谈玉琢抬眼,看着许庭知,他脑子转得缓慢,隔了几秒才反问:“什么?”   许庭知笑笑,没有继续询问,转移了话题,“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开始喝酒。”   谈玉琢在他们并排的位置坐下,许庭知倒了杯酒给他,问他:“会喝吗?”   谈玉琢点点头,梁颂年转头看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谈先生的酒量很好。”桌上有认识他的人适时搭腔,虽然谈论的人是谈玉琢,但对方只看着梁颂年,“之前和周时吃饭,头三杯酒都是谈先生喝的。”   谈玉琢低头抿了一口酒,看上去没有多少兴趣,他淡漠的脸蛋漂亮得刻薄,说话也刻薄,“我不记得你。”   许庭知笑出声,“别人都不记得你,凑什么热闹,自己先罚一杯。”   那人讪讪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仰头喝了一杯。   饭桌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谈玉琢只感觉有点饿,心思都在自己面前的菜肴上,但他又挑得很,相同的菜式在他面前重复了三遍,他才夹了片红酒梨。   看见他动筷吃了,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地重新聊起来,几杯酒下肚,许庭知思绪有点飘,凑过来和他说话,谈玉琢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他知道许庭知在看。   许庭知的情绪比以往高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来者不拒,到后面,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头开始晕起来。   朦胧的视线里,坐在他身旁的谈玉琢的脸颊变得越发如珠如玉,他想着吃得差不多了,便轻声问谈玉琢:“会玩牌吗?”   “我不玩你们的牌。”谈玉琢摇头,“你们一张牌就玩几万块。”   “全算我的。”许庭知兴致盎然,绝不会在这时候放过机会,想站起身,攒了两次力气,发现自己站不太起来。   谈玉琢靠近他,告诉他:“你有点醉了。”   许庭知皮肤白,酒气很容易上脸,脸颊两侧微红,双眼发直迟钝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谈玉琢。   下一秒,许庭知肩背往下一压,撞到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整个人不由得愣住,疑惑地回头。   梁颂年站在他身后,垂下看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语气平静:“不要动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什么?!”许庭知神经被酒精麻痹,没有搞清楚状况,使劲向梁颂年挤眼睛,“怎么了,我没事。”   谈玉琢不继续吃了,他看着梁颂年拨了个电话,简单地在手机里说了几句,原本还在轻微挣扎的许庭知跟死了一样安静趴在桌子上。   没超过十分钟,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来的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地径直走过来,弯下身子头一低,把软绵绵的许庭知直接扛了起来。   那人身量极高,五官立体,只是左脸上有一道长疤,看上去很凶。   “今晚谢谢,我先带他回去了。”他和梁颂年说话,谈玉琢微微偏头看,被他盯了一眼。   “看什么?”梁颂年挡住他的视线,“你自己看好许庭知。”   谈玉琢双手握住酒杯,很快地转回头,脸色白了几度,好久没有缓过来。   他喝了口酒,手不太稳,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他低下头,不知道怎么想的,用食指节擦了几下,尔后把指节含进嘴里,把酒液舔干净了。   之后的事情,谈玉琢记不太清楚,他吃不下一点东西,便一直喝酒,有个人在他对面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嘴巴一张一合。   “今天结束的最后一杯酒你来喝吧,”他说,“你今天来晚了。”   谈玉琢不想喝,即使他已经喝了很多酒了,多这一杯不多少这一杯不少。   “抱歉,我喝不下了。”谈玉琢脸上没有多少笑意,面容冷淡,客气地拒绝。   梁颂年坐在他旁边,没有出声的意思。   谈玉琢看着梁颂年那张冷然的,平静的脸,可能是酒精的催动,一些恶劣的心思如藤蔓一般缠绕上来。   他伸出脚,在桌子的遮掩下,脚尖点到了梁颂年的小腿。   梁颂年岿然不动。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对面的人说完,其余人默契笑起来。   宴桌上,谈玉琢陪笑,得体地拒绝:“不是我不愿意喝,是真的胃不行了,下次吧,下次我自罚三杯。”   宴桌下,鞋尖顶开裤脚,一下一下狎昵地贴着小腿蹭动。   “可以了,不要得寸进尺。”梁颂年开口,“今天就到这里结束。”   谈玉琢愣了愣,坐在原位置上没有动,梁颂年起身握住他的手臂,低身倾向他耳边,“我送你回去。”   谈玉琢犹豫了几秒,他不看梁颂年,垂着眼睛站起身,走出来的时候脚步不稳踉跄了几下,梁颂年扶稳他,“小心点。”   谈玉琢不知道他是否意有所指,脸上一阵一阵热,疑心自己真的喝醉酒了。   他走不稳,梁颂年把外套搭在臂弯上,自然地揽住他的腰,谈玉琢想掰开他的手,却意识到这样会和他有触碰,手又慢慢垂下了,只抓住了他的袖子。   外面的空气很冷,谈玉琢身上却热得厉害,几乎到了滚烫的程度,梁颂年推他上车,谈玉琢落到车座上,轻声哼了一声,手臂抬起遮住自己的眼睛,膝盖曲起,脖颈向侧边拉出一道白韧的线条。   他的脖子也粉,梁颂年觉得他状态不太正常,轻轻拍了拍他的脖颈侧,“你现在住哪?”   谈玉琢紧闭嘴,一个字也不肯说。   梁颂年拉下他的手臂,谈玉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躺着和他对视,眼睛里烧出一片水光。   许久,他沙哑着嗓子说:“梁颂年,我想睡觉。” 第5章 狗尾巴草   但梁颂年不为所动,他表现出了无法商量的强硬,“先告诉我,再睡。”   从他身上投下的阴影居高临下地笼罩在谈玉琢身上,谈玉琢缓慢眨了两下眼睛,不看梁颂年了,转头看前面的车座椅背,显露出一点醉态,含糊地:“我不记得……”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他不得不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尝试想一些话弥补自己拙劣的谎言。   他听见梁颂年在自己上面说:“司机可以送你回去。”   几乎已经是明确的拒绝,车内的饰灯昏暗,谈玉琢看不清也就没有感觉多难堪,反而轻松些,松松地吐了一口气,“不用,有人会来接我。”   他现在唯一想联系的人是陈春,可是陈春只有一辆小电瓶车,工作时间已达五年,前端时间车头后视镜还碎了一个。   天气冷了之后,每次她来接谈玉琢,都要先给他围上一块花色老土的厚实围巾。   谈玉琢想到那条围巾的样子,就有点想笑,但在梁颂年面前没有笑出来。   “谁来接你?”梁颂年又问。   接二连三的,谈玉琢感觉自己面上有点挂不住,干脆不说话了,沉默地计算着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打到一辆车。   梁颂年的手指在他脸上,有点凉,谈玉琢动了一下,后知后觉是自己现在太烫了。   “怎么办啊,玉琢,”他嗓音低低地说,“你生病了没有人来接你。”   谈玉琢模糊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似是而非的疼惜,又感觉冷漠。   他想不通,梁颂年为什么是那么矛盾的一个人。   过了一小会,谈玉琢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音,外面风雪的呼啸声一瞬间销声匿迹,车内瞬间变得安静。   梁颂年打开驾驶座的门,一边单手系好安全带,一边发动了汽车。   谈玉琢不知道梁颂年会把自己送到哪里,但总归不会太差,他的神经开始松懈下来,在轻微的颠簸中,意识缓慢地下沉。   车在路上平稳地开着,车窗外冰天雪地,车内却很温暖,空调的温度让木质熏香变得更加明显。   梁颂年在前面叫他的名字,谈玉琢睁开眼,在座椅之间的缝隙中看梁颂年,从他的脸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许庭知有男朋友,你不要再做错误的选择。”他平和地说,不算严厉,但也不算多关心。   谈玉琢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错误的选择,妈妈昨天打了电话给他,z市的冬天对她来说还是太冷了,所以谈玉琢送她去南方休养。   谈玉琢今年二十六,已经不算小了,妈妈依旧叫他“宝宝”。   她说宝宝,我织了件毛衣寄给你,注意保暖。   周时给了他很多钱,没有这些钱,他今年冬天就不会收到妈妈从南方寄过来的毛衣。   就算当年他继续跟着梁颂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周时实在不该拿遗产骗他,他本来打算今年也到南边去。   谈玉琢缓慢地翻过身,额头轻轻靠在皮质座椅上,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些东西,有点害怕自己做噩梦,但还是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他梦见高二9月13号的中午,暑气正盛。   到医务室需要穿过一整个操场,一个暑假都没有被打理过的草场长满了狗尾巴草,毛穗在炽盛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的光。   谈玉琢带上医务室的门,躺在单床上,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听见了敲门声。   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蓝色的隔帘拉开一些,敲门声停了几秒,尔后锁栓响了几声,门被人推开。   梁颂年从门外走进来,稀松平常地和他对视了一眼,谈玉琢把头缩回去,默不作声把隔帘拉上。   医务室的地基比操场高,有一道上来的阶梯,阶梯旁种了两排香樟树,窗外其中两棵特别大,枝繁叶茂地遮盖了大半视线。   光线充足的午后,谈玉琢透过隔帘,能看见梁颂年轮廓模糊的身影在晃动的树影中移动,他怀疑在外面的梁颂年同样能看见他,所以待着一动不动。   身影先是在桌子前低头站了一会,然后走到柜子边,停顿了片刻。   “你知道碘伏在哪里吗?”他问。   隔帘里很安静,仿佛里面没有人一般,梁颂年回头多看了几眼,隔帘正好轻飘飘一荡,谈玉琢从里面探出脑袋。   他的脸色和唇色苍白,额上贴着一块蓝色的冰贴,伸手指了最底下的柜子:“在那里面。”   梁颂年视线在他校服胸前代表高二年级的紫荆花校徽上停留了几秒,点了点头:“谢谢。”   他背对着谈玉琢蹲下身,拉开柜子,从最里面的医疗箱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碘伏。   “你拿碘伏去做什么?”谈玉琢在身后问。   梁颂年扭头看他,发现他没有拉上帘子,坐在原处,刚刚应该一直在看他,但是梁颂年看过来,他就移开了视线。   医务室里一瞬间安静了下去,梁颂年看了他片刻,直起身,随手将碘伏放到桌子上,手撑在桌子边沿,问“怎么了?”   谈玉琢抬起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垂着眼,眼皮一直在微微颤,诚实地回答:“你们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梁颂年看他时间格外长,很轻地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课表的?”   谈玉琢发愣,他刚刚说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认真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完全没有思考过从自己嘴里透露出了什么信息。   “我在你隔壁班。”谈玉琢犹豫地说,很艰涩,但吐字清晰,梁颂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在他胸前的校徽又看了几眼,没有说什么。   谈玉琢不太自然地抬起眼,只一瞬就别开了眼,隔了几分钟,再次抬起脸,看着梁颂年。   谈玉琢一向很不耐Z市夏季湿热的水汽,他之后一直把这件事怪罪于那日的天气。   “梁颂年。”谈玉琢很小声地叫他,梁颂年对于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没有惊讶,只“嗯”了一声当回应。   “……我好像喜欢你。”   谈玉琢只能看见梁颂年的侧脸,很冷淡,嘴角微微垂着,看上去没什么情绪。   梁颂年耐心等了一会,发现谈玉琢话已经说完后,几乎没有什么波澜,随意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   谈玉琢想自己应该是被拒绝了,不太知道现在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调整了几次额头上冰贴的位置,也没有调整明白,最后说了一声“那我先走了”,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医务室。   他像来时一样,从香樟垂落的叶片下走过,穿过一整个炙热的空荡的操场。   过了很多很多年,他仍旧记得学校医务室里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自己喉咙深处藿香正气水呛人的酒精味道。   谈玉琢睡得并不安稳,梦到这里,就开始不停地呛咳,断断续续的,类似于极低的抽泣声。   梁颂年停下车,绕到后面打开车门,探身进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谈玉琢完全没有反应,被梦魇癔住了,梁颂年碰他,反而让他不受控制地蜷缩得更紧。   “玉琢。”梁颂年低声叫他,摸到他的脸上,因为咳嗽,他眼角那块皮肤湿乎乎的,特别热。   梁颂年想把他抱起来,谈玉琢不太配合,无意识地往里面缩。   他的嘴唇和脸颊两侧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连眼皮都红了,头软绵绵地从他肩膀处仰下。   “到家了。”梁颂年托住他的后脖颈,轻声哄他,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到了房间,他把人放到床上,打了个电话给私人医生。   在等待的时间里,梁颂年站在床边,垂下手碰了碰谈玉琢的下巴,谈玉琢闭着眼咳嗽了两声,梁颂年手往下移,解开了他衬衣的扣子。   谈玉琢浑身没有力气,所以当他感觉到有人在扯他衣服时候,他也只能低低地哼了两声,手摸到自己领口处,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紧紧地皱起眉头,很快又感觉下身一凉。   他被扒得全身只剩下一条内裤,谈玉琢费力睁开眼看了一眼,很快又闭上了,虚弱地小声抗议。   “好冷呀,”他呢喃,“……我冷,梁颂年,我冷。”   谈玉琢身上腻着一层汗,四肢关节都透粉。   梁颂年半抱起他,用泡了温水的毛巾摁住他的膝盖,“冷就靠我身上。”   谈玉琢不甚清明,只感觉可能要发生什么,于是便几分真几分假,意思性地两声,很听话地靠在梁颂年身上,任由那股冷调的木质香慢慢地浸染自己。   “我身上好热。”谈玉琢瞳孔聚不上焦,有点不在状况里,显得很呆,手摸到自己的小腹上,哑着嗓子小声,“梁颂年,我这里热。”   温毛巾贴在谈玉琢的脖颈上,他舒服得喟叹了声,梁颂年无言看了他片刻。   谈玉琢也看他,他感觉梁颂年是在默认,便直起些身子,用自己的嘴唇一点一点触碰梁颂年的鼻梁和脸颊,还有下巴。   他的嘴唇同样很热,亲了一会,就有了血色。   只是亲了许久,梁颂年没有什么反应,谈玉琢就想去亲他的嘴唇,但被挡了一下。   “到这里就可以了。”梁颂年说。   谈玉琢瞬间焦虑起来,他不明白梁颂年的意思,梁颂年离开,他就保持着原姿势,垂着头跪坐在床边。   梁颂年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套干净的厚睡衣,顺便把空调温度调高,替他套上了睡衣。   谈玉琢怀疑,便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对我没意思?”   梁颂年跪在床边的地毯上,谈玉琢一只脚蹬在他的膝盖上,另一只脚踝被他捏在手里,闻言抬起了头。   谈玉琢烧得头晕眼花,直想干呕,看不清梁颂年的眼神,看上去更加呆了。   梁颂年给他的脚套上厚绒袜子,“抬脚,另一只。”   谈玉琢把另一只没穿袜子的脚放进他手里。   穿戴好后,谈玉琢躺进柔软的被窝里,梁颂年站起身,淡淡地笑:“玉琢,你总是喜欢问一些蠢问题。”   谈玉琢头痛得要命,把自己的下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对眼睛,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但他惯来又不会反驳梁颂年的。   “很可爱,但是下次不要再问了。”梁颂年对他说。   良久,谈玉琢缓慢地“哦”了一声。 第6章   谈玉琢费力地睁开眼,被窗外朦胧的阳光刺得皱紧眉头。   宿醉加上发烧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慢吞吞地思考,第一反应就是要发脾气,为没有关紧打扰到他睡觉的窗帘。   “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谈玉琢才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迟钝地循着声音看去。   梁颂年逆着光背靠坐在飘窗上,在他的身后,是风雪初霁的晴天,高大连绵的山脉隐在云烟之中,连片的松柏积雪,在阳光下呈现出雾霭一般的蓝色。   谈玉琢感觉自己体温还是有点高,怀疑自己还在低烧,他低低“嗯”了一声,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   眼睛被光刺得有点睁不开,谈玉琢揉了揉眼睛,还是无法适应,梁颂年把窗帘重新关上,打开了床头灯。   “你睡了很久,现在是下午两点。”梁颂年身上带着一股淡而温和的香,谈玉琢迟钝地“啊”了一声,他很早之前就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了,没有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   可他还是很困,有些不清醒。   梁颂年安静地和他对视片刻,轻声说:“玉琢,过来。”   谈玉琢掀开被子,坐到床边时候才发觉自己身体残留着生病过后的酸痛,腿也绵软,他有点晕乎乎的,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梁颂年身前的。   他站在梁颂年分开的两腿间,带着一丝丝鼻音,叫了一声:“颂年。”   谈玉琢感觉自己刚才叫得怪恶心的,在周时葬礼上他还叫他“梁先生”,转眼不过几天,他就黏糊糊地捏着嗓子叫人“颂年”。   之前,谈玉琢就觉得梁颂年的父母会取名字,“颂年”两个字不论滚过谁的唇舌,都像情人口中绵绵的絮语。   梁颂年动了动,膝盖点到他的大腿外侧,谈玉琢像是得到了什么许可,慢慢地向着梁颂年靠近。   梁颂年起先没有动作,身子微微后仰,默许谈玉琢的行为,在谈玉琢迟疑地停下的时候,握住了谈玉琢的腰,单手娴熟地抱住了他。   梁颂年用手盖住他的额头,“还有点热。”   谈玉琢舔了舔嘴唇,他紧张时候总会下意识这样做,许多年了,怎么也改不过来。   “颂年,”他说,“……之前,是我的错……”   谈玉琢说不下去,哽咽在喉咙里,脸部细微地抽皱了一下,几乎快要控制不能。   梁颂年在他面前笑了一声,“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   似乎是真的不在意,也可能确实对他不太上心,他们之间讳莫如深的几年就这样轻飘飘被掀了过去。   谈玉琢闻言,什么想法也没有,缓慢地抬眼看向窗外,不继续说了。   “雪停了。”梁颂年见他适应了些,重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几只黑白色的鸟扑棱着翅膀从窗前飞过,他笑了笑,“它们很亲人,你可以去向管家要点谷子,放手心上,它们会来吃。”   谈玉琢兴趣缺缺,梁颂年话说到一半,他的思绪就无端断裂开来,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回过神时候,梁颂年话已经说完了,平静地注视着他。   谈玉琢想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想不出来,于是又想低下头去揉自己的眼睛,梁颂年伸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要太频繁揉眼睛。”   谈玉琢看上去不是很舒服,眼睛里有红血丝,自己把眼尾揉得很红,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想睡觉。”   “你睡了太久,先吃点东西,等医生打完针,你再睡一会。”梁颂年让他坐自己腿上。   谈玉琢听完,看上去忧愁了几分,倦倦地眨了下眼睛,梁颂年看了他一会,忍不住轻笑:“是不想吃饭还是不想打针?”   谈玉琢不太喜欢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有点像在哄小孩。但是谈玉琢早就不是小孩了,他刚成年就和梁颂年上床,那时候梁颂年却不知道拿他当孩子看。   “没有。”谈玉琢没睡醒,说话慢吞吞的,像是在字斟句酌,又让人感觉有点随意。   他思考了会,似乎想认真地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卸了口气,“你别开我玩笑了。”   梁颂年也没有说什么,只笑了声,看上去心情并不坏,谈玉琢于是能和他多说几句轻松的没有什么意义的话,然后一起下楼。   吃完午饭,谈玉琢先上楼洗了热水澡。   他起初没有在意,洗到中途随着热蒸气充满了浴室,感觉自己头越来越晕,胡乱拍关水龙头,扶着墙缓了缓。   他站不住,只能靠在洗手台边,在巨大的水流声掩盖下,把自己刚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等反胃感消失,他用冷水慢吞吞地洗干净自己的下巴,湿着身子坐在浴室的地板上。   他已经不头晕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直到自己身上有点冷了,才重新打开花洒。   简单冲洗完,谈玉琢换了套新的睡衣,直接湿着脚走出浴室,随手找了条毯子抱在怀里,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部最近上映的电影看。   隔了十二分钟,梁颂年带医生上楼,沙发前的木地板上还留着几串水渍脚印,谈玉琢侧着身子睡熟了,黑色的毯子盖在他身上,勾勒出薄薄的身体线条。   电影声音开得很大,变换的光影照在苍白病弱的脸颊上,也没有吵醒他。   他安静地闭着眼睛,胸膛轻微地起伏,左手压住毯子,睡衣的袖子上移,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青紫色的筋脉在上面蔓延。   梁颂年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无名指,垂下手,触碰了一瞬移开了。   医生捏着他手腕扎进针的时候,谈玉琢眼皮抽动了一下,微微睁开了些。   他又开始发烧,脸颊泛起湿乎乎的红潮,目光涣散着,不安地颤动。   有一双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脸颊侧,好像有人在说话,但他听不清,习惯性地并起腿,眼珠上翻了几寸,模糊地呓语。   一段很长的时间里,谈玉琢也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他打了很多针,大多数都是营养液,也是那时候开始,他不太热衷于食物了。   其余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物,谈玉琢叫不上名,也不太关心,偶尔陈春会偷偷帮他拔针,把药水倒掉,佯装出已经挂完的样子。   有时候能骗过周时,有时候不会。   但不管打不打针,他都很难受,现在也是。   他下意识缩了缩手,透明的针软管里倒流一截鲜红的血,医生压住针头退出来几寸,皱起眉头,“他血管太细了。”   谈玉琢一直不配合地乱动,针头在血管里转了两圈,也没有扎好。   梁颂年俯身摁住他的手腕,轻声叫他:“玉琢。”   谈玉琢的眼皮抽动了一下,没有反应,梁颂年揉他冰凉的手指,过了几分钟,他才渐渐适应,安静了下去。   医生站起身调药水的流速,出于职业多问了一句:“病人是不是从小身体就不太好?”   “嗯。”梁颂年回答,“经常生病。”   “之前带过我的主任,父亲是很有名的中医教授,如果请得出他爷爷就更好,自小体弱最好从根上开始养身子。”医生在自己包里翻了翻,翻出自己的手机,“我把联系方式给您。”   梁颂年把谈玉琢的手塞回被子里,温和地笑了笑,“谢谢。”   谈玉琢第二次睁开眼,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屋内只开了一盏小夜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回了床上,梁颂年半靠在床头躺在他的身边,笔记本屏幕的冷光照在他平静的侧脸上。   谈玉琢面向梁颂年蜷着,他没有动,梁颂年也没有低头看,却摸了摸他的下巴,“感觉好些了吗?”   他合上笔记本,小夜灯昏黄暧昧的光线反而让他看上去更容易亲近些,谈玉琢看了看自己残留着针孔的手背,心情不是很好。   他有点沮丧,点了点头。   梁颂年垂眼看他,静了片刻,摸到他的手腕,从他手心下,捏了捏他的无名指,问:“戒指呢?”   谈玉琢的手凉,被揉捏着,血液顺畅些,才有了些温度,他不撒谎,直接地回答:“我卖掉了。”   说到这个,谈玉琢就有点得意,当初买戒指的时候,周时想在戒指内圈刻字,他没答应,因此转手卖的时候,戒指多卖了二十万。   说完,谈玉琢慢慢眨了几下眼睛,试探问:“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梁颂年笑,“我新买个给你。”   谈玉琢看看梁颂年,心里紧着的弦终于松了,显出一些任性但不至于让人讨厌的乖张,“我要比之前更贵的,太便宜的我不要。”   梁颂年是话不会说很满的那一类人,谈玉琢时常要揣摩他的意思。   高中,谈玉琢被梁颂年拒绝后,神思不属地过了两星期,期间没有再去过医务室,甚至连操场都很少去。   十月天气转凉,学校半夜下了一场凉雨,谈玉琢盖了两条被子还是感冒了。   上午第二节 物理课,他趴在桌上不停咳嗽和吸鼻子,班主任下课之后把他叫到办公室开了假条。   他拿着假条,先回宿舍在柜子里找到自己秋冬的校服厚外套穿上。   走出宿舍天上下了细雨,他没打伞,人很焉巴,眼睛里不断烧出生理盐水,他只能不停地用袖子抹自己的眼角,布料把他眼角的皮肤磨得刺痛,就这样一路走到医务室。   他推开门,却看见了自己认为不应该看见的人。   梁颂年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衣服是干燥的,连发型都没有乱,干净又清爽,和凌乱的、瘦弱的谈玉琢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抬起眼,长长地看了一眼,“你好久没来了。”   谈玉琢站在原地,眼角的泪水滑稽地不停流,因为太过震惊而宕机了,瓮声瓮气地“啊?”了一声。   梁颂年有点无奈,用一种很容易让谈玉琢误会的温柔的语气说:“我一直在等你。”   谈玉琢才知道自己没有被完全拒绝,梁颂年就是很奇怪的人,小时候是奇怪的小孩,长大了是奇怪的大人。   在几个小时前,梁颂年一直没有发出确定的讯号,他还在担心自己病好了,梁颂年同情心告罄,会不会直接送他回去。   现在他说要送自己戒指,那应该是决定要继续包养他的意思。   梁颂年手指关节蹭了蹭他的脸颊,“随便你挑。”   谈玉琢忍不住笑了,撑起身子靠过来贴了一下梁颂年的嘴唇,他身上热,梁颂年扶住他的腰身,没有推开也没有迎合,保持着妥帖的让人找不出错处的距离。   谈玉琢本来只是单纯地贴了一会他的唇角,片刻后覆住了他的唇。   睡衣层层堆叠在梁颂年的小臂上,他身上有一股蓬勃的侵袭性强烈的热气,和谈玉琢病出来的热完全不同。   谈玉琢抬起手,放在梁颂年的脖颈侧,闭上眼睛,慢慢舔舐,直到把对方的嘴唇舔得很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梁颂年没有拒绝他。   吻了很久,梁颂年放开些他,谈玉琢很不合时宜地呛咳两声,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是很差劲的,闷着声贴上去,胡乱地贴着梁颂年的嘴唇亲。   他一边亲,一边手往下伸,梁颂年伸出手指轻轻点开他,克制地说:“玉琢,等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谈玉琢看着他,一下一下吻他的脸颊,声音含糊不清:“怎么了?”   严肃的冷漠的脸上,他的嘴唇被谈玉琢亲得很红,眼睛却是清明的。   他声音很清楚,不存在听错的可能,他说:“玉琢,我有性功能障碍。”   谈玉琢没有在意,跪坐在梁颂年的腰身上,轻轻笑:“没关系,一定是因为现在我还穿着衣服。”   他悉悉索索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只剩下一双白色的袜子,又凑过去亲梁颂年的嘴唇,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现在还发烧呢,里面热热的,会很舒服的。”   谈玉琢身子白得发光,抱在怀里又软又热,但是梁颂年连呼吸都没有乱一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谈玉琢往下摸,摸到绵软的一团,一点反应没有。   他愣了一瞬,依旧乐观,并且很宽容,慢慢往下移,“没事,我亲亲它就好了。”   梁颂年看了一眼他烂红的嘴唇,摁住他的肩膀,声音低哑:“可以了,不要闹。”   谈玉琢嘴唇温热,吻他小腹上肌肉起伏的沟壑,牙齿咬住皮带扣,发出轻轻的磕碰声,眼眸湿润向上看着他,纤长鸦黑的睫毛轻轻扇动。   梁颂年推他,谈玉琢焦急地摇头,拼命往里吞,喉咙上下艰难地滑动,发出吞咽的水声,声音闷在口舌里,含糊地说不要不要。   梁颂年妥协了,仰头闭上眼睛没有看他,手指轻轻伸进他的发间。   谈玉琢把自己脸憋红了,腮边鼓出一块,含在嘴里的一团东西还是软绵绵的,他犹豫地吐出来,连咽了两口口水。   “……没关系,你是今天太累了吧……”他看着梁颂年的脸安慰。   梁颂年沉默。   “……”   谈玉琢说不出什么了,一起沉默了下去。   过了许久,谈玉琢从他身上翻下去,干愣地平躺在床上几秒,什么想法都有。   混乱地思考了几分钟,开始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衣服,最后翻过身往床边沿挪。   他穿好衣服站起来,没敢看梁颂年的眼睛,真诚地说:“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们下次再联系吧!” 第7章 早餐   梁颂年叫住他:“你要回去吗?”   谈玉琢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地抬起眼,轻轻“嗯”了一声。   梁颂年从床上坐起来,衣服整齐,面庞沉静,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他说,“你下不去山。”   谈玉琢的睡袍太长,拖到了脚背上,他抓了抓自己膝盖上的布料往上提,既不说话也不动作,站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颂年伸出手,叫他躺回来。   谈玉琢顿了顿,还是没有动作,扭捏了会,皱着脸说:“不行,我太难受了,疼。”   梁颂年看他,谈玉琢背上登时冒出了细密的汗,他想叫梁颂年不要再看了。   他就是一个很容易沦陷于庸俗的人,稍微花上一点钱,谁都可以欣赏他的丑态,不论看多少遍,都不会感觉新鲜的。   “很难受吗?”梁颂年问,像是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你别问了。”谈玉琢放弃,闭上眼睛。   梁颂年把灯调得更暗了些,似乎是想给谈玉琢留一点体面,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部线条显得愈发完美,像某种没有缺点,不会被世俗情欲困扰的造物。   梁颂年靠过来些,用一种轻柔但不容抗拒的力度握住了他的手腕,“抱歉,我应该提前和你说。”   谈玉琢觉得很没有意思,梁颂年没必要为这件事和他道歉,又微妙得觉得尴尬和愧疚。   梁颂年掀开被子,重新裹住他,谈玉琢身上的睡衣毛茸茸的,抱起来实际上很舒服,只是人太瘦了。   谈玉琢安静地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含着一丝愧疚道歉:“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没有经过你同意就田你了。”   尔后露出几分凝重:“很不礼貌。”   他想扇自己的嘴,怎么什么都馋呢。   梁颂年捏了捏他的下巴,“道歉也要礼尚往来吗?”   他看着他,缓缓说:“如果想不出要为什么道歉,可以不说。”   谈玉琢闭嘴了。   过了会,他小声为自己辩白:“我很真诚的。”   梁颂年嘴角弯起不易察觉的幅度,“嗯”了一声,“我感觉到你的真诚。”   谈玉琢莫名觉得他的话不可信,只不过现在他有一件更为需要解决的事情,他忍了忍,开口说:“我想去下浴室。”   梁颂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被子拉过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脊背,“再不睡觉,天就要亮了。”   “不是……”谈玉琢觉得自己的事情比较紧急一点,鼻子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我可以去客房,不会吵到你睡觉。”   梁颂年继续拍拍。   谈玉琢睁大眼睛,眨动好几下,企图让他理解到男人之间不必言说的密语。   梁颂年面无表情,拍得更加轻缓了些。   “……”   果然,男人失去了下半身,就失去了脑子,真是可怕。   谈玉琢无言,默默侧过身子,膝盖蜷起。   “玉琢,不可以。”梁颂年摁住他的手。   谈玉琢皱眉,咬着牙说:“你干什么呀?”   梁颂年不为所动。   谈玉琢无可奈何,半张脸埋在枕间,良久闷出一句:“梁颂年,你讨厌死。”   “我恨死你了。”谈玉琢用很轻的声音说,他实在难受,不免自暴自弃。   “靠过来些。”梁颂年单手扣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身边拉。   谈玉琢不配合,他被梁颂年摁得有点难受,想要推开他,“你又帮不了什么忙。”   说完,他沉默了一瞬,红着眼睛恨极来了一句:“我就知道,男人一过二十五就不能用了。”   梁颂年被他逗笑了,“你不也过二十五了吗?”   谈玉琢轻哼一声,“我和你又不一样,我用后面,用不到前面,萎不萎又不影响使用。”   梁颂年又笑,很包容似的。   “今天先忍着点。”梁颂年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手伸进睡袍里,摁住他的小腹部,“你还在生病,不能那么贪玩,嗯?”   谈玉琢轻叫了一声,梁颂年的手掌心温厚,宽大有力,他止不住想躲。   “给你揉揉肚子。”梁颂年在他耳边说,“刚刚是不是吐了?”   谈玉琢这几年记忆里变得很差,但他对自己衰退的记忆力没有概念。   他发现自己居然记不起五个小时前自己洗澡的细节,也记不起自己是否打扫干净了浴室,有没有留下痕迹。   谈玉琢后喉咙发紧,心口一凉,身上的温度迅速降下来,心跳却变得更加猛烈。   他想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吐过,又觉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摇头只会显得很突兀尴尬。   梁颂年看他,说不上多认真,“之前你胃没有那么差。”   梁颂年的力道控制得很好,不会让他觉得过于难受,原本不适的胃部都渐渐平息了下去。   谈玉琢发现自己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熟悉,觉得自己有点丢脸,眼泪不断积聚,滑下来,挂在鼻尖上。   梁颂年亲了亲他的小眼泪珠子,含住他的上唇,给他安慰。   谈玉琢让他亲了一会,人有点迷糊了,眼睫毛沾了泪水重得他有点抬不起来,于是眯着眼睛很轻地提醒:“刚刚我的嘴含过你的口口。”   梁颂年停下了动作。   谈玉琢继续说:“我没有漱口。”   梁颂年嘴唇离开他几寸,默了又默,压住他的唇舌:“不要再说话了,乖乖。”   谈玉琢失去了说话的权利,只能埋在枕席间,闭着眼睛,脸庞干燥了又被泪水打湿,也不知道是因为太难过还是因为太难受。   “我又不嫌弃你,过来再亲会。”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下来。   他把自己的眼睫都哭得湿漉漉的,让梁颂年想到葬礼那天,谈玉琢为周时流的眼泪。   他把自己遮面的黑纱也哭湿了,梁颂年很少看见有人那么爱哭。   很可惜,梁颂年心想,人死了就是死了。   周时死了,就再也亲不到谈玉琢的眼泪。   ————   梁颂年吃完早饭,换了身外出的衣服,重新上楼走到床边,谈玉琢还是没有醒,一动不动地侧着身子,呼吸均匀。   梁颂年低头看了眼手表,等了五分钟,伸手轻轻拍了拍谈玉琢的肩膀。   谈玉琢睡眠很浅,几乎在梁颂年触碰他的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只是还在状况外,呆了几秒后,迟缓地拉起被子想要盖住自己的脸。   梁颂年把被子拉下来一点,“九点半了,你下去吃点早饭。”   谈玉琢眯着眼睛皱眉,抬起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我不吃,你先去忙吧,下午我自己会回去。”   他翻身打算继续睡,梁颂年扣住了他的肩膀,问他,“回酒店吗?”   谈玉琢实际上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要去哪里,梁颂年问了,他就点头。   “之后呢?”梁颂年问。   谈玉琢感觉他像个强迫自己列出完整职业规划的上司,他散漫地“哦”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重新买个房子住吧?”   他不确定这个回答会不会让梁颂年满意,尾音带了些不自信的疑问,他很担心这件事,因为梁颂年看上去不满意就不会让他睡觉的样子。   梁颂年没有评价他的计划是否合理可行,只是看了他片刻,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今天别忘记吃药。”梁颂年说。   谈玉琢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睛缓慢地闭上,一副又憋闷又困的样子。   梁颂年的手很干燥温暖,在他额头停留了片刻,然后是脸颊,最后是脖子,动作轻柔。   “玉琢,我数三个数……”   谈玉琢蓦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弹坐起身。   因为惊讶于自己条件反射的速度,他呆愣片刻,反应过来直想抽自己巴掌。   梁颂年捏了捏他的后颈,力道不重,像是在安抚,声音也很柔和,“好了,下去吃点东西。”   谈玉琢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勉强掀开被子下了床,下楼坐到了餐桌上。   梁颂年把盘子递给他,谈玉琢不太愿意吃,但还是道了谢。   早餐还是热的,看起来刚做出来不久,金枪鱼可颂的表皮上似乎还残留着烘烤时的“滋滋”声。   面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谈玉琢被勾起了些食欲,尝试吃了点。   “咖啡还是牛奶?”梁颂年从台面上拿下两只杯子,谈玉琢抬起头回答:“牛奶。”   谈玉琢头发长,松松地垂在身侧,有点凌乱,他捏着叉子,时不时在盘子里拨动,却没几次送进自己嘴里。   “你还是想走吗?”梁颂年问他。   谈玉琢很快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纠结或者犹豫的时间,“等会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走。”   梁颂年平静地放下杯子,坐在谈玉琢的对面,“为什么?”   谈玉琢咽下自己嘴里的煎蛋,“因为我没有男人口口会死。”   梁颂年:“……”   谈玉琢摆了摆手,“我和你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梁颂年没有反驳没有生气,突然问:“房子想买在哪里?”   谈玉琢抬头看了梁颂年一眼,对视了一秒又垂下,“没有想好。”   “昨天睡得好吗?”梁颂年又问。   两个问题听上去没有什么关联性。   谈玉琢喝了口牛奶,慢吞吞咽下去后笑着说:“挺好的,昨天晚上我还听到了风吹过松树梢的声音。”   梁颂年点了点头,露出些笑,“你喜欢,这套房子就送给你,你也不用再去买了。”   “咳噗!”   谈玉琢被牛奶呛到,咳了几声。   “喝慢一点。”梁颂年递给他一张餐巾纸,显然没有抓住真正的重点。   谈玉琢缓慢地放下了叉子,擦了擦嘴,许久没有说话。   梁颂年以为他不满意,“如果不喜欢,你可以再挑。”   谈玉琢看他,很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梁颂年“嗯”了一声,“再配台车,司机自己挑一个喜欢的,好不好?”   谈玉琢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比开始的时候乖巧了不少。   “下午去挑个喜欢的戒指。”梁颂年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拍了拍,“你坐我近点,这边来。”   谈玉琢从椅子前站起来,绕过半张桌子坐到梁颂年旁边,静了会,手臂绕过他的胳膊,轻轻抱住了。   “颂年。”谈玉琢仰着脸看他,“你对我真好。”   “把早餐吃完。”梁颂年用食指关节蹭了蹭他的脸颊侧,“你之前说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作者有话说:   圣诞节快乐,宝宝们~   别锁我了!真的只是揉肚子,没往其他地方揉!就是肚子就是肚子!没有隐喻,胃不舒服揉肚子!玉琢哭是因为自己发现自己状态很不对,前不久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真的生气了! 第8章 可颂   谈玉琢吃得很慢,勉强把巴掌大的可颂吃完后,不停拿勺子划煎蛋和牛肉。   梁颂年看了他一会,拉过他的盘子,把一塌糊涂的早餐碎塞进了自己嘴里。   谈玉琢抬起头,怔了怔,“那是我的勺子……”   梁颂年自然地咽下食物,站起身拍了拍谈玉琢的腰,“下来。”   谈玉琢手臂顺从地搭上他的肩膀,眉头微微拧着,还在纠结早餐的事情,“全是口水。”   梁颂年抱他下来,没有听清,“嗯?”了一声。   “全是口水啊,我的。”谈玉琢睁大眼睛,偏头想去看梁颂年的脸,“你好奇怪啊。”   梁颂年觉得谈玉琢说话很有趣,但如果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如实说出来,估计谈玉琢会不高兴,于是他只是笑,没有说什么。   “你之前都不愿意和我接吻。”谈玉琢没有因为他的无视而停止,继续说,“你不是感觉别人的口水不干净吗?”   谈玉琢复述得委婉,当时梁颂年偏头躲开,说的是:“不用了,不太能接受。”   过了很久,梁颂年才慢慢接受了接吻,但是经常只是单纯的嘴唇相贴。   谈玉琢想着,没有其他恶意地重复:“你好奇怪。”   “是吗?”梁颂年微微笑着,“那就是奇怪吧。”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很纵容的样子,只是谈玉琢听起来感觉又沉又闷,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不会发火的机器。   谈玉琢闻言沉默少时,梁颂年以为他还有话要说,认真等了很久。   但他只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我回去睡觉了。”   梁颂年不疾不徐地拉住他,手放在他的腰间,低下头说:“再陪陪我。”   梁颂年的请求并不过分,而且他很大方。   谈玉琢想他应该回头吻对方的下巴,可是他没有,他不是抗拒,只是不小心又开始走神。   窗外雪霁初晴,天边黛山雾沉沉,天地被照成了明晃晃的一片银白色。   谈玉琢以为自己只盯了几秒,他回头,脸埋在梁颂年的脖颈间,吻了吻他颈侧温热的肌肤。   梁颂年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可能他早上刚洗过澡,谈玉琢闻了一会,肩膀被人轻轻推开了。   “你平常这个时候都在干什么?”梁颂年问他,表情有点微妙。   谈玉琢抬起眼,那枚小痣隐隐约约的。   他看上去有点紧张,梁颂年不知道为何这样稀松平常的问题会给他如此大的压力。   谈玉琢很努力地回忆,吞吞吐吐地回答:“不睡觉的话就看电视吧……”   说完,谈玉琢就紧闭上嘴,有点紧绷地看着梁颂年,似乎在等他对自己回答的评价。   梁颂年听完,没有对他糟糕无聊的生活予以评价,只是沉吟片刻,缓声说:“那好,陪我看会电影。”   谈玉琢暗暗松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松散了些,点了点头。   影音室在地下一层,里面的陈设非常简洁,整体色低调沉稳,昏黄暧昧的灯光映照着沉木色的书架,只有正对投影墙的红色真皮沙发尤为惹眼。   梁颂年调好灯光,打开投影仪,把画面投到投影墙上,起身问谈玉琢:“你喜欢看哪类影视?”   谈玉琢再次为难住,思索了一会,说:“随便吧。”   梁颂年看他的时间长了点,谈玉琢不动声色地偏过头。   “你最近在看什么?”梁颂年低下头看屏幕,随意地翻了一下列表,没有听到谈玉琢回答,他转头。   谈玉琢目视前方,眉头微微拧着,有点不耐烦,“不记得了。”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他很少去关注自己看的视频内容,只是为了听些声响。   梁颂年没有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几分钟后伸出手,手腕搭在谈玉琢的肩膀上,手指侧贴着他的脸颊轮廓摸了摸。   他放下手机,神情放松地笑,“玉琢,你怎么还是不耐心呢?”   谈玉琢无言,他挺不喜欢梁颂年用两人认识很多年的语气说话。   他们似乎没有到那么亲昵的地步,但要说两人真的毫无关系,又显得怪异。   谈玉琢坐下,电影开始播放,梁颂年坐在沙发的另一侧,递给他一条白色的毯子。   谈玉琢把毯子盖在自己腿上,他们之间隔着三四个抱枕的距离,互不打扰地干坐着。   谈玉琢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反而非常熟悉。   梁颂年并没有多余的情感需求,恋爱结婚对他来说,只是人生必要经历的一环。   恰好在那个时间点,谈玉琢出现了,对他说了一串不着四六的,酸唧唧的告白。   谈玉琢长得合他的心意,不会让他觉得愚蠢,又爱干净。   按照世俗的意义来说,谈玉琢应该算是他恋爱的理想型,但是他既不喜欢肢体接触,也不喜欢亲吻。   偶尔,谈玉琢会感到费解,特别是在梁颂年刚出国的一段时间,他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明白。   他对梁颂年来说,远没有到喜欢的程度,只是勉强地可以接受。   那一天晚上是除夕夜,妈妈敲门叫他出来吃饺子,房间隔音不是很好,隐隐约约传来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热热闹闹的。   他闷在被子里喊:“我不吃啦!”   那一年,是他和梁颂年恋爱第六年。   十五元宵节,他遇到了周时,两人认识第三天,周时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盒。   影音室空调开得足,沙发柔软,没一会,谈玉琢昏昏欲睡,眼皮眨动的频率越来越慢。   身侧沙发轻微地向下凹陷,谈玉琢清醒了,听见梁颂年问他:“你在想什么?”   谈玉琢漫不经心,“我在想这张沙发好宽,真适合做诶。”   他抬头看梁颂年,意有所指,“这里隔音也不错。”   电影的灯光明明灭灭,梁颂年那边一点声息也无,他便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在抱怨我吗?”梁颂年无奈。   谈玉琢换了姿势,面向他,“颂年,你为什么得病了?”   谈玉琢没有感觉这是什么不能谈论的话题,他问得十分坦然,眼睛避也不避地和梁颂年对视。   梁颂年闭了下眼睛,抬起手捏了捏鼻梁,似乎是累了,又似乎不是。   “我的身体没有问题,”梁颂年低而慢地说,“医生说是心理因素。”   谈玉琢觉得一切都合理了,如果是梁颂年,因为精神心理出现什么奇怪的问题,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多试试会好吗?”他问。   梁颂年沉默地看着他,谈玉琢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朦胧,显得多情。   他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露出皮肤的地方是雪白的,两颊薄红,眼睫漆黑。   “不要想了。”梁颂年垂下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坐过来点。”   梁颂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谈玉琢反而不太适应。   在动作的过程中,他身上的毯子被扯得凌乱,大半落到了地上。   电影的声音零碎地涌入他的耳朵,他安静地躺了会,意外地心如止水。   他们就像一对已经结婚好多年的夫妻,过往的激情已经退却,两人即使相拥,也只会平静地思考明天的午餐究竟吃什么。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背微微肿起,上面还有昨天扎针留下的针孔 。   梁颂年顺着掌纹摸他的手掌,谈玉琢没有反应,摸得有点久了,他不理解为什么梁颂年对这简单的动作乐此不疲,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   “玉琢,”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混着电影柔和的背景音乐,听上去有点失真,“周时对你好吗?”   谈玉琢不太清醒,短暂几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呼吸,轻微的窒息感让他没法保持清醒。   他缓慢地呼吸,微微抬了下下巴,“挺好的。”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升腾而起,谈玉琢无端烦躁。   他觉得怪可怕的,一个男人失去了星能力,摆脱下半身的思考方式之后,不算好用的脑子居然妄图取代,开始思索探求一些显而易见无关紧要的问题了。   他怀疑梁颂年故意给他难堪,抛出有明晰答案的问题,让他回答,再用自己的标准评判他的对错。   但是梁颂年没有,他微微笑,“那就好。”   谈玉琢觉得难以忍受,他宁愿梁颂年把他摁在沙发上,绑住他的手,蒙住他的眼睛,压住他的大腿,像之前一样*他一顿。   沙发另一侧震动了一下,谈玉琢伸长手拿起手机打开,屏幕上跳出很多条短信,发信人都是许庭知。   许庭知向他道歉,说自己那天晚上喝多了,没有款待好他,又委婉地询问现在他在哪里。   梁颂年靠过来,看谈玉琢打字回:“没关系,梁颂年送我回去了。”   他说得很巧妙,没有完全说假话,事后被问起也能含糊过去。   梁颂年看手机屏幕看了半晌,许庭知很快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梁颂年伸手遮住他的手机,“我不记得,你和他之前很熟吗?”   “有时候联系不到你,就会联系他。”谈玉琢关上手机,眼睛从手机屏幕移到梁颂年的身上,“庭知人很好。”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就没有在意,转头继续看电影,过了会,他低下头想打开手机,发现梁颂年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的身上。   谈玉琢停顿几秒,默默把手机放下了。   作者有话说:   梁哥:怎么?你没有自己老婆吗? 第9章 领带   电影放到尾声,许庭知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梁颂年手机调了静音,他任由手机屏幕亮起又灭下,没有搭理。   手机第三次震动的时候,他才伸出手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喂?”   “我靠。”许庭知声音很大,语速很快很急,“你干什么去了,不接电话。”   停顿的间隙里几声悉索声后,他的声音远了些,手机里传来他模糊的斥责声:“你别给我过来,老子一脚把你踹下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许庭知那边安静了下来。   “又吵架了?”梁颂年见怪不怪,垂下眼睑。   谈玉琢躺在他的怀里,已经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因为声响脸轻微地皱了一下。   他的脸雪白,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皮褶皱里的那枚小痣就露了出来。   梁颂年看了一会,把他颊边散落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明知故问。”那边许庭知依旧吵吵嚷嚷,开始兴师问罪,“玉琢说昨天是你送他回去的?”   梁颂年轻轻拍谈玉琢的背,放轻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只说:“顺路。”   “你还怪好心的。”许庭知没有多想,自顾自地说,“玉琢怎么不回我消息了,你和他说一声呗,我约他出去玩。”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有点严肃地问:“他理你吗?他应该也不理你吧?”   不怪许庭知这样想,他印象里的谈玉琢颇有几分脾气,学生时代就有很多人喜欢他,只是情书和礼物都无法扣动他的心扉。   谈玉琢会跳芭蕾,身条挺拔柔韧,时常微微抬起下巴,真像一只脖子细长白皙的天鹅。   许庭知对谈玉琢和梁颂年的关系知之甚少,两人之间断断续续地联系,算不上多么热切,只知道之后他们忽然闹了矛盾,以至于他长久无法通过梁颂年搭上这条线。   许庭知以为两人之间只是点头之交,点到为止。   直到得知谈玉琢头上戴的冠冕是梁颂年送的。   制作于1960年的Harry Winston冠冕,从苏富比的拍卖会上,飘过伦敦的重洋,轻轻压在了谈玉琢头顶洁白的头纱上。   梁颂年说觉得很合适,便买了下来。   许庭知当时和陈律一起笑,他没有歧视自己朋友的意思,也理解梁颂年。   许庭知提醒他,你哪怕真心对他说一句新婚快乐呢,谈玉琢什么时候缺过为他花钱的人?   哪怕是周时,他们眼中不入流投机取巧发家的小商户,也切切地从英国萨维尔街运来定制西装呈到谈玉琢面前。   冠冕必然华贵,却并不无往而利,和学生时代塞满谈玉琢桌膛的廉价情书并无区别。   “过了那么多年了,之前的矛盾也要解了。”许庭知幽幽地,几分真几分假地安慰对方。   梁颂年脾气很好地回答:“我会和他说的。”   许庭知感觉匪夷所思,不知哪件事更加让他难接受一点。   他私自觉得谈玉琢对自己的态度比梁颂年好,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忽然不理自己。   但他很快开始担忧其他事情,“你说我要穿什么衣服和他见面?”   “不急,你慢慢挑。”梁颂年退出通话界面,打开自己的日程看了一眼,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供你考虑。”   许庭知莫名其妙,“什么?”   “我下星期才有空,到时候再约时间。”梁颂年垂下手摸了摸谈玉琢的脖颈,发现皮肉烫得离奇。   梁颂年捂住手机的收音孔,皱眉叫了几声他的名字,谈玉琢不堪其扰,偏过头,让自己更深地埋进人怀里。   “你也来吗?”许庭知没有警觉意识,无聊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尖。   梁颂年像哄小孩一样摸了摸谈玉琢的下巴,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要一起吃顿饭。”   许庭知笑了两声,有点尴尬,“那么认真干嘛。”   “庭知,”梁颂年很少这样叫他,“得认真的。”   许庭知寻思没有坏处,谈玉琢总归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便满心答应了下来。   “地点我定,之后会告诉你。”梁颂年说。   许庭知云里雾里,“不用,你瞎忙活什么,我来定就好。”   梁颂年过了几秒才静而缓地说:“应该我定的。”   “啊,那好吧,承你情了。”许庭知疑惑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说,顺了梁颂年的意。   “应该的。”梁颂年说完,摁下了挂断键,放下手机。   谈玉琢被弄醒了,缓慢眨着眼睛,眉头拧得紧紧的,倒是没有动作。   梁颂年低下头,谈玉琢犹似在梦中,眼睫半垂,不太高兴的样子。   “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不要睡生病了。”梁颂年温声对他说,帮他毯子拉下去了一点。   谈玉琢神志似乎回来了些,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慢腾腾地直起身,因为自己睡了太久而不太好意思,哑着嗓子问:“有睡那么久吗?”   “也没有很久。”梁颂年改口,“只是你刚发过烧,不能随便胡乱一直睡。”   谈玉琢抿了抿唇,感觉能接受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电影已经结束,谢影黑幕让室内的光线更加暗,谈玉琢打开手机,屏幕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眯起眼睛有点不适应,看着满屏的信息很轻地嘟囔了一声。   许庭知似乎对谁都很热情,打电话的时候咋咋呼呼,发消息也喜欢连着发一长串。   梁颂年看见他回:“刚刚睡着了。”   梁颂年便不再看了,低下头,谈玉琢抬起头看他,眼底水波流转,却没有多余意思。   因为谈玉琢的眼睛生来如此,如此漂亮,再如何普通地瞥人一眼,也会叫人感觉脉脉有情。   他嘴唇安静地贴了会他的眼睛,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把灯调明亮了些。   “晚上我不回来,医生会再来一趟,看你喝完药他再走。”   梁颂年近来很忙,抽出一天半的空闲时间已经是勉强。   谈玉琢弯起眼,答应了声好,又轻轻抱怨说:“你好辛苦的。”   梁颂年没从他话里听出几分真心,谈玉琢惯会讨人欢心,或者说,他站在那什么都不干,就足够让人喜欢。   他便无意或是有意,经常如此。   “上去帮我挑个领带。”梁颂年说,过了会,又开口,“好不好?”   谈玉琢没有看他的表情,慢慢“哦”了一声,转身往楼上走。   他上楼,打开主卧边衣帽间的门,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装领带的抽屉,草草看了一眼,抽了条最保险的黑色,用时不过两分钟。   他离开衣帽间,在第二层楼梯的暗角坐了几分钟,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重新站起身。   梁颂年站在楼梯口等他。   “我挑了好久。”谈玉琢把领带递给梁颂年,对着面前的人笑,“肯定很适合你。”   梁颂年接过他手里的领带,绕在手上看了几眼,谈玉琢略微忐忑了几秒,见梁颂年微笑。   “眼光真好,我经常用这条。”他说。   谈玉琢看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尴尬,心里却有点不安起来,他总感觉梁颂年说话此中有深意,他花心思思考了会,梁颂年的话中有没有戳破他的意思。   梁颂年自己打了领带,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   谈玉琢便感觉轻松了许多,他回到自己昨晚睡的房间,躺在床上给陈春留了消息。   陈春没有立刻回复,她被周时解雇之后,重新找了户主,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准备晚餐,正是最忙的时候。   陈春耳朵不好,总是听不见手机信息的提示音。   一条视频通讯申请从手机上弹出,谈玉琢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接通了视频。   “妈妈。”谈玉琢下巴垫在枕头上,眯着眼睛笑,“你怎么又打电话给我呀?”   谈雪靠近些摄像头,叫了一声:“宝宝。”   “宝宝,我担心你嘛。”谈雪把镜头放得太近,只能看清她半张脸,不知她在做什么,肩膀一直动,“什么时候来陪妈咪呀?”   谈玉琢沉默片刻,周时刚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得到一笔钱,就与谈雪说了。   谈雪便很期待,她甚至有力气下床自己打扫屋子,还学了几道本地的新菜式。   她不止一次说这里的鱼生很鲜的,刚脱网的鱼不过一小时便被处理完端上了桌。   谈玉琢不想扫她的兴,便拖延道:“再过段时间,妈咪呀,我最近走不开。”   谈玉琢如果现在收拾行李去南边,恐怕梁颂年会报警抓他,罪名是诈骗。   “死了个男人就死了嘛,累到我宝宝怎么行。”谈雪叹了口气,她之前很不愿意谈玉琢嫁给周时。   她说,宝宝呀,他面相和你亲阿爸好像的,不会疼人的。   又说,他妈妈也没有个笑脸,饭桌都不肯上的。   他躺病房转醒那晚,陈春告诉他,谈雪在他手术室门口吐了血,也被拉进了急救。   谈玉琢问周时为什么把谈雪叫来。   你死了总要有人给你收尸吧,周时这样说。   谈玉琢想到此,便有几分得意,是以风水轮流转,谁死在谁前头,谁又能知晓。   “Z市什么时候暖和呀?我想和宝宝在一起嘛。”谈雪移了下手机,露出整张脸,谈玉琢才看清她在织毛线。   她实在不擅长做这类事情,织出来的东西比陈春那条围巾还丑。   她却很热衷,展示给谈玉琢看,“好看不啦,织好了给宝宝寄过去。”   “……你眼睛要织痛了。”谈玉琢说不出谎话,他一说谎,谈雪就知道。   谈雪弯起嘴角笑,她看上去还和前几年一样,鹅蛋脸杏仁眼,看不出年纪,只是过分瘦了些。   “还是不寄了,等我回来给宝宝。”谈雪垂下眼,把那团毛线仔细收好。   谈玉琢舍不得挂视频,和谈雪说了许多话,并保证等天气一暖就接她回来,才挂断了视频。   作者有话说:   bb们,要上榜单了,请为我投些海星() 第10章 酒窖   山上的温度比市区更低些,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远处的山头上湿冷的雾气挥散不去。   谈玉琢自由活动的范围很大,他很快找到离别墅几百米外的地下酒窖,只是被上了锁。   他没有随身带手机,只能按照来时的原路慢吞吞走回去,走到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保姆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   谈玉琢问她地窖的钥匙,保姆露出抱歉的神情,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又提议他可以直接打电话问梁先生。   谈玉琢便有几分纠结,多年的相处让他对梁颂年的脾性了如指掌。   总而言之,梁颂年并不会故意刁难人,没有多么乖张的习惯,相反,他所接受经年累月的严格教育,使他身上有一股让人感之亲切的沉稳气质。   谈玉琢也曾短暂地陷入过他的温柔之中,但很快认清了他骨子里切实的冷漠。   他的温柔也只源于他的涵养,更多时候并不出于本心。   所以,谈玉琢实际上有点怯他。   谈玉琢思来想去,没有抵御住酒精的诱惑,还是走上楼。   不多时,他出现在楼梯口,和保姆说找不到自己的手机。   保姆看了他一眼,从客厅的沙发靠垫下抽出手机,递给他。   谈玉琢的表情出现一丝的不自然,接过手机自言自语的,“怎么在那呢?”   保姆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回答他:“您今天早上吃过早饭塞在那的。”   谈玉琢又轻声嘀咕了几句,他顺着保姆的话开始回想自己早餐吃了什么,很努力,但记忆很模糊,最后只勉强记起来培根煎蛋。   他高兴了一点,自信地问保姆今天早餐是什么。   保姆没有看出异常,“小米粥和南瓜。”   并且谈玉琢没有吃,只是把南瓜压碎了搅和在粥里。   保姆注意到谈玉琢略显失落的脸色,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谈玉琢没有多在此纠结,走到阳台,拨通电话。   电话提示音响了好久,梁颂年才接通了电话,没有加其他问候语,直接叫了名字:“玉琢?”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应该心情是不坏的,谈玉琢有了些勇气。   阳台上太冷了,谈玉琢吐出一口白气,“颂年,酒窖的钥匙在哪里呀?”   手机的另一头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轻微的呼吸气音,谈玉琢把手机拿远了些,纳闷地看了又看,重新叫了一声。   “那不是酒窖。”梁颂年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下面是今年秋冬收的土豆和萝卜,你如果想吃,叫阿姨做给你吃,记得叫她多放姜。”   谈玉琢一时有点难以接受,很怀疑,谁会在半山豪宅的地窖里存放满大街都有的卖的廉价蔬菜呢?   但他又想到这幢房子的前主人是梁颂年,一切又似乎合理了起来。   “那可以藏我的酒吗?”谈玉琢打上了其他的主意,他还有一批酒存在北边的葡萄园里,周时死了之后还没有机会找人运过来。   他想得特别好,把地窖左侧的空间清扫出来,一边放梁颂年的萝卜土豆,一边放他的宝贝酒。   梁颂年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意味不明地提醒他:“玉琢,这两天我不在,还有什么事情吗?”   谈玉琢轻轻“嗯”了一声,本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心思说:“没有了。”   “是吗?”梁颂年淡淡地开口,“如果有什么事,不要怕麻烦,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谈玉琢听不出他的心情好坏,习惯性地用指甲扣手指缝,回答得很乖巧:“好,好的。”   “嗯。”梁颂年没有表达自己的满意或者不满,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谈玉琢听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心里莫名觉得有些许微妙。   他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有没有打扰到梁颂年工作,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给梁颂年留下的印象是好是坏,不在他思考的范畴之内。   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让梁颂年为自己多花钱。   所幸,梁颂年不是个吝啬的人。   正值落日,远处的山丛间渐染绯色,霞光弥散,只是风卷起积雪,被吹起的冷湿碎雪不断扑面,让人无法安然地享受这一方美景。   谈玉琢在阳台上逗留了会,冷得直打哆嗦,转身回到了温暖的室内。   保姆急匆匆地从楼下走上来,叫谈玉琢去换身外出的衣服。   谈玉琢莫名其妙,“怎么了?”   保姆说刚刚梁先生的助理来电话,要送他去H市。   她打开更衣室的门,拉出行李箱,蹲下身动作迅速地帮他收拾行李,时不时抬起头询问他的意见,又抽了几盒面膜塞进了夹层里。   “我去那干嘛?”   谈玉琢懵然地站着,没有行动,心里一阵恐慌,又觉得梁颂年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因为一通电话就要把他送走。   “梁先生在那边出差。”保姆从忙碌之中抽离了一点,仰起头看他,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谈先生记性不太好哦,王助前天特地和您报备过了。”   谈玉琢怔了一瞬,他明白保姆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但还是轻而易举地引发了他的焦虑,以至于他僵直地站在原地许久。   保姆没有发现,她背对着他,从衣柜里拿下两件外套,转过身让他挑一件。   谈玉琢缓了好久,保姆很有耐心地举着衣服,她以为他在思考,其实谈玉琢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   最后他指了左边那件,保姆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   谈玉琢刚换好衣服,布加迪车前大灯照进了庭院,保姆一手提着一个24寸行李箱,急匆匆地跑下楼。   谈玉琢跟在后面走到门口,雪地被大灯照出一片刺目的银色,他不得不眯了眯眼。   王助关上后备箱,转头对他得体地微笑了一下,“谈先生,辛苦您赶一趟了。”   谈玉琢点点头,礼貌地寒暄回去,“雪路不好开车,王助也辛苦了。”   王助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打开车门。   王助看着年龄不大,办事却很细致妥帖,车内的温度已经调到了最舒适的温度,木质的熏香恰到好处,不至于浓烈到喧宾夺主,也不至于浅淡到可有可无。   车开出盘山公路,到了市区,路边的积雪少了许多,王助提了些车速,怕谈玉琢闷,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谈玉琢旁敲侧击,想从王助的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梁颂年意图的信息,只可惜王助都非常巧妙地躲了过去。   他只和谈玉琢交流无关紧要的一些小事,有关梁颂年的话题绝口不回答。   谈玉琢便放弃了,聊天的积极性下降许多,王助很有眼力见地闭上了嘴。   布加迪驶过跨江大桥,从临西区开到东口区飞机场。   王助停下车,带谈玉琢到了贵宾候机室,面露歉意:“事发突然,私人飞机调不过来,只买到了头等舱的票。”   谈玉琢并不讲究这些,却免不了走了下神,他对梁颂年的有钱程度非常模糊,哪怕是现在也依旧没有实感,只知道周时是没有私人飞机的。   候机室里为他们准备了菜单,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谈玉琢要了一份奶油蘑菇鲍鱼意面。   王助手机响了,他站起身,在离谈玉琢不远不近的地方接通电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偶尔会转回头看他。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走回来重新坐下。   谈玉琢今天晚上胃口稍微好了点,吃下半盘意面,放下叉子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王助。   王助没有收回观察的视线,反而大大方方地开口:“谈先生,饭菜不合胃口吗?”   谈玉琢摇摇头,王助笑着继续说:“您胃口真小,要喝点什么吗?”   谈玉琢刚想要杯咖啡,王助就先他开口,温和地问:“热牛奶可以吗?”   王助的目光很有分寸,并不会让人感觉冒犯或者强硬,谈玉琢被他看着,还是有点轻微的不悦,直想大喊一声:“威士忌!”   可他没有这样干,只抿了抿嘴,幅度很小地点头,“好的。”   作者有话说:   梁哥连夜叫人打开地窖,把酒桶换成成堆的萝卜土豆 第11章 酒店   晚上九点多,两人下了飞机,走出机场出站口。   H市容载量最大的机场,进出往来的乘客行色匆匆,人流如织,远处城市彻夜不眠的灯光辉煌星火。   谈玉琢刚刚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有点不在状态,隔着成排的高大路灯,他看见街对面安静停着一辆涂装低调的黑色劳斯莱斯。   梁颂年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羊毛大衣,松弛地倚靠在车门边低头看手机,手机屏幕冷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鼻梁显得尤为挺拔。   H市湿冷的风吹散他额前的碎发,梁颂年抬起头,街边路灯的光点便落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他看见谈玉琢没有惊讶,可能是提前察看了飞机到点时间。   隔着街道、路灯和晚风,梁颂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谈玉琢忽然就很不想过去,许多年过去了,他似乎还能从这张脸上看到十几岁的梁颂年的影子,哪怕眼前人已经褪去青涩和学生气。   他很少怨怼过去,怨怼不明真相的十几岁,怨怼无辜的十几岁的梁颂年。   谈玉琢迈步向街对面走去,在梁颂年面前站定,忍不住问:“你怎么过来了?”   梁颂年伸手接过王助手上推着的行李箱,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进去后关上。   他没有听清谈玉琢在说什么,问了声什么后,靠近了些。   谈玉琢便重复了一遍,梁颂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笑,“看不出来吗?接机。”   谈玉琢看了他一会,转开了眼,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王助没有上车,梁颂年打开驾驶座的门,倾身过来,帮他把安全带扣上。   谈玉琢里面只穿了一件薄毛衣,领口开很大,因为冷,锁骨附近位置的皮肤泛出浅淡的粉色。   梁颂年低头看,调整安全带的过程中,手背擦过他露在外的皮肤,很凉。   “冷不冷?”梁颂年关上车门,一边问他一边调高了车内空调的温度。   谈玉琢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哼了一声,说:“这样好看嘛。”   梁颂年开动车子,“玉琢,你生病的话我会把医生叫回来。”   车外霓虹灯光快速地闪过,斑斓的光点滑过梁颂年的侧脸,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用威胁的语气,甚至面色都不算冷峻。   谈玉琢却像被掐住了命脉一样,不出一言,默默地把外套拉到了最顶上。   车子慢慢开出飞机场,下了架桥,谈玉琢闷着嗓子突然说了一句:“我也没有那么冷。”   梁颂年在等红灯的间隙,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谈玉琢又开始后悔,他说话时机不太对,只能焦灼地看着红灯倒计时的数字。   在倒计时只剩下三秒的时候,梁颂年收回了目光,伸手过来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说:“鼻头都是凉的。”   梁颂年没有用多少力,谈玉琢龇牙咧嘴的,他用余光再看,谈玉琢鼻头已经红了。   半小时后,梁颂年在宝格丽酒店地下车库停下车,把行李递给侍应生,随后两人乘坐电梯到了顶层。   谈玉琢站在电梯角落里,看着电梯镜子里,自己站在高大落拓的梁颂年身边,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像是什么发育不良的学生。   谈玉琢有点心不在焉,又有点微妙的失落,他已经不算年轻了,至少,不像十几岁那样青春。   刚刚结束一段糟糕的婚姻,生完病像是去了半条命,脸上隐隐带着挥散不去的病气。   他想不明白梁颂年吃回头草的意义,特别是对方已经不再需要行服务。   电梯缓缓在顶层停下,梁颂年低头,谈玉琢避之不及,目光直直撞进梁颂年的眼中。   梁颂年像是面对某种很缠人的小狗一样,无奈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扶住他的腰:“走吧。”   两人走到房间门口,梁颂年拿出房卡。   电梯那边有响动的声音,谈玉琢转头,看见几个穿着宝格丽酒店工作服的服务人员推着餐车,餐车侧前方走着一位中年人,他听见有人叫他“经理”。   对方在打电话,本来不会注意到谈玉琢的,只是像有什么预感似的,他抬起了头。   谈玉琢没有移开视线,直直地看着他。   经理停下脚步,餐车轮子的咕噜声不停,后面的人走上来撞到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   梁颂年打开门,他按住谈玉琢的下巴,谈玉琢转回视线,微抬眼皮看他,眼神很专注,然后摇了摇头。   梁颂年低下头,在他嘴唇侧亲了亲,只做很短暂的停留。   经理怔怔地,僵硬地,在后面人的催促下,继续往前走,房门正好在他的身侧关上,锁芯上锁发出极轻的“咔哒”声。   梁颂年调亮灯,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时间不早了,你先去洗澡。”   谈玉琢没有动,梁颂年以为他还有什么需求,于是转回身面对着他。   谈玉琢鼻头还是粉红的,他往前走了几步,梁颂年怕他生病,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脖颈侧,确定没有发热才放了点心。   “颂年。”谈玉琢叫他,却又不说任何事,只是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梁颂年便低下头,和他接吻。   吻并不激烈,很绅士,只抵着他的唇缠绵了一会,梁颂年就停止了,催他去洗澡。   “我为你准备了礼物。”谈玉琢声如蚊讷,低着头,用自己的发旋对人。   梁颂年笑着看他,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手指侧摩挲他的下颚线,很有兴趣的样子。   谈玉琢解开自己的外套,拉下松垮的薄毛衣,露出一条细细的内衣带。   梁颂年愣住,谈玉琢犹豫地看他,握住他的手,牵引着放到自己的衣领上,慢慢往下拉。   黑色的蕾丝包裹着他单薄雪白的胸部,薄艳大胆,和穿在外的平庸无奇的毛衣形成强烈视觉冲击。   梁颂年攒紧了他的衣领。   “额……”谈玉琢有点喘不过气,委屈地问,“你不喜欢吗?”   “没有。”梁颂年扶了一下额头,看上去很难以面对的样子,“今天气温真的很低。”   “你里面应该穿些保暖的衣服。”   谈玉琢想了一下自己脱下衣服,露出成套秋衣秋裤的样子,越发觉得自己没错,“你那样不会更加萎了吗?”   梁颂年不说话,只看着他,目光依旧很沉很静,似乎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看得谈玉琢心里发紧。   “治病嘛,不丢人的。”谈玉琢声音细细的,有点心虚,“你就算不能尚,看看也好呀,好看的。”   “你还准备了什么?”梁颂年问。   谈玉琢支支吾吾的,已经不敢说了,但还是慢吞吞地撩起衣服下摆,在腰部下方一点的位置拉出一条细细的蕾丝带。   依旧是黑色的,勒住他柔韧皙白的腰身。   “很磨人的。”谈玉琢抱怨,又不敢真的发多大的脾气,只小声诉苦,“我穿过来很不容易的。”   梁颂年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腰身,谈玉琢叫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站定了。   他的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指腹隔着粗糙的蕾丝布料/揉/弄,谈玉琢难受,脸皱了皱,听见梁颂年说:“用的什么破布料。”   下一秒,廉价的薄布料就被他直接扯了下来,断成一团线团。   梁颂年把东西扔到垃圾桶里,用消毒纸巾擦手,“下次不要随便乱买东西,万一你过敏了怎么办。”   谈玉琢:“……”   在顶层套房暧昧的灯光下,梁颂年站在大床旁边,把消毒纸巾揉成团,看着谈玉琢说:“去洗个澡,洗完澡还要泡脚,十点半之前你要上床睡觉。”   谈玉琢:“……”   他生无可恋:“我要打车回机场。”   作者有话说:   小玉块:我喷了香水来的(眼泪汪汪) 第12章 酒吧   梁颂年眼神松散地俯视他,“不用打车,叫王勤送你过去。”   “你把行李给我。”谈玉琢丝毫不含糊。   他下眼睑不知被风吹还是被气的,微微泛红,梁颂年忍不住笑,低下头吻他的脸颊:“玉琢,你知道我不行,我让你来,不是想和你做这种事。”   梁颂年手放在谈玉琢的腰身上,来自于他身上温暖的体温和淡淡的木质香不断侵袭谈玉琢的神经,谈玉琢便有些不清醒。   他有点恼,“那我过来做什么?”   梁颂年没有说,谈玉琢安静地等了一会,被突然的沉默弄得莫名其妙,但他不是一个热衷于刨根问底的人,特别面对的人是梁颂年的时候。   他无法理解梁颂年,不过会尊重他的想法。   梁颂年看着谈玉琢白净的脸颊,看他因为冷而失去血色的嘴唇,谈玉琢很粗心,在大多数时候,他可能都无法观察到许多细微的东西。   谈玉琢被他妈妈养得很好,几乎没有什么忧愁,按照梁颂年原先的价值判断标准和交友准则来说,谈玉琢应该是不会与他产生任何交集的人。   因为天真,所以经常做出冒失错误的行为,实际上也不会讨好人,他会把已经从上一个人讨到好处的行为原模原样地复制到下一个人身上,忽视每个人的独特性。   他就是这样莽莽撞撞地,颇骄傲地蔑视所有人的喜恶,却依旧获得许多喜爱。   梁颂年都不需要多细想,就能猜到真正喜欢廉价粗糙的/情/取/内/衣的人是谁。   梁颂年放开他,打开行李箱,从夹层里找出睡衣递给谈玉琢。   谈玉琢接过睡衣,但没有往浴室走,而是再次向他发出了邀约,“你和我一起洗吗?”   梁颂年没有思考超过一秒钟,就拒绝了他,“不太方便,你先去洗。”   梁颂年说不要,谈玉琢的表情就变得微妙,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在十点半之前,谈玉琢吹完头发泡完脚,按照梁颂年的要求躺上来床,但是他没有睡意,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梁颂年洗完澡,擦着头发从雾气氤氲的浴室走出来,露出年轻而精悍的身体。   他完全成熟的身体肌肉紧致有力,恰到好处地散发着蓬勃健康的雄性荷尔蒙,腹股沟的人鱼线收窄一路往下,余下的风光被腰胯间的浴巾尽数遮盖。   谈玉琢侧身躺在床上,看了一会,长吁短叹。   “怎么了?”梁颂年坐在床边沿,不紧不慢地束好黑色的睡袍,俯下身子,嘴唇在谈玉琢的鼻尖贴了贴。   梁颂年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和他身上一模一样,很隐秘地纠缠,谈玉琢头痛地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地转过身,用背部对着梁颂年。   “我是个机能健全的男性,你在我面前要注意点。”谈玉琢把自己半张脸埋进柔软的被褥之间,声音闷在枕席之间,听上去很郁闷。   梁颂年失笑,“很难受吗?”   谈玉琢不回答,只留给梁颂年一个头发蓬松柔软的后脑勺。   他掀开被子,从背后抱住谈玉琢的腰,“我帮帮你?”   谈玉琢发现自己是一个不能禁受诱惑的人,他默默在心里扭捏了一会,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热切,轻声问:“怎么帮呀?”   梁颂年起身,谈玉琢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听身后细碎的声音,过了一会,一个冷质的东西触碰到他的耳垂。   梁颂年给他佩戴上蓝牙耳机,在手机上播放《清心咒》。   谈玉琢:“?”   他整个人都凝固了,听着耳机里字正腔圆的女声没有起伏地念诵经文,沉重缓慢地爬起身,仿若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去睡沙发。”   梁颂年抓住他的手腕,似笑非笑的,“躺下来听一会,很快就困了。”   谈玉琢憋屈地顺着他的力道躺下,梁颂年伸手把床头的灯光调暗,在一片朦胧的灯光里,谈玉琢看着他的脸,突然悲从中心起。   他恶向胆边生,“颂年,要不我尚你吧。”   梁颂年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英俊华美得令人头晕目眩,他安静地看着他,仿若有无限的好脾气,“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会失望,因为我不会起任何反应。”   谈玉琢也下不去这个吊,郁结地闭上眼睛。   他感觉到梁颂年的手放在他的脖颈后,像摸某种温顺的小动物一样摸自己,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嘟囔:“颂年,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谈玉琢实在想不明白,于是只能做不太有用的金丝雀,不够称职,不够游刃有余。   梁颂年身上沐浴露的味道给他带来隐秘的安全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诵经声变得模糊,梁颂年的声音也好模糊。   但他还是听清了,他听见梁颂年很轻地说,我想抱着你睡觉。   ————   谈玉琢早上醒来,没有发现梁颂年躺在他身边,心里想他应该去工作了,便翻身趴在床上呆了一会,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摸到自己的手机打开。   梁颂年给他留了言,叫他吃早餐,并说自己会检查。   谈玉琢脸埋在枕头里,气得锤了两下床,却无可奈何,被迫迎合梁颂年健康的生活习惯,起床把早餐吃了。   吃完后他把刀叉摆好,对着空盘拍了个照,发给了梁颂年。   宝格丽酒店顶楼有24小时开放的酒吧,谈玉琢装模作样地在房间里待了会,看梁颂年没有回消息,放松了警惕,拿着房卡出了门。   他乘坐小电梯上了酒吧,电梯“叮”一声到达顶楼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谈玉琢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打开手机。   梁颂年:“很棒。”   谈玉琢看着他简单的夸奖,抿嘴笑了笑,丝毫不虚心地为自己添彩,“当然啦,我很听话的。”   发完,谈玉琢放下手机,单手依靠在吧台上,对着酒保熟稔地说:“一杯Ketel One。”   因为起得早,室外观景最好的露台位置还空着,凭借着优越的地理位置,站在露台上,外滩的景色一览无余。   Ketel One口感柔滑,谈玉琢享受着外滩清晨潮湿的江风,连喝了两杯,觉得不够过瘾,但又怕等会回去会被梁颂年闻出来,不敢再多喝。   听到脚步声,谈玉琢没有注意,自顾自地走神,直到一盘切好的果盘放到他面前。   谈玉琢抬头,看见陈建功站在他对面,看见他看过来,略显局促,紧张地开口:“小琢,早上喝酒对身体不好。”   陈建功还是穿着昨天那件宝格丽工作服,只是他比之前几年老了许多,弯着腰的样子和谈玉琢印象里可靠高大的男人大相径庭。   谈玉琢直起身,“我不吃,你拿走。”   陈建功干站着,把果盘往前推了推,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之间静得可怕,许久,陈建功虚虚地笑了一下,带着讨好的意思,“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谈玉琢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着,你真是个大好人。”   陈建功扣着手,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   “我都不知道你到H市了,怕我们找你要钱吗?”谈玉琢单手撑住下巴,疲于应对社交,“你不用那么担心,你那么一点钱,我看不上。”   陈建功被他几句话说得面如土色,自取其辱般低声说:“如果你缺钱的话……”   他的话越说越轻,到后半句几乎听不见,谈玉琢十分清楚他的脾性,深知他没胆子说出找他拿钱的话。   因为陈建功是真的怕,怕谈玉琢向他开口要钱,不然当初也不会看见谈雪的诊断书就立马要离婚。   男人的脸面让他做完最后深情的一出戏,离婚证上钢戳一盖,再找不到陈建功的身影。   “你全部的存款还没我一身衣服贵,没有钱装什么大款。”谈玉琢翻了个白眼,“给我滚。”   陈建功脸憋成了猪肝色,“小琢,你不要……不要再干那种事了……”   “你妈妈知道会伤心的……”   “什么事?”谈玉琢气定神闲地看着他,“给男人摇屁股吗?你想摇还摇不上呢。”   陈建功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他惊异于谈玉琢用词的直接粗鄙,直觉得冒犯到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忍了又忍,转身想走。   “等下。”谈玉琢叫住他,把桌子上用过的纸巾递给他,“给我拿去扔了。”   陈建功脊梁僵直,谈玉琢见他没动,目光扫到他的胸牌,轻慢地挑了下眉。   “快一点啊,陈经理。”   陈建功快速地走过来,劈手夺下纸巾。   谈玉琢无所谓,拿起手机又点了杯酒,顺便指名道姓地把陈建功给投诉了。 第13章 腊梅   傍晚,王勤临时通知谈玉琢出门和梁颂年一起吃晚餐。   谈玉琢睡了一个下午,看见消息的时候距离预定的时间只剩下半小时,还要除掉对方过来接他的时间。   他一下从床上弹起,趴在床上迷迷糊糊摸自己的衣服,头晕脑胀地往自己身上套。   王勤到的时候,他在往自己身上猛喷香水。   谈玉琢喷完,抬起衣领埋头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思量他中午特地洗了澡,应该闻不出酒味。   王勤站在门关,没有催他,一边打开手机回复梁颂年的消息,一边安抚他:“谈先生,我们不急,你准备好我们再出发。”   因为低头的姿势,王勤的目光瞥到了旁边的垃圾桶,虽然可以看出有人用其他垃圾遮盖了一下,但他依旧敏锐地看出底下藏着的实物残羹。   谈玉琢放下衣领,顺着他的目光,抬脚把垃圾桶往后踢,挡住视线,“我们走吧。”   “午餐不合胃口吗?”王勤礼貌地询问。   谈玉琢摇摇头,过了会,他小心地试探:“你别告诉梁颂年,我和他说我都吃完了。”   王勤看了看他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外套,顾左右而言他:“谈先生,你不需要控制体重,上次在机场你也没吃多少。”   “我很挑食。”谈玉琢解释说,“我不吃任何动物的内脏,不喜欢软趴趴的蔬菜和湿糊糊的植物黏液,带壳的东西对我来说太麻烦了,吃鱼怕卡刺,有的菜放葱花我才会吃,有的菜放了葱花我一口都吃不下。”   王勤了然地点点头,充分理解他的需求,主动说:“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写下来,我会帮你注意。”   谈玉琢佩服自己说胡话的能力,可能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很难伺候的脸,所以说出什么离谱要求其他人都会当真。   但他不想真的麻烦王勤,便略带敷衍地带过:“我下次写出来给你。”   王勤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一段距离过后,他有意无意地说:“谈先生,你有时间的话可以给梁先生打电话。”   谈玉琢在他面前没有顾忌,直接问:“我吗?”   “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和他说。”王勤转了一圈方向盘,车子驶过交叉路口,开往更为静僻的十字大道。   谈玉琢没有什么需求,他每天都在想办法消磨时间,靠睡觉或者看冗长的剧目。   他的精神匮乏,许多年没有进行完整的社交,实在没有除了钱以外特别想要的东西。   而且谈玉琢很少见过如梁颂年一般贴心的男人,他优渥的条件在另一方面使他的照顾变得更为细致入微。   谈玉琢往往不需要开口,想要的东西就会被送到他面前。   于是,他讨巧地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颂年对我很好。”   车在十字大道上飞驰,很快拐到另一条街道上,街边都是重复的人造矮树丛,开了好久,窗外才出现新的景色,一片仿欧式的建筑伫立在波光粼粼的湖泊边。   王勤把车停下,他们刚下车,侍应生就走过来,带他们上了电梯,一路带到包厢门口。   私人包厢里只有梁颂年一个人,前菜已经上了几个,精致地摆在双人圆桌上。   王勤照旧见过他一面后就离开,走到门口还特地回身帮他们关上了门。   包厢的位置特别好,坐在窗边能看见整片湖光山色,圆桌的靠窗的一边放着一尊古朴的白瓷瓶,斜插着几枝瘦腊梅,隔着夜色点缀在静谧幽深的湖泊水光之间。   谈玉琢笑着走过去,俯下身,先和梁颂年交换了短暂的吻,动作无比熟稔,似乎之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一样。   “我这几天都没有时间陪你,要回去了,你也没有出去玩过。”梁颂年把桌上一方盒子推过来。   “你为我准备礼物,我很开心,这是我的礼物。”   谈玉琢看看他,又低头看看盒子,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块百达翡丽5204R,黑色的表盘倒映着天花板璀璨的吊顶水晶灯。   饶是谈玉琢见过无数繁华,也很少看见有人出手直接送人一套房的,他脸上的笑容立马灿烂了几分,“哇,谢谢你,我好喜欢。”   他从盒子里拿出手表,伸出手,撒娇一般,“你帮我戴上。”   梁颂年接过手表,抽出棕色的表带,绕过谈玉琢的手腕。   梁颂年动作不紧不慢,谈玉琢的手本来是凉的,都被握得有些热了。   梁颂年扣紧表带,发现仍旧有些松垮,他捏了捏谈玉琢的手腕,握在了手心里,“玉琢,你瘦了好多。”   谈玉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手表上,不在意地回答:“瘦一点好看嘛。”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谈玉琢抬起眼,梁颂年松开了手,转头叫服务生上剩下的菜。   他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和谈玉琢记忆中无数个记忆没有分别。   但是谈玉琢心里怪怪的,他缓慢地收回手,在梁颂年刚刚握过的地方用手指虚虚地环了一下,还能感受到表盘上残存的来自于梁颂年的温度。   梁颂年没有开酒,只叫了茶水,谈玉琢喝了一口,觉得寡淡,不爱喝便放下了。   “去酒吧你可以刷我的卡。”梁颂年突然说,“少喝一点没关系的,你不用那么紧张。”   相对于梁颂年宽容的态度,谈玉琢更惊讶于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去了酒吧的,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去酒吧了?”   梁颂年看着他笑,“我猜的。”   谈玉琢表情呆滞,意识到自己被诈了一道,登时郁闷上了,不太高兴地为自己辩解:“我只喝了两杯。”   “好,我又没有说什么。”梁颂年隐隐笑着,他这样看人,很容易会让人产生自己被妥帖地放在心上的感觉。   但是谈玉琢知道,他看个垃圾桶都是这样的眼神。   服务生陆续把菜端上来,谈玉琢午饭没有吃多少,但是也没多少食欲,打算装模作样地糊弄过去。   梁颂年给他舀了一碗奶油蛤蜊汤,“你多吃一点,吃完我带你去再挑些喜欢的东西。”   谈玉琢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上次说的戒指都没有给你买,本来想一起带过来,但是想着戒指不一样。”梁颂年沉静地看着他,轻而缓地说:“戒指还是要你自己去挑。”   作者有话说:   正确的投喂方式:拿钞票哄小玉块开心 第14章 马卡龙   吃到最后,天色完全黑了,谈玉琢转头看向窗外,湖泊边路灯正好依次亮起,零星有几个人从路灯下走过,在湖泊边留下暗色的影子。   对面城堡的顶层灯光明亮,厚重的窗帘半遮半掩,依稀能看到天花板上巨大奢华的水晶吊灯。   谈玉琢走了会神,直到服务员进来上了一份海鲜拼盘,他才回过神,转回头低下头继续戳自己盘子里的莓果。   “对面是酒店主办的主题酒会。”梁颂年注意到他的目光,以为他对酒会有兴趣,“好奇的话我们可以过去玩一下。”   “这种酒会最无聊了。”谈玉琢摇了摇头,微微噘起嘴吸杯子里亮色的气泡水。   梁颂年笑,仿佛谈玉琢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似的。   可是谈玉琢不是一个有趣的人,他除了一副漂亮的外在皮囊,再没有任何的值得人发掘的精神内涵。   早几年,他汲汲于成绩与荣誉,后几年,他营营于金钱和男人,追求的都是很俗气的东西,同样也是梁颂年不怎么看得上的东西。   蓝色的气泡水顺着吸管进入喉管,谈玉琢的嘴里变得又甜又腻,他看着梁颂年,觉得奇怪。   他不觉得梁颂年是很容易会感到快乐的人,即使他已经拥有了很多东西。   谈玉琢出生在很普通的家庭,谈雪人长得漂亮脾气也靓,找的第一个老公高大帅气,穿皮衣骑摩托,只是脾气暴躁。   谈玉琢出生之前,他打谈雪,谈玉琢出生之后,他打谈雪少了,改打更为弱小的谈玉琢。   他那时候还没茶几高,三四岁了也还不太会走路,别人说都是被自己亲爹打傻了。   谈玉琢八岁,依旧不太聪明,放学回家,看见亲爹带了几个朋友,他不爱搭理人,低着头要走回自己房间。   其中一个朋友突然叫住他,嬉皮笑脸地对他亲爹说:“你儿子长得真漂亮,小腿好白。”   他伸手摸他的腿,把他抱在怀里,亲他的脸颊。   谈玉琢对这样的事情很钝感,只知道那段时间他不用挨打了,经常还有零花钱拿。   他们叫他脱衣服,他就把自己的衣服撩上去,他们摸他,叫他模仿电影里的动作,然后谈雪打开了他房间门。   谈玉琢仰头,整张脸上挂满泪水,叫了她一声妈妈,谈雪面色铁青地转身离开。   几秒后,她又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冲进来抬手一刀劈在男人的手臂上。   人的肌肉像是某种软豆腐块,一下软了陷了下去,谈玉琢被飙了一脸血,吓得尖叫,也忘记哭了,直接晕厥了过去。   谈雪离婚了,带着他在各个不同的城市辗转,哪里有叫得上名号的儿童心理医生,她就会带着谈玉琢过去,一边看病一边生活。   在廉租屋简陋的床上,谈玉琢经常做噩梦,眼泪一颗一颗掉,把谈雪为他准备的小枕巾打得透湿。   之后,谈玉琢不会那么经常哭了,谈雪带他安定了下来,自己开了一间小小的服装铺子,之后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从出租屋搬到了新修的小区,车换了一台又一台,谈玉琢开始上一些课外兴趣辅导班。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因为他不交朋友也不爱和人交流,谈玉琢以为每个人的生活都与他差不多,可他遇到了梁颂年。   对于中学的谈玉琢来说,瑞士只是地理书上标注的图形。   但对于梁颂年来说并不是。   梁颂年帮他在假期前申请了护照,期末考试后第二天两人就坐上了飞往瑞士的客机。   梁颂年和他说自己的爷爷在瑞士牧牛羊,他假期一般都在那边过。   谈玉琢那时候想,什么牛羊还要跑那么远去放,过了几年后才知道,他爷爷梁鸿声在那边有一条供应国际的乳制品产业线。   但学生时代哪有那么多心思,谈玉琢只觉得梁鸿声家的房子格外大,两位老人也特别和蔼慈祥。   在牧场区垒起的草垛上,穿着深蓝牛仔衣的梁颂年怀里抱着一只小羊羔,姿态随意地靠在谈玉琢身边。   “我爷爷很喜欢你。”梁颂年说。   他说话的时候,怀里的小羊咩咩叫。   梁颂年低下头笑着捂住小羊的嘴,手架在它的胸肋骨下把它前肢抬起来,“你叫什么?我没有和你说话。”   然后他转头看向谈玉琢,瑞士过于灿烂的的阳光让他眼珠变成了琥珀色,“因为你感情充沛。”   谈玉琢居然一时觉察不出他在说好话还是坏话,有点愣地问:“什么?就因为这个吗?”   梁颂年淡然回答:“可能是因为我在这方面不让他满意,他一直怪我不正常。”   梁颂年话语里没有惋惜,没有怨恨,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也无,仿佛刚刚说的话都无关轻重。   谈玉琢看着他,看得久了,梁颂年过来亲他的眼睛,说他又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用的什么眼神,他只能垂下眼,小羊的蹄子踩在他大腿上,他用手接了一下,小羊便叫了几声。   “玉琢,我没事。”梁颂年离他很近,冷静地说,“我是他唯一的孙子,再怎么不满意,他也没有办法。”   谈玉琢手一抖,小羊没有踩到实处,又开始叫,梁颂年便放开它,拍拍它的背让它跑回羊群。   谈玉琢无端想起昨天梁鸿声在书房里拿出家庭相册,其中梁颂年有单独的一册,记录了他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在相册夹层里还有他家人每一年为他写的生日信。   梁鸿声当时快七十岁,给十八岁梁颂年的信抬头写:“乖小年,你又长了一年……”   “原来你已经十八岁了吗?爷爷十八岁坐上离家的公车,当时的Z市特区还是一片河滩地,凌晨港口的风刮骨刀一样冷,我身上却没有一件衣服。”   “多么幸运,上天可怜我眷顾我,让你的十八岁同我十八岁时做的梦一般,但是乖小年,我有时候想起你,依旧会想,你是否真的无忧无虑了,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承受那么多的压力,你是否愿意?”   谈玉琢好多年没再见过自己的爷爷,他们最后一面停留在警察局门口,爷爷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他是害人精。谈雪上去抽了他一巴掌,打掉了他老人家一颗门牙。   梁颂年拥有的,谈玉琢梦都梦不到,但是梁颂年脑子里的病也不会让他快乐。   现在,他又因为脑子里的病得了生理的病,不知道那位叫他乖小年的梁鸿声知不知晓。   大抵人都无法美满,上天就是爱玩笑人类。   谈玉琢维持一个动作久了,梁颂年轻声叫他,问他:“你在想什么?”   谈玉琢咽下嘴里的气泡水,顺手从盘子里拿了只虾,把外壳剥干净了放进梁颂年的盘子里,毫无破绽自然地说:“我在想你。”   “想我坏话?”梁颂年吃了口虾,谈玉琢否认:“你怎么这样想我。”   梁颂年很开怀地笑,抽了张湿纸巾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晚餐结束,两人下楼,驱车赶往商场。   在贵宾休息室里,柜姐就着手里的册子向谈玉琢介绍今年刚上的高珠系列,谈玉琢搞不清这个设计师那个设计师的,听得心不在焉,片刻后抬头看向梁颂年。   梁颂年坐在他手边的沙发上,嘴里咬着迷你马卡龙,看谈玉琢看过来,舔了舔唇边残留的面包屑,“要吃吗?”   谈玉琢才不吃,他扭头专心研究册子上的图片,梁颂年侧身靠近他,唇齿间带着一股甜蜜的糕点味。   “挑中的叫他们让你看一下实物。”梁颂年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粉色的马卡龙,就着他的手看册子,很快挑下五六个。   谈玉琢晚餐吃得够饱了,他怨怼地看了一眼梁颂年,还是咬了一口,之后说什么都不肯吃了。   他挑中几款,柜姐拿着册子下去,很快端着一方木盘回来。   木盘上铺着黑色的天鹅绒布,被挑选中的钻戒排列整齐地摆在上面。   谈玉琢想仔细对比一下哪颗钻石大一点,梁颂年把他剩下的马卡龙吃完,没经过几秒的思考贴在他耳边说:“全买下吧?都挺漂亮的。”   谈玉琢捂住胸口,他有时候也会为梁颂年的败家而感到心疼,但是一想到那些钱也不是自己的,便不觉得心疼了。   “真的吗,全给我吗?”谈玉琢眼睛被钻石的光照得亮亮的。   “真的。”梁颂年轻笑,话锋一转,“但是有条件。”   谈玉琢一听,忐忑地问:“什么条件?”   梁颂年用很轻的声音缓缓说:“你晚上睡觉不能过来亲完我就问我‘颂年,你今天能起来吗?’”   “……”谈玉琢恼羞成怒,大声说,“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玉琢:听到了,听到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第15章 打火机   梁颂年在谈玉琢身后,贴着他的后背,低头思考了片刻,拿起最中间的那枚戒指。   “这枚应该适合你。”   谈玉琢不知道是店里空调开得太高还是梁颂年身上太热,他有点过于热了,以至于口舌干燥,不得不喝了口水缓解一下。   柜姐在一边及时地搭话:“先生可以给爱人试戴一下。”   谈玉琢想反驳又觉得没有必要,张了张口还是闭上了,他用眼角的余光往右侧看,梁颂年自然地笑了笑,也没有纠正柜姐的话。   “玉琢。”梁颂年叫了他一声,谈玉琢听见了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低着头看盘里其余的戒指。   虽然这些都没有什么额外的意义,他却依旧无法足够轻松地应对,只能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那就是装傻充愣地走神。   梁颂年耐心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反应,伸手摁住了他的手背,单纯地握了片刻后,手指向下托起手心。   谈玉琢眼神一动,头低得更深,梁颂年的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他下意识缩了下手指,触碰到他青筋的脉络,又无措地松开了。   “试一下。”梁颂年说,语气听上去像在哄小孩子。   谈玉琢又在想,梁颂年要把戒指戴到自己哪根手指上,但真的看见他把戒指送到无名指的指尖,便有点慌了,开口说:“戴这里好像不太好。”   “怎么了?”梁颂年问,似乎真的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谈玉琢顿了下,有点局促不安,担心自己说错话,声音很小地提醒:“周时下葬还没过几天……”   “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活不过来了。”梁颂年短暂地为周时哀悼了一下,并宽容地祝福他,“他会飞往天国安息的。”   谈玉琢怀疑梁颂年是故意的,默默想了片刻,又担心他是真的不懂这些俗世伦常,便解释:“颂年,婚戒才戴这个位置。”   梁颂年捏着手指,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所以你要为他留着这个位置吗?”   谈玉琢感觉更热了,他想再喝口水,可他不敢动,声如蚊讷地表示:“不是的……”   梁颂年笑,温柔地说:“那是为你下一任老公留着吗?”   谈玉琢怔了怔,不知道怎么回答,梁颂年好像说得没错,但他内心又没有这种想法,便觉得有些许委屈,垂着嘴角很丧气的样子。   梁颂年见他不说话,偏头想看他的神色,谈玉琢皱着眉不言不语看他,一副受了闷气的模样。   梁颂年和他对视片刻,俯身吻他的唇角,轻笑:“你的老公一定会是个好人,他不会在意的。”   谈玉琢说:“是呀,你最坏了。”   梁颂年摇了摇头,慢慢地把戒指送到指骨,做完之后他盯着谈玉琢的手看了许久,很满意,“很合适。”   谈玉琢别扭地看自己手上的钻戒,戒圈朴素典雅,镶嵌的钻石也不至于喧宾夺主,既不会让人感到张扬又不会过分低调。   他还是佩服梁颂年审美的,真心实意地说:“真好看。”   “那就这个内圈刻名字。”梁颂年很快地决定了,谈玉琢懵然地看着他起身,和柜姐报了数据,安排好定制工期。   柜姐非常敬业地向梁颂年推销,“梁先生,这枚戒指实际上是对戒里的其中一枚。”   梁颂年在单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闻言转头看了坐在沙发上的谈玉琢一眼。   谈玉琢又在发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双手握住水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枚拿给我看一下。”梁颂年说完,停顿了一下,改变了主意,“还是带我去柜台看吧。”   谈玉琢喝了口水,抬起头转过脸问:“你要去哪呀?”   “付钱。”梁颂年回答,谈玉琢就失去了兴趣,“哦”了一声歪回了沙发上。   购买完戒指,时间还早,两人继续在商场内逛。   谈玉琢对购物的欲望不强,更多的是在消磨自己的时间,只是他惊讶于梁颂年那么忙的人居然也愿意浪费时间。   他挑了几只包,又买了几身衣服,最后在第二层廉价的礼品店里买了只玩偶,自己付了钱,出来把玩偶塞梁颂年怀里。   玩偶是一只圆滚滚的西红柿,脸上挂着不高兴的表情。   “送给你的。”谈玉琢使劲往两边捏了捏西红柿的脸,它看上去更可怜了。   梁颂年翻到吊牌,39.9元,他看这有零有整的数字几秒,不知道怎么,就开始笑。   谈玉琢发现自己在哄梁颂年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难怪过去三年了,梁颂年还要回头找他。   谈玉琢戳了戳西红柿的脸,又戳了戳梁颂年的脸,“我花自己钱买的呢,梁颂年,我卡里只剩下五十块钱呢。”   他觉得自己真伟大,简直快把自己都感动了。   梁颂年把玩偶夹在自己的胳膊下,“知道了,回去给你打钱。”   谈玉琢甜甜蜜蜜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还要为自己争辩:“我才不是向你要钱,我是想花自己的钱送你礼物。”   “嗯。”梁颂年和他一起下楼去地下停车场。   在电梯上,他看着前方的镜子,突兀地说,“你之前送我的小熊,我也留着。”   谈玉琢莫名不安起来,“啊”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怕梁颂年把话题深入下去。   电梯“叮”一声到了地下停车场,梁颂年如他所愿,直到上车,都什么都没有说。   车子启动开出商场,在临近酒店的那条街上,车子开得慢了些,谈玉琢看车窗外,伸手拍了拍梁颂年叫他停车。   “我下去买瓶水。”他说完,把安全带解了,很快地下车钻进便利店里。   梁颂年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坐在驾驶座上等他,结果过了二十分钟,便利店门口还没有出现他的身影。   梁颂年想起他说自己卡里只剩下五十块钱,而且还花掉了其中很大比例买了玩偶,便想下车去看看。   他还没有解开安全带,就看见谈玉琢拎着个袋子出来,没有走几步,就被一个人拦住去路。   隔着半条街的距离,梁颂年看谈玉琢迟钝地抬头,一脸茫然,认真地听面前的男人说完话后,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掏出自己的手机,让对方扫了什么。   梁颂年移开视线,过了几分钟,谈玉琢走过来敲了敲车窗,他把车窗降下。   他依旧是笑着没什么心眼的样子,从窗外递进来一瓶冰可乐,“给你。”   梁颂年的手背一凉,接过可乐,随手把它放到一边,尔后转过头。   车顶暗灯的光倾泄在梁颂年的脸上,一半掩在阴影里,线条分明。   谈玉琢那股不安更浓了。   “拿出来。”梁颂年伸手出车窗。   谈玉琢想绕到车后,躲避不看梁颂年,但对方明显不想放过他,指节敲了敲车窗。   “我这瓶也给你吗?”谈玉琢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桃汁,想要递过去。   梁颂年说得更直白了些,“烟拿出来。”   谈玉琢立刻陷入反思,思考自己怎么暴露的。   他没有办法,起初还顽强地抵抗了一会,转念又怕梁颂年给他扔在这里,只能丧着脸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放到梁颂年手上。   “还有打火机。”梁颂年说。   谈玉琢又气又急,“你真过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听《爱如潮水》,感觉很贴   我再也不愿见你在深夜里买醉   不愿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   你该知道这样会让我心碎   答应我你从此不在深夜里徘徊 第16章 热水   梁颂年打开烟盒,确定里面的烟一根没少,合上盖子扔到了可乐旁边。   谈玉琢还站在车外,单手扶着车窗,闷闷地把手里的饮料瓶颠来倒去地摇晃,看见梁颂年的行为他来劲了:“我可没藏。”   外面温度低,梁颂年开窗不过几分钟,车内的暖气泄出去大半,谈玉琢依旧没有好好穿衣服,颈项空荡荡地暴露在冷空气里,白得发腻。   他一说话就吐出一团白气,鼻头湿漉漉的红。   梁颂年打开侧边的副驾驶门,“我没说你藏。”   “那你检查什么。”谈玉琢质问,见梁颂年不理自己,他自己哼唧上了,“我口袋里只剩下二十块一,还给你买了可乐,你太狠了。”   梁颂年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看上去像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谈玉琢被他唬得愣愣的,正想自己说错了什么,就听见他问:“你到底剩多少钱。”   谈玉琢看着梁颂年把住方向盘的手腕,迟缓地想起自己在礼品店前报的数字,经过短暂的计算,他便不说话了,听话地绕到另一边,爬上了车。   梁颂年关上车门,施施然发动车子。   谈玉琢没有事情做,又不好意思再开口,梁颂年在转弯的间隙里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拧开饮料盖子,一口连着一口喝。   颂年伸手拿走他的饮料,谈玉琢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转,迷茫地看着他。   “太冰了。”梁颂年放下饮料,调高空调温度,“你胃不好,喝一点解馋就好。”   谈玉琢最后一点能做的事情也被剥夺了,他看着面前被车灯照亮的路,渐渐觉得没有那么尴尬了,但还是想不到应该说什么话来缓解。   他想起之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他小时候烦恼太多,有限的脑子无法再匀出更多的空间去想该怎么处理好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哪怕在梁颂年面前,他也不爱说话。   相反,梁颂年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引导他交流,谈玉琢每每想起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谈话,仍会感到熨帖。   谈玉琢时常怀疑,难道这些真的都是梁颂年演出来的吗?   时时放在书包夹层内侧的雨伞,柜子里准备好的尺码合适的干净衣服,贴在校服内侧的早餐,书桌脚下的小药箱,如果全都是演的,会演得那么滴水不漏吗?   他想不出,因为没有第二个梁颂年作为模板供他参考。   到了酒店,梁颂年帮他解开安全带,把东西都收拾好放进袋子里,绕到另一边过来牵他的手。   谈玉琢身体比脑子动作快,自然而然地让人握住了手,几秒后才来得及后悔。   梁颂年说他:“手真冷。”   谈玉琢没有那么气了,跟着梁颂年上了电梯,到了顶层电梯门开,他们的手还握着。   陈建功站在电梯门口,看见两人交握的手,无法维持住面色,抬头看了梁颂年一眼。   梁颂年比他高了一个头,稀松平常地和他对视,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感到冒犯,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下下巴,似乎认识他一般,侧身让出一点距离,让三人可以通行。   擦身而过的瞬间,陈建功脸色难看到无法描述,他转回身,“谈先生。”   谈玉琢停住脚步,先仰头看梁颂年,见梁颂年没有什么表情,便回头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陈建功试了几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很抱歉早上让您有不愉快的经历,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可以让您取消投诉?”   谈玉琢神色松了几分,不欲多做纠缠,拉了拉梁颂年的衣袖。   “没关系,没事的话不要打扰我们。”梁颂年客气地代谈玉琢开口。   两人继续往前走,梁颂年状似想起什么,回过头对着还站在原地的陈建功说:“我们房间还有垃圾,你帮忙扔一下。”   陈建功勉强扯起嘴角笑,迈步跟在他们身后,梁颂年用房卡刷开门,他就等在门口。   过了一会,虚掩的房门被打开,梁颂年递出来一个黑色塑料袋。   陈建功接过,他没有拽紧袋子,露出一角,低头便看见几根零散的黑色细蕾丝布条躺在垃圾袋里。   他脑子“轰隆”一声,再没掩饰自己的目光,看向门内。   谈玉琢没什么事情做地歪靠在玄关,有点站不住,也没有多少耐心,看了他们一会,就光着脚往里间走。   梁颂年扶住门,挡住他过于明显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牌子,“陈先生。”   陈建功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情,梁颂年却直白地问:“为什么特地在电梯口等玉琢?”   陈建功虚虚笑,还没有说出准备好的理由,梁颂年便继续说:“你和玉琢妈妈离婚那么久,作为父亲来关心他不合适。”   “既然之前躲那么远了,不应该躲得更彻底一点吗?”   陈建功窘迫地愣了一瞬,身体本能地下了冷汗,他无暇去想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只来得及干涩地开口解释:“你误会了……”   梁颂年松开门板,“玉琢不是小孩子,他清楚自己的性向,我和他是正当的关系,你不用担心。”   他的态度看上去很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人质疑的强势,陈建功被他打乱了节奏,压迫之下竟不知要说什么。   “这样……不好……”陈建功只会讲这句话,但至于哪里不好,他讲不出来。   “哦,我知道了。”梁颂年说,“你恐同。”   陈建功睁着眼睛,眨也不眨,骤然被指责的冒犯让他心头猛地窜上一团火,在梁颂年的盯视下,又飞快地灭了。   “你也不是关心玉琢,只是想看他过得不好,借着教育的名义打击他。”梁颂年思路清晰,不留情面,“你的自尊不值钱,不要白费力气。”   说完,梁颂年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关上了门。   梁颂年走到内间,谈玉琢在洗澡,浴室里水声响了半晌,停了一会,他走过去敲门。   “玉琢。”他叫谈玉琢的名字,里面没有声音回应,很快水声又响了起来。   梁颂年试探性拧了下门把手,门没有锁,水汽弥漫出来,他往里走了几步。   谈玉琢没有穿衣服,头发被淋得很湿,眼睛睁不太开,看见他就把水龙头关了,略微拘谨地站着,“你进来干什么?”   梁颂年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调好水温,“想和你一起洗。”   谈玉琢走到他旁边,全身都是水,就这样压在了他背上,把他衣服弄湿。   “和你洗有什么意思呀,你就只能看。”   谈玉琢湿漉漉的长发垂下来,有几缕碰到了梁颂年的脸颊,他微微抬头,迷蒙的雾气中,谈玉琢眼尾连着脸颊都是红的,肩膀下面的胸口更是红了一大片。   “看看不也好吗?”梁颂年笑,谈玉琢便也跟着笑,湿黑的睫毛低垂。   梁颂年怕他冷,把他抱进浴缸里,看了他一会问:“玉琢,谁教你抽烟的?”   谈玉琢含糊地说:“自己就会了。”   “是周时吗?”   梁颂年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笑,谈玉琢隔着雾气看他,却觉得又想哭了。   他的病实际上好了很多,没那么莫名其妙就要掉眼泪,但是可能,他的身体无法摆脱激素的控制,仍旧记得许多年许多年前夏天午后的医务室。   他经常叹息,想问梁颂年,你为什么不能真的多爱我一点呢?   如果没有那么喜欢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做得那么好?   但实际上很无理取闹,谈玉琢就憋着了,摇头说不是。   抽烟确实是他无师自通学会的,梁颂年不喜欢,他以后不抽就是了。 第17章 烟盒   水很快就漫过谈玉琢的胸膛,他趴在浴缸边,两颊被水汽蒸得湿红,湿透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颈侧,不知道又在分神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又很闷的样子。   梁颂年俯身关上水龙头,以为他还在为被没收烟的事情而烦闷,“可以稍微抽几根,但不要过量。”   谈玉琢往下坐了坐,水漫过他的肩膀,“我烟瘾没有那么大。”   他只有在很郁闷的时候才会想要抽烟,他的情绪需要排解,只是结婚后,周家不喜欢他抛头露面,于是能唾手可得供他排解的东西便很少,只有烟酒类非常容易得到且足够充裕。   谈玉琢有意控制过,但很难,虽然瘾不大,可一旦起了念头,很容易过度。   “现在想抽吗?”梁颂年问。   谈玉琢偏过头看他,有点疑惑,但是看表情还是想抽的,也诚实地点了点头:“有点想。”   梁颂年没有说什么,站起身走出去,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刚刚从谈玉琢身上拿走的烟和打火机。   烟是红色壳子的哈德门,很便宜,打火机也是塑料材质的,谈玉琢等售货员找钱的时候,随手从柜台上拿的。   梁颂年把烟的包装拆了,抽了一根出来叼在自己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烟。   橙黄色的火光一闪,照亮梁颂年鼻梁附近一小块皮肤,让他脸部的线条轮廓变得更为深刻,尔后就灭了,细细的烟从他手指间飘出。   他又抽了一根递给谈玉琢,谈玉琢手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就接过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卷烟纸很快就被水沾湿。   谈玉琢凑过去,从梁颂年叼在嘴边的烟借了火,因为烟卷受了潮,有点难以点燃,为此他多等了一段时间。   烟雾模糊了梁颂年一部分脸,谈玉琢吸了口烟,任由带着廉价焦油味的尼古丁味道充斥自己的肺部。   “这么便宜的烟,你应该抽不惯。”谈玉琢吸了两三口就不吸了,把烟从自己嘴边拿下来,手臂伸出浴缸外。   梁颂年想了想回答:“还好。”   他从不对这类东西上瘾,贵价亦或是平价,对他来说感觉都差不多。   只有谈玉琢,他容易受到诱惑,轻易深陷其中,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浴室里的味道一时变得难以形容,沐浴露香氛的味道混着烟草味,谈玉琢感到有点闷,便从水里直起点身子,烧成灰的烟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地往下落。   在尼古丁和热水的作用下,谈玉琢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紧绷,他说:“我还是很讨厌陈建功。”   谈玉琢讨厌他到连叫他“叔叔”的次数都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直呼其名。   梁颂年掐灭了烟,安静地注视谈玉琢。   他抽烟,两颊薄红,烟气从两瓣潮/红的嘴唇间飘出,袅袅消散在眉眼处,让他的五官变得不真切起来。   他没有一件衣物蔽体,水又把他打得那么湿,只剩下柔软的、容易被人伤害的赤/裸身躯。   谈玉琢很少能自己掌控什么东西,时常受感情裹挟,在梁颂年面前总是显得可怜。   梁颂年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如果放在几年前,他或许会说:“玉琢,我已经给过你解决方法。”   但这样说既没有意义只会让谈玉琢伤心,实际上他应该更早地明白,谈玉琢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宽容,宽容他的不够理智和不够聪明。   “你需要我帮忙吗?”梁颂年问。   他说完,就有点后悔,因为看谈玉琢的表情,他好像又说错了话。   谈玉琢错愕得直发愣,一言不发地盯着梁颂年,过了一会才说:“我没想报复他……”   谈玉琢经常会忽略掉梁颂年本质上不是个好人这件事,因为他方方面面都毫无错漏,温柔妥帖,知节知礼,偶尔在他面前暴露,谈玉琢都会因为反差过于强烈感觉有点缓不过来。   之前,他不止一次在梁颂年面前表露过不喜欢自己的继父,当时的梁颂年提出拿一笔钱让陈建功彻底远离他们。   “他意志心薄弱,稍微花点钱就能动摇,等他离开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他在外市不再回来。”   梁颂年说话的表情很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很日常的小事。   谈玉琢吃惊地拒绝:“不要,我妈妈很喜欢他,这样妈妈会伤心的。”   梁颂年困惑了一瞬,他在谈玉琢面前总是很坦诚,这次也一样,“为什么要在意你妈妈的感受,现在难受的不是你吗?”   谈玉琢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可以花时间和梁颂年说妈妈单身一人带自己多么不容易,他们母子二人如何在陌生的城市里相依为命,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梁颂年是无法理解的。   在梁颂年眼里,他妈妈的情感需求根本不重要,因为他只把谈玉琢划进了自己的范围,只需要满足谈玉琢的需求。   谈玉琢怕他真的干出什么来,陈建功只是人比较窝囊,其余错事没有做,离开之前还给他们留了十万,算是仁至义尽,便不放心地重复一遍:“我真的没有那种心思,你不要乱来。”   梁颂年没有立马答应,谈玉琢怀疑他现在非常不认同自己的想法,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谈玉琢把早已熄灭的烟灰抖落,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叼着烟嘴咬了一会,觉得无聊,还想要再抽一根。   但烟盒在梁颂年身上,他不敢再要,便一直看着梁颂年。   谈玉琢放下烟,嘴里太空,心思就跑到了别的地方,伸手臂搭在了梁颂年的肩膀上。   谈玉琢像是一个沉默不语亟待安慰的人,梁颂年抱住他,他身上的水把他衣服打湿,温热的皮肉像是某种无措的,迷茫的讯号。   梁颂年俯下身,谈玉琢受力向后倒了些,浴缸里的水漫出来顺着缸壁往下流。   谈玉琢不说话,眼里水光因为光线的变化闪烁,他很轻地叫了一声,然后叫他的名字,叫他颂年,一声一声的。   梁颂年的手臂穿过他单薄的后背,手掌捏住他的肩膀,谈玉琢半阖着眼睛,感受对方一点点把他的嘴唇吻湿,舌尖缓慢地探进唇齿,填充他的口腔。   吻了许久,谈玉琢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梁颂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往下滑,抵住他的胸膛,细细地/喘/气。   梁颂年放开了他,谈玉琢缺氧有点发蒙,但总算没有那么憋闷了。   浴缸开着恒温,所以水一直都是热的,梁颂年揉了揉他的后劲,等他缓过来点,简单地给他冲洗了一下,那浴巾裹住他抱回床上,自己再回到浴室里洗澡。   房间里的温度也刚刚好,梁颂年在的地方,谈玉琢什么东西都是正好的。   这种久远的熟悉感给谈玉琢带来了与此前不同的安全感,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可能也是因为周时的马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生活里那么多细小的东西,是需要有人注意才能一切都刚刚好。   他躺在床上,陷在柔软的床褥间,难得很快就困了,眨了几下眼睛便睡了过去。 第18章 梧桐   早上十点,谈玉琢在睡梦中被梁颂年晃醒。   屋内拉着窗帘,光线不算强烈,依旧在适宜睡觉的环境里。   “起来吃点东西。”梁颂年坐在床边,已经穿戴整齐,“等会我们就回去了。”   谈玉琢睡了很久,却依旧困到不行,勉强眯着眼睛看他。   梁颂年看了一会,不知道又因为什么被逗乐了,很轻地笑了一声,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谈玉琢没有挣扎就闭上了眼睛。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也摸不清梁颂年的喜好,只觉得梁颂年真的很爱他这张脸,让事事苛求完美的一个人居然会容忍处处是瑕疵的他。   “再睡十分钟。”梁颂年收回手,宽容地为他留了赖床时间。   谈玉琢不睡了,不清醒地从床上起身,摸到梁颂年的脸,嘴唇贴上去,皱眉含糊地抱怨:“下次不要把行程安排在早上。”   他没有停留多久,因为梁颂年有洁癖,他睡醒还没来得及洗漱,怕梁颂年讨厌。   十点半,两人吃完早餐,坐电梯下到酒店地下停车场,王勤已经坐在驾驶座内。   谈玉琢没什么精气神,套着一件不符合他身形过大的外套,懒洋洋地和王勤打了个招呼,慢腾腾爬上车后座坐到窗边,垂下头没有了声息。   跟在他身后的梁颂年气质清爽,打开后备箱,单手横提行李箱架入车内,对王勤笑了笑,问他这几天在H市玩得怎么样。   去机场的路上谈玉琢一直歪着头补觉,梁颂年转头看他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的样子,怀疑自己昨天晚上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疲惫。   几个红灯的间隙里,王勤担心谈玉琢晕车,也转过头看了一眼,确认人只是困了没有什么其他不良发应,把车速提了点上去。   在飞机上,谈玉琢短暂地清醒了一段时间,王勤递给他一杯咖啡,叫他打起点精神。   谈玉琢咬开咖啡盖,仰头喝了几口,不是很合他的口味,便只咬着杯子。   他不怎么说话,全程都是梁颂年和王勤在交谈,他偶尔附和几声。   垫在身下的毯子很厚实,谈玉琢坐了一会,逐渐开始走神,耳边两人的交谈声变得模糊,像某种潮涨潮落的水浪,时而远离时而接近。   谈玉琢以为自己坐得很端正,被梁颂年叫了一声名字,他莫名紧张了一瞬,手一晃,咖啡从杯子的边缘溢出,流到了他的手背上。   谈玉琢下意识就想抬手去舔,梁颂年制止了他,抽了几张湿纸巾盖在他手上。   谈玉琢依旧没有回过多少神,他实际上一直都不算清醒,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一层透明的隔膜里,周围的一切都无法真切地接触到他,即使梁颂年的手正贴着他的皮肤。   “还很困吗?”梁颂年抬起头问。   谈玉琢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感觉梁颂年似乎不希望他睡那么久,但他困得那么明显,又不能直接说谎。   好在梁颂年并没有为此生气或者不悦,只是站起身,把纸巾塞进纸袋里,尔后转过身,接过他手里的咖啡纸杯放到桌子上。   “躺下再睡一会。”梁颂年手没有用力地摁在肩膀上,谈玉琢没有力气,顺着力道躺下了。   他侧脸压在毛毯上,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像是在确定什么,问:“我现在能睡吗?”   梁颂年说过不喜欢他问蠢问题,谈玉琢实际上也不爱提,只是很多时候,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就如同现在这样,即使清晰知道这副身体的皮囊是他的,他也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在颤动发出声音。   梁颂年手心贴到他的额头上,谈玉琢心想他不会觉得我有病吧,想到一半,梁颂年把毯子的一角掀起来盖在他的身上,看着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玉琢,睡觉也要和我打报告吗?”   谈玉琢不紧张了,动作幅度很小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梁颂年闭上眼睛。   隔了几分钟,梁颂年抬起头,王勤被迫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了然地点点头,表示理解,打开手机把剩下的事情以文字的形式编辑发送过去。   下了飞机,王勤依旧当司机,谈玉琢睡了三个小时,人总算清醒了些,他这时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背泛红,可是他甚至记不起那杯咖啡究竟是烫是凉,洒在手背上的时候有没有痛。   Z市只要出了太阳,冬天就不会显得那么冷,谈玉琢把车窗按下来一半,让风流动在车厢内,减缓他的腹腔的不适感。   车开过洞府区,过三个红绿灯转过十字路口,街道两边的树木密集起来,最后连成一片葱郁。   南边的阔叶林冬天也不落叶,间或夹杂几颗高大的梧桐,梧桐叶倒是黄了,枯叶落下来铺满白色的花园砖,红色的尖塔状教学楼顶隐在树群之后。   谈玉琢看见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站在校门口,他便想起自己之前也经常请假出校门,站在校门口等自己打的网约车。   不过他大多时候是独身一人,而且请假的理由也不是那么美妙,基本都是生病。   谈玉琢长着一张不算老实的脸,但他没有像自己脸那样看上去精明,他不说谎,特别在老师面前,只有一次撒谎请了假病假。   因为他身体小病不断,老师没有怀疑他,在改作业的间隙里在请假单上签了字,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   当时他刚得知高考前最后一场模拟考试的分数,很不理想,他从没有考过那么低的分数。   梁颂年把车停在路边,按照要求带来了冰淇淋,但并不允许谈玉琢多吃。   车里开着空调,谈玉琢穿着校服短袖,有点冷,他问梁颂年:“大学好玩吗?”   梁颂年说还行,谈玉琢不太满意这个答案,高考前的生活刻板重复,繁重而沉闷,他迫切需要一些东西来督促自己努力。   不过他也知道从梁颂年那里听不到多少具有诱惑力的形容词,小声抱怨了一声便没有说什么。   “我想报首都的B大……”谈玉琢看梁颂年,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我可以吗?”   梁颂年打开车窗,外面的热空气涌进来,谈玉琢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湿热,想把车窗重新关上。   “玉琢,B大的分数线对你来说太高了。”梁颂年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的思考,冷静地说,“换一个对你更好。”   谈玉琢当然知道将B大作为自己的理想目标对他来说太过于吃力,特别是在他模拟考又考砸的情况下,他本来想和之前一样,把梁颂年的话轻轻掀过。   只是他胸腔内不停冒出莫名的泡泡,充斥满他每一根血管,在不断升温的车内温度下一个接一个地爆炸。   “怎么了,八十个志愿我想加一个B大又没关系。”谈玉琢语气不是很好,但明显梁颂年没有注意。   他依旧说:“可以的,但是不建议你把它当目标院校,压力会很大。”   梁颂年放松地坐在驾驶座上,手腕上戴着一块腕表,窗外的阳光照到他的脸上,让他年轻的脸庞看上去更加俊朗,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让人很容易动容心软。   谈玉琢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确定梁颂年究竟是否清楚自己要考B大的理由,他大可以如以往一般解释,却只蠕动了几下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梁颂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要送谈玉琢回学校。   谈玉琢说不用,意识混沌地摸到车把手上,试了几次没有打开,手指软到攒不起力道。   他低着头,看黑色的车内饰,闭上眼睛很慢地说:“我不想异地恋,如果我没有考上B大,我们就分开吧。”   谈玉琢对这段记忆已经很模糊,连同当时的感受也变得陌生,他只记得梁颂年沉默良久,没有伸手挽留他,只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谈玉琢并不是想要借此威胁梁颂年为他做什么承诺,他们两人之间完全不像普通情侣,想要那些承诺或者情话太过于大胆幻想。   高二时候教导主任大抓学生恋爱问题,谈玉琢为此偷偷紧张了几天,可其实他的担心是很单薄可笑的,因为连梁颂年的朋友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只是想要梁颂年安慰一下自己,说一些很没有保证的“你一定可以”或者“报同地方大学就不算异地了”之类的话,却只得到了一句理所当然的“尊重你的选择”。   谈玉琢的选择一直都表现得很明显,桩桩件件无一不坚定指向梁颂年。   当事人或许知晓,或许知晓所以当做看不见。   谈玉琢觉得自己傻,可能梁颂年早就不想和他继续了,他倒是上赶着和人吵架。   车开得很快,学校转瞬就看不见,谈玉琢用眼角的余光偷看梁颂年,没见他表情有一丝的变化,似乎刚刚过去的只是一所普通的学校,不是他的母校。   谈玉琢唏嘘,却不是在唏嘘过往,他唏嘘梁颂年阳痿真是迟早的。   作者有话说:   王勤:你们昨天晚上玩那么大吗?我这样看着会不会太冒犯了? o.O 第19章 无秘密   谈玉琢得到了酒窖钥匙,他联系葡萄园把他的酒运一部分回来。   葡萄园把装满冰白的酒箱整齐垒在马车后座上,特地给谈玉琢传了一段马车在冰山雪霭间晃晃悠悠下山路的视频。   酒还没有运到,周潇红的电话先到了。   谈玉琢没有记她的号码,看到陌生号码连挂了三回,第四次才察觉号码有几分熟悉,被打扰得不厌其烦,便接了起来。   “你把酒动了?”周潇红直接问。   谈玉琢皱了皱眉,他忘记这批酒当时记在周时的名下,也觉得周家是真的落魄了,几箱酒都能让周潇红亲自打电话过问。   “酒花的是我自己的钱。”谈玉琢顿了一下,慢吞吞地说,“而且你卖了也卖不出多少钱。”   周潇红在手机另一头笑了下,意味不明,“我不是向你讨酒,只是你现在有地方放这批酒吗?”   “没关系啊,你不用担心我,换个大点的冰箱我就塞下去了。”谈玉琢踢了一脚鞋边的土豆,土豆骨碌碌滚到酒窖的角落里,碰到干瘪的白菜后停了下来。   周潇红那边短暂地失去了声音,她沉默的时间过长,叫谈玉琢怀疑她是不是挂了电话,看了眼手机,屏幕上依旧显示通话中。   “你最近还好吗?”周潇红再次开口,只是语气算不上柔和,让人听不出关心。   谈玉琢在周家很少有机会接触周潇红,只有在固定的家宴中两人会互相寒暄几句。   作为后母,她嫁到周家时候,周时已经十五岁,母子两人完全培养不起感情,成年后更是互相不来往。   周潇红年轻时候演过一些电视剧,谈玉琢看过,很难看。剧本拙劣,周潇红的演技也一言难尽,唯独她那张脸有点看头。   好在他需要打发荒废自己的时间,再难看的剧情他也看得下去。   周潇红发现过一次他看自己演的电视剧,她挑起细细的眉毛,问他:“你品味那么差吗?”   “还好吧。”谈玉琢想挂电话了,周潇红却又开口:“谈玉琢,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谈玉琢自从生病后,思考变得非常迟缓,他缓慢地想周潇红说的是哪件事,他背地里干的缺德事太多,一时居然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我应该知道什么?”谈玉琢很快地决定装傻。   周潇红应该是不相信他,没有做声,过了良久才开口:“你不知道周时公司是被梁颂年搞破产的?”   谈玉琢心头一跳,转瞬脊背起了一层薄汗,几息过后才想到梁颂年每年不知道要破多少公司的产,正常的商业竞争罢了,还要讲究一个旧情因果吗?   梁颂年不是会把个人私情牵扯进商业活动的人,周时会,他一直对梁颂年的存在耿耿于怀,也可能是他故意往上凑的,谁知道周时犯起蠢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真是太过分了!”谈玉琢假惺惺地说,“我一定让梁颂年去你儿子墓前道歉。”   周潇红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你真不知道就算了,这样活着也挺好的。”   谈玉琢一愣,不明白周潇红为什么突然人身攻击,明明他才有资格生气,只得讪讪地挂了电话,对着地上的土豆费解。   保姆从酒窖里抱了几颗白菜和萝卜出去,她环顾一下四周说:“这里吊火腿腊肉挺合适的。”   谈玉琢可不想,他容忍自己的宝贝酒和一堆土豆待在一起已经是极限,哪里还能忍受往酒桶上吊火腿。   可梁颂年或许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谈玉琢悄悄对保姆说:“你可不能在梁颂年面前说这句话。”   保姆力气很好地回头对他笑笑,保证不说。   从H市回来之后,梁颂年依旧很忙,谈玉琢一周也见不上他几面,起初,谈玉琢还能保持良好的作息习惯,打卡一般向梁颂年报备。   但他本性难移,并且发现糊弄保姆和梁颂年很简单,便逐渐放肆了起来。   当他中午趁着保姆上楼打扫的间隙把餐食倒进下水道的时候,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谈玉琢吓一跳,碗筷滑落到水池里,发出巨大声响。   谈玉琢惊魂未定地等了一会,发现楼上并没有动静,松了口气,走出去拿起手机。   “刚刚是谁在给你打电话,我一直都打不进来。”许庭知抱怨,“玉琢,你好受欢迎啊。”   谈玉琢手拢在嘴边,时刻注意楼梯的转角,“怎么了吗,突然给我打电话?”   许庭知那边有破风声,他的声音也因此有点模糊不清,“没什么啊,挂念你给你打个电话。”   谈玉琢沉默了一会,直接问:“你男朋友是不是坐在你副驾驶座上。”   许庭知坐直点身子,偷看了一眼旁边人的脸,“没有,你别误会,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谈玉琢有点怕自己下一秒会听到车子撞到东西的声音,不由得把手机挪远了些,“庭知,开车的时候不能分心打电话,很危险。”   许庭知挺吃谈玉琢这一套的,他就喜欢长着漂亮脸的人对他不冷不热,关心又不是那么关心的调调,“不会,我车技好得很,下次你来坐我副驾驶。”   许庭知说完,发动机轰鸣,车速陡然加快,他瞪了一眼驾驶座的人,暗暗骂了一声:“干嘛呢你,怎么不直接撞电线杆上把我撞死?”   谈玉琢没有听清,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啊”了一声,说自己听不清楚。   许庭知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声音柔和许多:“颂年和你说过,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吗?”   谈玉琢不记得了,他早上太困,根本没有仔细听梁颂年的话,但又怕被戳穿,便回答:“说过了。”   “我下午来接你呗,省得颂年再去接你。”许庭知贴心地提议。   谈玉琢更加心虚了,他想梁颂年应该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他们俩关系,支支吾吾地拒绝,“不用,我自己会过来。”   许庭知以为谈玉琢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住址,因为他前几天听说周家的人在找他,至于为什么找他则一点消息都没有放出来。   陈律和他提过一嘴,好像说有什么事想求谈玉琢帮忙。   许庭知感觉这是无稽之谈,谈玉琢被他们身无分文地赶出家门,这一整个资金链漏洞难道还要求他来还吗?   他没有放在心上,和陈律笑了几嘴。   “你不信是吧?”陈律敲了敲杯子,旁边的应侍生及时地为他倒满茶水,他施施然地看向许庭知,“你们一个个都着他道。”   许庭知觉得陈律简直莫名其妙,他可知道陈律高考前一天私底下也给谈玉琢塞过纸条,上面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只是等到暑假结束,许庭知也没见他列表里多一个人。   他觉得陈律是嫉妒,要是真着道,陈律指定第一个上赶着。   许庭知不急着当面呛他,“你就是在后悔那天葬礼你没去。”   陈律不置可否,抬手叫侍应生,伸手指向坐在对面的许庭知,“他的单,自己买。”   “那好。”许庭知没有勉强,“我把地址发给你,我们晚上见。”   许庭知听谈玉琢说好,心情愉悦,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才挂断了电话。   谈玉琢捏着手机,左右为难,最后只能到楼上,和保姆说晚上不用做他的饭了。   保姆在拆床单,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梁先生早上已经说过了,你们两个要单独出去吃,我记着呢。”   谈玉琢便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是真的没记住,要不是许庭知,他可能就准备偷偷在书房睡到第二天。   保姆抱着换下来的床单往洗衣房走,对谈玉琢笑:“好好出去约会吧。”   “不是单独两个人。”谈玉琢跟在她身后解释,“还有他朋友。”   “那是想让你认识一下自己的朋友。”保姆弯腰把被子往洗衣机里塞,“下个月家宴,我要回主宅帮忙,当天很忙,上桌估计也吃不到多少东西,你记得来后厨找我,我会在后厨给你留点心。”   谈玉琢摇摇头,“我不去的。”   “我点心单子都列好了。”保姆没有什么心眼地笑,“听说主宅新聘了个做鲁菜的厨师,今年会加新菜式,你多尝尝。”   谈玉琢想保姆可能很难想他和梁颂年之间单纯的金钱关系,便没有再说什么,应了下来:“好。”   “谈先生,这么多天了,我一直想问你。”保姆犹豫着,谈玉琢做出认真倾听的姿势,听见保姆问:“是我做菜不好吃吗?你经常把饭菜倒掉。”   谈玉琢吓得呆住,保姆还在等他回答,看他脸色变得厉害,也被吓到了,连忙说:“我只是怕我做菜不合你胃口,你太瘦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   “不是不是。”谈玉琢羞愧,他以为自己偷摸的动作没有任何人发现,“不是你做得不好吃。”   保姆看他,谈玉琢却给不出更好的理由,反应过度地脸红了又白。   “没事的,谈先生。”保姆宽慰他,“过几天会有新的人来专门照顾你的饮食,你是雇佣我的人,不喜欢可以直接说出来。”   谈玉琢挤出一句细微的“不用”。   保姆笑,她身上带着清洗剂的味道,转过身在洗衣机上点了点,“我和梁先生说你不吃饭,梁先生叫我不要干预你,你每天都睡那么久,我太担心了,梁先生也说没事。”   谈玉琢彻底僵愣,想要缓缓倒在地上就此再也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周小妈:小汁,你以为他冲着谁的,是冲着年过四十依旧风韵犹存的我还是我肥头大耳便宜儿子?^_^看好你自己的屁股,小心我当护工扇你^_^ 第20章 荔枝夜光杯   梁颂年没有带司机,自行驾车开到外环,绕着盘山路到达山南别墅。   他推门进去时候,谈玉琢正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摆弄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你回来了。”谈玉琢听见声响,转过身,面对他问,“好看吗?”   黑色高领打底修饰出纤长的脖颈,澳白的晕彩柔和地映衬谈玉琢的脸,仿佛他也是珍宝匣中精致的珠玉。   梁颂年站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看上去不甚认真地看了一眼便说:“好看。”   谈玉琢不在意梁颂年的意见,自己转回身拿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几张照片,低下头在屏幕上不停戳。   过了十几分钟,谈玉琢收起手机,拿起外套,笑着过来抱住梁颂年的脖子,“我感觉还不够好看呢,周时太小气了,拍卖会上有串更大的,他不给我买。”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圆圈,“那么大,我好喜欢。”   谈玉琢身上一股香,不浓烈,靠近了才能闻到似有若无的味道,不知道是不经意还是故意准备,只有能够无限靠近他的人才有的馈赏。   梁颂年低头看那串珍珠,离得近了才看清光晕不够浑圆柔美,谈玉琢似乎没有真正学会怎么向人讨要昂贵的礼物,诸多宝石珠翠里,珍珠不过是些便宜的小石粒,而周时总是送他不够看的次等品。   “别戴这个。”梁颂年捻了捻珠子,解下珠串,随意地放到一边。   “那我戴什么?”谈玉琢小声嘀咕,“我好穷的,只有这一串珍珠。”   梁颂年弯下身,臂弯托起他的大腿,谈玉琢脚面离地,不明所以。   梁颂年走到衣帽间尽头,打开暗层,暗层后露出一个保险柜,谈玉琢看看保险柜又转头看梁颂年的脸。   “不看密码是什么吗?”梁颂年弯起嘴角,谈玉琢连忙转回头,认真地盯着他的手。   但梁颂年没有动作,“你自己摁,密码是我们刚见面那天。”   谈玉琢一只手搭在他的脖子上,一只手垂在他手臂上,过去一分钟也没有动作。   “医务室。”梁颂年提醒他,“你中暑了,躺在床上拉着帘子,一副谁都不爱理的样子。”   “我不记得。”谈玉琢打断他,片刻后,又怕自己太过于冷漠,抿嘴笑了笑,“你记性真好,这么小的事情还记着。”   梁颂年微微垂着眼,谈玉琢有种被他俯视的感觉,不自在地收敛了笑容,干巴巴地看着前面灰扑扑的保险柜。   此时此刻,他觉得梁颂年比周时还讨厌,周时是抠门,梁颂年不仅抠门,还要为自己的抠门找合适的理由,把过错嫁接到他身上。   过了几秒,梁颂年仿若不在意,伸手按顺序摁下四位密码,“现在记下也好。”   保险柜应声而开,梁颂年扶住门,“0913,记住了吗?”   谈玉琢用指甲扣自己的手指,轻声回答:“记住了。”   保险柜内部被改造过,改成了上下六层,每一层都整齐密实地垒放着一排首饰盒,梁颂年从最底层抽出一个墨绿色的锦盒。   锦盒里是一串品相优秀的澳白,谈玉琢虽然不太懂珍珠,也能轻易看出两串之间的差别。   “先戴这串玩。”梁颂年取下项链,绕到谈玉琢身后,为他戴上。   项链的扣链做得很精细,梁颂年的手太大,他低头弄了几分钟才扣好。   谈玉琢垂下头,梁颂年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他得到了自己喜爱的,却没见多高兴。   梁颂年觉得忘记相见的第一天并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或许对于谈玉琢来说,那天并没有什么特殊,建成投入运营很久的医务室,一成不变的消毒水味,稀松平常的午后,谈玉琢会忘记也很正常。   如果谈玉琢为此感到愧疚,才是不应该。   梁颂年迫切地想要补偿他,“我祖母那里有一串更好的,你看了如果喜欢……”   “不用。”谈玉琢拉起项链看了一眼便放下了,不太认真地开玩笑,“祖母要是知道你拿她宝贝去给一个男生,她拐杖抽死你。”   “不会。”梁颂年漫不经心地笑,“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谈玉琢拍了拍外套,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类似的话,他从无数个男人的嘴里听到过,周时的嘴更是哄鬼都开心,唯一不变的是他能从这几分真真假假之间获取一部分利益。   梁颂年在深庭订了顶山餐厅,包了一整个度假山庄。   五木山上有一处有名的瀑布,度假山庄背靠天然温泉,面临瀑布而建,泉眼边温度天然高,门檐上堆雪积霜,门檐下已经一派春色,各色绣球兰花次第开放。   驱车前往山庄的路上,许庭知打来电话,说他和陈律已经到了山庄,顺便夸了句梁颂年好大方的手笔。   冬季正是山庄的旺季,一日营收不知几许。   许庭知不知为何大为感动,连声夸赞好几句,陈律在一旁附和了几声,问他们何时到。   梁颂年看了一眼导航,“很快。”   “你自己开车吗?”陈律许是觉察出了什么,梁颂年“嗯”了一声,电话那头响起几声噪音,尔后又是许庭知的声音。   “玉琢怎么不说话。”许庭知目的明显,“今天可是为他攒的局。”   暗色的车厢中,谈玉琢看了一眼梁颂年,梁颂年恰好也在看他,并没有移开视线。   谈玉琢看上去有点迷糊,愣愣地开口示意:“我在的。”   他慌张地快速又看了梁颂年一眼,梁颂年代替他回话:“你话太多了,留着见面再说。”   “……”许庭知陷入一瞬的安静,“我也没说什么吧,你是不是太不讲道理。”   “开车,先挂了。”梁颂年不等许庭知反应,挂断电话。   陈律起身,拍了拍许庭知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往下压了压。   许庭知握着屏幕黑掉的手机,不明所以地跟随陈律的动作移动视线。   “我去看看菜。”陈律表示自己有正事要做,转眼就消失在门后。   晚上八点整,梁颂年到达餐厅,谈玉琢跟在他身侧,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并不算亲密又不过分疏远,卡得刚刚好。   许庭知上次已经和谈玉琢见过面,两人算是熟悉,只有陈律对他来说还算陌生。   陈律主动上前和他握手,在松开手的前几秒,陈律停顿,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谈玉琢仔细看他,最后还是放弃了,抱歉地回答:“对不起,时间过去太久了。”   陈律还想说什么,梁颂年缓慢地落下目光,他余光觑了一眼,微笑松开手,“正常的,现在认识也不迟。”   四人落座,爱热闹的陈律这次反性子坐在最远端,许庭知乐得看他不凑热闹。   几名侍应生适时开门,送上餐前开胃小菜。   “特意打扮过了?”梁颂年短短一眼掠过许庭知。   “什么话,我平时都是这样的好不好?”许庭知一拳砸在梁颂年肩膀上,以为他在打趣自己,重心很快落到谈玉琢身上,问他有没有感觉无聊。   谈玉琢自然摇头,即使在来的路上,他险些又要在副驾驶座睡去,撑着眼皮捱过十几分钟。   谈玉琢身体养好了,面色不再苍白得吓人,健康不少,因为包厢里空调开得高,两颊略飞粉,许庭知看得心猿意马,正欲开口夸谈玉琢几句,陈律在一边咳嗽了几声。   “抱歉,最近有点感冒。”陈律见许庭知看过来,目光转向梁颂年,似是随口提到,“颂年,怎么今天自己开车过来了?”   许庭知嘲笑他,“当然是为了特地接玉琢。”   一向和他呛声惯的陈律跟吃了哑炮一样,只笑着看他,许庭知渐渐觉出了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心底冉冉升起,但又因为太过荒谬而被压下。   谈玉琢胃口一如既往地差,并不动筷,梁颂年低下身叫他多少吃一点。   他把果盘转过来,挑了颗荔枝吃,囫囵咬下果肉。   梁颂年自然地伸出手,示意谈玉琢把果核吐自己手上,谈玉琢不知怎么想的,低头真的把果核吐到了他手心上。   许庭知沉默地看着两人,缓慢地闭上眼睛,一瞬间,脑子里什么都闪过了,最后定格在暑气蒸腾的下午,谈玉琢盘着腿靠在沙发上的画面。   他像个傻子一样闯进去,谈玉琢过长的衣摆堆叠在大腿上,来不及遮掩,只能那样明目张胆地放着,满目皙白。   他当时问梁颂年呢,还要求谈玉琢把人叫回来。   谈玉琢当时应该很为难,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股不明显的倔强,许庭知本应该走的,反而不走了,等着谈玉琢打出电话。   许庭知想得想死,头跟被雷轰一样,每一根神经都像经历风暴一般炸开,再睁眼,觉得光刺得目痛,梁颂年已经扔下果核,抽了张湿纸巾擦手。   果核吐桌子上没什么不可以的,他知晓梁颂年的故意。梁颂年从不在自己身边多留人,也只有许庭知和陈律两人关系和他最为亲近,其中属许庭知认识梁颂年最久,对他脾性也最为了解。   他时不时会吐槽梁颂年商场上的行事风格,但没想有一天,这种行事风格运用到了他的身上。   不逾分寸地提醒,看在他们两人的交情上,甚至给了多次机会。   许庭知明白这种宽容有限度,他捏紧手里的筷子,神色不明地看向陈律。   陈律对他举了一下酒杯,并不介意送梁颂年一个人情,“庭知,你家里那个管你严,今晚十点之后还能留下来吗?”   谈玉琢没想到还有人比梁颂年还过分,惊讶地接话:“庭知,那你不是都玩不尽兴?”   许庭知把筷子捏得轻轻作响,勉强挂出些笑:“不会,他哪里管得到我,我在家都是说一不二。”   “真的吗?”谈玉琢担忧他,伸出手,手心盖住他的手背,“可他看上去好凶呢。”   许庭知“呵呵”笑了两声,莫名在这样荒诞的场景里品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姐妹情深”来,他抹了一把脸,痛苦郁闷地闷下一杯酒。   “别喝醉了。”梁颂年冷飕飕地开口,“我记得他也管你喝酒,你喝醉了我不好交代。”   谈玉琢眼中同情更甚,许庭知不知道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好看,心地又如此纯善,看得只想死。   作者有话说:   玉宝(激动,落泪):俺也一样呜呜呜(ω ) 第21章 月光   许庭知喝了几杯酒,酒的度数不算高,但他不多时便感觉胸闷,和桌上的人打了招呼,独自上了顶层观景台透气。   从观景台的视角望过去,黑夜中,山石草木隐没,瀑布如一条银练直下,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只是今夜无星,云层之间只有一轮模糊的孤月。   许庭知独自站了半晌,冷风将他脸上的热度吹得消散下去,久了之后便感觉冷。   手上太空,许庭知摸了摸衣服口袋,摸出一只打火机,却没找到一根烟。   他觉得扫兴极了,又没有办法,无聊地用打火机敲着栏杆,发出无规律的“叩叩”声。   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许庭知站直了一些,回身看见梁颂年关上了通向观景台的门。   “不准备回去吃了?”梁颂年向他走来,靠在栏杆的另一端,隔着几盏昏暗的小灯和他说话。   许庭知和他对视了几秒,移开了视线,“没什么胃口。”   梁颂年似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有多么大的波动,他简单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劝导,只说:“什么时候想回去和我说一声。”   “……”许庭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梁颂年没什么留念起身往回走,忍不住叫住了他:“你不应该和我多说几句话吗?”   梁颂年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他,耐心地询问:“你想知道什么?”   许庭知不喜欢现在的氛围,他感觉简直诡异,他向来直来直去,有什么话憋不住在肚的人,此刻居然也哑然,不知从哪里先说起。   “你看得出……我对玉琢有意思是吧?”许庭知想了片刻,在许多个问题中勉强挑了一个最有头绪的。   许庭知没见过梁颂年这样子,这件事他做得既不厚道也不理智,和他往日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纵然事情已经在他眼前发生,许庭知依旧恍惚,思前想后也没明白梁颂年怎么会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事。   梁颂年目光平而直地看着他,保持了几分钟的沉默,“我不追究你。”   “追究?!”许庭知尾音破了声,没有为梁颂年的宽宏大量感到高兴,反而气笑了,扶着额角缓了几秒,还是没有恢复往常的语调,“你追究我什么,不是,现在不是你追究我吧,我才应该……”   许庭知及时刹住嘴,还没有勇气去指责梁颂年,只不可思议地盯着梁颂年看,看不出对方表情有什么变化,愤怒或者懊恼都没有,他只是微微蹙起眉头,似乎遇到了稍微有点棘手的事情。   “庭知。”梁颂年叫他的名字,声音有点沉,“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吗?”   “察觉什么,察觉你早就截胡了吗?”许庭知摊开手,“谈玉琢是周时老婆,你知道的吧,你好这一口?人妻?我玩玩就算了,你怎么也?!”   出乎许庭知意料的,他话还没有说完,梁颂年直接开口反驳:“人都死了,算什么他的老婆?”   许庭知不认可梁颂年的逻辑,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好像又没有不合理的地方,急/喘/几声,没转过气来,差点把自己憋死。   “那不是更不好了吗,你明明知道他老公死了一个月都不足。”   “哦。”梁颂年对生死没有忌讳,没有感情地平读,“英年早逝,可惜。”   许庭知等他再说什么,但是梁颂年简短地发表完对周时的评价,就没有下一句,平静地和许庭知对视。   许庭知静了一会,实际上他和梁颂年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想趁虚而入的小人,只不过梁颂年成功了,失败的自己显得尤为可笑罢了。   更让人自尊心受挫的是,许庭知压根不敢从梁颂年手下抢人,现在能质问那么几句,也不过凭着两人多年的情分,再多说一句都不行。   且不说其他,要是家里知道他得罪了梁颂年,他好日子就到头了。   许庭知不想再尝一次全部卡都被停掉的滋味。   梁颂年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打开递了许庭知一根,许庭知愣愣地接过,动作迟钝地点上了烟。   冷空气混着尼古丁被吸进肺中,许庭知没想到梁颂年的烟那么烈,呛咳了几声。   梁颂年不抽,他站在那,半张脸被灯光照亮,鼻梁的阴影打在脸颊上,不甚清明,“如果你喜欢玉琢,不应该抱着玩玩的心思。”   许庭知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不知梁颂年怎么想的,怎么会教情敌怎么喜欢人。   “你当他心思就很认真吗?”许庭知把烟夹在两指之间,吐出两个烟圈,看它们慢慢消散在空气中,“他也只是想找个为他花钱的。”   “他要求很过分吗?”梁颂年平和地问,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仿若在谈什么严肃的公事,“只是想要些钱为自己安身立命。”   许庭知把烟重新叼嘴边,嘴巴里有点苦涩,都是烟草的味道,默默在心里为梁颂年明晃晃的双标记了一道。   他想玩玩就是大逆不道,谈玉琢想玩玩就是天经地义。   “而且,玉琢不会喜欢你。”   梁颂年过于肯定的语气给许庭知一个没有缓冲的暴击,他郁闷到想吐血,“你能对我好点吗,说话委婉一点好吗?”   梁颂年没有感到抱歉的意思,“他现在还愿意和你说话,是因为我的关系,如果你不是我朋友,他不会再理你。”   许庭知狠狠吸了一口烟,无法反驳也不敢反驳。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许庭知叹气,“你早和我说,我会和你抢吗?”   梁颂年神色莫名,许庭知隐约从中看出了什么,又觉得梁颂年不是这样刻薄的人,迟疑地闭上了嘴。   “庭知。”梁颂年打断他,嘴角勾了勾,“明斯然刚刚打电话给我,叫你少喝点酒,早点睡,不回去也没事。”   许庭知摁灭烟卷,“可以了,你别嘲笑我,对我好一点。”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许庭知垂下眼,很轻地解释,又像是给自己宽慰,“实际上家里已经给我安排相亲了,我很快就要订婚结婚,这个节骨眼确实不该做这样的事。”   梁颂年没有接话,远处遥遥传来瀑布的水声,听不真切,他远远望着瀑布的虚影,过了片刻收回视线,转身离开观景台。   许庭知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转过脸,一阵萧瑟的寒风吹过屋檐低垂的装饰枝叶。   许庭知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依旧郁结,讲不清郁结更多是为了什么。   他直觉告诉自己,梁颂年并不认同他的做法,但是他和梁颂年本就不是一路人。   况且,他如此,梁颂年又和他有什么差别,年轻时候找几个喜欢的爱爱,何必当真。   若是两人之间家世相当也就算了,缘分够了双方父母自己会谈婚嫁,哪怕如此,捱过普普通通的婚姻,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貌合神离的夫妻不胜其数。   许庭知是家里不经事的纨绔,很多事情自己无法做主,梁颂年手上有权有势,不过比他多几分抵抗的资本,能自己选择结婚的对象和时间,但怎么也不会轮到丧偶的谈玉琢身上。   就像他的婚姻轮不到身无长处的明斯然头上,现在用得舒心惬意就继续用,婚后对象不计较处事宽容,不至于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那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许庭知把烟头扔进垃圾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直起身往楼下走。   在电梯厢的时候,他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许庭知没有理,他虽然心甘情愿被明斯然管,但那不过是他哄人的手段,要是对方太过于当真,他便会感觉厌烦。   电梯“滴”一声停下,许庭知前脚刚走出电梯,就看见饭局已经结束,三个人正往走廊尽头走。   “你今晚留下吗?”陈律最先看见他,晃了晃手上的房卡,“斯然和我说你不回去也可以。”   许庭知心底微弱的不满因为陈律的一句话迅速加深,他伸手拿过陈律手上的房卡,“看他脸色干嘛,我要留就留下了,还要他批准吗?”   “实际上回去也没事,颂年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啥其他项目了。”陈律顺带一嘴,把梁颂年也损进去了。   许庭知看了一眼房卡上的数字,揣进了兜里,意有所指地说:“不一定吧。”   梁颂年笑了笑,谈玉琢没有意识到交谈的话题已经到了他的身上,他晚上吃多了,现在胀得有点困,没什么精神地靠边站着。   到了房间,谈玉琢先倒了杯水喝,梁颂年把屏风打开,露出一口私汤温泉。   谈玉琢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感慨了一句:“好适合先在温泉里做一遍,然后全身湿漉漉地滚到床上再来几遍。”   “不可以。”梁颂年取下两块毛巾,“这样不道德,会把温泉水弄脏,之后的不知情的客人怎么泡?”   谈玉琢无言地咂摸了几下嘴里没味的开水,认命地点了下头:“你自己泡吧,我去睡觉了。”   谈玉琢洗完澡换完睡衣,躺上床,睡意反倒没有那么强烈了,他翻了几个身没有睡着,摸出了手机。   过了半小时,梁颂年泡完温泉,松垮地围着一条浴巾走到床边。   他身上蒸腾着热气,肌肉的线条完美,谈玉琢戴着耳机欣赏了片刻,冷不丁说:“听说泡温泉可以活血,血活了说不定就治好你的病了。”   “你应该多泡泡。”   梁颂年解下浴巾,嘴边带了些笑意,脾气很好的样子,不置可否,“是吗?”   谈玉琢心如止水,平躺在床上,梁颂年掀开被子坐上床,谈玉琢起身,趴在他的腰腹上。   梁颂年把灯光调暗,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没什么意味地摸着他的发梢。   过了会,谈玉琢翻了几个身,似乎怎么睡都不踏实,梁颂年低头看他拧着眉。   模糊不清的电子音微弱地响,梁颂年之前没留神,现在注意到了,开始仔细听。   听了片刻,梁颂年狐疑地偏了一下头,抚摸的动作慢下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伸手把他左耳的耳机摘了下来。   谈玉琢发懵,睁大眼睛抬头看他。   “玉琢,耳机漏音了。”梁颂年拿过他手里的手机,把听书功能关了。   “……”谈玉琢缓慢地扯下另一边耳机,面色凝重。   见他不说话,梁颂年好意给他台阶下,问:“我刚刚没听清楚,你在听什么?”   谈玉琢想了一下毫无遮挡显示在屏幕上的书名,默了又默,误以为梁颂年是故意的,硬着头皮视死如归地回答:“父爱如山的故事。”   说完,谈玉琢轻咳了一声。   梁颂年放下手机,微妙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他看谈玉琢实在太过于窘迫,叹气:“玉琢,我不是让你真的回答我。”   “这样啊。”谈玉琢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小声嘟哝,“我以为你玩羞耻训练呢。” 第22章 柠檬树   为了缓解尴尬,谈玉琢起身去客厅倒了杯冷水,喝到第二口的时候,刚发生的画面还是一幕幕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放,细致到连梁颂年手腕上的青筋脉络走向都无比清晰。   他喉咙里像是塞入了一团干燥的棉花,再也喝不下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谈玉琢才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强装镇定地走回房间。   昏黄的床前灯下,梁颂年依旧靠在床头,睡袍微微敞开,露出一线分明的胸肌沟壑。   谈玉琢眼神四下游移,反正就是不落到梁颂年的脸上。   梁颂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他同手同脚地上床,悄无声息地侧身躺在床边沿,两人之间隔了足有两三个枕头的距离。   梁颂年倾身,握住谈玉琢的上臂,嘴角弯起不明显的弧度,“怎么了?”   谈玉琢往回挣手臂,警惕地说:“空调太热了,我睡这凉快。”   梁颂年想了一阵,觉得有些好笑,也不戳穿他,顺着他的话说:“我把温度调低点,你睡过来。”   “你真讨厌。”谈玉琢气吁吁地翻过身,面对着他,“睡近点有什么用,你除了抱着我弄我一脸口水还有什么用?”   梁颂年慢慢地松开他的手臂,低下脸,没有说话。   谈玉琢很快就感觉有点后悔,但是愧疚的情绪非常有限,他看了几秒梁颂年的眼睛,很快又开始游移。   梁颂年挺不想看他为难的,想要开口再给他一个台阶下,谈玉琢却先开口了。   “我不是故意想这样说你的。”谈玉琢把下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对眼睛,漆黑的眼珠定在虚空的一点上,“我知道生病肯定是难过的,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就是……你当没有听见就好了嘛。”   “对不起。”梁颂年手臂撑在枕头上,垂着眼看他笑,“我真的没听清,也没有仔细看屏幕。”   谈玉琢把整张脸都藏进被子里,闷了几分钟后抬起头,自暴自弃地说:“你不要再说了。”   梁颂年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问:“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件事?”   谈玉琢很不想看他,但是怕自己表现得太不礼貌,便把视线落到他的脖颈处,却没有多么仔细地思考。   他很难去解释这是多么人之常情的事,不是所有人都像梁颂年,轻而易举地就能抵挡住诱惑。   “我下次不看就是了。”谈玉琢愁着脸,他应该更为谨慎的。   梁颂年却不是这个意思,“没关系,这是正常的。”   谈玉琢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吞吞吐吐地解释,“因为我很无聊,你既不让我干这个又不让我干这个。”   “我管你太紧了吗?”梁颂年低声问。   谈玉琢实际上接受不了梁颂年现在这个样子,会让他产生自己被尊重被爱护的感觉,偶尔他会想,要是梁颂年素质没有那么高就好了,这样他就不至于三番五次地吃回头草。   谈玉琢看上去认真思考了几秒,“还好吧……”   “你的生活很规律健康,是我之前过得太混乱了。”   谈玉琢身体不好,后面又喜欢上了烟酒,因为生活太过无趣,他时常追求刺激。   他思索了几秒,真诚地回答:“梁颂年,我和你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我经常熬夜到四五点,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拿来睡觉,有一段时间因为睡不过去,身体太过亢奋,药物对我没用我只能喝得烂醉。”   谈玉琢沉默了几秒,深呼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吐出。   “反正,你别管我了。”   谈玉琢转头看向他,眼睫向上颤动了几下又垂下,“你享受我的年轻漂亮就好。”   梁颂年沉默了许久,也看了他许久,慢慢躺了下来,握住他的手。   “太无聊的话,明天和陈律他们去滑雪?”梁颂年询问他的意见,“或者想去玩些其他什么的?”   谈玉琢的手指被包裹在温厚的手心里,他愣神了几秒,最后点了点头,“我想去滑雪。”   谈玉琢自己可能意识不到,他是一个很鲜活有趣的人。   即使他现在和学生时代的他有些不同,但在梁颂年眼里实际上没有多少差别。   梁颂年想起自己八岁离开瑞士的前一天晚上,正值冬季,屋外一片肃萧,暴雪呼啸扑杀在玻璃上,屋内却温暖如春,弥漫着春木梨的味道,他坐在羊绒毛毯铺着的躺椅上,壁橱里烧着温暖的炉火,木材在火焰炙烤下不时“噼啪”爆出火花。   梁鸿声从牧场里挑了最漂亮的一只小羊,抱回来给他当宠物,小羊温顺乖巧,毛发被人精心地梳洗过,抱在怀里的感觉蓬松柔软。   梁颂年并不怎么喜欢抱自己的小羊,只有小羊用角柔软地顶着他的时候,他才会抱抱它。   他的小羊很聪明,那天晚上趴在他的脚边,不断地用自己短短的角磨蹭他的脚踝,梁颂年没有抱他,也没有带它回国,即使梁鸿声把托运航班都预定好了。   回国后,离开熟悉的环境,生活有了很多改变,他身上的问题愈发严重,那段时间他频繁来往于学校和医院。   一开始,他的父母都陪着他,后面他们实在太忙了,在梁颂年的要求下,这项任务落到了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头上。   11月15号的下午,因为校庆,梁颂年放学晚了半小时,因此错过了和许娜医生的预定时间,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一个小患者,端正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在司机和医生重新定时间的间隙里,小孩从椅子上爬下来,许娜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叫他不要乱跑。   梁颂年记忆很好,小孩的名字也好听,他便记了下来,叫谈玉琢。   谈玉琢小朋友穿着一件白色的粗针毛衣,被叫了名字,捏着裤子呆呆地站在原地。   梁颂年小朋友觉得他好像被自己留在瑞士的那只小羊,也是白色的,看上去很柔软。   小羊在梁颂年十七岁的时候因为心脏病去世,梁鸿声把它埋在了花园北边的柠檬树下,梁颂年飞回瑞士,当时的瑞士在夏季,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柠檬树开了小小的白花。   小羊留下了三只弱弱小小的羊崽,傍晚突然下了暴雨,梁颂年戴着一顶草帽顶开牧场的门,雨水不断地从他身上滴落,他提高手里的油灯,扒开干草,看见三只粉红色没毛的小肉团挤在干草下,眼睛都没有睁开。   本来这三只小羊崽活不下来,它们是早产儿太过于虚弱,好在牧场的一位本地大叔抱来一只健硕的母羊,它们才活了下来。   梁鸿声打算继续养它们,梁颂年问他,羊会越生越多,以后要在家里也开一个牧场吗?   家庭牧场自然不了了之,三天后学校开学,梁颂年不得不离开瑞士回国。   新生报道会上,谈玉琢作为新一届的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他穿着白色的夏季校服,低头的时候,柔顺的额发遮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快讲到结尾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目光掠过台下,梁颂年作为其中的一员,并没有得到过多的青睐,他的视线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开了。   梁颂年当时想了许多,想起瑞士下了一晚上没停的雨水,想起自己在夏天得心脏病死去的小羊,想起许娜办公室外靠在他身边的小小身躯。   但实际上,梁颂年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他只是单纯地想着这些事情。   过了好多好多年后,比如像这样的夜晚的时候,他再次想起,就会想起小羊的角蹭他的力度。   梁颂年微俯下身,用额头碰了一下谈玉琢的额头,谈玉琢闭了闭眼,以为梁颂想接吻,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梁颂年问他。   谈玉琢实际上没有想过类似的问题,他对自己的规划都很模糊,稀里糊涂地上学,稀里糊涂地毕业,然后稀里糊涂地谈了一段失败的恋爱,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惨烈的婚姻。   他模糊地说:“想要比之前好一点。”   谈玉琢不知道梁颂年是否满意他的答案,忐忑地看着他等了会,梁颂年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微微点了点头,“好的。”   “实际上现在就挺好的。”谈玉琢说,隐去了后面那句要是你能起来就更好了这句话。   前车之鉴,虽然梁颂年的钝感力惊人,但在这种气氛下,谈玉琢还是舍不得对他的自尊心做什么。   “这样就好了吗?”梁颂年诱哄他说出更多,“不再多要一些吗?”   谈玉琢没有想好,但是既然是梁颂年的承诺,他就不想错过。   “那,那多要一点吧。”谈玉琢懵懵的,很想列出几点要求,但是很可惜,他的脑子空空的,所以眼神也空空的。   “慢慢想。”梁颂年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安慰性质地摸了摸他的头。   谈玉琢把手垫在自己的脑袋下,他睡得有点热了,叫梁颂年把空调温度调低点。   梁颂年起身调了空调的温度,他再次俯下身,这次谈玉琢没有闭眼,梁颂年却亲了亲他的脸颊。   “玉琢,你真好满足。”他这样说,过了几秒,又亲了亲谈玉琢的嘴唇。 第23章 滑雪   出发之前,梁颂年整理出一个背包,塞得鼓鼓囊囊的,谈玉琢在旁边两手空空地坐下,意思性问了一句:“你装了什么?”   陈律打开车门,侧身钻进车厢内,接嘴道:“肯定都是鸡零狗碎的东西,每次都用不上,他每次都要带一大包。”   梁颂年从驾驶座上回头看了陈律一眼,陈律耸耸肩:“今天还是你当司机?”   “那你来?”梁颂年笑着问,陈律摇头,不去找不痛快,“算了吧,你不是嫌我开车太快。”   梁颂年转回头,发动车子,谈玉琢看少了一个人,探头出车窗看了几分钟,奇怪地问:“许庭知呢?”   “他回去了。”梁颂年回答,方向盘打了个转,朝着左边的路拐去。   谈玉琢有点吃惊:“不是说好今天一起滑雪,一大早就走了吗?”   “不是早上走的,昨晚半夜就退房了。”陈律憋着笑,他昨天晚上的房间正好在许庭知的隔壁。   “昨晚就走了?”谈玉琢错愕,下意识拿起手机,梁颂空出一只手摁下了他的手腕,只说:“别问了,他有急事。”   谈玉琢不明所以地放下了手机,陈律笑了两声,替他解答了疑惑:“是昨天晚上明斯然来在门口闹了一通,好大的阵仗,外套也不穿一件就来,冻得眼睛红鼻头红,庭知就吃这一套可怜,半夜就跟人回去了。”   “他知道地址怎么不早来?”谈玉琢奇怪,不过几秒后想到上次的不愉快,以为对方故意躲着他。   陈律没说,只是看了一眼驾驶座,挑了下眉。   谈玉琢回想了一下第一次见明斯然的场景,脑海里除了他脸上那道疤,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象,换句话说就是外貌比较普通。   而许庭知颜控的严重程度在圈内人尽皆知。   “明斯然是做什么的呀?”谈玉琢好奇问,虽然他婚后并不怎么在众人面前出现,但对圈层里的人基本眼熟,明斯然对他来说很陌生。   陈律验证了他的猜想,顺着他的话回答:“许庭知从拳场上带下来的选手,一开始说玩玩,我看他就是嘴硬,哪有人这样捧在手心上还叫玩玩。”   “之前他还有时间出来玩,现在空闲时间基本都给明斯然了。”陈律看起来对明斯然颇有微词,摇摇头停止了这个话题,“不说他,说他没意思。”   许庭知爱玩,陈律也爱,他们的喜好达到了高度的一致性,甚至相识的契机也是因为看上了同一个会所侍应生,两人那段时间里私底下互相给对方使了不少绊子。   直到许庭知技不如人搬出了梁颂年,陈律气得往他车上泼油漆,许庭知倒是莫名其妙不计较了,两人从此之后成为关系最为紧密的酒肉朋友,直到明斯然的出现。   所以陈律对明斯然有怨言很正常,如果对方不是泰拳冠军,陈律也会一视同仁拿油漆去泼明斯然的车。   两个多小时过后,三人乘坐缆车到了人工雪场,谈玉琢在前台领了手环,在他去后面挑滑雪板的间隙里,梁颂年看了陈律一眼。   “你别什么都和他说。”梁颂年说,不过脸上看不出恼怒或是其他什么的不好情绪,“你嘴巴太快了。”   “你嫌我车开得快就算了,还嫌我嘴快。”陈律磕巴了两下,“这点事情又不稀奇。”   “他不能理解这些。”梁颂年目视前方,片刻后垂下了眼眸,“他谈恋爱都是奔着结婚去的。”   陈律惊诧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出口问什么,连忙闭上了嘴。   谈玉琢挑好滑雪板,右手拎着头盔,一出来就叫梁颂年的名字,说烤肠好香,他在后面都闻到了。   梁颂年去前台给他买烤肠,谈玉琢单独和陈律站在一起,谈玉琢把手上另一个头盔递给他:“给你。”   陈律道谢接过,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谈玉琢,谈玉琢似无所觉,正在扣自己头盔的扣子。   “玉琢。”陈律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就转过脸看着他,问他怎么了。   陈律张了张口,余光中看见梁颂年已经从前台那边走出来,他便说了句没什么。   实际上他想告诉谈玉琢他们高中就是一个学校的,但又觉得没有意义,谈玉琢对他完全没有印象,如同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一样,都只是一个无名氏的同学符号。   梁颂年把烤肠架上烤好的烤肠都买了下来,还买了些其他零食,不过最后大多都进了陈律的肚子,因为谈玉琢吃了半根就失去了兴趣,剩下半根都是勉强咽下去的。   山上的温度低了很多,谈玉琢被冻得打摆子,哆哆嗦嗦地往自己脚上绑滑雪板。   装备好后,谈玉琢笨拙地尝试行动了两步,跟着梁颂年摇摇晃晃地滑了两趟,大体会滑了,自己在隔两人好远的道上滑。   陈律眯着眼看远处谈玉琢滑雪的身影,半嘲性质地对梁颂年说:“我看他对你也没那么大兴趣。”   梁颂年拉下护目镜,没有说一句话,朝着谈玉琢的方向滑去,扬起的碎雪屑喷了陈律一脸。   谈玉琢玩累了才和梁颂年回到山顶上,换下装备,陈律还没有回来,两人就坐在室内等他。   梁颂年拿出手机给陈律发消息,但也知道大概对方看不到。   室刚运动完谈玉琢还有点热,把衣服拉开了点,梁颂年看见了,空出手整理了一下谈玉琢的衣领。   谈玉琢“哎呀哎呀”了两声,倒也没有其他动作,任由梁颂年把他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   谈玉琢眼睛没有离开自己的手机,一直在打字,梁颂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标注的备注名是“妈妈”。   谈玉琢打完字,切换界面,举起手机找角度,镜头刻意避开了梁颂年。   他拍完低头检查了一下照片,对照片还蛮满意的,便发送了过去。   注意到梁颂年的目光,谈玉琢解释说:“我和妈妈报备。”   “妈妈最近还好吗?”梁颂年问。   谈玉琢抬头看他,梁颂年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似乎只是礼貌性质的询问,谈玉琢却莫名放轻了呼吸,有种被审视的感觉,即使明明他是主动投出目光的那一个。   “好的呀。”谈玉琢移开视线,含糊地回答,“她现在在南边,那边很温暖。”   梁颂年没有再问,仿佛刚刚真的只是他临时起意的简单关心。   过了半个小时,陈律回来了,三人一同坐缆车到山下餐厅用餐。因为运动消耗量大,谈玉琢的胃口也好了许多,不需要梁颂年监督,自己也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餐后还喝了一碗银耳桂圆汤。   餐后三人分道扬镳,分别前,陈律和谈玉琢交换了联系方式,说下次约他看赛马。   回去照旧是梁颂年开车,一到别墅,谈玉琢脱去外套就往楼上走,他今天起得太早,累坏了,此刻只想躺在床上睡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玉琢迷糊中听到很轻的敲门声,他以为是保姆,起不来便问了一声什么事,但是没有回应,隔几秒后,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敲门的人感觉很谨慎,敲门声短促而犹豫。   谈玉琢挣扎地从床上爬起身,发现房间内已经完全黑了,他惊讶了一下,下了床走到门边,拉开门。   门外,陈春局促地站在门口,看见他的时候,眼瞳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快速地打着手语,告诉他晚饭已经做好了。   谈玉琢还没有完全清醒,脑子转得缓慢,所以一时间看见陈春的脸没有反应过来,时间都混乱了,他慌张地回头看了看房间内,清醒了几瞬,几乎立刻生气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谈玉琢拉住她的手臂,力气太大以至于陈春往后趔趄了一下,不安地仰头看他。   陈春焦急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打手语:“我来照顾你的。”   “你是不是蠢,你原先工作呢?你别告诉我你辞了!”谈玉琢声音拔高,陈春眼神游移,一副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谈玉琢气得脸迅速涨红,不由分说扯着她往楼梯下走,“我都说了,我不用你照顾!”   陈春意识到他是想赶自己出去,连忙摇头抗拒,另一只没有被钳制的手死死拉住楼梯扶手,身子后仰,说什么都不肯下去,急得“啊啊”乱叫。   “怎么了?”梁颂年出现在楼梯拐角,他往上走,见到谈玉琢的样子愣了一下。   谈玉琢听见声音回头看见他,眼神躲闪了两下,慌乱之下手下松了几分劲,陈春趁机挣脱了他,连退了两步。   谈玉琢气急败坏,“梁颂年,你不要随便雇佣人,我不喜欢这个保姆。”   梁颂年摸了摸他的后背,温和地问:“怎么突然发那么大脾气?”   谈玉琢身体细微地抖着,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于激烈,强自让自己镇定了下来,闷着声音沉沉地说:“反正我不喜欢,你别让她出现在我眼前。”   梁颂年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陈春,陈春个子并不算高,此刻微微弯下身,显得更加矮小了,她缓慢地垂下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了什么手势,梁颂年不懂手语没有看懂。   谈玉琢却激动地猛地上前走了几步,“谁要你管啊?!你给我出去!”   梁颂年拉住谈玉琢,谈玉琢胸膛起伏不定,脖颈侧的青筋突出,在接触到梁颂年的一瞬却平静了下来,只剩下憋在鼻腔里显得尤为不顺的/喘/息/声。   谈玉琢现在好像在害怕他,梁颂年不知道为什么,他握了握谈玉琢的肩膀,低下身子问:“玉琢,她不是你之前的保姆吗?”   谈玉琢又开始抖,梁颂年听见他很轻的深呼吸的声音,谈玉琢想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但他很快就崩溃了,面色发白地低下头掩了一下自己的眉毛。   梁颂年以为他哭了,拉开他的手,他的脸还是干燥的。   谈玉琢不看他,点了点头。   陈春想要靠近,梁颂年对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先下去。   “陈春找到我说她是之前照顾你的保姆,你们感情很好。”梁颂年让谈玉琢面对着他,谈玉琢看了没几秒,就抿了抿嘴,再次低下了头。   梁颂年和他说陈春找到他很不容易,她拦车时候差点被撞了,她不会说话也不太会写字,字写得别别扭扭,只有写谈玉琢的名字的时候写得很端正。   他无意让谈玉琢难过,但谈玉琢听完他说的话,再也站不住了,身子晃了晃靠着扶手缓慢地软了下去,如果不是梁颂年抱住他,他可能会就这样滚下楼梯。   “……你让她走。”谈玉琢有气无力地重复说。   他安静地看着梁颂年,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什么,“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不是最清楚吗?我又不是你,我对讨厌的人也会很好。”   作者有话说:   看见不断有宝贝问我更新频率,呜呜呜,实际上我也不能给出准确的更新时间,只能确定目前能够完成每周的榜单任务   这段时间我正面临着一场很重要的考试,非常焦虑,如果通过了,我应该就能养小猫了(′`)   为了小猫,我这段时间都在努力着,时间确实有点不太够,开始码字一般都晚上十点后了,所以希望宝贝们谅解,爱你们~ 第24章 甜汤   谈玉琢说完便后悔了,只是雇佣一个保姆的问题,他的反应未免太过于上纲上线,他现在无法给自己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梁颂年想要雇佣谁解雇谁说到底和他的关系并不大,他激烈的反对没有多大的作用还很奇怪。   他想要再次低下头,但是梁颂年阻止了他,梁颂年的动作甚至算不上强硬,但还是让谈玉琢感觉很难受,无法长久地看着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玉琢,别说这些。”梁颂年停顿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谈玉琢不知道他是想让自己不要再这样口无遮拦,还是不要再就雇佣保姆这件事提反对意见,他只能微微垂下眼睑当做回应。   楼梯上一下安静了下来,梁颂年仔仔细细地看他,片刻后轻声询问:“先下去吃饭好吗?”   谈玉琢精神不振,食欲自然跟着下降,梁颂年一说到让他下去吃饭,他很快表现出了焦躁,却不能干什么,只能侧了侧头,似乎想要寻找一个莫须有的出口。   但很可惜,他没有,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楼下餐桌上摆放着烹饪好的菜肴,并没有陈春的身影,梁颂年转过脸看谈玉琢,他没有那么紧绷了,但始终无法完全松弛下来。   梁颂年盛了碗汤放到谈玉琢手边,青豌豆煲排骨汤,还在冒着热气,谈玉琢看了一眼,愣愣地拉过低头喝了一口,含了一会,才艰难地往下咽。   吃到一半,梁颂年突然开口问:“你不喜欢陈春吗?”   谈玉琢抬起头看他,手里捏着喝汤的勺子,愣怔了会,注意力不太集中的样子,答非所问地反问:“她把上一份工作辞了吗?”   梁颂年诚实地“嗯”了一声,谈玉琢依旧捏着手里的勺子,也没有放下,就这样呆了几分钟,没有回答。   “你实在不喜欢,我就换一个人。”梁颂年补充说。   谈玉琢往自己嘴里塞食物,咀嚼了两下,没有尝出一点味道,食管里的食物堵在喉口,他有点想吐。   如此强塞了七八口,他才模棱两可地回:“还好吧。”   厨房里猛地响起一声碰撞声,谈玉琢转头往厨房看去,尖锐的碰撞声之后是长达几分钟的沉寂,最后陈春缓缓拉开厨房门,谨小慎微地贴着墙壁走出来,匆匆朝他们点了一下头,便走向楼梯下的保姆房。   谈玉琢的脸色发白,梁颂年拿下他手里捏着的餐具,第一次宽容地说:“吃不下算了,你先去休息。”   谈玉琢神思不属地站起身,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梁颂年吃完饭把餐具收拾进洗水池,然后去敲了保姆房的门。   陈春很快就打开了门,她脖子上挂着一本小本子,看见他便拿笔在本子上快速地写着什么,梁颂年打断了她。   “麻烦你把碗洗一下。”梁颂年让开一点路,陈春忐忑地放下笔,神情看上去很失落。   她走出几步后,梁颂年在后面叫住了她,陈春转过脸,听见他说:“等会你煲点甜汤,他晚上没有吃多少。”   陈春高兴了点,对梁颂年腼腆地笑了笑,收回目光走进了厨房。   梁颂年走上楼,房间里很安静,谈玉琢没有开灯,他以为谈玉琢已经睡了,走近床边才发现被子下面发着微弱的光。   谈玉琢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看手机,手机屏幕上冷质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照出他侧轮廓的线条。   他看上去又苦又闷,像个没人理的寂寞小孩。   梁颂年站在床边,把他的被子往下拉了点,谈玉琢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到他的脸上。   “怎么了?”谈玉琢稍显疲倦地揉了揉干涩的眼。   梁颂年把灯打开,谈玉琢被骤然的光亮刺得眼睛眯了一下,转瞬光线便暗了下去。   “关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谈玉琢眼睛短时间没有适应变化的光线,眼前模糊,有点看不清梁颂年的脸,他眯着眼抬起下巴,努力想看清的样子像是在发脾气。   “你管我这管我那,真讨厌。”谈玉琢卷起被子,重重地挪动了两下。   “陈春说给你做甜汤,等会喝一点吗?”梁颂年坐在床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谈玉琢更加不高兴了,闭着嘴没有说话。   梁颂年也没有说话,手从他的耳垂摩挲到他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擦过他薄薄的眼皮,谈玉琢觉得他烦人,但是没有躲。   “你讨厌我,就不理我了?”梁颂年笑了笑,俯下身,“不是说你不管讨厌谁都会对他很好吗?”   谈玉琢语塞,有时候他也会感觉梁颂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缠人。   “我不吃。”谈玉琢语气生硬地回,也失去了玩手机的兴趣,收起手机,压在枕头底下,闭上眼睛装作要睡觉的样子。   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梁颂年的声音从他上方响起,他叫他的名字,说:“玉琢,下次不要这样说自己。”   谈玉琢想要反驳他,梁颂年太过自作聪明,总是拿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对他,好像每件事都这样轻轻地掀过就好,反正过段时间,谈玉琢就会假装忘记了这件事,一切又都回到原来的模样。   他不是那么亟需安慰的人。   梁颂年坐在床边看着他,见他没有再动一下,便站起身重新关上灯。   摁下开关一瞬间,房间里陷入了无底的黑暗。   “你总是说这样的话……”谈玉琢睁开眼,直直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他想要说出下一句话,又觉得没有必要。   他现在还完全依靠着梁颂年过活,离开梁颂年,很难再找到像他一样脾气良好的雇主。   梁颂年看不清谈玉琢的轮廓,在黑暗中等了一会,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被子隆起的单薄弧度。   梁颂年的目光在黑暗中也犹如实质,谈玉琢逐渐感觉房间的氧气稀缺,呼吸不畅地起伏胸膛,鼻腔里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细微地啜泣。   过了漫长的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几秒钟,谈玉琢没有多少时间概念,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关门声,他的呼吸才慢慢平和了下来。   谈玉琢并不想睡觉,他闭上眼开始想陈春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样子,那匆匆一撇的眼神,又想到她烧的甜汤,心里便难过了起来。   他好久没见陈妙妙,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去新的幼儿园有没有适应。   陈春和她的生活马上就要好起来了,谈玉琢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他的思维到此陷入了短暂的断片,不知过了多久又浮了上来。   他努力想,梁颂年会给陈春开多少工资。   但他没有想多久,黑暗摇晃起来,他被晃得想吐,皱了皱眉,艰难地睁开眼,一时没有反应,片刻后从喉咙里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口腔里都是酸水,才知道自己真的吐了。   “……又发烧了。”   梁颂年声音时远时近,谈玉琢想要大叫,叫他不要再说了,晃得他脑袋晕。   谈玉琢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一只粗糙的手时不时隔着温热的毛巾触碰到他的皮肤,他看了半天,才看清是陈春。   他把自己吐得一塌糊涂,身上也沾了不少污秽。   谈玉琢难受得掉眼泪,陈春停下动作,用毛巾擦了擦他的脸。   “神经病。”谈玉琢嗓子干哑得厉害,鼻音浓厚地骂她,“我不要你可怜我。”   陈春说不了话,只默默地看着他,因为劳作,她的脸颊上早早留下了皱纹,她似乎在叹气,但是谈玉琢晕得厉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你不好好工作,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我要和妙妙说……说你是个傻子,笨蛋,疯子……”   谈玉琢滴里咕噜地又骂了些什么,他说等梁颂年开始打他,连陈春也一起打,他被扫地出门,陈春也被扔出大街去讨饭。   陈春怀疑他又发癔症了,用手捂了一下他的嘴巴,“啊啊”叫了两声。   陈春尴尬地看了旁边的梁颂年一眼,梁颂年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波动,甚至连多余的好奇心都没有。   他放下手里的温度计,神情松了些:“还好,低烧。”   “先把床单换了。”他对陈春说,陈春犹豫片刻松开手,转而抱起被子。   梁颂年把谈玉琢的胳膊架到自己的肩膀上,把人饱了起来,解释说:“今天滑雪时候可能着凉了,晚上又发了脾气。”   陈春手脚麻利地换下脏了的床单被套,在清扫地板上污秽的时候观察了下梁颂年,梁颂年抱着谈玉琢坐在沙发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梁颂年把谈玉琢放进干净的被褥里,温和地对陈春说:“你下去热一下汤,他等会喝药苦肯定还要闹,这里我打扫就好。”   陈春听不清楚,为此梁颂年又耐心地重复了两三遍。   她感觉梁颂年不像是会随意动手的人。   陈春听完,摆摆手,依旧专心地打扫着地板,彻底搞干净之后直起身,下楼去了。   梁颂年用枕头把谈玉琢上半身垫高一点,看了他一会。   谈玉琢烧得嘴唇和脸颊泛红,睁着眼睛,却不是像清醒的样子,呆呆地看着前方。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梁颂年手指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谈玉琢的目光随之转到了他的脸上。   “玉琢。”梁颂年叫他的名字,谈玉琢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小声说自己难受。   他看上去很需要被帮助,被拯救,陷入痛苦之中无法自救。   “周时会打你吗?”   梁颂年和他对视了一会,目光隐晦地从他低垂的眼睛到他湿红的嘴唇,再往下到纤细苍白的脖子。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谈玉琢察觉到了,有点被吓到。   他没有再掉眼泪,脸上带着湿漉漉的痕迹,被欺负狠了的样子,有几分懵懂不清楚状况,最后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半夜被叫醒的私人医生:?!what?!   谢谢宝贝们,你们的祝福我收到啦~ 第25章 红糖   “那是你爸爸打你吗?”梁颂年换了一个怀疑对象问。   谈玉琢依旧是那副不甚清明的表情,有些慌张地看了他一眼,梁颂年就知道他应该清醒多了,可谈玉琢还是摇头。   “没有人打我,你别问了。”谈玉琢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觉自己的皮肉在发烫,一时无所适从起来。   梁颂年挨着他坐得更近了些,手臂碰到他的肩膀,谈玉琢迟缓想要往里挪一点。   “我吓到你了吗?”梁颂年没有让他往里挪,伸手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背,“我只是问问,没有其他意思。”   谈玉琢走神了片刻,他的脑子现在处理不了那么多信息,他先回答说没有,安静了片刻后,缓慢地说:“你不要靠我这么近,会传染给你。”   梁颂年不怎么在意地笑了一下,没有动,只是看着他,谈玉琢想问他看什么,下一秒,梁颂年抬起手在他鼻梁下的位置蹭了一下。   指腹磨蹭过的触觉有点痒,谈玉琢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不自觉看向他。   “睫毛掉了。”梁颂年解释说。   谈玉琢想可能是刚刚他揉眼睛不小心揉下来的,梁颂年又看了他会,说:“玉琢,你睫毛很长。”   “干什么,我现在在发烧呢。”谈玉琢虚弱地笑了一下,觉得梁颂年话说得不合时宜,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因为体温的缘故,梁颂年的手摸上去有点凉,谈玉琢感觉有点奇怪,不再动了。   “玉琢,你好凶。”   梁颂年朝谈玉琢靠过去,轻轻在他脸颊侧亲了一下,谈玉琢显得有点惊讶,但没有退后,只呆呆地看着他,两人对视了几秒,梁颂年又低下了头。   谈玉琢的体温过高,亲起来的感觉很舒服。   梁颂年一开始只亲他的脸颊和鼻梁,渐渐地往下移,移到他的唇边,谈玉琢偏了偏头,主动地回吻,半个身子后陷在枕头间。   贴着嘴唇,谈玉琢含糊地反驳:“我哪里凶了。”   梁颂年“嗯”了一声,手虚虚地控住他的下巴,哑声叫他认真点。   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一点一点从里到外将自己浸染,谈玉琢隐隐有了恐慌,逐渐呼吸不过来,身体本能地张开了嘴,却被更加过分地掠夺氧气。   梁颂年认真地/舔/舐/他下唇,谈玉琢尝试躲了一下,梁颂年便吻偏了,落到他的下巴上。   “怎么了?”梁颂年一边啄吻他的下巴一边问他。   “等会要有人来。”谈玉琢想要推开他,手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推了一下,没有挪动分毫。   梁颂年没有停,谈玉琢忍耐了一会,忍不住问:“颂年,你是变态吗?”   梁颂年抬眼从下往上地看他,直长的睫毛纤毫毕见,看上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   谈玉琢却没有此刻的他看起来那么体面,他低下头将自己额前的头发夹到耳后,有点自暴自弃地后仰,脖颈上喉头的线条显得更加明显。   温热的触觉移到脖颈侧,谈玉琢轻轻皱起眉头,但总归没有抗拒,直到喉结的位置传来湿乎乎的感觉,谈玉琢呼吸急促了一秒,反应极快地抬手一掌拍在梁颂年的脖侧,连带着扇到了一点他的下脸颊。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尤为清晰。   谈玉琢睁大眼睛,手指蜷缩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害怕,想要道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梁颂年拉高他的手,放到唇下亲了亲手心,连绵地亲到手腕,高挺的鼻梁推开他的袖口,吻到他的小臂上。   谈玉琢轻抽气,手臂缩到自己的胸前,梁颂年在咬他小臂内侧,但他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忍着痛垂下眼睛。   梁颂年从他的小臂上抬眼,松开嘴,透明的唾沫/黏/连/下有一丝浅淡的红色。   谈玉琢眼眶湿润,看见自己被咬出血了,用手轻轻掩盖了一下。   他犹似在梦中,嘴唇很红,很惊讶但没有搞清楚状况,呆怔了片刻,不太聪明地问:“你想……”   谈玉琢的视线往下移,梁颂年打断他,摁住了他的肩膀,“对不起,我去给你拿药。”   谈玉琢实际上想说没有关系,他现在也没有很难受。   门外响起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谈玉琢一惊,看向门口,门把手转动了两下,没有被打开,尔后响起两声不重的敲门声。   梁颂年站起身,谈玉琢趁机多看了一眼,没有看出任何的异常,甚至可以说,梁颂年此刻衣装整洁的样子可以直接出去参加宴席。   谈玉琢彻底糊涂,他思来想去,没有想出原因,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不清醒时候流的眼泪,但又感觉梁颂年不像是那种人。   陈春站在门口,简短地和梁颂年对视了一眼,低下脸匆匆走到床边放下盘子。   陈春看谈玉琢醒了,心放松了不少,递给谈玉琢一杯泡好的退烧药,还有几粒消炎药。   谈玉琢平息下自己紊乱的呼吸,放下衣袖,伸手接过药,陈春手没有收回去,想着谈玉琢不想喝,她就接过来喂他,但是谈玉琢这次居然乖乖把杯子送到嘴边把药喝了下去。   她转身马上把盛了甜汤的碗也送到谈玉琢手上,殷切地看着他。   谈玉琢感觉自己很命苦,前有梁颂年后有陈春。   顶着陈春的目光,他舀了勺甜汤喝,红糖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温度正好,不会过凉也不至于烫嘴,谈玉琢抿了抿唇说:“挺好喝的。”   陈春弯起嘴角笑,伸手打手语:“你喜欢,我一直做给你喝。”   谈玉琢心里不是滋味,他犹豫地看着陈春,细声说:“我在餐桌上说的话不是真的。”   陈春揉了揉他脑袋,并不在意,“我知道。”   “你以后怎么办呢,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吗?”谈玉琢拿起勺子,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陈春没有继续打手语,她安静地坐在床头,双手交叠地窝在自己腿间,脸上挂着笑意,没有怨言的样子。   谈玉琢便不说了,失神了片刻,他现在实际上不能想那么多东西,一想脑袋就沉重得要命。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梁颂年不是那么坏的人,以后两人就算分开了,只要陈春干活让梁颂年满意,不至于被辞退或者报复。   陈春碰了碰他,谈玉琢转头看她打手语:“你最近胖了些。”   陈春伸手捏捏他的胳膊,“这里都有肉了。”   谈玉琢心想当然了,他现在每天都被梁颂年监督着吃饭,每天晚上还有固定的睡觉时间,他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陈春没有缘由地高兴,上上下下地看他,似乎怎么也看不够,谈玉琢叫她别看了,她只顾着乐呵。   在来之前,陈春想了很多,她老是做梦,都不是好梦,心中惴惴不安,直到看到谈玉琢还好好的,她才放心了许多。   她打手语表达自己的想法:“梁先生脾气好,比周时好。”   谈玉琢虚虚地笑了一下,没有辩驳也没有肯定,小臂侧的伤口泛出不甚明显的痛。   陈春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又点了点自己的,“我们在一块,就好。”   谈玉琢看着她因为风吹日晒已经青春不再的脸,他经常会感觉陈春挺傻的,本来他们两人无亲无故,没有多大关系,她却自顾自把照顾他的责任压在了自己的肩头。   陈春握了握他手背,她手心里的老茧磨着他的皮肤,像是在安慰他。   大概过了五分钟,梁颂年去而后返,陈春在收拾喝空的水杯和碗勺,梁颂年和她道了谢,陈春对他点头示意,端着盘子走出房间,回身重新关上了门。   谈玉琢没什么生气地靠在枕头上,被人捏住手腕也没有反应。   梁颂年把他的袖子往上拉,露出细瘦的小臂,因为泛红的啃咬伤,小臂显得更为白皙。   血已经不流了,梁颂年帮他把伤口消了毒,酒精碰到伤口有点疼,谈玉琢中途几次想抽回手,都被人牢牢抓住。   “太痛了吗?”梁颂年问他。   谈玉琢没有感觉很痛,这样轻微的疼痛他忍得下来,只是感觉很奇怪,但他不可能说实话。   “有一点。”谈玉琢神色不太自然。   梁颂年放下棉签,撕开创口贴的包装,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贴在谈玉琢的小臂上。   “抱歉,只找到了创口贴。”   梁颂年在伤口上贴了三块创口贴,谈玉琢抬手看了看,一时有点无语,“可以了,这么点伤,你再晚点来都自愈了。”   不过,梁颂年的报复心未免太强了,谈玉琢默了片刻,怕他因为这一巴掌心有芥蒂,别扭地开口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突然那样……”   梁颂年把垃圾收拢起来,闻言有点无奈,怕他继续胡思乱想,“我不是因为这个咬你。”   谈玉琢迷茫了一瞬,摸了摸鼻子,想不出也不强求自己,反正不是对他心怀报复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梁颂年的表情好像更微妙了几分,谈玉琢迟疑地回看他,梁颂年伸出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很晚了,先睡觉吧。”   谈玉琢睡不过去,他闭着眼睛,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还在动,梁颂年起身拿了温度计过来,甩了两下看下刻度表,让他张嘴,谈玉琢听话地张开嘴含住。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梁颂年拿下温度计,体温降下去了一点,但还是在发烧。   梁颂年放下温度计,谈玉琢没有睁开眼,感觉一阵呼吸靠近了自己的脸颊侧,他的脸颊好像变得更烫了。   “玉琢,生气也能把自己气病吗?”   梁颂年离他很近,话也很清晰,他轻而易举地生气了。   气性小的谈玉琢一气之下气了一下,连个身都没有翻,还被人短暂地贴了贴嘴唇。   作者有话说:   你完蛋啦,惹到玉宝你就是惹到了棉花,趁机亲死他吧~   本来想晚点入v的,但是编辑要放年假了,所以下周应该就要入v了,宝贝们自己看喜欢订阅~ 第26章 初恋   凌晨,谈玉琢在睡梦中不停咳嗽,床铺都被他带得微微颤动,人却醒不过来。   在昏睡和清醒的边界处,谈玉琢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推他,可他脑子昏沉难受得厉害,很想开口叫人不要管他了,现实中却只发出了很轻的两声闷哼。   迷糊中过了几分钟,衣物摩擦的悉索声和说话声都渐渐远去,直到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殆尽,谈玉琢才重新陷入深度睡眠之中。   他咳嗽着低下头,睁眼看见高中秋冬校服袖口的蓝白斜杠条纹。   鼻子不通气,喘出的气都是热的,他只能不停擦自己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推开了面前医务室的大门。   如记忆中一样,医务室里没有老师的影子,谈玉琢想投诉他很久了。   医务室里没有关窗,潮湿的水汽从窗外不断地被风吹进,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年少的梁颂年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两条长腿曲起靠在椅子两边,他应该很无聊,不太认真地看着堆在桌子上的医务常识书,听见推门声隔了几秒才抬起眼,看着站在门口的他。   谈玉琢被他看得不太自在,想到上次的事又感觉尴尬,猫着腰想要躲着他的视线进来,却听见他说:“你好久没来了。”   他的声音又无奈又温柔,“我一直在等你。”   谈玉琢缩着肩膀靠在门边,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病得太难受,一副没有听清的样子,茫然地看住他。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可能,最极端的是梁颂年被他表白后恼羞成怒,特意蹲在这准备教训他一顿。   谈玉琢很发愁,他又病又没有力气,如果梁颂年要打他,他跑不过。   他想把自己修整得好看一点,可眼角的泪水一时停不下来,谈玉琢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鼻音浓厚地问了傻问题:“你等我干什么?”   梁颂年站起身,没有回答他,走过来隔了两步的距离站在他面前,弯腰看他。   “怎么一直掉眼泪?”   梁颂年似乎犹豫了几秒,谈玉琢不确定,因为他没来得及仔细看,梁颂年就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   谈玉琢轻轻抖了一下,片刻后没什么反应地看着对方近在迟尺的脸。   袖子口被泪水打得很湿,他不太舒服,想叫梁颂年别看了。   “生病了吗?”梁颂年很快地松开他的手腕,谈玉琢愣愣地垂下眼看自己被放下的手,手腕上还留有余温,下一秒,他的额头就被人触碰了。   谈玉琢后知后觉地热起来,热度从前胸透到后背,再顺着脊柱蔓延,渐渐上了脸,这让梁颂年误解了,他皱起眉头和他说:“玉琢,你发烧了。”   谈玉琢结结巴巴的:“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梁颂年用一种他无法形容的目光看他,谈玉琢很少接触类似的目光,似乎在责怪他,但他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他不太擅长和人相处,又感觉气馁,觉得贸然告白的自己简直愚蠢透顶,就连普通的交流都能冷场的人,怎么还会异想天开想和人谈恋爱呢。   “我带你去医院。”梁颂年走到桌边,拿起放在一边的书包。   “我吃点药就好。”谈玉琢说完,报出了几个药名,显然已经是生病习惯了。   梁颂年把书包背在肩上,回身关上医务室的门,只和他说:“走吧。”   谈玉琢跟受了蛊惑一样,没什么脑子地跟在他身后,快要走出走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不上课吗?”   梁颂年走在他身侧,比他高好多,谈玉琢得抬头才能和他对视,可谈玉琢不太敢抬头,一直盯着他领口看。   “嗯,今天竞赛刚回来。”   谈玉琢又想揉自己的眼睛,梁颂年看出他的意图,伸手拉住了他。   “不要揉了,你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梁颂年停下看了他会,谈玉琢睫毛被眼泪打湿黏在了一起,在注视下颤了颤。   他们路过的楼梯口正对着一面长方形镜子,谈玉琢透过梁颂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穿着宽大不合身的校服,上下眼皮都很红,干瘦怯懦地站着。   谈玉琢不看了,无端心情不好。   梁颂年把两张请假条递给门卫,门卫看是病假,又看了一眼谈玉琢,很快地给他们放行了。   谈玉琢回想门卫看他的眼神,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吓人,但他也不想,不是他想生病的。   但是如果不生病,今天就看不到梁颂年,谈玉琢快速地想了想,觉得还是生病好了。   反正他经常生病,已经习惯了。   梁颂年用手机打车,谈玉琢有点站不住,双腿发虚,自己走到花坛边坐下,抱着膝盖埋下脸。   “很难受吗?”梁颂年蹲下身,把他额角的碎发往后捋,“车很快就到。”   谈玉琢两只耳朵嗡嗡作响,他听不太清梁颂年在说什么,但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便会集中精力努力听。   梁颂年说玉琢,你看我好认真。   谈玉琢迟缓地反应了几秒,他以为梁颂年不喜欢他这样盯着看,慌张地把眼睛垂下,可梁颂年却只是笑了笑。   坐在网约车上,谈玉琢咳嗽得更加厉害,司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看两人都穿着校服,撇了下嘴说:“他怎么了,不是什么传染病吧?”   谈玉琢难堪地想要停下咳嗽,却把自己憋得面红耳赤,咳了个惊天动地。   “不是。”梁颂年靠近他,谈玉琢混乱地看了他一眼,一边咳一边往车窗边靠。   梁颂年用手轻轻罩住他的口鼻,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谈玉琢简直要烧起来,全身的血液叫嚣着沸腾,鼻息之间全是梁颂年身上淡淡的味道。   “没事,没有口罩,先这样吧。”梁颂年宽慰他,拍了拍他的脊背。   谈玉琢靠在车座和车窗之间的缝隙里,身子被挤压得很小,闷着声音小心咳嗽,因为太过于想克制导致泪水更加汹涌,温热滚烫地滑过梁颂年的手背,转瞬便变得冰冷。   短短十几分钟,他热到快要窒息,好在学校到医院的路并不远。   梁颂年的手被他弄得一塌糊涂,口水混着泪水胡乱地黏在他手心,谈玉琢看了一眼,很不好意思,小声和他说抱歉。   梁颂年说没事,垂着手先找了水池洗干净,然后带他去挂号,做完检查,医生说他得了肺炎。   谈玉琢很懵,梁颂年看了报告单,简单地告诉他:“要挂一星期药水。”   谈玉琢面如死灰,他问梁颂年借了手机,扶着墙走到一边打电话。   他说了十几分钟,最后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梁颂年看他擦了下脸颊。   这次是真的哭了,在医院冷质的灯光下,他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颗颗滚下。   谈玉琢哽咽着小声叫了最后一声妈咪,可能对面安慰了他什么,他眼睛红红的不流眼泪了,含着泪擦了擦脸把电话挂了,丧气地走回来将手机递回给梁颂年。   “谢谢你,我妈妈很快就来了,你有事先走吧。”   梁颂年没有低头看把手机收回口袋,“我走了?”   谈玉琢点点头,愣了会,抬起手摇了摇,和他说再见。   梁颂年拿着报告单没有动,谈玉琢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直觉告诉他对方是在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绷紧并拢的双腿,莫名开始紧张。   “我走了之后,你会偷偷哭鼻子吗?”梁颂年问,他好像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   “不会!”谈玉琢微微睁大眼睛,惊恐得像只红眼睛兔子。   梁颂年收起报告单,没有再说什么,领他去挂水。   输液室里,谈玉琢可能是哭累了,迟钝地开始不好意思,他想和梁颂年说自己不是那么爱哭的人,没有那么娇气,但是梁颂年脸看上去太严肃,他张了几次口没有说出来。   他仰头盯着自己的输液瓶看了很久,梁颂年转过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要确定一下谈玉琢此刻的状态。   “怎么了?”谈玉琢迟疑地问。   “在想中心医院的输液瓶有什么不同。”梁颂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让人感觉没有那么难以接近了,仿佛只要谈玉琢稍微往前一点,就能真切地接触到他。   谈玉琢想是生病影响了他,所以他过了几分钟才知道梁颂年话里的意思,导致他后面太无聊都不知道盯着什么看。   谈玉琢踌躇了几秒,试探性地主动提起上次在医务室发生的事情,“我上次在医务室是不是吓到你了?”   被一个陌生男生告白,或许不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梁颂年坐在他的左手边,穿着校服,脸庞年轻又帅气,谈玉琢看了会他的鼻梁,视线游移着,最后不自觉停留在他的眉眼间。   梁颂年坐在椅子上状似思考了片刻,转过脸,两人正好对视上,谈玉琢看了几秒,生硬地移开了视线。   “是有一点。”梁颂年诚实地说,“因为你没怎么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你早把我忘记了。”   “什么?”谈玉琢糊涂地问。   梁颂年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手捏着输液管,听到他的回答,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   谈玉琢莫名其妙开始愧疚,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他害怕梁颂年感觉和自己说话太吃力,但他没有办法,他生病了,又面对着自己暗恋的人,很难做到保持一个清醒的脑子。   他的脑袋此刻就像一锅被烧开的汤,各种想法都在沸腾的汤水里浮浮沉沉,时而一齐涌上来,又一齐被压下去。   “我们还不了解彼此。”梁颂年放下手,看向他,“如果我草率地答应了你,你和我相处熟悉之后,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好,你会后悔然后对我失望。”   梁颂年说这段话的时候,安静沉稳得不像个十几岁的中学生,谈玉琢看着他不知所措起来。   “所以……”梁颂年始终都盯着他看,谈玉琢反而眼神飘忽,目无焦点地四处看,显得很不专心,害怕承担什么东西。   “……”谈玉琢捏了捏自己的校服下摆,认命一般说,“你不用说那么明白,上次我就清楚了……我不会……”   谈玉琢磕巴了一下,话便接不上去了,他想说自己不会缠着他,但是他感觉这个词用得让自己太过难看。   青春悸动忍不住向喜爱的人表达爱慕,谈玉琢想自己应该没有错,此刻却要在此备受凌迟,他眼眶红了又红,咬着牙不让自己流泪。   “玉琢。”梁颂年过了许久才开口,沉静地看着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颂年朝他伸出手,谈玉琢低头看着这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像是一种邀约。   “我们……”梁颂年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像是在纠结一件很难抉择的事情,最后语速缓慢地说,“我们可以试试,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立马结束。”   谈玉琢并不知道他在停顿之前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但好多年过去之后不断回想,谈玉琢想他后面说出的话,肯定和他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   谈玉琢应该问他试试是什么意思,试到什么程度才算真的喜欢呢,是因为觉得可怜所以才故意施舍一个试试的机会吗?   但当时的谈玉琢被惊喜砸昏了头脑,愚蠢地擅自陷入了甜蜜之中。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梁颂年,愣怔地先问了句:“什么?”   尔后就是忙不迭地点头,鼓起勇气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梁颂年的手心里。   作者有话说:   发现自己舒适区真的在校园暗恋上,有机会开一本校园文写写(画个饼) 第27章 街头   梁颂年似乎没有想到谈玉琢那么快就决定了,看着交叠在自己手心里的手愣了一下。   谈玉琢的手明显就是一只男生的手,指骨节微微突出,但比他的手小了一圈,中指侧有薄薄的写字留下的茧。   梁颂年抬眼看向对面的谈玉琢,谈玉琢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眼睛就下意识瞪大,颤动着眼睫垂下眼,通透苍白的皮肤下慢慢浮现出一片/潮/红,连带着校服下的脖颈都红了一片。   梁颂年发现他的眼珠颜色很浅,抿紧嘴唇的样子像是在腼腆羞涩地小幅度笑。   按理说那么多年过去了,普通人应该早就淡忘了孩童时候遇到的小玩伴,就像谈玉琢一样,哪怕抱着脖子叫过哥哥,也把人忘得一干二净。   但梁颂年记得,时至今日,都还能记起谈玉琢当时穿的毛衣上棒针的竖纹图案,左侧衣摆下的线头衔接处漏出来一条两厘米长的粗毛线。   “那你能留我个账号吗?”谈玉琢轻声询问,带着小心翼翼的鼻音,发现梁颂年还在看自己,不好意思地笑,“我今晚想和你聊天。”   说完,他孤自忐忑,“你要上晚自习吗?”   顿了一下,他快要把自己半张脸都藏进校服外套里,小声说:“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现在不能说吗?”梁颂年慢慢地收紧手指,谈玉琢怔怔地看着被握住的手,露在外的耳垂也红了,身上的温度无论如何都下不去。   “不,不是。”谈玉琢尽量想让自己表现得正常点,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悲地发现过热了,他一边用自己发凉的指尖给脸降温,一边磕磕巴巴地回答,“因为,我,我,我不好意思……”   “你晚上回家吗?”   “回家的。”谈玉琢怔怔的,已经不太能自己独立思考问题,梁颂年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好,我晚上在学校,八点之后就有时间。”梁颂年说。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递给谈玉琢,谈玉琢在添加好友栏里输入自己的账号,梁颂年看了一眼,说他的头像可爱。   谈玉琢声如蚊讷,梁颂年没有听清,但谈玉琢也不肯再说,把手机塞回他书包里,只留给他一侧红红的耳垂。   谈玉琢想要和梁颂年多说一会话,他知道梁颂年去参加了市里的化学竞赛,想问他题目难不难,还想问他会不会感觉太累。   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被梁颂年握住的那只手变得温热,他害怕自己的手心出汗弄脏梁颂年的手,但又舍不得松开。   “我好像出汗了。”谈玉琢动了动手指,梁颂年适时松开了手。   谈玉琢收回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无意识地抓紧自己裤腿。   输液室里人来人往,谈玉琢目无焦距地看了一会白色的墙壁,鼻腔内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他闻得发晕想吐,热得呼吸困难,张开口喘气,想问梁颂年有没有感觉周围的环境温度太高了。   他转身,却见身边的座位空无一人,心一瞬间腾空,立刻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惊骇地转回头,原本座无虚席的输液室一瞬间空了,金属制的座椅沉默地列在雪白墙壁下,无限延伸。   谈玉琢低下头,身上的校服消失了,他张皇失措地想要往后退,却被一个人死死捏住了肩膀,他吓得叫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那人摇晃他,厉声质问,“他说试试你就那么高兴,你是傻还是蠢,给人拿去试,试试就会喜欢吗?”   谈玉琢脸上的血色褪尽,他吓得哭泣起来,鼻音浓厚,“可是……可是他送我来医院,也不是完全不喜欢吧,他还愿意空出时间陪我……”   “所以他说自己有病,无法感知感情,你也认了是吗?”   谈玉琢脸上挂着泪,一惊一乍地啜泣,他被问得迷糊,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辩解:“没关系啊,我和他一样也有病啊,他也没有说什么,对我还是挺好的呀。”   “挺好的,所以没有正式地确定恋爱关系,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关系,不明不白地被/人/睡,你也感觉没关系吗?”   “他对你真好,他说一句自己有洁癖,你连手都不敢和他多牵,随身带着消毒纸巾擦擦这擦擦那,你是很脏还是怎么,要忍受那么多。”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谈玉琢/哭/喘/着,气音很急,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很快把他的手背打湿,他不停擦着自己的眼泪但好像永远都擦不完一样。   “我喜欢他,所以想要他快乐,不想他委屈,我没有做错呀。”   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在断断续续地哭,他像一个被抛弃的玩具,没有人安慰更没有人在意。   “有关系的,我不喜欢,我难受。”   谈玉琢把脸埋在手心里,终于哽咽着承认,脊背一寸寸软了下去,慢慢趴伏在地上。   他没有直接落到冰凉的地面上,反而接触到了一片柔软。   干净的枕头上带着浅淡的酒店香薰味,谈玉琢努力平复自己的/哭/喘,崩溃地歇斯底里尖叫:“你为什么不愿意爱我呢?你不爱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明明拒绝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梁颂年收起他多余的同情心和好奇心,不要抱着实验的心态来观察他,那他可能很快就会忘记了。   只不过是少年时代无疾而终的一段绮梦,慢慢就会被时光磋磨尽所有感受,而不是直到现在都还在苦苦纠缠。   始作俑者梁颂年躺在他的身边,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光线在他身上蒙上一层朦胧的柔光,一如既往的让人心动,依旧得体,只有头发凌乱,哭得满脸通红的谈玉琢显得那么无理取闹。   “玉琢。”梁颂年说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一丝的波动,好像对面哭得喘不过气的不是他的爱人,而是一个陌生人。   他伸出手拉住谈玉琢的手臂,冷静地说:“除了感情,你能享受我所拥有的一切,为什么要纠结?”   他仿佛是真的想不明白,因为他拥有许多东西,足够人卑躬屈膝求他施舍。   谈玉琢只感觉恶心,却又无法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因为一开始,他们就说好了,谈玉琢早就知道后果,但他偏偏要自找苦吃。   所以他的悲伤,他的痛苦,他的乞求挣扎在梁颂年眼里通通都是没有必要的麻烦。   谈玉琢还在一阵一阵地发晕,又痛又没有力气,他看着眼前梁颂年熟悉的眉眼,一瞬间有点恍惚。   他的大腿上还留着深深的印记,可能两三天都消不下去,今年,是他和梁颂年谈恋爱的第三年。   压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谈玉琢抹了下脸,摸出手机,在模糊的视线中打开短信,看到了自己的高考分数。   因为太过于直白地展现,谈玉琢甚至没有一丝缓冲的准备。   他的脸颊因为过度的哭泣滚烫通红,眼泪安静地流淌过都能带起细密的麻楚,冰凉下来的液体转瞬就被温热的新的液体替代。   谈玉琢噙着泪松松地笑了一下,把手机屏幕转给梁颂年看。   “分数不够,”谈玉琢恍惚地说,却没有多少难过,反而长久地松了一口气,“我们结束吧。”   梁颂年拧眉认真地看屏幕上的数字,尔后视线落到谈玉琢的身上,“你现在不冷静,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说。”   “我很冷静!”谈玉琢收起手机,撑着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往自己的背包里塞,“就到此为止吧,你也很清楚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   梁颂年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的动作,没有挽留,只是沉思少时,开口说:“这个月生活费会打你卡上。”   “喀拉”一声,谈玉琢扣上行李箱的扣子,站在床尾冷淡地睨着他:“你别给我打,你给我打我就把你拉黑。”   “你现在就走吗?”梁颂年站起身下床,谈玉琢往后退了一步,不看他。   “明天再说吧,今天你也很累了。”梁颂年想要拿过他行李箱的杆子,谈玉琢用身子挡住了他。   “机票我已经买好了,下午一点半的飞机。”谈玉琢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推着行李箱往外走,“时间快不够了。”   梁颂年没有阻止他,沉默地跟他到门口,门口的地毯绊了行李箱轮子一下,他伸手接过:“我来吧。”   谈玉琢回洗手间把自己的脸洗干净,脸庞潮湿地走出来,眉眼稍温顺地低垂,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了。   梁颂年叫了司机,把他的行李箱放上后备箱。   谈玉琢站在曼谷街头夏日的阳光下,看着已经初具成熟的梁颂年,感觉自己也并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在梁颂年身上学到了如何像个成年人一样泰然处之所有事。   他便装洒脱,和梁颂年体面地说了再见。   梁颂年扶着车门,可能是曼谷的阳光太烈了,他的脸看上去很苍白。   “如果你后悔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谈玉琢戴上墨镜,遮挡住自己哭红的眼睛,在梁颂年眼前关上了车门,在缓慢上升的车窗后说:“谢谢,但永远不会。”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的梁哥:冷静克制,老婆大哭在前面不改色,男人不经过几次分手怎知成长   实际上的梁哥:宝宝,我可以当小三,一定要联系我啊(つд) 第28章 曼谷   曼谷午后街区阳光炙热,谈玉琢把车窗打开,沉闷的热风涌进车厢内,掀开他额前的碎发。   车辆在十字路口转弯,入目一片绚丽,街区的花店外热带的鲜花在鲜少人至犹自绽放热烈,和昨夜在路灯下看的感觉很不同。   曼谷的天气转瞬即变,昨天还下着蒙蒙的细雨,谈玉琢一个人待在酒店,傍晚时分天边滚雷声声,片刻后便是“噼啪”的雨声。   谈玉琢拉开窗帘,让天光透进房间,拉开隔门,斜风将雨丝吹进阳台,雨水很快把他的脸打得微湿。   傍晚的曼谷街头骑行着颜色各异的电动车,雨幕中,朦胧的暮色沉在远处的地平线。   谈玉琢没有穿鞋,光脚踩在瓷砖上有点凉,他正想给梁颂年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便见街口换了绿灯,梁颂年从街对面走过来。   他穿着曼谷街头常见的长花短袖,撑着一把廉价透明的伞,可能是随便从便利店买的,伞面微微向后抬,雨水冲刷的塑料膜退去,他的面容便慢慢在细雨中清晰起来。   伞遮不住他,导致他的手臂和小腿都被打湿了,雨水还打湿了他怀里抱着的泰式叠荷花,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繁重热烈地被捆扎在一起。   他仰头,明显也看见了谈玉琢,眉目舒朗地笑了笑。   这一刻,谈玉琢才觉得自己真正地触及了这个人。   他站在细雨迷蒙的曼谷街头,走过三条街区,带回来一束异国白荷。   褪去所有光芒,他单纯只是为他买花的恋人。   谈玉琢难讲明自己,至少在那么短暂的几秒里,他也稍微肖想过与梁颂年的以后,想把早订下的机票退了。   只不过是他想象中普通平凡的梁颂年,也是梁颂年扮演的梁颂年。   司机看着前面的路况问:“要不把车窗关上?现在是最热的时候。”   谈玉琢被热风吹得脸燥,在墨镜后眯了眯眼,把车窗重新关上。车载空调一直在工作,却吹不出一丝冷气,司机调了几遍,空调没有一点反应,他愧疚地说:“以前不这样的。”   车辆行驶在烈日炙烤下,车内的温度迅速攀升,谈玉琢热得出了汗,他怀疑自己要被融化了,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呼吸都不畅起来。   司机在前面的驾驶座絮絮不停说着什么,谈玉琢听不清,他难受得想吐,躬下身摁住腹部,头晕脑胀之间艰难地睁开了眼,入目却不是车顶而是雪白的天花板。   同时他也发现了让自己胸闷气短的罪魁祸首,他身上盖着三层厚重得足以压死人的被子。   场景变化得太快,谈玉琢脑子不甚清明,还犹在迷糊着,嗓子里干得要冒火,他张了张嘴,嘶哑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要水吗?”梁颂年俯下身,谈玉琢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看久了就显得很呆。   梁颂年拿下放在他额头上的湿毛巾,手臂绕到背后,扶他坐起来点。   谈玉琢低下头就着梁颂年的手喝水,他渴了很久,水的温度又合适,一口气喝了两杯。   梁颂年放下杯子,杯底敲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轻响,谈玉琢勉强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既不在医务室也不在曼谷,他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然后醒了过来。   谈玉琢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被迫接受了现实,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还早。”梁颂年看了眼时间,给了他准确的答案,“八点四十六。”   谈玉琢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他还想喝点水,转过头想和梁颂年说,却发现对方正看着他,两人的视线正好碰到一起。   “你烧了一夜。”梁颂年手放在枕边,摸了摸他被汗水浸透还未来得及干透的鬓角。   谈玉琢咳了两声,想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哑,但他失败了,不得不放低些声音:“有没有麻烦到你?”   梁颂年答非所问,“你说了很多梦话。”   谈玉琢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回想到自己梦里的内容,身体紧张了起来,害怕自己神智不清醒的时候说了梁颂年的坏话。   他的眼神重新游移回天花板上,“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梁颂年神情平和,看不出生气的样子,谈玉琢的目光重新被他占据。   梁颂年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谈玉琢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很心虚,生了一夜的病估计不会很好看。   谈玉琢后脑勺的黑发凌乱地散开在枕头上,有几缕贴在他的颊边,脸很小,下巴又尖,白得像某种昂贵的瓷器。   “嗯。”梁颂年凑近他,谈玉琢愣直地看着他,已经忘记要如何动作,艰涩地开口:“我说了什么,很严重吗?”   梁颂年伸出手,手指在他眼皮上碰了碰,谈玉琢闭上了左眼,藏在眼皮褶皱中的小痣显露出来。   梁颂年平静地看了许久,就在谈玉琢精神最为紧绷的那一刻,低下头亲了亲那颗小痣。   “你一直喊我的名字,”梁颂年学着他的语气复述,“颂年,颂年我喜欢你,带我走,我只想和你走。”   谈玉琢呆滞了足有十几秒。   梁颂年取下温度计,放在眼下看了看,“烧退了。”   谈玉琢恢复呼吸,终于意识到梁颂年在骗他,气得抿了抿唇,拧着眉毛,眼神沉默地看着对方。   梁颂年气定神闲地直起身,“玉琢,你那么爱生气,一生气就生病,应该怎么办呢?”   谈玉琢猛一下掀开被子,动作幅度太大,一下眼冒金星,差点交代在这里。   他扶着额头缓了缓,放弃了自己打击报复的想法,气虚地哼唧。   “早餐还热着,先去吃点东西。”梁颂年正经了些,谈玉琢脸埋在被子上,用后背屁股对着他,自以为倔强地对抗。   梁颂年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谈玉琢没有想到,他以为梁颂年真的是个正人君子,“啊”了一下直起腰,晕头转向地挥了一下手,软绵绵地锤到了枕头上。   他又开始犯晕了,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弄得他想吐。   梁颂年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身,谈玉琢能感受到他胸腔连着腹腔的微小震动,知道对方在笑他愈发怒不可遏,胡乱叫了几声,没力气扑腾,恨恨地咬牙:“讨厌鬼!没有人会喜欢你!”   谈玉琢很轻,梁颂年托住他的臀/部,还有余力向上端了端,“那我怎么办呢,玉琢,我好可怜。”   梁颂年的呼吸离他很近,谈玉琢缩了下脖子,莫名感觉到了这个姿势的屈辱,想叫梁颂年把自己放下来。   但是他微微侧过头,梁颂年的目光就施施然跟过来。   两人对视了几秒,谈玉琢想转回头,被人捏住了下巴。   梁颂年没有做什么,只是说:“玉琢,你的脸好小。”   谈玉琢反而不自在了起来,手撑着梁颂年的小臂,撇过了眼。   梁颂年放下他,叫他换上拖鞋。   下楼,陈春正把早餐从厨房里拿出来,看见谈玉琢便弯起嘴角笑了笑,递过来一碗白粥。   粥还是温热的,谈玉琢伸手接过,陈春回身拿了个勺子,再转过来,视线不经意往下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回去。   谈玉琢随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的袖子因为动作往上卷,露出小臂上的创口贴。   他睡梦中不老实,自己碰掉了一个,原本粘贴得整齐的创口贴变得凌乱,底下的咬痕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中。   “……”谈玉琢拉下自己的衣袖,顶着陈春担忧的目光在餐桌边坐下。   他握着勺子埋头,心里很清楚这个咬痕不代表任何,喝了两口没有滋味的白粥,脸却慢慢变红。   陈春盛了一碗新的粥,放到梁颂年面前,谈玉琢在对面抬起些眼,陈春拿着笔在本子上费力地写了什么,写了足足有三分钟。   梁颂年看完她写的字,温和地笑了笑,“没事,闹着玩的。”   陈春便有点生气,但不好说什么,似乎又有点失望,谈玉琢好奇她写了什么,探头想要偷看,陈春目光扫过来,他连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   谈玉琢可能是真的饿了,一碗粥都喝完了,还吃了段玉米和两个包子。   梁颂年又给他盛了一碗,谈玉琢喝了两口不想喝了,梁颂年拉回来自己喝了。   谈玉琢看着喝粥的梁颂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自己吃不下的东西给梁颂年吃,甚至有时候自己还会把吃到一半的食物放到他的碗里。   可能梁颂年洁癖好了很多吧,谈玉琢短暂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养成这种习惯挺不好的。   谈玉琢晚上出了很多汗,睡衣又厚,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冷掉的汗珠黏在后背,很不舒服,吃完饭,他对梁颂年说:“我想去洗个澡。”   梁颂年倒没有管他,只叫他把水温调高点。   谈玉琢进了浴室,听话地打开热风,并把水温调高了,等浴室的温度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才把衣服/脱/下来。   躺进温暖的热水里,每个毛孔都舒适地张开,闻着混着水汽的沐浴香氛,谈玉琢渐渐感到有些疲惫。   浴室外传来开门声,尔后就是接连的脚步声,梁颂年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应该是在和陈春说话。   谈玉琢断断续续地听见他说“年纪小”“还可以”“不要担心”。   谈玉琢怀疑他在说自己,又感觉不是,他伸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手还湿漉漉的就在屏幕在打字。   他给陈春发:“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不要和梁颂年聊天啦!你不许和他说话。”   过了几分钟,外面的声音小了下去,他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陈春:“洗澡时候不要玩手机,水凉了快点出来。”   谈玉琢吐了下舌头,放下了手机。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听汪东城的《我应该去爱你》   全世界还有谁,比我们还绝配   我应该去爱你,不浪费被羡慕的机会   在爱情的面前,你我都太卑微,爱上了谁敢反对   一首小甜歌,送给梁哥 第29章 芋圆   周五下午,陈春在楼梯边擦扶手,刚擦到二楼,谈玉琢风风火火地从楼上跑下来。   “你别擦了。”谈玉琢拿过她手里的抹布,拉她下楼,“就我一个人住这,你擦出镜面也没人看。”   “我和你说,今天梁颂年不回来。”他看上去很高兴,语气里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松。   陈春才注意到谈玉琢连头发都卷过了,浓密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头,一些特定的性症被包裹在长过膝的黑色大衣里,轻易地掩盖抹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谈玉琢打开抽屉,低头摆弄自己的首饰,陈春在他身后打手语问:“你要出门吗?”   “是啊。”谈玉琢挑了一块手表,一边扣腕带一边转回头,“今天周五,妙妙刚好放学啊,我们去接她。”   陈春摆摆手没有同意,“她已经学会自己回家了。”   谈玉琢几次扣不进腕带,闻言拧起眉,“妙妙才多小啊,你就让她自己回家,出意外了怎么办。”   “学校离家很近,而且有时候邻居会顺路接她一起回去。”陈春解释,“我工作,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   谈玉琢抿唇歪了歪,不大乐意陈春的回答。   谈雪从小就溺爱他,中学时候都还舍不得他住校,天天风雨无阻地开车跨两个区来接他,哪天要是来晚了,谈玉琢还要偷偷生闷气,相比较而言,陈妙妙小朋友的独立自主能力叫他望尘莫及。   他依旧是那句话:“妙妙还小啊,是小朋友,需要妈妈呢。”   陈春手局促地在围裙上抹了两下,谈玉琢看着她,突然兴致高昂起来。   陈春无比了解他,直觉他要提出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的点子,人还没说话,她的头就摇成了拨浪鼓。   果然,谈玉琢提议:“我在附近租间房,把妙妙接过来吧,平时上学就叫司机接送。”   谈玉琢觉得自己的点子非常好,无视了陈春的拒绝,自顾自地说:“这样你以后下班就有时间陪她了,我也方便去看她。”   陈春不能说话,打手语的速度快不过谈玉琢说话的速度,急得走上前在他的背上轻轻锤了两下。   “怎么了?”谈玉琢被锤懵了,没有觉得自己完美的计划有任何的不合适之处,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和陈妙妙分享这个好消息。   “太麻烦了,不要。”陈春断然拒绝。   谈玉琢以为她在担心钱,拉高袖子,转了转手腕,让陈春看清手表上的标志,“我现在不缺钱,你看,劳力士呢,我偷偷卖一块都够给你们买套房了,我怕你不接受,都只说租了。”   陈春很多意思都无法通过手语传达出来,只能用眼睛静静看着谈玉琢,握住他的手搓了搓,表示理解他的心意,但是不接受他的帮助。   谈玉琢渐渐冷静下来,想到了更多,轻而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怕妙妙再撞见……”   陈春茫然地思索,谈玉琢看她没有反应,以为她真的在顾虑这个,小声说:“梁颂年和周时不一样,他脾气没有那么差,妙妙就算跟在我们身边也会很安全。”   陈春才想起他说的是哪件事。   并不算愉快的记忆,她实际上快把这件事忘记了,不刻意提醒根本想不起来。   陈妙妙当时正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虽然那时被吓到了但可能也早就忘记了。   她刚到周家的时候,没有人教她规矩,为了方便照顾年幼的女儿,她贸然向周时请求,能否偶尔将女儿接到身边来,就让她待在保姆房里,不会四处乱走。   周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她,反而看了她好久,眼神很奇怪,陈春形容不出来,若要硬说,那就是感觉到轻蔑的冒犯和恶心。   陈春只是随口一提,她接受过无数类似这样的目光,已经学会坦然,如果雇主不愿意便会打消念头,但是周时笑了笑,很宽容地同意了。   陈春作为聋哑人,找工作很不容易,她不知道周时为什么在机构推荐的多个保姆里,独独选择了她一个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没有多少文化的残疾人,后来才知道,正是因为她的残疾才会被周时挑中。   她工作时间不被允许佩戴助听器,她既听不见房子里的动静,也无法向外人准确地复述房子里发生的一切。   甚至愚钝的脑子和封闭的思维让她长久无法理解发生在她眼前的所有事情,她像一台合格的零件破损的工具,唯一作用就是沉默地充当一个合格的看客,进一步满足周时的刺激欲。   那天晚上,陈春付钱请邻居打车过来接走了陈妙妙,收拾好心绪拿着药回房间,谈玉琢还在哭。   陈春拨开他因为泪水黏在脸颊侧的发丝,一股细小的血流随着她的动作从发间流下来,弄脏了她的手指。   谈玉琢的目光迟缓地投向她,明显被吓到了,来个人就一惊一乍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往后缩,看清她是谁后,抽噎地向她道歉。   她听不见,认口型认了好几遍,才知道他在说对不起。   陈春怀疑谈玉琢不停抽搐不止是被吓到了,他伤到了头,她在老家也曾经看见一个年轻人从屋顶上爬下不小心踏空,倒在地上头破血流不停抽搐的样子。   这件事不论怪谁,都怪不到被拉到医院的谈玉琢身上,而谈玉琢是唯一道歉的人。   陈春脸色变了变,她装不住事,有什么想法都表现在脸上,欲言又止,最后打手语:“不是因为这个,你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她停顿了一下,“你一想,晚上就要说梦话。”   谈玉琢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也没有说过梦话了,陈春并不相信他,但还是笑了笑,表示自己知晓了,片刻后又问他最近有没有吃药。   谈玉琢没有回答,他的脸会让人轻易地感觉他是个轻浮的人,偶尔陈春看着他的时候,也会怀疑他是否对什么都不在意。   “你不能管我们一辈子,妙妙要学会自己长大。”陈春怕谈玉琢坚持自己的想法,诚实地向他袒露,“我能赚钱,工资是我自己的,用你的钱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谈玉琢噘起嘴,小声说,“现在这个愿意给我花钱,后面的不一定有那么大方呢,有那么大方也不一定比他有钱,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陈春摇摇头,解下围裙,打算先满足谈玉琢其中一个想法,“我们去接妙妙吧,快到学校放学时间了。”   谈玉琢不噘嘴了,装模作样地扭捏让陈春哄了他几分钟,才松开说好。   谈玉琢在车库里挑了一辆最低调的车,陈春还是感觉太夸张了,于是到学校门口,谈玉琢就叫司机先把车开回去。   他们到的时间还早,谈玉琢轻车熟路地去学校街对面的店铺买奶茶。   陈春一时没有看住他,他从奶茶店出来之后就消失了,过了十几分钟,才拎着一袋子东西回来。   “今天居然没有芋泥了。”谈玉琢递给她一杯温热的奶茶,毫无形象地蹲在校门口的大树下,用竹签扎炸肉条吃,“好生气,我想了好几天了。”   蹲了没多久,他就叫嚷脚酸,又抱怨辣粉太辣,站起来甩脚。   陈春带他到花坛边,找了个空位给他坐,他嫌弃花坛瓷砖太脏不愿意坐下。   陈春用湿巾把瓷砖擦干净,谈玉琢才自觉地挨着她的手臂坐,吸杯底剩的小芋圆,把杯子吸得凹陷了下去。   谈雪不在身边,谈玉琢老是下意识依赖陈春,即使陈春和谈雪两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还是会习惯性向陈春埋怨发脾气。   陈春听见的声音通过助听器,都会转化为偏机械性的词句,她很多时候并不能意识到谈玉琢在撒娇,自然也不知道谈玉琢撒娇的次数远比她想得多。   而谈玉琢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在陈春耳朵里没有语气之分,他以为自己撒娇就能让陈春帮他做事。   其实即使他不说,陈春一般也会提前帮他做好了。   下午五点半,门卫准时打开校门,两人跟着人流走进校园。   谈玉琢透过玻璃,看见陈妙妙小小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里,埋着头在作业本上写字,他敲了敲窗户,吸引陈妙妙的注意。   陈妙妙抬起头,一边的小辫子凌乱地垂下,活像一只毛发凌乱的流浪猫。   谈玉琢看清她邋遢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陈妙妙眨了两下眼睛,才确定站在窗外的是谈玉琢,黑亮的眼珠一下迸发出光彩,把桌子上的本子收拾进书包,走到门口和老师说了几句话,然后伸手指了一下谈玉琢。   谈玉琢对着老师微笑,老师看愣了几秒,脸上浮现出怀疑,在看见旁边熟悉的陈春后才打消了疑虑。   陈妙妙小脸红扑扑地跑出来,一下抱住了谈玉琢的腿,谈玉琢摸她头发不忘说她:“怎么辫子都散了,你在学校滚草堆啊?”   谈玉琢发现她外套上都是灰,“哎呀”了一声,拍她衣服,“你真的滚泥去了,咋弄那么脏呢?”   老师一直在看他们,闻言叫住了陈春,说有事情要和她单独说。   谈玉琢抱起陈妙妙,一段时间没见,他发觉陈妙妙更重了,他快要抱不动她了。   “什么事呀?”谈玉琢跟上来问,“老师你和我说吧,我是妙妙哥哥。”   “是这样的……”老师本来以为事情很好解决,陈春往日里不声不响,很好商量,偏偏这次碰到了谈玉琢,她斟酌着话语,委婉地说,“妙妙平时比较文静,不太能融入集体。”   谈玉琢抱着陈妙妙,往下拉了拉她的衣角,笑着问她:“妙妙,我们要交朋友呀。”   一向乖巧的陈妙妙一反常态,不乐意地噘了噘嘴,学谈玉琢学了七八分像,扭头抱住谈玉琢的脖子,一声不吭。   “怎么了,妙妙,有人欺负你吗?”谈玉琢托住陈妙妙的腋下,想仔细看看陈妙妙的脸。   感觉自己要被扯下,陈妙妙抱他的力气变得更大,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他的肩膀上。   “不是,妙妙哥哥,班里孩子年纪小,同学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老师怕他误会,插嘴解释,“妙妙比较特殊,所以我平时也额外关注,发现妙妙不太愿意和班上孩子接触,所以想和家长沟通一下,多关心一下孩子的心理状态。”   谈玉琢扶住陈妙妙的后脑勺,半晌没有说话,陈妙妙偏头偷看他的脸色,没有半点笑意。   陈妙妙“啊啊”两声,紧张地伸手捧住谈玉琢的脸颊,想叫他不要生气。   “哥哥,没事。”陈妙妙搂住他的脖子,话说得很吃力,但好歹能说得比较清晰了,“我想回家。”   谈玉琢只好作罢,脸色却没有半分和缓,开口对老师说:“老师,妙妙妈妈不太方便,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联系我。”   老师点头,留了他的联系电话。   谈玉琢抱着陈妙妙下楼,沉着脸没有说话,陈妙妙小心地看他的脸色,“哥哥,我没有被欺负,我打赢了。”   “逞强呢,头发都被人扯成这样了。”谈玉琢手酸得厉害,逐渐抱不动陈妙妙,陈春看出来,拍拍陈妙妙让她下来。   陈妙妙站到地上,握住谈玉琢的手,仰头笑,单纯地“嘿嘿”笑了两声,晃了晃他的手,转头伸高手还想要陈春牵。   作者有话说:   玉宝:天杀的,谁欺负我家孩子了!   请一星期假,作者好日子到头,重回高三逐梦高考,被关进封闭学习班,事成之后,会在微博设个抽奖,回馈贴心宽容的宝贝读者,啵啵啵,感恩! 第30章 墨镜   小区附近的菜市场门口积了一大滩污水,越靠近里面的肉食区,那股油腻腻的肉腥味就越浓烈。   陈春放下菜,让谈玉琢待在原地等自己,独自一人往连排的肉铺走去。   谈玉琢走得有点累,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墙角蹲下,陈妙妙靠在他身边,黑溜溜的眼珠一直盯着放在脚边的红色塑料袋,里面几根大葱的叶子横亘着探出。   “哥哥。”陈妙妙手扶着谈玉琢的膝盖,学着他蹲下来,仰头问他,“你去哪里了?”   菜市场人来人往,声音嘈杂,谈玉琢听不清,脸侧了侧,往陈妙妙的方向倾。   陈妙妙一只手放在脸颊侧,拢成喇叭的形状,“你去哪里了,有没有被人欺负?”   谈玉琢乐了,“妙妙小朋友,还是你主意正啊,还担心上我了。”   谈玉琢伸手抱住陈妙妙,两手抱紧了才慢悠悠地说:“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去受欺负了吗?”   陈妙妙转头,认真地盯着谈玉琢看了几秒,低下头扭着自己的手指,闷着声不说话。   谈玉琢往上掂了掂,催促她:“干什么不说话,说话。”   陈妙妙老成地皱了皱眉,放下手,嘴唇抿得紧紧的,小脸板正地目视前方。   谈玉琢看着陈妙妙净白的小脸,越看越感觉神奇,想不出她那么小的脑瓜仁怎么装下那么多事的。   谈玉琢和她完全不一样,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他还在无忧无虑地被亲爹打。   前脚亲爹一巴掌把他甩到茶几上,后脚他就傻乐呵地继续缠着亲爹要他举高高。   别人说他是被自己亲爹打傻的,但是谈玉琢知道自己生下来就有毛病。   按他那个干瘪到不行的奶奶说法,他是在投胎路上,被小鬼的糖果迷惑,丢了一魂一魄。   谈雪带他看了很多医生,但他当时记忆力差劲到了一定的程度,记不住医生的脸,他自己没觉得这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也没感觉自己生病,医生和他说话,他趴在桌子上自顾自玩积木小人。   看病的时候偶尔也会遇到其他小患者。   谈玉琢清晰地记得当时他蹲在门后玩,谈雪在他背后不远的距离和医生说话,是一个很安全的环境。   在两个成年人的视野盲区里,有个小患者径直走到他身边,和他说了几句什么,谈玉琢低着头没有理,对方等了一会,发现他全无反应,不知为何突然俯下身轻轻说他笨蛋。   谈玉琢迟钝地转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几秒后,信息缓慢地经过耳朵转化为文字,一瞬间,混沌的大脑转为清明,声音和光线繁杂地涌入他的世界。   谈玉琢呆呆地站起身,一掌打在对方的脸上,大哭起来。   自此,谈玉琢才算完成自己来到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   所以,严格来说,谈玉琢并没有经历过陈妙妙当前的年龄段,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想什么,在烦恼什么,他一无所知。   谈玉琢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陈妙妙扭过身子,在谈玉琢喉结的位置摸了摸。   谈玉琢是第一个教她发音的老师,她很喜欢手底下皮肉轻微震颤的触觉,有段时间,陈妙妙手得放在他喉结上才能睡着。   谈玉琢可能被她弄得有点痒,嘴角弯了弯,但没有躲。   他说:“我脚麻了。”   声音在手掌心下具象化,陈妙妙听着耳朵边传来变调的机械音,猜测着谈玉琢真实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哥哥。”陈妙妙叫了他一声,谈玉琢就转过头看着她。   她的小哥哥老是抱怨自己年纪上来了,陈妙妙却感觉他还和前几年一样,脸庞还是那么年轻,洁白,眼珠漆黑。   “受欺负了要回家。”陈妙妙轻轻握紧了拳头,“我会好好读书,有出息,以后我们住大房子。”   谈玉琢拍了拍她的脑袋,想把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拍出去,“妙妙,你还是小朋友呢。”   陈妙妙眼神坚定,谈玉琢抱着她,觉得自己的教育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陈春提着一袋肉走过来,谈玉琢看见她,就知道了教育失败的源头在哪。   “妙妙,你想要大房子,哥哥现在就可以给你。”谈玉琢在陈妙妙耳边小声商量,“我们现在就搬去大房子好不好?”   陈妙妙毫不犹豫地摇头。   和她妈一样的犟脾气,连摇头的幅度都一样。   谈玉琢还想游说,陈春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便不说了。   陈春走到他们面前,弯下腰提起地上的袋子,顺便揉了揉陈妙妙小小的脑袋,尔后疑惑地看了谈玉琢一眼。   谈玉琢蹲久了,站起来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转了转发酸的手腕。   “你不要惯着她,走哪里都要抱着她。”陈春伸手拉过陈妙妙,陈妙妙乖乖地跟到她腿边。   谈玉琢缓了会,之前没有感觉,这一刻才深刻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他细声嘟囔了几声“哪里惯着了”,陈春听不见,但看见他嘴唇动了,便叫他不要说坏话。   谈玉琢怀疑自己八字命中带被管,小时候被谈雪管,上学被梁颂年管,结婚后被陈春管,现在连陈妙妙都能管他。   在轻微的对命运不公的不忿中,谈玉琢晚上吃了一碗半的饭。   他决定小小地对抗一下强权,趁着饭后散步,一声不吭带着陈妙妙打车去了另一个区的商场。   陈春在家里等到九点四十七,远远超过陈妙妙平时睡觉的时间。   陈妙妙全身焕然一新,小小的脸颊上挂着一副大得吓死人的墨镜,从谈玉琢的臂弯里落地,踩着小皮鞋扑到沙发上。   谈玉琢把几大袋购物袋扔到地上,指挥着陈妙妙把袋子打开。   “记住了,明天给同学发礼物的时候,别给那几个讨厌鬼发。”谈玉琢哼了几声,恶劣地笑,“眼馋死他们。”   小孩子可能没有那么多金钱概念,礼物对他们来说也只是礼物,但是等他们长大了,这迟到的沉痛一击会更让他们记忆犹新。   陈春打手语,陈妙妙看了一眼,吐了下舌头,缩到谈玉琢身后去。   谈玉琢摘下陈妙妙脸上的墨镜,慢条斯理戴上,擅自屏蔽了陈春的交流申请,转头催陈妙妙赶紧洗漱睡觉。   陈妙妙机灵地爬下沙发,往浴室跑去。   谈玉琢盘腿坐到地上,把购物袋里的东西稍微整理一下,从袋子深处摸出几个首饰盒。   陈春不太高兴地坐在沙发另一侧,谈玉琢叫她,她也没有反应。   “干什么,你不理我,理我!”谈玉琢气性比她大,陈春肩膀绷紧了几下,还是垂着嘴角回身看他。   谈玉琢打开首饰盒,陈春被里面金灿灿的一片晃了眼,脸上短暂地出现了呆滞。   “我之前藏了好多奢牌,转手卖才知道二手回收有多狠。”谈玉琢想起来就心痛,欣赏了一会雕刻精美的黄金首饰,合上首饰盒,递到陈春面前,感慨,“还是金啊银啊的最保值了。”   陈春没有伸手。   “你先帮我看管,我住在那不方便藏东西。”谈玉琢找借口说。   陈春犹豫了许久,最后可能是被谈玉琢的说辞说服了,伸出手接下了。   半夜,谈玉琢从睡梦中骤然清醒,狭小的出租屋内,空调机运转的声音显得无比巨大。   楼下传来几声流浪狗的叫声,几声细碎的脚步拉近又远去,人说话的声音突兀地响在寂静的寒夜里。   谈玉琢怀疑是几个喝酒夜归的人,他坐起身,身上燥/热到不行,摸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拧开矿泉水盖子喝了几口。   刚咽下冰水,睡衣口袋里的手机亮起来。   谈玉琢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喉管游走下肺部,他睁大眼睛,清醒了。   谈玉琢握着矿泉水瓶,胡思乱想了片刻,手机亮了几分钟便暗了下去。   他一口气还没送到底,手机再次亮了起来。   谈玉琢拧紧盖子,把矿泉水放回冰箱里,他手上都是塑料水瓶上凝结的水,滑了两下才接通。   谈玉琢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五十八。   “玉琢,你不在家吗?”   谈玉琢目视前方,盯着冰箱上贴的营养金字塔看了三分钟,才吞吞吐吐地“嗯”了一声。   谈玉琢呼吸都变得犹豫,他刚刚还感觉热,现在感觉冷了。   “去哪里了呢?”梁颂年说话声音很轻,好像也刚从睡梦中清醒。   谈玉琢扶着桌子,按照来时那样摸回沙发上,缩进被子里,呼吸了几下,才开口:“在酒店。”   “你回来了吗?”谈玉琢感觉梁颂年没有生气的意思,鼓起勇气小心地问了一句。   “我记得,你明天中午才下飞机,我还想着去接你。”谈玉琢圆滑地表达自己的讨好。   梁颂年轻笑了一声,不知有没有识破他的谎言。   “玉琢,你不太会撒谎。”   谈玉琢心脏都要停了,把自己脑袋彻底埋进被子里,打算就此逃避一切。   梁颂年那边传来几声很轻微的声音,谈玉琢听出来是风声,他更不敢说话了,闭上眼睛想催眠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他反复睁眼三次,终于接受了现实。   “我来接你。”梁颂年点了点方向盘,又笑了一声,“玉琢,定位是在酒店吧?”   谈玉琢声音又闷又小,“对不起。”   挂了电话,谈玉琢给梁颂年发送了附近一个小公园的定位,沉思几分钟后,认命地坐起身,在被子上乱摸,拖拽过自己的衣服,沉默地往自己身上套。   他怕吵醒陈春,踮着脚走到门口,在他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客厅的灯骤然大亮。   眼睛被白炽灯的光一闪,谈玉琢下意识闭上眼睛,在一片花白中,他看见陈春安静地站在电灯开关边。   “……”   谈玉琢慢慢直起身,低下头,沉痛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流年不利。   “穿多一点,外面冷。”陈春没有问他怎么了,拿过一边的大衣递给他。   谈玉琢不要,拧下门把手,“这衣服一看就不是我的,等下被发现了。”   陈春收回手,站在玄关处,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还是凌晨天最黑的时候,谈玉琢的脸隐没在晦暗的光线里,一点点变得不清晰。   陈春最后看他摆了摆手,叫她回去睡觉,转身往漆黑的楼下走去。   作者有话说:   (鞠躬)私密马赛宝贝们,我回来了 第31章 公园   楼道的声控灯接触不灵,谈玉琢不敢发出大声响,摸着扶梯往下走。   离开建筑物的遮挡,外面的温度骤降。   谈玉琢有点冷,忍不住缩了一下,把手藏进外套口袋里,但无济于事。   天格外黑,谈玉琢站在墙角下愣怔许久,吐出一口白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用手机光照路。   小区离公园有一段距离,谈玉琢走得脸都快僵了。   他在公园门口没等几分钟,一辆低调的迈凯伦缓缓在路边停靠。   车窗缓慢落下,露出驾驶座里梁颂年的脸。   谈玉琢站在树下,树影遮盖住了他大半身影,他吸了吸鼻子,勉强弯起嘴角,佯装镇定地走向车门。   梁颂年单手架在摇下的车窗上,谈玉琢离得近了,看见车内饰的灯光打在他的鼻梁上,在侧颊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谈玉琢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捏着袖子,隔着车门和梁颂年对视。   气温实在太低了,谈玉琢感觉自己在细细地打颤。   “在等谁吗?”梁颂年收回搭在车窗上的手,两臂交叠在方向盘上,脸趴在臂弯处,很淡地笑。   “嗯?”谈玉琢被他问得一愣,摇了摇头,不太明白地回答,“没有等人。”   “那为什么不上车?”梁颂年视线落在他脸上,转瞬便移开了,转而落到他衣襟上,“外面很冷。”   谈玉琢还是有点愣愣的,半晌之后才挪动脚步,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梁颂年关上车窗,调高了车内空调温度,发动车子。   车内的灯暗了下去,驾驶坐上梁颂年的身影也变得模糊。   谈玉琢全程都很安静,连呼吸声都非常细微,似乎想让自己隐匿在黑暗中。   窗外路灯的光快速地掠过,谈玉琢幅度微小地转头看了一眼。   浮光掠影间,梁颂年的脸时明时暗,像上世纪默剧的前序。   过了三四个交通灯,谈玉琢调整几遍自己的呼吸,尽量平静地发出声音,“你怎么自己开车来啊?”   梁颂年几乎没有动,谈玉琢只感觉到他的视线偏移了几寸,不知有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会不会很辛苦?”谈玉琢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看上去很无辜。   车开过新溪街,车外的大灯涨潮般漫过,一瞬照亮了谈玉琢的眼眸。   梁颂年脸朝着前方,伸出手,谈玉琢讨巧地往他的方向偏了偏。   梁颂年手指碰到他的下巴,摸了几下,不轻不重地摁住了把他头摆正。   “嗯。”梁颂年手重新放回方向盘上,“所以你先别说话,疲劳驾驶容易出车祸。”   谈玉琢闭上了嘴,没几分钟,他轻声嘀咕:“哪有那么严重。”   梁颂年看了他一眼,谈玉琢抿着嘴和他对视,脸上流露出被抓包的轻微慌张感。   “困吗?”梁颂年问。   “还好。”谈玉琢诚实地回答,他觉浅,一般醒来之后就不太容易睡回去。   “困的话,将就靠着睡一会。”   梁颂年看上去并没有审问他夜不归宿的意图,谈玉琢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靠在车窗边自顾自对着神游。   梁颂年放慢了车子速度,车子顺着蜿蜒的山路向上,他以为谈玉琢已经睡着了,转头却发现对方睁着眼睛,睫毛偶尔眨动几下,不知道在自娱自乐些什么。   谈玉琢大多数时间,都很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别人和他说话,他就弯起嘴角笑,眼睫弯弯密密,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实际上根本没有仔细听对方说什么。   他练就了一套自己的敷衍方法,并且屡试不爽。   梁颂年停下车,叫了一声谈玉琢的名字,谈玉琢直起身,低头把安全带解下来。   梁颂年回身关上车门,突然看见谈玉琢站在车头一侧,一只手虚虚地放在车头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的一秒内,谈玉琢的表情立刻发生了变化,眼神莫名坚定,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抬腿向他走来。   谈玉琢从身侧轻轻抱住了梁颂年的腰,犹豫了片刻,缓慢地将脸埋进他外套里,僵硬地蹭了两下,“颂年,你真好,刚下飞机就来接我。”   谈玉琢身上有点热,梁颂年垂下手,手背触到他的手指,却是冰凉的。   梁颂年深谙谈玉琢敷衍的套路法则,作为一个生下来就有好容貌的人,谈玉琢很早就学会如何运用自己的脸,连仰头的角度都计算好,下巴藏进衣服褶皱里,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更加小。   梁颂年盯着他看,谈玉琢放慢眨眼的速度,在对方微微俯下身的时候,低下头佯装靠后躲了一下,下唇轻轻地噘起。   等了几秒,嘴唇上也没有传来任何温暖的触碰,谈玉琢疑惑地抬起眼,恰好被梁颂年用食指指节敲了一下额头。   谈玉琢愣了一下,没有搞清楚状况,“哎哟”了一声,这次没有装了,真心实意地将脸埋进外套里。   在他头顶上方,传来声音:“先上楼。”   谈玉琢感觉到梁颂年在笑,他还是有点愣愣的,不太知道梁颂年在笑什么,疑心他在笑自己,又觉得对方不至于那么坏。   好吧,上楼再亲。   谈玉琢没什么负担地想,突然觉察到了男性功能障碍的好处,不必要花费多大的力气,亲一亲就能解决矛盾。   谈玉琢顺从地跟着人坐电梯上楼,走进卧室,看梁颂年反锁上门,在原地呆立了会,只眼睛跟着对方的动作转。   梁颂年叫他换睡衣,谈玉琢没有认真听,更没有认真思考,听见声音迟缓地跟着他走了几步,又被笑了。   梁颂年问他是不是属尾巴的。   谈玉琢心里想着其他事,慢吞吞地脱下外套。   他里面穿着一件贴身的薄打底,余光扫过立地的镜子,谈玉琢侧着身,看见自己薄薄的腰身。   谈玉琢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夸赞自己的话,心底最后一点害怕胆怯也消失了,走过去沉默地再次抱住了梁颂年。   梁颂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拿惯常地目光看着他,像是某种审视,却比审视温和。   这次他很主动,仰头嘴唇在梁颂年的下颚线上蹭了蹭,梁颂年低了低头,他的嘴唇便移到了下巴上。   谈玉琢还有点拘谨,并且谨记之前的教训,打算更加礼貌一点。   “我本来想提前告诉你一声的,我没有干什么坏事。”谈玉琢小声地解释,“现在我好害怕呀,你怎么不理理我?”   谈玉琢承认自己有点蛮不讲理,但他自己没错,做出如此动作并不是因为自己品行有缺,只是形势所迫。   梁颂年微微低下头,谈玉琢仰头的角度刚刚好,若即若离,像是在等着人来亲吻自己。   谈玉琢得到了安抚性质的一个吻。   梁颂年俯身在他唇边停留两秒,温柔的,没什么逾矩的意思。   在离开的一瞬间,谈玉琢追上去,半直起身子,双膝分开挤/进/梁颂年/分/开/的两/腿/间。   他像只急躁的小兽,鼻尖在人脸上动了动,就习惯性用嘴唇去贴。   “我没生气。”梁颂年扶住他的后脖颈,语气里有点无奈,“已经很晚了,你应该休息了。”   谈玉琢的睫毛在他脸上痒痒地刮了几下,因为语句都闷在嘴唇里,谈玉琢的声音变得又含糊又闷。   “真的不生气吗?”   谈玉琢挺有警惕心的,他亲了会,发现梁颂年都只是在被动地配合和接受,一时间信心下去大半。   他就不应该对一个养胃抱有期待。   养胃不只是单纯的器官障碍,养胃,是一种面对生活淡然的品格,是一种独身在外的姿态,是一种高洁如雪的品质,是一种无懈可击的智慧,抱怨养胃不举,是一种懦弱,是一种逃避,是肤浅幼稚的行为。   想要读懂男人就要读懂养胃,读不懂养胃,你就走近不了一颗男人的心。   总而言之,养胃,是一种长久的福报,一日养胃,终生养胃,千年万岁,岁岁颂声。   “下来。”梁颂年轻轻拍了拍谈玉琢的脊背。   谈玉琢想了想,手指在梁颂年的脖颈侧微动,不太高兴地在梁颂年唇角亲了几下。   不管梁颂年说真的说假的,谈玉琢自认为道歉的诚意非常十足,要是梁颂年偷偷在背后生他闷气,蓄意报复,那他也没有办法。   这样想着,谈玉琢有点生气的苗头,单纯地嘴唇贴了一会,突然唇瓣用力/磨/蹭/几下,伸出舌尖,但只是试探性地舔了舔梁颂年的上唇。   谈玉琢觉得差不多了,想起身,梁颂年的呼吸突然/重/了一瞬。   谈玉琢骤然被往下/压,被磕了一下,疼得生理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梁颂年亲吻的习惯还是温和的,除了第一下的意外。   谈玉琢微微放松身体,被舔上颚的时候躲了一下,稀里糊涂地想,靠,还不是生气了,臭傻逼。   梁颂年后退出距离,谈玉琢也随之往后移了几寸,没有看对方的视线,低下头用手背擦嘴角。   谈玉琢嘴唇蠕动了几下,无声地骂了几句脏话。   梁颂年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道重。   谈玉琢叫了他的名字,梁颂年蹙了蹙眉,如梦初醒般,一寸寸卸了力道,松开了手。   谈玉琢起身,站在床边舔了舔上唇,尝到了一点血腥味,他下意识朝着镜子的方向看去。   镜子中的自己嘴唇很红,因为磕碰,能看见有点肿起来了。   小人!   谈玉琢暗暗骂,暗暗气急败坏。   “我看看。”梁颂年也注意到了,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谈玉琢紧张,虽然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些什么,连生气都有点忘了。   偶尔,比如像现在这种时候,谈玉琢会很懊恼自己的脑袋不够用,只能处理一种情绪。   梁颂年食指在他嘴唇上摁了一下,稀薄的血沾到了他的指腹上。   在谈玉琢的注视下,梁颂年低头短暂地看了一眼,尔后抽了张纸把手指慢慢仔细地擦干净。   作者有话说:   梁哥,舔一下不丢人,我相信你一定是最厉害的养胃 第32章 凌晨   “流血了。”梁颂年垂下眼,面无表情地陈述。   谈玉琢舌尖舔了舔破皮的上唇,轻微的痛感叫他忍不住蹙眉,轻声抱怨:“又不是毛头小子了。”   梁颂年的视线从谈玉琢的脸部滑过,停留在他被磕破皮的嘴唇上,闻言轻轻地笑,“之前也没有磕痛过你。”   谈玉琢想不出反驳的话,接吻对于梁颂年来说,更接近于技巧的学习与应用,他聪明学什么都快,从来没有叫谈玉琢吃过苦头。   梁颂年抬起头,露出线条轮廓干净完美的面部,神情松散,似乎对任何事物都缺失兴趣。   他的目光淡若无质,却又明目张胆,与暧昧无关,却被他这张脸催生出了无数的多情。   谈玉琢眯了眯眼,有点意动。   梁颂年却看了一眼时间,说:“明天我还要上班。”   谈玉琢沉吟片刻,仅有的旖旎的心思也随之烟消云散,扭过脸。   “玉琢,你要讲道理。”梁颂年在他背后笑,“已经快四点了。”   谈玉琢腹诽是谁凌晨打电话吵醒他的,但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安分地换好睡衣爬/上/了/床。   他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面朝着梁颂年,脸埋进枕头里,闭上眼睛。   身旁传来细碎的衣被摩擦声,谈玉琢额前的发丝被轻轻拨开,尔后几根手指/插/进/头发里揉了揉,嘴唇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   谈玉琢睡不过去,只单纯地闭着眼睛,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身侧的被褥微微下陷,谈玉琢眼睛细细地睁开一条缝,没有适应黑暗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梁颂年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木质香始终萦绕在他鼻尖,谈玉琢短暂地猜测了一下他用的什么香水,便被打断了思绪。   “玉琢。”梁颂年在黑暗中叫他。   谈玉琢被他挤到枕席间,脊背陷在柔软的被褥间,胸腹被实实在在地挤压,有点呼吸不上来。   谈玉琢动弹不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逐渐适应了黑暗,梁颂年的脸靠得很近,即使在黑暗中,他也依旧能看清那双眼睛的轮廓。   “你好重呀。”谈玉琢胸腔起伏,鼻腔里发出很小的气音。   梁颂年没有移开,依旧压/着/他,谈玉琢盯着他的眼睛,身体微微紧绷,因为无法探知对方的意图,所以无法应对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只能用力地尽力呼吸。   梁颂年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谈玉琢看不清,好像是比了一下。   “玉琢,你好瘦。”   谈玉琢迷茫地眨了两下眼,他觉得和梁颂年打交道实在是太难了,完全猜不出梁颂年究竟想要什么。   可能一开始,梁颂年对他保持的都是迁就的态度,既不会恼怒也不会别扭,像一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模范的伴侣。   随着恋爱的时间拉长,谈玉琢逐渐开始痛苦,但他无法挑出梁颂年的错处,一度陷入自我怀疑和贬低之中,无处可以寻求帮助,只能自己摸索着想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后来他才发现,这段关系只是单方面的,一如梁颂年开始说的,只要他叫停,这段关系就可以随时切断。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梁颂年不会产生任何不舍吗?   谈玉琢疑惑过,他不敢尝试,或许是因为心底已经给出了模糊的答案,他无比清楚自己提出结束关系后的下场,后来事实证明,确实不会。   在鲜花拱门下,周时读完誓词低下头亲吻他,梁颂年坐在台下成为他婚礼上众宾客之一,衣冠楚楚,与其他人一样鼓掌,为新婚的新人们送上祝福。   在曼谷炎热的夏日,谈玉琢趴在床上,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手肘下压着一本杂志,嘻嘻笑着说想要王冠,要那种镶嵌满钻石的。   梁颂年翻身看他,说没有合适的场合戴。   谈玉琢眼睛向上想了会,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回答,结婚的时候可以戴啊。   婚礼前一晚,谈玉琢收到了梁颂年送的王冠,盒子里还放着一张卡片,只简单地写了四个字“新婚快乐”。   周时拿起卡片看了又看,忍不住说梁颂年对你真大方。   不论梁颂年做什么身份,他总是那么妥帖,像一个无懈可击的模板。   梁颂年对他的所有行为动机都不是因为爱他,只是在模仿,模仿一个社会意义上的好恋人,这种行为随时都可以迁移,他只是需要恋人,不是需要谈玉琢。   谈玉琢在轻微的窒息感中想,自己年轻的时候实在太过于幼稚和理想化,老是想要爱,但现在想想也不是那么需要。   他因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再见到梁颂年,也再没有感觉那么痛楚。   “你的心脏也小小的。”梁颂年评价。   谈玉琢感觉莫名其妙,肩膀动弹了几下,想把人推开,奈何撼动不了分毫,他便很快放弃了。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梁颂年问,“不能陪你,是不是很无聊?”   谈玉琢明知道在黑暗中,梁颂年什么都看不清,但还是下意识眼神躲闪了一下,含糊地回:“还好吧。”   几分钟的沉默后,谈玉琢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颂年,我没有那么麻烦。”   梁颂年靠得近了些,谈玉琢没有什么接吻的心思,犹豫了下,还是偏头躲开了。   他眼睛有点干,眨了好几下,梁颂年伸手用手背盖住了他的眼睛,叫他不要频繁眨眼睛。   谈玉琢彻底看不见了,反而安心了好多。   “之前我年纪小,所以黏人。”谈玉琢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只是来回几遍也找不出更好的话,最后平平地说,“我现在都死了一个老公了。”   说完,谈玉琢嘴唇被碰了碰,碰到了上唇的伤口,有点疼,他轻轻“嘶”了一声。   梁颂年俯身,短暂地在他嘴唇上停留。   谈玉琢这次没有躲,乖乖仰着下巴被人亲了会,眼睛上的手移开,梁颂年鼻尖和他的鼻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很方便他们随时接吻。   梁颂年却没有继续,安静地看了他会,突兀地说:“周时有很多个情人。”   谈玉琢一时有点懵,想了会没想出任何结论,机械性地动嘴唇:“我知道。”   谈玉琢不知道,如果梁颂年知道他有段时间还给这些情人排时间表,会不会更加惊讶。   谈玉琢挺理解梁颂年的,梁颂年良好的教养得益于自己的家庭,没有多少人会把这样的腌臜事放他眼皮子底下。   “你不要再想他。”梁颂年摁了摁谈玉琢的胸腔,谈玉琢一时呼吸不上来,被迫呼吸重了一瞬。   谈玉琢恼了,眉头紧锁,“我没有想他,你别摁了,我难受。”   梁颂年移开些许,谈玉琢没听见他声,转头看他,视线接触的那刻,梁颂年笑了笑。   他说:“玉琢,下次找个好老公。”   谈玉琢闭上眼,在眼皮的遮掩下翻了个白眼。   他转过身,用背对着梁颂年,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半张脸,闷闷地说:“不找了。”   “为什么?”梁颂年估计很无聊,才会一直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谈玉琢耷拉下睫毛,随意地回答,“结完婚发现都一样,什么事情都只有第一次才特殊。”   说到一半,谈玉琢“啊”了一声,手往后握住自己的头发,“你睡到我头发了,痛。”   “第二次可能更好。”梁颂年从身后抱住他,谈玉琢揉着自己脑袋,没好气地说:“谁结婚谁倒霉。”   “试试呢?”   “和谁试,和你吗?”谈玉琢随口堵他,说完才发觉梁颂年没有再说话。   谈玉琢愣了愣,倒没有多少难堪,很快地为自己挽尊:“我才不要和养胃过一辈子。”   梁颂年依旧没有声,沉默地从他的手指摸到手背,很轻地捏住了,握在手心里。   谈玉琢满不是滋味,有点可怜他,放柔了语气,维护他的自尊心:“这只是个小问题,你要相信我们现代的医学技术,实在不行就去做手术嘛,就是一块肉,再过几年,也差不多大家都不能用了,都一样啊。”   “我治好病可以吗?”梁颂年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顿了片刻,缓缓地接上,“结婚?”   谈玉琢敷衍地说:“你和你爸说好就行。”   梁颂年亲他的耳朵,吻移到他的脸颊和眼皮上。   “如果是许庭知这样问你呢?”   谈玉琢撇了撇嘴,觉得梁颂年难缠,意外地觉得疲惫,有气无力地无起伏棒读:“我不想当小三被明斯然一拳打死。”   “是哦,明斯然好凶。”梁颂年学着他的腔调说话。   梁颂年看样子是不准备睡觉了,谈玉琢讨厌死他了,伸手推他。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腕,谈玉琢就不动了,嘟哝着说:“你明天不上班吗?”   “我是老板,没关系。”梁颂年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慢慢地摩挲。   谈玉琢撇下嘴角,学着他的样子重复:“吼,我是老板,没关系。”   谈玉琢想,梁颂年要是他上司,他可以每天骂他几千个来回不带转弯。   梁颂年笑,谈玉琢却开始困了,眼睫垂着一颤一颤的。   在迷糊间,他听见梁颂年叫了他一声名字,谈玉琢睁开些眼睛,佯装清醒。   “我不限制你的自由,但是去哪里记得和我说一声。”   梁颂年声音很轻,时而很近时而又很远。   谈玉琢一下清醒,悉悉索索地转过身,他就知道梁颂年这个坏人记仇。   “当然了,我本来想和你说的嘛,忘记了。”谈玉琢抬起下巴亲了亲梁颂年的鼻尖,“我也没有在外面做坏事呀。”   梁颂年注视他,许久后伸手用指节蹭了蹭他眉间,谈玉琢说:“我嘴巴还破皮流血了,都是你干的。”   梁颂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的脊背,眼睑微垂,状似在不清醒的梦中,“睡吧,我没生气。”   谈玉琢快速地在梁颂年鼻梁侧亲了两口,安分地闭上眼。   他也确实没有力气哄了,都哄了三轮了,再哄他嘴皮子都要秃噜皮了。 第33章 梅雨季   梁颂年起早打开看了一眼天气,屏幕上显示今天阴雨。   薄薄的窗帘遮挡住了微弱的天光,隐约可以看到天边暗灰色的厚重云层,卧室里还是灰暗的,黑棕的沙发上挂着谈玉琢一件蓝白条纹的毛衣,是这个房间唯一鲜亮的色彩。   房间里充满空调里吹出来的暖气,谈玉琢在通风口处放了香薰,导致屋内弥散着一股花果的甜香。   梁颂年轻轻翻了个身,谈玉琢还没有醒,安静地躺在他怀里,背后半边的枕头都被他的长发占据。   为了给他的头发专门腾空间,梁颂年快要睡出枕头外,脑袋堪堪碰到枕头边。   谈玉琢的睡姿很乖巧,手脚都放得很规矩,睡得暖烘烘的,梁颂年低头,闻到了他身上和自己如出一撤的沐浴露味道,很淡。   谈玉琢也没有睡多熟,梁颂年动作不算大,他在睡梦中依旧有感觉,不自觉微微拧眉,想把自己脸埋进被子里去。   但是他失败了,谈玉琢伸出手摸了摸,发现身边空了,挣扎着睁开一线眼睛,迷茫地看着坐在床边开始穿衣服的梁颂年。   不甚清晰的视线里,梁颂年好像转头看了他一眼,谈玉琢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下一秒,眼睛就被人遮住了。   梁颂年的手宽大而温暖,有几缕发丝一同被压在皮肤上,谈玉琢莫名感觉到舒适和安全。   “再睡会,”梁颂年声音轻而平和,“等会记得下去吃早饭。”   谈玉琢轻微地动了动,梁颂年慢慢放开手,好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般,轻笑:“餐会送上来,不要想着一觉睡到下午就可以不吃饭,吃完记得给我拍照。”   谈玉琢胸腔起伏,呼吸了两下,闭着眼睛平静下来。   又过了少时,屋内的轻响消失了,谈玉琢估计梁颂年应该出门了,小心地睁开了眼。   恰好和梁颂年四目相对上。   “……!”谈玉琢心里默默想,我想死。   梁颂年看着他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俯下身。   他的肩背宽阔,一下把所剩不多的光线遮了干净,谈玉琢只感觉被黑沉沉的阴影压住了,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佯装正常地询问:“你怎么还在呀?”   梁颂年现在整齐得要命,相比之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头发凌乱的谈玉琢显得又颓废又无所事事。   “在倒数。”梁颂年笑说。   谈玉琢被他盯得受不了,拉高了些被子遮住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眼睛,含糊地问:“倒数什么?”   “从十开始倒数,看你还会不会睁眼。”梁颂年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在开什么没多少营养的玩笑。   谈玉琢疑惑:“如果倒数完了我不睁眼呢?”   梁颂年伸手往下拉了拉他的被子,谈玉琢没用力气,轻易就让人把被子扯下去,没什么危险意识地垂下眼睫。   “再倒数一遍。”梁颂年回答,低下头短暂地贴了贴他的嘴唇。   谈玉琢被亲了还是愣愣的,梁颂年撑起身站直,“中午见。”   谈玉琢想问那么快就又要见吗,即使他现在意识很不清醒,也明白这是万万不能问出口的,及时停住嘴,转而轻柔地说:“你不要太累了。”   “你起好早,我好心疼。”谈玉琢自认为演技炉火纯青,肯定能把梁颂年演到心软。   梁颂年和他对视了几秒,谈玉琢脸上嘴角的弧度逐渐不能维持,渐渐变得僵硬。   谈玉琢隐隐预感到了什么,身子往后退,却没有躲过,被梁颂年捏了一下鼻子,捏得他“啊”了一声,鼻头登时变红了。   “小匹诺曹。”梁颂年说。   谈玉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用力地翻过身,用背对着梁颂年。   过了几分钟,谈玉琢听见很轻的一声关门声,他回头粗略地看了一眼,房间依旧笼罩在一片冷质的晦蒙光线里,窗户被开了一小角通气,潮湿的水汽涌入室内。   谈玉琢转而平躺在床上,睡在梁颂年睡过的一侧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雨珠扑在玻璃上的细响声,随着雨势逐渐变大,室内依旧是温暖的。   保姆好像上来关上了窗,雨滴声变得更为模糊微弱,谈玉琢的意识随之变得模糊,重新坠入深沉的梦境中。   梅雨季的雨水无穷无尽,同样潮湿的雨天,谈玉琢冒着雨费力地拉着两个行李箱,站定在门前,摁响了门铃。   他等了许久,在想要摁第二遍的时候,家门才打开了。   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脸出现在眼前,谈玉琢应激一般退了几步,脊背顺便僵硬。   男人开口和他说话,谈玉琢因为过快的心率什么都没有听清楚,慌乱地抬头看门牌号,确定是自己家后,警惕地问:“你是谁?”   “建功,是谁呀?”   陈建功闻声回头,还没有开口,谈玉琢听出是谈雪的声音,率先喊了一声“妈妈”。   屋内传来一串动静,谈雪穿着一件当时时兴的红底白花碎花裙走出来,看见谈玉琢,脸上犹带着震惊,“哎呀,宝宝你怎么回来了不说一声。”   谈雪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心疼地说:“衣服都湿了,快点进来擦擦。”   谈玉琢看看谈雪,转而盯住陈建功,没有动。   谈雪拉了一下,没有拉动,诧异地看了一眼谈玉琢,尔后想到了什么,松开手笑着挽住男人的手臂,“宝宝,这是陈叔叔,妈妈的男朋友。”   陈建功略带紧张地站在门框边,窘迫而局促地朝着谈玉琢露出微笑,两只单眼皮一笑起来,看上去更小了,眯成了窄窄的一条缝。   全程谈雪都微微仰着头看陈建功,陈建功低头,谈雪少女般笑了下,避开了视线。   “他做什么工作的?”谈玉琢不礼貌地问。   谈雪笑呵呵地回:“还没有工作,但是陈叔叔很勤劳的。”   谈雪笑,陈建功也笑,说:“我以后就去你妈妈公司上班,你妈妈辛苦了半辈子,是时候回家享福了。”   谈玉琢没有笑,他浑身带着寒气,是三人里面最格格不入,最突兀的一个。   谈雪缓慢地松开挽着陈建功的手,觉察出异常,轻轻叫了一声“宝宝”,伸出手想要再次拉住他。   谈玉琢拉过另一只行李箱的杆子,连连退后几步,谈雪愣了一下,苍白着脸缩回手,很受伤地看着他。   “我回去看看汤好了吗。”陈建功转身进了厨房,顺便把厨房的拉门关上了。   厨房的门去年坏了,不能完全闭合伤,一直到现在都没修,陈建功居然严丝合缝地关上了,门下的滚轮发出好大一声响,尖锐而突兀。   谈玉琢转过脸,平静地说:“我去酒店睡一晚。”   “宝宝,怎么了,你不为妈妈高兴吗?”谈雪仓皇地问。   谈玉琢几次捏紧行李箱杆子,又几次松开,只觉得被雨打湿了的衣服黏在身上泛起一股冷。   谈雪依旧在喋喋不休:“他人很好的,宝宝,今天还是他做饭呢,你进来吃点吧。”   谈玉琢突然一脚踹翻自己的行李,行李箱撞到楼梯扶手,咕噜噜地往下滚,随后一声巨响落到拐角平台上。   谈雪吓坏了,脸上血色尽褪,泪水瞬间涌出眼眶,轻轻啜泣起来。   这么大的声响,厨房里一点声息也无。   “他好在哪里?”谈玉琢咄咄逼人喊叫,“长得跟鞋拔子一样你捡回来当鞋垫呢?”   谈雪流着泪,拦住他叫他不要说。   “谈雪,你已经45岁了,不是小姑娘了!”谈玉琢被谈雪维护的行为刺激得眼红,愈发歇斯底里,“你就喜欢这款的是吧,吃了一次亏还不够。”   谈雪哭得气弱,只会小声反复说:“宝宝,他对我很好。”   谈玉琢听不下去,拨开谈雪,冲进屋里疯狂地拉动厨房的拉门,原本就坏掉的门因为陈建功彻底卡死,谈玉琢无论如何也拉不开,一拳一拳用力砸着门,疯了般咒骂。   他骂陈建功是“男/表/子”“做/鸭做上瘾”。   “宝宝,不要说这样的话!”   “宝宝,你很乖的,为什么要这样?”   “谈玉琢!”   谈雪无法想象这样的话是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的,尖叫着举起手。   “啪”一声脆响,谈玉琢睁大了眼睛,停下疯狂的动作,难以置信地捂住脸,因为过度的激动,身子颤抖的幅度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谈雪的脸在他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打得力度并不大,谈玉琢却觉得火辣辣的,叫人难以忽视。   “你先出去冷静一下吧,宝宝。”谈雪疲累地说。   谈玉琢后半段记忆是丧失的,时至今日,他都想不出为什么那么爱他的妈妈会放任当时情绪和状态明显不对的他出门,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两手空空游荡到了红绿灯口。   他不知道往哪里去,失魂落魄地坐在公交车站牌下。   雨水迷蒙地冲刷着接到,灯光车流高楼都融化在雨水里,静静地在污脏的地面上流淌。   谈玉琢全身已经被雨水淋得透湿,一低头,额前发丝垂落的水珠一颗颗落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谈玉琢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掏出手机打开。   是一条短信,却不是来自谈雪,而是来自梁颂年。   “生日快乐,礼物已寄到学校,希望收下。”   谈玉琢垂下手,没有焦距地看着屏幕上简短的讯息,想要关掉手机。   但恰好头发上的水珠落到屏幕上,回发出一条“z”。   谈玉琢心里一紧,可没有给他挽回的时间,手机铃声立马聒噪地响起。   谈玉琢快要窒息,想要挂掉电话,湿了的手在屏幕上滑了两下,最后摁了接通。   足足有好几分钟的寂静,谈玉琢把手机放到耳边,对面没有一丝声音,他抹了一下眼睛,才发现脸上一直滑落的液体是温热的,不是雨水,而是自己的眼泪。   “玉琢?”熟悉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一如既往的语调平稳,“发错短信了吗?”   谈玉琢咬着唇没有说话,梁颂年也没有挂电话,直到谈玉琢抽噎出声,小声呜咽:“颂年,妈妈把我生日忘了。”   梁颂年沉默了几瞬,谈玉琢呜呜地,越哭越大声,最后听见对面说:“谈谈,我来接你。”   当时谈玉琢在S市读大二,和梁颂年分手后断联两年。   期间,梁颂年只在节假日和生日的时候发送一些一板一眼的祝福,并邮寄礼物给他。   谈玉琢不知道怎么形容梁颂年,他挂了电话,坐在公交车站,周边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他没有问梁颂年在哪里,也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来,全程都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平静安稳中。   铃声再次惊雷般响起,谈玉琢想应该是梁颂年到了,手上却没有手机的踪影,他急急地在衣服间翻找,却一直都找不到。   谈玉琢从睡梦中惊醒,发现了造成他噩梦的源头,正是他放在枕头下的手机。   谈玉琢摸出手机,先是看见了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他一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机铃声还在不要命地响,床头桌上是冷掉的早餐。   作者有话说:   玉宝:哦豁,完蛋(@[]@!!) 第34章 办公室   王勤停好车,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另一边的后座打开车门,对车厢内的人俯身微笑:“谈先生,我们到了。”   谈玉琢昨晚没睡好,在车上的时候忍不住睡了一会,现下还有点睡意朦胧,勉强打起精神弯腰下车。   工作时间地下车库里空旷而寂静,王勤回身锁好车,谈玉琢站在车旁,看上去还没有弄清楚状况,表情有几分呆滞。   “很困吗?”王勤走在前面带路,礼貌性质地询问。   谈玉琢在上车之前,匆忙吃了一个凉透的鸡蛋,塑料般冰冷的口感一路下滑到胃部,现下这枚小小的鸡蛋让他口腔里都是一股劣质蛋白质的味道。   地下停车场空气不流通,潮湿的霉菌泥土味混着汽油味,谈玉琢忍不住皱了皱眉。   “还好。”谈玉琢压下喉头涌上来的不适感回答。   王勤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靠在电梯卡机上,“办公室里有休息室,太困了你可以躺下来睡一会。”   电梯厢被牵引腾空的那一刻,谈玉琢胃也随之一瞬间腾空,差点要吐出来,脸色更白了几分。   专人电梯不停靠,直通顶层办公室,神不知鬼不觉就把谈玉琢送到了梁颂年的办公区域。   梁颂年的办公室装修风格很符合谈玉琢对他的刻板印象,处处透露着一股经过严格计算后的一丝不苟,办公桌后的沉色书架顶端放着一排色彩鲜亮的木雕工艺品,恰到好处地冲淡了办公室的沉闷感。   不见得梁颂年多么喜欢这类风格的装饰物,仅仅也只是出于需要,无关喜好可以根据他的需求随意安置在任何地方。   谈玉琢的视线从书架转到落地窗,低头看底下街道纵横的园区,细雨蒙蒙,现代化的高楼建筑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灰色里。   他不着调地想,真适合偷/情啊。   梁颂年还在开会,王勤不便在这里待太久,离开前询问他需要什么。   谈玉琢被打断思绪,不动声色地把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表示自己需要一些甜食。   谈玉琢平日里根本没有白天的概念,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再不吃点高热量的食物,他估计会低血糖晕死在梁颂年的办公室里。   “办公桌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几块巧克力。”王勤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似乎在计算时间,片刻后抬头看向谈玉琢,“会议大概还要开十分钟,我先让他们上甜品。”   在王勤离开后,谈玉琢好奇地摸到梁颂年的办公桌,打开左边第二个抽屉,和桌面上堆满文件的拥挤不同,这个抽屉里很空,只放了一盒笔和两袋用透明包装袋套着的手工巧克力。   谈玉琢打开一袋,刚吃了一口,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谈玉琢含着巧克力抬头,正和站在门口的人对上视线。   对方穿着一套与办公大楼很不适配的休闲装,身材颀长,脸庞年轻帅气,带着十足的少年青涩气。   谈玉琢愣了愣,犹疑地咽下口中过于甜腻的味道,刚刚有所轻微缓和的胃部此刻不由得绞紧。   他迟钝地反应,心想自己是不是躲在休息室里更保险一点。   对面的人的疑惑不比他少,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谈玉琢的脸上,莫名盯了他好久。   谈玉琢舔了舔嘴唇,镇定地问:“你找谁?”   对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正好,送餐的工作人员走到了门口。   门口被男人堵了个严实,工作人员低着头打算站在一边。   谈玉琢看见了蛋糕上叠满的樱桃果肉,有点馋了,站起身说:“先进来吧。”   男人木讷地指了指自己:“我吗,可以吗?”   谈玉琢不紧不慢地在他面前站定,借着他的身体遮挡住视线,笑着说:“不是你。”   尔后仰起下巴,对工作人员说:“放到休息室就可以。”   男人才意识到后面还有人,往旁边退了一步,背靠上墙视线不明显地又落回了谈玉琢身上。   谈玉琢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有工作上的正事,打算转身回休息室里,男人突然叫住了他。   谈玉琢耐心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听见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男人皱了皱眉,想不通的样子,“你在这里工作吗?”   谈玉琢不喜欢他的表情,好像在奇怪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谈玉琢的脸并不是一张看上去靠谱的脸,外人很轻易就会把它和轻浮多情联系起来。   纵然已经习惯,此刻谈玉琢思考了三秒,却打算逞强撒谎。   他微微提起嘴角,露出自己训练过无数次,弧度最完美的笑容,“是啊,不像吗?”   男人欲想再说什么,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很快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先走了,下次见。”   没等谈玉琢反应,他便接起电话,转身出了门。   谈玉琢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对着关上的办公室门板纳闷,不明白他对自己报备什么。   大概二十分钟后,梁颂年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谈玉琢坐在靠窗的桌边,桌子上放着一杯热牛奶和一方蛋糕,他低着头看手机,面前的蛋糕只缺了一个尖角。   梁颂年稍微看一眼,就看见他屏幕上满屏的文字,估计又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小说。   谈玉琢前段时间迷上了听书,梁颂年回家的时候,偶尔会碰见他躺在床上,手机里机械男声正大声逐字读雨夜跨江大桥上被撞毁的迈巴赫。   到一些不方便描述的情节,谈玉琢吃了教训,自动会把声音调低,以示对梁颂年的尊重。   谈玉琢抬头看见他,很快地放下手机,乖巧地笑:“会怎么开那么久啊?你好累的。”   梁颂年放下外套,在他对面坐下,“早上睡迟了?”   谈玉琢心一下紧起来,下一秒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就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梁颂年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东西,谈玉琢感觉自己就像被梁颂年亲手系上铃铛的狗。   他轻轻摇铃,他便不停摇尾。   “也没有很迟吧。”谈玉琢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梁颂年安静地看了他一会,视线好像在沉默地将他审判。   谈玉琢已经从“这当狗的日子谁爱当谁当”想到“当狗我也应该是最有自尊一条”,梁颂年才开口。   “对不起,昨天没让你睡好。”   梁颂年温和的道歉让谈玉琢猝不及防,表情出现了几秒的凝固,先是疑心坐在对面的人是不是真的梁颂年,而不是披着梁颂年皮的某种东西,尔后是果然如此的轻快感。   谈玉琢最喜欢的就是梁颂年面面俱到从不出错的细致,最讨厌的也是他宛如机械程序般的大度和宽容。   确定好时间后,工作人员上餐很快,吃到中途,谈玉琢突然想到刚刚发生的意外,不由担忧地说:“我好像被看见了。”   “嗯?”梁颂年抬起脸,波澜不惊地说,“没事。”   “刚刚有人来办公室,看见我坐在你位置上。”谈玉琢忧愁地嚼嘴里的牛肉块,“他会不会对外乱说啊?”   “不会。”梁颂年安慰他,看样子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多么重要。   谈玉琢的外套被他随意地扔在休息室的床上,只穿了里面一件透色的衬衫,被西装裤皮带系紧,箍出细窄而薄的腰线。   虽然他已经有意识地装扮,挑了一套铅灰色的休闲西装,可还是被一眼看出并不像日常上班的人。   谈玉琢叹了口气,发丝温柔地垂落在肩头,“我太像被包养的了。”   梁颂年不知他的郁闷从何而来,忍不住笑:“是吗?”   “是呀。”谈玉琢又叹了一口气,又闷又烦的感觉。   “要不要来上班?”梁颂年问。   谈玉琢老实地摇头,撇了下嘴,“算了吧,人只要上一天班,就再不会拥有快乐了。”   看看你,上班才几年,都养胃了,谈玉琢在心里默想,不经意看了一眼对面男人的脸,不太甘心地哀叹了几分钟。   一想到这,谈玉琢有点神思不属起来,咬着勺子半天没动。   “怎么了?”梁颂年低声问,觉得他不至于被上班吓成这样。   谈玉琢回过神,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垂下眼睫,轻轻嘟囔:“我以为你会惩/罚我。”   说完,谈玉琢感觉自己有点脸热,使用的词语并没有多少歧义,说出口才想到自己留在梁颂年心里的印象,估计很难不被解读出其他的意思。   “因为不吃早饭吗?”梁颂年看了他几秒,站起身。   谈玉琢略微紧张地仰起头看他,他总感觉梁颂年过于高大,即使知道他没有任何危险,身体却总是不自主会打开防御机制。   “玉琢,不至于。”梁颂年靠得很近,谈玉琢几乎要碰到他的腰腹,只能移开了视线,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到面前的盘子上。   谈玉琢想要笑两下,梁颂年俯下了身,他便笑不出来了,微微缩着肩膀,有点可怜的样子。   梁颂年的手往下,按住了谈玉琢的膝盖,用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叫谈玉琢痛/呼出声。   但谈玉琢忍住了,他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喊出声,会遭受更不好的对待。   梁颂年没有做任何,谈玉琢却始终处在怀疑自己膝盖随时会被人分开的恐惧中。   “我明明没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也没有打过你。”梁颂年很轻地亲了亲他的耳垂,“有点怕我?”   谈玉琢还是有点糊涂,摇了摇头,说没有。   梁颂年沉默地看着他,手缓缓地往上移,谈玉琢侧头看他,不明所以,愣愣地问:“怎么了?”   梁颂年的手停在他大/腿/下/几寸的地方,收紧的布料勒出底下腿环的形状。   梁颂年曲起手指隔着布料勾了勾腿环,“戴腿环了?”   “嗯。”谈玉琢抬头看了一眼空调出风口,想把温度调低点。   梁颂年的指腹摩挲着腿环附近位置的布料,状似讨论今日的天气般平常,“袜夹呢?”   “也戴了。”谈玉琢还是很注意自己穿着的。   梁颂年终于松开手,凑近用嘴唇碰了碰谈玉琢的脸颊:“装备得很齐全,明天就来上班。”   作者有话说:   霸道总裁俏秘书 第35章 奸商   谈玉琢没有说话,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有点反应不及的感觉。   “不要开我玩笑。”谈玉琢转回脸,重新垂下眼睛,用叉子戳着自己盘子中淋满酱汁的西芹。   “不想上班吗?”梁颂年问他。   谈玉琢眼珠往上移了移,很不领情地推梁颂年的手臂:“算了吧,上班上班,越上越穷,累死累活就赚那么几个钱,都不够我买个包。”   谈玉琢微微垂下头的角度让他的下巴看上去更加尖。   梁颂年对这个角度很熟悉。   高中,梁颂年担任年级的纪律组长,负责带队巡查晚自习纪律。   谈玉琢的教室在另一栋教学楼,距离他们的教学楼有点远,大部分组员都不愿意去,只有梁颂年没有什么意见,当起了惯常的老好人。   梁颂年不知道那时候谈玉琢有没有记起他,却很明白自己。   他觉得谈玉琢很有趣,哪怕只是保持一个动作做作业。   谈玉琢并不算聪明,他甚至无法长时间盯着一个目标看,几乎无时不刻都在走神,保持成绩用的也是最笨的方法。   他书桌上堆满了各类的习题册,脸掩在厚重的书卷后,鼻梁上架着一副低度数的眼镜,嘴角淡淡地下垂。   梁颂年走到他桌边,手指摁在作业册的边沿,不论多少次,谈玉琢都像是被吓到,缓慢地抬头用呆呆的眼神看他。   “同学,这样坐对腰不好。”梁颂年手向后触碰到他的后腰,向上移了几寸,“直起来会舒服一点。”   谈玉琢微微张着嘴,不知所措地将手扶在堆起的书册脊上。   他右手中指上缠的几圈胶布,被磨/得翻了边。   “好的,谢谢。”谈玉琢声音很轻,听话地将脊背挺直了些。   这是他对梁颂年说的第一句话。   梁颂年对他笑了笑,走出门隔着教室的玻璃窗看见谈玉琢在书堆后回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又飞快地转了回去。   梁颂年知道,他以后会记住自己了。   那个要强的,倔强的谈玉琢和眼前这个颓废的,无所事事的谈玉琢不断重叠,他吃饱了,略带厌倦地放下餐具,往后脊背靠在座椅上。   “你可别想着送我来上班了。”谈玉琢怕他真的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不放心地多说几句打消他的想法。   梁颂年很安静,没有说一句话。   谈玉琢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决定给出一些保证来交换,“我以后会听话的。”   梁颂年倒是很轻地笑了,说:“你没有听话过。”   谈玉琢的行为没有像他的脸一般能够让人放松警惕,他的顽固表现在方方面面,比如梁颂年出国一个月就收到了他的婚礼邀请函。   他时而真诚,时而狡诈,说假话的时候像在说真话,说真话的时候也不见得以后这句话还会是真的。   谈玉琢想反驳,回想自己做过的事,却发现找不出恰当的例子,一时心虚,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最后他试探性地靠近梁颂年,发现对方没有推开的意思,便愈发大胆了些,胡编乱造:“你真小气,我没见过像你这样斤斤计较的人。”   梁颂年眉头还没来得及蹙起,谈玉琢便直起腰,在他下巴上吻了吻,尔后趁他没有反应过来,伸长脖颈,贴到他嘴唇上蹭/了/蹭。   “但是没关系,我脾气好,我原谅你。”谈玉琢轻巧地颠倒黑白。   梁颂年身子往后,似乎想要抽离,谈玉琢坚持不懈地贴上去,像是忍受不了和人分开哪怕一秒,表现得很喜欢很不舍。   “玉琢。”梁颂年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压在他的嘴唇上,谈玉琢顺势微微噘起嘴,状似亲吻。   谈玉琢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从他的眼睛落到他的嘴唇上。   但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梁颂年始终镇静平和地观察他的急切和讨好。   “可能会被人看见。”梁颂年这样说。   谈玉琢一瞬间热情退却,再没有了心思,迟来的尴尬席卷了他全身,却又很快被他消解。   谈玉琢想,还能怎么样呢,守着一个养胃的男人,得过且过吧。   梁颂年叫他收拾一下去午睡。   谈玉琢歪在座椅上没有动,梁颂年似乎在看他,但谈玉琢并不确定,因为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可看的。   但梁颂年就是很喜欢盯着自己,像是一台高精度的摄像机器,无时不刻地记录他的一举一动。   谈玉琢一开始不适应,后来便慢慢适应了,想来自己也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容忍下了梁颂年的不正常,才会被梁颂年允许待在身边。   梁颂年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手心有点热,隔着衣服描摹他肩头的线条。   “进去再亲。”梁颂年俯下身,在他的眼睛上留下转瞬即逝的轻吻。   谈玉琢侧身看了眼隔开内外间的门板,又回身看了看身旁梁颂年的脸,很快地妥协了。   梁颂年打开房门,谈玉琢往里看了一眼,休息室装修依旧充满了强烈的梁颂年的个人风格。   冷肃的家具上间或放着几样看似格格不入却又意外协调的装饰品,高几台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把木香。   落锁的声音叫谈玉琢脊背条件反射性地收紧,梁颂年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抬起握住他的小臂,仰头温良地询问:“要怎么亲?”   隔着薄薄的布料,谈玉琢轻易感受到梁颂年双手的力度和热/度。   他怀疑自己幻听了,梁颂年此时此刻问的并不是有关亲吻的问题,而是别的某些,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   谈玉琢低头盯着梁颂年的膝盖,真的认真思考了许久,半晌才斟酌着说:“普普通通的吧。”   “就普普通通的吗?”梁颂年笑了一下。   谈玉琢移开些视线,梁颂年凑近,将脸轻靠在他的小腹部,含糊地说:“玉琢,你好瘦。”   他松开手,移到侧腰上圈了一下,“只有那么一点薄。”   谈玉琢的目光便落到了他的发旋。   扑在自己腹间的呼吸有点/热,谈玉琢腰腹向后弓着躲了一下,反问:“不是要午睡吗?”   梁颂年便放开了他,双手后撑着半躺在床上,“里面有卫生间,先去洗把脸再睡。”   谈玉琢觉得他多事,洁癖来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地打开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水声和抽纸声,过了会,谈玉琢踩着拖鞋小跑出来,迫不及待地扑到床上。   谈玉琢的脸还有点潮湿,梁颂年转过身,谈玉琢的脸颊蹭过他的鼻尖,他闻到一股潮湿的洗面奶的味道,很淡,很熟悉。   梁颂年摸了摸他的下巴,叫他抱紧些。   谈玉琢犹豫不决地看着他,反应不及般,梁颂年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才听话地双臂用力,表情认真,像是要把自己牢牢地嵌进对方的怀抱里,依赖又喜欢的样子。   两人靠得太近了,梁颂年鼻尖压在他颊侧,谈玉琢脑袋在枕头上动了动,有点不耐烦。   “玉琢,不用那么用力。”梁颂年笑,他们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轻微的震颤便轻易地从胸腔里传到另一个胸腔。   “……噢。”谈玉琢不好意思地松了些力。   谈玉琢脑子里只想着亲嘴,又不再愿意主动,自以为隐晦地用膝盖轻轻碰梁颂年的膝盖。   梁颂年垂下眼,抬腿压住了谈玉琢的小腿,谈玉琢便乖乖不动了。   梁颂年的手搭在谈玉琢的腰侧,缓慢地下移,移到他的腹部,不轻不重地往下摁。   谈玉琢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感觉到轻微的不舒服,不太高兴,但也没躲,只皱着眉。   “好像什么都没有吃下去。”梁颂年没有接着摁,改用拇指轻轻地刮蹭刚刚自己摁下的地方。   “玉不琢不成器。”梁颂年不知为何轻笑,淡淡地喟叹,“玉琢,你是世界上最难养的宝贝。”   谈玉琢微微抬起眼睫,用自己那双湿润的漂亮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他。   他缓慢地眨动几下眼睛,不言不语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近的距离,梁颂年几乎要感受到他脸颊的柔软。   他下巴微微向上抬着,像是一种隐晦的暗示和鼓励,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在唇齿之间。   梁颂年扣住谈玉琢的侧脸,谈玉琢眼睫颤了颤,却没有睁眼,像是一具不会反抗予/取/予/求/的漂亮玩偶。   嘴唇上传来轻微的触感,谈玉琢发觉对方只是嘴唇贴着嘴唇轻蹭,不太满意地噘了噘嘴。   梁颂年的吻从嘴角移到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谈玉琢忍不住嘀嘀咕咕。   像是终于逗/弄/完了,梁颂年俯下身,把谈玉琢完全地笼罩在神夏。   谈玉琢整个人单薄地陷在柔软的被褥间,被抵着舌尖亲了会,双臂便缠绕上了对方的脖颈,不由自主地下巴一抬一抬地回应。   他很快就有点累了,脑袋往后退了点,梁颂年锲而不舍地追过来,谈玉琢伸出手挡了一下。   梁颂年手背顺着他脸颊侧的线条往下,说他:“脸都红了。”   谈玉琢喘匀几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只感觉睫毛沉重得厉害,抬手擦了擦眼尾,发现睫毛都被打湿了。   “我有点困了。”谈玉琢头向后仰,忍受不了一般想要往床下滑。   梁颂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午休要结束了。”   谈玉琢心想谢天谢地。   梁颂年抬了一下他的腰身,谈玉琢完全不想动,四肢无力地瘫在被子间,面上再次笼上了一层阴影。   “抓紧时间。”   说完,他复又低下头。   谈玉琢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偏头躲了一下,“梁总,说好普普通通的,额外的是其他的价格!”   作者有话说:   玉宝:对食有什么好吃的!(`^′) 第36章 咖啡   梁思齐压好咖啡粉,将粉碗手柄安装到咖啡机上,摁下按钮,在咖啡沁出的香味里,背靠着椅子低头在手机上回了几条消息。   在咖啡机发出完成的“滴滴”提示音的时候,茶水间的门被朝内打开,梁颂年走了进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最近还适应吗?”梁颂年在桌对面坐下。   梁思齐收起手机,收好手脚坐直了些,笑着说:“哥,你还需要担心我吗?”   梁思齐在很小时候就跟着母亲移民到英国,从小到大,他没有和梁颂年相处的记忆,对梁颂年的唯一印象来自于父母的嘴。   哪怕远隔重洋,身处异国他乡,梁思齐依旧难逃每个传统东亚小孩的命运,亲戚中总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贯穿自己整个人生。   “介意分我一杯咖啡吗?”梁颂年微笑询问。   梁思齐当然表示不介意,站起身端了一杯咖啡放到梁颂年身前。   梁思齐端起杯子,视线下落,意外发现梁颂年的上衣领口少了一颗扣子,停顿了几秒后,默默继续喝了口咖啡。   “哥,我早上去办公室你没在。”梁思齐放下杯子,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由得露出笑,“在你办公室的是新员工吗?”   梁颂年看了他少时,依旧笑着,只说:“暂时还不是。”   梁颂年似乎谈论这个的兴趣不高,梁思齐无所察觉,得到回答后便迫不及待地追问:“是想过段时间再来上班吗?”   “可能。”梁颂年收了些笑,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梁思齐,思考片刻后,露出些许烦恼的神情,“他对我开出的条件不够满意,我们还在谈。”   “他太难挖了,脾气又大,稍不如意就憋着不给人好脸色。”梁颂年的话语听上去没有抱怨的意思,末了自己笑了一下,“当面甩了我不少脸。”   梁思齐想到谈玉琢随意歪坐在办公椅上衣物松垮的样子,自我补充齐了梁颂年没有讲明的细节,“准备让他做时尚板块?”   “你也觉得他很合适?”梁颂年手放在杯子边,却迟迟没有喝一口,目光从梁思齐身上移开了些。   梁颂年发觉梁思齐有一种不太关注细节的莽撞,缺少对自己所看到的事物进行合理猜想的能力。   或许是因为他太年轻,或许是因为优渥的家庭给他过多的宠爱,他做什么事都不需要考虑后果,只需要行动,并且他时刻都有必有收获的自信。   梁思齐果然再次展现了这一特性,他问梁颂年:“哥,你觉得我适合去做时尚吗?”   梁颂年手指撑在颊边,认真地看了他几秒,不回答只反问:“你自己的想法呢?”   梁思齐脸上的兴奋降下来一点,梁颂年温和地说:“实际上你不用考虑合不合适,只需要考虑自己想不想要。”   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没有再接着找话题,安静地喝了会咖啡。   茶水间零散地来往几个午休结束出来透风的同事,梁思齐和他们简短地寒暄了几句。   梁颂年怕他在这里,其他同事无法自在的休息,站起身对梁思齐说:“咖啡做得不错,下一次再麻烦你帮我泡一杯。”   梁思齐也跟着他站起身,“哥,我晚上开个聚会,你来吗?”   “私人聚会,都是我的朋友。”   梁颂年本想拒绝,梁思齐却对他说:“你可以带伴来,都是年轻人,多交几个朋友,大家以后可以一起玩。”   “刚落地没多久就有那么多朋友了?”梁颂年改变了想法,答应下来,“地址发我一个。”   谈玉琢平躺在休息室床上玩手机的时候,接到了梁颂年的电话。   他懒得接,也不想这时候和梁颂年说话,便等着这通电话自己挂断。   可手机铃声响了快十分钟,谈玉琢没办法,艰难地翻了个身,坐起了一些靠在床头接通了电话。   “醒了吗?”梁颂年在手机那头问他。   谈玉琢没好气地回:“没醒也被你吵醒了。”   梁颂年笑了笑,细微的笑声穿过手机电流,钻入谈玉琢的耳朵里,谈玉琢更想把电话挂断了。   “麻烦你再待一会,晚上陪我参加一个聚会。”   谈玉琢坐不住,缓慢地从床头往下滑,果断地拒绝了。   “只是普通的聚会。”梁颂年解释,“你一直待在家里会闷坏。”   “不是这个问题。”谈玉琢不满地抱怨,“你怎么临时通知我,你不知道我出门打扮都两个小时起步吗?”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出门参加聚会?”   梁颂年默了会,缓慢地说:“玉琢,你好凶。”   谈玉琢脑袋彻底滑回枕头上,眯起眼睛无声用口型模仿了一遍梁颂年说话的语气,幽幽地开口威胁:“我还能更凶。”   “等会王助接你去商场,打扮好了我过来接你,好不好?”梁颂年好脾气地哄。   谈玉琢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翻身抱住被子柔软的一角,闭上眼睛:“算了,我懒得动,就这样吧,反正丢的是你的脸。”   梁颂年又开始笑,谈玉琢怪讨厌他这样的,心思转了转问:“那能不能折现啊?你再给我一张卡呗。”   “钱不够花了?”   谈玉琢捏着嗓子,“我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嘛,钱嘛,总是不够花的。”   他挺忐忑的,因为不知道梁颂年的底线在哪里,只能迂回地柔性试探一下。   “都给你。”   梁颂年的声音失真地从手机里传来,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温柔,叫谈玉琢躁动难安,隐隐惶恐。   谈玉琢“嗯”了一声,说完感觉自己反应太过平静,怕情绪价值不到位,复又捏起嗓子腻腻地说:“你真好,最喜欢你了。”   挂断电话,谈玉琢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干什么,机械性地爬起身下床,站在镜子前看了自己许久。   谈玉琢已经有段时间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自己,实际上周时死讯传来的那天晚上,他没有感到丝毫的解脱,巨大的悲哀和恐慌如同死亡张开的巨大羽翼笼罩住了他。   他被迫再次与周家人朝夕相处,住在周家最偏的房间里,旁边紧挨着的就是保姆房。   在葬礼最忙的时间里,保姆房的门总是开开合合,脚步声门锁声说话声,时时刻刻侵扰着谈玉琢敏感的神经。   周时在家里没有地位,但终究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是周泊生亲生的孩子。   周泊生把他叫到书房,强迫他看周时碎在驾驶座上的照片,说是因为他周时才会死,周时一辈子做鬼缠着他。   他如自己的儿子一样暴躁,谈玉琢怀疑周时的狂躁遗传自周泊生。   谈玉琢头破血流地爬出书房,爬到楼梯角,双手握住扶梯柱求救。   血液蜿蜒地流入他的眼睛,谈玉琢痛得几乎要睁不开眼,楼底下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止周泊生。   最后是周潇红从外面回来,打开书房门冷着脸问周泊生:“已经死了一个了,你还要打死另一个吗?”   谈玉琢做了好久的噩梦,逐渐记不清周时的脸,有时午夜梦回,出现幻觉,他死了的老公静静地站在床头,脸部一片漆黑,黑洞洞地看着他。   谈玉琢吓得尖叫,次数多了,周泊生有一段时间甚至认真地打听过全封闭的精神病院。   周潇红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当时谈玉琢发了癔症,缩在被子里,使劲往里躲,一听到声音就大喊大叫。   周潇红的声音比他更大,她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到指甲都嵌他的肉里。   她骂他懦夫,骂他命贱,说后悔自己救下了他,应该让他被周泊生打死,好过死在精神病院里,周泊生还不用坐牢。   谈玉琢不叫了,呜呜地哭,胡乱地叫妈妈。   从那时候起,谈玉琢开始不敢照镜子,偶尔的几眼,镜子中枯槁备受折磨的人空洞地与他对视,他害怕。   谈玉琢在镜子前转了转脸,露出精致的鼻梁曲线。   他睡得有点热,白皙的皮肤下显出健康的淡淡血色。   每天规律的睡眠,定时的三餐,各种保健补品养着他,亏空的气血逐渐弥补,谈玉琢有点吃惊,凑近了些镜子,居然无法在眼下找到任何青黑色。   谈玉琢回到床上,他不知道梁颂年在室内放了什么香,和他自己身上的味道很类似。   谈玉琢之前买过梁颂年用的同款香水,可是味道是无法复制的,始终无法找到真正的同款。   他打开手机切到和梁颂年的聊天窗口,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句子删干净了。   谈玉琢尝试用很多东西去填补自己的生活,跑车、珠宝、豪宅、奢侈品、酒精,他用力地装饰自己,不让外人看出内里的不堪。   他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如何看不起自己,知道物质的不断堆积出的巴别塔上,并没有他真正需要的东西,他最终会一无所有。   只是如果他真的要掀开所有,悲伤地,哭嚎着,展露自己的伤口,悲戚自己的不幸,那些物欲横流之下血与泪的温热,却也不会引起任何同情。   谈玉琢想起雨夜,想起那夜他用湿热的脸颊小心地蹭梁颂年的脸,在黑暗中小声地哭泣。   “颂年,妈妈不要我了。”   他这样哭着,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到梁颂年的脸颊,看上去好像梁颂年也哭了一样。   他迫切地需要安慰,梁颂年深深地***,他感觉到痛,又感觉迷糊。   梁颂年忘记关窗,雨滴顺着窗户的缝隙进入室内,谈玉琢的身体一寸寸被水汽浸染,他缓慢地融化,变成雨,不顾一切地向着大地献祭自己。   谈玉琢想得犯了困,他有时候会很后悔自己做出的一瞬决定,就像那场雨夜一样。   他后悔接了梁颂年的电话,后悔任由梁颂年带他回家,后悔在梁颂年面前流泪。   他现在又开始后悔,后悔接受许庭知邀请,后悔在桌子下蹭梁颂年的小腿。   好像有关于梁颂年的任何一切,他都在后悔。   作者有话说:   梁思齐:嫂子,别回头,我是我哥。 第37章 包厢   梁颂年因为工作耽误了一会,到了聚会约定开始的时间才带着谈玉琢坐上了车。   谈玉琢睡了一个下午,精气神很好,坐在副驾驶座轻轻地哼着歌。   哼到一半,谈玉琢从身旁的包里翻找,掏出一个明黄色的小盒子,上下晃了晃,“我送你个礼物。”   梁颂年匀出眼神看了一眼,问:“什么东西?”   “盲盒。”谈玉琢翻过盒子,看盒子侧面印的图案,闭上眼睛认真地祈祷,“隐藏款,隐藏款,我要隐藏款。”   谈玉琢祈祷完,扯开盒子顶的撕拉条,抽里面的包装袋的时候,掉出来一张卡片,谈玉琢叫了一声,丧气地说:“又没有抽到。”   谈玉琢已经拆了三套盒了,都没有拆到自己想要的隐藏款。   “挺像你的。”谈玉琢撕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只穿着西装昂首挺胸的企鹅,转过正面展示给梁颂年看,“当当!”   梁颂年笑:“一点都不像。”   谈玉琢自顾自把企鹅底座安在车上,梁颂年转头,就和企鹅圆溜溜的眼睛对视上。   他发现企鹅甚至手上挎了一个公文包。   企鹅鼓着圆滚滚的肚皮和低调商务车内饰格格不入,显得它既潦草又廉价,只有勉强的几分可爱。   梁颂年转回头,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反而问:“隐藏款是什么样的?”   “是透明渐变色的雪兔。”谈玉琢嘀嘀咕咕,“一直没有抽中。”   “加钱买一个。”梁颂年提议。   谈玉琢断然拒绝,“不一样,抽出来的隐藏款是不一样的。”   梁颂年又问:“企鹅你抽到了几只?”   说到这个,谈玉琢脸上丧气的表情更重,幽怨地缓声说:“抽到了八只。”   谈玉琢房间的书架上已经放了一排企鹅,他看着隐在昏暗车灯下的企鹅,不禁觉得有点气闷。   梁颂年的声音却莫名愉悦,“是吗?”   他转过脸,短暂地注视谈玉琢,“看来它很喜欢你。”   梁颂年背着光,眼神并不清明,模糊地一闪而过。   谈玉琢被他那一眼看得心悸,撇过头盯着车窗外的车流看了几秒,才语焉不详地说:“你又取笑我。”   梁颂年目视前方的目光沉静,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暧昧,似乎只是随口而出,“它和我说了,它喜欢你。”   谈玉琢手肘撑在车窗边,手指遮盖住了嘴唇和下巴,面前的企鹅憨态可掬地和他对视,谈玉琢看着企鹅红红的领带说:“梁颂年,你好幼稚。”   梁思齐最先抵达会所,已经过了一轮酒,梁颂年还没有到,他正拿出手机的时候,包厢的门开了。   梁颂年换了套更休闲的衣服,简单剪裁的上衣显得他很年轻,几乎满屋刚出大学校园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   梁思齐的目光在看到站在他身边的人的时候亮了一瞬。   “抱歉,有事情耽误来晚了。”梁颂年对梁思齐微微一笑,“认识一下,这是谈玉琢,比你大几岁,你以后叫他哥。”   谈玉琢转头看梁颂年,梁颂年微微朝他的方向俯下身,轻声:“玉琢,这是我堂弟,梁思齐。”   谈玉琢滴水不漏地对梁思齐笑,梁思齐拘谨地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哥”,尔后便略带期许地看着谈玉琢。   谈玉琢似乎没有认出他,小声地催促梁颂年:“我饿了,快去坐下。”   梁颂年自然地握住谈玉琢的手腕,波澜不惊地对梁思齐说:“玉琢朋友很少,你们年龄相仿,以后有什么活动,麻烦你带带他。”   梁思齐低头看了一眼,糊涂又迷糊地抬起眼,嘴唇没有动一下。   没有得到回答,梁颂年宽容地又温和问了一遍,“思齐,可以吗?”   谈玉琢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毫无知觉地抱住梁颂年的手,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侧,重复地念叨:“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梁颂年往回拉了一下他的手,笑:“别闹。”   梁思齐很快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自然地答应。   梁思齐邀请的人大多互相相熟,只有梁颂年和谈玉琢是陌生的面孔,一落座就受到了许多的关注。   梁思齐怕双方放不开,主动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只说梁颂年是自己的堂哥,至于梁颂年和谈玉琢的关系,他无法确定,便没有多说。   有人问谈玉琢什么学校毕业的,他报了校名,梁思齐暗暗一惊,看向谈玉琢。   谈玉琢坐在他对面,手指松松地握着酒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般,脸上的表情淡而松散,眼睫垂下,露出眼皮上的一点小痣。   梁思齐为自己的刻板印象反省,他以为谈玉琢只是性感漂亮的花瓶,没想到对方居然毕业于名校。   一男生立马举起酒杯:“我们是校友。”   “读艺术的吗?”   “计算机。”谈玉琢快要厌倦这类问话,压根没有几个人猜对他专业的,“二学位修了金融。”   这次不仅是梁思齐,其余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无法将谈玉琢和穿着格子衫的程序员联系起来。   “实际上也想过学艺术,但是家里没有那么多钱,还是读计算机保险。”谈玉琢开口缓和了一下气氛,“所以你猜的也没有错,我算半个艺术生吧。”   “我和你同专业,哥,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啊?”   气氛一活跃,又冒出了更多的问题。   谈玉琢感觉他们叽叽喳喳围绕着自己的问题也太多了,同样都是生面孔,梁颂年却比他清净那么多,谈玉琢觉得不公平。   谈玉琢转头看梁颂年,梁颂年幅度很小地对他点了下巴,淡笑朗声替他开口:“玉琢现在为我工作。”   “老板。”谈玉琢抬起酒杯,碰了下他放在手边的酒杯子。   梁颂年拿起酒杯,回碰了一下,却没有喝,垂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腰,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背直起来一点,这样坐着对脊椎不好。”   谈玉琢喝了口酒,不大高兴地看了他一眼,稍微直起了点腰身。   梁思齐的目光始终都落在谈玉琢的脸上,脸色变得微妙,包厢里灯光不算明亮,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离他最近的季原用手肘戳了一下他,问:“玉琢是你新朋友?”   梁思齐没什么心思仔细听对方说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回:“不是,他……”   梁思齐停顿了片刻,咽下喉头的阻塞感,最后妥帖地说:“他是我哥的朋友。”   季原凑近梁思齐,低声说:“我认识他。”   梁思齐勉强聚起精神,转头看他,季原弯唇笑,直接地问:“他根本没有进你哥公司工作吧?”   “还没签合同,过几天就入职了。”梁思齐本能地皱起了眉。   “入职?”季原支起手臂,遮盖住自己的脸,包厢里光线本就不好,现在他的脸几乎都被淹没在黑暗里,“他爬/床还差不多。”   “季原!”梁思齐低声喝,“本来我就没邀请你,你擅自跟着来我没有说什么,你再乱说。”   季原直接被下了面子,脸上也不好看起来,说话更为直白,“我又没有说错,你经常不回国,对国内的事情又不清楚。”   “他前几月刚死了老公。”季原目光隐晦地落在谈玉琢的身上,“葬礼刚完他就消失了,原来是傍上新的人了。”   梁思齐心脏一瞬被拉到了高处,狂乱地跳着,即使如此惊慌,他面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压低声音叫季原不要乱说。   “我是提醒你和你哥,好吧。”季原翻了个白眼,“他又不算什么干净的东西,周时在圈子里名声脏成那样,他能幸免吗”   “我小叔说,周时还会带他去参加那种聚会。”季原声音放得极为地轻,梁思齐耳边嗡鸣一片,险些要听不见。   季原嘴唇一启一闭,“换/妻。”   梁思齐落下视线,凝视着自己面前酒杯里的酒液,透过透明的酒液,对面谈玉琢的身影变得扭曲而模糊,斑驳淋漓成边线模糊的色块。   “周时有绿帽癖。”季原对这类辛秘八卦了如指掌,轻笑了一声,“听说谈玉琢婚礼初夜被他私底下拍卖掉了,谈玉琢估计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   “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梁思齐不想继续听,打断了季原,“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谈玉琢也没做错什么,烂的人不是周时吗?”   季原悻悻地闭上了嘴,“反正,你知会一声你哥,别被骗了。”   梁思齐不禁有点无语,“我哥接手家里集团那么多年,靠的是他的单纯不谙世事吗?”   谈玉琢够被他哥骗个八百遍带个来回的。   “你别给我插/手这件事,我以后再听见你乱嚼舌根,小心我哥。”   梁思齐本人没有什么威胁力,梁颂年的份量不一样。   季原也不清楚谈玉琢在梁颂年那到底是什么位置,听梁思齐那么说,便息了声,不甘心地说了一句:“你们家的人都难伺候。”   酒过了几轮,梁思齐撤了桌,打算开始饭后的娱乐活动。   梁颂年不喜这样热闹的场合,问谈玉琢要不要出去透气。   有几个女生招呼谈玉琢来唱歌,谈玉琢应了几声,他喝得有点醉,脸颊微红,盯着梁颂年的脸看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好好玩。”梁颂年揉了揉他耳垂,很快地松开。   梁颂年推开包厢门,到走廊上的公共休息区透气。   没几分钟,梁思齐也从包厢里走出来,在梁颂年的对面坐下。   梁颂年递给他一杯热茶,“醒醒酒。”   梁思齐抿了抿嘴,佯装沉着问:“哥,家里知道这件事吗?”   梁颂年喝酒几乎不上脸,眼神清明,淡然地说:“知道。”   梁思齐纠结了十几分钟,期间梁颂年都在气定神闲地喝茶,可能是因为空调温度有点高,他解开了领口上两颗扣子。   梁思齐终究年轻,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像大人一样体面地解决这件事,吞吞吐吐地说了几个字,便被梁颂年打断了。   梁颂年温柔地笑:“你旁边的小孩有点多嘴。”   梁思齐干愣愣地看着梁颂年。   “在玉琢婚姻存续期间,他追求过玉琢。”梁颂年一只手搭在椅子上,手指点了两下,轻描淡写,“被拒绝了,所以他一直都很关注玉琢。”   梁思齐愣怔,不知作何反应,干脆什么反应都不做,整个人跟呆滞了一样。   “思齐。”梁颂年低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玉琢是个好孩子,我曾经做错了事,他阴差阳错嫁给了周时,受了很多苦,你不要误会他。”   梁颂年的语调依旧温柔和缓,他对每一个人似乎都如此。   说到谈玉琢,梁颂年的温柔才隐隐有了些许不同,梁思齐察觉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同,若真要形容,那可能是多了真意。   作者有话说:   梁哥每年编辑好没有发出的新年短信:玉琢新年快乐,今年如有离婚意,请告知我,我会给你请律师。 第38章 龙舌兰   谈玉琢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有人适时又给他端来了一杯,“龙舌兰日出。”   柑橘的芬芳历来十分霸道,瞬间压过了包厢里味道混杂的空气。   透过人群,谈玉琢看了门口一眼,犹豫了几秒,端起酒杯,“谢了。”   哪怕用甜腻的果香包裹,龙舌兰酒液的凶悍依旧难挡,一入喉便辛辣地横冲直撞。   谈玉琢喝了两口,余光还是忍不住落到门口。   季原走到谈玉琢对面,发现对方因为过度认真地关注门口而没有注意到他,他在轰天的音乐声中皱了皱眉,在谈玉琢身边坐下。   谈玉琢缓慢地转头,目光在季原的脸上停留了一段时间。   就在季原以为他记起自己的时候,他自然地收回目光,脊背往后随意靠到沙发靠垫上,喝了口酒。   “你在看什么?”季原开口问。   谈玉琢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贸然搭话,摸不着头脑地反问:“怎么了?”   “你在看梁颂年有没有回来?”季原说话很直接,“他不是你老板吧。”   谈玉琢目光细致地在他脸上逡巡,很普通五官的排列组合,乏善可陈。   他在上面逐渐看出些许熟悉的痕迹,可惜他每天见到这样类似的脸就不下十张,依旧没有认出来。   季原坐得离他太近了,谈玉琢有点不适应,不动声色地继续反问:“干什么?”   季原笑了一声,手指轻轻弹了他酒杯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谈玉琢,”季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停顿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像是把他嚼在口中反复咀嚼,尔后慢慢地吐出,“周时给你打的药,爽/不/爽?”   谈玉琢看了他几秒,季原对他目光的停留感到愉悦和兴奋,嘴角咧得更开,“里面有些药,还是我挑的。”   “怎么样,梁颂年有没有在/床/上夸过你?”   谈玉琢平静地低头喝了口酒,包厢内迷离的灯光透过橙黄色的酒液,在他下巴和胸前留下橘色的剪影。   “我记起你是谁了。”谈玉琢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微微偏过头,脸上浮现出一些醉色。   他的目光淡然而冷漠地略过季原,聚焦在虚空中的一点,轻笑了一声,“溜进我房间的小老鼠。”   季原想到更多,想到那道门上雕刻着的百合,他的手摸到了其中的一朵花瓣上。   黑绸被子堆叠着,一半流淌在床下,从中垂下只微微晃动的小腿,白得刺目。   “你记起我了。”季原在心里默默重复念了一遍谈玉琢给他取得昵称,几乎要从中觉出几分幸福。   谈玉琢俯视着他,脸上是他无比熟悉的因为感到无趣而浮现出的不耐烦。   “周时居然没有打死你。”谈玉琢压低睫毛,杯子遮盖住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   谈玉琢实际上没有记起他是具体的谁,这样的事情大概发生过三次,可能更多,谈玉琢记不清,因为那段时间他大半时间都在崩溃和昏迷。   大概婚后第二年,谈玉琢发现周时的病情更严重了。   但没有人管他,周泊生绝不允许自己家里出一个神经病,周时于是便不能有任何精神疾病。   周时频繁地向他下跪,痛哭流涕地忏悔,扇自己巴掌,用自己的头撞墙,发誓要对他好。   谈玉琢没时间去拯救他,因为他也生病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谈玉琢才能慢慢地回想过去发生的一些细节,周时看见他病例报告时候那一瞬显露出来的贪婪与兴奋。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漂亮抑郁患者,没有比这更适合当他抚慰剂的人。   周时对自己下手也狠,把自己打得一口一口吐血,谈玉琢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直起身,从沙发垫下拿出遥控器,换了台。   就在那天晚上,周时从医院回来,把他锁在了房间里,开始给他注射药剂。   周时观赏着他的丑态,一遍一遍地诉说自己对他的喜爱,说他好像自己漂亮的白俄娃娃。   那个娃娃被他放在一个木盒子里,陪着它的是一只死去的猫,他的第一只小宠物,一只鸳鸯眼的满月小布偶。   那是他最宝贝最爱的珍宝,封存于和周泊生发生争吵的十六岁夏日。   傍晚,他的母亲从顶楼坠下,死在丈夫数十年的不忠里,死在荒谬的婚姻里,死在周时面前。   周时变得更为敏感易怒,莫名对他横生了无数占有欲,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靠近房间。   “差一点。”季原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过鼓动耳膜的声音,“我背上还有被高尔夫球棍打留下的痕迹。”   谈玉琢不做声,刚刚的几个女生重新拿到了麦克风,隔着玩牌的几人,对着谈玉琢做“过来”的手势。   谈玉琢刚准备起身,季原觉察到了他的意图,沉声:“你连梁颂年的话都不听吗?”   “什么?”谈玉琢莫名其妙。   “他带你来这里的意思很明显。”季原看上去没有在说假话,自若地说,“南城港湾新放了一批资格,你知道吗?”   “我爸爸会在那边建起新的港口,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陪好我,哄我开心。”   谈玉琢头半低着,看不清他的脸,季原也不着急,话点到即止。   大概过了半分钟,谈玉琢抬起些脸,对着几个女生摇了摇手。   他想说梁颂年有很严重的洁癖,季原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的脸,谈玉琢开始不自信起来。   虽然他习惯性去忽视,以此期望逃避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但这些问题总有一天会慢慢在他面前浮现,变得清晰,变得易于理解。   谈玉琢怀疑过梁颂年的养胃是心理原因作祟,他的功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对他应补起来。   因为他是二手货,是随处可见的鱼目,是经年累月逐渐朽烂的暗月光。   他没有利用价值,所以谈玉琢惴惴不安,时不时揣测梁颂年回头的真实意图。   季原摸到他的膝盖,借着包厢里的暗,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谈玉琢动了一下小腿,幅度不大,季原微微受了惊,发现谈玉琢没有再动,心跳复又变得平稳。   酒杯里只剩半杯酒,谈玉琢没有滋味地喝了几口,感觉季原的手在往上走,他沉默地张/开了些腿。   “我很早就想对你这样。”季原似乎格外爱他的腿,他凑近他,在他耳边吐气,“谈哥,你是不是有点喝醉了?”   谈玉琢没有反应,脸上依旧是恹恹的,一只脚瞪在几台架上,如他记忆中那般轻轻晃动。   他闻到了谈玉琢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道,视线落到被酒液浸润得鲜红的唇上。   季原直起身的动作很奇怪,后含着腰,他手摁在谈玉琢的大腿内侧,急迫地催促他:“我们去洗手间。”   谈玉琢被他摁得有点痛,伸手想要推开他,“我自己会走。”   走出包厢,在走廊上,季原的动作更加过分,谈玉琢对他的急切感到恼怒,开始有点后悔,站住不动了。   “你是不是骗我?”谈玉琢眼神清明了几瞬,警觉地问。   季原呼吸落在他的脖颈处,手摸到他的腰线,把衣服往上卷,“不相信,那我们去当面问他?”   谈玉琢犹豫,把自己的衣角往下压,意识到季原想要亲自己,厌恶地皱眉。   “谈哥,我等了好久,周时终于死了,你怎么不来找我?”   “啊!”季原话说到一半,突然痛叫了一声,整个人“咚”一声跪坐在地上。   “去哪里?”梁颂年踩上季原的小腿,面色冷淡往下碾。   季原立刻发出一连串失调的惨叫。   谈玉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梁颂年转头看向他,他身子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去哪里?”梁颂年重复问了一句,这次是看着谈玉琢问。   谈玉琢谨慎地克制住呼吸,季原又痛呼出声,整个人蜷缩在了梁颂年的脚下。   “洗手间。”谈玉琢细声细气回答,他茫然地把自己的衣角拉平,慢慢连呼吸都不敢了,肩膀一下一下神经质地抽着。   梁颂年挪开脚,用鞋尖抬起季原的下巴,季原眼神里充满惊恐,他喊了一声:“我爸爸是季……”   梁颂年没有兴趣听,踩住他的侧脸,季原涨红着脸嚎叫,先是咒骂,尔后便是带着哭腔的求饶。   谈玉琢意识到自己被季原骗了,脊背牢牢地紧贴在墙壁上,抿紧嘴唇。   “玉琢,去干什么?”   梁颂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看见谈玉琢整个人轻微地抖了一下,看上去既迷惘又可怜,唇色苍白。   谈玉琢视线极度缓慢地抬起看住他,嘴唇张合了几下,挤出压抑的泣音。   “……不是我。”   谈玉琢很紧地把眼睛闭上,再睁开,眼圈一周变得红红的。   他想靠近梁颂年,理智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贴近的好时机,但他太害怕了,手脚虚浮地移动脚步,无意志地走到梁颂年面前。   谈玉琢本能地从梁颂年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即使对方依旧用温驯的目光看着他。   他垂下头看了一眼季原,梁颂年伸手,谈玉琢以为是要打他,呼吸都停住了。   梁颂年手却轻轻搭在了他脖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叫他:“看着我。”   谈玉琢眼皮上薄薄的皮肤发红,他应该是喝醉了,脖颈也很红。   他视线不聚焦地看向梁颂年,茫茫然的。   梁颂年看着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挪开脚,“玉琢,没事。”   谈玉琢一瞬间感觉透不过气,嗓子哑哑地喊:“怎么没事!”   “你打他,你打他,他骗我!”   作者有话说:   季原:当小三,是人生的一种态度,只有被原配摁在地上打的那刻,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第39章 旧梦   “我骗你什么了?”季原躺在地上咬着牙吼,“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谈玉琢闻言愣了一下,季原缓慢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舌头顶着上颚牙齿根舔了一圈,吐出一口血沫,转向谈玉琢扯开嘴角轻笑,“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谈玉琢看向梁颂年,梁颂年则是看着季原,眼神平静而深邃。   灯光落在他的侧颊上,在鼻尖高顶处镀上一层薄光,显得更加鼻高眼深。   他的冷淡疏离,隐性中同狼狈不堪的季原和慌乱狡辩的谈玉琢划分出鲜明的界限。   梁颂年轻微地皱起眉头,谈玉琢以为他在度量季原话语中的真实性,便觉得难以忍受。   他很少觉得自己可怜,大多数时候,他只会认为自己咎由自取。   在这个时刻,他却莫名感到了自己的可怜之处,哪怕在恋爱的时候,他们的相处模式也不像情侣,他在梁颂年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   谈玉琢还没开口,便见梁颂年转过头,调转视线看向了他,轻描淡写地道:“玉琢,过来。”   谈玉琢想要拒绝,但是梁颂年显然没有给他退让的余地,再次把手放到了他的颈后。   这次他用了力,谈玉琢感到了脖颈后传来的尖锐疼痛,被迫弯着腰,往前踉跄几步。   梁颂年的姿势看上去是想要抱他,谈玉琢却犹犹豫豫的,生怕下一秒对方的脚就朝他踹来。   这时候他的自尊无处可谈及,谈玉琢声音哆嗦着,很轻地为自己争辩,“颂年,我没有……”   他很难讲明自己没有什么,喉头哽在期间,如难咽下的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他没有水性杨花,没有春心萌动,更没有/欲/情/难当。   谈玉琢脸上传来了布料干燥的触感,他动了一下,眼睛被布料磨/蹭到,可能是根睫毛,刺得他眼睛痛苦难忍,不得不闭了下眼睛。   “啊!靠——”   身后传来季原的惨叫声,急促的呼吸声还没有喘匀,就听见梁颂年低缓深厚的声音响起:“忍着。”   谈玉琢身子神经质般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缩紧肩膀,想要转回头看。   季原依旧靠墙蜷缩着,除了脸上浮现出的几道淤青,身上其他地方没有受伤的样子。   但他此刻脸色看上去十分吓人,纸一般的煞白,鼻尖额头上满是细细的冷汗。   季原的牙齿上下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碰撞声,眼珠上翻,极恨地抬脸看梁颂年。   谈玉琢看了几眼,就转回头,重新把脸埋进梁颂年的怀里,脸上被酒气熏出的红刹时下去大半。   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整个人抖了一下,缓慢地抬起脸。   梁颂年那张冷淡俊美的脸离得他极近,没有什么表情地与他对视,谈玉琢第一秒居然是想堕落地用亲吻去讨好,去乞求对他愚蠢的原谅。   “他怎么骗你了?”   梁颂年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面庞和微红的眼睑,似乎在怜惜,又似乎在冷酷地审视。   谈玉琢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尽量平稳地开口:“他说,南城要造新的港口……”   “知道了。”梁颂年打断了他。   谈玉琢顺从地闭上了嘴,可能是因为觉得本应该如此,他甚至都来不及产生失落的情绪。   极度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果然如此,谈玉琢想。   他余光中看到坐在墙角的季原,在思考要不要自己爬过去的时候,梁颂年的手覆上他的背,叫他喘气。   谈玉琢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憋着气,他胸腔起伏了两下,胡乱地吸进空气,想问梁颂年会不会也踩他的小腿。   梁颂年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谈玉琢的眼睛像一潭时蓄水汽的湖,湿润的浅浅一湾。   “玉琢。”梁颂年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发现冰凉凉的,难免又觉得无奈,“以后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联系我,好吗?”   梁颂年触碰过的地方像火焰燎原一般刺痛,谈玉琢反应不过来般愣怔片刻,脸上的表情又迷茫又恍惚。   他心里始终盘旋着疑问恐惧,良久,才迟钝地问:“你要打我吗?”   梁颂年的目光变得奇怪,但要说如何奇怪,谈玉琢又觉和平常一样,总是如此若即若离,似暧昧似冷漠,捉摸不透。   谈玉琢笨拙地揣测,梁颂年却不再看他,而是垂眼看向趴伏在地上没有一丝声息的季原。   “季原,站起来。”他说。   季原像是接收到指令零件损坏的机器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和抗拒的姿势贴着墙直起身。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站不直,腰微微弓着,因为疼痛,侧颊下颚附近的脸颊肉绷紧凹陷下去。   “学过道歉吗?”梁颂年语气温和得像面对某个拿着习题册向自己请教问题的学弟。   季原不安分地瞥了一眼谈玉琢,呼吸几瞬,压下口中浓重的血腥味,闷闷地说:“会。”   他努力挺直脊梁,似乎是想自己好看一眼,但只要一动,受伤皮肉牵连着神经末梢,大脑瞬间就做出了疼痛反应。   季原看向谈玉琢,声音变了调,一半字眼淹没在厚重的呼吸中,“对不起。”   谈玉琢转过脸,对他的道歉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Z市冬夜湿润的风刀子一般,普通的冬衣难以抵御这样的寒凉,谈玉琢在路灯下站了没有片刻便觉得自己腿僵了。   他便又想起梁颂年踩着季原小腿的样子,似乎还能听到皮肉被碾压时的骨骼轻响。   谈玉琢感觉自己不能再回想,忍不住动了动腿。   宾利从车库方向驶来停在他面前,谈玉琢往降下的车窗里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的是陌生的司机。   谈玉琢规矩地坐上车,乖觉地贴近梁颂年垂在后座上的胳膊。   梁颂年没有看他,手自觉地从他腰后绕过,触碰到他的手背,轻柔地握住了。   “玉琢,不要随便相信人。”梁颂年突然说,没有责怪的意思。   谈玉琢很轻地“嗯”了一声。   车子发动,路上的灯光平缓快速地掠过他眼前,谈玉琢脸颊贴在梁颂年的胸口,莫名浮现一种熟悉的安稳感。   谈玉琢在很早之前就发现,梁颂年没有多少需求。   不论是接触、拥抱还是亲吻,梁颂年始终都只做一个克制的配合者。   他的被动让他们的第一次很难堪,至少对于谈玉琢来说是这样的。   也是类似现在的拥抱姿势,梁颂年的手托在他的腹部,不是很用力地把他往外推,很轻地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   谈玉琢现在回想,会知道他是在不算严苛的警告,但当时他不知道,他只感觉自己腹部被摁得有点难受,带着鼻音轻轻哼。   不是愉悦,更不是舒服。   十八岁,正是自尊心极度膨胀的时候。   他眼睛里不断涌出的泪水,把梁颂年胸口的布料打湿。   他难以自控,情难自抑,梁颂年却拍了拍他的大腿外侧,冷静地叫他去冲洗一下。   谈玉琢没有马上起身,安静地躺在梁颂年的怀里,被他泪水打湿的布料轻柔地贴着他的脸颊,从他眼里流出的泪水渗透回了他的肌肤。   他荒谬地感觉到了安全,他深知这种安稳是虚幻而悲哀的,但好几年后的谈玉琢依旧没有吸取教训,仍旧沉沦在类似的如履薄冰的安稳感中。   在那么小的年纪里,他无法分清爱与欲/望的区别,以为强迫对方和自己伤窗,自己就不会被轻易丢下了。   谈玉琢自己在浴室里搓洗了很久,从浴室中走出来的时候,他手臂上都是自己抓出的红痕。   被浴室温热的水汽一蒸,过度清洗的红痕更加清晰,反而更像是刻意为之。   他只穿了一件宽大的短袖,站在床边,问梁颂年:“可以多给我点钱吗?”   梁颂年放下遮盖在自己眼前的手臂,看着那双平静冷淡的黑沉双眸,谈玉琢解释说:“今天做了不一样的。”   梁颂年没有说什么,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卡递给他。   谈玉琢接过卡,收好藏进自己裤子口袋里,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谈玉琢有时候会对自己无关痛痒的报复行为感到无语,他并不是想要钱,他只是需要爱。   或许是已经知道无法从梁颂年身上得到回应,他便曲线救国,擅自把钱和爱划了等号。   但他没有意识到,梁颂年不缺钱,钱对他来说不是珍贵的东西。   谈玉琢对他来说也不是。   宾利驶过减速带,车身小小地颠簸了一下,谈玉琢身子微微一晃,肩膀撞到了梁颂年的胸口。   梁颂年低头,看见谈玉琢缓慢用力地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他紧闭的眼睫下流出,在脸颊上留下短暂的水痕。   谈玉琢悄无声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大滴大滴地从他脸颊滑过,一些滑落到了鬓角的发丝里,他感觉到了,直起些上半身,脸颊离开依靠的胸口。   “玉琢。”梁颂年俯下身,干燥的拇指在他眼角摁了摁,“怎么了,被吓到了吗?”   泪水很快把他的手指也打湿了,谈玉琢有些慌乱,但还是没有发出声音,表现出了些许的抗拒。   可他没有力气,推不开梁颂年,只能抬起手,垂下头想把自己泪水擦干净。   梁颂年的指腹很柔软,也很热,让谈玉琢感觉更难受。   “我没事。”谈玉琢无精打采地说。   “不要怕。”梁颂年的声音在他耳边,离得很近,“已经没事了。”   谈玉琢一时不知道他在安慰谁,他对着季原是这种语气,对他也是。   谈玉琢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是想说自己没有任何问题,还是想说压根不可能没事。   他发出了一些声音,又感觉丢脸,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心里。   “我讨厌你。”谈玉琢想阻止自己,但他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你让我感觉好难过。”   谈玉琢睁开眼,梁颂年看上去好无辜,哪怕被无端地指责,他还是那么完美,让人挑不出错处地问:“哪里不舒服吗,玉琢?”   谈玉琢在梁颂年的眼瞳中看见无理取闹衣冠不整的自己,瞬间崩溃,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为什么不想听我解释?” 第40章 荒郊   真皮车座柔软,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气。   车内密闭的空气很快让谈玉琢胸口发闷,呼吸不畅地张开口,尝到了咸涩的味道,过了会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泪水。   他几乎看不清梁颂年的轮廓,不过很快睫毛被人轻轻往下压,手指移开后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车内太黑,梁颂年的目光模糊不清,谈玉琢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着自己,自顾自发泄完一通后,才觉紧张,放在车座上的手指腹无意识地在昂贵的皮革上磨蹭。   他的手沾了湿的泪水,又热,在皮革上留下浅淡的水痕。   水痕被车外流过的灯光一照,一闪而过。   梁颂年便低头看着,少时,轻轻叹气:“因为都一样。”   谈玉琢已经不流泪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梁颂年的脸,闻言怔了怔,密闭空间里不流通的空气给他思考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几分钟后,他才算想明白梁颂年是什么意思。   他本就不会对他动怒,事情的真假对他从来都没有意义。   很难讲明他稳定的情绪是来自于一贯的教养,还是因为这些微末的小事根本触动不到他的神经。   一再追究太过于难看,梁颂年从不做难看的事。   谈玉琢知道自己应该见好就收,他眨了下眼,想把积聚残留在眼眶中泪水挤干净,再做一些笑模样。   但他越眨,睫毛便愈重,直到湿透到撑不起来。   “对你是一样的,但是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谈玉琢抽泣着,竭力地想要制止,反而让自己的身体反应更加激/烈,浑身打着止不住的哭颤。   他之前也会遇到类似的情况,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谈玉琢没办法,断断续续地解释:“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着颤,字句含在不灵活的口舌间,字不成字,句不成句,梁颂年需要很仔细听才能听清他在讲什么。   梁颂年不厌其烦地帮他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静了几秒后,从夹层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送到他嘴边,轻声叫他喝水。   谈玉琢嘴唇颤抖着,牙齿磕碰到瓶口,把自己下唇弄得有些痛,他便不想喝,偏过头,又被人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他靠在车门和座椅围起来的三角区域里,往后躲了一下,后脑勺便碰到了车窗。   梁颂年坐下来也比他高大太多,隐隐压下来的阴影让他有点害怕。   他又想起季原的惨叫声,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会打我吗?”   梁颂年没有回答,沉默地用两指往里捏起谈玉琢的脸颊,抬起手腕,水顺着挤出的细小嘴唇缝隙里流进口腔。   “咽。”梁颂年说。   谈玉琢流着泪,听话地往下咽。   他喝水也喝得很不好看,喝了几口就不肯再喝,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在下巴上留下了细细的水痕。   梁颂年收回手,皱着眉低头单手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几下。   冷质的灯光打在他的眉眼,谈玉琢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很快服了软,小声说:“你给我吧,我自己喝。”   梁颂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不言不语地深看了几眼谈玉琢。   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谈玉琢看清了梁颂年的眼神。   谈玉琢噎了一下,手往后一摸,摸到了冰凉的车门。   手机的光暗下,那双幽深的眼睛又隐没在黑暗中。   车前隔板为两人隔绝出了单独的空间,谈玉琢耳边都是汽车行驶的嗡鸣声和车载空调运作声,尔后听见梁颂年平缓地说:“你说,我会听。”   谈玉琢转头看了一眼升起的隔板,头昏沉沉的,没什么意识,梁颂年说什么,他便往下顺着讲。   “……他和我说……要开新的港口。”谈玉琢尽力斟酌,想把自己脑内所有繁杂的思绪顺理出来,可是讲到港口,他停顿了一下,想加点形容词进去,最后只干巴巴形容了句,“会赚很多钱。”   “你和他私底下说好了,送我陪他……”谈玉琢抬起眼,看了片刻车顶,缓慢地垂下眼,习以为常般说,“我想他应该不是骗我,然后他说去洗手间,我就跟过去了。”   梁颂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认为我会让你做这样的事吗?”   谈玉琢沉默,半晌后闷闷不乐地回答:“你为什么又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   梁颂年安静听着,“如果我让你去,你会去吗?”   梁颂年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他的身上,有时候在脸上,有时候在肩膀上,有时候更往下,也不知具体落在哪里。   谈玉琢很不能理解他问这样的问题,点了点头,“我会去的,反正和谁睡都是睡。”   说完,他谨慎地补充说:“我想不出你花那么多钱,想要我做什么。”   梁颂年始终没有说话,呼吸都很平稳。   片刻后,梁颂年单只胳膊撑在座椅上靠近他,手臂、肩膀连着脊背的肌肉起伏,像是某种蛰伏的掠食兽类。   谈玉琢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他呆了片刻,身子愚钝地往前,鼻尖在梁颂年附近闻了闻。   他以为自己的小动作不会被发现,梁颂年抬了下下巴,问他:“闻什么?”   谈玉琢便不好意思起来,及时地收回了想要继续向上看的目光。   梁颂年用手背在他脸颊上蹭了两下,他脸上半湿着。   梁颂年转手腕,手心顺着他下颚线条往下,停在脖颈上。   “不是还在和我生气吗?”梁颂年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谈玉琢却莫名感觉到压抑。   “玉琢,怎么办?”梁颂年问,声音在车内轻轻回响。   谈玉琢低下头,“没办法,我就是那么蠢那么容易被骗,你为什么要提醒我,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我只是活该。”   谈玉琢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一说到这些,就要说到周时,颇具大度地表示自己时常也会陪人喝几杯酒,恐怕不会让梁颂年心情愉悦。   他抿了抿嘴,决定不说了。   “我没有想说你不聪明。”梁颂年放在脖颈上的手往下滑,落到他胸口的位置,隔着皮肉和血管触摸他的脏器。   梁颂年垂眼,似乎想透过那些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肌理和神经,看清他胸膛里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你只是太年轻。”梁颂年俯下身,谈玉琢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同他的吻一起落在自己胸口处的衣服上。   因为年轻,所以莽撞,不计后果,在医务室愣头愣脑地说一通直白没营养的告白,受伤受伤再受伤,永远不知道规避风险。   “多么好的年轻,你拥有那么可爱的心脏。”   谈玉琢胸口被他压得有点闷,在一个尚且还能容忍的范围内,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推开还是忍受。   犹豫了几分钟,谈玉琢把手撑在了梁颂年的肩膀上,借此隐晦地提醒他,更多的却不敢再做了。   很显然,梁颂年没有意识到他的提醒。   梁颂年抬眼看他,两人视线对上,谈玉琢犹犹豫豫地问出自己一直想问出的问题:“你会吗?”   梁颂年直起身松开他,谈玉琢感觉自己能呼吸了,却没有感觉到轻松分毫。   车子不知道驶到了哪里,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谈玉琢往车窗外看,车彻底停住了。   漆黑的夜色中,他看见坑洼的泥土地,路尽头的几棵树下,次第亮着几盏暗色的灯光。   驾驶座的门被推开,司机下车,却没有向后座走来,而是从口袋里掏出烟,用打火机点燃了,慢悠悠地背对着车子往远处走去。   谈玉琢手背在后面,刚摸到车把手,就听见车门重新落锁的声音。   “要喝水吗?”梁颂年在他上面自如地问。   谈玉琢说不喝,动了下腿,下一刻,他的腿就被梁颂年压住了。   矿泉水瓶就悬在谈玉琢的耳侧,梁颂年却没有递给他。   梁颂年压着他的腿,从上而下地看他,仰头自己喝了一口,谈玉琢看他喉结滚动了几下,重复说了一遍:“我不渴。”   梁颂年在车内直不起腰,脊背顶在车顶上,谈玉琢被迫往车座上躺,脑袋顶在了车窗上。   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谈玉琢还是没有多少危机感,没什么耐心地表示拒绝:“我现在也不想接吻。”   谈玉琢只感觉眼前一暗,几乎同时,梁颂年的唇就落了下来,堵住了他的唇舌,往他的嘴里渡水。   谈玉琢一瞬间头皮发麻,头“咚”一声撞到了车窗上。   蹲在路边抽烟的司机被声音吸引,回头看了一眼,拉紧了自己的外套,重新回过头弯下身掏出新的烟。   谈玉琢痛得闷很一声,几乎被堵到了喉咙口,舌头被损得发麻,只能被迫吞咽,接连喝了好几口水,眼见矿泉水快要见底,他终于忍无可忍。   “你干什么?”谈玉琢偏转过头,用力过猛,他忍不住垂着头干呕了几声。   “怕你脱水。”梁颂扶住他的脸颊,把他的脸转向正面。   谈玉琢头晕眼花地看着他,看着他右手解开裤子上的皮带,抽出来交叠两下握在手里。   皮带抽在隔板上,发出可怖的破空声。   “等下又要哭到停不下来。”梁颂年收回皮带,垂下手,皮带一段轻轻触碰到他的腹部。   谈玉琢腹部条件反射地痉挛,他想缩起身子,却发现动弹不得,完全被困在了狭小的车座区域内。   “你说不打我的。”谈玉琢握住他的手腕。   梁颂年垂眼看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放得很低,像是在哄人:“不打你。”   冰凉的皮带往下移动,慢慢地往上,顶开他的衣摆,触碰到他温热的腹部。   谈玉琢小腹一抽一抽的,梁颂年看了,摁上他的小腹,用了些力。   谈玉琢被摁得想吐,他企图抬起膝盖,双腿却只是徒劳地在车座上滑动了两下。   谈玉琢很瘦,全身没有多少肉,因为躺下的姿势,小腹微微凹陷下去,但他腹部的皮肉依旧是柔软的。   梁颂年在他薄薄的腹部捏了一把,笑说:“反应好大。”   作者有话说:   最近听了几首很好听的歌   多少往事甜在心头,夜雨触发这景致令我忧愁   望见他的身影已无法占有,我未有想过绝望看他走   分手两字情绝不留,为爱伤心声线变了怀旧   爱不轰动了什么都嫌少,最终这片段完了   ————洪卓立《弥敦道》 第41章 高林   司机抬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一小时。   这一小时里,他时蹲时站,最后干脆脱下外套垫在地上坐了下来,烟盒里只剩下了最后一支烟。   他搓了搓已经有点冻僵的手指,打算抽掉最后一支烟的时候,手机屏幕上终于弹出一条新消息。   司机站起身,弯腰捡起外套用力弹了两下,往车停靠的地方走,目不斜视地打开驾驶座的门,矮身坐了进去。   车窗密闭,刚刚的谈玉琢无暇察觉,现在却渐渐闻到了一些味道。   谈玉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头晕得要命,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梁颂年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把车窗降下,清爽的凉夜风瞬间涌进了车厢内,驱赶走浑浊的空气。   谈玉琢脸上带着精疲力尽之后的呆滞,像失去了基本感官的破娃娃,他呆呆地失神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梁颂年。   梁颂年也在看他,在车内昏暗的光线里,梁颂年的眼神清明而镇定,没有任何暧昧的痕迹,什么都没有发生般伸出手,“躺一会。”   谈玉琢靠过去,蜷缩在梁颂年的怀里,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自动触及什么般,脑内飞快闪过模糊的画面。   谈玉琢不想了,他无法回想自己的哭声多么崩溃,再如何勉强也接受不了现实,低头看着车座下晶亮的一小滩液体发呆。   他又想哭了,觉得梁颂年过分,又感觉为这样的事情哭太不必要。   “怎么了?”梁颂年温和地问他,仿佛刚刚做出那些事情的人不是他一样,手指轻轻地将他脸颊侧的碎发往耳后拢,“你不是说手指那么细不会有任何感觉吗?”   谈玉琢闭上了眼,鼻子抽动了几下,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副被打扰得不胜其烦的样子。   车驶过安静的夜道,风吹起梁颂年额前的发,把他本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吹乱。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手指夹住了送进嘴里,谈玉琢被打火机的声音吸引,睁开眼睛偏头看他。   他们两人的脸贴得很近,谈玉琢的鼻尖轻轻顶在梁颂年的侧颊上,梁颂年感受到了,却没有低头,只是微微仰着头靠在座椅靠背上。   他的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红,烟雾缓缓从他的唇边吐出,与此同时,他的脸上浮现出轻松散漫的神情,还有些淡淡的臆足。   谈玉琢看的时间过久,梁颂年吐出一口烟,低下头轻笑,把烟嘴放到他的唇边,“抽一口。”   灯光在他手腕上戴着的那块江诗丹顿表盘面上流转,谈玉琢盯着看,想到自己腿合拢时候触碰到的冰凉,几秒后才就着梁颂年的手吸了一口烟。   剧烈暴戾的烟草味道在体内横冲直撞,谈玉琢咳嗽几声,狼狈地把口腔内的烟气咳出,不知怎么,原本泛红的眼尾顷刻充血,作势又要掉眼泪。   “嘘嘘。”梁颂年手指轻轻压在他的嘴唇上,移到唇边揉了揉,开玩笑般说,“等下真的要脱水了。”   谈玉琢听到“嘘嘘”的声音,小腹条件反射发紧,他皱起眉,眼泪在眼角缓慢积聚,含住了,没有流下来。   他声音又哑又轻,可能是没有力气了,“你不能把车送到店里去洗。”   梁颂年保证,“我自己洗。”   谈玉琢声音不稳,“你是故意给我喝那么多水的。”   梁颂年没有立即回答,谈玉琢便开始胡思乱想,大声哽咽了一声,滚下泪来,“你刚刚是不是想把手腕都……”   谈玉琢一想到就害怕,可他又没有其他可以依靠,汲取安慰的地方,只能在梁颂年的怀里更蜷缩了几分。   梁颂年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害怕从哪里来的,手扶在他的腰后,顺着脊背从上往下慢慢顺。   “我没有这样变态的爱好。”梁颂年沉静地说。   谈玉琢嘴唇不明显地抖了一下,他实际上已经有点哭不动了,身体又沉又重,想要多抱怨几句也没有力气,便小声说想喝水。   梁颂年拧开矿泉水,递到他嘴边,他喝了半瓶,闻到烟草的味道,又说想抽烟。   烟嘴很快被漉湿,不知道是被他的泪水还是口水,应该都有,他流的眼泪挂在嘴唇上,就这样沁进了烟嘴的海绵里。   梁颂年给他换了一款烟,烟草味没有那么呛鼻,谈玉琢逐渐在烟草的抚慰中平静了下来。   梁颂年随手将他抽得只剩半截的烟送进自己嘴里,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揉捏。   他刚才没有注意到,现在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谈玉琢的手腕被磨破皮了,细小的伤口已经结了薄薄的血痂。   梁颂年用拇指摸了摸,“受伤了。”   谈玉琢疲惫地低头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感觉受伤最严重的是我的屁股。”   “回去擦点药。”   谈玉琢似乎很难接受这件事,整个人到现在都还有点紧绷,即便困得要死也不肯睡去。   梁颂年低头,就近亲了亲他的额头,“怎么被吓到了?”   谈玉琢发着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生气,安静了几息后,仰头问:“你……”   梁颂年温和地看着他,似乎在鼓励他多说些,谈玉琢沉吟,费解地问:“你到底养不养胃?”   梁颂年不答,叫他再靠近些。   谈玉琢感觉自己已经靠他很近了,干脆换了一个姿势,面对着梁颂年跪坐在车座上,抱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问:“现在好了吗”   谈玉琢薄薄的胸脯紧贴在梁颂年的腹腔下,梁颂年抱住他的腰,让他再上来一点。   谈玉琢直起了点腰,现在他的脸贴在了梁颂年的颈侧,肌肤的相触明显安抚了梁颂年。   梁颂年把烟掐灭了,“我只是有心因性障碍,不是没有/欲/望。”   谈玉琢不理解地皱眉,他越发觉得不懂梁颂年,之前只是不懂他的想法,现在连他的身体都不了解了。   梁颂年的手移到他的后脑勺,慢慢地摸他的头,“玉琢。”   “嗯?”谈玉琢像一只鹌鹑一样埋在他的怀里,听见梁颂年又叫了一声:“谈谈宝宝。”   谈玉琢没有应,之前梁颂年每次 的时候都会细密地亲他的脸颊和脖颈,也如现在这般沉着嗓子叫他“谈谈宝宝”。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完美,也不是圣人。”梁颂年贴在他的耳边,细细地吻他的耳垂,“就像现在这样,我会想 你。”   谈玉琢闻言,僵硬了一瞬,下意识想要后撤,可是他既没有空间逃,人也被梁颂年紧紧地控制住。   谈玉琢看见他的手就想打哆嗦,梁颂年开口安慰他:“今天不会再做了。”   梁颂年在他这里的信用度很高,谈玉琢安分了一点,默默地仔细思索。   “那……为什么……”谈玉琢居然也会感觉难以启齿,磕磕巴巴地问,“那天晚上,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想……”   平时也是,哪怕谈玉琢扭成麻花了,梁颂年也没有任何反应。   梁颂年碰了碰他的眼睫,谈玉琢眯了下眼,困意上涌。   “因为你身体不好,”梁颂年无奈的语气又低又沉地响在他的耳边,好像某种大提琴演奏的催眠曲,“一直生病。”   梁颂年说到这,有点后悔,实际上今天也不能这样冲动,哪怕车里开足了空调,依旧难以保证谈玉琢会不会因此发烧。   “我以为你嫌我不干净。”谈玉琢直白地说,他说的时候很坦然,既没有对自己感到羞耻也没有感到屈辱,“你洁癖一直挺严重的。”   “每次和你 之前,我都会洗澡,用酒精湿巾把手指缝都擦干净,还要用口喷防止有口气……”   说到一半,谈玉琢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被自己弄脏的座椅,记起他直接鸟在了梁颂年的车里。   他想得要死,又怀疑自己马上就要赶下车了,立马闭上了嘴,希望梁颂年马上忽略过去这个话题。   “没事。”梁颂年遮住他的眼睛,让他转向自己,“以后都不需要了。”   谈玉琢想问为什么,他看着梁颂年的脸,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他意识到如果他问出这个问题,梁颂年势必会给他一个答案。   但不管是什么答案,谈玉琢都知道,自己是无法承受的,他必然要过快地面临一些抉择,承担一定的责任。   谈玉琢久久没有说话,梁颂年拍了拍他的后背,哄小孩般,“谈谈,我不是在包养你,不需要你为我付出什么。”   谈玉琢打断了他的话,含糊地说:“我困了。”   梁颂年看出他的逃避,却没有点穿,只说:“睡一会。”   谈玉琢闭上了眼,没几秒又睁开,认真地说:“如果你以后有需求,可以告诉我。”   “我可以配合你。”谈玉琢最不明白为什么梁颂年总是习惯压抑自己。   因为他是一个想要什么就会去追逐的人,并且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欲/望。   他妄自猜测,梁颂年的病百分之九十的几率是自己憋出来的。   梁颂年重复:“睡觉。”   谈玉琢不太服气,撇了下嘴,把自己嘴角弄痛了,小小“嘶”了一声,“好像流血了。”   梁颂年捏住他的下巴,叫他别动,仔细地左右看了看,“没有,只是有点肿了。”   “都怪你。”谈玉琢说。   梁颂年没有和他争,把罪名承担了过去。   谈玉琢嘴唇贴在他脸颊侧,尔后直起腰吻了两下他的鼻尖,真诚地说:“谢谢你。”   梁颂年安静地看着他,像是真的没明白般问:“谢什么?”   谈玉琢很不想说一些矫情话,夜风吹起他的发梢,凌乱的发梢扑到梁颂年的脸上,他思索了一会,很轻地说:“谢谢你一直托起我。”   谈玉琢不得不承认神奇,梁颂年出现的时间总是那么恰好,在他每一个低谷的时刻。   哪怕梁颂年对他真心不知几许,他却确实被他用金钱用时间用耐心细致地承托起来,一次一次浮出生命囿困的苦海。   作者有话说:   无情人做对孤雏,暂时度过坎坷   苦海中不至独处至少相互依赖过   行人路里穿梭,在旁为你哼歌,你永远并非一个   无人时别理亲疏,二人暂借星火   这分钟似伴侣至少非孤独过   若平伏下你风波,便和睦似当初   你痛了你需要我   ______AGA 《孤雏》 第42章 低云   早上八点半,梁颂年端着早餐上楼,打开门听见一阵音乐声。   谈玉琢放在床头方桌上的手机正亮着屏幕,而谈玉琢本人依旧躺在床上睡得正沉,没有被影响到一点。   梁颂年走过去放下餐盘,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尔后看向躺在床上的谈玉琢。   他不安地微皱了皱眉,身子侧向左边,似乎是想翻个身,但没有成功,呈一个别扭的姿势停在了半路。   看着这个姿势明显不会舒服,梁颂年滑动接通电话,把手机放到耳边,伸手握住谈玉琢的肩膀,将他翻过来。   谈玉琢变得安稳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和被子间,很困很累的样子。   “宝宝呀,还在睡觉吗?”手机对面传出一道女声。   梁颂年走到阳台,单手打开阳台门,回身关上,叫了一声:“阿姨。”   谈雪被陌生的男声吓了一跳,一时没有再开口,手机里只剩下沉默的呼吸声。   “阿姨,我是梁颂年。”梁颂年在阳台栏杆前站定,镇定地说,“玉琢还在睡觉。”   谈玉琢是个忘性大的人,相反的,谈雪做服装生意,记性很好。   时隔几年她依旧记着这个名字,并很快地将其与身份对应上,缓缓地问:“阿姨没记错的话,你是玉琢高中的朋友是吗?”   梁颂年“嗯”了一声,即使隔着屏幕,看不见谈雪的脸,他依旧能感觉到对方状态始终紧绷着。   “玉琢怎么和你在一起呀?”谈雪斟酌了一下词语,这让她说话的语速变得更慢,显得很犹豫,“好久没听玉琢说起你了。”   “昨天几个朋友聚餐,结束天太晚,他就在我这里住下了。”梁颂年语气平稳地回答。   “啊,好的,好孩子,辛苦你照顾玉琢,”谈雪松了口气,语气中多了些笑意,“他现在还像小孩子一样,太麻烦你了。”   梁颂年说“没有”,阴天的早晨光线不算明亮,远处的植被都被笼罩在一层灰雾雾的朦胧中。   梁颂年顺便看了眼天气预报,今天下午会有中雨。   谈雪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不稳,好像在赶路,“等玉琢醒来我再打过来,谢谢你。”   梁颂年回到房间中,空调开着的室内比阳台温暖许多。   谈玉琢已经醒了,只是没有坐起来,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见床边的响动眼珠子才转动了一下,呆愣愣地看着梁颂年。   梁颂年俯身,谈玉琢眨了两下眼睛,依旧是不清醒的状态,很快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就在梁颂年以为他重新要闭上眼睛睡过去的时候,谈玉琢再次睁开了眼睛,很难以面对似的将脸埋进被子里用力磨蹭了两下。   梁颂年叫他,他模糊地发出几声气音回应,把脸从被子上抬起来。   “我还想睡觉。”他含糊地说,抬手揉自己的眼睛,依旧没有清醒几分。   谈玉琢昨天哭了太久,眼睛早就肿得不成样子,梁颂年握住他的手,“没有让你不睡觉。”   “我闻到早饭的气味了。”谈玉琢可怜巴巴的,“有点饿。”   昨天晚上他没有吃多少东西,基本都在喝酒,现在胃里烧得厉害。   “那先吃饭还是先睡觉?”梁颂年忍不住笑。   谈玉琢又困又饿,难受了半天,撑着力气爬起来。   梁颂年拿过旁边的枕头,竖起来垫在他腰后,转过移动桌子,将早餐放了上去。   谈玉琢迷迷糊糊地往自己嘴里塞食物,手里没有力气,所以总是软绵绵地垂在桌子边沿,手指间夹着的叉子也随之落在盘子里。   他咀嚼几下就停下来,眼皮松散,越来越沉重,在头即将下垂的一刻猛地清醒一瞬,继续缓慢咀嚼。   梁颂年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最后覆住了他的手背,从他手下拿走了餐具。   谈玉琢彻底后躺进枕头里,食物送到嘴边,他就闭着眼张开嘴,磨磨蹭蹭地吃着。   谈玉琢中途彻底昏睡过去几分钟,醒来的时候发现梁颂年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愣了少顷,才缓慢地对接上记忆。   他不困了,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离谱之处,莫名有了强烈的羞耻感。   这股羞耻感比在昨天车厢里还要让人难以忽视,梁颂年的耐心程度总会让他吃惊。   “我太累了,才那么困。”   过了几秒,谈玉琢动了动嘴唇,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了一下。   “喝点水。”梁颂年应该是没有在意这件事。   谈玉琢喝了口热咖啡,感觉身体好受多了,转头想找自己手机,视线看向床头桌,却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   他捧着杯子,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把手机遗失在某个角落,就看见梁颂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手机递给他。   “我手机怎么在你这?”谈玉琢呆呆地问,打开手机看时间。   “帮你接了个电话。”梁颂年说,“妈妈打过来的。”   谈玉琢刚睡醒,脑子迟钝地运转,一时被绕了进去,静了几瞬,瞪大了眼睛:“我妈妈?”   梁颂年点头,谈玉琢怀疑自己还在梦中,低头打开手机通话记录,盯着最顶上的记录看了几分钟,抬头看着梁颂年开口:“我没有听到铃声啊?”   梁颂年含着些许笑意,“你睡太沉了,铃声响了好久了。”   “你接了?”   谈玉琢睁大眼睛的样子看上去很呆。   “没有说什么。”梁颂年回答,“记得给她回一个电话。”   谈玉琢恍恍惚惚的,仍旧在状况之外,“我妈妈问你是谁了吗?”   梁颂年站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了。”   谈玉琢没有因为他的触碰而感到半分好受,脸色白了白,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你说了什么?”   梁颂年没有立即开口,安静了片刻。   “你很怕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梁颂年缓缓开口,没有过分诘问的语气。   谈玉琢的心被高高地提起,视线接触到梁颂年眼睛的时候,才一瞬间清明起来,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妈妈还不知道……突然知道会吓到她。”   在谈玉琢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的时候,梁颂年终于开口,“我说我是你的朋友。”   谈玉琢松懈了下去,紧紧握着手机,“以后你直接挂断就可以了。”   梁颂年垂下眼,将吃剩的餐盘移走,“我怕她担心。”   谈玉琢实际上看不太得梁颂年这样,他有时候会怀疑梁颂年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做出这样隐忍的样子,让他愧疚。   谈玉琢从床上坐起来,将身上的被子掀开,单薄的睡衣因为动作挤到了他的腰间。   谈玉琢把衣角拉下来,踩着拖鞋走到一边回拨了电话。   他睡觉不喜欢穿睡裤,所以只套了一件睡衣,细长的双腿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梁颂年看他握着手机坐在了沙发上,两腿自然地交叠在一起,一只脚踩在深色的地毯上。   通话时间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谈玉琢挂断了电话,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干坐在沙发上。   “玉琢。”梁颂年叫他,谈玉琢才如梦初醒般抬起脸,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我得去接妈妈。”谈玉琢终于找到了一点头绪,从沙发上站起身。   但他做完这一步,就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迷茫地站在原地。   “先去穿衣服。”梁颂年没有过多问询,提醒他。   谈玉琢才动了起来,他走到柜子前,胡乱从里面拿出几件厚衣服。   其中有一件是灰色的细针织毛衣,针脚很细密,谈玉琢捏着那件毛衣,突然情绪上涌。   “她老是不听我的话。”谈玉琢把毛衣扔回衣柜,“这边冬天还那么冷,一定要回来,现在一声不吭自己就买了机票。”   谈玉琢完全没有准备,他甚至还没有安排好这边的医院,他们原先的房子已经好久没有人住,还来不及打扫干净。   谈雪却幽幽地告诉他自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谈玉琢不知道她做好了什么准备,只觉得一股无名的火气不可遏制地上涌。   就像那件毛衣,她的身体已经不足够支撑进行这样长时间的精细活,她一定要织,织出来的毛衣经常漏针。   医生说谈雪的视神经遭到压迫,现在哪怕戴着眼镜也看不清。   小时候,谈雪也经常给他织毛衣,她手很精巧,学得又快,织出来毛衣的样子和商场卖的毛衣相差无几。   谈玉琢想得气极,他不明白谈雪到底在倔强什么,她明明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织出年轻时候的那件毛衣。   慌乱之下,谈玉琢拉不上自己的裤子,挣扎了几下,梁颂年过来从背后帮他把裤子提了上去。   “别着急。”梁颂年沉静的声音对他起了短暂的安抚作用,谈玉琢稍微平和了一点,想要往自己身上穿外套的时候,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床边。   “我陪你去?”梁颂年弯腰捡起地上的外套,在他身边坐下。   谈玉琢六神无主,失神地摇了摇头。   “陈春跟我一起去就好了。”谈玉琢动了动嘴唇,还记得要照顾到梁颂年的情绪,补充说,“我妈妈对你不太熟悉。”   梁颂年靠近他,把外套披在他肩膀上,“可是你妈妈还记得我。”   “是吗?”谈玉琢实际上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本能地机械回答。   “她说你很久没有提起我。”梁颂年摸了摸他的耳垂,谈玉琢拧眉,回了点神,“我不太记得和她说了你什么。”   他说完,真的在脑海中搜索过去的记忆,想要记起自己在谈雪面前描述了怎么样的一个梁颂年,想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思考。   谈玉琢扶了一下额头,他这时候才会懊恼自己过去过得太过于颓废,导致一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没有应变的能力。   明明他都二十多岁了,却只是空长了些年岁,没有丝毫长进。   “没事,我开车送你去。”   谈玉琢再次摇头,梁颂年叫他“谈谈”,谈玉琢看向他的脸。   “别担心,医院那边已经联系好了。”梁颂年握住他的手,“不要让自己太辛苦好吗?”   谈玉琢哆嗦了一下嘴唇,想问梁颂年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自己太蠢,总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瞒住,谈雪一直都知道,梁颂年也一直都知道。   沉默了半晌,谈玉琢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谈雪:哦,你就是宝宝的前男友啊(冷漠脸) 第43章 候鸟   上午九点半,天光彻底大亮,冬日的阳光逐渐有了温度。   谈玉琢跟在梁颂年的身后,穿过过往的人流。   他心不在焉,注意力没有办法放在脚下的路上,只能放在走在前面的梁颂年的肩膀上。   梁颂年突然停下脚步,谈玉琢随之也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梁颂年。   梁颂年转过半个身子,低头看着他,谈玉琢想问他干什么,他就先伸出手叫他走近些。   “人太多了。”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腕,往下移动,最后捏住了他的手掌心。   出门之前,梁颂年找出一双手套给他,小羊毛手套柔软温暖,握在手里的手感很好。   谈玉琢却惴惴不安,小声说:“还是不要牵吧。”   他左脚使不上力,走路的姿势的有点奇怪,两人并排走得近了,他的胳膊时不时会碰到梁颂年的胳膊。   梁颂年“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转向他,谈玉琢把下巴往围巾里埋了埋,很乖地解释说:“人太多了……而且我妈妈看到的话,不好解释。”   “朋友之间也会牵手吧?”梁颂年问。   谈玉琢被他问得一愣,表情迷糊了一瞬,立刻清明,“才不会呢。”   梁颂年隔着手套摸索谈玉琢藏在里面的手指,不太在意地笑着反问:“是吗?”   “等会看见你妈妈我就松开。”梁颂年没有为难他。   谈玉琢便安静了,低头看自己脚下踩着的洁白瓷砖,看自己的身影被扭曲地倒映在瓷砖上,漆黑黑的一小团辨不清具体的形状。   在去接机口的那么一段距离里,谈玉琢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塞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形状扭曲狭小的躯体里,被挤压着,再如何努力也难以将血液泵出。   离谈雪下飞机还有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谈玉琢坐在公共座椅上,发呆了几分钟,才发现梁颂年依旧握着他的手。   谈玉琢动了动手指,滑出半个手掌,梁颂年瞬间收拢手指捏紧。   “太冷了,戴好。”梁颂年把掉出来的半个手套又给他套了回去。   谈玉琢没有感觉冷,他反而觉得自己穿得太多,导致有点热。   他看向前方,连日的阴雨天气过后的阳光显得尤为珍贵,透过玻璃照射进机场的大厅,缓慢流淌像一块液态的琥珀。   他忽然对谈雪感到很抱歉,他实在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从出生的难产开始,就为谈雪带来了太多的苦难。   在离开熟悉城市硬座十小时的火车上,在挂满图画的心理医生办公室,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门口。   他们都曾经真切地以为,日子会好起来的。   谈玉琢现在依旧会这样想,但不似之前那样频繁。   他尽量不让自己痛苦,在等待谈雪的半小时里,他再次许下愿望。   他希望明年的今日,依旧能等到谈雪的航班降落。   他盯着看了太久,导致眼前出现了花白的光斑,短时间内连绵不绝,像一场永不会停的雨。   雨中的他又冷又累,走在被水冲刷得模糊的大街上。   他哭,却不是想要怨恨谈雪。   他在心底用最怨毒的语言诅咒陈建功,他嫉恨陈建功抢夺走了谈雪,以至于让他这样狼狈地被抛下。   谈玉琢很迷茫,很想把自己变回小小的时候,他现在一定是长得太高太大了,不够柔弱不够可怜,所以谈雪不准备继续带着他生活了。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谈玉琢每天许下的愿望都是希望陈建功离开他们的生活。   他确实如愿以偿了,陈建功接过谈雪手里的病例报告,独自在楼梯口吸了半包烟。   过去了将近一小时,陈建功都没有回来,谈雪笑着叫谈玉琢去安慰一下他。   谈玉琢打开房门,楼梯口没有陈建功的身影,只剩下空气中浓到散不开的尼古丁味道。   在鞋架最顶上,一把钥匙轻轻压住了病例报告。   谈玉琢很后悔,他不应该日日祈祷,夜夜期盼,他对谈雪太过于苛刻,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玉琢。”梁颂年俯身靠近他,手指碰了碰谈玉琢的脸,“飞机马上就要到了。”   谈玉琢听到声音,微微转头,睁着眼睛看向梁颂年,迟钝地回了一句:“是吗?”   他很想表现出没有关系的样子,谈玉琢很多东西都是从梁颂年身上学来的,从他的高中到今日,梁颂年充当了他生命中太多的角色。   谈玉琢一度怀疑自己曾经那么迷恋梁颂年,是因为梁颂年身上有他局限的认知中能想到的所有的特质,沉着冷静、矜贵有礼、面面俱到。   他生命中充当父亲的两个人都是烂人,奠基了他对两性关系中对占有方的全部印象。   然后梁颂年就这样不期而至,在一个平常的校园午后,填补满他浅薄的认识。   可他学了很多年,依旧学得别别扭扭。   “需要亲吻吗?”梁颂年看着他的眼睛问。   谈玉琢意识没有集中,一开始对他的话没有反应,片刻后,吓到一般睁大眼睛。   可梁颂年的眼神和语气都很认真,“你会好受一点。”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在梁颂年眼里留下了什么印象,连忙摇头,“不用,我还好。”   梁颂年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抬起手,手背沿着他的下颚线摩挲,“可以小小试一下。”   梁颂年身上的味道不断地侵袭他的神经,谈玉琢有点受到了蛊惑,虽然不知道梁颂年嘴肿所说的“小小试一下”是试验到什么程度,还是难以遏制地重复:“试试吗?”   谈玉琢感觉自己说的是疑问句,但显然梁颂年没有这样想。   他朝他靠得更近,谈玉琢不动也不说话,很笨很迟钝的样子。   梁颂年偏头,在他脸颊侧单纯地贴了贴,大概一分钟后,移开了些距离,问:“好受些了吗?”   谈玉琢想说这根本不是亲吻,他摸了摸被亲的脸颊,最后只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在静默中,谈玉琢突然脱口而出:“颂年,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   梁颂年看向他,哪怕谈玉琢有多看不懂梁颂年这个人,此时此刻也知道他眼神中的含义,狡辩一句:“我不是傻子。”   沉默了几瞬,梁颂年居然笑了,他顺着谈玉琢的话问:“如果我是你爸爸,你想和我一起干什么呢?”   谈玉琢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他为数不多对于父爱的感知来自于书籍和影视作品,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想骑在你脖子上,你给我买很漂亮的气球。”   “就这样吗?”梁颂年包容地笑,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你每天下班之后,会送我去兴趣班,我跳舞的时候你站在教室外看我练习。”谈玉琢想不出更多,停顿了好长时间,“会给我买很多零食,带我去很多地方玩。”   梁颂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是,宝宝,我们这样不是乱/伦了吗?”   谈玉琢呆住了,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微微张开了嘴,难以接受这样的话是从梁颂年的嘴中说出来的。   “我不想和你有任何亲缘关系。”梁颂年不紧不慢地说,“实际上对我来说没关系,但我怕你会有过重的心理负担。”   谈玉琢看看他,又低头看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他手套上的图案很幼稚,而梁颂年的手宽大温厚,导致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不要了吧。”谈玉琢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真的设想了一下,声音难以控制地发了些抖,“你当我说胡话,不要再想这个了。”   不过经过这样一段无厘头的讲话,谈玉琢没有那么压抑了,不再有那么强烈的窒息感觉。   十点二十四分,谈雪出现在接机口,她拖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身上穿了一件长至脚踝的白色羽绒服。   这半年,谈玉琢大多只在通讯视频中见过她的脸,镜头把人脸拉宽了,骤然线下相见,谈雪的脸瘦窄得叫他一时难以相信。   “宝宝。”谈雪看见了他,伸手朝他挥动,笑得灿烂,像是从来都没有接受过磨难。   谈玉琢走到谈雪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叫你不要回来,你还要偷偷跑回来。”   谈雪挽住他的手臂,谈玉琢感觉她用的力太大了,但没有挣扎。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嘛。”谈雪笑了笑,“你不是说过段时间就去南边陪我吗?”   谈玉琢心虚,他起先送谈雪去南边养身体,一方面是担心她的身体,另一方面是怕行为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周时会伤害到她。   周时愚蠢了一辈子,唯独在拿捏谈玉琢这件事情上得心应手。   周时去世的时候,谈玉琢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得到一笔遗产,只是没想到周时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为他留情面。   没有钱,谈雪的医药费就是问题,他迫不得已还要继续找寻下一个目标。   “给我吧。”梁颂年伸手握住行李箱杆。   谈玉琢小声说这不重,梁颂年依旧坚持,他便松开了手。   谈雪仔细地看了看梁颂年,“你就是颂年吧?”   梁颂年微笑点了点头,礼貌地回应:“阿姨好。”   谈雪脸上化了一些妆,还特地打了些腮红,脸色看上去没有那么苍白无血色,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好看。   “谢谢你啊,大老远送我们一趟。”   梁颂年说没事。   谈雪走了段路就有点呼吸不畅,谈玉琢走慢了些,梁颂年提前去外面把车开进来。   站在街边,谈雪被太阳光照得有点睁不开眼,抬手用手遮挡,“宝宝,我感觉颂年比周时好。”   谈玉琢觉得如果让谈雪知道他们在等待的时间里,谈了什么话题,她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谈玉琢牵起嘴角勉强笑笑。   “怎么了,闹矛盾了?”谈雪放下手,放到他的手臂上,“你之前还老是在我面前学长学长,哥哥哥哥的。”   “我还想,你这小孩嘴怎么那么腻,十七八岁了还叫别人颂年哥哥。”   谈玉琢今天受到了太多惊吓,心居然提不起来了,他噎了一下,干巴巴地反驳:“你记错了。” 第44章 流水   侍应生走在前面带路,穿过挂满画的长廊,顺着盘旋的楼梯往上走,最后停在包厢门口,欠身打开门。   包厢内弥散着一股清新淡雅的瓜果香,不会过于馥郁,香得十分有分寸。   谈雪抬头看向包厢顶上巨大华丽的水晶吊灯,被灯光晃了一下眼,忍不住在谈玉琢身边低声问:“宝宝,会不会太贵了?”   谈玉琢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没事,我有钱的。”   落座时,谈玉琢和谈雪并排坐在一起,梁颂年自觉地坐在谈玉琢斜对面的方面,离他们大概三个座位的距离。   梁颂年没有叫酒,谈玉琢还是乐于在谈雪面前做个乖孩子,连坐姿都端正了不少,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里只喝了两杯茶。   谈雪靠近他,瘦得脱相的手放在他的小臂上,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谈玉琢捂着嘴笑,笑完放下手,吐了下舌头说:“太苦了。”   谈玉琢很自然地开始撒娇,尾音拖得长长,语调哑哑的,“我不喜欢喝。”   谈雪便将目光投向梁颂年,“小同学,换点甜水好不啦?”   梁颂年重新要了一份菜单,谈玉琢从服务生手上接过,要了三碗燕窝,点好之后又和服务生叮嘱了几句。   过了十几分钟,燕窝被端了上来,其中一碗上面洒满了红彤彤的枸杞。   谈玉琢把那碗枸杞燕窝推给梁颂年,“特地给你准备的。”   梁颂年没有说什么,平静地接过燕窝,低头喝了一口。   谈玉琢还在看他,见他抬起头,眼睛亮亮地问他:“好吃吗?”   梁颂年慢慢咬碎齿间的枸杞,独属于枸杞那股奇怪的草木味在口腔内发散,他如实回答:“还好,不太喜欢枸杞。”   谈玉琢心里想梁颂年真挑食,以后一定要给他天天泡枸杞。   餐桌上,梁颂年几乎不说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谈玉琢在和谈雪在说话,他偶尔应上几句。   这家餐厅的苦瓜排绿豆汤熬得很靓,苦瓜去掉里面的瓤,切成菱形的小块,煨在滚得烂熟的绿豆里,全然吃不出排骨的油腻,淡淡的苦味融进肉里,十分清爽下火。   谈雪给谈玉琢舀了一碗,不经意地问:“宝宝,你最近在干嘛呀?”   谈玉琢下意识想往梁颂年坐的方向看去,但他制止了自己的动作,低头用筷子将煮的烂熟的苦瓜块戳得更烂糊,含糊地回答:“就找了点事情做。”   “怎么不来找妈妈呢,是没钱了吗?”谈雪似乎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以至于时不时提起,想要从谈玉琢嘴中得到零星片语的答案,可是谈玉琢总会把这个问题模棱两可地模糊过去。   “没有,你别担心,我真有钱。”谈玉琢无奈,“只是最近我走不开身。”   谈雪还是有点怀疑,但谈玉琢很少在她面前撒谎,哪怕之前准备和周时结婚也很诚实地向她坦白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钱。   “为什么走不开身,是在忙什么事吗?”谈雪继续往下问。   谈玉琢感到了棘手,他在心里过了几个理由,都觉得十分悬浮不切实际。   这几年,他既没有步入社会也没有工作,更无法谈及追逐理想。   他朝生暮死,日日夜夜寻求酒精和金钱的安慰,一事无成。   “……就是……有事情。”谈玉琢垂下头,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很窘迫。   “他在忙工作。”梁颂年突然开口。   谈玉琢抬头,眼睛睁圆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真的吗,宝宝,你去工作了?”谈雪惊喜地问。   谈玉琢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一瞬,他看上去很不会撒谎,也因此容易让人觉得他可怜。   梁颂年听见他尾音都在发抖。   “是,我去工作了。”谈玉琢说完,脸上很快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蔓延到他的耳垂下。   他几乎立刻就丧气了起来,谈雪却因为太兴奋而没有注意到,只以为他在不好意思。   “怎么没和妈妈说呢?”谈雪双手扣着轻轻放在胸口处,“妈妈好担心你,你还不肯让妈妈回来。”   “就是怕你想太多,才不想你过来的。”谈玉琢真情实意地嘟囔,“你就瞎担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顺畅多了。   谈雪饶有兴趣地问:“做什么工作呀?”   谈玉琢用余光看向梁颂年,梁颂年帮他回答:“现在在做我的助理。”   谈雪恍然大悟,虽然谈玉琢觉得她的恍然大悟应该也没悟出任何东西,反而将事情扯向了更为麻烦的漩涡,但他依旧无法戳破此刻谈雪难得的快乐。   谈玉琢坐在位置上食不知味地喝完了一碗汤,站起身说要去洗手间一趟。   他绕到椅背后往外走,路过谈雪身边,谈雪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谈玉琢便俯下身,耳朵靠近谈雪的脸颊。   谈雪轻声他说话,梁颂年看了谈玉琢几眼,谈玉琢都没有注意到,听了许久之后,对着谈雪轻轻点了下头。   在谈玉琢去洗手间十分钟后,梁颂年也站起身,向谈雪表达了歉意,尔后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走廊的两边都有洗手间,梁颂年站在走廊上思考了几分钟,转向了左边。   梁颂年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推开门,看见谈玉琢站在洗手池边,拧开的水龙头下流出的水哗哗作响。   他正在洗脸,一捧一捧地往自己脸上浇水。   梁颂年走过去,把水龙头关上。   谈玉琢没有接到水,疑惑地抬起头,脸上的水珠都没有抹干净,下巴湿漉漉地淌水。   “你怎么来了。”谈玉琢眯着眼睛费力地看了一会,发现是他,抬手把脸上的水抹干净。   梁颂年歪头看他,谈玉琢潮湿着一张小脸,很单纯地笑,像是什么坏事都没有做的样子,“干什么不说话。”   他明显是用冷水洗了脸,鼻子和眼睑都被冻出淡淡的红色。   梁颂年松开手,转而撑在台面上,身子微微后靠在洗手池上,“来看你有没有哭。”   谈玉琢的皮肤被冷水一泡,显得更加白了,他垂下漆黑的眼睫,有几分犟地说:“才没哭。”   梁颂年看着他,谈玉琢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轻易地涌起不安全感。   谈玉琢走近他,小心地把自己的身子塞进他的怀抱,细声细气地问:“你来就是为了看我哭的吗?”   “死变态。”谈玉琢小声。   梁颂年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烟草味道,谈玉琢应该已经做了消除味道的措施,但依旧做得不够。   他总是这样,很想尽力做好一些事情,却总是在做错误的决定。   梁颂年没有追究他,谈玉琢有点心不在焉,耳朵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   他的声音又轻又飘,“颂年,我妈妈要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带任何语气起伏,没有悲伤的感觉,“她这次回来应该是想见我最后一面。”   梁颂年说“我知道”,谈玉琢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晓的,可能很早就清楚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欲盖弥彰地隐瞒。   他从始至终都觉得在梁颂年面前展露出自己生活不幸的一角,是非常羞耻的行为。   谈玉琢对自己感到很失望,但实际上,他根本不必用这样的眼光看待自己,谈雪没有要求他,梁颂年也没有。   他想起周时,想起周时向他打开戒指盒的那一刻。   谈玉琢叹了口气,倒不是觉得自己可怜。   他觉得自己还是稍微长大了一点,曾经他在梁颂年怀里哭,哽咽地说妈妈不要他了,现在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   或许也是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点在为难梁颂年,他太难理解这种感情了,无法给予安慰,只会一再沉默地看着。   谈玉琢把自己的脸埋在梁颂年胸口干燥的布料里,“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梁颂年没有起身,手臂环在他的腰间,用的力不算大。   谈玉琢仰头看他,梁颂年垂着眼,不知道两人的视线有没有相触,他眼前便模糊了。   梁颂年和他短暂地交换了一个吻,细密地吻他的耳垂,很轻地叫他:“谈谈。”   “我感觉你好难过。”梁颂年贴着他的脸颊,在眼下的位置,在眼泪流过已经干涸的地方。   谈玉琢低下头,想说生老病死,是世间常事,实际上这些年过来他已经慢慢地开始接受。   梁颂年的手放在他的背后,给他很奇异的温暖感,却问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选择我?”   “我会比周时做得更好。”   谈玉琢看向梁颂年,皱了皱眉,很不能理解,因为梁颂年从没有主动过,他一直都在被动地接受,然后扮演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所以哪怕是做前男友,他也做得十分出色,适当的关心与问候,行为绝不逾矩。   “我不太想。”谈玉琢也没什么力气去隐瞒,平淡地说,“当时认为你是我初恋,爱你的时候总不能坦然接受你的好,总觉得偿还不了,患得患失。”   “后来,你一声不吭就准备出国,这件事就更加无法说出口。”谈玉琢没有愤懑,也没有怨气,语气轻松,“我本来还想着复合,好在没有说,实际上你根本也没想过和我以后要怎么样吧。”   “如果当时你说复合。”梁颂年认真道,“我愿意。”   谈玉琢觉得荒谬,没忍住笑出来,“你当然会同意,只是我不想,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出国一直都是你规划中的一环,已经推迟四年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得继续生活下去,只是你的路和我的路太难重叠了。”谈玉琢靠在他的胸口,一副很依赖的样子,“我一开始就知道,不用那么怨天尤人。”   谈玉琢觉得现在就挺好,他们的关系只适合这样,随时都能抽身,互不纠缠,彼此做对体面人。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有种对方想要亲他的错觉,但是也没有,梁颂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   “我本来打算在国外结婚。”梁颂年沉沉地说。   谈玉琢摸摸鼻子,真心实意地为他感慨,“可惜,我老公都死了一个了,你还没能结上婚。”   说完,谈玉琢垂下眼,忧心忡忡,“怎么办呢,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先试着换一套治疗方案。”梁颂年说话的语速很慢,哄孩子一样,“你妈妈也舍不得离开你,她很坚强。”   谈玉琢用力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过了会,肩膀压抑地一耸一耸。   “你不要说了。”谈玉琢抬起脸,他把自己的脸和嘴唇都闷得很红,“我这样子怎么回去,妈妈会看出来的。”   梁颂年打开水龙头,调了合适的水温,手指沾湿了一点一点蹭谈玉琢的脸。   “好了,不是小花猫了。”梁颂年在他脸颊上亲了几口。   往回走的时候,梁颂年时不时看向他,谈玉琢有时候注意不到,有时候会注意到,注意到的时候他就会对视回去。   终于,梁颂年开口问:“你腿怎么了?”   谈玉琢迈腿走下扶梯,还没有意识到,“咋啦?”   他走了几步,发现了自己走路的别扭之处,局促地摸了摸自己左腿的膝盖,如实说:“车后座空间太小了,昨天跪久了,大腿有点酸。”   “那么明显吗?”谈玉琢紧张起来,“妈妈不会看出什么吧?”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一直看着他,眼睛湿润润的。   梁颂年便撒谎:“还好,应该看不出来。” 第45章 车水马龙   回去的路上,梁颂年开车送谈雪回小区,谈玉琢蜷缩在车后座,可能是因为太累垂着头靠在谈雪身边短暂地睡着了。   谈雪身上有一股很淡的中药味,谈玉琢有点闻不习惯。   他梦到微微晃动的火车车厢,对面的座椅上套的白色椅套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沾了油渍的蓝底白点布料。   小小的他靠在谈雪的怀里,旁边的人在吃泡面,混着密闭车厢里其他乱七八糟的气味,说不上是香还是臭,总归没让人产生多少强烈的食欲。   谈雪抱他的手臂凉凉的,手掌心软和,他闻着谈雪身上护肤品和化妆品的香味,昏昏欲睡。   路口黄灯转为红灯,梁颂年在人行道前停下车,抬手调整车内后视镜。   镜子转过,扫到车后座的角落,谈玉琢穿的黑色衣服几乎融进车内的黑暗里,只他的脸尤为白。   他最近胖了些,原本瘦削的脸颊鼓了起来,靠在谈雪的肩头,脸颊肉挤出雪白的一小堆,闭着眼睛睡得很乖。   他的鲜活让身旁的谈雪看上去更加形如枯槁,过分的瘦让她原本不明显的颧骨高高凸起。   红灯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梁颂年调好车内后视镜,重新目视前方。   “颂年。”谈雪突然开口轻声叫他。   梁颂年启动车子,即使知道谈雪看不见他的表情,仍旧露出微笑,“阿姨,怎么了?”   谈雪怕把谈玉琢吵醒,所以把声音放得很轻:“玉琢给你造成了很多麻烦吧?”   梁颂年说没有,谈雪摇了摇头,笑道:“我最清楚他性子。”   谈雪说完,转头看了熟睡的谈玉琢一眼,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安静了许久。   “但不能怪他,”谈雪缓缓地继续说,“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生玉琢的时候,我还太年轻,孩子生下来,我第一感受不是欣喜,而是迷茫。”   “我稀里糊涂的,玉琢转眼就会走路,就会叫人妈妈了,实际上每次他叫我妈妈,我都不太愿意应,因为我好像始终没有做好准备成为谁的妈妈。”   “他小时候经常穿小女孩的裙子给我跳舞,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我不太喜欢他,所以竭力想要讨好我,他那么小,世界就那么一点大,除了我,他也不能向其他人呼救。”   “我看他跳舞的时候,心里幻想他登上舞台的样子,又觉得痴心妄想,当时我们三人窝在地下室,作为我的孩子,他能站上的不是舞台,背景布只有粘贴的墙纸。”   “离婚之后,我学着看一些书,才知道孩子很小时候就开始感知世界,塑造自己的人格。”   “我以为他生下来就是很麻烦的小孩,闷闷的不说话,尖叫起来又没完没了,原来不是,他是很好的小孩,我是个很坏的妈妈。”   “有些时候,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说的话做的事也不是他本意。”谈雪转头,看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恍惚了一瞬,“这都不怪他,怪我。”   梁颂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把车载音乐的声音又关小了些。   “不必苛责自己。”梁颂年侧过脸,尔后转回头,“人无完人。”   即使安慰人,他的语调也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带着有点难以接近的冷酷。   话音落下,梁颂年似乎想到了什么,放慢了说话速度,“阿姨,我没有其他意思,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我很难正确表现出自己的情感。”   谈雪愣了一瞬,犹豫了片刻,贴心地提醒他:“实际上你可以不用解释,你说了后面那句话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梁颂年点了下头,好学生一般说好,然后道歉,“对不起。”   谈雪找到了和梁颂年的聊天方式,直接减免了一切的委婉,“我刚刚说那么多话,是想和你说玉琢很不容易,希望你能多照顾照顾他。”   “我知道。”梁颂年说,沉稳地保证,“我会的。”   谈雪从两次的经验中,早就学会不能相信一个男人情浓时候的承诺。   但此刻,她没有办法,人生自有命数,她被囚在自己病弱的身躯里,已经无法再为自己的孩子做更多事情。   “你喜欢玉琢的吧?”谈雪希翼地看向他。   梁颂年用词总是很斟酌,“应该是。”   “那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好感。”谈雪倒也没有多少惊讶,做服装生意的那几年她见过许多各型各类不同的人,梁颂年的奇怪之处在她眼里倒不是那么突兀。   “你应该看出来了。”谈雪直接说,“我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经过治疗,情况会改善许多。”梁颂年客观地安慰她。   谈雪却说:“我早就不想活了。”   梁颂年没说话,沉默下来。   谈雪没有任何顾忌,“我活着一天就拖累玉琢一天,早几年我就该死了。”   “刚拿到确诊书,我想自我了断。”谈雪猛烈咳嗽起来,咳完她缓了一会,转头看向谈玉琢。   谈玉琢闭着眼睛,没有要醒的意思。   “玉琢拿着刀威胁,说我去死他就立马砍死自己。”谈雪呼吸了几个来回,难抵消那个对峙的下午带来的恐惧,“所以我不能那么早死掉。”   迎面驶来一辆车,车前大灯开着,谈雪眼前花白了一瞬,在一片空白中,她隐约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在医院待了太久,哪怕周围没有任何消毒水的气味,她依旧时不时会闻到。   她徘徊在医院的走廊上,周时在旁边抽烟,被护士警告了几遍,才把烟掐灭了。   周时看了她一眼,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总得有人为他收尸。”   “正好他死了,你也可以安心病死了。”   过曝的白炽灯光过去,车内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谈雪握紧谈玉琢的手,听见梁颂年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事情没有到那么悲观的地步。”   “应该还有一两年的时间。”他的声音不紧不慢的。   “化疗太痛了,我已经到极限了。”谈雪用手指圈了圈谈玉琢的手腕,“我的孩子也到极限了。”   “我的生命结束了,他的生活不能结束。”谈雪语气柔和,默了片刻后,请求梁颂年,“你不要为难他。”   “我不会。”梁颂年说得很体面。   相对于周时来说,梁颂年的情绪稳定太多,甚至到了近乎冷漠的地步。   但这种不远不近的疏离感,反而让谈雪安心下来。   “如果他要走。”谈雪说,“你不要拦他。”   谈雪等他的回答,但这次梁颂年又沉默了下去,谈雪想再次开口,梁颂年却转了半圈方向盘,踩下刹车。   “到了。”梁颂年解下安全带,打开驾驶座的门。   谈雪推了推谈玉琢的肩膀,谈玉琢呓语了几声,没有醒。   她叫了几遍谈玉琢的名字,他才慢慢转醒,睁开眼睛。   “到家了。”谈雪把情绪收拾得很干净。   谈玉琢揉了揉眼睛,直起身,鼻音很重,“到了吗,几点了?”   梁颂年拉开车门,谈玉琢放下手看向他。   “很困吗?”梁颂年问。   可能因为揉过眼,谈玉琢的眼圈红红的,他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摇了摇头,“我们上去吧。”   谈玉琢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座房子,里面的陈设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因为梁颂年提前叫人过来打扫过,房子里通好风,几乎没有什么发霉或者灰尘的味道。   墙上挂着的时钟还能用,指针指向数字十。   谈玉琢单独和谈雪在房间里说话,梁颂年坐在客厅里等他。   沙发上搭着谈雪编的一块粗绒线毯,梁颂年低头看了一眼,想到了谈玉琢衣柜里五颜六色地衣服,忍不住笑了笑。   他感觉自己很奇怪,很难讲明自己的心情。   他很少产生这种情绪,类似的场景只出现在梁鸿声的病房外。   他等了一会,梁鸿声叫他进去,他推开门。   他很少看见自己的爷爷这副样子,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头,白着头发躺在病床上,左手扎着针。   梁鸿声叫他走近些,握住他的手,“记得去给小羊扫墓。”   梁鸿声说话有些费力,梁颂年答应之后,他又问:“那孩子怎么样了,还和你闹别扭吗?”   梁颂年站在床边,看着白得刺目的被子,安静了几分钟后说:“爷爷,他已经结婚了。”   想着,梁颂年站起了身,正好房间的门也开了,谈玉琢从门后走出来。   “回去吧。”谈玉琢隔着一段距离,对他抬了一下下巴。   谈玉琢见他没动,疑惑地皱眉,“你怎么跟见鬼了一样?”   梁颂年看了他几秒,抬起脚。   谈玉琢没理他,迈腿往门口走。   谈雪出来送他们,谈玉琢不想她来回折腾,在电梯口叫她早点回去休息。   电梯到了,谈雪握住谈玉琢的手,“好好工作。”   谈玉琢看着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电梯门关上,谈雪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谈玉琢后背贴着电梯厢站,感觉有点凉,但他没有挪动位置。   反倒是梁颂年先开口了,“去不去我那里工作。”   谈玉琢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地转过头,电梯门一开,他就走了出去,“我才不要。”   “长久下去会被看出来。”梁颂年跟在他身后,“不如真的去上班。”   谈玉琢慢下脚步,和梁颂年并排走。   “我给你开工资,交保险。”   谈玉琢沉默了几分钟,问:“开多少?”   “按照王勤刚入职的时候工资开。”梁颂年说,“一个月三万。”   “还买不到我半块表。”谈玉琢不太乐意,又想到谈雪。   “交五险一金吗?”   梁颂年点头,“交六险两金,年终三个月。”   “我不能离你太近工作。”谈玉琢的要求奇奇怪怪的。   梁颂年低头,从他的视角看下去,谈玉琢下巴尖尖的,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很大。   “怎么了?”   谈玉琢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那这样,你不是潜规则下属员工吗?”   梁颂年失笑,“没事,公司里允许办公室恋爱。”   作者有话说:   欢迎大家前来梁哥的公司入职 第46章 工作   周一早上,谈玉琢坐在餐桌对面,听梁颂年说完他一周的行程,艰难地咽下了噎在喉咙里的蛋黄。   “一开始不会让你做难度高的工作,你现在是王勤的助理。”梁颂年放下手机,抬头看向谈玉琢,“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找他。”   谈玉琢面无表情,机械性地咀嚼了几下口腔中无味的鸡蛋,问:“我可以反悔吗?”   “不行,昨天签好的劳动合同已经入库了。”梁颂年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言简意赅,“在十分钟之内吃完早餐,上班第一天不能迟到。”   谈玉琢脸皱了一瞬,低下头,张开嘴费力塞进半个包子,使劲嚼了两下,就把剩下半个也一并塞进了嘴里。   塞得太满,他两颊的肉鼓起,嘴一动一动的样子像一只贪食的松鼠。   他站起身,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仰头喝了大口,呜呜地含糊说:“走吧。”   陈春正好端着套好隔热袋的食盒出来,谈玉琢吃得快要晕过去,习惯性伸手去接食盒,食盒却被梁颂年中途截了过去。   谈玉琢把最后一口食物咽下食道,腮帮子都嚼得有点酸,没什么心眼地探头过来看:“做了什么给我呀?”   梁颂年把盖子打开给他看,里面的饭菜还是热气腾腾的,鲫鱼豆腐汤煮得奶白,煎烤好的牛肉规矩地垒在蒜泥小青菜上,色香味俱全。   陈春给梁颂年也准备了午餐,谈玉琢打开另一个食盒的盖子,看见番茄就果断地盖上了,对梁颂年说:“我要吃鱼,这个给你。”   梁颂年没有异议,和陈春道过谢。   两人没有坐一辆车,梁颂年临时叫了一个司机,谈玉琢则和王勤一辆车。   王勤坐在驾驶座上,等谈玉琢上车,但谈玉琢却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王勤降下车窗,微笑问:“怎么了?”   “你现在是我的上司,你为我开车不太好。”谈玉琢打开车门,王勤却没有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王勤脸上依旧挂着得体和煦的笑容,“没关系,我们工作和私下各论各的,毕竟我日常的服务对象也有你。”   谈玉琢只能绕到另一边,拘谨地坐进副驾驶座。   王勤发动车子,“今天大概要做的工作内容都了解了吗?”   “基本都知道了。”谈玉琢从身旁的包里拿出自己的平板,点开便签,向王勤复述了一遍,最后以防万一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今天是第一天,做完这些就差不多了。”王勤从旁边拿过一支手机,低头在上面点了几下,“我转发给你今天需要会面的客户联系方式、照片和喜好,你记在自己手机里,尽量记住他们的名字。”   “虽然不会和你进行直接的对话,但是如果他们主动向你开口,没有记住人的名字会有点不礼貌。”   谈玉琢一一应下来,默默坐在位置上记资料上的内容。   可能是为了显示亲近,过了会,王勤主动开启了话题:“我看了你的简历,发现你是我校友,我比你大四届。”   谈玉琢用电容笔戳了戳下巴,“好巧。”   “也不算巧,我们公司挺多校友的。”王勤说,“集团一直和我们学校有合作。”   “你简历上写了很多大学时期参加比赛获的奖,都非常有含金量,日常成绩也很不错,如果投简历一定会被录用。”   “这样吗?”谈玉琢点了两下屏幕,他毕业的时候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就业的信息,“我当时没有想工作。”   王勤想到了他简历上列出来的雅思成绩,无意多问了一嘴,“打算留学吗?”   谈玉琢抿抿嘴,“嗯”了一声。   王勤的视线始终在前方的道路上,所以他毫无察觉地继续问:“我那时候也有过留学的想法,后来考上研究生就算了,你打算去哪里留学?”   谈玉琢合上平板,垂下眼睫,用不太在乎的语气回:“只是随便看看,也没有真的想去。”   王勤毫无障碍地把话题引到了梁颂年身上,“梁总在英国留过学。”   “我知道,伊顿公学。”谈玉琢转头看向车窗外,今天是个好天气,温度也不至于太冷。   谈玉琢一开始实际上甚至都没听说过这所学校的名字,他打开手机百度,在搜索框里输入学校的名字。   在一段段视频和一张纸照片中,谈玉琢清晰地认识到他与梁颂年之间的距离,不止是隔着海峡那么简单。   他躲在宿舍帘子后开着台灯背英语单词,因为怕吵到室友,所以把台灯的光调得很暗,只足够照亮自己书桌一角。   之后每次他看见印在包装上和广告牌上的英语单词,他都会想到网页上秋天的温莎城堡照片,想到梁颂年,想他现在在干什么。   “你有去看过吗?”王勤问。   谈玉琢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很乖地回答:“没有。”   “有机会可以和梁总一起回去看看。”王勤转过脸,友善地对他笑笑,“他肯定希望你能和他一起回母校。”   谈玉琢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悚然,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好在没有被王勤发现。   他现在有更需要自己关注的问题,“王助,梁总在工作的时候,会不会很不好相处啊?”   谈玉琢怀疑王勤的笑是镶嵌在脸上的,因为无论何时他看向对方,对方的嘴角一定是有弧度的。   “放心,他不会为难人。”王勤安慰他,“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好。”   基于前几次和王勤的接触,谈玉琢选择了相信他。   到为自己准备好的办公桌前,谈玉琢拿手机对着自己的工牌拍了几张照片,分别发给了谈雪和陈春,内心小小地膨胀了一下。   但真的到了工作的时候,谈玉琢才发现工作的内容比他想象的繁重了好多。   各种各样琐碎的事情不断地冒出来,他连中午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坐在办公室角落囫囵吃了几口已经冷掉的饭菜。   连着一星期,在傍晚下班之前,谈玉琢连梁颂年的面都没有见上一次。   谈玉琢空降得很低调,他的办公桌在梁颂年办公室侧的单独小隔间内,和其他人工作上的接触很少,但下班后聚餐的邀请却一次又一次递到他面前。   王勤和他说:“不想去直接拒绝就好。”   谈玉琢自然拒绝,他一下班坐进车里就能直接睡着,更别说有心力跟着其他人聚餐。   每当离下班还有五分钟的时候,谈玉琢会快速地把散在桌面上的东西收好进包里,随时准备好到点走人。   但是今天他没跑成,最后一分钟王勤推开门,看见谈玉琢抱着包站在办公室中央,抱歉一笑:“临时出差,你准备一下加班。”   梁颂年从电梯里走出来,看见谈玉琢膝盖上放着包,坐在公共椅的一端,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不断滑动。   室内空调开得足,谈玉琢把身上的外套脱了放在一边,里面薄薄的衬衣空荡地贴在他身体曲线上。   他看手机也看得不认真,时不时打几个哈欠,垂下的眼睫被手机屏幕上的光照得毛茸茸的。   梁颂年走近了,谈玉琢才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盯着他看。   “怎么那么突然要出差。”谈玉琢嘴角挂着,他实际上更想问为什么还要带上他,只是没这个胆子。   “在飞机上可以睡一会。”梁颂年垂手,摸到他的后颈,轻轻揉捏,缓解他的疲劳,“辛苦你。”   谈玉琢倒不好意思,虽然附近没什么人,但他也怕被看见,缩了下肩膀躲,“快点走吧,早到可以早休息。”   接近晚上十一点,他们才落地,王勤早已联系好酒店,一行人便直接开车先去酒店休息。   王勤很自觉地将其他的同事安排住在东区酒店里,只梁颂年、谈玉琢和王勤三人在另一家。   从王勤手上接过房卡,谈玉琢这才有了一种办公室地下恋的刺激感,只是一到酒店房间,他就如死鱼一般,四肢虚软地趴在床上。   梁颂年打开行李箱,将两人明天要穿的衣服挂出来,简单收拾了一遍后进了浴室。   他洗完澡走出来,谈玉琢还是保持原姿势躺在床上。   梁颂年走过去拍了拍他屁股,叫他去洗澡。   谈玉琢动弹不了一点,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间,片刻后发出轻微的泣声。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养胃了。”谈玉琢使劲吸鼻子,断断续续地说,“这样天天工作,谁来都要养胃。”   梁颂年膝盖压上床,双手压在谈玉琢的大腿上,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耳边,“那么痛苦吗?”   谈玉琢恹恹的,连说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他似乎又想明白为什么梁颂年平时的时候那么不爱说话。   梁颂年身上又热又潮湿,有沐浴露和精油的味道,未来得及擦干的头发上挂着水珠,随着动作滚落到他后颈后的皮肤上。   谈玉琢岿然不动,软软地握住梁颂年的手腕,“今天就不要了,我没有心情。”   梁颂年轻轻笑,“那还是要洗澡的吧,我帮你洗。”   谈玉琢缓慢地翻过身,他的脸在酒店暧昧朦胧的灯光下,看上去很软和,也很温顺。   他抬起手,摸了摸梁颂年的脸,叹了口气:“颂年,我们真的成对食了。”   谈玉琢指了指他,说:“大太监。”   然后指了指自己,“小太监。”   作者有话说:   玉块儿:养胃原来是会通过工作途径传染的(つД`) 第47章 江水   第二天一早,王勤把车从东区开到了近江的园区。   在会议开始前,谈玉琢坐在会客室的角落里,膝盖上放着一沓资料,时不时翻一下。   他实际上没有多少心思放在上面,看得不算认真,周围的环境人来人往太过于嘈杂,他更加难以集中注意力,不过是拿翻阅资料的幌子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无所事事。   梁颂年手上拿着一杯温热的咖啡从会客室的中心走向角落,停在谈玉琢的面前,垂下手,纸杯壁轻轻碰了一下谈玉琢的脸颊。   谈玉琢脸上一热,他假努力做得心虚,受惊般抬起脸。   “加了奶的。”梁颂年垂眼,看向他膝盖上摊开的资料,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谈玉琢伸出双手,接过梁颂年手里的咖啡。   谈玉琢莫名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没有想多久,便想起是在周时的葬礼上。   他也如今天一般坐着,从昏迷中转醒,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黑色大衣。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觉得很不舒服,膝盖、喉咙和眼睛,是配合不够灵敏的仪器,迟钝而混乱地向他传递糟糕的讯息。   他想着车祸的照片,周时青灰色的脸,谈雪的病,说不上来自己是解脱还是陷入更深的泥淖中。   室内开着空调,闷得他仿若被套在透明的塑料袋里,呼吸困难,谁都路过都看一眼他的痛苦挣扎。   然后门被打开了,风带来了薄雪的气息。   梁颂年出国的这几年,谈玉琢偶尔也会想象一下他们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重逢。   实际上这样想,谈玉琢会感觉自己很矫情,因为他们并不是见不上面,自己的联系方式始终都躺在梁颂年的手机里,每到节假日就会收到来自异国的讯息。   但也止步于此,谈玉琢觉得他们这样就挺好的,不再见面,各自生活。   梁颂年安静地看着他,叫他“喝点水”的时候,像是并不想和他说这个,而是想问他:“玉琢,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如果他这样问,谈玉琢一定会发疯般尖叫,让难堪的变得更难堪。   可谈玉琢很难讲明,是不是希望真的在梁颂年身上看到对自己的怜悯,谈玉琢最讨厌他永远体面的那一套。   梁颂年俯下身,看他哭红的双眼,看他脸上斑驳的泪痕,没有发表任何评价,而是伸手将套在他脸上的黑纱摘下,如在婚礼上掀开他的洁白头纱。   谈玉琢觉得这是他做过最不体面的事情。   谈玉琢想得有点恍惚,低下头默默喝着咖啡,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挂的员工牌。   员工牌上的证件照是他临时找了家照相馆拍的,长发规矩地绑了起来,刘海被分到两边,微微露出额头,看上去比平常精神了不少。   梁颂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鼓励:“加油。”   在正式的工作场合,两人基本只会进行短短几分钟的接触,可能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们还会有其他的关系。   更别想向来规矩的梁颂年私底下不仅喜欢男人,还把包养的男人偷偷塞进公司里。   谈玉琢看着梁颂年的背影,咬着纸杯,有人叫了一声他,他才收回了视线。   会议一直开到了下午一点,下午场基本是双方团队之间的交际,比上午场更为轻松。   谈玉琢收好自己的电脑,临时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脚步,便和王勤说了一声,和另一个同事孟圆留下来善后。   等他们做完工作,大概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两人根据王勤发来的酒店地址打车前往。   公司楼下,谈玉琢在打车软件上叫了辆车,等待的时间里,孟圆一直拿起手机看一下又放下。   谈玉琢偷偷看了她几眼,孟圆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看向他,他又把视线转走了,当做刚刚偷看的人不是自己。   来回几次后,孟圆忍不住先开口:“玉琢,你知不知道一些事情?”   谈玉琢眨了两下眼睛,摇头说:“不知道。”   “也是,你看上去不爱搭理人,其他人肯定不会和你说这些事。”孟圆说话风格非常直来直去。   谈玉琢默默在心里呲了一下牙,直想说冤枉,曾经他也是在夜场里蹦到凌晨的人。   只是工作消磨了他所有的热情,压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我不是不理人。”谈玉琢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只是刚开始工作有点不适应,每天都感觉太累了。”   孟圆点头,“确实,你看上去就很容易生病。”   谈玉琢想说自己已经比之前健康了许多,又想问孟圆是谁教她那么说话的。   可他还没开口,孟圆已经再次开口:“我们怀疑团队里有关系户。”   谈玉琢眼神飘忽,“是吗?”   “初步分析,关系户应该就是你。”孟圆转头看他。   谈玉琢被她看得连连摇头,“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和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孟圆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应该就是你了。”   谈玉琢沉默了,孟圆看出他心里的疑惑,主动解答:“你刚来的时候,眼神那么清澈,一看就是没怎么上过班,不像我们,一身班味。”   “还有哪个做基础助理岗的人会戴百达翡丽上班。”   谈玉琢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还在想自己要不要再狡辩几下,又怕这是孟圆的什么阴谋诡计,过度辩解就是变相承认。   孟圆看他被自己吓得一愣一愣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别紧张,富二代关系户很常见啊,而且你工作很认真,如果不是外表长得太不像上班的人了,我们也不会怀疑。”   “那我长得像干什么的?”谈玉琢问。   “哈哈。”孟圆还没说,自己先笑了起来,尔后缓缓回答,“像被包养的。”   谈玉琢闭上眼,又睁开,来回好几次,也没把孟圆给变没。   “你有点不礼貌。”谈玉琢的反击很无力。   孟圆大咧咧的,“你长得我都想包你。”   谈玉琢过了半晌,在选择发一次小脾气和甩头走人之间,选择有几分窝囊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过,你注意梁总。”孟圆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环境相对安全,压低声音提醒他,“他喜欢男的。”   谈玉琢尴尬地想要原地做些仰卧起坐。   “喜欢男的,也不一定看上我吧。”谈玉琢谨慎地回答。   孟圆从包里拿出了一枚小镜子,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不会啊,你完全是他理想型。”   谈玉琢懵懵的,不由自主问了一句:“啊,什么?”   孟圆“啪”一声合上镜子,“之前部门聚餐的时候,有人问他择偶标准,他私底下透露的。”   “他说得很详细,特别说了一点喜欢眼皮上有痣的。”   “我那时候还想那么具体的标准,估计他很难找到合适的人了,但是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他理想型。”   孟圆语气夸张了些,“你连痣长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说完,孟圆突然噤了声,嘴角的弧度慢慢僵硬。   她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和谈玉琢两人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下面面相觑。   谈玉琢垂下眼,眼皮上的小痣露出来,小小的一点,精巧地点缀在眼皮褶皱处。   孟圆看得时间久了,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在这个晴朗的午后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刚刚都是我胡说的。”   “巧合吧,很多人在眼皮上都有痣。”谈玉琢给她找了个台阶下,过了片刻后,他又很好心地说,“你说的话我都没有记住,没事。”   网约车载着他们到了酒店楼下,孟圆始终和他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最后谈玉琢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这样,我们好像陌生人一样。”谈玉琢朝她招了招手,“别人看见会以为我和你吵架了。”   孟圆紧走了几步,跑到谈玉琢身边,却依旧拘谨。   谈玉琢倒是对孟圆的安静沉默感到很不适应,他并不怎么会揣摩人心,也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只想让对方好过一点。   所以他靠近些孟圆,轻声和她说:“放心吧,我和梁总没关系。”   孟圆没有看他,而是目视着前方,良久叫了一声:“梁总。”   谈玉琢愣怔住,僵硬地抬起眼,看向对面的走廊。   梁颂年站在走廊拐角处,听见孟圆的声音点了下头,从容地笑着说:“快进去吧,就等你们两个了。”   孟圆很有眼力见地快速走了几步,转眼消失在拐角后。   谈玉琢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梁颂年面前,和他对视着,突然感到了强烈的焦虑感,即使他也不清楚这种焦虑感从何而来。   梁颂年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手轻轻放在他的后背上,“饿了吗?”   谈玉琢安心了一点,他认为梁颂年应该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而生气,回了句“还好”。   他起先和梁颂年并排走,过了会,谈玉琢犹犹豫豫地抓住了梁颂年的衣袖。   梁颂年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袖子,缓慢地将视线放到谈玉琢的脸上。   谈玉琢被他看得又焦虑起来,他感觉梁颂年很想他说些什么,但是具体要说什么话,谈玉琢却不知道。   他只能模模糊糊地,按照自己本来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你先进去吧,我们一起进去被人看见了不太好。”   梁颂年没动,在谈玉琢想抬脸看他时,及时收回了视线,淡然说了声:“好。”   虽然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谈玉琢还是察觉到了细微的差别,他怀疑梁颂年的合作谈崩了。   “合作没问题吗?”谈玉琢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问题。”梁颂年很快地说,然后又看他,谈玉琢被他看得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无辜地眨眼。   作者有话说:   strong的梁哥   孟圆:我一周六天参与反同运动,周天熬中药调理自己的身体(′皿`) 第48章 退货   梁颂年进包厢之后,谈玉琢独自一人站在门外靠墙站了五分钟,才打开包厢的门走进去。   孟圆在他进来的一瞬间就低下了头,开始仔细研究摆在自己面前的杯子。   王勤提前留了自己旁边的位置给他,谈玉琢尽可能减少自己存在感地走过去坐下。   他的正对面是大开的窗口,A市新建的摩天巨轮伫立在江岸边,隐在无数高楼大厦之间,涛涛流淌的江面上划过几艘亮着彩灯的游轮。   窗外是川流不息的纸醉金迷之都,窗内则暖玉生香,琉璃美酒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光彩璀璨。   谈玉琢的位置在梁颂年的斜对面,中间隔了两个位置,他稍微抬抬眼便能看见他。   在交际中的梁颂年状态看上去更为松弛,眉宇之间的锐利削弱,气质低调内敛,甚至生出了几分平易近人的错觉。   梁颂年并没有开很多口,他似乎更加专注于今天的餐食上,谈玉琢在觥筹交错之间偷偷看了他一阵,觉得有点奇怪。   但梁颂年一贯如此,不论看上去多么温柔平和,实际上始终都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并不爱说话,谈玉琢就没有再多想。   酒过半巡,梁颂年被劝了许多酒。   他喝酒从不上脸,只是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托住自己的下巴,说不清是醉了还是有点疲于应付。   谈玉琢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提醒他不要再喝了,梁颂年的目光穿过人群,安静地落到了他身上。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对视,可能哪怕发现了,别人也只会以为梁颂年在发呆。   谈玉琢没有喝酒,但莫名也感觉有点热了,窗外吹来的凉风没有减少分毫热度,他低下头,过了会又抬起。   梁颂年看着他,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尾微微上挑,“玉琢。”   谈玉琢连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应了一声。   “过来。”梁颂年轻声。   谈玉琢呆呆地看着他,搞不清楚状况一样,仍旧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他便又放软了些语气,“帮帮我。”   谈玉琢听他这样说,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站起身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俯下身问:“怎么了?”   “喝不下了,你替我挡几杯。”梁颂年仰头,手自然地放在谈玉琢的小臂上,看上去亟需要他的帮助和安慰。   谈玉琢晕乎乎的,有人和梁颂年说话,梁颂年回头聊了几句,手始终都没有放下。   “玉琢酒量比我好。”梁颂年这样说,却没有多么在意对面说了是什么,注意力仿佛一直都放在沉默的谈玉琢身上。   梁颂年把自己的酒杯递到谈玉琢的手边,谈玉琢下意识接过了,握紧酒杯后才想到应该换一个新的,便把酒杯又放下了,转头看向自己的位置。   王勤接收到他的目光,起身把谈玉琢的酒杯送过去。   “那我就替梁总喝几杯酒。”谈玉琢举起酒杯,很上道地说,“为了表现诚意,我先喝三杯。”   谈玉琢说完,仰起头,喉结滑动了几下,酒液从透明的杯壁上流下,滑进口腔。   他的酒量确实很好,连喝三杯也没什么感觉,宴桌上的气氛却因为他高昂了起来。   他握在手里的酒杯再次被倒满,倒得太满,酒液从杯口倾泄,谈玉琢的手被酒液浸得潮湿,在灯光下呈现白玉一般的光泽。   “可以了。”梁颂年压住他的酒杯,好脾气地笑,“不要为难我的助理。”   梁颂年接过他手里的酒,仰头喝干净,算是作为尾声,“今天喝太醉不好,点到为止。”   谈玉琢感觉自己的喉咙因为酒液变得干涩,梁颂年没有松开他的手臂,也没有让他回去,谈玉琢只能干愣地站在两张座椅之间的缝隙里。   他疑心梁颂年喝醉了,想掰过他脸,仔细看他眼睛。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可能干这种事,于是他只能弯下身,低声对梁颂年说:“梁总,我先坐回去了。”   梁颂年目光镇静地看着他,谈玉琢不说话了,对视了一会便垂下了眼睑,黑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的眼下留下一道浅淡的阴影。   “再搬一张椅子来。”梁颂年叫了侍应生。   侍应生很快就拿来了一张新椅子,放在梁颂年位置的旁边。   “坐这里吧。”梁颂年拉开椅子说。   谈玉琢没有动,依旧站着,两人僵持了一会,梁颂年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谈谈,不要闹。”   谈玉琢心惊肉跳,他现在基本能确定梁颂年应该是喝醉了,如果忤逆他的意思,不知道他还会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坐下后,梁颂年抽了张湿纸巾,在桌布的遮挡下,仔细擦干净了他的手。   谈玉琢坐立难安,正和对面的孟圆对上视线,孟圆猛地低下了头,往自己的嘴里不停地塞东西,佯装很忙的样子。   晚上十一点,餐宴正式结束,谈玉琢混在人群中往地下车库走。   他下了电梯后不久,梁颂年也出现在地下车库。   谈玉琢闻到梁颂年身上浅淡的酒味,站在他面前很小心地问:“颂年,你喝醉了吗?”   梁颂年不知为何,心情一直没有晴朗,声音反而带上了些冷意,“没有。”   谈玉琢很轻地“嗯”了一声,两人坐上车后就没有再说话。   谈玉琢以为梁颂年喝多了酒身体难受,特地叫司机开车慢些。   快到酒店的时候,谈玉琢叫司机在路边停下车,他跳下车向街边的二十四小时药店走去。   他下车后不久,梁颂年也打开车门下车,却没有进店,而是站在了道路两旁的树下。   谈玉琢提着一个袋子从药店走出来,看见他站在树下,疑惑地问:“你怎么下来了?”   “车上有点闷。”梁颂年低头看了他一眼,朝他的方向俯下身。   谈玉琢任由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小盒药,“下次不要喝那么多酒了,我给你买了醒酒药。”   梁颂年偏头,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脖颈,谈玉琢想往旁边躲一下,却听见梁颂年问:“这是什么?”   他伸手,从袋子底部拿出一个正方形包装的避/孕/套。   避/孕/套的包装是很浮夸的玫红色,上面印着明黄色字样的“超/薄”“螺/旋”“超/润”。   谈玉琢眼睛直了,梁颂年手指夹着避/孕/套前后翻转仔细看了看,脸上没有表情变化。   “我为了凑单不小心拿的,没仔细看。”谈玉琢想叫他别看了。   “没关系,退掉就好了,我陪你去退。”梁颂年和缓地说。   谈玉琢愣了愣,睁圆眼睛,样子有点呆,“不是……不好吧……我们还是用掉好一点。”   “不会的。”梁颂年看上去没有很在意别人会不会对他产生“你是不是穷疯了”的印象。   谈玉琢有点急了,“不是,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梁颂年还在装,“我们又用不到这东西。”   谈玉琢仰头,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东西,沉下脸,低声说:“你最好一直都别和我用。”   “不太好。”梁颂年皱起眉头,“我们没有关系呢,这算一夜情吗?”   谈玉琢语言瞬间贫瘠,有点反应不过来地呆站了片刻,他有时候会对自己过度迟钝的理解能力感到生气,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往往已经失去了最佳反驳时机。   “你混蛋!”   谈玉琢憋了半天,只委屈吼出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话,把袋子往梁颂年的怀里一塞,转头就走。   作者有话说:   梁哥(拖长声音,阴阳怪气):我和梁总没有关系~~ 第49章 沐浴露   回到酒店房间,谈玉琢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自己的睡衣,不作声走进浴室。   他把水温调到偏热的温度,在浴室里待了好久,直到快把热水洗完了,他才关上花洒。   谈玉琢走出浴室,听见电视机里传来声音,转头看见梁颂年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   电视里正播放着最近大热的偶像剧,谈玉琢感觉梁颂年不像是会喜欢看这种电视剧的人。   “你喜欢看这个?”谈玉琢站在电视机边随口问了一句。   梁颂年看向他,“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和我说话了。”   谈玉琢冷哼了一声,“我还能怎么样,只能凑活和你过了。”   梁颂年看了他小半分钟,谈玉琢不明所以,同样看回去。   在谈玉琢还在较劲般盯着对方看的时候,梁颂年收回目光,站起身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么可怜?”   谈玉琢仰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垂下眼睫,还没有说话,梁颂年就歪头,低下身子看他的脸,问:“怎么,要哭了?”   “才没有。”谈玉琢莫名其妙,两人的距离过近,梁颂年的脸近在咫尺,他看了一会,觉得别扭,抬起身想把人推开些。   梁颂年轻笑,抬手,拇指不轻不重地在谈玉琢的嘴唇上摁了一下。   谈玉琢愣住,瞬间炸毛,想问梁颂年想干什么。   梁颂年低头,找到他的嘴唇,单纯地亲/蹭了一下,“我去洗澡。”   谈玉琢洗了太长时间的热水澡,身上的皮肤变得很热,头也有点晕,站了没多少时间,就感觉有点站不住,脚步挪动往后退了些,身子半靠在桌子上,肩膀微微歪着,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转头看梁颂年进了浴室,略带些恶劣地想,最好洗冷水澡冻死你。   如此想着,谈玉琢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拖了条毯子,窝进了摇椅里。   他晚上并没有吃多少东西,看了会电视,有点饿了,趁着梁颂年还没有从浴室里出来,他拿着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点了餐。   梁颂年披着浴袍走出来,房间里已经充满油腻的炸物味道。   “你要吃吗?”谈玉琢看见他,礼貌性质地问了一句。   “晚上没吃饱吗?”梁颂年把脖子上的毛巾挂到一旁,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   谈玉琢诚实地说:“刚刚有点饿。”   说完,他停顿了下,又问:“你要一起吃吗?”   梁颂年如他所料那般拒绝,谈玉琢安下心,抱着盒炸鸡躺回了摇椅上。   不管多么没营养的电视剧,谈玉琢都能看得很认真,他模糊地听到梁颂年的声音,迟钝地转过头看向梁颂年,“怎么了?”   梁颂年不知为何,微微蹙着眉,谈玉琢觉得他总不至于那么小气,因为自己小小地甩了次脸,就怀恨在心。   “已经很晚了,要睡觉了吗?”梁颂年安静地看着他问。   谈玉琢咬住习惯吸杯子里的可乐,“你先去睡吧,我把电视开静音。”   但梁颂年没有动,谈玉琢心想他是不是不同意自己的调中方案,但他又很想看电视,于是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在外卖盒里挑芋泥紫薯球吃。   “坐我这边来。”梁颂年说。   谈玉琢坐的摇椅是悬空的,半圆的形状好像一个安全的小窝,他有点舍不得。   “我不太想。”谈玉琢晃了晃腿,摇椅也随之轻轻前后晃悠,“我喜欢坐在这里。”   梁颂年那边沉默了下去,谈玉琢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转头重新看向电视。   “玉琢。”梁颂年突然叫他,“你是故意的吗?”   谈玉琢一开始没有回话,全身心地投入到电视剧情中,许久后,脑子处理完了全部的信息,他停下了摇晃的动作。   谈玉琢余光看了梁颂年一眼,房间的灯调得暗,梁颂年的眉眼变得愈发深黑浓稠,没有被打理过的碎发散在额间,散发着没有任何危险性的信号。   谈玉琢看完他,又要看电视,很忙不过来,显得很慌乱。   “什么?”他并不羞耻于袒露自己贫瘠的理解能力,“我听不懂。”   梁颂年又皱了一下眉头,谈玉琢想不通自己有哪里让他无法忍受的,没有再理他。   梁颂年没有再和他说话,却也没有去睡觉,而是独自坐在沙发上,陪他看完了晚间电视剧。   电视剧放完,谈玉琢也吃完了自己的外卖,他关掉电视,咬下套在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抽了几张湿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和嘴,把毯子拉高了些,手脚蜷缩起来,准备闭上眼睡觉。   困意很快涌了上来,谈玉琢将睡未睡之际,被梁颂年轻轻摇晃肩膀,晃醒了。   梁颂年观察了他半天,发现他居然真的准备就这样睡觉。   “去刷牙洗个脸。”梁颂年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下温度,没有感到明显的热度,神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谈玉琢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怔了怔,慢吞吞“哦”了一声,起身向浴室走去。   谈玉琢很仔细刷完牙,洗了两遍脸,走出浴室发现梁颂年已经把大灯关了,只留了盏床头的小夜灯。   他摸着墙,往摇椅的方向走,还没有走到,梁颂年叫住了他。   “睡床上来。”   谈玉琢停住脚步,过了几分钟,往摇椅的方向又走了一步,梁颂年忍无可忍,叫了他的名字。   他才依依不舍地往床的方向走,摸到床边往上爬。   “很喜欢摇椅?”梁颂年半靠在床头,问他。   谈玉琢把被子拉到脖子下,没出声,梁颂年却叫他说话。   “不是,没有很喜欢。”谈玉琢疲累地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好像睡梦中的呓语,“只是今晚不想和你睡一起。”   谈玉琢右侧的床垫往下陷,他睁开眼,梁颂年脸上没有恼怒的表情,一张冷静到挑不出错处的脸。   “为什么?”他问。   梁颂年平时和他说话用问句,往往不是真心想要问,大多数情况都是在故意逗他。   谈玉琢罕见地从他语气很神情里解读出真切的疑惑。   谈玉琢把被子再往上拉了些,盖住了自己下半张脸。   “因为你今天晚上,有点讨厌。”谈玉琢说完,屏住了呼吸,时刻关注着梁颂年的动作。   “因为我不用安全/套?”梁颂年疑惑更甚。   谈玉琢猛地拉下被子,又快速地拉回原位,“才不是!”   “你晚上真的很奇怪!”谈玉琢不太想和他说话了,想要翻身用背对着他。   梁颂年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作。   “哪里奇怪?”梁颂年不依不饶。   谈玉琢只能平躺在床上,他认真思考了几分钟,打算从头开始说:“公司里有人已经猜到我是关系户了,我只能和孟圆说我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又要叫我去挡酒,还叫我坐在你身边?”   “你做完说完还不够,你还要因为这件事和我生气,羞辱我!”   谈玉琢说完,最后下了个总结:“你做错了,你还欺负我,你讨厌。”   “公司允许办公室恋爱。”梁颂年说。   “啊?”谈玉琢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鼻子,“这和我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梁颂年笑了笑,却没有多少笑的意思,很冷淡。   梁颂年伸手扣住谈玉琢的腰侧,把盖在他脸上的被子往下拉了点,露出整张脸。   谈玉琢穿着很传统的长袖棉布睡衣,花纹都很简单,领口有点大,他侧躺着,领口微微往下垂,露出锁骨的形状。   梁颂年看着普普通通毫无其他意思的睡衣,谈玉琢小声在下/面说:“我想睡觉了。”   谈玉琢的身上一直有一股很甜很温热的味道,梁颂年形容不出这股味道,既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每当他往自己身上喷香水的时候,这股味道便被掩盖住了。   洗完澡,皮肤还带着湿//热的水汽时候,这股味道就浓郁起来。   梁颂年低头,鼻子在他脖颈边闻了闻,谈玉琢很乖顺地躺在他甚下,手自然地垂在他的背后。   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梁颂年抬起头,谈玉琢眼神没什么焦距地在发呆。   他可能是真的困了,有点撑不住眼皮,半敛着,眼皮间的小痣露了出来。   梁颂年直起身,被子被他带到了腰侧,堆在腿上,谈玉琢睁开了些眼睛,专注地看他动作。   “你干什么呀?”谈玉琢想要抬起些身子,看得更仔细些,却被摁住了,起不来。   梁颂年没有回答,伸手拉开床头旁边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因为灯光太暗,谈玉琢看不清是什么盒子,他抬手想要。   梁颂年一开始没有松手,谈玉琢一度以为是灯光的原因,所以梁颂年的眼眸才看上去那么沉,他还没看仔细,梁颂年就送了手递给他。   谈玉琢把盒子拿到自己的鼻子下,就着暗淡的灯光辨认上面的字体。   梁颂年俯身一直亲他的眼睛,手顺着他的腰侧往下滑,握住膝弯,他看得更加困难,终于在摇晃的视线中看清了。   与此同时,他一边的膝盖被抬起,梁颂年温柔地问他,“想用几个?”   作者有话说:   梁哥:所以我就没名没分跟着你吗!!! 第50章 百日   梁颂年的手和谈玉琢的不一样,骨节比他大,手掌也比他宽厚,指侧有一层薄薄的茧。   谈玉琢知道那些茧是锻炼举重型运动器械磨出来的,经常触碰的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制品,所以哪怕遇到温/热/柔/软的事物时候,依旧习惯性地强硬,蛮横。   梁颂年把唯一留下的床头灯关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灯光,房间内一片漆黑。   起先没有声音,梁颂年俯低身子,闻到熟悉的味道。   黑暗中,谈玉琢好像转过了头,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传来微弱的体温和呼吸。   他的姿势应该是蜷缩的,过了会开始掉眼泪,细细地抽泣。   “我讨厌你。”他还是这样说,仿佛怎么都哄不好了。   梁颂年看了他一会,逐渐能在昏暗的环境下看清他的轮廓。   谈玉琢在他面前总是很可怜,梁颂年并不是一个时常会对成年男人产生怜悯之心的人,相反,他对同类人更加苛刻。   谈玉琢不太聪明,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愚蠢地去相信一个只认识几个月的男人,然后受尽伤害,还是不会选择。   如果他能聪明点,就应该知道要离梁颂年远一点。   离远一点,就不至于在酒店的床上哭得一抽一抽,胡乱地说一些毫无攻击性的话。   谈玉琢哭了一会儿,手先握住了他的手腕,很快分开了,重新找到位置摸了摸,哭得更伤心了。   他终于骂出一句有点攻击力的话。   “死太监。”谈玉琢吸着鼻子,很大声地抽噎了一声,“你连个假的都不肯给我。”   他抹自己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净,一开始没有多委屈,现在是真的委屈上了。   自顾自哭了一会,谈玉琢偏头,和梁颂年对视上,在毫无灯光的情况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亮晶晶的。   他眨了下眼,梁颂年就看清一滴泪珠如何形成又如何从他颊边滑落。   梁颂年手贴在他的脊背上,俯身更靠近,垂眼沉默看了他片刻,谈玉琢却很不合时宜地申今,刚刚的咒骂、委屈、痛苦全然变了意味。   梁颂年还是心疼他的,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背离自己人生既定轨迹,权衡利弊在谈玉琢身上没有用。   谈玉琢鼻尖挂着自己的泪珠,他又累又困,梁颂年亲他,他也没有多少感觉。   梁颂年的唇很薄,亲起来有点凉,谈玉琢挤出几滴眼泪,让自己尽量看上去可怜,“明天还要工作,我好累呀。”   他以为梁颂年还在生气,便没什么脾气地服软,“对不起,晚上是我任性了,我本来不想和你这样说话的。”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忐忑,犹豫了会,主动凑上去,仰起脖子亲了他嘴角一下,讨好的意味十足。   他像小鸟啄米一下,有一下没一下亲着,突然情绪又崩溃了,呜呜地含糊哭。   “我不想工作,我好累呀。”谈玉琢抱住梁颂年的脖子,很迷茫地看着他,“人为什么要工作,我讨厌上班,我一想到明天还要上班,我就想死,我后悔了呜呜。”   “我已经本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每天早上要起那么早,又要出差,我没有那种心思,不是故意买的,真的是随手拿的,没有仔细看。”   谈玉琢说话颠三倒四,“我一想到你是我老板,我就更难过了。”   他累极了,轻声喃喃:“我不想上班。”   最后,谈玉琢就这样在梁颂年怀里睡着了。   全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了,手脚酸痛,身体已经极度疲累,但他依旧没能睡安稳。   他做很混乱的梦,梦见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梁颂年掀开帘子,臂弯里抱着一堆文件,叫他快点完成工作。   他坐在电脑前,手边的电话不停响,他接完一个,下一个就打进来,手机铃声没命般响个不停,桌子上的文件越堆越高,快要把他埋没。   谈玉琢焦头烂额,猛地睁开眼,发现是自己晚上定的手机闹钟响了。   房间依旧是昏暗的,谈玉琢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眯着眼睛手往床头桌上摸。   这时候,身旁一只手臂伸出,越过他头顶,精准地拿到他的手机,把闹钟关了。   “没事,再睡会。”梁颂年收回手,在他后脑勺揉了两下。   谈玉琢转头,窗帘没有拉紧的缝隙里透过丝丝缕缕的光,他才意识到已经白天了。   “时间好像到了。”谈玉琢眼睛酸得厉害,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能不能出去见人,语气里带着生无可恋,“再不起就要迟到了。”   梁颂年把他抱得很紧,谈玉琢能活动的部位很有限,他挪动自己的腿,动作放得很小心,却依旧被察觉到了。   “没事,再睡会。”梁颂年握住他的大腿艮,让他安静点,“给你请了上午的假。”   谈玉琢“啊”了一声,刚睡醒,他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对突如其来的半天假期惊喜异常。   但他的快乐并没有延续几分钟,谈玉琢闭上眼睛,安心地贴着梁颂年睡了会,昨晚的记忆渐渐涌进大脑里。   谈玉琢瞬间睡意全无,坐立难安。   谈玉琢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个很传统的好学生,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在家里听谈雪的话。   梁颂年再怎么说,现在也算是他的上司,谈玉琢很自然地将两人的关系重新划定进了上下属关系。   即使梁颂年此刻躺在他身边,亲密地抱着他,谈玉琢依旧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心如死灰感。   他把造成一切混乱归因到了自己喝的三杯酒上。   他紧紧闭上眼,想假装自己很快就睡熟了,不过他的想法并没有实现,不过一会,眼皮上就传来了轻柔的触感。   梁颂年在离他耳边很近的地方笑,“哭了好久。”   谈玉琢感觉不好意思,羞耻到想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   但他很能安稳住自己,依旧硬着头皮一动不动躺在枕头上。   梁颂年看他眼珠子时不时在眼皮下动,没有戳穿他。   梁颂年起身的动作很轻,换好衣服洗漱完出来,他走到窗边拉开些窗帘。   清晨的光线不算强烈,天色雾蒙蒙的,呈现一种烟蓝色,天边有几缕稀薄的云。   梁颂年确定好天气,重新拉好窗帘,临出门前,走到床边俯下身。   谈玉琢这次是真的睡着了,脸埋在柔软的枕席间,眉眼舒展,一副累极了睡沉的样子。   被子里残留的温度把他身上的味道烘得温馨而甜美,梁颂年仔细地看他的眉眼,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给他布置了太多工作。   谈玉琢看上去很娇气,像是遇到什么就会开口抱怨的人,但实际上他不是。   他遇到事情往往都会率先选择忍耐,不太会寻求其他人的帮助,直到把自己忍耐到最后的限度,才会开始崩溃。   崩溃完,他需要干什么事还是会去安分地干完。   很容易被欺负的性格。   梁颂年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谈玉琢似有所感,费力地睁开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困极了的样子。   但他还是伸出手,像昨晚一样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边,昏昏沉沉地呢喃,“回来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   梁颂年偶尔会生出一种谈玉琢离开他就活不下去的错觉,明明他知道不会,但仍旧会被这种假象迷惑。   “等会记得吃早餐。”梁颂年照常提醒他。   谈玉琢皱了下眉,噘嘴,他简直快对“早餐”这两字应激。   “我知道了。”谈玉琢答应完,能量彻底用完,手上失了力气,软绵绵地斜着倒回床上。   他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想,等梁颂年回来,他要磨着他,央求他,让他下午也能休息。   谈玉琢睡到自然醒,九点半起来洗了把脸,摁铃叫了早饭上来。   端着早餐路过床边,他一眼瞄到了床下的垃圾桶,里面躺着几只用过的/安/全/套。   谈玉琢把气无故发泄在了垃圾上,踹了一脚垃圾桶,用的力度刚刚好,垃圾桶晃了晃,也没有倒。   他重新叫了客房服务上来打扫,顺便打开了窗户,换一换房间里的空气。   做完这一切,谈玉琢躺进摇椅里,打开手机。   孟圆昨晚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他没有看见,早上的时候,孟圆又发来了询问。   圆圆圆:“你怎么请假了?”   谈玉琢觉得再不回人家不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   “昨天吹了点风,有点发烧了,身体不舒服。”   谈玉琢把消息发过去没几秒,孟圆就回了消息。   圆圆圆:“吓死我了,我以为因为我多嘴,害你怎么了。”   谈玉琢不免感觉有点别扭,他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让自己屁股好受点,才开始在键盘上打字,“我下午就回来工作了。”   这次孟圆隔了好久都没回,谈玉琢想了想,问她:“下午大概要去干什么?”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孟圆回他了:“下午梁总不和我们一起了。”   正在这时,梁颂年的电话突然打进来,谈玉琢吓得心一跳,接通了电话。   梁颂年那边很安静,他应该单独在一个安静的地方。   “玉琢。”梁颂年语气平和地叫他,“在开会,不要和孟圆聊天了。”   谈玉琢迟缓地“哦”了一声,不自知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梁颂年说:“马上。”   “好。”谈玉琢气息很轻,隔着手机屏幕,梁颂年依旧可以想象到他脸颊柔软温热的感觉。   “我等你。” 第51章 草坪   十二点半,梁颂年回到酒店。   谈玉琢嘴边咬着酒店送的即食小面包,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听见门响,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梁颂年的视线。   谈玉琢抬手拿下咬在嘴边的面包,嚼了两下,因为塞得太满,所以说话的声音很含糊,“你回来了。”   “饿了吗?”梁颂年把车钥匙放到旁边的几台上。   “没有,就是看见它放在盘子里就想吃。”谈玉琢两口把剩下的面包送进嘴里,费解皱眉,“我也奇怪呢,感觉最近我好像变馋了。”   梁颂年要带他出去,谈玉琢乖乖应了,背对着梁颂年默默把自己的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里。   过了会,谈玉琢抱着自己的睡衣站起身,问梁颂年:“我行李箱放不下了,可以放你的箱子里吗?”   “我会用塑料袋装好的。”谈玉琢怕他不答应,把准备装衣服的袋子拿过来给他看,“很干净的。”   “没事,你放吧。”梁颂年答应。   谈玉琢便把睡衣装进袋子里,塞进了梁颂年箱子的夹层里,还顺手往下压了两下。   电梯下到停车场,梁颂年走在前面,谈玉琢想起自己早上的打算,故意走慢几步,渐渐就跟不上梁颂年的步伐。   梁颂年没有回头看,但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很快就发现他没跟上,转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谈玉琢紧走几步,伸手拉住梁颂年的衣袖,“你走慢点,我好累哦。”   “我走不动。”他微微喘着气说。   梁颂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谈玉琢顺势把脸颊贴在梁颂年的手臂边,半真半假的抱怨:“你好坏。”   “可以了,不要不讲道理。”梁颂年知道他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   谈玉琢不太满意地噘嘴,他小声说:“没有这样压榨人的呀。”   梁颂年垂眼看他,谈玉琢仰起些脸,他的眼睛还有点肿,看上去确实有装可怜的资本。   梁颂年从他的脸上移开视线,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好的,我知道了,先上车。”   谈玉琢不情不愿地坐上副驾驶座。   车开出去没有多少距离,梁颂年的手机就响了。   梁颂年接通电话,对面可能询问了到达的时间,梁颂年说了句:“刚出发。”   对面估计说了一大堆话,因为梁颂年停顿的时间持续了几分钟,过了片刻才笑着缓缓说:“小雅,哥哥很快就到,不要发脾气。”   谈玉琢坐在副驾驶座上玩手机,本来没有过多关注在梁颂年身上,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没有忘,好的,都听你的。”   谈玉琢把软件页面往上刷了两遍,忍不住转头看了梁颂年一眼。   他没有任何意思,只是好奇,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个姿势维持久了,他感觉压在下面的腿有点酸,在放下腿的途中,膝盖却猛地撞上了车门,发出一声轻响。   谈玉琢疼得龇牙咧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气音,梁颂年转头看他,他转身贴在车窗上,只留给对方自己微微蜷缩的背影。   梁颂年移开些手机,趁着红灯停下车,手掌放在他的膝盖揉了揉,“怎么这么不小心?”   梁颂年的手掌宽大,很容易就罩住了他整个膝头,谈玉琢有点别扭地躲了一下,但车内的空间只有那么大,他的躲闪让梁颂年误以为他被撞得疼了。   “我没事……”谈玉琢看着前方红灯倒计时的数字,提醒梁颂年,“你好好开车。”   红灯跳转到绿灯的一刹那,梁颂年的手机里传来几声尖细的声音,不论怎么听,都听得出是女生的声音。   谈玉琢没有转头,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梁颂年收回手,重新放到方向盘上,发动车子。   “在开车,先挂了,不要闹了。”梁颂年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些,谈玉琢猜想对面应该撒娇了,因为梁颂年的语气很快就软和了下来,妥协一般,“嗯嗯,给你带了礼物。”   谈玉琢用余光偷偷扫车内的每一个角落,在车后座看见了橙色的爱马仕包装盒。   梁颂年挂了电话,谈玉琢重新调整好姿势,低头继续玩手机。   他心不在焉有点看不下去,梁颂年偏偏在这时候叫他。   “嗯?”谈玉琢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即使他已经看不进去上面的内容。   梁颂年伸手过来,谈玉琢以为他要干什么,往车窗的方向更靠近了一点。   梁颂年察觉到他隐约的抗拒,力气不算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往下压,“玩手机眼睛不要靠屏幕那么近。”   谈玉琢顺着他的力道,手拿远了些,“我有点近视,看不清。”   过了会,谈玉琢忽然问:“你刚刚和谁在打电话,我认识吗?”   “不认识。”梁颂年的回答很简短。   谈玉琢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对他的回答也没有多意外,他没有其他事情做,只能玩手机,刚被矫正过的距离就被他拉了回去。   梁颂年眼睛跟长他身上了一样,“玉琢,手拿远点。”   梁颂年的语气很正常,他惯常的腔调都是这样的,没有起伏,又沉又低,容易让人感觉到冷漠和疏离。   谈玉琢早就习惯,此刻却不知为何,觉得难以忍受,他没有照做。   梁颂年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没有说话,把手机关了,肩膀向左转,靠在车窗上闭眼。   他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对着车窗外,梁颂年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从车窗的倒影中模糊看到他下垂的嘴角。   车程并没有很长,谈玉琢却想了很多,他不太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和梁颂年开口。   谈雪刚重新住院不久,开了新的靶向药。   医生和他说谈雪很配合治疗,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情况,可能是看到谈玉琢开始工作,开始走向新的生活,她的心底也重新燃气些许的希望,想要再活得久一点。   窗外的阳光照进车里,照到谈玉琢身上,很温暖。   他慢吞吞地计算着时间,发现冬天已经不知不觉快过去了,再过一场春雪,春天就真正来了。   他倒没有多失望,类似的事情发生太多,他也麻木了,甚至没有多么沉重,只是忧愁如何委婉表达自己的想法。   梁颂年可能会很不理解他,但他确实不太想当小三。   重新找目标会遇到麻烦,但梁颂年是个好人,如果好好说,他可能还会帮忙介绍。   谈玉琢想着,轻松了些,整理好思绪,盘算自己现在还有多少钱。   梁颂年把车停在一幢独栋别墅的草坪上,解下安全带:“下车。”   谈玉琢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别墅,紧紧捏着安全带,嘴唇动了动,有点呆地问:“我也要下去吗?”   梁颂年打开后车座拿下橙色的袋子,闻言看了谈玉琢一眼,“不吃午饭了吗?”   谈玉琢结结巴巴:“我刚刚吃了个面包,还不是很饿。”   梁颂年关上后车座门,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座车门。   “那么大了,也要学小孩子闹脾气吗?”梁颂年扶着车门,似笑非笑看着他。   谈玉琢抬头,阳光照在梁颂年的脸上,照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他本来就是站在光下的。   谈玉琢很舍不得,但他舍不得的东西太多了,他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失去才是他的常态。   梁颂年俯身帮他解下安全带,谈玉琢弯身走下车,“你带我来做什么……”   他还没站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哥哥”。   梁颂年回身,弯下膝盖半跪在地上,张开手臂,接住了扑过来的女孩。   女孩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两口,“我的礼物呢?”   梁颂年抱着她站起身,拖住女孩的手臂,面对着谈玉琢说:“雅雅,这是玉琢哥哥,先叫哥哥。”   温雪雅好奇地看着陌生的谈玉琢,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很轻叫了一声:“哥哥好。”   说完,她便很快地转过头,把脸埋进梁颂年的肩膀里。   “还害羞?”梁颂年弯着嘴角笑,拍拍小孩子的背。   谈玉琢愣愣的,一动不动,更呆了。   “这是我爷爷朋友的孙女,你也叫雅雅就好。”梁颂年换单手抱住温雪雅,另一只手扶住谈玉琢的腰身,“路过这边,就想着和老人家吃一餐饭,过会进去,你跟着我叫二爷爷。”   谈玉琢微张嘴,“什么?”   他先处理完了一个信息,雅雅是七八岁的小女孩,然后又费力处理完了下一个信息。   “我不要。”谈玉琢吓得手哆嗦,“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温雪雅扭脸,在小缝隙里盯着他看,手拢在嘴边靠近梁颂年小声:“哥哥,我想漂亮哥哥抱。”   梁颂年把温雪雅的话转告给谈玉琢:“小孩想让漂亮哥哥抱。”   谈玉琢对孩子还是很有宽容心的,下意识手先伸了出去,等梁颂年把孩子递给他,他才反应迟钝地焦急,“你早和我说,我就不来了,怎么办,他会和你爸妈告状吗”   梁颂年无奈地笑:“谈谈,我不是小孩子。”   “你也怕我爷爷吗?”温雪雅懵懂地插嘴,“爷爷叫我学字的时候,我也怕他。”   她肉乎乎的小手在脸上比划,“爷爷的眉毛,这样竖起来。”   梁颂年戳了戳温雪雅的小脸,“雅雅,哥哥有点怕,你叫他勇敢一点。”   温雪雅便软声软气地为谈玉琢打气,“哥哥别怕,哥哥加油。”   作者有话说:   见家长~ 第52章 椰汁糕   温承义在温雪雅的描述中是一个时时吹胡子瞪眼的凶老头,实际面相却比谈玉琢想的还要和蔼些。   梁颂年见到人叫了一声“二爷爷”,转头向他介绍:“这是玉琢,我和您之前说过的。”   谈玉琢顷刻间紧张起来,他不可能真的随梁颂年叫人,但也不能不打招呼。   他停顿的几秒里,梁颂年手轻轻抚上他的肩膀,像是一种催促,也像是一种鼓励。   在梁颂年的目光下,谈玉琢轻声开口,“温老。”   “不是!”被抱在怀里的温雪雅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脸,大声喊,“哥哥你认错了,这是爷爷,哥哥你也得叫爷爷。”   温承义大笑起来,谈玉琢被突发的状况弄得一愣愣的,反应过来后往上抱了抱温雪雅,微微低下了头。   温承义笑完,装模作样地教训了一下自己的孙女,“鬼精头的,快下来,一直叫客人抱着像什么样子。”   温雪雅坐了个鬼脸,瞪着小腿要下去。   谈玉琢弯腰将她放到地上,温雪雅拉着他的手,要他跟自己一起去拆礼物。   温雪雅拉他到客厅,谈玉琢坐到沙发上后,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还没有人进来,抬高手臂抱住他的膝盖,整个人挂在他的腿上,“哥哥,抱我上去。”   谈玉琢重新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坐下。   温雪雅摆正自己的小腿,费劲地从袋子里拉出礼盒,打开盖子“哇”了一声。   “是小马。”温雪雅拿出盒子里的粉色小马,举起来展示给谈玉琢看,“雅雅也是小马。”   谈玉琢摸了摸小马的脑袋,皮革的触感柔软微凉,温雪雅耐心等他摸完,把小马抱进自己怀里。   客厅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温承义走进来,看见温雪雅坐在谈玉琢腿上,手杖在地板上敲了敲,“雅雅,哥哥身体不好,你不要胡闹,下来。”   温雪雅不愿意,转身使劲抱住谈玉琢的胳膊,“我不嘛,我要和哥哥一起玩,爷爷讨厌。”   小孩子下力气没个轻重,谈玉琢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勉强地表达出自己不介意的意思,“没事,雅雅不重,我抱着就好。”   温承义微微沉下脸,温雪雅缩了一下脖子,转头将恳求的目光转向梁颂年。   梁颂年走过来,伸手从后面抱住温雪雅的肚子,“过来,哥哥抱。”   温雪雅看看谈玉琢,又看看梁颂年,短暂地权衡了一下,还是不肯,小小挣扎了两下。   “和我不亲了?”梁颂年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温雪雅噘嘴,但还是听话地松了手,梁颂年抱着温雪雅在谈玉琢身边坐下。   谈玉琢衣领被温雪雅扯得有点乱,梁颂年若无其事地伸手帮忙整理了一下,谈玉琢伸手阻挡,轻声说:“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也不和我亲了?”梁颂年问。   他问的很小声,可温雪雅夹在他们两人中间还是听见了,她很善解人意地安慰梁颂年:“亲的,亲的呀,我们和你都亲的。”   谈玉琢因为过于尴尬僵硬了一瞬,温雪雅浑然不觉,抱着怀里的小马甜甜地继续说:“哥哥,我喜欢小马。”   梁颂年弯起嘴角,温柔地笑,温雪雅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和他有商有量的,“我也喜欢玉琢哥哥,比小马还喜欢。”   “哥哥,我以后长大了,可以嫁给玉琢哥哥吗?”   谈玉琢惊讶地睁大眼睛,怔了片刻,被空气呛住了,咳嗽了几声。   “雅雅。”温承义似乎忍不住了,“到爷爷这里来。”   温雪雅回头对他吐了下舌头,完全没有她之前说的害怕的样子。   她转回头,湿润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梁颂年,期待礼物一般期待他的回答。   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梁颂年却对她摇头,“不可以。”   温雪雅嘴角立刻垂了下去,梁颂年捏了捏她沮丧的脸,“之前不是说要嫁给哥哥吗?”   温雪雅仰着小脸认真思考了几分钟,“还是玉琢哥哥更好看。”   “可是结婚不是选最好看的人结婚。”梁颂年捏住她怀里的小马,把小马放在腿边,面对面握住了她的手,“哥哥送你的小马很喜欢吗?”   “很喜欢。”温雪雅乖巧地回答。   “和你的温迪比呢?”梁颂年问。   温迪是温雪雅养在马场的矮脚小马,棕红色的,温雪雅最喜欢摸它厚厚圆圆的鼻子,把它的鬃毛编成漂亮的麻花辫子。   “喜欢温迪。”温雪雅很快给出了答案,“如果只能有一匹小马,我要温迪。”   “可是温迪不是你最爱的粉色。”   温雪雅还是坚持选择温迪,“最喜欢温迪。”   “所以,以后遇到像温迪一样的人,你再和他说我想和你结婚,他会答应的。”梁颂年把小马塞回她怀里。   温雪雅扁扁嘴,“那玉琢哥哥和谁结婚?”   梁颂年转头看向谈玉琢,笑得有点微妙,问:“玉琢以后想和谁结婚?”   谈玉琢睁圆眼睛,瞳孔倏然一缩,慌乱地将目光撇向一旁。   很微小的反应,如果梁颂年不是坐得离他极近,可能也不会发觉。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谈玉琢很快恢复了正常,表情没有分毫的变化。   梁颂年闷声发笑,温雪雅听不懂他们明里暗里在说什么,只顾着惦记自己的事情,忙不迭地请求:“哥哥,和我结婚吧,我爷爷有很多钱,都给你。”   “那也不行。”梁颂年笑意更盛,“哥哥也很有钱,你没有机会。”   温雪雅气鼓鼓,“我还有爸爸妈妈的钱!”   温承义终于站起身,态度强硬地把温雪雅从梁颂年的膝盖上抱下来。   “明天就叫爸爸把你接回去。”温承义虎着脸,看上去确实有那么几分严厉的样子。   温雪雅指头戳着下巴,疑惑不已,“为什么呀?”   温承义说话带着一点本地的口音,梁颂年用方言和他说了一句什么。   温承义也用方言回他,两人说了许多。   谈玉琢听不懂,焦虑伸出触须,逐渐在他的皮肤上弥漫,他一时怀疑梁颂年在说他的坏话,一时又害怕他仍旧在结婚的问题上打转。   过了会,他又过分地责怪起自己来。   谈玉琢嘴唇抿紧,他努力睁了两下眼睛,想要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却越眨感觉眼睛越痛,一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眼睛眨动的频率上。   “玉琢。”梁颂年俯身,在他耳边问,“眼睛怎么了?”   谈玉琢抬手揉了揉自己眼睛,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摇了摇头说:“没事,好像灰尘进去了。”   梁颂年安静地看了他片刻,“刚刚我们在说中午的菜式,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谈玉琢坐不直腰,有点畏缩小心的样子,他从下而上地看梁颂年,“你们在说这个吗?”   “嗯,上次喝过的苦瓜排骨青豆汤还喜欢吗?”梁颂年在背后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快就分开了,谈玉琢低头看了一眼,又重新抬头看他。   “二爷爷家的厨师是广东人,做粤菜很有一手。”梁颂年温和地笑,“要不要试试窝蛋奶?”   温雪雅嘴快得很,“要,哥哥你说要。”   “还要椰汁红豆糕。”温雪雅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好,雅雅要。”梁颂年摸了摸谈玉琢的后颈,“玉琢要不要呢?”   谈玉琢算是发现了,梁颂年和温雪雅说话的语气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很早就怀疑梁颂年拿他当孩子哄,但真的确定的这一刻,谈玉琢还是莫名百感交集。   “我也要。”谈玉琢小声回答。   温承义把午餐安排在了别墅二楼的餐厅。   餐厅很宽敞明亮,正中放着一张长桌,面对透明的落地玻璃,楼下花园造景尽收眼底。   温雪雅吃饭也要和谈玉琢坐在一起,保姆就搬来了一张儿童座椅放在了谈玉琢的左边。   饭桌上,梁颂年和温承义说话依旧用方言,谈玉琢在陌生的语境中安静吃饭,偶尔会给温雪雅喂几口甜食。   不知道他们说到了什么,温雪雅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兴奋地用方言喊了一声什么。   三个人都在笑,谈玉琢不笑显得太突兀,为了融入进去,他也挤出点笑容。   温承义拿着酒杯站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梁颂年淡淡应了,谈玉琢猜测他们在互相敬酒,很有眼力见地也举着杯子站起来。   温承义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这抹诧异一闪而过,没有被谈玉琢捕捉到。   他稀里糊涂跟着梁颂年喝了一杯酒,坐下后,温雪雅一直盯着他看,谈玉琢压低声音问她:“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呀?”   温雪雅捂住嘴巴摇头,答非所问地笑,“哥哥,喜欢你。”   “哥哥也喜欢你。”谈玉琢给她夹了块椰子糕。   吃完饭,温承义安排司机送他们回酒店,抱着温雪雅送他们到门口。   “回去代我向你爷爷问好。”温承义叹了口气,“上次他生病,我只来得及赶过去看他一眼,康复之后也没时间再去看望。”   “一切都好,您别担心。”梁颂年打开车门,先让谈玉琢上车。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梁颂年才坐上车。   下午天气热,谈玉琢的脸上起了层薄红,梁颂年叫他的名字,谈玉琢转头一言不发地看他。   梁颂年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盒子。   “这什么?”谈玉琢接过,放在手上摆弄。   “礼物,给你的。”   谈玉琢摇了摇,光听声音没法判断里面是什么,他撕开礼盒纸,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是一只透明渐变色的雪兔。   “呀,隐藏款!”谈玉琢张大嘴巴,惊讶地问,“你哪来的?”   梁颂年靠近,谈玉琢没有躲开,还在看着手里的雪兔盲盒,他用嘴唇贴了贴谈玉琢的脸颊,“随便抽了几盒就抽到了。”   作者有话说:   温承义(举杯):哈哈,小年,希望下次喝到你们的喜酒   玉宝(听不懂,但是)(“哗”一声果断站起)(举杯) 第53章 清澈   谈玉琢拇指蹭了蹭雪兔透明的耳朵,把这个小物件看得很仔细。   梁颂年送过他不少昂贵的礼物,但大多一到他手上,就被他草草估算了价格,没有收到多少珍惜。   “谢谢你,我很喜欢。”谈玉琢那双时常氤氲着水汽的眼睛亮亮的,像一个单纯的很容易满足的小孩。   他小心把雪兔重新放回盒子里,“你怎么运气那么好,我抽了好多都没抽到。”   梁颂年靠在他肩膀上没有说话,谈玉琢转头,从这个角度看梁颂年感觉很新奇,他很少能有俯视他的机会。   “会不会很重?”梁颂年问。   谈玉琢看着他直直下垂遮盖住一半眼睛的睫毛,违心地说:“还好。”   梁颂年动了动,鼻尖轻轻触碰到了谈玉琢的脖颈,他往上移了些距离,“今天没有喷香水。”   谈玉琢被他的动作弄得有点痒,但还在尚且能够忍受的范围内,所以没有躲,很轻地“嗯”了一声。   梁颂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闭上眼睛,像是喝醉了,谈玉琢低头,他呼吸间淡淡的酒精味就扑到了他的脸颊侧。   谈玉琢安静看了他几分钟,移开了视线,对着前方的隔断发呆,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一个私密的空间里时,他大着胆子伸手碰了碰梁颂年的额头。   梁颂年没有反应,谈玉琢的胆子更大了些,手指顺着脸部的线条,落到鼻尖,“颂年,你鼻子好高呀。”   梁颂年没有睁开眼,第一下没有握到他的手腕,而是落在了手指尖,“太累了,让我睡一会。”   谈玉琢便不动了,梁颂年的手向上摸,摸到他的手腕,不算地用力地握在了手里。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午后阳光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   可能是昨晚睡眠时间充足的缘故,谈玉琢一点没有睡意都没有,他侧脸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车流,尽力地想要忽视自己手臂上传来的温度。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酒店地下停车场。   梁颂年看上去已经睡熟了,谈玉琢感到些许的为难,不知道现在应该叫醒梁颂年,还是等他睡醒。   他尝试搬动梁颂年,发现想要实现这个操作,确实有点为难他,便很快放弃了。   “颂年。”谈玉琢采取了比较柔和的方式,很轻地叫梁颂年的名字,“我们到了。”   他来回叫了三四遍,躺在他肩膀上的人没有一丝回应,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他犹豫几秒,改用手轻轻推,“颂年,颂年,你醒醒,我抱不动你。”   谈玉琢用的力气大了些,梁颂年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更紧地贴近了他的脖颈,声音闷闷的很含糊,“再睡一会。”   谈玉琢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以为他真的累了,把手缩了回去,任由自己被人抱了许久。   梁颂年这次换了空间更为宽敞的库里南,但车内空间终究有限,更何况两人要挤在一起。   谈玉琢怀疑自己内脏都快要被压扁,连呼吸都不畅起来,他没有办法,只能努力地去适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玉琢感觉到梁颂年幅度很小的动了动,尔后腰上的力度小了不少,他舒了一口气,人应该是醒了。   梁颂年睁开眼,从谈玉琢的肩膀上直起身,除了头发有点凌乱外,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差别,眼神依旧是清明的。   “你醒了。”谈玉琢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胳膊,“我们上去吧。”   “怎么没有叫醒我?”梁颂年问。   谈玉琢想说自己已经叫过了,只是他睡得太沉,没有发现。   话到嘴边,谈玉琢换了完全相反的说辞,“看你太累了,不舍得叫你起来。”   果然,梁颂年没有发现他的谎言,深信不疑,亲了亲他的耳垂,“谢谢。”   梁颂年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嘶哑,谈玉琢摸了摸被他亲过的耳垂,“你不要乱亲。”   梁颂年闻言忍不住笑,手撑在皮椅上,俯身凑近,吻落到他的眉毛上,“那这里可以吗?”   谈玉琢皱眉,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表情一时难以形容。   梁颂年没有停止自己的行为,嘴唇往下移,落到鼻梁上,“这里呢?”   谈玉琢抿嘴,柔软的触感再次转移,到了眼皮上,“这里可以?”   “好了,干嘛呀。”谈玉琢手虚虚握成拳,抵在梁颂年胸口,隔出一段可有可无的距离,“你可真会钻空子。”   梁颂年不太在意地笑,很民主的样子,“我尊重你的意见。”   “亲亲亲。”谈玉琢气急败坏,懒得与他争辩,“哪里都可以亲,好了吧。”   回到酒店房间,谈玉琢所有的能量都消耗殆尽,变得心不在焉,脑子都转得慢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爬上床躺着。   他也不是想睡觉,在温承义家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回到相对松弛安全的环境里,过度紧绷的情绪便猛烈地反扑回来,让他长时间无法集中精神。   谈玉琢怕自己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太奇怪,所以一直拿着手机,装作百无聊赖玩手机的样子。   过了会,梁颂年在他身边躺下,谈玉琢感觉他安静得过分了,转头一看,他侧着身子面对他,又闭着眼睛睡着了。   可惜这次他没有睡多久,放在枕头下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谈玉琢想帮他把手机关静音,梁颂年却很快醒了过来,看了一眼来电人备注后,接通了电话。   “爷爷。”梁颂年从床上撑坐起来,半靠在床头。   谈玉琢噤声了,小心地翻身,身子蜷缩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再小一点。   他没有仔细听两人说了什么,梁颂年突然碰了碰他。   谈玉琢维持着原姿势没有动,眼睛黏在自己的手机上,很小声问:“怎么了。”   梁颂年朝他俯下身,声音也很轻,“来看看小羊。”   谈玉琢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僵硬了几秒后,缓慢地转过身。   梁颂年举着的手机屏幕被一只小羊的脸完全占据了,明明是单向的视频,小羊却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咩咩”叫了两声。   “它叫希贝尔。”梁颂年声音压得很低,响在离他耳朵很近的地方,“是今年下的第一批小羊里面最漂亮的小羊。”   希贝尔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和煦的风中眯了眯眼,蓬乱的卷毛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可爱吧,我给它做了个单独的窝。”手机里传来梁鸿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画面旋转,光线陡然变暗,屏幕上出现一个草搭的窝,干草上还搭着一条薄麻料毯。   “看上去比上次大了一些。”梁颂年换了个姿势,谈玉琢感觉他靠得太近了,不作声地对他摇头,用口型说:“会被发现的。”   梁鸿声把小羊放下,小羊“咩咩”叫,在自己的小地盘里不稳地走了两步,短短的尾巴翘着,时不时甩动几下。   谈玉琢一直觉得梁颂年的爷爷是个很有趣的老人,他最先发现梁颂年的病,照顾自己孙子的年岁比梁颂年的亲生父母都要长些,自然也是对他的病情最为清楚的一个。   但梁颂年还是会为梁颂年做对他而言,既不能理解也无意义的事情。   谈玉琢想,大抵爱梁颂年的人都是一个样的。   用一件件无用功,希望能有一天被用来证明爱,被他翻阅,在他的手指尖下默默无响。   梁颂年认真地看着希贝尔,目光专注,谈玉琢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能什么都没想,这很符合梁颂年的性格。   他早已经学会一套让自己如何在秩序社会里伪装的法则,只需要调整自己的表情和语言,做出应该做的反应,就能让他与正常人无异。   他是否真的被触动,感到愤怒、悲伤或是喜悦,却是未知数。   “谈谈。”梁颂年叫他,视线从屏幕上转移到他的脸上,“你好像小羊。”   谈玉琢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睛,眼神迷茫,“我像它?”   “不是。”梁颂年缓缓说,“不像希贝尔,像艾尼德。”   “我养的第一只小羊。”   谈玉琢背靠着柔软的被褥,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睁开了,目光看上去很无辜。   梁颂年的小腿被触碰了一下,力度很轻,和艾尼德用角轻轻蹭他的力度相当。   谈玉琢不敢再乱动了,安分地把自己的腿放好。   梁颂年看着他的眼睛,停顿了一瞬,眉眼里含着温和的笑意,“爷爷不知道我给她取名了。”   “那你也不能说我像羊呀。”谈玉琢听不懂,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有点不大高兴,“羊天天都在噗噗拉便便呢,走哪拉哪。”   谈玉琢说完有点后悔,因为梁颂年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他怕给对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解释说:“我不是说你的小羊不可爱的意思,只是放在我身上不太好,要是我老了之后这样,是要天天被护工扇巴掌的。”   “很可怜的。”谈玉琢说得真诚。   沉默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梁颂年移开了些距离,简短地和梁鸿声说了几句话,挂了视频。   谈玉琢移动自己的身子,从背后抱住他:“怎么了,那么小气,我说几句还不行吗?”   梁颂年没有转身,谈玉琢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应该不会有那样的烦恼,毕竟你养胃,对我也做不了什么,我的屁股很安全。”   梁颂年终于有了反应,转过身,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   作者有话说:   Enid 艾尼德,凯尔特语,意为“纯洁的毫无瑕疵的”,引申为“白月光”   在遇到谈玉琢后,梁颂年的小羊就拥有了自己的姓名 第54章 百合   回到Z市,项目告一段落,梁颂年给组员都放了一周假。   孟圆提着包坐上电梯,和角落里安静站着的谈玉琢打了一声招呼。   谈玉琢刚刚在走神,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缓慢地转过头,看见孟圆的脸,愣了一瞬,谨慎地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孟圆不动声色地往他的方向移了几步,“刚开始工作就要跟项目,前端时间真是辛苦了。”   谈玉琢虚弱地应:“还好。”   他的语气和脸色都让这句话听上去不太真诚。   “这次真大方,沾了你的光,居然一次性放了那么长时间假。”孟圆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电梯到了一楼,她朝外走,“再见了,下周见。”   谈玉琢和她道完别,回想她最后留下的话。   电梯到达负二层,谈玉琢循着记忆朝车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给梁颂年发消息。   “你是不是又给我开后门了?”   谈玉琢拉开车门,在上车前挑了一个表情包发过去。   梁颂年的消息回得很快,也很简短:“没有。”   “真的没有吗?”谈玉琢坐上车,和司机报了地址,靠回车靠背,“可我还想这样谢谢你呢。”   他恶意地挑选了一个可爱小猫亲亲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谈玉琢等了十分钟,梁颂年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的时候,梁颂年的头像上亮起红色的消息提示标。   “嗯,开后门了,好好休息。”   谈玉琢看得有点想笑,心满意足地切换掉聊天界面。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家私人医院旁的花店门口,谈玉琢和司机道完谢,约定好回去的时间后下车。   谈玉琢推开花店的门,门上的风铃被门页推动,“叮铃铃”响。   站在门口收银台后的营业员微笑着和他说了欢迎,谈玉琢回以淡淡的笑容。   “今天早上刚拿的水仙百合很漂亮呢。”营业员见他很好说话的样子,适时向他推荐,“还有粉色的卡特琳康乃馨,不论送给谁都很合适。”   水仙百合盈盈温柔开放在花瓶里,谈雪很喜欢百合,谈玉琢便挑了一束,叫营业员捆扎包装好了,抱在怀里走出花店。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谈玉琢已经闻过很多次,但到现在依旧不太能够适应。   站在病房门口,谈玉琢低头仔细把每朵花的花瓣都整理了一下后才推开门。   房间内部的装修看不出病房的样子,淡黄的薄纱窗帘合着,阳光朦胧地投进房间。   谈雪还没有醒,谈玉琢轻手轻脚关上门,走到病床前把花放下,尔后俯下身。   即使每天的药膳和补品流水一般地送进来,谈雪依旧不可遏制地消瘦下去,短短几天没见,她的脸上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皮。   谈玉琢看着她,又迷茫又恍惚,他最近老是梦见之前的事,梦见很久之前的谈雪。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在档口开了家服装店,拿个小马扎坐在店门口,身上穿着当时正时兴的红色吊带裙。   地下商场门口买的廉价香水,喷在她身上,问不出劣质的香精味。   他趴在小桌子上用铅笔写作业,谈雪和其他几个老板聊天,有人说:“你儿子长大以后一定有出息,你要享福的。”   谈雪捂着嘴巴笑,身子朝谈玉琢的方向倾斜,“是的呀,我宝宝聪明,我就是享福的命。”   可惜,谈玉琢是没出息的,浑浑噩噩地活了许多年。   谈玉琢坐了十几分钟,谈雪转醒,眼皮颤动了几下,睁开来。   “妈咪。”谈玉琢站起身轻声叫她。   谈雪的反应很慢,不知道是因为脑子的神经被压迫着的原因,还是刚睡醒没有完全醒觉的原因。   谈雪声音沙哑,很轻地叫了一声:“宝宝。”   谈玉琢抿了抿唇,尽量不让自己露出难过的神色,眨了几下眼睛,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谈雪笑,薄薄的皮肉被牵动着,看上去有点僵硬,“没有,妈妈在这里有人照顾,没有不舒服。”   谈玉琢倒了杯水喂给她,谈雪喝了点水,再开口嗓子清澈不少。   “今天不是周二吗?”谈雪靠在床头,关切地问,“怎么有时间来看妈妈?”   “刚出差回来不久。”谈玉琢解释说,“项目完成了,老板给我们放了假。”   谈雪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们宝宝好厉害。”   谈雪的手心很凉,谈玉琢抬手握住了。   他现在应该调动自己的情绪,尽量多说些话,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像往常一样把一些东西忽略过去。   这是他和谈雪之间无言的默契。   谈玉琢却笑不出来,他垂着嘴角,细弱地叫了一声“妈咪”,然后再说不出下一句话。   “我没有厉害。”谈玉琢垂下头,他深知自己是多么庸俗而一无是处的人,却对此毫无办法。   谈雪的手从他手心里滑落,落到他的肩膀上,“不厉害也没关系,你一直当妈妈的宝宝。”   谈玉琢很快地转过头,背对着谈雪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带了花过来。”   谈玉琢再转回头,神情已经正常了,他把花捧到床上,让谈雪看清楚,“我选了粉色。”   谈雪摸了摸花瓣,笑得很开心,“很漂亮,就是我有点看不清了。”   “宝宝,你再靠近点。”谈雪抬起头,“刚刚一直都没有看清宝宝。”   谈玉琢便靠近了些,谈雪眯眼仔细看了一会,“噢哟”了一声,“都有黑眼圈了。”   “熬了好几个夜,当然会有黑眼圈了。”谈玉琢怕她看出更多,重新拉开了距离,“工作嘛,又不是去享福的。”   “是不是很累呀?”谈雪问。   “也没有很累,同事都很照顾我。”谈玉琢在床边坐下,忍不住把头趴在谈雪的腿上,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她,“就是在家里好多年,感觉好多东西都跟不上。”   他沉默了一瞬,语气平常地继续说,“我有点没用。”   “怎么会。”谈雪捏捏他的耳朵,“小时候别人都说你痴呆,但偏偏你最争气,考了那么好的学校。”   “没有人比你更有出息。”   谈玉琢闭上眼睛,他前几天给谈雪买了新的香水,不知道她喷了哪瓶,闻上去有股淡淡的苹果香。   花和香水,组成他所有记忆里的谈雪。   他抬起头,看见的却是谈雪病弱苍白,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的脸。   谈玉琢握着她的手,因为过于瘦而突出的骨节硌着他的手心,明明紧握着,却感觉无时不刻都在流失。   谈玉琢很想向她撒娇,像小时候不愿她出门,让她留下来陪自己一样。   但他已经早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也明白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顺遂人意。   谈玉琢在病房里待了好久,和谈雪一起吃完晚饭,才按照约定离开了医院。   坐上下行的电梯,谈玉琢面对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脑子很空白。   司机中途和他通过电话,已经提前离开了。   谈玉琢路过来时的花店,发现花店还没有关门,思考了几秒钟,走进去买了一小束现成包好的花。   他辨认车标,最后打开停在路边迈巴赫的车门,“都说你不用来接我了。”   梁颂年在回信息,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见花,“顺路。”   谈玉琢爬上车,从身后拿出花,挡在自己脸前,“猜猜我是谁。”   梁颂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入目就是一片纯白的花束,他抬手轻轻摁下花,谈玉琢的脸就从花后露了出来。   漆黑湿润的眼珠,长又密的睫毛,近看好像一只小猫。   梁颂年笑,配合他,“是谁啊?”   谈玉琢把花送进他怀里,“我挑了好久的。”   梁颂年接过花,看了好久,才把花好好地放在一边,“谢谢,我很喜欢。”   谈玉琢抱住他,在他脸上快速地亲了两下,“我就知道你喜欢。”   亲完,他就自觉地坐回副驾驶座,系好自己的安全带。   梁颂年发动车子,过了一会,他转过头,忽然问:“阿姨身体怎么样?”   “看上去好多了。”谈玉琢摸了摸鼻子,语气里听不出异常。   梁颂年看了他一会,目光重新回到前方的路上。   梁颂年没有告诉过谈玉琢,他撒谎的时候会有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   梁颂年想起医生的话,打开的车窗外涌进凉的夜风。   谈玉琢经常以为,有钱能解决很多问题。   所以梁颂年在他眼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不管是谈玉琢还是梁颂年,他们都心照不宣,明白钱从来都不是万能的。   所以谈玉琢从不过度要求,可梁颂年希望,谈玉琢能指责他,指责他过去种种。   谈玉琢吹了会风,有点冷了,把车窗关上。   “我想喝饮料。”谈玉琢霸道地提出要求,“等会街口的便利店停一下。”   “少喝点。”梁颂年这样说,但到了便利店附近,他还是靠路边停了下来。   谈玉琢下车,一蹦一跳地像只兔子一样跑进便利店里,不多时就跑了出来。   梁颂年靠在车边等他,谈玉琢喘/气/有些许急/促,把手里另一瓶饮料递给他,“给你。”   梁颂年不喜欢这种过度甜的饮料,但还是接过了。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谈玉琢拧开瓶盖,“我这次可没有藏烟。”   “过几天有个宴会,你陪我去吗?”梁颂年手里握着饮料,却不喝。   谈玉琢眼睛就黏在他手里的饮料上,敷衍地点了点头,认真地问他:“你好像不喜欢喝,还要喝吗?”   在这种地方上,谈玉琢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小聪明。   梁颂年说不喝,他便高高兴兴地把饮料拿了回去。 第55章 人来人往   谈玉琢降下车窗,看向山腰间若隐若现的别墅身影。   早上起得太早,车内空调温度开得高,导致他脑子迷迷糊糊的,被车外灌进来的凉风一吹,依旧没有清醒多少。   “为什么宴会那么早开始啊?”谈玉琢关上车窗,困得有点睁不开眼。   梁颂年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确定时间,没有抬头地说:“因为要去和长辈请早,最好不要迟到了。”   谈玉琢靠着车座椅背,几分钟过去也没有任何声响。   梁颂年抬眼看他,谈玉琢虽然神情看上去很专注和认真,但梁颂年知道,他还在思考。   “什么长辈?”谈玉琢加载完毕,没有在状况内的样子。   梁颂年放下手,笑了笑:“今天是家宴,会比较累,一直到晚上才结束。”   谈玉琢目光过了几秒后才聚焦到他身上,“什么……你没有提前和我说啊?”   梁颂年很坦然,“如果提前说了,你肯定不肯来。”   谈玉琢一直认为梁颂年是个讲道理的人,对他从来没有提防,一下遭到背叛,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   “可是……”谈玉琢慌乱地看向车窗外,车外的景色快速地从他眼前掠过,他连跳车的机会都没有。   “我现在也不愿意啊。”谈玉琢企图和梁颂年商量。   梁颂年从他的脸上移开目光,温和一笑,反问:“是吗?”   谈玉琢被他简单的两个字绕了进去,暂时迷惑了一瞬,气极反笑,“当然了,你把我叫来这里干什么?”   谈玉琢声音音调大了不少,梁颂年却没有把他的恼怒看在眼里,眉眼之间依旧是松散的。   “爷爷说想再见见你。”梁颂年说。   谈玉琢皱起眉,他想不出梁鸿声想见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总归应该不算好。   梁颂年伸手,宽大的手掌压住了他的手背,谈玉琢皱起眉,但没有抽出手。   “我不想去。”即使车已经行至半路,谈玉琢还是直白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   梁颂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没事,不想见太多人,你呆在我房间里就好。”   谈玉琢烦躁不已,沉默了下来,想要像往常一样压抑住自己翻涌不止的情绪。   在梁颂年面前,他最紧要的是听话,所以无论梁颂年提出多少让他为难的事情,他心有怨言,最后依旧会乖顺地完成。   他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像上次一样,只要模糊掉对面的人,忽视他们微小的表情变化,走完过场就可以。   他不知道今天会来多少人,车已经拐上了直路,别墅不再隐在群山间,看着大门旁的保安亭,谈玉琢突然觉得喘不上气。   人肯定会很多,谈玉琢想得快要窒息,身体比他的脑子更快地动了起来,手猛地拍上车窗。   “玉琢?”梁颂年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腕,谈玉琢动不了,显得更加焦躁了。   “我不想去。”谈玉琢只重复这一句话,他扭着自己的手腕,时不时转头看向车窗外,身子不断往后退,“我不去。”   草坪上不时走过几个人影,他被刺激到一般,使劲掰梁颂年的手。   “玉琢,冷静一点。”梁颂年压住他乱动的腿,谈玉琢被压在车角落里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谈玉琢挣不开梁颂年的手,车停下后,他更加崩溃了,“你明明知道,你都知道的,为什么还要不问我的想法就把我带过来。”   “我不想见你的家人。”谈玉琢控制不住地喊,“你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怕,可你有没有想过我!”   梁颂年单手摁下他的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面对着自己,“玉琢,没事的,你看着我。”   谈玉琢瞳孔一直在乱颤,他看了一眼梁颂年,就叫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他神志回来一点,梁颂年的食指和中指正卡在他的齿关间,强硬地撑开了他的嘴。   “呼吸,谈谈,呼吸。”梁颂年的力气很大,谈玉琢的下巴很快酸痛了,他搞不清楚状况,“呜呜”叫了两声。   口腔被撑开太久,装不下的口水沿着嘴角流下,谈玉琢本能地握住梁颂年的手腕。   他喘了口气,梁颂年的力气才小了些。   谈玉琢咳嗽了两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梁颂年松开他,两根手指上全是湿乎乎的口水。   谈玉琢恍恍惚惚的,梁颂年抽了张湿纸巾,低头擦自己的手指,谈玉琢看见他的指根被咬破了,淡红色的血晕在纸巾上。   梁颂年擦完,又抽了一张。   谈玉琢靠在车门上,见他靠近,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梁颂年的动作一顿,尔后稍微往前了几寸,见谈玉琢没有再明显的抗拒,伸出手,湿纸巾触碰到了他的嘴角。   谈玉琢嘴唇无措地嗫嚅了一下。   梁颂年擦干净他的下巴,两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谈玉琢还是想跑,他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眼睛不住地往上看,梁颂年叫他的名字,过了好久,他才有反应,重新把视线放到了面前的梁颂年身上。   “对,对不起。”谈玉琢磕磕巴巴的,声音很细很小。   到了这一步,他停顿了一下,还是低声说:“我不想参加,求求你。”   谈玉琢实际上没有抱多少希望,梁颂年的固执和强硬,他无比清楚。   正如他无法阻止梁颂年出国一样。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谈玉琢正面临着孤立无援的境地,临近毕业,对社会一无所知,母亲患病。   他知道,但他还是走了。   梁颂年的思维很简单,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谈玉琢只是他生命中一个额外的分支,谈玉琢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大方地给予帮助。   但是谈玉琢怎么想的,他需要什么样的情绪反馈和陪伴,不在他思考的范围内。   所以他显然也忽视了一个问题,谈玉琢身边从来都不缺想对他施以援手的人。   他想要钱,就会有人巴巴地捧到他面前,周时对他也是从不吝啬。   谈玉琢想咬自己的手指,但没能成功,梁颂年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连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谈玉琢已经快妥协,他想叫梁颂年先下车,自己冷静一下。   “我叫人送你回去。”梁颂年先开口,谈玉琢听见声音,下意识抬起眼。   “真的吗?”谈玉琢以为自己听错了,向对方更确定了一步,“送我回去?”   梁颂年点了点头,谈玉琢又问:“那你爷爷那边呢?”   “没事,我会和他解释。”梁颂年说完,谈玉琢的脸上就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谈玉琢想不了更多,甚至在他面前,也忘记了伪装,表现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反应。   梁颂年先通知了还留在家里的陈春,然后给司机打了电话。   司机很快去而后返,梁颂年下车,谈玉琢降下一点车窗,只露出自己两只眼睛。   “那我回去了,你好好吃饭。”谈玉琢还是很紧张,余光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向。   梁颂年还没对他笑完,有人路过,谈玉琢很快地缩回脑袋,把车窗关上,像某种机警的食草小动物。   梁颂年在僻静处,抽完两根烟,才走进门。   老宅平时很冷清,只有在这时候才热闹了起来。   梁颂年穿过客厅,中途和几个长辈打了招呼,梁震最先看见了他,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来得晚了?”梁震有点责怪的意思,“爷爷刚刚念叨你,快去看一眼。”   “有点事耽误了。”梁颂年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走。   梁震在楼梯下等了会,没有见到人,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问,“不是说要带人来吗?”   梁颂年走在前面,这几年,他长得比自己的父亲都高大了许多,也更让人难以猜到他的真实情绪。   “他身体有点不舒服。”梁颂年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   梁震并没有过多地关注,随口提了一嘴后,没有再问。   走到二楼,梁颂年站在门口,梁震见他不敲门,转头看了他一眼。   梁颂年握住门把手,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他好像不太愿意。”良久,梁颂年开口。   梁震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梁颂年抬起脸,转头看向他,“婚期可能又要推后了。”   梁震愣怔一瞬,只说:“你先进去。”   梁颂年听话地敲门,等了几秒后打开门。   梁鸿声照旧坐在主位上,他看上去精神头好了许多,看见梁颂年便爽朗地笑出声,叫他快进来。   梁颂年挨个请完早,梁鸿声单独拉过他的手,轻声问他:“怎么你自己一个人来啊?”   这些年,梁颂年瞒得很紧,哪怕梁震有心调查,也没有调查出什么,只有梁鸿声知道谈玉琢的存在。   梁颂年也几乎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高中刚谈恋爱不久,便把人领到他面前。   梁鸿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过就当过完明面了,所以哪怕是梁震想查,也没有查出什么。   “他身体不太舒服,我没让他来。”梁颂年俯下身,“下次再带过来。”   “有什么事多沟通。”梁鸿声生完病,身体还是亏空了些,握着梁颂年的手止不住发抖,“我看他不是个胆子大的,别吓到人家。”   梁颂年反常地没有反应,片刻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前面看见有宝宝问,为什么玉宝还没有喜欢梁哥,因为实际上玉宝视角下,他一直过得挺委屈的,梁哥基本每件事都在强迫他,也不太会沟通   梁哥家里人基本都知道他的德行,所以他虽然经常把婚期挂嘴边,他们也心照不宣地怀疑:你小汁,是正规渠道谈的恋爱吗,对方有没有答应啊?! 第56章 丝带   过午,正是时间难打发的时候,梁思齐主动约梁颂年去打高尔夫。   几个小辈里,梁颂年的年纪不大不小,正好夹在中心,上下都能说得到几句话,是他们这辈的主心骨,有什么活动都希望他能参加。   大多数时候,他也不会摆架子,不论谁来邀请他,他都会答应下来。   梁思齐来的时候,梁颂年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少见地没有立刻理人。   梁思齐礼貌地没有乱看。   梁颂年发完消息,抬起眼,用一贯的温和语气问:“什么时候喜欢玩高尔夫了,小时候不是嫌太枯燥吗?”   梁思齐轻声坦白:“这里太闷了,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一行人便随便在车库里挑了几辆车,从老宅出发,到了高尔夫球场。   梁颂年打了几杆球,算作热场,便自觉退场,把球场让给底下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   梁思齐今天没什么手感,输了几场后便也不玩了,和梁颂年一起坐在遮阳伞下休息。   “哥,听说你把玉琢招在身边做了助理。”梁思齐用余光看梁颂年的脸色,“单独安排了一个办公室。”   梁颂年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把手里握着的杯子放下,“在我办公室旁边。”   梁思齐没想到他说得如此坦然,原本预想好的聊天节奏被彻底打乱,明显慌乱了一瞬。   梁颂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爸叫你问的?”   梁思齐尴尬地点头,“我没有说出玉琢的名字。”   “没事。”梁颂年看上去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很宽容,“总要知道的。”   谈玉琢所有的信息都记录在档,若真心想要调查,哪怕有梁鸿声明里暗里的阻挠,也不算难事。   梁颂年说话总不会很满,短短的一句话可以延伸出无数个意思,梁思齐摸不透他的意思,没有再说话。   工作人员适时走过来,为他们添了新的甜品水果和饮品。   梁颂年把手边那杯果汁推向梁思齐,“我爸爸一有什么事情,就撺掇你爸爸来问,三伯把他从小惯到了大,一大把年纪了,还爱做这种事。”   梁思齐接过果汁,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混合果汁混杂了好多水果的味道,喝到最后,只觉得上颚发酸。   梁颂年打开手机,私人账号上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提示,他忍住打电话的冲动,端起桌子上的冰水喝了一口。   半小时后,梁颂年的手机才响起一声消息提示音。   梁思齐看着他摁亮手机屏幕,看了没一会,弯起嘴角笑了笑。   因为视角的原因,梁思齐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点内容,是一张照片,拍的东西也很简单,只是一桌的食物。   梁思齐不知道让他高兴的点在哪里。   在他们不远处,从高尔球夫车上下来三个人,梁思齐注意到其中一个不断地朝他们的方向望。   周潇红把自己手里的球杆递给球童,自然大方地和梁颂年打招呼,“小梁总。”   梁颂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平静地看着她,“你好。”   “上次见面还是在我继子的葬礼上。”周潇红穿着一套休闲的运动装,很衬她,更加让人看不出年纪,哪怕三人当中只有她站着,也丝毫没有扭捏的形态,“不知道小梁总有没有忘记我。”   梁颂年说“记得”,听不出有几分真意,他转头对梁思齐说:“你先去玩会。”   梁思齐点头,也不过多好奇,很快地起身走了。   周潇红在他的位置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小梁总,今天见到你是意外,不过机会难得,我有些事想和你讲明。”   周潇红抬起自己的手,转过手心,用手背面对着梁颂年。   在她的无名指上,一颗粉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已经离婚了。”周潇红涂了裸色口红的嘴唇轻轻扬起,“小梁总差不多也可以收手了,再做下去,我前夫要上门分我的财产,我可就太心疼了。”   “恭喜。”梁颂年神色不动。   周潇红低头,手指摆弄手上的钻戒,“我知道你是做生意的,不做没本的买卖。”   她转身,把身后的包拿到身前,从里面找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周时的遗物基本都是我经手处理的,我看见这个的时候,想着应该你会感兴趣,就一直随身带着。”周潇红点了点信封,信封纸微微下陷,模糊显露出里面角落里小硬物的轮廓。   梁颂年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了信封一眼,给人没有攻击力的错觉。   周潇红没满十八岁的时候就独自跑到G市进娱乐圈,心态无比强大。   “我知道你为谁出气,但我实话说,除了让他跪了会灵堂,其余事情我可没有刁难过他。”周潇红打开烟盒,细长的女式香烟夹在手指间,“他和我没什么两样,我犯不着为难他,但我也没义务救他。”   周潇红想点烟,但梁颂年在场,她猜对方应该不愿意闻到烟味,就没有动作。   她望着远处的草坪,眯了眯眼,眼尾出现些许细纹,“他自己知道火坑,他愿意跳,没人救得了他。”   梁颂年直起身,拿起信封,向她道谢。   周潇红碾着手里的烟卷,垂下眼睫,做足了姿态后轻笑:“可能你不会理解我们,但人总要挣出路。”   “说句难听的,晚上躺在身边的人是谁,对我们不重要。”周潇红把蹂躏过的烟扔进垃圾桶,“如果你新鲜劲没过,多给些钱,买他多点笑脸。”   周潇红说完,脑内就浮现出谈玉琢的样子。   她很少看见他笑的模样,一张小脸总是苍白的,嘴角微微下垂。   周时喜欢他这副模样,他总是把自己母亲的形象不断投射到谈玉琢身上,周潇红逐渐在他身上拼凑出那个可怜的原配的模样。   瘦削苍白,隐忍寡言,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睫总是垂着,眼睛却像小鹿一般。   “实际上,他命还算好—”   周潇红话没有说完,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周潇红站起身,脸上浮现出笑意,握住了还没到自己肩膀高的男人的手。   男人认出梁颂年,用纸巾胡乱擦着汗,责怪周潇红,“你怎么没和我说你认识梁总?”   梁颂年替周潇红解围,和男人攀谈了几句,最后以男人喝完了一杯水结束。   下午五点,一行人离开高尔夫球场,回到老宅。   这次家宴,不单单只是例行的团聚,还有为了老爷子大病初愈祝福的意思,下午就在外草坪上摆好了祈福坛。   梁颂年并不迷信,往常都不会往前凑,这次却从请来的大师手里拿了香,跪在蒲团前拜了三拜。   他许了几个心愿,又往功德箱里塞了钱,希望谈玉琢以后能过得顺遂些。   梁颂年对幸福的定义并不明确,他怕上天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把能想的都想了,具体到每一顿餐食的冷热咸淡。   晚餐一直到十点才堪堪结束,梁颂年被灌了不少酒,他借口头晕,去楼上醒酒。   老宅里还留着他的房间,虽然不经常回来住,但房间依旧日日有人来打扫。   梁颂年给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地喝着,拨出电话。   楼下的喧哗声时不时地响起,隔了门板,就像隔了一个世界。   房间的窗帘没拉,窗户开着一条缝通风,静谧的夜不断往房间里送进晚风。   梁颂年放下空了的杯子,打开书房的门,走到角落的书柜前。   他耐心数着书本的数量,数到第十本,他手指顺着书脊往下滑,拉开底下的抽屉。   在抽屉的夹层里单独放着一个锦盒。   谈玉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怎么了?”   梁颂年打开盒子,一条打着蝴蝶结的蓝色丝带躺在里面。   “睡了吗?”梁颂年喝过酒,嗓子变得哑了些。   谈玉琢怀疑他在没话找话,但还是乖乖回答,“没睡。”   梁颂年指尖挑起丝带,柔软的布料绕在他的手指上,过长的一端从手心里滑落。   “我好像喝醉了。”   梁颂年闭上眼,把丝带送到唇边,轻柔地亲吻蝴蝶结中间的结。   “都叫你别喝那么多酒了。”谈玉琢声音黏/黏/糊/糊的,“我才不管你。”   象征着新娘纯洁的蔚蓝色在他手指间流淌,流淌进他的唇舌,化作甜蜜浓/稠的蜜,填满他的身体。   “嗯。”梁颂年听上去很冷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开始细/细/地颤/栗。   纯白的婚礼背景,谈玉琢小小地尖叫着,被众人抬上铺着白玫瑰花瓣的宴桌。   因为有太多双往上摸的手,他抬脚躲了几下,花了些时间才把层层叠叠的厚重纱裙摆挽起。   穿着白色丝袜的小腿一闪而过,他解下绑着袜子的丝带,玩笑地朝四周甩了几下,丝带轻飘飘地落下。   众人哄散而去,为了争夺这条丝带。   谈玉琢并不知道这条丝带真正的含义,也不知道一条小小的丝带也被周时拍卖出了高价。   “你今晚回不回来呀?”谈语气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梁颂年睁开眼,眼底没有分毫醉意,沉而平静,“回来的。” 第57章 珍珠   按照谈玉琢的意思,司机把车停在山腰下的隐蔽处,离老宅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稍微抬头,便能看见半山处灯火辉煌的别墅。   梁颂年雇佣的司机大多沉默寡言,和善言的王勤截然不同,即使车内只有谈玉琢和他两人,他也没有想要聊天解闷的意思。   车载空调让车厢内的温度非常适合睡觉,谈玉琢等了十几分钟,困得连手机屏幕都快看不清。   他打开车门,凉爽山间夜风驱赶了些许困意,让他清醒了些。   这段路连路灯都少,谈玉琢依靠在一盏坏了的路灯下,垂着头点燃叼在嘴边的香烟。   薄薄的烟气从唇边消散,谈玉琢抬起眼,看着被烟雾模糊的别墅轮廓。   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吠。   谈玉琢从前和周时参加家宴,在这个时间段里,往往已经摆上了牌桌。   谈玉琢不喜欢这类活动,一方有限面积的桌子,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某个人身上,牌桌上香烟混合着酒精的味道,谁走过都无可避免都要沾染上一些。   他对数字不敏感,周时教了他很多次怎么玩牌,但他还是经常输。   每次输,大家的话题很自然地就会落到他头上。   周时坐在他的身侧,明明在漩涡的中心,却能保持透明,只有在谈玉琢要出牌的时候,才会轻声指点。   谈玉琢胡思乱想,想梁家的家宴也会打牌吗?   谈玉琢想的时间久了些,指间突然传来灼痛,很微弱,他低头一看,香烟已经烧到了末端。   他看了眼时间,把剩下的烟碾灭在水泥路上。   他在外面吹了会风,拉着衣领闻了三遍,确定没剩多少尼古丁的味道,才重新回到了车上。   梁颂年是单独一个人下来的,走得很慢,但脚步还是稳的。   谈玉琢的脸转向车窗外,梁颂年正好俯下身,接近报废的路灯投下昏暗的光线,他大半张脸都陷在黑暗里。   梁颂年的眉骨很高,眼窝微微凹陷,深邃的眼睛平静地隔着车窗和他对视。   也不能算对视,因为车窗是单向的,梁颂年实际上看不到车内的情况。   谈玉琢降下车窗,玻璃缓缓下落,梁颂年的脸一寸寸变得更加真实。   两人真切地对视了一两秒,谈玉琢明显闻到了酒精味,他不开口,对方也不会开口。   风静默地,从他的躯体里流淌到另一具躯体,悄无声息,不为人知。   “站在外面干什么。”谈玉琢收回目光,拢紧身上的外套,“快上车。”   梁颂年没有出声,谈玉琢转头看了他一眼,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便下意识抬头。   梁颂年向他靠近,谈玉琢身子往后靠了几厘米,梁颂年注意到,停下了动作。   谈玉琢感到了微妙的尴尬,他本意不是如此,主动来接人也是为了求和,但今晚不配合的态度依旧太过明显。   谈玉琢手撑在座椅上,前倾身子,抬起下巴,用嘴唇轻轻触碰梁颂年的下巴和嘴角。   “你好凉呀。”谈玉琢观察着他的神情,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他有点气馁,小心翼翼地问,“外面不冷吗?”   梁颂年说“不冷”,谈玉琢抿了抿嘴,最后在他嘴唇上贴了贴。   梁颂年回吻他的时候,谈玉琢以为他只是想短暂地接个吻。   渐渐的,梁颂年的手覆上他的脖颈,拇指在喉结处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片刻后往上摁住嘴角,示意他张开嘴。   谈玉琢并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亲吻中去,他抬着眼,看向梁颂年身后别墅还未灭的灯光。   梁颂年用了些力,仿佛如果他不张嘴,就会把手指/捅/进来,直接撑开口腔。   谈玉琢有点害怕,顺从地张开些口,闭上了眼睛。   “……可以了。”谈玉琢想要垂下头躲,梁颂年的手死死卡在他的脖颈下,他只能含糊地控诉,“会被人看见的。”   梁颂年离开他嘴唇几寸,在嘴角密密地吻,“不会有人来的。”   谈玉琢还是很紧张,无法完全放松,握住车窗玻璃的手已经起了一层细薄的汗,在玻璃上留下潮湿的水痕。   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体的其他感官无限放大,脖子上突然传来的冰凉吓得他差点失声尖叫。   谈玉琢低头,看见自己脖子上多了一串澳白珠。   谈玉琢愣住,伸手摸了摸浑圆的珍珠,“你哪来的?”   “上次答应你的。”梁颂年的声音听上去很随意,仿佛只是随手送了小孩一串塑料珠子般,“喜欢吗?”   谈玉琢的皮肤白,脖颈修长,珍珠在他的脖子上只沦为了陪衬。   梁颂年欣赏了一会,手指穿过珍珠项链,轻轻往外拉,让谈玉琢离得自己更近些。   谈玉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就这样拿手上拎回来的。”   谈玉琢嘴唇一直在动,叽里咕噜地说话,梁颂年听不太进去,只想亲嘴。   “嗯。”梁颂年点头,视线向下。   谈玉琢外套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下面薄软的睡衣,没有什么其他独特含义,但可能谈玉琢本身就代表了额外的意思。   梁颂年垂下脸,鼻梁碰到谈玉琢的脖颈,谈玉琢没有躲,只是还在问他:“你就不怕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吗?”   梁颂年很轻易闻到了那股独属于谈玉琢的味道,他起身的途中,嘴唇从脖子上擦过,谈玉琢敏/感的缩了下脖子,微皱起眉头。   “有想过,路上挺黑的,旁边灌木也高。”梁颂年打开车门,裹挟着一身寒气坐上车。   谈玉琢手往自己脖颈后摸,看样子想把项链摘下来。   梁颂年按住他的手腕,“不喜欢吗?”   谈玉琢没有看他,已经把项链解了下来。   “很喜欢,但还是别给我了。”谈玉琢把项链递还给他。   梁颂年没有接,“喜欢为什么不留下。”   谈玉琢想找个妥帖点的理由,但他真的不太会撒谎,默了半晌,说:“留给别人吧。”   “为什么?”梁颂年看着他问。   谈玉琢捧着项链,手腕很快就酸了,他把项链放在车座上,没什么情绪地说:“留给别人会更好。”   空气静了几分钟,梁颂年沉声问:“你觉得留给谁好?”   谈玉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回答不上来,但梁颂年却一直盯着他,让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放得更轻:“和你差不多的吧。”   车子行驶在山路上,拐弯角多,谈玉琢得很费劲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不觉得难堪,也不觉得失落。   他稀里糊涂活了好多年,只在这件事情上清醒。   说不清楚这种想法什么时候产生的,可能是梁颂年出国的时候,也可能是在曼谷的街头,亦或是更早。   早到他站在台下,梁颂年在台上接受学校捐款感谢的时候。   他不愤懑,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道路,梁颂年很早就暗示过他。   梁颂年脊背往后靠,不再看他,“不喜欢就扔掉。”   谈玉琢无措地看了他一眼,却被无视了。   “我又没有说错什么。”谈玉琢觉得梁颂年卑鄙,心中不觉也有了气,“你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以后也不结吗?”   梁颂年笑了笑,语气冷淡,“是啊,我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谈玉琢不知道他的怨气从何而来,忍不住说:“你还没结婚,难道能怪到我头上吗?”   梁颂年皱眉,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谈玉琢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冷笑一声,“你咎由自取,活该,没有人会受得了你的性格。”   梁颂年仰头,似乎醉得难受了,抬起手,遮住自己的面容。   再放下手时,他眉眼微微下垂,嗓子沙哑:“谈谈,不要再说了。”   谈玉琢更难听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想规劝梁颂年最好一辈子别结婚,人选择踏入婚姻,多少还是对爱情有憧憬的,可他回应不了任何人,谁和他结婚谁倒霉。   谈玉琢看着他的表情,心底有微微的松动,没有再说了。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房间,也没有人主动开口。   梁颂年重新抱来一床被子,放在床上。   “你什么意思?”谈玉琢一下就炸了,“你怎么不再离远点,直接别睡我的床。”   梁颂年停下铺床的手,直起身。   他经过谈玉琢身边,没走几步,谈玉琢就又叫住了他,“你真的要去别的房间睡啊?”   “不至于吧?”   梁颂年转过身,站在他面前,突兀地说:“你说的对。”   谈玉琢呆呆地看了他一会,身体自我防御般,移开了视线。   “我准备结婚。”梁颂年平静地说。   谈玉琢看着地板的纹路,觉得没意思极了。   “那又不是现在结,这么早分床干什么。”谈玉琢想了想,低声说,“你别和我闹脾气了,我不想和你吵架的。”   谈雪还躺在医院里,不管出于什么想法,谈玉琢不可避免把自己姿态放得很低。   他很后悔,想要现在就跑下楼,把留在车后座的珍珠项链带走。   梁颂年没有回答,谈玉琢抬脸,想要再和他说些话,却发现对方已经转身,只留给他背影。   谈玉琢低下脸,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眼角。   他又冷又困还是生出了些怨气,觉得梁颂年太过于残忍。   不过好在他已经习惯,不会经常流泪了。 第58章 落雨   受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影响,Z市气温骤降,丰沛的水汽条件让Z市的天空时刻阴云密布,雨水时下时停,整座城市都变得潮湿。   天气太冷,谈玉琢发了低烧,工作的时候心不在焉,犯了好几个错,不得已请假半天去打吊针。   这几日,除去工作,谈玉琢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经常在谈雪的病房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但他没能和谈雪说上几句话,因为谈雪大多数时间里都在昏迷。   谈玉琢独自吊完三瓶水,时间已经过了饭点,他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但也不觉得饿,只想顺路再去看看谈雪。   刚到病院楼,谈雪的主治医师急匆匆地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原本两人已经快擦身而过,主治医师认出了谈玉琢,叫住了他。   “刚好遇到你。”主治医师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本子,拿着笔在上面划了几笔,抬眼看向对面的谈玉琢,语气温柔,“关于病人的病情,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谈玉琢心突突一跳,不在状态地发了一两秒的呆,心中腾升起不好的预感,跟着医生到了隔壁的办公室。   果然,医生一坐下来,就给他看谈雪的脑部CT片,那些专业化的名词他听不懂,只听懂“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句话。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温暖干燥,但可能是因为谈玉琢还在生病,他还是觉得冷。   “医生,我有钱。”谈玉琢缓慢地眨眨眼睛,“需要多少钱我都拿得出来。”   医生摘下眼镜,轻轻搁放在桌上,“这不是钱的问题。”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办公室,医生看他失魂落魄的,临走前和他说了一通话,可他没有听清。   他脑内一直回响着眼镜磕碰在木质桌子上的那声轻响,一锤定音,审判落地,哭天抢地也无法挽回。   谈玉琢站在病房门口,手握住门把手。   他头太晕了,几乎要站不住,额头软绵绵地碰到门板,触感一片冰凉。   他想,进到房间后,他要责备谈雪一通,Z市的冬天那么冷,现在一点小感冒都可能导致她的病情恶化,为什么不肯留在温暖的南边。   想到这,他像找到了主心骨,身体逐渐有了些力气,或许到南方就会好了,晴朗的阳光,温暖的气候,蔚蓝的海浪,都很适合疗养身体。   他要和谈雪保证,他以后都不会任性,他学会赚钱了,他会陪她去南边,不管病以后会不会好,他都再不会离开她。   谈玉琢打开房门,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床边医疗机器亮着提示灯。   他轻手轻脚走到病床边,谈雪已经上了呼吸机,瘦脱相的脸一大半被罩在呼吸罩下。   他以为谈雪还没有醒,下一秒,谈雪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朝上抬起手。   谈玉琢连忙握住她的手,说不清到底谁的手更冷,相握在一起也没有多少温度。   “宝宝,怎么了?”呼吸罩上升起一团白雾,谈雪干瘦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手怎么那么冷?”   “妈咪,”谈玉琢想要表现得坚强点,一出声,却是声音都抖了,“我没事,外面降温了。”   谈雪眯着眼睛,仿佛随时都要昏迷过去,良久后,才缓缓笑开。   “不要着凉了。”谈雪呼吸急.促了几瞬,凹陷下去的胸膛费力鼓起。   谈玉琢已经无法在她的脸上找到当初穿着吊带碎花裙女人一星半点的影子。   疾病就是让人一点点地妥协。起初,还会怀抱希望,或许马上就会好了,但很快,就会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可以了。   现在,谈玉琢痛恨自己的自私,他死死扯住谈雪的一条命,满足的是他自己,受苦的却是谈雪。   谈玉琢喉结滚动,他想说自己没有着凉,却只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气音。   “春天,春天马上就到了。”谈玉琢眼里滚下泪来,不敢发出任何泣音,“妈咪,到春天吧,就到春天。”   谈雪没有回答他,一声不吭,她又昏迷了。   谈玉琢握住那双干枯到毫无生机的手,终于敢发出一点声音,低低细细地啜泣。   他毫无长进,前几年遇到这样的状况,他只会哭,到如今,也只会哭。   他迷迷糊糊的,怀疑自己在做梦,等他把这场梦境做完,睁开眼,他就变回小小的自己,从出租屋的床上睡眼惺忪地醒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床边开着一盏昏黄的夜灯。   拥挤的出租屋里浮动着饭菜的香,谈雪把他抱出温暖的被窝,说他一觉就睡到晚上,是一只贪睡的小猪。   他在这场噩梦里呆了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都已经麻木,到今时今日才知从没有所谓的麻木。   他只是惯于懦弱地欺骗自己,善于忍痛。   护士进来查房的时候,打开灯,被谈玉琢吓了一跳,“你还好吗?”   谈玉琢浑浑噩噩的,听见声音机械性地摇了摇头,把谈雪的手重新塞回被窝底下。   护士没有多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   谈玉琢把纸团在手心里握着,呆呆地做了半晌,怕谈雪醒来看见他这样子,站起身的一瞬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晕倒。   护士扶住他,“哎呀”了一声,“你身上好烫啊。”   谈玉琢勉强站稳,声音很小,“我有点发烧。”   护士不可能扔下他不管,带他去了发热门诊。   谈玉琢手一直在抖,护士问他吃过饭了吗,他没有力气回答,虚弱地靠在墙角,身体缓慢滑落,滑坐到了地上。   护士跑走,很快捏着一袋葡萄糖回来,撕开塞进谈玉琢嘴巴里,叫他快喝。   葡萄糖的口感并不是很好,谈玉琢咽了几口,差点被呛住。   但护士紧紧扶着他的头,他只能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吞咽。   半袋葡萄糖下去,谈玉琢的唇色不再那么苍白,护士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教育他:“低血糖严重的时候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不是小毛病。”   谈玉琢呛咳,咳着咳着眼泪里又积聚起了泪花。   掉眼泪似乎变成了他的本能,他低着头一边哭,一边按照护士的意思喝剩下的葡萄糖,但没能喝进去多少。   他一直在哆嗦,脸上,手上全是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谈玉琢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向护士道完谢,踉跄地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想再打针,于是喝完药,在诊室里坐了半小时,等温度下去了一点,才买了药离开医院。   他没有立刻坐车回家,而是随口报了个地址,在繁华喧闹的街头没什么目的地往前走。   寒潮来袭,晚上的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谈玉琢呼出一口白气,从没有感到那么无助过。   他很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天色泛白,走到双腿再也无法挪动,走到身体腐烂在路上,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走到天光大明之时。   谈玉琢走到双腿酸痛,才停下来,他身体很冷,也很累,随便选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份热腾腾的关东煮,才回到车里。   东西吃进嘴里也没什么味道,他只是习惯性地进行着进食的行为。   咬下一颗鱼丸,谈玉琢咀嚼的动作突然停顿,他仔细辨认车内饰,确定这就是那天去接梁颂年的那辆。   谈玉琢很快地用手把车座摸遍了,却没有发现项链,他蹲下身,在车底不停地摸,终于在夹层之间摸到了卡在其中的珍珠项链。   谈玉琢小心地把项链拽出来,俯身太久,他腰都酸了。   他看着手里的项链,不知为何,自嘲地笑了。   他把项链放进外衣的口袋里,如果梁颂年真的不再管他,这条项链卖出去也能换不少钱。   他还抱有微末的希翼,只要谈雪活着一天,他就不会让治疗断一天。   回到别墅,陈春给他留了门,打手语问他:“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谈玉琢不想让她担心,装作没事的样子,“在外面玩忘记时间了。”   陈春摸了一下他的手,催促他快去洗澡。   谈玉琢走上楼,到自己房间门口,手已经把门推开了一条缝,他又把门拉上了。   他往走廊的另一边走,打开最角落的房间门。   房间里黑着灯,谈玉琢花了点时间才彻底适应黑暗,摸着墙往床的方向走。   黑暗中,可以看到床上明显隆起的幅度。   谈玉琢犹豫了几分钟,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他以为梁颂年已经睡熟了,但没有,他一靠到对方的背,床上隆起的幅度就变了。   梁颂年想开灯,谈玉琢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小声说:“别开灯。”   梁颂年的脸庞浸没在黑暗中,眸光沉而平静。   “我以为你睡着了。”谈玉琢躺着,他有点怵梁颂年的眼神,但此刻也顾及不到那么多。   梁颂年先是说“没有”,过了几秒,又说:“你身上很冷。”   谈玉琢便移开了些,尽量不要触碰到梁颂年的皮肤。   黑暗中,梁颂年看不太清谈玉琢的脸,却能感受到他面颊传来的柔软,过了会,他身上的温度升高了些没那么冷了。   他体温攀升的速度不正常,梁颂年握住了他的手腕,问:“怎么了?”   谈玉琢神志不太清醒,他静静地凝视着梁颂年的脸,很想落泪,“我把项链拿回来了。”   “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落跑甜心倒计时 第59章 热水   梁颂年手肘撑着床,想要坐起来,谈玉琢却以为他想要把自己推开,不太愿意地哼了几声,环抱的动作变得更用力。   “玉琢,我不会跑。”梁颂年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无奈。   谈玉琢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梁颂年的脸看得更清楚些,好用来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可惜他看不清,只能模糊地看到梁颂年五官的轮廓。   过了一两分钟,他缓缓松开了手,等梁颂年坐起来后,他也爬起身,小心地盯着人的看了几秒,重新把人抱住。   视觉被剥夺的时候,其他感官的感觉就被无限地放大。谈玉琢闻到来自于梁颂年身上浅淡的沐浴露和木质香的味道,他突然感觉很委屈,诚实地吸了一下鼻子。   他本来只是想小声地表达一下不满,没想到吸鼻声比他想的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   梁颂年抽了张纸,捏住他的鼻子,叫他呼一下气。   谈玉琢觉得不好意思,瓮声瓮气地说:“你好狠呀,在公司里也不理我。”   梁颂年平静地说:“没有不理你。”   谈玉琢看他不像生气的样子,胆子大了些,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你也不肯和我睡一起。”   “我的错。”梁颂年对这个问题倒是很坦诚。   谈玉琢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他脑子迷迷糊糊的,根本思考不清楚问题,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只遵循了本能,并没有过多的思考。   他不说话,梁颂年也不说话,两人一起沉默了下去。   过了少倾,梁颂年伸手,摸到他的下巴,谈玉琢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呆呆地任由他的手往上摸,摸过脸颊、鼻梁,额头。   “身上好.热。”梁颂年抬手捏住他的肩膀,“你发烧了。”   谈玉琢怕他把自己抓回医院里,连忙说,“打过针也吃过药了。”   梁颂年把床头夜灯打开,谈玉琢一时没有接受骤然亮起的光线,眼睛下意识眯起。   “脸也好红。”梁颂年看了他一会,突然问,“玉琢,你哭过了吗?”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听梁颂年这样问,应该好看不到哪里去。   “没有。”谈玉琢摸了摸鼻尖,“被风吹的。”   “都怪你。”谈玉琢脸颊滚烫,贴在梁颂年的颈侧,声音又轻又小,“你不管我,我都生病了。”   梁颂年拇指摁了摁他的眼下,没有很用力,谈玉琢没有反抗,反而感觉他的手很.热,很舒服。   “先去洗个澡,等会我拿酒精给你搓一下身子。”梁颂年抱住他的膝弯,把他整个人都抱起来。   谈玉琢抱住梁颂年的脖子,现在他能看清梁颂年的脸了,眼神便一动不动地看。   梁颂年往浴缸里放热水的时候,他才不看了,低头看着浴缸里的水不言不语。   他好像也化成了水,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一丝力气也无,从梁颂年的手臂和指缝间滑落,落入泥土里,成为千万颗没有语言的雨滴中的其中一滴。   “下午去哪里了?”梁颂年关上水,问他。   谈玉琢说去医院了,停顿了片刻后,老实地说:“还去看了妈妈。”   梁颂年转头,谈玉琢垂着眼睑,有所感般抬起来些,可能是真的烧.得太难受了,他眼眸晶亮亮的,全是湿润的水汽。   谈玉琢很害怕,默不作声地往梁颂年身上更贴近了些。   他深知自己的悲哀,即使知道与面前的人再无其他可能,可是在每个崩溃的瞬间,他也只能想到投入他的怀抱,躲起来,逃避一切。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让他试了下水温,谈玉琢想要再热一点。   梁颂年重新打开热水,“你要做好准备。”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   谈玉琢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他怨恨梁颂年的态度,又无法再强求,闷闷地“嗯”了一声。   水放得差不多,梁颂年拍拍他的背,让他站下地,“不要洗太久。”   谈玉琢觉得自己脸很.热,他不喜欢发烧的感觉,一到生病,他就无法妥善地应对自己的情绪问题。   如果他没有生病,今夜一定不会冲动地打开房间门,然后听梁颂年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做好准备”。   他站在梁颂年的两腿间,手扶在对方的膝盖上,看上去很不能照顾自己的样子。   梁颂年长久地注视他,很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谈玉琢心不在焉地应。   “我不会不管你。”梁颂年站起身,谈玉琢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向上。   梁颂年摸摸他的脸,“你婚后还没受够我的骚乱吗?”   谈玉琢心想你什么时候骚扰过我了,嘴上也很诚实地说:“我结婚后,你明明就对我不管不问了。”   如果每年定时定点的节日问候和离婚律师联系方式在梁颂年的思维里算骚扰的话,谈玉琢对他的高道德感无话可说。   梁颂年从上往下俯视着他,眼神却不让人感到压迫感,“玉琢,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   谈玉琢呆了少时,微微张开嘴,又闭上了。   梁颂年不急着要答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却又非常固执,似乎一定要他今天给他答案。   谈玉琢没有办法,他以为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因为我不能走。”   “我答应会负担医药费,你假期也能回国,为什么……”梁颂年少见地停顿了一下,皱起眉,“为什么要选择周时。”   “他甚至算不上一个正常人。”   谈玉琢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你也不是。”   梁颂年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蹲下身,“但我会做得比周时好。”   谈玉琢低着头,没有看他,“你不会,因为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梁颂年看上去疑惑得可怜,谈玉琢忍无可忍:“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那是我妈妈,我不能丢下生病的她,自己跑去出国。”谈玉琢声音大了些,很明显能听出嘶哑,他便又放低了声音,“不是人人都像你,什么情况都能冷静地选择最好的方案,我不行,我只想陪着妈妈。”   “你可以和我说。”梁颂年说,“我并不是想强迫你。”   “我什么都要说吗,这个问题不管是谁都会注意到吧?”谈玉琢努力眨眼,不想在梁颂年面前掉眼泪,“而且你当时也很吓人啊,我们都分手多久了,你突然说要把我一起带出国。”   谈玉琢能理解梁颂年的逻辑,从梁颂年和他说“试试”开始,梁颂年实际上就把他划定为了属于自己的一个物件。   谈玉琢找不出其他更能贴切形容自己在梁颂年心中地位的词,像喜欢的一件装饰品,他没有产生喜爱的机能,剩下的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占有欲。   所以即使他们分手好多年,他人生计划中必有留学一行,也有谈玉琢一行,便要把他随身携带。   可谈玉琢的情感需求通通被漠视,梁颂年以为只要安置好他的母亲,就不会有其他问题,甚至谈玉琢的拒绝在他眼里也是令他难以置信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谈玉琢疲累半敛下眼,“我理解你,我知道生病很难受,只能说当时时机不对。”   “如果妈妈没有生病的话,我会跟着你走的。”谈玉琢视线从膝盖上移开,与梁颂年对视,“颂年,当时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完谈玉琢回避他的目光,梁颂年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浴室。   谈玉琢坐进浴缸里,他现在腿很软,怕自己晕在水汽充足的浴室里,草草打上沐浴露洗干净,就围着浴巾走出去。   梁颂年站在浴室门口,递给他睡衣。   谈玉琢脸湿漉漉的,看向他:“颂年,包完我以后,你还是不要再包其他人了。”   梁颂年瞥了他一眼,“快换衣服。”   谈玉琢没什么心理障碍地在他面前把围在胸前的浴巾解下,一边往自己身上套睡衣一边说:“像你这样的,钱太好赚了,你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身上还有点湿,穿得不是那么顺畅,费劲从衣领口钻出个头,发现梁颂年站在离他好近的位置。   梁颂年没有对他做什么,看了他一会,就移开目光,坐到床边沿,“我没有包养人的习惯。”   谈玉琢跟过去,膝盖爬上床,面对面坐在梁颂年的膝盖上。   梁颂年靠近他,亲了亲他还有点湿的脸颊,“我只接受谈恋爱。”   “哈哈。”谈玉琢笑,“那我是特例咯,你可真爱我这张脸。”   谈玉琢笑得得意,热乎乎地贴着梁颂年的脸颊亲了几个来回。   梁颂年捏住他的下巴,“没有特例。”   谈玉琢愣住,几秒后才回过神。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谈玉琢不想和他再起矛盾,“反正也没什么差别。”   “因为对你来说,没什么差别是吗?”梁颂年仰头看他,瞳仁因为迎着光,变成的浅淡的棕色。   谈玉琢含糊地说:“有的。”   梁颂年没再逼问他,给他擦完酒精,身上的温度下去了些,抱着他躺进了被窝里。   谈玉琢额头抵在他喉结下几寸的位置,梁颂年把他额前的头发往后梳。   “玉琢。”梁颂年亲吻他的额头,“医生怎么说的?”   谈玉琢复述不出来,他几乎没怎么听清医生说的话,“他讲的好多东西,我不懂。”   他说完,沉默了会,梁颂年低头,看见他迷茫地把视线投过来,“我要没有妈妈了。”   谈玉琢没有哭,梁颂年也不希望他再哭了。   “是不是我太自私了。”谈玉琢嗓子发疼,但他忍不住一直说,“妈妈好瘦,如果当初不是我,她不用受那么多罪,有时候死比活痛快。”   “她的生死只对我有意义,我因为害怕,一直不让她解脱。”   “不是。”梁颂年抱住他的肩膀,“她不会怪你,她也想多陪你。”   谈玉琢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气息不定。   为什么会这样呢,谈玉琢脑子昏昏涨涨地想,谈雪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生这样严重的病,而他的人渣亲爹还活得好好的。   谈玉琢希望生病的是自己,谈雪会心软因为他的话而留下来,而他会自私地选择直接去死,这样对谈雪好,对他自己也好。 第60章 落章   周四,谈玉琢请了假去医院看谈雪。   申请的实验名额最近落实了下来,换了新的靶向药,谈雪的精神头看上去好多了,有力气能够坐起来和他说话。   谈玉琢把窗帘拉开,和煦的阳光照进屋子里,长到窗边的树枝已经抽了些新芽。   谈雪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谈玉琢问她在看什么,她笑了笑,“宝宝,春天好像到了。”   谈玉琢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的玉兰树,灰扑扑的花苞和树干几乎融为一体,根本没有春天的影子。   临走之前,谈玉琢碰到医生,主动向他询问了费用。   “账户里的钱还有很多,你不用担心。”医生温和地说。   谈雪在医院的账户一直都是梁颂年直接打钱进去的,谈玉琢并不清楚梁颂年在里面存了多少钱。   “没关系,我想看一下全部的费用明细。”谈玉琢没有放弃,医生看他态度坚决,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带他去打了单子。   谈玉琢接过单子,认真地看了近半小时,小心地把单子叠好放进口袋里。   从医院回来,陈春按照平常的习惯,在厨房里熬晚餐的汤。   牛肉用清水滚得烂熟,另一口锅里熬着浓稠的酱汁,厨房里充满了肉香和酱香。   谈玉琢拉开厨房的门,站在门口也不走进去。   陈春转头看见他,打手语:“厨房味道大,出去等。”   谈玉琢反而往里走,“好香,我馋了。”   陈春从锅里捞出一块牛肉放进碗里,又舀了一勺酱汁淋上去,单手递给他。   牛肉没有放在酱汁里煮过,味道不够浓,谈玉琢也吃得津津有味。   陈春一圈一圈搅拌着锅里的酱汁,谈玉琢看了会,陈春又给他舀了一勺肉。   谈玉琢摇头,下巴靠在陈春的肩膀上。   陈春搅拌的动作受阻,好脾气地没有赶走谈玉琢。   “我衣柜最下层的柜子里,藏了三块表。”谈玉琢对她说,“我不方便往外带东西,你记得这周带回去。”   陈春停下搅拌的动作,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都给你放着。”   “我知道,我相信你。”谈玉琢直起身,少见认真地说,“一定要记得尽快拿走,不要忘记了。”   晚上九点四十七分,楼下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谈玉琢坐在阳台上,听到声音,光着脚踩在地上,伸头往下看了一眼。   车前大灯照得前方一片炽白,左侧方的车门打开,梁颂年从车上下来。   谈玉琢缩回头,重新坐回位置上,时刻听着楼下的动静。   大概十几分钟后,谈玉琢有点焦躁地站起,走到室内关上阳台门,正好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他看了一眼就很快地移开了目光,低头扯了扯绑在自己腿上的白色丝带,犹豫了会,还是找出了一套睡衣穿上,躺到床上。   开门的声音很轻,屋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梁颂年走到床边,看见谈玉琢把被子拉到自己脖子下,两只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他。   梁颂年一边抬手解下外套,一边问:“等我吗?”   谈玉琢没有说话,梁颂年也没指望他能回答,放下外套的时候却听见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梁颂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手垂下放在谈玉琢的脖颈处,轻柔地往上摸,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下巴,俯身亲了一下他的唇瓣。   “我去洗澡。”梁颂年松开手。   谈玉琢坐起身,很快地握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谈玉琢急切地说。   梁颂年以为他还想要亲,顺从地随着他的力道低下身,往前凑近,从他的下唇开始亲吻,慢慢舔.咬。   谈玉琢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身体在他掌下一紧一紧地绷着。   谈玉琢抱他抱得很用力,梁颂年几乎不能抬起头,过了不知道多久,谈玉琢力道松下去,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   梁颂年的手被他引领着,向上。   谈玉琢脸红红地看着他,在他愣神的间隙里,拉上衣服的下摆。   谈玉琢全身都白,最近吃胖了些,有了些许柔软的肉感。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条白色的蕾丝布条,在梁颂年的注视下遮住眼睛,在脑后系了个蝴蝶结,尔后乖顺地躺下去。   谈玉琢很快就感受到脸上传来触感,他朝着力的方向转头,下一秒,眼前骤亮。   梁颂年捏着布条,眼神莫测地看着他。   “你不喜欢吗?”谈玉琢惊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   梁颂年没有表达出喜恶,只冷静地说:“先把衣服穿上。”   谈玉琢懵懵的,没有动,“我以为你喜欢,我才……”   “不像那天吗?”谈玉琢看着他问,“我结婚那天。”   梁颂年把蕾丝布条卷起来,捏进手心里,沉默了半晌,抬眼看向谈玉琢,“所以那天你没有吃安眠药睡着,是吗?”   谈玉琢点头。   “你什么都知道,是吗?”梁颂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谈玉琢迟疑了一两秒,缓慢地点了两下头。   “我知道是你。”谈玉琢忍住羞耻,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字,“你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   虽然他一直不明白,梁颂年为什么那天什么都没有做。   梁颂年背光站着,谈玉琢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心一寸寸地下沉。   他突然想起身堵住梁颂年的嘴,这是他身体在预判危险即将来临的反应,可惜他没能来得及,梁颂年已经开了口。   “为什么要这样做?”梁颂年没有愤怒,也没有嫌弃,还保持着自己良好的修养,冷静而克制。   谈玉琢捏紧身下的被单,呼吸都变得沉重,“周时一开始就和我说清楚了,我们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只是配合他。”   梁颂年蹙了蹙眉,“你宁愿过那样的生活?”   谈玉琢抿了抿嘴,偏头不再看他。   如果梁颂年的教养没有那么好,谈玉琢怀疑他要说自己“自甘下贱”。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谈玉琢头垂得很低,“你和我不是一样吗,参加拍卖的人不是你吗?”   说完,谈玉琢便伸手想要抱他,软着嗓子说:“我没有考虑到,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打扮了。”   梁颂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谈玉琢的手停在半路,眼眸颤动了一下。   “先把衣服穿上。”梁颂年转过身,“我去洗澡。”   谈玉琢垂着手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你干什么这样。”谈玉琢掀开被子,膝行几步,身子前倾抓住梁颂年的衣袖,“我不是想让你讨厌的,我以为你喜欢,我才……”   谈玉琢重心不稳,身子在床边沿摇摇欲坠,梁颂年停下脚步,好像没事人般扶住他,“不要激动。”   谈玉琢眼圈登时红了,“那你不要去洗澡。”   “你想做什么?”梁颂年俯视他,衣衫整洁,理智淡漠。   谈玉琢感觉自己就像个图谋不轨的小人。   “我不想干什么。”谈玉琢撇过头,觉得自己很难看,嘴巴讷讷地一张一合,“我只是想谢谢你。”   想要他高兴,想要他从自己身上也能得到什么。   梁颂年没有反应,谈玉琢慢慢松开了手,转过身,背对着梁颂年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   “玉琢,我参加拍卖,是因为我不知道。”梁颂年在他背后说,“我以为只是拍卖你的袜带。”   这件事情毕竟不光彩,周时表达得模棱两可,梁颂年误会也属于正常。   谈玉琢跪坐在床上,良久冷笑一声,“拍卖我系过的袜带,好到哪里去了吗?”   梁颂年没有反驳,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等到浴室传来水声,谈玉琢才僵硬地起身,他在离开房间和躺下睡觉之间抉择。   他太累了,不仅身体累,精神也快到了极限。   他一头倒在床上,脑中不自觉回想梁颂年的神情和话语,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从医务室开始就没有变化过。   他谨小慎微,忐忑难安,始终揣摩不准对方的意思。   而梁颂年气定神闲,游刃有余,他在他眼中没有什么分量,喜爱和厌恶都没有那么强烈。   但现在应该不喜欢他了。   想久了,谈玉琢眼皮很沉重,却莫名感觉很轻松,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模糊水声,渐渐睡熟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身边已经没有梁颂年的身影。   谈玉琢不知道他是昨天就没在,还是早上离开的,他打开手机,只有工作信息。   谈玉琢放下手机,平躺在床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晃得他眼前一片花白。   历经一周,寒潮过后,Z市的温度逐渐回升,在周三这天达到了这个月来气温的最高值。   河堤边的柳树被二十几度的气温蒙骗,一夜之间便冒出了新芽。   与此同时,天气预报播报着后面几天的降温预警。   梁颂年收到了来自于周潇红的第二份信封,信封上照旧什么都没有写,里面塞了一份文件和一部手机。   周潇红特地送的第一个U盘里,梳理了三年前开始到周时死前一天的软件聊天记录以及资金流向。   梁颂年按兵不动,这些信息对他来说无用。   周潇红虽然聪明,但明显讨好错了人。   她不如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周时父亲面前,让他明白自己的儿子不算失败,因为轮到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头脑发胀,无法清晰判断,同样的招数对父子两人都有用。   梁颂年抽出文件,发现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最下方谈玉琢已经签了名字。   他皱眉,仔细地翻阅协议,谈玉琢和周时没有签过任何婚前协议,所以离婚可以分走周时名下一半的资产。   在这份协议里,谈玉琢明显已经做了让步,只要了很小一部分。   另一边签名栏里,是空白的。   梁颂年放下协议书,看着落款的时间怔了怔。   5月7日,他记忆力很好,记得那天谈玉琢头一次回了他的短信。   短信很简短,只说最近自己一切都好,回问他近日是否安好。   梁颂年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向自己求助。   他是个奇怪的人,无法知晓人与人交往之间那些讳莫如深的,无法宣之于口。   更不了解,越是曾经亲密的关系,越容易在产生隔阂后彻底分崩离析到支离破碎。   或许当时谈玉琢下定了决心,以为这场婚姻交易真的能够简单地以一纸离婚协议结束,用一种轻松的姿态,一种能够维持自尊的姿态,体面地回复了他的短信。   梁颂年拿起手机,手机的密码已经被破坏,很轻易就点了进去,从遗留在上面的社交账号可以看出这是周时的手机。   梁颂年熟练地点开几个软件,发现信息被清除得干净。   他点开相册,相册里却是满满当当的,每张照片和视频下面都标注了相应的时间。   相册里都是日常的照片,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梁颂年打开云空间,云空间的照片视频更多,他往下滑,猝不及防看见了谈玉琢的脸。   他一开始没认出来,停留下是因为照片上大面积的红色。   梁颂年瞳孔猛地一缩,再往下拉,随机点开几个视频,血液瞬间凝固。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办公室显得尤为刺耳。   梁颂年手一抖,稳住心神接起电话。   他有预感,在此刻却不敢想。   电话那头传来医生的声音,背景很嘈杂,“梁先生,你有时间来医院一趟吗?” 第61章 落幕   去往医院的路上,阴沉的天骤然下起了雨。   雨势很快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急促地砸在车窗上,接连的几个红灯让车流堵在路口,没有伞的行人在雨中行色匆匆。   因为雨天路滑,城西的架桥上车堵得严严实实,只能绕路。   梁颂年给谈玉琢拨电话,打到第三个才有人接,对面传来的却不是谈玉琢的声音,而是一道女声。   是医院的护士,梁颂年询问她手机的主人是否在身边。   过了几秒,谈玉琢的声音在手机那边响起:“颂年?”   梁颂年转头看向车窗外不断往下流淌的雨水,手机在他手里被握得微微发烫,“玉琢,不要怕,我很快就到。”   谈玉琢沉默了一两秒,很轻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没事,你先别来了。”谈玉琢嗓音有点哑,不知道刚刚有没有哭过,“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没有等梁颂年的回答,他很快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挂断后的忙音混着雨水砸在车身上的闷响,像一根极细的针,挑痛梁颂年的每一根神经,让他无法平静。   一切的光线,一切的声音倒灌进他的眼睛和耳朵,拥挤地占据他有限的身躯。   雨刷器规律地摆动,没刷一次,车档前玻璃就短暂地清晰一瞬,转眼就被新的雨水打湿,整个城市都融化在其中。   梁颂年看着不停摆动的雨刷,他奉行许多年以结果为导向的准则,在这一刻才觉出它的荒谬。   电梯升上二十一楼,梁颂年赶到手术室外,谈玉琢已经签完了同意书,几个护士推着车从他们身边匆匆跑过,最上面放着几袋血包。   隔着一小段距离,梁颂年看着谈玉琢的背影,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谈玉琢似有所觉,回过头来,脸上没有任何血色,苍白无比。   看见梁颂年的一瞬间,他的双腿一弯,直接跪了下去。   谈玉琢踉跄地往前爬了两步,抓住他的裤脚,脑袋垂下,眼泪夺眶而出,“颂年,对不起,前面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到了梁颂年皮鞋上,谈玉琢愣了一下,怕眼泪把鞋面弄脏了,下意识伸手用袖子擦。   “谈谈,不要这样。”梁颂年心急如焚,蹲下身,抱住他的肩膀,“我没有生你气,先站起来。”   谈玉琢没有力气,他站不起来,因为梁颂年的触碰变得更加惶恐不安,断断续续地抽噎,“手术……手术费……账户上钱不够……”   梁颂年脑中嗡鸣声作响,喉头发紧,“没事,谈谈,钱我去补,我不会不管,别怕。”   走廊顶上的白炽灯将谈玉琢狼狈的状态照得清晰,他的手不断往上攀,可也只抱住了梁颂年的膝盖。   谈玉琢泪眼朦胧地看着梁颂年,机械性地重复了好几个“好”。   梁颂年感觉到谈玉琢在抖,他的脸热,眼泪更热,落到手背上,像被灼伤一般刺痛。   梁颂年尝试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谈玉琢明显地打了个颤,但没有再躲或者挣扎,整个人没有那么紧绷。   梁颂年把他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扣住他的肩膀,“我先去补费,不会走,你坐在这里等我,好吗?”   谈玉琢已经无法独立思考,梁颂年说什么他都点头。   梁颂年微俯下身,用干燥的指腹一点一点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最后在他眼角下轻轻地摁了一下,“不要再哭了。”   谈玉琢没有说话,好像在走神。   梁颂年走出去几步,回头看,谈玉琢的视线还在他的身上,脸颊到下巴上都是泪水,湿漉漉的像外面永远无法停下的雨天。   梁颂年补完费回来,谈玉琢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多少表情,好像丧失了所有的魂魄,无法对外界的刺激产生反应。   梁颂年在他身边坐下,谈玉琢累极了般,头向左偏,碰到梁颂年的肩膀。   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梁颂年的表情,确定自己不会被推开,才敢躺实了。   有几缕碎发沾湿在他的颊边,梁颂年替他整理了一下碎发,将它们往后梳,两个人期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梁颂年抬头,看向手术室顶上“手术中”三个红色的大字,谈玉琢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温热的触觉,从他左肩膀开始,一路蔓延到心腔的位置。   谈玉琢对命运的反抗从不激烈,如一叶小的扁舟,随波逐流,浪头过去,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在医生告知他账户上钱不够的那几秒时间里,他没有选择,也没有办法,屈膝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就像他面对周时暴力行为,血流进他的口腔,他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含在嘴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道歉。   他说一句“对不起”,血液就顺着嘴角滑落,直到漉湿整个下巴,滴落到地毯上。   医院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在此时此刻,这股味道代表了强烈的不安。   谈玉琢动作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梁颂年低头问:“怎么了?”   谈玉琢的嘴唇因为过高的体温,由苍白转红,他讷讷的,发出很轻的声音,“谢谢。”   梁颂年沉默了几秒,他凝视着眼前谈玉琢的脸,无数影子与之重叠,却无法拼凑出他想象中的无忧无虑的谈玉琢。   “你和我不用说谢谢。”梁颂年说。   谈玉琢敛下眼睑,眼睫垂下,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还是要说的。”   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陈春正好到了手术室门口,谈玉琢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被梁颂年扶着手臂,拿了几次笔最后握紧了,在上面签完字。   陈春看着薄薄一张纸上被签得歪歪斜斜的黑色签名,手紧紧地捏着放在胸前。   她走近谈玉琢,伸手扶住了他,谈玉琢视线一片模糊,看着她的脸两三分钟,才认出她。   陈春把捏在手心里的东西塞进他手里,谈玉琢摊开手心一看,眼前花得厉害,勉强看清“平安”二字。   谈玉琢看了许久,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泣音,肩膀不停地颤.抖,但他没有掉眼泪。   下午五点多,医生走出手术室,脱下手术帽,叫谈玉琢进去看最后一眼。   手术室的门大开着,很短的一段距离,谈玉琢却感觉自己怎么也走不到了。   谈雪浑浊的眼球缓慢转动,脱水干燥的嘴唇动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谈玉琢还是知道她在叫“宝宝”。   谈玉琢平复下呼吸,尽量露出好看的笑容,俯下身,握住谈雪的手,“妈咪,我在这里。”   谈雪的手冷得吓人,也瘦得吓人,几乎没有多少肉,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   谈玉琢摸到她食指侧一道凸起的伤疤,谈雪的力气小,拿刀砍人的时候没有控制住力道,把自己的手也伤了,这道疤就这样留了下来。   谈雪眼睛循着声音定到谈玉琢的身上,谈玉琢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清,他听说人快死的时候,五感是一个一个渐渐失去的。   谈雪眼中的光渐渐散了,谈玉琢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反应。   谈玉琢还是忍不住流泪,嘴角的弧度变得很难看,他不想谈雪走的时候还不能安心,于是一直不断地说:“妈咪,我过得很好,以后我都会好好过。”   “我之前说去死都是骗你的,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的。”   在光芒最后消散的一刻,谈雪突然握紧了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声,双眼发直。   “宝……”谈雪喘着气,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妈……在……”   “我知道,我知道。”谈玉琢扑到她身上,泪水汹涌,“妈咪,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谈雪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谈玉琢抬起头,看着谈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谈玉琢很长一段时间里,丧失了全部的机能,来到了完全虚无纯白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躯体,也没有精神,只属于一片纯白。   他终于有了些许的勇气,仔仔细细地看着谈雪的脸。   谈雪闭着眼睛,看上去和他平时来医院看她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但谈玉琢知道,这双眼睛再不回睁开了。   有人从身后抱住他,医生给谈雪盖上了白布,记录了最后的死亡时间。   谈玉琢便看不见谈雪的脸了,他看着白布下起伏的线条,一时有点迷惑起来。   躺在下面的,真的是谈雪吗?   真的是在摇晃火车上抱着他,在夏天档口前摇着扇子,在放学路上牵着他手的谈雪吗?   谈玉琢站在手术台边,就像多年前站在房门边,接过谈雪手中的确诊单。   他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几张纸,就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   谈玉琢身子晃了几下,耳边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但他已经听不清。   等他再次醒来,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梁颂年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的脸被手机屏幕光照亮,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疲惫。   谈玉琢没有动,他以为自己会很悲痛,但意外的很平静。   这股诡异的平静并没有让他好受半分,他只想就这样躺着,醒了就睡,安静的不惹人注目地活着。   梁颂年抬起脸,床上的弧度一直都没有变过,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发现谈玉琢闭着眼在流泪。   “谈谈。”梁颂年轻轻推他,“对不起。”   谈玉琢摇了摇头,枕头很快就被他的泪水浸湿了。   他和梁颂年都明白,钱并不能救下谈雪的命,他没有无理取闹到把谈雪的死算到梁颂年的头上。   只是他真的太累了,累到他无法思考谈雪、陈春、梁颂年或者其他人更多的事情,他变成了一个只能流泪的机器,只有把所有的泪水流出去,他才能不带着那么多湿的水汽时刻负重地生活。 第62章 散步   “要不要吃点东西?”梁颂年把床头架高,拿了个枕头垫在谈玉琢的腰下,“医生说你有点低血糖。”   谈玉琢靠在枕头上,反应很慢,隔了一两分钟才僵硬地摇了摇头。   梁颂年看着他发白的唇色,轻声道:“陈春回去煮了好久的汤,还是吃一点。”   谈玉琢闻言,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梁颂年打开保温杯,里面的汤还热着,盖子一打开就往外冒白色的雾气,一阵板栗的清香扑面而来。   乳鸽汤熬得很漂亮,干净的汤汁上漂浮着一小圈油花,乳鸽肉眼可见地被炖烂了,熟烂金黄的板栗圆滚滚的点缀其间。   谈玉琢喝了一口,汤的味道很好,但他咽得很艰难,没有吃几口,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勉强喝了半碗,放下了勺子。   梁颂年递给他一杯温水,站起身将剩下的汤汁倒进水池,收拾干净了装回保温袋里。   他干完所有事情,抬头一看,谈玉琢还是呆呆地靠坐在床头,两只胳膊交叠着压在被子上。   梁颂年走到床边,谈玉琢有了些反应,失神的眼睛逐渐恢复了焦点,仰着头小声说:“我想请假。”   谈玉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他不得不把声音放得更低,“最近我手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应该不会耽误工作。”   谈玉琢问得很小心,仰头的姿态更是谨慎,似乎很怕梁颂年不答应。   梁颂年手上的水珠没来得及擦干净,正往下不断地滴水,指节冰冷。   梁颂年想不出谈玉琢为什么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让他继续工作。   “没事,已经给你请了长假,好好休息。”梁颂年抽了张纸,纸张很快被水沾湿,简单的擦拭动作,他却做得很不称手。   谈玉琢又向他道了谢,梁颂年站着,看着谈玉琢颊边睡出淡淡的红印,微微发肿的眼皮,他之前从未有这种感觉。   这一刻,他离谈玉琢无限的近,却又仿佛无限的远。   梁颂年把擦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沉默了会,又抽了张纸,重复擦手的动作。   谈玉琢注意到他的行为,轻微地愣了一下,提醒他:“颂年,纸破了。”   梁颂年低头看,手心里躺着几张皱巴巴残缺不堪的纸团。   晚上,陈春带着换洗的衣服到了病房。   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谈玉琢一个人。   谈玉琢捧着手机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   陈春把衣服放下,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桶看了一眼,发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她重新盖上盖子,碰了碰谈玉琢的肩膀,谈玉琢放下手机看向她。   “不喜欢吃吗?”陈春打手语问。   谈玉琢摇头,翻过身子,面对着陈春,“我吃不下,喉咙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   陈春知道这是因为他哭得太多了,跟陈妙妙一样,哭多了嗓子就容易发哑发肿,所以才感觉什么东西都咽不下。   陈春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摸了摸谈玉琢细软的头发。   她干惯了农活和家务活,手难免粗糙,谈玉琢却是连一根头发丝都要精心养护,长长的头发像黑色的绸缎一般。   在陈春有限的认知里,她见过最漂亮的东西,是在她刚到Z市工作的第一任雇主家里。   那位雇主有收集娃娃的爱好,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娃娃被搜罗起来,精心养在一个个透明的匣子里。   陈春透过匣子,看着里面的娃娃,里面的娃娃也在看着她。   她的脸倒映在匣子透明背板上,和娃娃美丽的脸重合。   她先前只见过刚栽下整齐的庄稼苗,隔壁家女儿头上绑的粉色发绳,冬夜下亮起的托人从县城买回来的红色灯笼。   陈春这点震撼不为任何人知晓,遇到谈玉琢之后,她也从未透露过。   她看到谈玉琢,就会想起那些排列在展柜上的娃娃,了无生气的漂亮脸庞。   陈春收回手,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妙妙叫我把这个带过来给你。”   谈玉琢接过来打开,是一幅画。   绿色的草地上五颜六色的花开放,纸张左边最顶上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太阳,正中间有四个小人。   最矮的那个肯定是陈妙妙,谈玉琢指着画上脸被涂了一堆白的小人问:“这是谁?”   “是你。”陈春打手语,“妙妙说你最白。”   代表谈玉琢的小人身边牵着一个梳着辫子,穿着红色碎花裙的谈雪。   谈玉琢把画看了一遍又一遍,弯起嘴角笑了笑,“我很喜欢。”   陈春帮他把画收起来,谈玉琢从床上爬起身,说想出去走走。   梁颂年挂了电话,梁鸿声向他询问了最近的合作进度,接下来他需要把合同再看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还要联系殡仪馆,购买墓地,如果谈玉琢想要办一场葬礼,他不可能让谈玉琢单独完成。   他打开合同,没有看几眼,便合上了。   梁颂年站起身,巨大的落地窗下灯火通明,他拨了一个电话给谈玉琢,没有人接。   他再次挂断了电话,想到陈春和他待在一起,很快地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依旧是没有人接。   心底那股不安呼之欲出。   梁颂年打了第三个电话,给楼下的司机,在九点四十七分坐上了去往医院的车。   在短短半小时的车程里,梁颂年搁五分钟就给谈玉琢拨一个电话,但始终都没有人接。   车终于停在医院楼下,梁颂年乘坐电梯上楼,用指纹刷开了病房的门。   房间里只有陈春一个人,她在整理床铺,等梁颂年走近了,她才听见声音,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玉琢呢?”梁颂年问。   陈春放下被子的一角,“他去散步了。”   “去哪里散步了?”梁颂年焦急地继续问。   陈春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但她担心的方面略有和他不同,她怕谈玉琢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没有说。”   陈春从沙发上拿起手机,想给谈玉琢打电话,却发现自己手机里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来自梁颂年。   “我,耳朵,没听见。”陈春满怀歉意地比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你先给他打一个电话。”梁颂年平稳下呼吸,“他可能只是不想接我的电话。”   陈春慌张地点开通讯录,还没有把电话打出去,病房的门响起了解锁的“滴滴”声。   谈玉琢推开门,房间中两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谈玉琢再如何钝感,在这样的氛围下,也不会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梁颂年的表情很古怪,向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谈玉琢狐疑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干什么都不说话?”   考虑到陈春发不出声音,他把视线放到了梁颂年身上。   梁颂年什么都没有说,陈春走到他身边,比划了几下手语,问他:“你去哪里了,不接电话。”   谈玉琢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黑屏的手机,解释说:“没电了。”   陈春拍了拍胸口,转身拿起保温桶,“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联系我。”   陈春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梁颂年两个人。   谈玉琢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重新开机,亮起的屏幕上弹跳出好几个未接来电信息。   “怎么给我打那么多电话?”谈玉琢问。   谈玉琢话音刚落,他的背后撞上一片温热,他想转头看,梁颂年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叫他不要转头。   谈玉琢便没有动,僵硬地被人抱在怀里。   谈玉琢身上还带着春夜里的凉意,头发被外面的风吹得有点乱,散在肩头,梁颂年低头就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他们用的是同一款洗发水,香味很熟悉,这点认知让梁颂年感到心安。   谈玉琢整个人都被包围在梁颂年的怀里,来自于梁颂年身上的温度一直不断地困扰着他。   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走那么远,只是想放空一下自己的大脑,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十字路口。   手机还没有电,谈玉琢没办法,只能往回走一段路就随机抓一个路人问路,在这上面花了些时间,所以才回来得那么晚。   “你别抱那么紧。”谈玉琢的声音小小的,像是被挤出来的,“我快不能呼吸了。”   梁颂年手臂松了些力道,谈玉琢转过身,他以为梁颂年不让他看,是他的表情有多难看,可他仔细地看了两三遍,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谈玉琢把下巴埋进梁颂年的肩膀,手抱住他的背,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安慰,需要拥抱,既然梁颂年愿意提供,他也愿意接受。   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谈玉琢游荡在街头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游走在这个城市的孤魂野鬼。   小时候,谈雪千里迢迢带他到这座南方之城。   彼时,屏幕还很小的电视里到处都是这座城市的身影,一座正在崛起的城市,一座有着无数机会的城市,一座新生的未来之都。   谈雪就买了两张车票,她带着谈玉琢,混入了火车站台前千千万万等待奔赴新生活的人之间。   他们漂泊,直到今天也没有扎下根。   在这座城市里,谈雪只有他,他也只有谈雪。   “晚上可以抱着我睡吗?”谈玉琢抬起头问。   梁颂年俯身,听到了谈玉琢微弱的呼吸声,没有拒绝他。   谈玉琢呆了几秒,脸颊靠过去,轻轻地和他贴了一下,一种小动物示好的信号。   过了几秒,谈玉琢往下,把脸贴在梁颂年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   有了另一个人的心跳,谈玉琢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孤单了,他偷偷希望这种虚假的表象能够延续得久一点。   作者有话说:   吓得梁哥抱紧了自己的老婆 第63章 蜜瓜   谈玉琢没有给谈雪办葬礼,因为谈雪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家人也只有谈玉琢一个人。   傍晚,梁颂年联系好殡仪馆,谈玉琢再次见到了谈雪。   只不过这次她是被护士推着出来的,狭长的担架床上盖着一层白布,谈雪太瘦了,所以白布从头以下开始几乎没有多少隆起的幅度。   谈玉琢掀开白布,他突然有点害怕看到一些可怕的东西,无法接受这样的画面会出现在谈雪的身上,掀布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   白布缓缓被掀开,谈雪的面容并不扭曲,除了有点青白发灰,看上去只是安详地睡着了。   “病人走得没有很痛苦。”护士安慰说。   谈玉琢看了一会,小心地把白布重新盖上。   死亡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告别,谈玉琢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他的肉体被迫与谈雪的肉体做着分离,过往的记忆却没有因此而褪色,反而一刻不停地在脑内回放。   护士推着担架床,在谈玉琢的注视下推上了黑色的殡仪车。   谈玉琢想起自己送谈雪去飞机场的那天,开的车也是黑色的。   他站在车边,看着谈雪推着行李箱走进候机室。   Z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刮起的风吹起谈雪的头发,直到身影消失在谈玉琢的视线里,她都没有回头或者做告别。   谈玉琢现在也不想和她做告别。   谈玉琢在殡仪馆前厅给谈雪设了一个灵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把灵堂布置了起来,四周都挂满了白帷,几个请来的和尚跪在灵堂前诵经。   殡仪馆还提供餐食服务,餐厅在离前厅很远的位置,厅内的装潢完全看不出是建在殡仪馆里的样子。   谈玉琢想为谈雪最后一晚灵,梁颂年明天还有工作,吃饭的时候他便叫梁颂年先回家休息。   “来得及。”梁颂年给牛奶插/上吸管,递给谈玉琢。   虽然谈玉琢并不信鬼神之说,但这几天已经连吃了好久的素菜,现在嘴巴里快淡出味。   梁颂年也陪着他吃,餐盘里没有一点荤腥的影子。   “哦,好吧。”谈玉琢低下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嚼。   他不太明白梁颂年这个人,可能梁颂年天生不知道怎么向讨厌的人释放恶意,即使对他失望透顶,面对刚失去母亲的他还是不忍心。   谈玉琢的位置正对着餐厅的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远远的焚烧炉飘出白色的烟。   人死了就是一捧土,一缕烟,轻到不能再轻,却让他的心如此沉重。   吃完饭,谈玉琢回到灵堂,堂内充满了香火焚烧后的味道,灵堂的正中间放着一张谈雪的照片,谈玉琢特地挑的。   哪怕是黑白的照片,依旧能从照片上感受到谈雪的年轻鲜活。   谈玉琢拿了个蒲团,盘腿坐在角落里,往香火炉里丢金银纸。   火光摇曳不止,因为金银纸的不断添加,不停地往上窜。   谈玉琢看着晃动的火舌,很恍惚,他在做一些无用功,不够洒脱,却无法停止。   他的行为更像是为了为自己寻求解脱,劝慰自己人死后也能获得幸福,但是越做,他却越冷静,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死亡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只与活着的人有关。   “玉琢。”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握住了他的手腕,“火快烧到了。”   谈玉琢回过神,发现火焰已经蹿得很高,刚刚差点烧到了他的手。   谈玉琢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说话,梁颂年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转过头,看着梁颂年的眼神很游离。   梁颂年拿下他手里剩的纸钱,“很晚了,休息一下吧。”   梁颂年看他的目光很平和,没有怜悯的情绪,或者悲伤,谈玉琢反而好受一些,他无法应对别人的同情或者可怜。   特别是来自梁颂年的,如果可以,他希望以后再也,再也不要被梁颂年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哪怕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没有多少体面可言。   灵堂的侧边隔了厢间,用作休息室,谈玉琢站起身,脚都麻了。   在休息室里依旧可以闻到浓厚的香灰味,里面只放了一张沙发和一张狭小的床。   “你去睡一会吧,明天还要工作。”谈玉琢把床让给梁颂年,自己坐在了沙发上。   梁颂年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大部分的光,谈玉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不用休息吗?”梁颂年拉起他,谈玉琢只能坐到了床边。   谈玉琢躺在床上也不太困,而且两个大男人挤在不足两米的床上,很捉襟见肘。   他只能曲起自己的手脚,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很庞大,留出更多的空间给梁颂年。   梁颂年拉他进自己怀里,谈玉琢仰起脸,下巴摩擦过梁颂年胸口的衣服,“我妈妈还在呢。”   梁颂年抱他更紧了一些,谈玉琢也没力气挣扎,笨拙地任由他这样抱着。   梁颂年摸到他的手,在胸前握住了,谈玉琢低头看了一眼,很迷茫。   “玉琢,和我一起生活吧。”梁颂年的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让我照顾你。”   谈玉琢静静地看了两人交握的手几秒,他实在不太喜欢梁颂年模糊的说辞,有太多歧义。   如果他再年轻几岁,可能还会义无反顾地再次撞上去。   但他和梁颂年都不是那个年纪了。   谈玉琢想要抽出手,梁颂年却握得更紧,他只能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无奈地说:“你抓得我好痛。”   梁颂年松开了些手,谈玉琢看着天花板,转头近距离地看了看梁颂年。   梁颂年看着谈玉琢下巴尖尖的苍白的脸,感受到了一种延迟的,细微的痛苦。   他不知这种痛苦从何而来,可能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谈玉琢的婚礼上,在谈玉琢和他说分手的街头。   原来已经过去了好久,却仍然无法坦然地拥抱。   谈玉琢安静了几秒,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好啊。”   梁颂年低下头,和谈玉琢对视了几眼,将脸颊贴到他的额头边,再次抱住了他。   谈玉琢很乖地靠在他怀里,很薄很轻,像一场午后昏昏将要醒来的梦。   这一晚,谈玉琢没有怎么睡,梁颂年也没有,凌晨时候谈玉琢醒来,起身回到灵堂,没过几分钟,梁颂年也醒来了,两个人肩膀靠着肩膀等到天亮。   按照约定的时间,六点半,谈玉琢走到了骨灰领取处,接到了谈雪的骨灰。   很小的一个坛子,谈玉琢那股不真实感越发强烈地涌现了上来,一个完整的人原来可以塞进那么小那么轻的坛子里吗?   临走之前,梁颂年要了三柱香,在灵堂前拜了拜,起身路过香火炉的时候,把什么东西扔了进去,火光“噼啪”作响。   谈玉琢想自己联系车去墓地,梁颂年却把车开了过来。   “还是不要了,你的车很贵。”谈玉琢虽然没有什么忌讳,但怕梁颂年心里会不舒服。   梁颂年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没事,上车。”   谈玉琢抱着骨灰盒上了车,坐得很规矩。   梁颂年车开得很稳,一向容易困的谈玉琢却很精神,只是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一直看着窗外。   墓地是谈玉琢自己买的,只有这件事,他没有让梁颂年经手,选在了离他们家最近的墓园,在半山腰上,在地图上看,遥遥和小区对望。   墓园的工作人员把土一铲一铲抛进墓穴里,很快新的墓碑就竖了起来。   谈玉琢选了一束花,还是粉色的。   风铃花天真烂漫,看上去没有一丝哀伤,谈玉琢觉得谈雪应该会喜欢。   他把花放在墓碑前,擦了擦墓碑上谈雪的照片,心变得很轻。   他还是不太能面对谈雪的墓碑,或许很快,或许在很久之后,他能够面对它。   站了不知道多久,梁颂年走过来,牵住他的手。   近日天气回温,不再那么冷,梁颂年身上穿了一件黑色薄风衣,身子微微靠近他,为他营造了一个温暖的,不必受到伤害的小空间。   谈玉琢还是很感谢他,即使两人之间发生过很多不愉快,但他实际上不太愿去想,因为越想只会让两人之间更加难堪。   他只愿意去想那些残留的美好,年少青涩时晦涩难察觉的暗恋,那时候夏天的蝉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   他能拥有的好东西不多,梁颂年给的算一件,他不想再失去。   “走吧。”谈玉琢晃了晃他的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般。   过了寒潮,Z市气温升得很快,街上的行人逐渐换下了冬衣。   谈玉琢最后一批葡萄酒也到了,他叫人把酒放到地窖里,和梁颂年商量着晚餐做什么来配酒。   梁颂年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好像并不关心这个问题,谈玉琢用脚尖踢踢他,催促他给出建议。   梁颂年抬脚,勾住他的小腿,让他靠自己更近一点,拉住他的手,把人往自己腿上拽。   谈玉琢顺从地被他抱住,梁颂年亲了亲他的耳下,扣住他的脖子,让人转过来,接了一个很短暂的吻。   谈玉琢显得心不在焉,楼下传来一些声音,他下意识偏头,梁颂年唇移开几寸,重新贴在他的脸颊上。   “好像是陈春。”谈玉琢想要站起身,梁颂年力气很大,他失败了。   他只能转回头,注视着梁颂年。   梁颂年看着他的眼睛,很想现在就和他求婚,但也知道这样稀松平常的午后不是个好时机。   他松了些力气,终于给出了回答,“蜜瓜火腿吧。”   谈玉琢捧住他的下巴,在他嘴唇上亲了两口,“我下去叫陈春准备。”   梁颂年彻底松开手,在谈玉琢快要起身的时候,握住他的手指,在无名指的根部亲了亲。   谈玉琢收回手,脸有些红,噘了噘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房。   梁颂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片刻后,门外传来下楼的脚步声,渐渐的渐渐的远去了。   隔了半小时多,梁颂年下楼,餐厅里没有谈玉琢的身影。   他走到厨房,只有陈春一个人在流水台上忙碌。   他问了陈春,陈春放下手中的活,一脸迷茫。   梁颂年愣了一下,维持镇定给谈玉琢打电话,手机那头却只有一道女生机械性地告知对方关了机。   地平线外,太阳彻底落了山,夜色笼罩住整个城市。   梁颂年紧急调取监控,终于在大门口的监控里看到谈玉琢,他穿着家居服,风吹起他的衣摆,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更加清瘦。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没有回头不停顿地出了门,拐了个弯,瞬间进入了盲区,消失在墙边的大树后,再没了踪迹。 第64章 小城   傍晚,正值下班时节,旧城区道路狭窄,电动车和自行车连排地穿过暮色四合的街区。   街边的树还保持着冬天枯败的样子,只有几片枯黄的叶片还顽强地悬挂在树枝上。   楼道内的声控灯不够灵敏,池岩摸着黑用力关上门,发力拽了两下确定锁上了,才踩着水泥浇筑的楼梯走下楼。   “诶,池哥。”楼梯角下,一颗黄毛缓慢升起,在暗角处露出脸,“下班了?”   吕杨在口袋里掏了掏,找出一包被揉得皱巴巴的烟,里面只剩下一根烟了,他还是递给了上方的池岩。   池岩站在楼梯上,一只手臂压在栏杆上,微微斜着身子,门口的余晖斜斜地照在他黑色皮衣上,露出小臂上纹着一条盘踞的黑蟒。   “嗯。”池岩没有接过烟,眼睛微微下视,睨着吕杨,“我不抽烟。”   吕杨疑惑地收回眼烟,“之前我们几个之间,不就你抽最凶吗?”   “不会又是因为你家那个大学生吧?”吕杨挤眉弄眼。   池岩一掌劈在他后脑勺,“没事快滚。”   吕杨被打得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栏杆上,龇牙咧嘴的还不长记性,“读书的就是矫情。”   池岩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夕阳的光一寸寸上移,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移到了脸上,将他的眼睛照成了耀眼的琥珀色。   池岩不适应地眯了眯眼,“还不快出来,我要关门了。”   “哥,明天你帮我做个纹身呗,便宜点。”外面的风大,吕杨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兜里,“我想在胳膊上纹个大的。”   “晚上图发我。”池岩单腿架上摩托车,修长笔直的腿夹在车两边,摘下车头上挂着的头盔,戴到头上。   “谢谢哥,”吕杨穿的衣服少,被冻得打了几个喷嚏,“还有,黄叔叫我告你一声,那房间租出去了,你和人好好相处啊。”   池岩压下护目镜,“知道了。”   摩托车发出巨大的一生轰鸣,如椅离弦的箭一般弹射出去。   出租屋离池岩的店只有五个站的距离,池岩很快就到了小区楼下。   天色还没有暗,沿街的店铺已经亮起了灯,池岩摘下头盔,夹在臂弯下,在楼下的早餐店买了张酸菜饼,咬在嘴里爬上楼。   小区的年岁比池岩的年龄都大,没有建电梯,楼梯栏杆都生了锈,但胜在地理位置好,对面就是市中心医院,区内有一所中学和小学。   池岩爬到四楼,拿钥匙拧开楼道的铁门,推开门,发现楼道边放了四五个纸箱子,还有三个行李箱。   这些箱子几乎要把楼道都堵住了,402室的门开着,池岩往里探头一看,看见自己随手乱放在客厅沙发上的衣服已经被捡起来叠好,放在了沙发的角落里。   左侧的房间门发出一声轻响,谈玉琢看见池岩整个人一愣,缓缓仰头,看清池岩的脸后,下巴一点,“你好。”   他左手腕上缠着的白色纱布特别显眼,瞳孔位偏上,眼白比眼黑多,眉眼凛冽。   “你好。”池岩侧过身子,狐疑地问,“外面那么多东西都是你的吗?”   “是啊,你帮我搬一点进来。”谈玉琢点了点头,很自然地向他下达了任务。   池岩拧起眉头,谈玉琢转身从一个包里抽出一张红色的纸币,“给你。”   池岩怔怔地接过纸币,低头看了看谈玉琢露在衣服外面细细的胳膊和皙白的脸,把纸币递回去,“钱能乱给人吗?”   “啊?”谈玉琢没有伸手,“是给你帮忙搬东西的报酬。”   池岩把钱放在了桌子上,走出门,没过几分钟,就把挤在楼道上的箱子都搬进了谈玉琢的房间门口。   谈玉琢向他道完谢,拉过其中一个箱子,起身拿了把剪刀,把箱子上的胶带割断。   池岩好奇地看了一眼,纸箱子里装满了各种包。   虽然他不太懂包,但还是认出了其中几个的商品LOGO。   各型各式各种颜色的昂贵皮包像中心商场天桥边沿街地摊上二十块一只的甩卖包一样,堆叠在箱子里。   “记得把客厅收拾好。”池岩侧过脸,没有什么表情,打开隔壁自己房间的门,“其他时间随便你,早上尽量不要发出声音,我要补觉。”   谈玉琢低头摆弄自己的东西,“知道啦,我白天很少醒的,你放心。”   为了表达友善,谈玉琢抬起脸,嘴角弧度微微上扬,露出微笑。   回应他的是被关上的房门。   谈玉琢蹲在地上,伸头往隔壁看了一眼,嘟嘟囔囔地摇了摇头。   整理完行李,收拾好房间,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谈玉琢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浏览外卖。   他连日奔波了几个城市,一方面是怕梁颂年找到他的踪迹,另一方面是为了去拿自己早年分批寄存过去的物品,一刻也不敢停歇,甚至凌晨三点的时候还在高铁站候车。   坐了一下午的顺风车,谈玉琢已经精疲力尽,大腿的位置还在微微发酸,眼前的外卖的界面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昏昏欲睡,手机快要充手中脱落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谈玉琢犹如一只惊弓之鸟,登时清醒了,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懵懵地从床上撑起身子。   他下床,只打开了房门一条缝。   “怎么了?”谈玉琢在门缝里只露出一只眼睛,谨慎地问。   池岩站在他的房门口,古铜色的手臂上青筋盘桓,黑蟒大张口的位置正好在虎口上,让人莫名生出一种即将被捕猎吞吃的错觉。   “吃饭了吗?”他问。   谈玉琢把房门拉开了点,“还没吃。”   池岩抬起手,拎起一个白色塑料袋,“给你。”   谈玉琢犹豫地接下,塑料袋外壁还是热的,里面是一个纸袋,纸袋包着一捧烧烤,包得严严实实,只在外面露出了竹签。   “还有啤酒。”池岩抬起另一只手,他低头看了会,转头对着谈玉琢说,“冰的,吃吗?”   “吃。”谈玉琢来者不拒。   谈玉琢不喜欢房间里有饭菜的味道,所以把东西放到了客厅的桌子上。   “谢谢你。”谈玉琢盘腿坐在沙发上,拧开啤酒盖子,“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饭?”   池岩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一只手臂随意地放在沙发顶上,隐约能从衣服下面看出肌肉漂亮的线条走线。   “不知道,顺路带回来的。”池岩说。   池岩给的啤酒不是常见的罐装啤酒,而是用一个透明的塑料瓶装的,上面没有任何商标,一打开就冒出一股浓浓的小麦香。   谈玉琢喝了口啤酒,冰凉的微苦酒液滑下口腔,口感非常清爽。   “这是什么啤酒啊?”谈玉琢问,“我从来没见过。”   “街口有个啤酒店,老板自己酿的。”池岩拿起一瓶啤酒,也打开喝了一口,瞬间下去了半瓶。   谈玉琢拆开塑料袋和纸袋,他吃了会,朝池岩看过去。   池岩单手捏着啤酒,注意到他的目光,偏了些头,看向他。   “我能看电视吗?”谈玉琢变得有礼貌了些,用句不再直来直往,换了委婉的问句。   池岩放下啤酒,走到自己房间,过了几分钟,重新走出来,递给他一个遥控器。   谈玉琢接过,打开了电视。   电视没有联网,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几个频道,谈玉琢来回换了几遍,最后选择了其中一个电视台看,上面正放映着一部喜剧老电影。   喜剧电影风格吵吵闹闹的,八九十年代配音演员说话还带了些口音,白色的字幕和演员口中说出的台词总是对应不上。   有了点声音让谈玉琢变得更轻松了些,一路过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身体意识到自己处在了一个安全的不会被打扰的环境里。   “你是大学生吗?”池岩突然开口问。   谈玉琢咬着肉串,含糊地说:“我是,但我毕业好多年了。”   他没有看池岩,所以错过了他脸上轻微的错愕。   “你们一般在大学里干什么?”池岩停顿了一两秒,又问。   谈玉琢努力地回想自己的校园生活,“除了上课的时间,平时我一般在宿舍里玩手机,和室友出去玩,酒吧商场游乐场景区……假期会去旅游。”   “还会参加一些竞赛,进入一些项目组,参加社团活动什么的。”   池岩听完,轻轻点了下头。   谈玉琢不知道池岩问这些做什么,但是别人问了,他一般都会回答。   他瞥到放在客厅角落里的工具,忍不住问:“你会做纹身啊?”   “嗯。”池岩简短地回答,“开了家纹身店。”   “哇,好酷。”谈玉琢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干净,“你说我纹一个怎么样?”   “纹什么?”池岩对于职业问题,态度变得认真了些。   谈玉琢在手机里搜了半天,把屏幕转给池岩看,“线条小狗,怎么样?”   池岩看着屏幕上憨态可掬的吐着舌头的绿豆眼小狗,做出中肯的评价,“挺好的,适合你。”   谈玉琢收回手机,“我也觉得,它很像我之前喂的一只小狗。”   “狗呢?”池岩随口一问。   谈玉琢合上手机,没有把脸转过来,电视屏幕的冷光把他的脸照得很白,白得几乎透明,“流浪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来了。”   作者有话说:   漂亮白皮大学生是攻 第65章 大排档   池岩早上到店里的时候,吕杨已经到了,蹲在路边头歪着低头啃着个饼,手上拿着手机刷视频,外放的声音非常聒噪。   “来那么早,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池岩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铁门。   吕杨站起身,眼睛还黏在手机屏幕上,头也不抬地说:“怕你还在睡觉,走到这里了,干脆等一会。”   “上楼别看手机。”池岩走在前面提醒。   吕杨收起手机,从衣服里掏出一坨塑料袋,朝前一递,“喏,早餐。”   池岩接过,袋子还是热的,里面包着一团紫糯米饭团。   “哥,新室友怎么样啊?”吕杨靠在墙边问。   池岩打开店里的灯,打开饭团咬了一口,没有回答。   吕杨一路跟在他屁股后面,跟到了工作台,池岩把工具抬上桌整理,他还在喋喋不休,“哥,你怎么不说话,不喜欢新室友吗?”   池岩放下工具,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吕杨嚼着饼,一脸呆样地眨眨眼:“黄叔说了,你不能欺负新来的。”   池岩皱皱眉,吕杨忙不迭说:“当然我知道哥不是这样的人,但我们凭心说,哥你是真的长得不太好惹,别人第一眼看见你害怕也是正常的,你平时应该多笑笑。”   “吃你的饭。”池岩打开电脑,登上账号,拉出图片,“过来确定一下尺寸。”   吕杨抽了张纸,擦了擦嘴,探头过去看电脑屏幕,“哥,我要纹个大的。”   池岩拉大了图案尺寸,来回调了两三遍后,吕杨才点头确定下来。   到了下午一点半,池岩才放下纹身机,给吕杨的胳膊包上保鲜膜,“记得别碰水。”   吕杨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自己的新纹身,疼得倒吸冷气,“哥,你说我这纹身帅不?”   池岩用眼太久,有点酸胀,半仰着头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帅。”   他站起身,抄起沙发上的衣服,拍了拍吕杨的肩膀,“饿死了,去吃饭。”   他们两人常去的大排挡离纹身店并不算远,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池岩便没有骑摩托车。   吕杨托着自己的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池哥,要不要把你室友也叫出来一起吃啊?”   池岩想起自己早上出门前,隔壁紧闭的房门,保守地说:“还是算了。”   “为啥啊,一起吃个饭交个朋友嘛。”   中午大排档里人不算多,店里弥漫着一股花椒辣椒和各种香料油炸后的味道,每桌都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池岩见常坐的位置里坐了人,换了个角落的位置坐,正好被店里的发财树挡住了一半视线。   池岩抽了张纸巾,一边擦自己面前的桌子,一边叫老板送一份菜单过来。   老板坐在柜台后面,还没抬起头,隔着老远的一个角落里抬起一颗脑袋,视线循着声音望过来。   池岩也注意到对面的人,转头对视了一眼,很快地移开了,借着发财树的树枝遮挡住自己的身影。   过了一两分钟,谈玉琢歪着脑袋,一脸探究地出现在他面前。   “真的是你呀,池岩。”谈玉琢弯起眼角,“我刚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虽然没有缘由,但池岩莫名觉得谈玉琢应该和吕杨挺有话题聊的。   吕杨用手肘捅了捅池岩的手臂,“哥,谁呀?”   “我室友。”池岩回答完吕杨,拉开旁边的椅子,转头问谈玉琢,“一起吃点吗?”   “等一下,我把我的餐拿过来,我们一起吃。”   谈玉琢说完,转身很快跑走,到柜台前和老板说了几句话,过了会,老板从他的桌子上端着两个大盘走过来。   池岩把纸巾送到谈玉琢面前,谈玉琢摆摆手,“我不用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湿纸巾,把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盘擦得干干净净,顺便还帮旁边的池岩和对面的吕杨面前都擦了一遍。   一向自来熟的吕杨变得拘谨不少,从谈玉琢坐下开始,他除了一句“谢谢”后,一个字都没有再往外蹦。   池岩很少看见吕杨有那么斯文的时候,他觉得稀罕,多看了吕杨一眼。   谈玉琢把脏了的湿纸巾扔进垃圾篓,后知后觉般抬起头,问池岩:“你刚刚是不是装不认识我?”   “……”池岩回答得不算真诚,“没有。”   谈玉琢看着面前两大盘食物,觉得再回去叫老板把盘子端回去太尴尬了,一时为难住了。   “你别理他,三棒子敲不出一个屁。”吕杨拿起筷子,“你还怪会点的,点的都是店里好吃的。”   吕杨递出了台阶,谈玉琢身上的尴尬感减弱了不少,顺着台阶就下了,“是吗,我随便点的,运气真好。”   “我刚还叫池哥叫上你一起吃饭。”吕杨从旁边垒着的啤酒箱里拿出几瓶啤酒,利落地打开了盖子,“没想到你就在这。”   “我刚醒,饿了出来找吃的,随便找的店,也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吕杨倒了三杯啤酒,挨个分给人,“你一个人吃那么多啊?”   “因为没吃过。”谈玉琢接过杯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喝了一口,不太适应这股味道,又放下了,“所以什么都点了试一下。”   “吃不完带回去一个人也要好几天才能吃完啊。”吕杨拿起一串烤好的鱿鱼,随口说。   谈玉琢咬下一根青菜叶,嚼在嘴里含糊地问:“为什么要带回去啊?”   吕杨被他问得一愣,没有想到那么简单日常的问题还有人要用那么认真的眼神问他,回答的语气都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迟疑,“嗯,带回去,热一下再吃。”   “重新热过就不好吃了。”谈玉琢放下吃完的签子,“吃不完就算了。”   吕杨咀嚼的动作都放慢了,不经意和池岩的视线对上,马上说,“我出去抽包烟。”   “抽烟吗?”谈玉琢舔了舔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淡黄色包装的黄鹤楼,“我这里有,拿去抽吧。”   吕杨低头看着烟,站起身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里。   池岩伸手接过烟,夹在手指间晃了晃,“谢了。”   “没事,你们喜欢我那里还有很多。”谈玉琢很开心的样子,“我不太喜欢抽这款,味太冲了。”   大排档和隔壁的商户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形成了一条狭窄的巷道,往常这里总是会或蹲或站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年轻人。   现在是大中午,所以巷子里只有出来抽烟的池岩和吕杨两人。   “我靠,哥,你快给我一根,我抽抽什么味。”吕杨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说。   池岩把烟盒抛给他。   吕杨接下烟,看了烟壳半天,“这包装和平常见的黄鹤楼好像不太一样。”   池岩从打开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市面上买不到,专门拿来送人的吧。”   “那不是更贵了。”吕杨挠了挠头,感觉塞在自己屁股袋后的绿色塑料打火机好像有点不配给它点火。   “不对啊。”吕杨面露疑惑,“他看上去不缺钱,怎么和你合租啊?”   还选了那么一个老小区,虽然地理位置好,但小区里面配套设施都挺差的,不像是一个不吃热二次饭的人会选择住的。   池岩抽了口烟,不紧不慢地吐出来,“不知道。”   吕杨站了没一会,就蹲了下去,仿佛这个动作能帮助他更好思考一般。   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什么来头啊,不会是哪家富二代和家里吵架,出来体验生活了吧?”吕杨托住下巴,问。   “少好奇。”池岩揉了一把吕杨的脑袋,“也把你狗舌头缩回去一点。”   吕杨动了动麻掉的脚,“我才没有,我只是有点惊讶,我还没抽过那么贵的烟呢,他突然一下掏出一包。”   说完,吕杨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在肺里过了一遍后,砸吧砸吧了嘴,“好像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咋要卖那么贵呢?”   两人在外面抽完一根烟,准备回去。   吕杨捧着烟盒问:“哥,剩下的烟要还给人家吗?”   “他说不喜欢抽,别还了,拿着吧。”池岩头也不回地说。   “那我分一分,”吕杨紧走几步跟上,轻声问,“你一半我一半?”   池岩停下脚步,吕杨随即也停下,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对面的池岩。   池岩眉眼压得低,拉过他外套的口袋,从他手里拿下烟盒,放进口袋里,装好后,用手拍了拍。   “走吧。”池岩伸手,压下吕杨的脖子,手在他脖后捏了捏,“不要一惊一乍的。”   吕杨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回来了?”谈玉琢端着杯子转身,仰头问他们,“喜欢抽吗?”   “喜欢喜欢。”吕杨习惯性地接上话,脸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你喜欢呀,那太好了。”谈玉琢往后缩了缩身子,让池岩能进到里面的位置里,对着吕杨只露出半个脑袋,“我那还有两盒,你都拿走吧。”   吕杨差点把杯子捏碎了,一脸平静,声音却不经意地发了些抖,“啊,这样吗,我不抽那么多的。”   “一盒也就五包,不多的。”谈玉琢贴心地解释。   “谢谢,”吕杨勉强能稳住自己的舌头,尾音却还在发抖,“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了。”   作者有话说:   烟是从梁哥车上随手捡的捏 第66章 夜跑   周六晚上,池岩送走最后一个客人,骑车回到家,打开门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泡面红油味。   池岩回身关上门,随手把车钥匙放到玄关的鞋架上,往里走看见谈玉琢坐在客厅里,手里端着一碗泡好的泡面,眼睛注视着前方,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   电视里正播放着很没有营养的偶像剧,自从谈玉琢把网联到了电视上,池岩不论什么时候回来,电视里几乎都开着。   听见声响,谈玉琢朝他转过脸,“下班了?”   池岩“嗯”了一声,伸手指了指泡面,“你晚饭就吃这个?”   谈玉琢吸了一口泡面,“怎么了,很好吃的呀,我之前都被管着,不能吃这些。”   他很大方地把桌前铺的零食朝左边推了推,“你吃了吗?我这里还有很多。”   说完,他从桌子下摸出了一桶没有开封的泡面。   池岩打算随便对付一餐,于是接过了泡面,“谢了。”   谈玉琢肩膀上披着薄毯子,对他笑了一下,眼尾弯弯的,很天真单纯的样子。   池岩对这样的脸一般没什么抵抗力,不论对面的人多少岁了,还会把人当小孩子对待,下意识就想伸手摸摸脑袋。   谈玉琢看他还站在原地,伸出手指了一下厨房,“还有半壶热水,我刚烧的。”   池岩收回目光,转身到厨房,不多会,端着泡面桶坐在了谈玉琢的左边。   谈玉琢啃着鸡爪,把鸡骨头啃得“咯咯”响,颊边沾了一小圈油渍。   他的洁癖总是时隐时现,没有定式。   池岩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被家里管多了,因为受不了所以逃出来的小少爷,时而出现不符合他完全放松状态下的行为是家里长期教导的结果。   他已经做好被家长找上门的准备,但过了一个月,老旧的小区还是静悄悄的,晚上除了流浪猫的叫声其余什么声都没有。   谈玉琢吐出几块碎骨头,鸡爪有点辣,他“嘶嘶”地小口吸着气,裹着毯子下沙发,打开冰箱从最里层拿出一瓶冰可乐。   “……”池岩想起前几天他急性肠胃炎又是发烧又是吐的样子,出声提醒,“这样吃对肠胃不好。”   谈玉琢打开瓶盖,仰着头,喝了两大口,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吃坏了我活该。”   他捧着可乐,开开心心地窝回沙发,后脑勺的头发被睡得乱糟糟的。   池岩见状,也没再管他,只感觉小孩怪惨的,家里管那么严,估计可乐都没怎么喝过。   池岩很快就吃完一桶泡面,起身把剩下的汤水倒进水槽里,回房间从衣柜里拿了件运动服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往身上套。   “你去哪里?”谈玉琢伸头问。   池岩把拉链拉到下巴下,“去夜跑。”   谈玉琢赶紧吃了几口,放下泡面桶,抽了张纸擦干净嘴,“我也去。”   池岩挑挑眉,既没有出口答应也没有拒绝,但人站在玄关里没有动。   谈玉琢怕晚一秒,他就反悔,随便从沙发上拿了件外套,“走吧。”   池岩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的,因为谈玉琢平时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白天大部分时间都看不见人,晚上的时候才会在客厅里弄出一点悉悉索索的细小动静。   没想到谈玉琢跟在他后面,默不作声地跑完了五公里。   谈玉琢喘着气,摘下帽子,拉下外套的拉链,用外套给自己扇风。   “你体力还挺好。”池岩夸他。   谈玉琢撑着自己膝盖,喉咙里一股血腥味,咽了口唾沫才说:“我得练一下,要是跑不动了,会有麻烦。”   他擦了把下巴上的汗,“我们去吃烧烤吧,我刚刚看见路边有烧烤摊。”   池岩越发觉得他像个小孩,笑了笑,“走吧。”   谈玉琢身上出了点汗,他消失的洁癖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想去洗脸。   “小公园里有个公共厕所。”池岩对这一片比较熟。   谈玉琢纠结了一两秒,放弃了,“可是公共厕所好脏好臭的。”   最后他在便利店里买了几瓶矿泉水,叫池岩倒到他手上,用来洗脸。   洗完他把剩下的两瓶水分了一瓶给池岩。   烧烤摊紧挨着职高,正值学生晚自习下课,街边的小吃摊变得更多了。   谈玉琢买了几个奶油面包,塞进嘴里,左手拿着一个篮子,点了下下巴,“茄子。”   池岩便拿了两串茄子放进篮子里。   两人挑了五分钟,篮子里东西堆了出来,谈玉琢喊“面筋”的时候,他没有拿。   “差不多可以了,你吃不了那么多。”池岩想要拿过篮子去付钱,谈玉琢紧抓着不放。   “可我想吃,我之前都不能吃这些东西。”谈玉琢垂下脸,烧烤摊的灯光照亮他一小片脸颊,眼睫忽闪的动作变得很明显,光点凝在眼睛亮亮的,好像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   池岩和他僵持了几秒,谈玉琢眼疾手快吞下最后一口面包,拿了串面筋扔进篮子里,“老板,算钱。”   “走吧走吧,找个位置坐。”谈玉琢推他的肩膀,生怕他把东西从篮子里拿出来。   池岩无奈,找了个靠街的位置坐下。   对面的学校还有几个教室亮着灯,没有多久,烧烤摊边就坐满了学生。   池岩看了教学楼许久,谈玉琢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学校有那么好看吗?”   池岩收回目光,转而看着桌上矿泉水的商标,“我之前在这里上过学。”   “难怪你对这片那么熟。”谈玉琢喝了口水,“学什么的呀?”   “汽修。”池岩弯起嘴角笑,“实操课总是带一身机油味。”   谈玉琢慢慢拧上盖子,看了看池岩,说:“你是gay吧?”   池岩的表情瞬间凝固,沉默持续了一两分钟后,他拧起眉头,“因为我学汽修?!”   “那不是。”谈玉琢说,“我一开始看见你的时候就想问了。”   池岩手从桌子上放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之前没有人发现过。”   “你是说吕杨吗?”谈玉琢笑,“他那个脑子能发现,才奇怪呢。”   谈玉琢视线下移,落到他的胸口,“你这款,在圈子里应该叫做黑皮辣妈。”   池岩用无表情的脸盯了谈玉琢好久,谈玉琢才吐了下舌头,怂怂地道歉:“对不起,你最好不要打我,你一拳下来,我只能主动躺下讹你。”   老板端来了油炸好的烧烤,池岩接过,放到桌中间,“快吃。”   谈玉琢掰开一次性竹筷子,夹了块鸡排,吹了吹送进嘴里,被烫得龇牙咧嘴。   因为谈玉琢的莽撞,池岩反而心理防线更低了些,话匣子也打开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池岩问,“总不能一直躲在外面,父母会担心。”   谈玉琢眨眨眼,“你以为我离家出走啊?”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谈玉琢慢慢嚼嘴里的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我都离过婚了。”   池岩呛了口水,塑料板凳在地面摩擦,水珠滚落到裤子上。   他看着谈玉琢的白净的脸,一时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说谎,但谈玉琢的眼神很沉静,仿佛自己说出的只是很寻常的事情。   “躲前夫?”池岩重新开始猜测。   谈玉琢笑得灿烂,“不是,我前夫早死了。”   池岩拿起手边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大口,让自己冷静一下。   “你知道我那么多钱哪来的吗?”谈玉琢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   池岩想不出,诚实地摇头。   “我之前是做有钱人的情人的,现在我不做了。”谈玉琢很没有忧愁的样子,把炸得酥脆的土豆戳成泥。   池岩已经开始有点恍惚了,“你现在为什么不做了。”   谈玉琢停下了动作,池岩以为说到他伤心处了,抿了抿嘴,却见谈玉琢勾了勾手指。   池岩迟疑地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谈玉琢轻声说:“我里面有个金主,他从高中开始就包我了,他脑袋瓜有毛病,年纪上来居然还养胃了,性格也越来越变态,我受不了,所以跑出来了。”   “要是我被找到抓回去,肯定会很惨的。”谈玉琢苦着脸,吃了一大口炸土豆。   池岩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有限的脑容量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那么多信息,导致他的反应都缓慢了好多。   谈玉琢眼睫闪了两下,问:“要是他找过来了,你能帮我挡一下吗?”   池岩安静了几秒,凝重地点了点头。   谈玉琢“噗嗤”一声笑出声,“哎呀,你好严肃哦,我骗你的。”   池岩的脸上短暂地出现了迷茫,尔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可能是因为谈玉琢的眼睛太过于干净,一副从不会撒谎的样子,他居然会信了那么荒谬的故事。   “贫嘴。”池岩夹了块烤肠给他,“什么玩笑都敢开。”   谈玉琢咬了一口烤肠,已经有点凉了,味道没有那么好,但他仍然一小口一小口珍惜地吃干净了。   吃完,谈玉琢抬脸,认真地看着池岩说:“但是谢谢你,你是很好的人。”   池岩被他说得有点浑身不自在,移开了话题,“等你父母来接你,你就回去吧,他们看见你住在这种地方,要心疼的。”   谈玉琢“嗯”了一声,又说了声谢谢。   作者有话说:   宝宝也想妈妈可以来接他回家 第67章 包菜   四月末,天气逐渐转热,路旁的树以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生长速度,迅速发出了芽苞,舒展出新绿色的叶,早开的不知名的花零零散散地装点着这座小城不为人知的春天。   “包菜吃吗?”   池岩蹲在地上,在摊子上翻找两下,举起一颗菜叶包裹得严实的包菜。   谈玉琢站在他身边,没有出声。   池岩抬起头,发现他都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菜市场入口的方向。   菜市场棚顶裂开了一道小缝,金色的阳光照在谈玉琢左半边侧脸上,让他的瞳仁呈现出一种很淡的棕色,脸颊、鼻尖和嘴唇都被一种暖而软的水色沾染。   池岩拍了拍他的小腿,“看什么呢?”   谈玉琢抬了下腿,许久才挪开视线,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没什么。”   “那要吃包菜吗?”池岩说着,已经扯下了旁边菜篮子上挂着的红色塑料袋,把手上的包菜装了进去。   “我不爱吃包菜。”谈玉琢很没有眼力见地表示拒绝。   池岩把装好的包菜递给老板上称,“晚了,谁烧饭听谁的。”   池岩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再贫个几句嘴,但今天他意外地安静。   谈玉琢突然又转过了脸,池岩付完钱,站起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入口。   菜市场入口两边摆满了早餐摊,正是早上人流量大的时候,特别拥挤,白色雾气从竹编的蒸笼里升腾,把来来往往的人的面容都模糊了。   “怎么了?”池岩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里拽了点,“小心一点,人多会撞到。”   谈玉琢收回目光,和池岩对视几秒,池岩莫名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认真和严肃。   在池岩眉头慢慢皱起来的时候,谈玉琢指了指入口左侧的小摊,“我想吃烤红薯,你帮我买一个。”   池岩拎起袋子,力气太大,脆弱的塑料袋子被扯得作响。   他转头就要走,谈玉琢握住他的手腕,细声细气地喊:“求求你了,池哥,哥,哥哥,去给我买一个,我在这里等你。”   周边来来往往都是人,连转个身都有点困难,池岩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只能口头上警告,“放手,你放手。”   谈玉琢不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布料,手指快要抠进他的皮肉里去。   “你不放手,我怎么去买。”池岩妥协。   谈玉琢思考了几秒,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池岩低头看了他一眼,谈玉琢紧张兮兮地仰头回视他,声音混在嘈杂的叫卖声中几乎快要听不见,“就这样走过去,很快就到了。”   池岩拍了拍他的手腕,“走吧。”   红薯摊在对面,需要横穿过人群,池岩人长得高,肩膀宽,轻松地挤出一条路。   到了对面,谈玉琢扭头朝四周看了看,失去了大树的遮挡,这个视角看入口看得更加清晰。   池岩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红薯,拍进谈玉琢怀里,“祖宗,拿去吃。”   红薯还有点烫,池岩扔的时候没有注意,碰到了谈玉琢领口处裸露的皮肤,谈玉琢被烫得小声叫了一声,红薯掉到了地上。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池岩矮身,捡起地上的红薯。   谈玉琢还捂着自己的衣领口,池岩拉开他的手一看,锁骨处的皮肤已经开始泛红了。   池岩把他的衣领往上拉,问隔壁老板要了冰箱里的矿泉水,贴在谈玉琢烫红的皮肤上。   矿泉水太冰,谈玉琢哆嗦了一下,用手指尖托着,“没事,我体质就是这样,只是看着吓人。”   池岩重新买了份烤红薯,摸着温度差不多了,才递给谈玉琢。   池岩自己不嫌弃,掉在地上过的红薯吹了吹,剥了皮就吃。   谈玉琢单手有点不方便,池岩注意到了,重新拿回来,把半个红薯剥了皮后递还给谈玉琢。   摊子上卖的烤红薯用的都是本地农户种的红薯,前一天从田地边拉回来,第二天就煨进了炉子里,表皮沾满了烤出来的糖水,凝固了沾在外皮上成了黑黑的壳子,甜香扑鼻。   谈玉琢咬了几口,问池岩:“今天可以喝牛肉汤吗?”   肉摊在菜市场最深处,池岩三下五除二吃干净红薯,“吃,都烧给你吃。”   买完肉出菜市场,谈玉琢热得出了一层薄汗,干脆把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手臂上。   他身上只剩了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风吹过,把他的衣摆吹得紧贴在身上。   谈玉琢只带了厚重的冬衣,天气一热,那些衣服都不能穿了,他现在出门喜欢捡吕杨和池岩不要的衣服穿。   两人的身量都比他高,穿在身上没有什么束缚感,衣服也耐脏耐造,随手拿起来就能套上,非常方便。   谈玉琢迅速地堕落了,那些精致的春衣被他束之高阁,成日穿着宽大的运动裤和短袖卫衣,彻彻底底融入了小城。   池岩跨上摩托车,摘下车头挂着的灰色头盔扔给谈玉琢。   “你不穿外套,回去指定感冒。”池岩架住摩托车,“把外套穿回去。”   谈玉琢半仰着脑袋,扣上头盔扣,对他做了个鬼脸,“你最近婆婆妈妈的。”   池岩拿他没办法,谈玉琢洋洋得意地跨上摩托车后座,手撑住车尾,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大街上,商铺陆续开了门,路口正亮着红灯,一切似乎都很平静,什么异样都没有。   回到家,池岩扔下钥匙,弯腰进了厨房门,开始清洗买回来的菜。   谈玉琢换了拖鞋,在浴室里洗完脚擦干了,小跑回自己房间,拿过床上的平板,趴在床上开始玩游戏。   大概过了一小时,池岩菜基本都炒好了,只剩下牛肉汤煨在锅里。   池岩打开房间门,谈玉琢还在热火朝天地在平板上当空姐出餐。   “起来吃饭。”   谈玉琢抬起头,把游戏暂停了,到客厅一看,少了道牛肉汤。   他走到厨房,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大声喊:“牛肉什么时候能煮好呀?”   池岩斜着身子依靠在房间门口,“不能多等一会?”   谈玉琢从厨房里钻出来,讨好地抬手敲了敲池岩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手臂,“我知道了啦,你先去吃吧,我看着汤。”   池岩上班的时间很自由,很少能有准时吃饭的时候,这也意味着,没有人给谈玉琢烧饭了。   在一星期内连续看到谈玉琢吃了八次泡面后,池岩开始教谈玉琢怎么炒菜。   现在他已经能简单地给自己做个蛋炒饭吃,还能再配个蔬菜鸡蛋汤。   这样又吃了一星期,池岩店里新来了一个女客人,谈玉琢当时在店里玩,正值午饭时间,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自己烧好了带过来的菜。   女客人问:“你那么瘦还在减脂啊?”   池岩觉得他不能再接着吃水煮菜了,正好吕杨的嫂子平常在家没什么事,池岩把谈玉琢送去了吕杨嫂子那,每个月谈玉琢付个菜钱就可以了。   吕杨的嫂子家里开了间小饭店,她从爸爸那里学了一手好厨艺,做饭一绝,谈玉琢就这样被喂胖了五斤。   平时要是池岩在家,他也会亲自下厨给谈玉琢开个小灶。   谈玉琢虽然已经不需要自己下厨,但还是会在厨房边看人做菜,偶尔也会做几个小菜。   只不过色香味俱无,只有池岩会吃完。   谈玉琢解下池岩身上的围裙,有模有样地围在自己的腰上,转身进了厨房。   汤只剩收火阶段,谈玉琢把火调小了,时不时用勺子搅两下。   门口响起了门铃声。   池岩以为是吕杨掐着饭店过来吃饭,坐在沙发上喊了一声:“吕杨?”   门口安静了几分钟,就在池岩以为是有人按错了门铃的时候,门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谈玉琢关上火,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客厅里的池岩面面相觑,“我去看看。”   谈玉琢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可惜什么都没看清,猫眼很早就坏掉了,只看见一团模糊的黑色。   “谁呀?”谈玉琢握着门把手,抬高声音问。   “快递!”门口的人喊,“开下门签收一下。”   “我新买的工具到了吧。”房屋的隔音很差,池岩已经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谈玉琢还是无法忽视自己心底的焦虑,不知为何,心脏从刚刚开始,就在砰砰乱跳。   现在心跳的速度更是快,几乎到了微微窒息的地步。   “我知道了。”谈玉琢贴在门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可以清晰地传出门外,“你把名字签了,放门口吧。”   门口很快响起几声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外面的人临走前不忘说了一句:“回去别说我没送到啊。”   “不会的。”谈玉琢回答。   过了几分钟,谈玉琢才拧下门把手,拉开了一条小缝。   楼道边堆着各种杂物,很乱,他看见了地上放着的纸箱,安心了些,把门往里更拉开些。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门板。   谈玉琢抬眼,看见手腕上戴的手表,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门被缓缓推开,梁颂年穿着一身灰色的风衣出现在门口,矜贵得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微微垂下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平直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玉琢。” 第68章 沸水   谈玉琢站在玄关的角落里,一只手撑在背后的鞋架上,好似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久久没有动作。   他定定地盯着面前的梁颂年,看得更仔细了些,发现梁颂年瘦了些,下颚线凌厉,脸上的线条轮廓变得更加硬朗,虽然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但远没有到狼狈的程度。   他和谈玉琢记忆中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奢华的,昂贵的,让人觉得无法彻底拥有。   谈玉琢偶尔也想过在自己走后的这段时间里,梁颂年会变成什么样,也不切实际地做过梦,猜想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表现出些许不同。   现在人站在自己面前,谈玉琢很快地清醒了。   或许梁颂年真的有过很喜欢他的时刻,但对于梁颂年来说,喜爱在他的世界里占据不了多少份量。   谈玉琢哪怕把全部都占据满了,也无法在他的心头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梁颂年的视线在他身前系的围裙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谈玉琢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见被洗到卷边脱色的围裙上溅上的黄色油点,有点无措地抓紧了,在手心里搓了搓。   “不请我进去吗?”梁颂年的声音平静得毫无起伏。   谈玉琢怔了怔,抬起脸,他想从梁颂年的脸上捕捉到一些微小的表情,以此来揣摩他的心思。   但梁颂年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只是路过来见一个认识的人。   谈玉琢没有回答,又后退了一步,脚后跟碰到了木制鞋架,发出很轻的碰撞声。   池岩察觉出不对劲,从沙发上站起身,“玉琢,谁来了?”   谈玉琢感到整个胸腔都堵得慌,呼吸都紊乱了些,转身朝池岩的方向看了一眼。   池岩已经走出了客厅,穿过厨房,看见了门口站着的梁颂年,陌生的面孔让他不由得一愣。   在家里,池岩不习惯穿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小麦色的小臂上,蛇形纹身缠绕着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肆意舒展。   “这谁?”池岩上下扫了梁颂年几眼,碰了碰谈玉琢的肩膀。   谈玉琢没有反应,池岩明显感觉到了手心下薄薄的皮肉紧张地绷直,他迟疑地把手臂搭在谈玉琢的肩膀上,试探性地问:“怎么了?”   池岩感受到了一道直白的视线,他看向对面的人,对方的视线和他对上,毫不回避,直白锐利地落在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池岩的手臂往下一坠,一股温热的压力从侧面传来。   “宝宝。”谈玉琢眨了两下眼睛,声音很轻很柔,池岩从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话,“你别问了。”   池岩眼神定在谈玉琢的脸上,瞳孔微微颤动,想起了谈玉琢在烧烤摊的塑料桌子前和他说的荒谬玩笑。   “你好。”梁颂年开口,朝池岩轻轻点了下头,毫不拖泥带水地介绍自己,“梁颂年。”   池岩扶住谈玉琢的肩膀,“你好,池岩。”   谈玉琢快把整个身子都贴到他的手臂上,池岩转而捏住他单侧的肩膀,遏制住了他一小部分的颤/抖,克制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梁颂年还没有说话,谈玉琢又小又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池哥。”   池岩低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用了些力,把他大半个身子遮挡在身后,安抚他:“没事。”   “我还没有吃饭。”梁颂年的眼神不着痕迹地从他们交叠的手臂上滑过,平又直地看向池岩的脸,“可以留我吃顿饭吗?”   池岩觉得难搞,他完全猜不出梁颂年的意图,如果对方直接和他动手,可能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现在却不上不下的。   谈玉琢接过了他的话,“颂年,你走吧。”   梁颂年低下头,视线随之下垂,谈玉琢心底一慌,看着梁颂年衣领的位置,避免和人直接对视。   “和我出去吃,或者我进来。”梁颂年语调很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强硬,“自己选一个。”   池岩忍不住想开口,谈玉琢往后扯了他一下,妥协道:“进来吧。”   谈玉琢往后退了一步,池岩站在原地和梁颂年短暂地对峙了一分钟,谈玉琢手指碰到他的后腰,他转头看了看谈玉琢苍白的脸,抿了抿唇,最终也往后退开。   梁颂年走进房里,用一种不甚明显的目光打量着房屋,同时也在关注着谈玉琢。   谈玉琢前段时间去理发店修建了下发尾,理发师的手艺并不怎么好,发尾剪得有点乱,散漫地披在他的肩头。   他身上的衣服也宽宽大大的,原本带着各种昂贵手表和奢侈品的手腕上,现在只戴了一串红色的塑料珠子,脸却圆了些,颊边甚至都有了些肉感,原本灰蒙蒙没有生机的眼睛变得明亮而生动。   他对着池岩笑,带着些许的歉意,以为梁颂年听不到,小声地叫“池哥”。   池岩让他转过身,解下了他身上的围裙,低声说:“以后再找你算账,先去吃饭。”   谈玉琢双手合十,对池岩摆了摆,用口型说,“谢谢池哥。”   房屋很小,梁颂年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底。   逼笼的角落里,放着几只纸箱,梁颂年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几件谈玉琢还没来得及转手出去的皮草。   因为被随手塞在纸箱里,皮草的毛已经蓬乱得不成样子,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梁颂年合上箱子,几个月来不休不眠地寻找信息,从一个城市找到另一个城市,他都未曾发过火。   他的胸腔里灌满了冰凉的水,怒火在水下安静地燃烧,直到整个腔室都沸腾起来。   他很想知道谈玉琢离开的原因,如果只是忍受不了自己而选择逃离,为什么偏偏要一次次让自己落于这样的境地。   “你坐这吧。”沙发的面积不太够,谈玉琢找了张小板凳,放在桌子前。   梁颂年没有动,屋子里灯泡的光线有点暗,从眉骨处打下的阴影让他的脸看上去带了几分阴郁。   谈玉琢看了看他,抽了几张消毒湿纸巾,把凳子擦了两遍,又用干燥的纸巾擦去水渍,尴尬地解释,“我每天都打扫的,屋子很干净。”   梁颂年走过来,光线照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张平和的脸,似乎刚刚谈玉琢看到的只是错觉。   池岩端出了汤,不太客气地说:“你突然来,我们也没有时间准备,可能会不够。”   梁颂年坐在矮脚凳上,两条修长的双腿只能局促地挤在狭小的有限空间里,谈玉琢从饭碗里抬起眼看他,很快就低下头去。   梁颂年给谈玉琢舀了一碗汤,谈玉琢依旧没有抬头。   “没事,我只是来看看玉琢。”梁颂年说。   谈玉琢筷子抵在碗底,莫名感觉很难受,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拖着行李箱滞留在每一个凌晨的高铁站上,黑夜中的焦虑、恐惧与害怕,在梁颂年轻飘飘的一句话下,变得很轻很薄,也变成了没有分量的东西。   梁颂年没有吃多少东西,只喝了几口汤,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玉琢,你的厨艺变好了。”   “是吗?”谈玉琢笑了笑,池岩夹了块牛肉放进他碗里,“笑那么灿烂干什么?”   谈玉琢就不笑了,为了显示自己的严肃,把眉头轻轻地拧起来。   “玉琢,你和他说过吗?”梁颂年放下碗,“我和你的关系。”   谈玉琢神经瞬间紧绷,眉毛真切地皱了起来。   “和他说明白。”梁颂年看着他,眼神算不上多么压迫。   谈玉琢却感觉自己肺部的空气都被逼压得一干二净,他动了动嘴唇,嗫嚅着模糊地叫了一声:“宝宝。”   没有任何前称呼,“宝宝”可以指代在场的任何人。   梁颂年沉静地呼吸着,谈玉琢身上弥散着一股熟悉的甜香味,沐浴露的味道却变了,他为此感到不悦。   谈玉琢转脸,没有再看梁颂年,而是投向了池岩,“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有一个金主……”   “我现在的钱,都是他给的。”   池岩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以后我会赚钱给你用。”   梁颂年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却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呕吐欲,肠胃一阵一阵地紧缩,尖锐地疼痛起来。   他的呼吸都开始颤/抖,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此刻,居然笑出了声。   谈玉琢睁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梁颂年很享受谈玉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感觉,不管是失神的、呆愣的、悲伤的亦或是愤怒的。   他脸上的笑容幅度更大,声线温柔的问:“那你什么时候和我回去呢?”   “他不会和你回去了。”池岩冷淡地回答。   “玉琢,我不希望你再做错误的选择。”梁颂年瞥了池岩一眼,施施然收回视线,“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谈玉琢没有看他,不知下了什么决定,眼睛里跃动着坚定的光。   “我不跟你回去。”谈玉琢缓缓地重复,片刻后放柔了语气,“对不起,之前走得太急,没有和你说清楚。”   “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他找不出合适的词来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地开始,只能不清不楚地结束。   “……那些钱,”谈玉琢绞紧手指,梁颂年看得出他在纠结,在害怕,但他依旧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慢慢还给你的。” 第69章 酸奶   沉默像石缝里挤压着生长的青苔,厚重地蒙住了口鼻,长进腔道里,把肺部扎出血沫,鼻息间都是雨水的腥味。   谈玉琢后知后觉,自己把口腔内颊咬破了,那股类似潮湿雨水的腥味是血液的甜腥味。   过了几分钟,梁颂年放下手,手指在玻璃桌面上缓慢地滑着圈,他可能感觉谈玉琢的话很有趣,很天真,淡淡地笑了一声,“准备怎么还?”   谈玉琢没有看他,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塑料珠子,闷闷地说:“我上班赚钱还。”   “是吗?”   梁颂年说完,突然站起身,谈玉琢停下了拨弄的动作,身子小幅度地往后斜着,仰头看向他。   “怎么办呢?”梁颂年一手撑在桌子上,低下头,微微歪着头,沉静地和谈玉琢对视,“谈谈,你打一辈子工也还不上一块手表的钱。”   谈玉琢抬起手,动作看上去像是想要阻止对面人的进一步靠近,表情紧张得可怜,“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带很贵的东西走。”   “那些东西,”谈玉琢视线往外,落到角落里的纸箱里,硬着头皮说,“都是包和衣服,你送给我的,你现在连这些都要收回去吗?”   梁颂年垂下眼,平直的睫毛遮盖住了大半眼眸,谈玉琢轻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掀开眼皮。   “你想了那么多,一开始就准备走了,是吗?”梁颂年问。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谈玉琢知道自己撒谎也躲不过梁颂年的眼睛,没什么犹豫,诚实地点了点头。   谈玉琢一直以为,梁颂年是个很聪明的人,懂分寸,有界限,在得到明确的信号后,会妥帖地处理双方之间的关系。   就像之前,他没有认真地过问过梁颂年出国的事,梁颂年也没有仔细地谈论过他贸然结婚的事。   “你和我说过的。”谈玉琢垂下手,放在桌沿,“如果我想结束,随时都能结束。”   梁颂年没有出声,他盯着谈玉琢的脸看,谈玉琢被他看得不自在,手往前抓,摸到了水杯,握到手心里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你先让玉琢好好吃餐饭,可不可以?”池岩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动不动站起来,别人饭都咽不下。”   梁颂年看了一眼池岩,眼睛扫过谈玉琢身前的碗,里面只装了小半碗米饭,泡着汤,几团炒熟的包菜被他用筷子拨到角落里,并没有吃几口。   梁颂年直起身,谈玉琢松了口气,转过身弯着腰,快要趴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安静地往自己嘴里塞饭。   池岩夹了几块炖烂的牛肉放进他碗里,“吃大口一点,快吃。”   谈玉琢很听话,他努力塞了两大口饭菜,脸颊肉鼓起来,随着咀嚼的动作一动一动的。   梁颂年从上方的视角看下去,谈玉琢的脸很小,眼睛显得更大了,像某种动物的幼崽。   他不应该对此感到情绪低落,或是产生其他更不好的情绪,在许多个寻找的日子里,眼前的画面是他无数次想要在梦中看见的。   只是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眸再没有专注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梁颂年看了他一会,坐回了对面,只是全程都没有再动筷。   等谈玉琢吃完饭,池岩从冰箱里拿出一板酸奶,思考了几秒,掰下两个,一个扔给了谈玉琢,另一个递给了梁颂年。   “怎么是红枣味的。”谈玉琢眼睛一瞪,“我不喜欢喝!”   池岩咬着吸管,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挑食。”   谈玉琢捂住自己的额头,不太高兴地噘嘴,“说了很多次嘛,不要红枣的,不要红枣的,你都不听。”   “红枣的便宜,味道不都一个样。”池岩伸手想要拿过谈玉琢手上的酸奶。   他没有拿到,因为梁颂年比他更快地接走了酸奶。   “太冰了,你喝下去会不舒服。”梁颂年把两瓶酸奶放在桌上,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外套,搭在小臂上。   “走吧,我带你下去买。”   谈玉琢仰头看了他一眼,尔后僵硬地别过头。   见他没反应,梁颂年握住了他的手臂,“不放心,你可以把自己的小男友叫上。”   池岩的酸奶喝到了最后一点,吸管发出些许声响,隐晦地朝谈玉琢扬了下眉。   谈玉琢觉得自己需要单独和梁颂年说清楚,坚持了一会,便顺从地站起了身。   “我等会就回来。”谈玉琢小声对池岩说,“你在家等我。”   中午,外面的阳光已经有点大了,刺得谈玉琢有点睁不开眼。   小区一楼是当街的铺面,屋后拉了棚顶,店家养的两条黄狗各自趴在泥水横流的地上,听见响动,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叫了几声。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烟尘味,楼梯修得过窄,谈玉琢必须集中些精神,才能确保自己不踩空。   下楼的时候,谈玉琢在楼道口蹲着自己前几天喂的橘猫,晃着尾巴蹲在扶梯上。   谈玉琢和它对视两秒,果断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   橘猫呼噜噜地仰起下巴,喵喵叫了几声,发现谈玉琢并没有带来任何零食,不太满意地从扶梯手上跳下,钻入巷道里,很快不见了身影。   梁颂年耐心地等他摸完猫,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习惯性想要握住谈玉琢的手。   谈玉琢把手背到身后,“我自己来吧。”   梁颂年一瞬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谈玉琢握住纸巾垂下的另一端,扯了一下没有扯动,犹疑地看着梁颂年。   梁颂年松开了手,湿纸巾软趴趴地下落,贴在了谈玉琢的手指背上。   大街上,车来车往,汽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谈玉琢走在梁颂年的身侧,心里什么都没有想。   高中的时候,谈玉琢不喜欢早晨的跑操,他身体不好,老师给他开了一条长期的跑操假条,他却没用过几次。   因为他们班级跑操的队伍紧挨着梁颂年的班,谈玉琢可以隔着人影看一眼梁颂年。   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很幸福,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能和梁颂年并肩走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之后他有许多个和梁颂年一起散步的机会,他们牵手,接吻,甚至上/床,都难以弥补他心底愈发强烈的恐慌感。   他很后悔,自己喜欢上一个太过于优秀,又不需要过多情感的人。   直到今日,他终于能够坦然一点,平静地和梁颂年走完这一段路。   “你不用还我钱。”梁颂年说,“那些钱对我来说,没有用。”   谈玉琢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是对梁颂年有用的,因为他已经拥有得足够多,什么都不缺。   谈玉琢笑了笑,“谢谢。”   梁颂年侧头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我可以问问你吗?”   大街上很嘈杂,谈玉琢隔了几秒钟,才点了点头。   “玉琢,为什么你不肯选择我呢?”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梁颂年转过脸,看着前方的车流,他不想把气氛弄得那么严肃,却无法再露出笑容,“周时和池岩都无法带给你,你宁愿过那样的生活也不肯待在我身边吗?”   阳光从密实的树叶缝隙间投下点点碎光,谈玉琢眨了下眼,眨掉了眼前的光点。   他的眼睛有点刺痛,自作主张地认为是光线太强的原因。   “颂年,实际上我的事情和你无关。”谈玉琢声音很轻很慢,但吐字很清晰,“我不能自己做选择吗?”   梁颂年看向他,眼神晃了晃。   谈玉琢自然地平视他,释然般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实际上你现在站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来这一趟。”   “是对我有点愧疚吗?”谈玉琢转开眼,盯着自己的鞋面,“你道德感不用那么高,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你对我最好了。”   “你高中时候带我去的酒楼,我之前只在门口看了几眼,随手送我的礼物,我看都不敢看,得拿保险箱藏着,你不打我,也不骂我,包容我的脾气。”   “你已经给我许多,我现在有钱,身体也好多了,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梁颂年停下脚步,“你想要的生活里,不希望我出现是吗?”   谈玉琢不得不也停下了脚步,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只需要有人跨几步,就能越过去。   但谁都没有动。   最后,谈玉琢妥协,“曾经有,但已经是好多年前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的身侧,二十五路公交车通过十字路口,发出尖锐的一声车喇叭声。   谈玉琢继续往前走,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走得很稳,没有回头。   梁颂年没有带他到便利店,而是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带他到了一家专门做酸奶的店。   店内的装潢很温馨,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蛋糕店特有的味道,临街的橱柜里放着一排烘焙好的面包甜点。   谈玉琢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还不知道附近就有这样一家店。   他挑了树莓桑葚和香水菠萝味的酸奶,像之前每一次向梁颂年讨要礼物一样,故意仰头看着人,   因为这个角度看,他的眼睛最大。   只是梁颂年知道,以后可能很难再看到了。   “颂年,我能再拿一个吗?”谈玉琢问,“我想给小猫也开一个。”   梁颂年当然没有拒绝,付完钱,两人走到店外,谈玉琢和他道别。   梁颂年理解他不想再让他接近自己的房子,只是难免会失落。   他伸出手,“可以抱一下吗?”   谈玉琢纠结了一下,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塑料袋子在他腿边发出稀稀拉拉的声响。   他抱住梁颂年的腰,把自己的脸贴在梁颂年的胸膛上,“颂年,再见。” 第70章 草莓   五月的天,温度攀升得很快,谈玉琢的房间向阳,上午过了十点,阳光就晒进了屋子。   谈玉琢被热醒了,他侧躺着裹上薄被,全身蜷缩起来,孤自和自己的意志争斗了片刻,睁开眼。   “你醒了?”   池岩脸趴在他床沿边,谈玉琢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啊”了一声。   池岩直起身,双手插/在腰侧,站在床边俯视着他:“你倒是睡得踏实。”   池岩观察谈玉琢观察了半个月,发现他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每天晚上跟小老鼠一样钻出来在冰箱里找吃的,白天照旧呼呼大睡。   谈玉琢双手撑着床褥坐起来,靠在床头发了会呆,不好意思起来,“你干什么嘛,在我的房间。”   “来看看你是不是偷偷抹眼泪。”池岩俯下身,仔细地看了看他。   谈玉琢后脑勺的头发被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因为刚睡醒,眼皮有点肿,脸颊侧睡出了两条红色的枕头套纹路。   谈玉琢揉了揉自己的脸,“我流什么泪。”   池岩拍了拍床沿的被子,坐下来,“我没想到你说的都是真的。”   谈玉琢还有点不清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身子往下滑,迟钝地笑出声,“我自己说出来,也不太相信这些事居然真的发生在我的身上。”   池岩沉默一瞬,“我还没想到他那么年轻。”   谈玉琢笑得更厉害了,呛咳几声,“你以为我陪老头啊?”   “我很贵的,也不是什么人都陪。”谈玉琢倾斜过身子,伸长手,从对面的床头桌上摸了包烟。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还要换城市吗?”池岩问。   谈玉琢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吸了一口,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让他很不舒服,这股不舒服的感觉通过他的肺管进入肺部,进入他的五脏六腑。   “没关系。”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眉眼下垂,神情慵懒散漫,“他不会再来了。”   烟的味道太烈,谈玉琢咳嗽了几声,薄薄的肩背颤/抖,不得不把掐灭在在指尖。   “你不用担心他来找麻烦,他这个人,做前男友的时候最合格,只要我找到了新的人,他就会自动体面地退出。”谈玉琢抽出一根新的烟,递给池岩,“抽不?”   池岩接过了烟,但他不急着抽,只是捏在手指间,若有所思半晌,问:“我感觉不对啊,既然这样他折腾一番来找你干嘛?”   谈玉琢耸耸肩,他对梁颂年的了解程度并不比池岩多多少,但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未免太过于荒谬。   谈玉琢还是有点爱面子的,勉强找了个理由:“他身边不缺人,换一个知情知趣的人很简单,但我陪他最久,不管怎么说,可能我在身边会让他感觉熟悉安心一点吧。”   池岩深呼吸几瞬,从左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打了三次,也没有点上火。   谈玉琢把自己的打火机递给他,“用这个吧。”   池岩看着谈玉琢食指和中指夹着的银黑色都彭,没有伸手接,“打火机也是他送的吗?”   谈玉琢抬起打火机看了一眼,上面已经有了几条划痕,“不是,本来打火机是他的,后来我过生日,他给我点蛋糕上的蜡烛,落在我这了。”   谈玉琢摸了摸打火机上的划痕,闷闷地说:“我那时候只是个高中生,还不知道这个打火机那么贵。”   谈玉琢翻过打火机,露出机身侧面的刻字,“你看,这里还有他名字的缩写。”   池岩摸了摸下巴,“我看他不像是高中就很会玩的人。”   “我不知道。”谈玉琢不太想在这个话题继续了,但池岩帮了他,被卷入这件事中,就拥有了知情权,他只能努力回想了一下,“高中时候,他每次来找我,都带我去他家。”   “去他家干嘛?”池岩警觉地问。   “辅导我做作业。”谈玉琢脸皱成一团,哪怕过了许多年,想到那段被锁在书房里不停做试卷的时光,他条件反射地就想吐,“很可怕,我不仅要做学校的作业,还要做他布置的作业。”   池岩眼神开始游离,“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谈玉琢没吭声,他又想抽烟了,伸手在床上摸了摸,摸到烟盒,打开里面却空空如也。   谈玉琢便很失落,也讲不清自己究竟在失落什么。   “你们那时候除了做题还干了什么?”池岩换了个姿势坐着,就差直接躺到谈玉琢床上来了。   谈玉琢往侧边退了退,给池岩挪出一点位置,“嗯”了一声,慢慢地回忆:“也没做什么,高中生哪有那么多时间,周末昨完题,他会带我出去吃点东西,我比较喜欢去看夜场电影,看完电影他打车送我回家。”   “平常在学校我们不打招呼,”谈玉琢很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不管我陪他做了什么事,他都给我钱,给很多,我很不喜欢这样,说了不要,他还是给。”   谈玉琢说完,仰头看了看池岩,池岩一丝反应也无,木着脸嘴唇紧闭。   两人沉默一会,池岩忍不住了,大喊:“你们这不是谈恋爱吗?!”   谈玉琢愣住了,“不是吧?他只会给我钱。”   “我说,就是可不可能,他只是太有钱了。”池岩捂住自己的脑袋,又放下手,“虽然他很有钱,但钱也不是随便就给人的吧,他怎么不见面就洒我一把钱啊?”   谈玉琢避开了池岩的眼神,“不是,可能听上去很像,但不是。”   “他就是做事那么妥帖的人,做什么都不会让人挑出错处。”谈玉琢撑住自己的下巴,歪了下头。   在曼谷和梁颂年分道扬镳后,谈玉琢每天都在回想他们曾经相处点点滴滴的细节,细到梁颂年抬手的动作都回忆千遍。   他后悔过,后悔到半夜闷在被子里掉眼泪,眼泪把枕巾濡湿了,像潮湿的梅雨季,和他一样很快就发了霉斑。   这些似是而非的恋爱记忆,经不住如此细致的考察,谈玉琢在一遍遍的回想中,只坚定了一件事。   梁颂年并不喜欢他,他只是需要一个喜欢的人。   “我们关系一直都没有明确过,甚至他身边的朋友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了。”谈玉琢再说起这些,已经不会有那么强烈的触动,“我们牵手都少,我给他发消息,他也会回我,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想看看如果我不找他聊天,他什么时候会主动给我发消息。”   “结果那一个月我都没有和他有过任何联系。”   “我很讨厌做题,但为了能多见他几面,我都会很积极地问他这周能不能也去他家学习。”   谈玉琢把手里的打火机掂了掂,他还用着这个打火机,并不是因为有多么喜欢,而是因为用习惯了,这个用起来最顺手。   可能梁颂年对他的感情也是这样的。   池岩不再过多说什么,叹了口气。   “等会出来吃早饭,下午我有客人,你中饭想去吕杨家吃,就提前给他发个信息,要是不想走动,冰箱里我昨晚还剩了几个菜,自己热一下。”   谈玉琢打了个哈欠,拉高薄被子,遮住下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对眼睛,“我知道了。”   池岩站起身,走到门边,手握住门把手,离开前最后回身看了床上的谈玉琢一眼。   谈玉琢还睁着眼睛,小声说了句:“池岩,谢谢你。”   池岩关上房间门,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差不多快要到和客人约定好的时间。   他草草地往口袋里塞了几张纸,带上钥匙,急匆匆地下楼。   他今天不准备骑车,打算步行过去。   纹身店楼下旁边的蔬果店在靠近门的位置放了一排盒装的草莓,池岩路过,往里看了几眼,心里正想着下班的时候要不要买点回去给谈玉琢,身后突然响起几声异响。   池岩心里想着事,当时没能反应过来,事后他回想,那应该是车门关上的声音。   池岩眼角余光看见有人在靠近,以为自己堵到了店门,往旁边让了一步,碰到了身后人的肩膀。   他回头,发现自己三面被包围了。   “……”池岩一开始想的居然是,自己最近好像没有得罪过人啊?   街道边,安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SUV,反常地大开着后车门。   池岩看到阳光下闪着光的劳斯莱斯车标,脸冷了下来。   他拨开其中一人的肩膀,大步向车子走去,大力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梁颂年坐在副驾驶座上,气定神闲地向他点了下头,“你好,又见面了。”   梁颂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池岩才发觉他眉眼间距很近,漆黑的眼珠向上看人,冷漠到近乎让人生理性感到不适。   池岩骂了句脏话,觉得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你搞什么?”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梁颂年语调很轻柔,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池岩捏住车门,嘴角一扯,嘲讽出声:“你这样子不像是好好来和我说话的。”   梁颂年也笑了笑,很客气疏离,“麻烦你上车。”   池岩想把这车门踹烂,他眼睛一扫,几秒的时间里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车标,身子立马麻了半边。   站在他身侧的人为他打开了车门,池岩瞪了梁颂年一眼,用力甩上车门,弯腰上了车后座。   作者有话说:   池妈:从没见过那么虚伪的男人,呕 第71章 橘猫   梁颂年在楼梯口遇到了谈玉琢喂的流浪猫。   沿街的餐饮店图方便随意在后厨的地上泼水,导致天气一热,整层一楼都有一股潮湿的水混着泥土的腥味。   小猫蹲在第三阶楼梯上,绿色的眼睛中间竖着一线黑色瞳仁,见有人来,慢条斯理得伸长前爪,撅高屁股,尾巴一甩一甩,绕住了梁颂年的裤腿。   梁颂年低下身,手隔着一小段距离悬在橘猫的头上。   小猫耳朵动了动,仰头踮起脚,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碰了一下他的手心。   梁颂年用手拖住小猫的腹部,小猫也没有挣扎,顺从地垂着四肢。   梁颂年举高手,把小猫托举到面前。   小猫在谈玉琢手下的时候,显得圆嘟嘟的,在梁颂年手中却显得有点瘦小,趴在他的手臂上,细细地“喵喵”叫了几声。   梁颂年一只手握住小猫的前爪,一只手托住小猫的屁股,把它抱在了怀里,继续往上走。   上楼全程,小猫都很听话,明明不算亲人的猫,却乖乖地趴在人怀里。   梁颂年往外掏钥匙的时候,它伸长脖子,用粉色的鼻头碰了一下他的手腕,碰完很谨慎地缩了回去。   梁颂年摸摸它的下巴,转动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采光不好,两个房间门一关,哪怕在白天,客厅里也是暗的。   梁颂年打开灯,弯腰把小猫放到地上。   小猫爪子一触碰到地面,就往桌子下跑了几步,还没有跑到又停了下来,低着脑袋左闻闻右嗅嗅。   梁颂年站在两个房间中间,思考了几秒,握住了右边房间的门把手。   “池岩?”   房间里传来谈玉琢的声音,闷在门板内,听上去有点模糊不清。   梁颂年松开握着门把的手,退开些距离。   一串连续的脚步声后,谈玉琢从内推开房间门,“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房间门一打开,就从里面散出一股很淡的柑橘香薰味,梁颂年靠在墙边,垂下眼,弯起嘴角,“谈谈。”   谈玉琢仰着头,呆呆的,瞳孔慢慢紧缩,“你怎么进来的?”   梁颂年没有说话,推开门,往里走。   他的身躯如一座山般向人倾压而来,谈玉琢被迫退后几步,不断缩短的距离下,他闻到了梁颂年衣襟上带的沉木香味。   沉稳、温和,却在此刻给谈玉琢带来了难言的压迫与紧张。   梁颂年反手关上门,谈玉琢还是愣愣的,没有什么自觉性地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池岩马上就要回来。”   梁颂年低头看着谈玉琢,他身上穿着一件很寡淡的灰色短袖,洗得发白生旧,袖口还垂着一条白线,因为过于宽大,从领口处看下去,能看到他微微鼓起的胸膛和平坦紧实的小腹。   梁颂年不知道谈玉琢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太过于相信他,在他面前总是不设防。   “他不会回来了。”梁颂年捏住谈玉琢的肩膀,谈玉琢皱起眉,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梁颂年伸出手,放在他的脖颈处,拇指轻轻地沿着下巴蹭。   猫随主人,不太亲人,却对抚摸和触碰都不知逃离。   “我想过了,”梁颂年在谈玉琢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漆黑的湿润的天真的,清晰地倒映着他微微上掀眼皮的样子,烦躁与不耐烦慢慢地在他脸上浮现,“谈谈,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谈玉琢迷迷糊糊地看他,终于知道偏头躲了一下,手往后扶在收纳架上。   梁颂年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书桌上。   谈玉琢的房间连着阳台,面积很小,只简单地放了两张桌子、一张床和衣柜。   在书桌的角落里,叠起的书籍旁边放着一只渐变色的雪兔摆件。   梁颂年看了许久,久到谈玉琢察觉到不对,看到摆件的瞬间,他脸色骤变,伸手想拿下摆件。   梁颂年摁下他的手,“你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这个摆件?”   谈玉琢结结巴巴地说:“我重新抽了,不是你送我的那个。”   梁颂年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越过他拿起雪兔摆件,不算认真地摆弄着,“玉琢,你可能过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谈玉琢盯着他手里的摆件看了一两分钟,双腿不自觉地并拢。   “为什么那么紧张?”梁颂年放下摆件,雪兔的腿磕在桌子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我已经很努力地尝试过了。”   谈玉琢捏紧手,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池岩呢?”   “不知道。”梁颂年说得很无辜,“你为什么一直在说他呢,明明现在是我站在你面前。”   谈玉琢又后退了几步,小腿碰到了椅子,重心不稳,一下跌坐在了椅子上。   梁颂年安静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开心,所以尽量满足你所有的需求。”   “我不太懂感情,谈谈,你好矛盾。”梁颂年俯下身,摁住谈玉琢的膝盖,“你明明就很喜欢我。”   谈玉琢被他摁得有点疼,忍不住挣扎了一下,梁颂年眯了眯眼。   “颂年,”谈玉琢叫了一声名字,无措地推他的手腕,担忧地注视他,“你怎么了?”   梁颂年抬起手,哪怕他的状态明显不对,谈玉琢依旧没有躲。   梁颂年靠近谈玉琢,他才下意识往后退,手撑在桌子上,半个身子掉出了椅子。   梁颂年托住他的腰,谈玉琢偏过脸,梁颂年的嘴唇落偏了,落到他的下巴上。   谈玉琢转过脸,因为过度惊讶,导致脸上一片空白,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梁颂年盯着他颤/抖的嘴唇看了会,很顺从自己内心地低下头,不算过分地碰了碰。   谈玉琢突然疯狂地推他,椅子不堪重负,往外移了一大截,椅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让人牙麻的尖锐声音。   梁颂年用力,及时在椅子倒下前,抱起了谈玉琢。   “你疯了?”谈玉琢扯住他后背的衣服布料,双腿蜷缩起来,抵住梁颂年的腰腹。   “我没有。”梁颂年冷静地回答,捏住谈玉琢的衣领往上抬。   衣领往上移,紧紧箍住谈玉琢的脖子,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勒断气,出于恐惧握住了梁颂年的手,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梁颂年厮/磨他的唇瓣,把谈玉琢的嘴唇弄得很/湿,谈玉琢起先紧紧抿着嘴,后来实在喘不上气,张开了嘴。   梁颂年松了些力,谈玉琢身子往后歪斜地躺,陷在柔软的床垫间。   与此同时,他的舌头很/用/力/地进/入他的口腔,谈玉琢几乎要呕吐,膝盖始终曲起,做着没什么威胁性的抵抗。   梁颂年扣住他的腰,顺着脸颊往上,亲了亲他的耳垂,“玉琢,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实际上我早该那么做,”梁颂年退开些,欣赏了一会谈玉琢惊恐的状态,爱不释手地舔/舐他眼皮上的小痣,“宝宝,周时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谈玉琢很小声说了一句“好重”,气急了般鼻腔里冒出一些哭音。   “告诉你又怎么样?”谈玉琢说,“我结婚的时候,你也没有过来抢婚啊。”   梁颂年没有回答,谈玉琢以为自己开的玩笑不合时宜,沉默了几秒,挽尊般说:“就算你来抢,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嗯。”梁颂年压住他的肩膀,“我应该去抢的。”   谈玉琢动了一下,很快就被压下了。   “我也应该早点把周时送进监狱里。”梁颂年闻了闻谈玉琢身上的味道,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到他的喉结。   谈玉琢低头,梁颂年盯着他,双眸沉如深潭,不知是不是背光的原因,他的瞳仁颜色黑得诡异。   “多可怜,周时坐牢后,你怎么办呢?”   “在家里等着丈夫刑满释放,看着我进入你的房间,躺在他曾经躺过的地方……”   “可惜他命好,自己先死了。”梁颂年笑了一声,捏住谈玉琢的脖子,拇指指腹揉捏中间的喉结,缓慢感受凸起的喉结上下颤.动的触感,“但我不知道池岩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好命。”   梁颂年的手很热,谈玉琢被捏得难受,却不敢动。   浮光掠影,周潇红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在他早已被淡忘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提醒他最近要小心,有人在搞周家,特别是周时。   过了小半分钟,谈玉琢才低声开口:“这不关池岩的事。”   他绝望地呆着一张脸,快要失去所有知觉。   梁颂年用膝盖顶开了他的大腿,谈玉琢微微仰起脸,没有挣扎,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真的不关池岩的事,你不要对他动手。”   梁颂年宽容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不喜欢,我就不做。”   谈玉琢很迷惘,看向梁颂年那张镇定的、冷静的脸,疑心自己在做什么可怕的梦。   梁颂年抱住他,脸埋在他颈间,轻轻呢喃,“流了汗吗?味道真好闻。”   谈玉琢缩起肩膀,他想哭,但是没有眼泪流出来。   他们靠得太近,所以一些变化很容易地被传递过来,谈玉琢真的抽噎了一声,他趴在床上,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别拿软绵绵的东西/蹭/我,”谈玉琢再次挣扎起来,扣住他的手腕,气急了大喊,“没用的东西!”   梁颂年没生气,等谈玉琢累到没力气了,他把人整个翻过来,面对面抱住了,“你不愿意,我不会做什么。”   梁颂年身上那股木质香不断地侵扰着谈玉琢的神经,他脑子空空的想了一些东西,发觉自己从没有真正认识梁颂年过。   梁颂年拍他的背,像在哄人,“谈谈,现在,说愿意。” 第72章 白粥   梁颂年拨开谈玉琢颊边的头发,和他失.焦的眼神对上。   谈玉琢的脸上混杂着很多种不同的.液.体,连眼睫毛上都有,把他的眼睫毛弄得湿乎乎的。   谈玉琢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睛,可能有点不舒服,想抬手去擦。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腕,没什么同情心地拍拍谈玉琢的大腿,“抱上来。”   谈玉琢缩了缩腿,没有动,梁颂年便把他拉起来一些,托住臀部,面对面抱在怀里。   谈玉琢被抱了一会,手臂才迟钝地环住梁颂年的脖子,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梁颂年抱着他走到客厅,倒了杯水,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不知道,晚上了吧。”   “喝点水。”梁颂年把杯子递到谈玉琢嘴边。   谈玉琢不想喝,他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玻璃杯壁压着嘴唇,清凉的水唾手可得,他咽了两口唾沫,忍不住低头衔住杯口,喝了半杯。   梁颂年把剩下的半杯喝了,想要亲谈玉琢,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什么下嘴的地方,退而求其次地亲了亲耳后,“你怎么呆呆的?”   谈玉琢抬眼看他,嘴巴微微张着,讷讷地“嗯”了一声,并没有认真听人说话的样子。   梁颂年推开浴室门,浴室面积很小,洗手池占去了大半的空间,热水器的位置放得很低,连个浴缸都没有,只有莲蓬头,角落的墙砖上还有明显的水垢。   梁颂年“啧”了一声,放下谈玉琢,叫他站好,他听话地歪歪斜斜站住了。   梁颂年到外面拿了一把方凳,重新走进浴室。   谈玉琢已经把水打开了,头发淋了半湿,黏在颊边。   他手扶在洗手池上,腰微微弯着,站不太稳,听见声响转头看过来,脚下滑了一下。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肘,“扶好。”   谈玉琢发出一声哼,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因为什么,攀住了梁颂年的手臂。   梁颂年放下凳子,扶着谈玉琢坐下,拿下莲蓬头试了试水温,“闭眼。”   谈玉琢便闭上了眼睛,水流温暖地从他的头顶流下,冲洗过他的脸和胸膛。   梁颂年随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洗发水,挤了两泵在手心,拢住谈玉琢的发尾,将洗发液泡沫均匀地抹上去。   梁颂年动作很轻柔,手指插/进头发间,按摩他的头皮。   谈玉琢额头抵着梁颂年的小腹,他太困了,很没有精神。   温水滑过他的脸颊,带下了他的眼泪,他开始轻轻啜泣,水呛进鼻腔,他不舒服地胡乱抹去脸上的水珠。   梁颂年关上水,拿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洗干净的谈玉琢看上去很清爽,脸颊和眼睛都湿漉漉的。   梁颂年拿毛巾擦干净他脸上的水,谈玉琢抗拒地偏头躲了一下,想要推开梁颂年的手。   “讨厌我了?”梁颂年蹲下身,握住谈玉琢的小臂。   谈玉琢的脸现在很干净,梁颂年看得想亲。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干了,仰起下巴碰了碰谈玉琢的下巴。   “不是。”谈玉琢含糊地说,“毛巾太干了,擦身上不舒服。”   谈玉琢身上有一股淡而好闻的沐浴露味道,被握住的小臂上传来温热的体温,梁颂年看着他因为过度使用而红得过头的嘴唇,有点口干舌燥。   谈玉琢察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眉毛一皱,抬起小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你是不是有病,想弄死我直说。”   “没有那种变态的兴趣。”梁颂年站起身,扯过浴巾把谈玉琢从头到尾包好,抱出浴室,“饿了吗?”   谈玉琢被包到脖子下面,只露出一颗被淋湿的脑袋,他闷闷地说:“想睡觉。”   “吃点再睡。”梁颂年把他放回床上。   床上也是一片狼藉,谈玉琢一点都不想沾到床单,只挨着边坐了半个屁股,用毛巾擦自己的发尾。   梁颂年先给他吹干头发,又把床单换了,谈玉琢掀开被子,爬回被窝里,眼睛红红地闭上,缩在被窝里很没安全感地团成一团。   梁颂年给他设了一小时的闹钟,“闹钟响了就起来吃饭。”   谈玉琢瞥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疲惫地点了点头,动作的幅度很小。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梁颂年蹲在床边,平视着他。   昏黄温暖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谈玉琢看着他的俊朗的眉眼,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场很迷幻的梦里。   梁颂年摸摸他的后脑勺,很喜欢的样子,靠过来贴了贴他的嘴唇,“还记得吗?我说的话。”   谈玉琢记不清,他根本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梁颂年知道他没有记得,温和地笑了笑,“没事,等你醒来,我再说一遍。”   谈玉琢不知道什么话还要等他醒了再说,但他确实有很重要的话要在睡前就和梁颂年说了,“颂年,我是骗你的。”   “我没有和池岩在一起,他只是我朋友,你不要为难他。”   许久,梁颂年说了声“好”,拉高被子,盖住谈玉琢的肩膀,“睡一会吧。”   等谈玉琢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匀和的时候,梁颂年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带上。   他匆匆洗了个澡,从衣柜里随便拿了条裤子,穿在身上,光着上半身从药盒里倒出两片白色的药,和着水吞下。   放下杯子,打开手机软件,上面显示外卖已经送到指定地点,梁颂年走到门口打开门,把外卖拿进屋。   他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摆出来。   拿出猫粮袋子的时候,小橘猫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喵呜喵呜”地骂骂咧咧飞奔而来,停在猫粮袋子前仰着脑袋闻。   小猫闻了一会,叫得特别大声,好像在愤怒地控诉。   梁颂年摸摸它的耳朵,撕开包装,把猫粮倒进碗里,端起放到客厅地上。   小猫跟在他脚后,一头扎进猫粮里,一边吃还一边嘟嘟囔囔地“喵喵”,非常不好伺候。   梁颂年又给它开了一袋羊奶,点了点它的鼻子,“不要叫,谈谈还在睡觉。”   解决完小猫的吃饭问题,梁颂年回到厨房,把买的蔬菜洗干净,放在案板上。   一个小时后,谈玉琢被手机闹钟吵醒,挣扎着爬起床,靠在床头呆坐了几分钟。   酸痛迟钝地回到他的身体里,他只觉得恍惚,缓慢地挪动自己的身子下床。   他随便套了件短袖就走出房间,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想吃面还是喝粥?”梁颂年问。   谈玉琢说想喝粥,梁颂年就给他盛了一碗白粥。   谈玉琢迷迷糊糊地看见翻着肚皮睡在地毯上的猫,眼神更加迷茫了,“你怎么把它抱回来了?”   “还给它洗过澡了,你要摸可以随便摸。”梁颂年递给他筷子。   谈玉琢很生气,因为他喂了好久,这只猫都不搭理他,更别说抱起来洗澡了。   谈玉琢噘嘴,自己生了会闷气,低头小口喝粥。   谈玉琢的头发垂在颊边,吃饭很不方便,梁颂年伸手想把他头发拢一下。   还没有碰到,谈玉琢偏了下身子,躲开他的手。   梁颂年愣住,慢慢放下手,谈玉琢看了他一会,垂下脸,重新往嘴里送粥。   “后悔了吗?”梁颂年把他颊边的碎发夹到耳后,“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后。”   谈玉琢没有说话,吃饭的速度快了些。   “害怕我?”   谈玉琢放下勺子,“我没有。”   谈玉琢转着勺子柄,完全说没有好像太过于虚假,他坦诚地说:“只有一点点。”   他至今还是很恍惚,不太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在他面前的梁颂年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你……”谈玉琢谨慎地寻找合适的措辞,吞吞吐吐了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没有养胃。”梁颂年看着他,直白地说,“之前我都在吃药。”   “不吃药,这样的事情每天都要来一遍。”   谈玉琢身子细微地抖了一下,他又喝了几口粥,眼皮迅速地红了。   “不能这样的。”谈玉琢声音又低又小,沙哑地响。   梁颂年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对别人没感觉,只对你。”   谈玉琢眼皮又红了几分,嘴唇也还很红,被欺负得很可怜的样子,“我知道了。”   “你在想什么?”梁颂年问,“在想果然梁颂年只想和我上/床,我以后乖乖和他上/床就可以了?”   谈玉琢转头看他,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被人看穿了心思。   谈玉琢想了想,很没有自尊的模样,妥协地说:“你帮了我很多,如果你想要,我会听话的。”   谈玉琢说完,抿了抿唇,停下一会,好像在思考,却又好像没有,目光没焦距,“就是,你能不能多吃几次药?”   “嗯,以后我给你发消息,你就过来给我.睡。”梁颂年说。   谈玉琢点头,想要再喝口粥,却咽不下去,吞了两遍,还是停留在口腔口。   梁颂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谈玉琢小口抿着粥,却没吃进去多少。   片刻后,谈玉琢眼角悄无声息地滑下一滴眼泪,他抬手抹掉了。   “别吃了。”梁颂年拿走他面前的碗,谈玉琢发不出声音,缩在沙发里,用手捂住眼睛。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腕拿开,谈玉琢的脸被泪水打湿,他很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没事,缓一会就好。”   “玉琢。”梁颂年叫他,谈玉琢没有应。   “还记得吗?”梁颂年问,“你醒来之后,我要和你说一句话。”   谈玉琢抬起些脸,小小“嗯”了一声。   “我爱你,和我在一起吧。” 第73章 心脏   谈玉琢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梁颂年的脸看了好久,连哭都忘记了。   “想说什么?”梁颂年问。   谈玉琢眼上的泪痕被灯光照得亮晶晶的,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嗫嚅着嘴唇说:“我不知道。”   谈玉琢不是逃避,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太累,身上又太不舒服,脸也很热。   他好像回到了中心医院的输液室内,梁颂年坐在他身边,和他说:“我们可以试试。”   谈玉琢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也不是激动,他始终像沉浸在静默上涨的冰水中,情绪湿冷湿冷的。   他一如既往,是个死气沉沉的人。   连暗恋也暗恋得如死水一潭,十几岁的谈玉琢每天晚上睡前的梦是希望明天能够与梁颂年擦肩而过。   但这样的机会是很少的,他徘徊在走廊和操场,隔着很远的距离见梁颂年一面,心里什么都没有想。   梁颂年是他的梦寐以求,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渴望得到过。   梁颂年平和安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给他多少压力,却叫谈玉琢觉得难熬,几乎要坐不住,想立刻跑回房间反锁上门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我不知道……”谈玉琢重复地又说了一遍,他很想说“算了吧”,但曾经他最想得到的东西摆在他眼前,原来他也不够洒脱,还是会被蛊惑,“我从没有想过。”   谈玉琢看了会梁颂年,突然不想和他对视,垂下了眼,盯着自己的手指。   “玉琢,”梁颂年轻声说,“抬头看着我。”   谈玉琢没有动,“我不想。”   “为什么?”梁颂年笑着问,镇定得不像是刚表完白。   这算表白吗?   谈玉琢恍惚,他有限的脑子一下子被迫接受了太多信息,导致无法正常运作,只能处理很简单的信息。   他回答梁颂年的问题,“因为看着你,我会被诱惑,我就不能理智地思考。”   “是吗?”梁颂年笑了笑,靠过来偏头亲了一下谈玉琢的嘴唇,“那和我回去吧。”   梁颂年亲完,并没有离开,嘴唇还贴着他的嘴唇,说话的身影闷在唇齿之间,很含糊,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无比亲密。   谈玉琢眨了下眼睛,很无法应对般,细声问:“你说爱我,是因为可怜我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你,”谈玉琢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凝重,“你不会为了睡/我,不择手段到如此吧?”   梁颂年不亲他了,后退了一些,抬起手捏住他的鼻头,“玉琢,你是笨蛋吗?”   谈玉琢被捏得叫了一声,捂住自己的鼻子,“你不是说你没有感情吗?”   梁颂年重新靠过去,“不是没有感情,我依然有产生感情的本能,只是难以接收到。”   谈玉琢愣愣的,问出了很傻的问题:“那你现在接收到了吗?”   “接收到了。”梁颂年抱住他,脸埋进他的肩膀里,呼吸很轻很浅,像是怕把人吓跑了,动作都很小心翼翼,“只属于你的,从很早就开始。”   谈玉琢眼神空空的,脸色很白,只有嘴唇是红的,“那我前几年,是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那些话呢?”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控诉,去质问,因为一开始,梁颂年就说得很清楚,是他不自量力,禁受不住诱惑,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之纠缠。   即使他知道再如何纠缠下去,也无法拥有结果。   他便日复一日地麻痹自己,从未去想过他们的以后。   现在梁颂年却告诉他,他曾经想要的结果居然如此唾手可得。   “你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是不是没有考虑过我,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想?”谈玉琢仰头看着梁颂年,嘴角上扬,笑得很难看,“你怎么能这样呢?”   梁颂年注视着他,低下头,认真地道歉:“对不起,谈谈。”   谈玉琢不说话,梁颂年身上的温度和气味环绕着他,像一张密实的网。   在沉默的间隙里,谈玉琢才有短暂的时间好好回想了一遍,才发现自从遇见梁颂年后,从他的外貌开始,到他的声音、他的身影,渐渐地在他面前完全,然后无孔不入。   谈玉琢突然冒出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他以为的两人第一次,不会为梁颂年所记得的见面,真的是他们见的第一面吗?   梁颂年的手臂环抱着他,虽然现在没用什么力,但谈玉琢知道,他只要稍微用点力,自己就无法逃脱。   “先去睡觉吧?”梁颂年把他颊边的碎发往后梳,“你的脸好热。”   谈玉琢怀疑自己要发烧,他很少有那么不舒服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放在一张灼热的烤盘上。   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条神经末梢都感到刺痛般的灼热。   梁颂年抱着他进了房间,给他盖上被子后,调整了灯光的亮度,不至于让他感觉太难受。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无比安静的沉默中,只有窗外不断飞驰而过的汽车行驶声,拨扰着谈玉琢的心绪。   他没有困,反倒回想了很多。   医务室、输液室、书房、电影院、街头,每一个他们曾经到过的地点,他只要稍微抬起头,就能看到梁颂年的脸。   他曾经想过许多遍,为什么梁颂年会有情感障碍呢?   他明明什么都不缺,他明明那么好。   终于,梁颂年为他长出了一颗心脏,只为他跳动,谈玉琢却只觉得无尽的疲惫。   但他也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人类情感的残忍性。   梁颂年是他最刻骨铭心的一环,他流再多的泪,还是无法将他完全地抹去。   梁颂年拉上窗帘,又打开空调调好温度,躺在他身边。   谈玉琢侧躺着面对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梁颂年应了,谈玉琢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地问:“为什么你……表白也那么冷静?”   “你对我表白了,是吧?”   谈玉琢努力把眼睛睁大,梁颂年压制住想要亲吻他的冲动,回答说:“没有冷静。”   “我手还在抖。”梁颂年在被子下摸了摸,摸到谈玉琢的手,握住了,“感觉到了吗?”   谈玉琢摊开手心,梁颂年的指尖在他手心处微微颤/抖,从没有过的感觉。   “我现在很难受。”梁颂年说,“玉琢,之前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你也是那么难受的吗?”   谈玉琢想了一下,他已经记不得当时的具体感受了。   而且当时他年龄也太小,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也足够让他焦虑痛苦。   “我不记得了。”谈玉琢诚实地说,“可能和我考试总分比上一次少一百分那种感觉差不多吧。”   梁颂年摸摸他的耳朵,“那真的好难受。”   谈玉琢躺了一会,觉得有点热,想把被子拉下去,梁颂年不肯。   他只能换个姿势平躺下来,企图用更大的面积散点热量掉。   “颂年,你见我第一面是什么时候?”谈玉琢转头问。   梁颂年看了眼时间,很晚了,他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拍谈玉琢的胸膛,“很早。”   谈玉琢以为再早,早不过他高中入学,没想到梁颂年说:“你那时候可能才十岁。”   “什么?”谈玉琢叫出声。   “我就知道,你全忘记了。”梁颂年轻笑,“我还抱过你,你坐我腿上,却不跟我说话,坏蛋小孩。”   谈玉琢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骗我的吧?”   梁颂年幽幽说:“你还打了我一巴掌。”   谈玉琢真的疑心梁颂年在诓骗他,梁颂年撑起上半身,垂着头看他,“打在我左脸上。”   “你现在打我一下,可能会记起来。”   谈玉琢看看自己的手,表情很呆,“真的吗?”   “试一下。”梁颂年凑近他。   谈玉琢看看他的脸,又看看自己的手,犹豫踌躇许久,鼓起勇气,扇了梁颂年一巴掌。   他没用多少力,梁颂年头都没有偏,脸颊上却渐渐浮现出红色的指痕。   “啊,红了。”谈玉琢用指腹碰了碰。   梁颂年冷淡的五官配上红色的指痕,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谈玉琢小.腹很不争气地.一.紧。   “开心点了吗?”梁颂年问。   “什么?”谈玉琢手指从他的脸侧滑下,在即将要滑落的时候,被握住了。   梁颂年捏住他的手,移到自己的嘴唇下,一下一下地亲吻,“打过我,有没有感觉好受点?”   谈玉琢皱眉,缩回手,“梁颂年,你神经病啊。”   他扯过被子,翻过身子,用背对着梁颂年。   梁颂年从背后抱住他,不算逾矩,两人之间还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想去看看池岩。”谈玉琢声音闷在被子里,听不出情绪。   大概五分钟后,梁颂年无奈地妥协,“过几天,好不好?”   谈玉琢把脸更深地埋进被子里,空调运作的声音和车行驶声让他无法入眠。   但更深层次的让他无法入眠的东西,他不愿意细想。   “颂年。”谈玉琢紧紧捏住被子,他的心又变得空空的,“我们还是算了。”   “我们相差太多,走不到一起的。”   梁颂年握住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面对着自己,“这不是需要你考虑的问题。”   “你只需要考虑,你想不想。”梁颂年用手指摁了摁谈玉琢发肿的眼皮,嘴唇贴近亲了亲,“以后不要再把自己看得那么低,你很好,又聪明又勤奋又漂亮,是最好的。”   谈玉琢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口,难以抑制地迷茫,“你给我一点时间。”   梁颂年说“好”,“等多久都可以。” 第74章 冰箱   周四早上,池岩照旧哪里都去不了,醒来对着崭新的房间发了会呆,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新的小区还没有多少人搬进来,周围很安静,往常比这早半小时,池岩就会被大街上的车声吵醒。   池岩打开阳台的玻璃隔断门,单手撑在阳台栏杆上,手指从上握住啤酒罐上半部,轻轻地晃动。   阳台的面积很大,角落里还放了一颗绿植,池岩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叶片奇大,这几天都是他在浇水。   五月的天昼夜温差还很大,空气潮湿微凉,天边浮着几片很薄的云,远处一条河道横穿小城,正值雨季,河水丰沛,水鸟从北方飞回,在滩涂水草上起起落落。   池岩喝了口啤酒,工业灌装的啤酒,没有多少味道,食之无味。   池岩的手机被人收走了,待在这里的几天他过上了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能够解闷的只有客厅的一台联网电视机还有健身房里的器材。   晚上,他在偌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想起谈玉琢埋进被子里的半张脸,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被限制自由,金屋藏娇的人变成了自己。   池岩想着,忍不住“靠”了一声,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剩下的半罐啤酒放在栏杆上,深呼吸几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   这时,他身后的门被打开了,池岩不耐烦地回头,却看见了谈玉琢的脸。   谈玉琢双手扶在门框上,半个身子被门阻拦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池岩。”   池岩微微睁大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是我。”谈玉琢松开手,走上阳台,“你没有看错也没有做梦。”   池岩抬起眼,又垂下眼,把他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个遍,谨慎地问:“你没事吧?”   谈玉琢注意到放在栏杆上的啤酒罐,“你怎么一大早就喝冰的。”   池岩没有回答,狐疑地看着他。   早上的天气还有点凉,谈玉琢短袖外面还套了件薄外套,池岩看了会,突然伸手握住他的小臂,把袖子往上拉。   “怎么了?”谈玉琢无知无觉地问。   他手腕和小臂都干干净净的,只有几个被蚊子咬出的红包。   旧小区久未翻新,地面坑坑洼洼的,一下雨就很容易积水,天气只要稍微热一点,就会有蚊子。   谈玉琢特招蚊子喜欢,点多少电蚊香都没有用。   池岩放下他的手,“你真没事?”   谈玉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偏过头,没有看池岩,“真没有,他还是讲道理的。”   池岩眯了眯眼,沉默了半晌,幽怨地说:“你屁股都被做烂了吧。”   谈玉琢木着一张脸转过来,“你一定要说这句话吗?”   池岩不做声,拿起栏杆上放着的啤酒掂了掂,啤酒罐壁上全是液化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手指,但里面装的啤酒已经不冰了,他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更加奇怪。   “还有酒吗?”谈玉琢问,“我也想喝。”   池岩打了个响指,伸手往前一指,叫谈玉琢跟上他。   谈玉琢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池岩打开冰箱的保鲜层,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各式各类高低不一的酒。   “应有尽有。”池岩拿下一罐啤酒,抛给谈玉琢。   谈玉琢伸手接住,又从冰箱里挑出几款酒,酒精度数都比较高,池岩挑眉:“一大早喝那么烈。”   “小意思。”谈玉琢关上冰箱,“我千杯不醉。”   池岩感觉空喝酒太伤肠胃,去零食柜里拿了些零食,两人抱着酒,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谈玉琢脱了鞋,窝在沙发里,举着杯子的手臂上袖子往下滑,露出骨骼感分明的手腕骨。   几杯酒下肚,他才有了些倾诉的欲望,双手握着酒杯,轻声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这次他会这么疯。”   池岩往嘴里扔了片薯片,大度地说:“没事啦,我在这里又没什么损失,住的也好吃的也好。”   “主要担心的还是你。”   谈玉琢摇摇头,“我没事,他还是有分寸的。”   池岩侧过身看谈玉琢的侧脸,杯子酒液里的冰块碰撞着杯壁,“他什么意思?”   谈玉琢喝了两口酒,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又喝了一口,才含糊地说:“他想我跟他回去。”   池岩“啊”了一声,眉头皱起,“还是想继续包你?”   谈玉琢说“不是”,他把杯子送到嘴边,慢吞吞地咽下酒,表情有点迷惘,“他和我表白了。”   池岩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心想原来这场畸形的恋爱里只有自己被强制了。   池岩自我安慰了两分钟,继续耐心问:“你什么想法呢?”   谈玉琢很没有主见地说:“我不太知道。”   “你现在能来看我,不会是向他妥协了吧?”池岩忽然变得有点严肃,“你暂时不要考虑我,他不可能关我一辈子。”   谈玉琢没了声音,池岩低头看他,他眼神游移。   池岩瞪圆眼睛,歪头凑近他的脸,“你干什么不看我,做亏心事了?”   谈玉琢眼神移回来,但也没落到池岩的脸上,只落在了他胸前的衣领前,“我没有啊。”   他说得很轻松,池岩冷冷地问:“你答应他什么了?”   “没有。”谈玉琢摸了摸鼻头,“我性子哪有那么软。”   池岩“呵”了一声,“谈玉琢,你一说谎就摸自己鼻子。”   谈玉琢顿住,移开手,低下头,许久后用轻到快要听不到的声音说:“也没什么,就是他回去之后我每天要和他打一个电话”   “这混蛋。”池岩抱着手,脊背靠在沙发上,“他纯勾引你。”   谈玉琢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坐着,虽然他感觉池岩形容的很荒谬,但过往和池岩相处的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在这时候反驳对方。   “那我等会,和你一起回去?”池岩问。   谈玉琢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池岩脸垮下来,再次疑问,“所以,等会我们一起回去,是吧?”   “对不起。”谈玉琢小小声,“他过几天才走。”   池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直接搬进去住吧,我把房间让给他。”   “他不会动你房间的。”谈玉琢连忙说,“他肯定会走的,这次他只请了半个月的假。”   池岩粗略地计算了时间,意识到自己还得待在这里一星期,有点淡淡的绝望。   谈玉琢低头看了眼时间,“我会叫他们把手机还你。”   有手机总会好熬过一点,就当给自己放个小长假了,池岩叹了口气,“好吧好吧。”   “他这次做得太过分了。”谈玉琢从桌子上抽了张纸,擦了擦眼角,认真叠好了握在手心里,“这套房子会过户给你,当做补偿。”   池岩喝着酒,一个咳嗽呛到了,辛辣的酒液立刻呛进了鼻腔。   谈玉琢急忙抽了几张纸,“你喝那么急干什么呀。”   池岩接过纸,擦了擦自己的下巴和衣服,“不是,直接给我了?”   “嗯”谈玉琢肯定地点点头。   池岩表情惊悚,“我不要,不至于,他过来和我道个歉就可以了。”   “歉也得道,房子是补偿你工作损失和心理精神损失。”谈玉琢解释,为了打消池岩的疑虑,他特地说,“没关系的,这边房价很便宜,一套也不用多少钱。”   池岩端起杯子,机械性地往嘴里倒酒,“他是不是在贿赂我?”   “没有,本来就准备给你的。”谈玉琢说,“因为你照顾了我很久。”   池岩有时会被他们的有钱程度费解到,“以后再说吧,这几天,你自己顾好自己。”   谈玉琢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半小时后,池岩送他到门口。   谈玉琢站在门口,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池岩摸了摸他的头,“不要委屈自己,不喜欢就直说,叫他滚远点别纠缠你。”   池岩敲了敲门框,随意道:“这样的房子,哥自己也能买。”   谈玉琢冲他笑了笑,伸手抱住他的肩膀,像一个没有依靠的孩子。   “我有点怕。”谈玉琢靠在他的肩头,声音又哑又闷,“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哪怕他说出来了,我也不太知道怎么去分辨。”   “他太好,太完美了。”   梁颂年对身边每一个具有固定身份的人都有一套完善的滴水不漏的交往准则,完全刨除了他自己的个人感受,只按照俗世意义上的行为规则去学习,所以才会让人隐约觉得他像个假人。   他的准则谁都无法撼动,哪怕他自己的意志也无法违背,因为那是他多年能够维持自己生活在这个难解的世界的唯一方法。   谈玉琢不得不承认,梁颂年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情,他反倒有了一种奇怪的真实感。   褪去那层光芒,不择手段有瑕疵的梁颂年,他才觉得可以去接近、去触碰。   “未必,我看他就挺讨厌的。”池岩想了想,猛然恍然大悟,“因为我占了情敌的位置吗?”   谈玉琢被他逗笑,笑完,郑重地说:“池哥,谢谢你。”   池岩拍拍他的背,“好了,撒什么娇,等哥回去给你烧青豆汤。” 第75章 青豆   梁颂年给小猫取了名字,谈玉琢早上醒来到客厅吃早饭的时候听见他叫小猫“煤气罐”。   谈玉琢打着哈欠,低头看了眼日渐丰腴的小橘猫,很不满意,“你干嘛叫它煤气罐。”   他蹲下身,摸摸小猫的背,揉揉它毛嘟嘟的脸蛋,左看右看,“它很瘦小的好吧,怎么能叫它煤气罐呢?”   小猫绕着他的手转了一圈,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往侧边一躺,四肢朝天,露出腹部白色的皮毛。   谈玉琢抓它软绵绵的小肚子,“乖小猫,好小猫。”   小猫附和地“喵喵”叫,被摸了一会,左摇右摆地费力翻过身,一路小跑到自己的餐碗前,埋头进去。   梁颂年站在一边,抱着手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走过来拍了拍小猫的屁股,“那你给它取个名字?”   谈玉琢蹲在原地,手放在膝盖上,盯着小猫看了好久,最后半阖下眼,“再说吧。”   梁颂年摸了摸小猫的头,小猫一点都没有可能再次被抛弃的警觉性,忙着吃东西,头都不抬一下。   谈玉琢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梁颂年回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垂下头,低声和小猫说话:“怎么办,等下你和我他都不要。”   小猫好像听懂了,停下了动作,从猫粮里抬起些头,圆溜溜的眼睛和梁颂年对视,小声地“咪”了一声,用脑袋去撞他的手腕。   梁颂年拍拍它的脖子,又给它开了一个罐头。   谈玉琢咬着一个花卷走出来,“你什么时候走啊?”   “下午。”梁颂年说,“给你做完晚餐再走。”   谈玉琢慢慢咀嚼着,没有说什么,回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就坐在厨房角落的小凳子上慢吞吞地喝。   他穿着一件很薄的睡衣,发尾乱糟糟地披在肩头,吃早餐也吃得不太认真,很无聊的样子。   凳子腿太矮了,他不得不伸长自己的腿,厨房的光线有限,外面的光透过窗户,把他的腿照得皙白。   可能有蚊子,谈玉琢动了动腿,皱眉嘟囔了几句。   “颂年。”谈玉琢探头,梁颂年“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叫它花卷吧。”谈玉琢举起手里吃剩的半个花卷,捏了捏,“你看也是软绵绵的。”   梁颂年便很快放弃了“煤气罐”这个名字,转身朝着小猫叫了一声“花卷”。   小猫趴在碗里舔水,听到声音,耳朵往后撇了一下,又立起来,循着声音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它在梁颂年脚边停下,谈玉琢伸出手摆了摆,“花卷,过来过来。”   小猫见梁颂年叫它过来,又什么都不做,尾巴一甩,撅着屁股继续往前走,蹲在谈玉琢脚下。   谈玉琢捞起它,抱在怀里,掰了一小块面团喂给它。   于是,花卷就成为了谈玉琢的小猫。   下午,趁着谈玉琢睡午觉,梁颂年把做好的饭菜闷在锅里,给花卷添了猫粮,然后起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他带过来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梁颂年叠好衣服,把洗漱用品装进去,过了几分钟,又把洗漱用品拿了出来,重新一件件放在浴室的架子上。   花卷站在装了半个的行李箱前探头探脑,伸出爪子摸摸箱子边沿,在梁颂年从浴室中走出来,出现在它视线中地那一刻,前腿轻轻一跃,跳进了箱子里。   梁颂年把它抱出来,它很快又钻了进去,还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稳稳当当地躺下了。   梁颂年无奈地挠挠它耳后,“我现在不能带走你,以后再来接你,好吗?”   花卷碧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也不知听没听懂,伸出舌头自顾自舔爪子。   梁颂年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脑袋,“小笨猫。”   谈玉琢午睡转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睁开的眼睛重新闭上,又眯了十几分钟,才清醒了点。   外面的车流声渐渐地灌入他的耳朵,刺激着脆弱的耳膜,谈玉琢彻底睡不下去。   他手在床上摸了摸,摸到自己的手机打开。   手机屏幕的光过亮,谈玉琢无法第一时间适应,眯起眼睛,看清屏幕上的时间。   梁颂年应该已经坐上高铁了。   这里没有飞机场,只有城西建了一座高铁站,而且高铁班次有限。   梁颂年需要坐两小时高铁,到B市后转乘飞机,再开一小时的私家车才能回到家。   谈玉琢放下手机,对着空白的天花板呆了半天,张嘴叫了几声“花卷”,外面却静悄悄的,既没有猫叫也没有跑动的声音。   他疑惑了片刻,从床上爬起来,重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消息栏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收起手机,踩着拖鞋打开门,愣住了。   早应该乘坐高铁离开的梁颂年站在客厅正中间,地上躺着一只行李箱,一条橘黄色的猫尾巴挂在箱子外。   梁颂年听见声音回头,“醒了?”   谈玉琢脑袋空空的,“你不应该走了吗?”   他突然感觉不好意思,因为他一睡就睡了一个下午,本以为梁颂年走了不会发现,现在却被抓了个正着。   “走不了。”梁颂年平静地指了指箱子,“你过来管管。”   谈玉琢走过去,看见花卷缩在行李箱的一角,脑袋搁在爪子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谈玉琢收回早上说它一点都不胖的话,这个角度看下去,花卷圆圆地蜷成一团,没有脖子没有手脚,就是一个煤气罐罐。   “你把它抱出来不就好了。”谈玉琢有点着急,弯腰把花卷抱起来,“你明天还要上班,高铁没有车了怎么办?”   花卷在谈玉琢手中伸了个懒腰,把自己腰拉得老长,从一个煤气罐变成了一长条小猫法棍,乱动着要重新下去。   谈玉琢把它抱到胸前,抱紧了。   梁颂年摸了摸花卷的下巴,“它舍不得我走。”   “它知道个屁。”谈玉琢很煞风景地说,“它看见新箱子就想躺。”   “那它的主人呢?”梁颂年垂下眼。   谈玉琢刚刚没有注意到,才发现他们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他把梁颂年的眼睛看得无比清楚。   “我?”谈玉琢视线平直,没看梁颂年的脸,“我不爱睡箱子。”   梁颂年轻笑,摸猫的手换了动作,遮住了花卷的眼睛。   谈玉琢想要抬头看看他,却被按住了后颈,压下来了一些。   梁颂年低头和他接吻,很简单的一个吻,只是单纯用嘴唇碰了碰。   谈玉琢忘记了闭眼睛,他看见梁颂年睫毛垂下,微微颤动,几秒后抬起,凝视住那一双漆黑的眼眸。   他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和梁颂年接吻的时候,在高考结束后暑假的第一天,晚上十一点半的电影场内,光影交错,他一点一点靠近梁颂年,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当时看了什么电影,他忘记了,只记得不太好看,定档前便在社交网站上不停歇地宣传营销,播出后一点水花也无。   不知道是谁主动的,谈玉琢太紧张,所以记忆自动模糊,但他想应该是他主动的,他们呼吸短暂地交缠又分开,来回不过一分钟。   谈玉琢当时红了耳根,梁颂年移开几寸,看了他片刻,又亲了亲他的耳垂。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现在耳根有没有红,眼神开始胡乱看,一会捏捏猫爪子,一会摸摸猫背。   花卷被摸得不乐意了,“喵喵”直叫。   他想说些什么,梁颂年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谈玉琢合上嘴,默默抱着猫走到沙发边坐下。   梁颂年接起电话,两三分钟后说了声“好”,很快就挂断了,顺便看了眼时间。   “我要走了。”梁颂年关上行李箱,“花卷我已经喂过了,你半夜不要偷偷给它喂零食,我买了东西放在冰箱里,蛋糕要记得快点吃掉,不然容易过期。”   “饭菜在锅里,要是凉了,自己微波炉转一下,不要吃冷的。”   谈玉琢一一答应了,犹豫了会,还是跟上他,送他到门口。   梁颂年握着行李箱把手,站在走廊上,老旧小区灯光暗淡,只有从房子内透出的灯光照亮有限的一角。   灯光照在梁颂年的脸上,从他的鼻梁上打下阴影,盖住了左眼。   “会舍不得我吗?”梁颂年问得更直白了些。   谈玉琢抱着猫站在他面前,没有回答,停顿几秒后,轻声说:“你快上车吧,等下最后的高铁都赶不上了。”   “不想走。”梁颂年说,“也不想去上班。”   谈玉琢目光动了动,发现梁颂年正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他偏过脸,不自在地说:“很快就到周末了。”   “那下个周末见吗?”梁颂年笑问。   “你自己不怕累,就再见。”谈玉琢把猫往上托了托。   梁颂年捏住花卷不断晃悠的尾巴,低声说:“花卷,下周见。”   花卷回头瞥他一眼,果断地甩开尾巴,不满地叫。   梁颂年的目光重新回到谈玉琢的脸上,“我煮了青豆汤。”   谈玉琢没有认真听,心里在想其他的事情,敷衍地“啊”了一声当做回应。   “不要叫池岩煮,你喜欢,我下次回来还给你煮。” 第76章 花卷   五月悄然过去,天气越来越热。   谈玉琢房间靠阳台,几乎一整天都被阳光直射,却没有装空调,再加上时不时会出现的蚊子,这几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池岩给他搬了一台半旧的电风扇,放在床边插上电,扇叶子吱呀呀地转动起来,谈玉琢仰着脖子吹风,和池岩商量,“我想买台空调。”   “忍一下吧。”池岩本着节约的想法,“你买来也用不了多少天。”   谈玉琢慢慢地摸趴在腿边的花卷的背,“为什么?”   “你不准备回去吗?”池岩也热得不行,对着出风口坐下,“我看梁颂年来得挺勤快,他没有工作是吗?”   谈玉琢飞快地摸花卷的背,直接跳过了前一个问题,“还好吧,现在交通也挺便利的。”   池岩笑了笑,站起身拍了一掌花卷的屁股,“热不热,还爱挨着人坐。”   短短一个月,花卷在谈玉琢的溺爱之下,胖了一大圈,被人打了,也不挪动一下位置,只闭着眼睛叫了一声,低头舔自己脖子前的毛。   池岩把猫抱起来,猫大半个身子因为重力原因从池岩的手臂上流淌下来,他说了一声“真重”。   谈玉琢立马说:“也没有啊,它还小,正在长身体呢。”   池岩心想,真是慈母多败儿。   电风扇的降温能力有限,谈玉琢半夜还是热出一头汗,还做了噩梦,梦见自己溺水,胸腔里充满水汽,呼吸不过来,醒来发现自己胸口有一大团黑乎乎东西,吓了一跳。   下一秒,那团东西中间就亮起两点绿点,原来是花卷。   谈玉琢失笑,随意地揉了两把花卷,坐起身。   花卷跳下他的胸口,慢悠悠踱步到枕头上,用前爪踩了两下,踩出凹陷,找好位置重新趴下。   电风扇的扇叶还在不知疲倦的转动,但吹出的风是热的。   街边路灯的光透过薄薄的窗帘,阳台蒙上了一层很淡的橘黄色,暖色的色调从视觉上增添了热感。   谈玉琢坐在竹编的凉席上,手臂上又多了几个红色的蚊子包,他又困又热,就着透过窗帘的路灯光,摸到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凌晨两点半。   谈玉琢闻到自己身上很淡的汗味,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把自己身上仅有的睡衣/脱/下,打开房间门,打算去浴室冲个凉。   他路过客厅没有开灯,为了壮胆,开着视频外放,手机突然弹出一声消息提示音。   梁颂年:“怎么还在线?”   谈玉琢看到消息,心头猛地一惊,手比脑子快地退出了软件,站在客厅中间呆了片刻后,才点回消息页面。   谈玉琢:“太热了,睡不着。”   谈玉琢继续往浴室走,一边走一边打字,“你怎么也没睡?”   谈玉琢猜想梁颂年应该在加班,切换界面重新回到了视频页面,关上了浴室门。   很快,一条消息漂浮在手机最顶端。   梁颂年:“在想你。”   谈玉琢愣了一瞬,端起手机左看右看,怀疑是自己手机坏了,才会看见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谈玉琢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感觉脸上更热了,好在自己没有开灯,看不清镜子中的自己是怎么样的。   他没有回消息,把手机放在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匆匆洗了个澡,洗掉身上的薄汗,披着浴巾跑回自己屋里。   花卷还趴在枕头上睡着,电风扇吹出的风吹过它身上的绒毛,厚实得看不到底下的肉,一整个实心的。   谈玉琢心疼地摸了摸,花卷跟着他连空调都吹不到。   冲过凉,体感上没有那么热,谈玉琢解开浴巾,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贴着凉席。   他平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给梁颂年发消息:“花卷好像长胖了。”   梁颂年:“拍给我看看。”   谈玉琢翻过身,对着睡得打呼噜的花卷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谈玉琢点开照片检查了一番,发现池岩说的没错,花卷已经不是一只小猫咪了,它现在是一辆猫。   谈玉琢安慰自己,应该是镜头的原因,人上镜都要拉宽三倍,胖十斤,更何况是一只柔弱的小猫咪呢?   为了找到显瘦的角度,谈玉琢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给花卷拍了十几张照片。   挑选了大概十分钟,谈玉琢凝重地打开P图软件,用推脸笔一点一点吧花卷的身形往里收。   谈玉琢P完图,发给梁颂年,“实际上也没有很胖,它最近在吃减肥粮了。”   梁颂年:“不是,拍拍你自己。”   “……”   谈玉琢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不好吧,我现在没有穿衣服。”   谈玉琢的话刚发出去,聊天界面就卡住了,他正疑惑怎么回事,手机立刻切换了界面,弹出视频聊天请求。   机械单调的手机提示铃声不断响起,谈玉琢一慌,想摁拒绝的手指滑到了接通上。   梁颂年把手机屏幕放得离自己的脸很近,谈玉琢先看见了他那双黑而沉的眼睛,然后镜头往外移,露出梁颂年额头、鼻梁和嘴唇。   谈玉琢尴尬地拉过被子,拉高到脖子下,脸红得消不下去,“你干嘛?”   “我看看花卷。”梁颂年微笑。   谈玉琢憋屈得咬牙,闷在被子里没有说话。   梁颂年把手机放到桌子上,“不热吗?”   谈玉琢盖着被子,没一会,就感觉自己出汗了,但他不承认,“还好。”   他的背景音很嘈杂,有风扇不断转动的声音,还有窗外的车流声。   梁颂年看着镜头,那双平静的眼睛仿若穿透了镜头,落在谈玉琢的身上。   谈玉琢鼻头上都沁出了小汗珠,碎发黏在额头上,看向镜头的眼睛亮亮的。   “镜头转过去,我看看花卷。”   谈玉琢从被子下伸出手臂,雪白的小臂在镜头前一晃而过,镜头翻转,晃动,定格在了睡在枕头上的花卷身上。   花卷耳朵动了动,被声响吵到了,两颊的肉挤得它睁不太开眼,眯着眼睛看了镜头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梁颂年又笑,“玉琢,花卷是非常胖。”   谈玉琢心碎了,捂住花卷的耳朵,“你对着一只小猫说什么呢?”   “好的,对不起,花卷。”梁颂年凑近镜头,诚恳地道了歉。   谈玉琢手放在花卷的脖子上,静了片刻,别扭地问:“你还在工作吗?”   “嗯,会议开完整理一些资料。”梁颂年说。   谈玉琢看到桌子上的咖啡杯,抿了抿嘴,“少喝点咖啡,熬夜太多影响身体。”   梁颂年眼神离开镜头一会,嘴里含着笑,“好。”   闷热的空气被风扇搅动,缓缓地在封闭的小空间里流淌。   过了一两分钟,梁颂年开口说:“早点睡。”   “晚安,花卷。”梁颂年看向镜头,声音慢慢变低,“晚安,谈谈。”   谈玉琢没有应,挂了视频,翻身重新平躺在床上,用手臂盖住了眼睛。   梁颂年完成工作,洗完澡躺上床的时候,看见谈玉琢一小时前发了条朋友圈——拒绝身材焦虑,从花卷做起!   配图是他给花卷特地P过的那张照片,背景枕头上的方格花纹都歪了。   第二天早上,装修工人上门,给客厅厨房还有两个房间都装了新空调。   池岩往水池里吐了一口刷牙水,含糊地说:“他怎么不给卫生间也装一个呢?”   谈玉琢抱着花卷,转头看了一眼狭小的卫生间,墙上已经被花洒和热水器占据,根本不可能再装下一个空调。   说明梁颂年是经过谨慎的考量的,不是不想往卫生间装一个,是卫生间装不下了。   空调很快就装好了,两人窝在池岩的房间吹空调,花卷开心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谈玉琢摸着花卷的头,心想,好在你还有个有钱的爸。   花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房间里变得凉凉的,可以肆无忌惮地往人身上坐。   谈玉琢发了几场电影宣告信息给池岩,“你觉得哪部好看一点啊?”   “?”池岩问,“你和谁去看,和我吗?”   谈玉琢眨巴眼,在池岩的注视下摇头。   “和梁颂年?”池岩又问。   谈玉琢沉默地点了点头。   池岩捧着手机,“谁请谁?”   谈玉琢很单纯地笑,“我请啊,看完电影我还想去江边散步,你说怎么样?”   “挺好的。”池岩评价,“看完电影再去江边牵着手吹吹风,趁着天黑还可以在江边偷偷摸摸拥抱接吻,完美的约会行程。”   “不是约会。”谈玉琢低头看手机,“是感谢,感谢他给我们装了空调。”   池岩点头,重复他的话,“是感谢,感谢他给我们装了空调。”   谈玉琢摸了摸手臂,“你干嘛用那么恶心的语调说话。”   花卷在谈玉琢腿上躺够了,伸出肉垫踩了踩,从他的腿上跳下,跃到池岩的怀里。   谈玉琢穿着短裤,大腿上留下了两只花卷的粉色梅花爪印。   池岩抱住花卷,挠挠它的下巴,“可怜的花卷,今天跟着你二爸过吧。”   谈玉琢坚定地说:“我今天一定不会对他露一个笑脸。”   “嗯嗯,好。”池岩敷衍地回答。   作者有话说:   养胃的爹,心软的妈,弱小可怜但很能吃的孩 第77章 无家可归   接到梁颂年信息的时候,谈玉琢正在出租屋附件的小公园里溜花卷。   花卷自由惯了,每次谈玉琢打开门,它都想从门缝里钻出去。   但真的被它钻出去后,它也不跑远,只在走廊上晃荡几圈,再慢悠悠走回来。   谈玉琢怕它被闷坏了,买了条宠物牵引绳,隔几天会下楼溜一溜它。   只是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谈玉琢再怎么溺爱花卷,也抵抗不住高温。   花卷在门口转悠了好几天,今天下午终于下了场雨,温度下降了些,谈玉琢趁着傍晚太阳落山,带着花卷到小公园乘凉。   谈玉琢一手牵着牵引绳,一手在手机上打字,发出“我知道了”后,把手机收了起来,一把捞起花卷抱在怀里,往家里跑。   花卷一路上“喵喵”直叫,谈玉琢一口气爬上四楼,用钥匙旋开锁,打开门弯腰把花卷放进屋子里。   花卷尾巴甩了甩,转过身,仰着头对着谈玉琢不满地叫。   谈玉琢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给它开了个罐头倒进食碗里,花卷才不叫了,埋头专心吃自己的罐头。   谈玉琢看了一会花卷吃饭,站起身拿起钥匙。   他往楼下走,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没有看,只加快了脚步。   医院前的十字街口车流如织,街对面的交通灯正亮着红灯,谈玉琢停在路口,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给梁颂年发了个表情包,再抬起头的时候,红灯已经转为了绿灯。   谈玉琢走到街对面,很快就找到了熟悉的车,走过去拉开了车门。   梁颂年穿了件很普通的黑色短袖,姿态自然松弛地坐在驾驶座上,傍晚黄昏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晕出柔和的线条。   梁颂年听见声响,抬起脸,眼底的光闪了一下,看着谈玉琢笑:“怎么出了一头汗?”   谈玉琢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跑过来的,只说外面太热了,回身关上了车门,系上安全带。   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谈玉琢身上的/燥/热下去许多,他打开车载冰箱,里面放着两瓶水和一袋雪糕。   谈玉琢拿出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问:“雪糕是给我的吗?”   “嗯。”梁颂年发动车子,转动方向盘。   谈玉琢撕开雪糕的包装,雪糕外面裹着一层巧克力脆皮,他咬一口,嘴唇就沾上一圈融化的巧克力,不得不抿着嘴舔了舔。   他吃了两口,梁颂年的声音在他左侧响起,“好吃吗?”   “好吃。”谈玉琢捧场地回答。   梁颂年目视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嘴角弯起笑了笑,转过脸,“我吃一口。”   谈玉琢看了看被自己在顶头咬了两口的雪糕,只能举高了些,意思梁颂年吃中间的。   梁颂年抬起头,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谈玉琢保持原动作呆了一两秒,收回手,看着被咬过的雪糕,有点嫌弃地撇了下嘴。   “挺好吃的。”梁颂年含着雪糕说。   谈玉琢把雪糕装回包装里,塞进车载冰箱,“那留给你吃吧。”   梁颂年看了他一眼,在人行横道前停下,前方红灯的光晃到了谈玉琢的眼角,他不解地转头和梁颂年对视。   “不喜欢我?”梁颂年垂下眼,脸上的表情很细微,有点落寞。   谈玉琢僵硬地别开头,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   交通灯跳到了绿灯,梁颂年重新看向路面,车子开出路口,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再次看向了谈玉琢,“没关系,我说过了,你想接受也可以,拒绝也可以。”   谈玉琢无法再自欺欺人,停留在雪糕的问题上,但又无法立即做出回应,所以没有出声。   “不要有压力。”梁颂年低声说。   谈玉琢换了姿势坐,沉默了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想了会,谈玉琢还是重新把雪糕拿了出来,小声说:“没有不喜欢,就是你之前洁癖很严重,慢慢的,我也有一点了。”   人对人的影响比自己想的要更为久远,在单方面断了联系的几年里,谈玉琢每一次习惯性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擦餐厅的桌子的时候,都会想到梁颂年。   谈玉琢慢慢把雪糕吃完了,口腔里面冰凉凉的,喝冰水都感觉不出冰了。   梁颂年把车开进商场地下车库,谈玉琢把雪糕包装扔进垃圾桶,发了会呆,渐渐发现窗外的景色不动了,车已经停了下来。   谈玉琢看向梁颂年,迷茫地问:“不下车吗?”   梁颂年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许久后,低声问:“是不是很辛苦?”   “啊?”谈玉琢转过头,看了看车库灰扑扑的墙面,又转回头看着梁颂年。   “要一直迁就我,会不会很难受?”梁颂年问。   谈玉琢愣了愣,实际上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因为他的忍受能力非常强,不然换做一般人,可能前期就会和梁颂年分手了。   梁颂年虽然有点小毛病,但他从不刻意刁难人,会视对方情况在自己的准绳上做出适当的让步,更多时候,是梁颂年在迁就谈玉琢。   谈玉琢认真思考几分钟,摇了摇头。   梁颂年俯身,手摁住谈玉琢的肩膀,在他嘴唇上亲了两下,给人很珍惜的错觉。   车顶上照下的光,落在梁颂年的眼睫毛上,谈玉琢看得头脑有点不清醒。   梁颂年移开些距离,解开了安全带扣,“下车吧。”   电影是谈玉琢让梁颂年挑的,一部青春偶像爱情片,主演是当下几个流量明星,谈玉琢经常在各种广告上看到他们的脸。   电影开场不过半小时,谈玉琢就犯困了,因为剧情实在太无聊了。   他支着下巴,往嘴里扔爆米花,又不想表现得自己太过于无聊,只能硬撑着看。   “很无聊吗?”梁颂年压低声音问。   谈玉琢已经半阖上了眼,眼睛眨了两下,才睁开了些,“还好。”   梁颂年还在看着他,谈玉琢用气音问:“干嘛呀?”   梁颂年伸出手指,指了指前面的大屏幕,谈玉琢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幕布上男女主正在接吻。   下一秒,他的视线被遮挡住,梁颂年向他压来,嘴唇上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   谈玉琢的心跳蓦然加快,下意识抬起手,抓住了梁颂年的衣服。   梁颂年的动作很小,谈玉琢身子往下滑,半仰着头张开嘴,被人抵着舌尖含了会,梁颂年贴着他的唇,声音闷在唇齿之间,变得很含糊:“记得吗?”   “初吻。”   谈玉琢调整自己的呼吸,紧张地皱起脸,“那时候你也没伸舌头啊。”   梁颂年含糊地笑了笑,亲了亲他的嘴角。   电影放完,演播厅还黑着,谈玉琢怕梁颂年还要干什么,在演员表开始滚动的时候就站起身往外走。   原本准备的江边散步计划也被谈玉琢从心里默默划去了,坐上车和梁颂年想回去了。   车内的光不算明亮,却足够把谈玉琢的脸照得很清楚。   看着谈玉琢脸颊上的薄红,梁颂年扣上安全带,开动车子。   回程的二十分钟里,谈玉琢很安静,快到出租屋楼下的时候,他在手机上给池岩发了条消息,但过了十分钟,对面也没有动静。   谈玉琢想他可能去店里了,并没有在意。   到了楼下,梁颂年送他上楼,谈玉琢没有拒绝。   两人往楼上走,天色已经黑了,楼道声控灯不够灵敏,一路上都没有亮灯。   谈玉琢扶着梁颂年的手臂,仔细辨认脚下的楼梯,走到三楼上四楼的拐角,楼上突然响起一阵金属碰撞声。   谈玉琢抬起头,因为这声声响的缘故,声控灯亮了,四楼走廊被照得清晰。   他看了一眼,心头猛地一紧,往下退了两步,缩下了头。   梁颂年站在他的身后,顺势抱住了他的腰,同样也没有发出声音。   “靠,你神经病啊?”池岩怒骂了一句。   谈玉琢从楼梯的缝隙里往上看,池岩面前站着一个身量极高的人,因为视角原因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出他戴了一副黑框眼睛,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脚上穿的也是一双白色的球鞋,很干净清爽的样子。   那人低着头,手背贴在嘴唇上,一言不发。   谈玉琢回头和梁颂年看了一眼,他有点担心池岩,正想继续往上走,那人开口说话了。   “哥哥,和我接吻就那么恶心吗?”   声音低沉和缓,却在谈玉琢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池岩呼吸声粗/重,大概是气狠了,怒喝了一声“滚”。   谈玉琢慌张起来了,如果他往下走,肯定会发现自己和梁颂年。   楼上安静了一两分钟,响起脚步声,谈玉琢连忙握住梁颂年的手,想找个地方躲一下。   脚步声很快变得杂乱起来,谈玉琢往下走,听见了几声咒骂声和皮肉碰撞到墙壁的声音,然后就是铁门打开的吱呀声。   谈玉琢疑惑地转身往上走,走廊上已经没有两人的身影,只剩下大开的铁门。   “……”谈玉琢垂着手站在拐角处,人已经凌乱了。   梁颂年从背后抱住他,“宝宝,你小男朋友出轨了呢。”   谈玉琢瞳仁一颤再颤,魂不守舍地说:“我好像不适合这时候回去。”   梁颂年亲了亲他,笑意明显,“去酒店?”   作者有话说:   玉宝:天杀的,花卷还在里面呢!!! 第78章 暗角   梁颂年刷开门,把房卡放进卡槽,回身关上门。   谈玉琢站在玄关处,没有动作,梁颂年碰了碰他的肩膀,谈玉琢转回头,眉头微微皱着。   “在想什么?”梁颂年问。   谈玉琢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梁颂年捡起椅子上挂的外套,打开行李箱,叠好衣服放进去,谈玉琢看了他一会,慢慢在床边沿坐下了。   “颂年。”谈玉琢轻轻地叫了一声他。   梁颂年蹲在地上,闻声抬起头。   “怎么办?”谈玉琢呆呆的,“花卷还在里面,我临走前没有给它关进房间里。”   梁颂年忍不住笑出声,“没关系,花卷会自己躲起来的。”   谈玉琢还恍恍惚惚的,手在被子上摸了摸,什么东西都没有抓到。   梁颂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似思考了一番,脸上露出几分认真,“那我们回去把花卷偷出来?”   谈玉琢看他的眼神不太清明,“真的吗?”   “好像不太好吧?”谈玉琢紧张地说。   梁颂年看着他笑,谈玉琢反应过来,顿了顿,眉头拧得更紧,“你逗我玩做什么?”   梁颂年没有说话,俯下身,把他颊边的碎发往后拨,手指顺着脸颊往下滑到下巴。   谈玉琢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因为姿势的原因,眼睫毛向上翻,显得很翘。   “别想你小男朋友了。”梁颂年轻声说,“可不可以多想想我?”   谈玉琢很后悔自己向梁颂年撒谎,导致他到现在都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为了让梁颂年的关注从这个话题上移开,他伸出手,抱住梁颂年的脖子,把他拉下来点,别扭地贴住他的嘴唇,“你在我面前了,我想什么?”   梁颂年弓着腰,手顺势撑在他身侧,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盯着他看。   谈玉琢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一开始还是梁颂年教他接吻要闭眼,但后面发现梁颂年接吻的时候从来都不闭眼。   谈玉琢移开了些距离,垂着头,梁颂年歪头,想要低下来看看他的脸,谈玉琢不肯,往他肩膀上靠。   梁颂年退而求其次,亲吻他的颊边和耳后,“谈谈。”   谈玉琢声音闷在衣服布料里,尾音含糊不清,“你暂时还是不要说话了。”   梁颂年没有问什么,一遍遍吻过那一小块皮肤,托起他的腿,面对面抱起了他。   梁颂年抱他到窗边,拉开窗帘。   谈玉琢回头看,窗下是酒店的花园,某种柑橘类植物开了花,白色的花朵细碎地点缀在树间,几乎要看不清。   谈玉琢身子往后仰,坐在了飘窗上,脊背靠着冰凉的玻璃,因为距离的拉开,被迫面对着梁颂年的脸。   梁颂年听他的话,一句话都不再说,沉默地吻着他的嘴唇,谈玉琢扶着他的肩膀,身后的支撑物因为是透明的,显得没有那么安全,他始终进入不了状态。   他紧/绷/着后腰,气都快/喘/不顺,没有办法,只能在换气的间隙主动开口说:“我在想你了呀。”   梁颂年弯起嘴角,“我也在想你。”   谈玉琢身子不断往后躺,他抵住梁颂年的肩膀,睁大眼睛,“你吃药了吗?”   梁颂年坦诚说:“没有。”   谈玉琢不知道怎么办了,他也有点想,但似乎现在不是该做这种事的时候。   他沉默了几分钟,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你之前为什么那么抗拒我?”谈玉琢虽然已经给自己做完了部分心理建设,但说出来,还是难免失落,半垂下眼睑,“我以为你真的很不喜欢我。”   梁颂年直起些腰,很错愕,“你是这样想的?”   谈玉琢看着他,手指不自觉地拽紧他的衣服,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   “你总是推开我。”谈玉琢说完,停顿了几秒,缓了会才继续往下说,“每次被推开,我都会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而且你推开我,过会又顺着我意,和我上/床。”   谈玉琢一直盯着梁颂年胸口附近的短袖图案看,鼓起了些勇气,“让我感觉你只是想满足我,自己却不舒服。”   梁颂年叫他抬头,谈玉琢不太想,就直说了:“我不想。”   梁颂年便摸了摸他的脸,确定人没有掉眼泪。   “不是抗拒你。”梁颂年抚过他的脖子,停留在他脑后,“一开始我和你说试试,也不是不想谈恋爱。”   “我不是正常人,不能向你保证什么,可是你当时病得好可怜,想让你开心。”   “所以想把选择权全部放在你手上。”梁颂年用脸颊贴了一下他的脸颊,谈玉琢发现他的皮肤滚/烫,好像发烧了一样。   “和你做的很多事,都是全新的,我需要在事前搜索很多东西,然后去学习。”   “你抱我的时候,我感觉皮肤都在发/烫。”梁颂年偏过头,嘴唇擦/过谈玉琢的脸颊,“亲我的时候,我想一直看着你。”   “和你z的时候,想把你的腹腔打开,把全部的我塞进去。”   谈玉琢肩膀抖了一下,本能警告他不要转过脸,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和梁颂年的眼睛对视上。   “这些感觉,对我来说,一直都太过了。”梁颂年闭上眼,灯光透过他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也会害怕。”   梁颂年睁开眼,眼神已经归于平静,如宽阔无波的海面。   “爱不是美好、柔软和成全吗?”梁颂年声音很轻很低,有点哑,“可我能给出的,好像都是丑恶、嫉妒和扭曲。”   谈玉琢松开了他的衣服,梁颂年安静地看着他,像在等待某种审判,孤注一掷却又冷静克制。   梁颂年笑得很温和,声线平稳,“在婚礼仪式之前,我去过后台化妆间,带了一杯水。”   “想骗你喝下去,然后带走你。”梁颂年停顿住,观察着谈玉琢的神色。   谈玉琢手臂撑在身后,把自己蜷缩起来,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我站在门后,听见你对着周时笑,说喜欢他。”   “我没有进去,”梁颂年把头埋进谈玉琢的肩膀上,“如果我进去,我肯定会做出对周时不好的事情。”   谈玉琢没有动,梁颂年变得焦躁起来,“你抱抱我,可不可以再抱抱我?”   梁颂年的鼻尖碰到了他的脖子,没有什么威胁性,谈玉琢却迷糊地感觉自己像被一把刀抵住了脖子。   而这把由血肉、骨头、筋脉组成的刀在颤/抖。   谈玉琢最后还是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背,“我不喜欢周时,你别和死人较劲了。”   梁颂年没有说话,谈玉琢不知道怎么哄他,只好低头去亲他的鼻梁和下巴,缓慢地移到他的嘴唇上,“小心眼。”   …………   凌晨三点,梁颂年叫了客房服务,把床单重新换下来,并叫人送上来一些餐食。   换床单的时候,谈玉琢泡在浴缸里,等外面安静了下来,他才拉过浴巾把自己擦干净了,走出浴室。   “吃点东西。”梁颂年摆好餐具,“刚才哭了好久。”   谈玉琢刚刚在镜子中看见,自己眼睛红得要命,他很不想用这样的脸面对着梁颂年,不太自在地坐下。   “你明天要走吗?”谈玉琢开口问,发现自己嗓子很哑,便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嘴。   梁颂年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眼尾,“可以请假。”   “好,好的。”谈玉琢低头,往自己嘴里塞了块水果,没什么滋味地咀嚼着。   过了会,谈玉琢突然认真地说:“颂年,违法的事情我们不能做。”   梁颂年笑,俯身亲了亲他的嘴唇,“好。”   梁颂年打开手机,谈玉琢很困,又因为体力流失过多,肚子也饿,只想快点吃完好去睡觉。   “玉琢,”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腕,让他看手机屏幕,“还记得这里吗?”   谈玉琢努力睁大眼睛,仔细看,怔住了,“这不是我妈妈的办公室吗?”   谈雪之前开了家服装小公司,倾注了她很多的心血,但她生病后,公司迫不得已被卖掉了。   “嗯,我买回来了。”梁颂年说,“这几年一直找人经营着,如果你想,跟在我身边学几年,就能重新接手。”   谈玉琢接过手机,往后一张张翻着照片,看到谈雪办公室里他买的绿植还是同一株,上面放着他插/的蘑菇小摆件,眼眶变得更红了。   “谢谢。”谈玉琢抹了抹眼角,“我都没有想过公司还在。”   梁颂年伸手,搭在他的腰侧,让他靠到自己身上来,“开公司会很累。”   “我不怕累。”谈玉琢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曾经失去的,对未来的期待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我会认真学的。”   “那跟我回去吧。”梁颂年亲了亲他的睫毛,还觉得有点不够,移到嘴唇上。   谈玉琢乖乖给他亲,等人亲完,才小声问:“我能先吃饭吗?”   “好饿。”谈玉琢腼腆地说。   梁颂年失笑,谈玉琢喝了两口牛奶,嗓子没有那么难受了,他看了看梁颂年,靠过去抬起下巴,亲对方的脸颊。   “我会跟你回去的。”谈玉琢说,“所以你不要在我水里下药。”   “不会。”梁颂年向他保证。 第79章 初夏   早上九点多,谈玉琢又被梁颂年抱去浴室洗了个澡,他泡在温度合适的温水中,无比庆幸酒店的浴室里装了浴缸。   梁颂年叫了早餐,但谈玉琢吃不下,拿着面包咀嚼了几口,眼睛就止不住地想要闭上。   梁颂年认真地看了他一会,伸手用手心碰了一下他的额头,体温是正常的。   “干什么?”谈玉琢睁开眼,不过几秒又垂下,浑浑噩噩地嘟囔,“你今天先不要碰我。”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开着,窗外照进来的自然光有点暗,谈玉琢背光坐着,身上的短袖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上。   他没什么表情地吃着食物,嘴唇有点肿,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   梁颂年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能闻到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的味道,沾着水汽,很淡,却让他很安心。   吃完早餐,谈玉琢回床上睡了一小时,醒来腰腿还是酸痛的,他坐起来的时候下意识扶了一下腰。   梁颂年坐在床侧对面的沙发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的细丝黑框眼镜,从电脑屏幕前抬起脸,“哪里不舒服吗?”   谈玉琢和他对视了一眼,很快地移开了目光,低着头胡乱地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梁颂年合上电脑,谈玉琢听见声音,眼睛微微向上抬,明显慌张了些。   “你送我回去吧。”谈玉琢声音很小,但发出声音的嗓子依旧很哑,他咳嗽了两声,尽量让自己声音能够清楚点,“我午饭要和池岩一起吃。”   梁颂年稀松平常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放在往常,谈玉琢并不会注意这些小动作,但现在他难免会多想,动作缓慢地拉高了被子。   梁颂年递给他一瓶拧开瓶盖的水,看着他喝下去半瓶,才给他找了套干净的衣服。   梁颂年的衣服对他来说有点大,上衣还好说,裤子挂不上他的腰,一直在往下滑。   他只能提着裤子从浴室走出来,问梁颂年有没有皮带。   梁颂年从行李箱最上面取出一条叠好的皮带,谈玉琢接过,怀疑他是故意的。   穿好衣服,梁颂年开车送他回出租屋。   早上十点多,太阳已经高挂在天空,温度到了让人感到些许灼热的程度,谈玉琢打开窗,让热风吹进车厢。   街道上的声音和色彩一齐涌了进来,谈玉琢在这之前,都没怎么好好看看附近的街区。   他独自离开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很多东西,没有想重新开始生活这类的积极想法,他只是想逃离,想回避。   回避失去谈雪的痛苦,回避横亘在他与梁颂年之间的问题,回避Z市多雨阴寒的冬季。   他是个很胆小的人,现在依旧如此,但偶尔也会有想要勇敢的时候。   初夏的风吹拂过他的面庞,带来微热的触感,谈玉琢吹了一会,感觉有些热了,把车窗重新摇了上去。   很快就到了出租屋楼下,梁颂年转了两圈,才找到车位停下车。   谈玉琢解开安全带,“你别下车了,我自己上去就好。”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腕,“那亲一下。”   谈玉琢没想到他会那么直白地说,转头看了看车窗外,为难地看着梁颂年。   梁颂年同样看着他,“又要好久见不到面。”   谈玉琢受不了,凑过去和梁颂年接了个短暂的吻,分开后,他很快地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居民楼内。   谈玉琢脑子混沌,只顾着往上走,在三楼的时候和一个往下走的人擦肩而过。   因为那人很高,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瞥到了那人高挺的鼻梁和扶在栏杆上骨节分明的手。   好像没有见过这个人。   谈玉琢这样想着,转回头,抬起的腿还没有落下,小臂上就传来被触碰的感觉。   谈玉琢一只脚踩在上一级台阶上,往下看。   刚刚下楼的人抬起脸,额前的碎发下露出一双点星眼眸,看上去很年轻。   他的肤色很白,唇色也淡,五官周正。   “猫我已经喂过了。”   他说完,不等谈玉琢回答,便继续往下楼,消失在了拐角后。   谈玉琢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愣了一分钟,终于想到了什么,嘴角用力向下撇。   他急匆匆走完最后一层楼,打开房门。   池岩抱着花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向谈玉琢,拧起眉,“你一晚上没回来?”   谈玉琢被问得一懵,紧张地眨眼睛,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我,我……”   他磕巴了半天,突然想到上楼时碰到的男人,突兀地停顿住了。   “我我我我,”池岩摸花卷的头,“你还说绝对不对他露一个笑脸,结果夜不归宿。”   谈玉琢拧着手,笔直地靠墙站着,好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孩。   谈玉琢闭上眼,心一横,“我昨天回来过。”   客厅陷入了无比诡异的安静中,在这种沉默延续的第四分钟里,池岩“啊”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没事,困吗?”池岩转过脸,“困先去睡一会吧。”   “我下楼的时候遇到他了。”谈玉琢盯着池岩,“他说帮我喂了花卷。”   池岩用手背遮住嘴巴,含糊地“嗯”了一声,“因为早上花卷一直在叫。”   谈玉琢坐到池岩旁边,用额头顶住他的脑袋,“他是谁啊?”   池岩眼珠一直往左边看,没有说话,谈玉琢威胁性地顶了一下他的头,“说。”   “朋友。”池岩推开他。   “可我刚刚路过浴室,看见里面地还是湿的。”谈玉琢没有给他留面子。   “比较亲密的朋友。”池岩更正了措辞。   谈玉琢没有接他的话,池岩心虚地转过脸,想和他再说点什么,谈玉琢就飞快地说:“我打算和梁颂年回去了。”   池岩“靠”了一声,扑上去握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你在这等着我,是吧?”   谈玉琢快被他摇散架了,说话断断续续的,“不是,只是两件事撞在一起了。”   “呃呃呃,你别摇了,我骨头好像在响。”谈玉琢晃着脑袋说。   “真回去?”池岩怕给他摇出好歹来,停下摇晃的动作,不放心地问,“他没有威胁你吧?”   “没有。”谈玉琢竖起两根指头发誓,“我自愿的。”   池岩头疼得要命,扶了一下额头,最后还是无奈地放下手,“要是他欺负你,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谈玉琢笑了一下,伸出手抱住池岩,“我知道啦,谢谢你。”   “我走之后,你去新房子那边住吧。”谈玉琢担忧地说,“那边小区有保安,会比这边更安全。”   “你担心我什么?”池岩拍拍他的肩膀,“你的池哥还会被人欺负吗?”   谈玉琢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肌肉,崇拜地说:“不会的,池哥最厉害。”   谈玉琢临走前,池岩叫上吕杨,三人下了一趟馆子。   餐桌上,吕杨喝了很多酒,最后一道散伙汤还没上完,他已经喝得半醉。   谈玉琢也喝了很多,但他酒量很好,还有闲工夫吃盐炒花生米,半盘花生米都是他吃完的。   “玉琢,记得要回来玩。”吕杨醉醺醺地抱住他,脸颊已经红透了,“不要忘记我们。”   池岩想把他拉起来坐直,吕杨使出了牛劲,谈玉琢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死了,当然会回来。”   吕杨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清醒了点,“我嫂子给你做了,做了这个,你带回去吃。”   吕杨摇摇晃晃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捆被油纸包着的东西,塞进谈玉琢怀里,“酱油肉,还有鸡蛋糯米糕,都是你爱吃的,回去也要好好吃饭啊。”   谈玉琢抱住油纸包,沉甸甸的,他鼻子发酸,忍了许久,才维持住平常的声线,“我会的,吕杨,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来Z市找我,我会帮你的。”   “我就算了。”吕杨傻笑着摆了摆手,看到池岩,骤然来了精神,“对了,池哥,你家大学生要毕业了吧?”   “玉琢,我和你说,谢延打小读书就好……”   “吕杨。”池岩出声打断他,“你醉了,不要再说了。”   吕杨懵懵地停住话头,酒精让他的思绪连不起来,顿了许久,才重新联接上,“池哥,谢延不找工作吗?”   “他要考研。”池岩扶住他的肩膀,把他带到椅子上。   吕杨目光不聚焦地看着池岩,“不是,池哥,他还要继续让你养啊……”   “你醉了,别说话了。”池岩摁住他的肩膀。   谈玉琢插/话,“池哥,那个,如果谢嗯嗯……”   吕杨说得不太清楚,他没有听清名字,只听到了个姓,模糊了过去,“他有想法的话,今年公司有暑期实习的名额。”   “会走正常流程的,不是走我后门。”   池岩喉结上下动了两下,手放在桌上捏着杯子,直到把杯子外壁握到温热,他转过身面对谈玉琢,“能把招聘信息发给我吗?”   “我回去就发给你。”谈玉琢咧开嘴,真诚地笑,“如果通过的话,你也跟出来玩嘛。”   池岩笑笑:“我就不来了,店里忙。”   吃完饭,已经快十一点,池岩把喝得烂醉的吕杨扛在肩上,在饭店门口和谈玉琢告别,“你回去注意安全,别担心这边。”   谈玉琢点了点头,池岩朝他挥挥手,“那就以后见。”   谈玉琢也朝他挥手,看着他们转过路口,才迈出脚步,走向停在街边的车。   谈玉琢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梁颂年捏着花卷的爪子抬起脸,温柔地笑。   “花卷,爸爸回来了。”梁颂年抱起花卷,花卷“喵”了一声,眼睛在暗光环境下圆溜溜的,“爸爸没有不要我们。”   谈玉琢接过花卷,坐进车内,“颂年,你是小孩子吗?还玩过家家。” 第80章 爱也朦胧   谈玉琢重新回到公司上班半个月,王勤给他升了个职,他的办公桌从隔壁的办公室搬到了梁颂年的办公室里。   孟圆很伤心,因为这样就不能在午休的时候,躲到他的办公室里吃零食聊天了。   而且谈玉琢平时不去公司食堂吃饭,也不点外卖,自己带饭过来吃,他每次都很大方地向孟圆分享自己的饭菜和餐后甜点。   升了职,谈玉琢工作内容变多,忙得脚不着地,偶尔在走廊或者电梯碰到孟圆,都没有时间打招呼,稍微点一点头两人就擦肩而过。   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孟圆终于逮到了他,悄悄和他说:“我们都以为你只是过来挂职当花瓶的,没想到你什么都要干啊。”   谈玉琢拿着勺子挖小蛋糕,两三口吃掉了半个,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也希望我只是一个花瓶。”   “没事哈哈,”孟圆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你现在是一个很厉害的花瓶了。”   说话间,谈玉琢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竖起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在上面打了几个字回复,放下手机,掰开咖啡盖子,一口气喝下去半杯,跟给自己灌药一样。   孟圆抬起头,视线不经意撇向门口,搅拌咖啡的手一顿。   梁颂年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笑了笑,做了个静声的手势。   谈玉琢放下杯子,直起腰,他正想开口和孟圆说话,身侧就出现了一只手,撑在他手边的桌子上。   “玉琢。”梁颂年俯身,轻声问,“我的咖啡呢?”   谈玉琢微微张着嘴,转头和梁颂年对视,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把桌上已经打包好的咖啡推给他。   “不好意思,”梁颂年接过咖啡,握住谈玉琢的手腕,“我先把玉琢带走了。”   他们出发得早,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梁颂年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   谈玉琢看着窗外急速往后退的景色,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纸杯。   “玉琢?”梁颂年在红灯的间隙问,“还要喝咖啡吗?”   谈玉琢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手心里已经被捏到扭曲变形的纸杯,抽了张纸,垫在杯子外侧,举起来喝了一口。   “最近太忙。”梁颂年看着前方的路,穿过热闹的街区,车子驶上了通往郊区的大道,“过段时间,假期批下来,好好放松一下。”   谈玉琢把喝完的纸杯扔进垃圾桶,“也没有那么累啦,习惯了感觉好多了。”   谈玉琢昨晚凌晨两点才睡,早上七点没到就醒了,眼下浮出淡淡的青黑色,但在平稳行驶的车厢内,他却没有一丝困意。   梁颂年怕他太无聊,打开了车载频道,调到音乐节目,电台里正播放着一首不知名老歌。   “颂年。”谈玉琢转过脸,突然问他,“晚上我睡客房还是……”   “睡我的房间里。”梁颂年嘴角浮现出一抹很淡的笑意,“和我一起。”   谈玉琢手上没有东西,他只能摸自己的手指外侧,低低“嗯”了一声。   谈玉琢以为他们行动得够快了,但到了老宅,发现他们是最晚到的一个。   梁震最先看见他们,坐在沙发上垂下眼镜眯着眼看了一会,放下手机,“爸,颂年对象到了。”   不多会,梁鸿声被人搀扶着走出来,见到两人便笑开了,“小琢,好久不见。”   “还记得爷爷吗?”   谈玉琢腼腆地点了点头,梁颂年搂着他肩膀,垂下眼轻声提醒他:“你也叫爷爷就好。”   谈玉琢便重新说:“我记得的,爷爷。”   既没有过分热烈的欢迎也没有想象中迅速冷掉的气氛,就好像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在外工作久未归家的小辈终于回家团圆,谈玉琢自然地被接纳了进去。   吃晚饭的时候,梁鸿声叫人搬了把椅子,放到自己身边,叫谈玉琢坐他身边吃。   梁鸿声病愈后,餐食都是找人特地单独做的,大部分都是药膳,他给谈玉琢也准备了一份。   吃完午饭,保姆准备了水果,餐厅、客厅和房间里都放了,拱人随地可以取食。   几个贪玩的小辈已经没了影子,谈玉琢陪着梁鸿声在客厅里看电视,屋子里温度合适,他中午又吃得有点多,没坐一会就困意上涌,眼神开始聚不上焦,电视里播了什么都不知道。   梁颂年起身,握住谈玉琢的手臂,“上去睡一会吗?”   谈玉琢揉了揉眼睛,还是没有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点头。   梁颂年带他到自己的房间里,床上已经换了新的被单,谈玉琢躺在上面,意识很快变得不清楚。   梁颂年坐在场边,安静地看着他。   “谈谈。”梁颂年俯下身,在他耳边叫他,谈玉琢动了动手指算作回应。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指,低头亲吻他的嘴唇,“好爱你。”   谈玉琢不好意思地皱眉,“你一定要在这时候和我说这些话吗?”   “嗯。”梁颂年捏他的手指玩,不让他真的睡过去,“我很卑鄙,想趁你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让你答应我。”   谈玉琢快要撑不住眼皮,他怀疑自己中午吃的不是饭菜,而是安眠药。   “什么?”他模糊地呢喃。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他的手指滑下,滑到指根停住了。   谈玉琢睁开眼睛,梁颂年放开了他的手指,他抬起来看见无名指上银白色的戒指。   谈玉琢怔住,盯着戒指出了会神,梁颂年重新握住他的手,“答应吗?”   房间里没有开灯,暮色四合,窗外昏黄的光线照进房间,落在地上分割出明黄色的明暗交界线。   梁颂年半跪在地毯上,谈玉琢认真地看着他的五官,发现梁颂年实际上也不算难懂,他看出来对方正在紧张。   谈玉琢回握住他的手腕,“会不会太快了?”   “一点都不快。”梁颂年垂下眉眼,“我等了好多年。”   窗帘被一阵风吹起,光影如水一般荡漾开,像是回到了高中操场边上的医务室。   谈玉琢坐在床上,隔着飘动的帘布,等待着回答。   风吹拂过树叶声音簌簌,他听到了一阵没有规律的鼓动声,时快时慢,他当时没有注意到,过了很久之后才想到,那是自己的心脏跳动声。   现在却调换了过来,忐忑等待回答的人变成了梁颂年。   谈玉琢忍不住笑,学着梁颂年的语气说:“那我们试试吧。”   七月,谈玉琢的假期批了下来,梁颂年订了去曼谷的机票,第二天,两人就下了飞机,走在了曼谷的街头上。   夏天的佛国总是明晃晃的,闪着金色的光芒,夜晚湄南河畔,灯光鳞次栉比地亮起,金碧辉煌,一排排灯光好像一颗颗盛在蔚蓝绒布上的彩色宝石。   到了酒店,谈玉琢洗完澡,和梁颂年对完明天的游玩路线,他准备睡一觉。   大概一小时后,谈玉琢被天边的闷雷声吵醒,他睁开眼,房间里没有梁颂年的身影。   窗外雨势渐大,雨滴扑到窗户上,还没来得及下滑,很快被新的雨水冲刷了下来。   谈玉琢想到什么般,爬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不顾下雨的天气打开窗。   没了玻璃的阻拦,雨丝飘进屋内,扑湿了他的脸庞。   被雨水打得朦胧的曼谷城市,快要走进酒店大门的梁颂年恰好仰起脸,在喧嚣的街头被淋湿,露出怀里抱着的泰式叠荷花。   谈玉琢想要关上窗户,身子已经缩回去一半,梁颂年却张嘴,对他做了个口型——“我爱你”。   街对面的交通灯转绿,走过这个十字路口,对面就是曾经他们分手的街口。   他站在细雨迷蒙的曼谷街头,走过三条街区,带回来一束异国的白莲。   褪去所有光芒,他单纯只是为他卖花的恋人。   那些埋藏在岁月之中,没有勇气宣之于口的,有关未来的肖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   不过现在,梁颂年不需要褪去任何光芒,谈玉琢相信在以后,他能够成为可以与之比肩的存在。   他关上窗户,把冰凉的雨水隔绝在窗外,坐到床边开始等待。   等待梁颂年敲开房门,他会对梁颂年说:“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谢谢宝宝们的一路陪伴!   梁哥和玉宝的故事从构思开始,命运就很坎坷,先后经历了几次删改,删去了很多设定,为此,又动了几次大纲   但好在,完整地写完了,完成自己的第一本甜文(但好像也不太甜orz)   在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很容易自卑的人,但是在创作这条路上,一直有很多宝宝鼓励我,赞美我,太爱你们了,想给你们写一辈子文   后面的番外会以副cp为主,隔壁预收也希望宝贝们支持一下!   接下去想挑战新的,我没有写过的双a题材,不过,大概率还是会歪,如果想看传统强强的宝贝谨慎收藏   最后,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