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夜莺   作者:唐泽泉   简介:   傅斯舟的新婚夫人阮绥音倾城美貌、天籁之音,是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顶流歌星   他床底藏着的875封信里满满记录着另一个神秘男人对他经年累月的爱,倾尽所有捧他出道的所属公司总裁与他素日暧昧不清,荒唐风流的豪门大少在他婚后仍念念不忘高调示爱,而他的哥哥更是视傅斯舟为亟待铲除的眼中钉   直到有一天,坐拥无数爱意的他突然将贪婪的目光转向了始终对自己冷淡疏离、只为利益而结婚的丈夫傅斯舟   夜晚他假装做噩梦,瑟瑟发抖地躲进傅斯舟怀里;他袒露自己的惨痛伤痕,引来傅斯舟心疼自责;在傅斯舟面临媒体围攻时,他又用那柔弱的身躯义无反顾挡在傅斯舟身前   而傅斯舟始终不为所动   可在阮绥音决定不再执着于他之后,因为心理创伤而极度怕黑的他却故意拉了家里的电闸,在漆黑中紧紧抱住慌不择路冲进他房间安抚他的阮绥音,闷声说自己好怕   ——————   傅斯舟*阮绥音   冷情鹰隼野心家*万人迷夜莺歌姬   不可能爱人的利己主义者*必须得到所有爱的极度渴爱者   *全员恶人,受白切黑   【预收】   落难高岭之花被自己养大的疯批狼犬反咬了:CP1366546   初次见面他就让我跪在了他面前:CP1346920 第0001章 七个矮人   “这个月17号晚上八点,你在哪里?”   年轻的警官蒋思睿抬头看向坐在桌对面的人,努力压低自己的语调,使自己的问询听上去冷冰冰、更有威慑力一些,但收效甚微。   实际上,蒋思睿是对面这位案件嫌疑人阮绥音的粉丝。收藏了他所有专辑、卧室贴满海报、还去了好几场演唱会的那种忠实粉丝。他喜欢他有些年头了,即便最近整个警视厅忙得脚不沾地,蒋思睿还是会用自己仅有的闲暇时间在网上替他反黑,并坚定地认为案犯绝不可能会是他。   ——绝不可能。多看一眼面前这张纯白无辜的天使面孔,这判断就更笃定一分。   好在蒋思睿在追星这件事情上素日低调,这些内心想法暂时还未被此刻正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位警队队长梁亦驰得知,否则铁面无私的他不可能让蒋思睿这个完全丧失了判断力的粉丝来审讯自己的偶像。   审讯桌对面的阮绥音端正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两手合握着放在桌面上,面无表情,看上去平静且从容。   他今天显然是素着脸过来的。没有化妆品提气色,他那张脸显出一种死人白,在审讯室灰黑色的墙壁映衬下格外生冷,令人心悸,却透露出一种诡谲的圣洁,烘托他不真实的美貌。的确是美貌,这个几乎不会用在男性身上的形容词对他来说却再贴切不过。凌厉和柔美在他的脸上融合得恰到好处,线条锋利的下颌线被碎发缓和,微圆的鼻头钝化了高鼻梁,低垂的睫毛掩映着深邃的靛蓝色眼眸,而那两颗显出苦相的泪痣完全称得上是点睛之笔,这令他的美具有了迷惑性——没人会相信顶着这么一张脸的人能干出什么坏事来,如果他干了,那这将不再是坏事了,因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在身旁的律师提醒阮绥音作为协助案件调查者可以不回答警方问题之后,他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随即有些费解地陷入沉思:“17号,那是多少天前的事?我想不起来了。”   即便只是说话,他的嗓音都格外动听,轻灵又飘逸,仿佛叮叮咚咚的水波,伴随着他自那双深邃幽远的靛蓝色眼眸射出的目光一起涌动过来时,蒋思睿几乎感觉自己被浪卷得晕头转向,打了个结巴才答:“今、今天是25号,17号是上周四。”   阮绥音微微颔首,又回忆了一会儿,无果,他向来记性不太好,就算问起昨天晚上他在干什么,他都得想上好一阵。   最后他不得不让律师给他的助理去了个电话,查看他的行程表。   行程表显示那天晚上他了公司一趟,在录音室待到了十点多,之后便回了家。   “你们可以去确认水星娱乐的监控录像。”律师补充道。   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蒋思睿点点头,偷偷瞥了眼旁边的梁亦驰,他始终环抱着手臂一言不发,锐利的目光正死钉在阮绥音脸上,试图看穿些什么。   根本就是白费力气。蒋思睿在心里说。自己这位一向敏锐异常的队长这一次毫无疑问是判断失误了,他竟然把调查重心放在阮绥音身上,拼命深挖,这显然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就好比在沙漠中挖井。   “徐可阳失踪了,你应该很开心吧。”梁亦驰突然开口了。   他问的问题很不严肃、甚至有些调侃的意味,但他脸上沉重庄严的表情又让人不得不把这当成一个严肃的问题来看待。   是个可以说和案件无关的问题。蒋思睿却觉得这比自己刚刚对不在场证明的询问还要单刀直入、直指人心,因为对面的律师和阮绥音都愣了一下,迟迟没应对。   “你的问题未免太冒犯了。”   片刻,律师才冷静地说,并再次提醒阮绥音他有权不回答警方的问题。   蒋思睿无意义地转头看了一眼房间左侧的单面玻璃墙,事实上在这里看不见外面,但外面能看见里面,他知道阮绥音的丈夫——同时也是亚联盟军团的军科部首长傅斯舟正站在那里。   军团毫无疑问是压在警视厅头上的,这也是傅斯舟作为嫌疑人家属却能够站在审讯监控室内观看审讯的原因。而傅斯舟本人还是一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前军团上将,如今更已经当选联盟评议员,最为重要的是,他十分疼爱自己这位歌星夫人,几乎把他当作玻璃罩里娇弱的玫瑰来供养。   而梁亦驰显然并不打算给他留情面,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梁队一向是个残疾人。   蒋思睿正为自己的队长深深捏了把汗时,阮绥音终于开口了,却答非所问:“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失踪了。”   “我问的是,他失踪了,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梁亦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这是他在威吓嫌犯时才会有的举动。   律师忍不住皱眉:“这位警官——”   “——我希望他消失没错。”阮绥音打断了律师的发作,他那双在镜头下总是星光熠熠的蓝眼睛此刻有些黯淡,幽深得望不到底。   他语气很平淡,却让蒋思睿和律师瞪大了眼睛。   真诚是人类最大的美德之一。但这个世界上两个最不适合过分真诚的两个场合,一个是面试的时候,一个就是坐在审讯室里的时候。   “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发现比起他消失,我更想亲眼看到他痛苦。”阮绥音抬手,用指尖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随即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既不高兴,也不悲伤,“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躲去了哪里?我每天都期盼着他能够回来,继续做他的过街老鼠。”   他说着看似恶毒的话语,却让人压根讨厌不起来。蒋思睿懊恼地想,毕竟能让一个原本温柔善良的人说出这么可怕的话,那个人一定是罪大恶极。思及此,蒋思睿想起了流传在网上的那些照片和视频,不由地一阵心悸。   蒋思睿开了个小差,回过神来便听见梁亦驰流水账一般报了一串时间、地点和人名:“……六年前的12月21日,你的高中同学李思思在外出时被掳进暗巷,被发现时,她衣不蔽体,一支钢笔贯穿了她的手掌,几天后,她的裸露照片被传到了网上。据了解,她曾是和徐可阳一起拍摄你那些照片的人之一。”   “前年8月3日,数十个频繁在网络上人身攻击你的黑粉被一个神秘账号曝光了所有的个人信息,因此遭到人肉,住宅被持续骚扰长达数月,被公司辞退,一度无法正常生活。”   “去年5月26日,你所属公司的总裁段奕明在一家餐厅的楼梯上被人推下台阶,导致轻伤。而就在那之前几日,你和他在公司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你甚至扬言要就此解约,和他一拍两散。”   “同年7月11日,一个送了五封写满‘丑八怪去死’的信给你的黑粉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到袭击,被裁纸刀划花了脸,险些毁容,并被威胁在闹市区十字路口大喊五十遍‘我是丑八怪’,案犯未查明。”   “今年1月19日,你的丈夫傅斯舟在他对你家暴的传闻流出的第二天便遭到袭击,被匕首刺伤,案犯至今仍在逃。”   “而去年10月8日,歌星徐可阳的保温杯被投毒,声带严重受损,案犯未查明。到了上个月17日,徐可阳在演出结束之后失踪,人间蒸发,距今天已经有半个月之久,生死未卜。至于他和你之间的渊源,就不用我多说了。”   梁亦驰合上手里的文件:“关于以上这些,你有什么想说的。”   “你听听,”阮绥音没再保持端正的坐姿,只是靠上椅背,两只手臂叠放在腹前,呈现出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无力却略显强硬地说,“案犯未查明、案犯至今仍在逃、半个月之久失踪人仍然生死未卜,除了你们警方的无能之外,我没什么好说的。”   蒋思睿对他的话感到惭愧,很快陷入了自我反省,梁亦驰却不为所动:“我想听你说说,为什么从你的高中时代到现在,你身边每一个对你不利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遭到了某种以牙还牙的‘制裁’?”   【作者有话说】   这里解释一下:本文已经在2023.6.1从第一章 开始替换成了大改重写的版本,现在看到的是新版,但之前读者的评论我没删,所以前18章评论区和正文会对不上号。 第0002章 顶流观察实录   “监控录像已经确认了,当晚他的确一直待在公司录音棚里。”   阮绥音没有保持沉默,但回答的话总似是而非,这场一无所获的问话刚刚结束,梁亦驰走出审讯室,警队副队长楚宴过来小声和他说明调查结果。   梁亦驰点点头,看向和楚宴一起走过来的高大男人,躬身道:“傅首长。”   傅斯舟微微颔首,却自始至终都没分给梁亦驰眼神。他目不斜视,那双金棕色鹰眼投射出的锐利目光锁定在跟着律师走出审讯室的阮绥音身上,一丝不苟地掠过他每一寸皮肤,仿佛在检查他是否安然无恙。   傅斯舟嘴唇微抿着,紧绷的下颌线让那张原本就有些冷峻的脸显得更加有威慑力,压迫感自他举手投足间势不可挡地溢散。   蒋思睿仰望着他,非常合理地推测:如果阮绥音少了一根头发,今晚自己这位近乎是借着问话的名义刁难阮绥音的队长铁定要吃不了兜着走。蒋思睿有些同情他,他是个负责任且能力极强的警察,破案无数,唯一的缺点就是过分正直且偏执,一心只有办案,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   傅斯舟直直走向阮绥音,伸臂揽过他瘦削的肩膀:“还好么。”   他有些疲惫地掀起眼睫望向傅斯舟,不置可否,只轻声说:“我想回家了。”   坦白说,蒋思睿从未这么深刻地领会到“小鸟依人”这个词,或许是傅斯舟太高大健硕、又或许是阮绥音太纤薄瘦弱,即便他实际上非常高挑,此刻在傅斯舟臂弯里的却显得过分柔弱,像一只依傍大树的鸟儿。   傅斯舟没说什么,只是揽着他向外走去,警察厅前厅的玻璃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浪涌一般的人群喧闹声和足以构成光污染的相机闪光灯瞬间炸开,让人的脑袋一下子痛起来。   专案组副组长楚宴看着阮绥音的背影抱起手臂,勾起唇意有所指道:“看看他这一身。”   他黑色的高领针织衫外披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脚上踩了双黑色短靴,就连银灰色的长发都是被一条黑色的缎面发带揽起——他刚踏进警察局大门时蒋思睿就注意到了,这像极了一套去参加葬礼时的行头。但事实上,这起案件的受害者徐可阳目前只是失踪,还并未被确认死亡。   “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席徐可阳的葬礼了。”梁亦驰说。   楚宴耸耸肩:“这无可厚非。”   蒋思睿狠狠点头赞同。在他看来阮绥音绝对是世上少有的十分善良温和的人,但架不住徐可阳实在可恨,那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就连撒旦见了他都得瑟瑟发抖。   “Mercury,警方找你来是因为你和徐可阳的失踪有关吗?”   “徐可阳失踪你是什么心情呢?”   “你身边的人接二连三被害,这和你是否脱得了干系?你能对此负责吗?”   “关于规范粉丝行为的责任,你作为偶像是否存在失职?”   一身黑衣的阮绥音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进被闪光灯映成白昼的黑夜里,无力却不得不强撑着应对提问比梁亦驰还要尖锐得多的媒体,像一个被网罗住的游魂,即将被光线粉碎。   “为什么徐可阳选择了对你做出那些事,而不是对别人?”   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高举着话筒凑上前来,嘴唇一张一合,问出了一个令其他记者都忍不住侧目的问题。   记者固然已经是一个备受唾弃的职业,但大部分从业者尚且还在坚守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底线,他们可以把一个受害者围堵在这里,但不能、至少不应该去质问一个受害者为何被害。   阮绥音微微怔了一下,心脏像被猛地捂住,但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   这种话也不是没有听过,他没必要反应过激,如果他学不会脱敏,那么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比现在痛苦无数倍。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遮掩着那刺目的光线试图逃离,傅斯舟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阮绥音有些犹疑地看向他,他的唇角因为紧咬的牙关而扬起古怪的弧度,露出了一个令人生畏的笑,阮绥音能感觉到他搂着自己肩膀的手也捏紧了。   人群猝然安静下来,没人敢再开口,甚至没人敢动,只有傅斯舟缓慢地抬手,拨开挡在他和那个眼镜男记者之间的安保人员。   其实现在逃也来得及,但记者一动都没有动,某种气场像无形的锁链,将他锢在原地,直到傅斯舟走到他面前。   傅斯舟看着他,目光缓缓从他那粗糙的、泛着油光的脸移向他胸前挂着的记者证。   【月下传媒,朱明】   傅斯舟很快便揽着阮绥音穿过此时已经不敢再上前来半步的人群上了车,他没有动手打人,甚至没有说半个字,仍站在原地的小记者微微睁大的双眼却突然流露出一丝惊诧,其他记者也或嘲讽或同情地看向他,更多的是觉得他罪有应得。   很快——多半不出明天,他将会失去他的工作,并且大抵永远不会再有下一份新闻行业的工作了。   “活该。”蒋思睿忍不住开口,“他们不该这样对一个受害者。”   “我看你没搞清楚状况。”梁亦驰沉着脸看向他,“在这起失踪案里,徐可阳才是受害者。”   “我很清楚。”蒋思睿皱起眉,第一次和梁亦驰顶了嘴,“但不在场证明已经确认,徐可阳失踪不可能是他——”   “我从没认为是他。”梁亦驰打断了他,“但就他身边那些人的遇害案来看,我可以担保徐可阳的失踪一定和他有关系,直接或间接的。”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楚宴搭上他的肩,“不管有没有关系,反正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比他看上去要强硬得多。”   “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梁亦驰似乎胸有成竹。   “傅斯舟?”楚宴笑笑,“如果你还不想像刚刚那个已经被封杀的小记者一样干脆利落地被逐出警队的话,我劝你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梁亦驰摇摇头:“有一个人或许比傅斯舟更了解他这位大明星夫人。”   “对了。”蒋思睿正纳闷,肩膀突然被梁亦驰拍了拍,“有关这起案件的下次问询,你就不用参与了。”   “为什么???”蒋思睿懊恼地问。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你是他的粉丝么。”梁亦驰淡淡道,“我不会让任何人的私人情感影响查案。”   “那可真不好办。”蒋思睿略显不满地嘟囔着,“除了你,整个警队也挑不出第二个不喜欢他的人…”   陈帆是在阮绥音接受问话的第二天下午被请到警视厅配合调查的。   这有些突然。因为他从未想过徐可阳失踪这件案子会牵扯到自己,实际上,阮绥音被叫来问话还在情理之中,但他不过是阮绥音身边一个打杂的助理,非要说的话,也该先找上傅斯舟才对。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很显然,小小的警视厅并不敢把傅斯舟这尊大佛请到审讯室去问询,昨晚问话阮绥音恐怕已经耗光了他们所有的勇气。这绝不是件小事,毕竟傅斯舟一句话,整个警视厅恐怕都得抖三抖。   在陈帆意料之中的,警察对他的问话围绕着阮绥音,让他把有关阮绥音的所有怪异的蛛丝马迹都一一说明,为了减轻他的心理负担,甚至没有请记录员、也没有录像,让他当作闲聊,所有内容不会被外传、也不会被记录在案。   但陈帆苦恼的是,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怪异的并不是什么蛛丝马迹,而是阮绥音整个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正常过,从陈帆见到他的第一天起。   “我第一次见到Mercury是去年的4月17日……”   思忖片刻,陈帆只好从他至今仍记得很清楚的那第一天说起。   陈帆并不是阮绥音的第一个助理,在阮绥音结束时间长达三个月的全球巡回演出、回到亚联盟首府述京一周后,他和阮绥音才初次见面。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接近傍晚,太阳已经开始坠落,但阳光仍然非常炽烈,总之陈帆还记得自己出了许多汗,或许也是因为紧张。   跟着水星娱乐的总裁段奕明走进电梯时,陈帆还在做自己长达数十个小时的心理建设。   彼时陈帆刚刚进水星娱乐不到一周,原想着自己顶了天也就是被分去一个十八线小艺人身边跟着,没想到从出道开始就跟着阮绥音的助理突然离职,临走前还在一堆优秀的助理候选人里一眼看中了陈帆,指派他接替自己的工作。像在做梦。   就好比走进这栋略显朴素的公寓楼,陈帆想着“亚联盟千万人追捧的顶级歌星居然就住在这种地方”的同时,也在想“亚联盟千万人追捧的顶级歌星身边的助理居然会是我这样的普通人”。   借着电梯门的倒影,陈帆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周整,抻了抻衬衫衣角,又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电梯很快便停在了七楼。   “没什么好紧张。”段奕明迈步走出电梯,突然对身后的陈帆开口,“绥音没架子,也很随和,不过之前的助理教你的那三件事,记住了么。”   “当然!”陈帆扶了扶眼镜,连忙答,“第一,不要让Mercury晒到太阳,第二,不要让他吃甜食,第三——”   陈帆话还没说完,段奕明便站停在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过分熟练地输了房门密码,陈帆也没继续说。   推开门时,走廊窗台进来的微弱阳光却在屋内扫出一扇金红。   房间里一丝光都没有,不论阳光、灯光、还是别的什么,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侵吞着什么。   “绥音。”   段奕明抬脚走进房间,陈帆犹豫了一下,也小心翼翼地跟着进去,还没等他站停,段奕明便迅速关上了房门,熄灭了唯一的光源。   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没人回应,黑暗里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在视觉被阻断的时候,嗅觉和听觉就会格外灵敏,陈帆能感知到房间里除了他和段奕明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的呼吸很轻缓,像睡着了,有一会儿又轻得几乎要消失。   一种莫名的不安迅速扩散时,陈帆才后知后觉房间里那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味和小时候扶过公园娱乐设施之后手上留下的锈味很像。   陈帆努力地忍住了进入黑暗的房间时顺手打开墙上灯的开关的本能,也没敢问段奕明为什么不开灯,因为段奕明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还在等回应,但始终只有寂静。   “绥音。”段奕明又叫了一声,略微拔高了点音量,但在陈帆听来仍然轻柔,不像在叫醒人,像在哄婴儿入睡。   依然没有回应,但黑暗中传来衣料摩挲的细碎声响,段奕明紧接着又开口:“我开灯了。”   原来开灯这件事也要征求阮绥音的同意,这件事前助理可没提醒过。陈帆心想着,立马在脑子里的备忘录上添了一条。   里面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否定,段奕明停顿片刻,随即抬手,甚至没有摸索便十分精准地啪一声按开了灯。   短暂地适应了光线后,看清眼前的场景时,有那么一会儿陈帆忘记了惊叫出声。   地上的血液已经凝固,转向一种接近黑褐色的红。   他像一只睡在纸箱里的猫,蜷缩着身体,宽大的白色睡袍又铺开来,让紧绷的他看上去伸展松散了一些,仿佛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   顶灯的冷白光束显得格外圣洁,像皎皎月辉,轻柔地旋绕、飞舞、拂撒下来,在他惨白又无瑕的脸庞和银灰色的长发上流动。   耳畔仿佛传来唱诗班的乐谣,那一刻,一种对美的虔诚暂时盖过了所有。   “段、段总…!”惊惧的情绪终于涌上大脑时,陈帆慌张地看向段奕明,却见他脸上的神情很平淡。   在陈帆看来,段奕明的镇定比这件事本身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显然,那时的陈帆不可能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对这件事习以为常。   习惯是一件如此可怕又狡猾的事情,它能让人在面对其他人的痛苦时从震惊痛心慢慢变得不为所动,而痛苦的人却永远都不能习惯痛苦,就像被宿命判了困守此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所有的人都抛下自己往前走。   并且没人会回头。   【作者有话说】   *Mercury是受的艺名,取水星的意思。 第0003章 捞月亮的人   段奕明迈开脚步的同时脱下了身上的西服外套,走上前罩住了地上衣衫不整的人。   他很费力地撑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看向站在面前的两个人,动了动嘴唇,但没出声。   陈帆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段总…要叫救护车吗…?”   “不用。”段奕明淡淡道。   阮绥音恐怕还舍不得死。   阮绥音自残的频率并不高,段奕明也没想到今天这么不巧,让陈帆这个新助理一上来就以这样的方式认识阮绥音,换句话说,段奕明其实昨天就告诉过阮绥音自己今天会带新助理来,但阮绥音大概是忘了,他记性一向不太好。   “我说过要带新助理来见见你,”段奕明十分自然地把阮绥音从地上抱起来,他太瘦了,仿佛是拾起一捧轻飘飘的羽毛,段奕明把他放到沙发上时,就像只是一件西服外套被扔在沙发上,而已。   “你忘了。”段奕明说。   屋子里的桌柜和架子都空荡荡的,客厅和餐厅之间的过道摆放着几个半人高的纸箱和两个行李箱,像是要搬家的样子。   他或许是不想回答,但在陈帆看来,他更大可能是在一开始就没听段奕明说话。   房间里有窗,但窗帘紧闭,一丝光都没能透进来,段奕明也只是打开了屋顶一盏很弱的白光灯,陈帆借着惨白的光看阮绥音。   他斜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扫出毛茸茸的阴影,四肢也随意地垂落,像一个没有骨骼的人偶,每一个关节都精雕细琢,每一块皮肤都光洁无瑕,却只是一具空壳,没有心跳脉搏、没有血液流淌。   “又怎么了呢。”段奕明问他。   这个“又”或许带着不耐烦的意味,但段奕明的语调太过柔和,把这种不耐淡去了,只剩下无奈。   他仍然回了沉默,段奕明似乎也并没有真的在等他的回答,只是很快从茶几下面拿出了医疗箱,轻车熟路地给他包扎,余光瞥到陈帆呆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停顿了一下,问他:“你打算就那么站着。”   “不、不是…”陈帆想说自己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话还没出口,又突然想起段奕明和他进门之前的话题。   【第三条,收好粉丝送来的每一封信,阮绥音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这些信读给他听。】前助理交接工作的时候这么交代陈帆。   尽管很怀疑这种时候干这种奇怪的事情究竟是否合适,陈帆还是顺着段奕明的目光手忙脚乱地拿出茶几上箱子里的几封信,拆开来。   【Mercury,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我终于不是通过耳机、而是能够在现场听你唱歌了。   但我想,这重要并不只是在于与你见面这个结果,更是在于为了来见你,我真的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直到今天,我仍然会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像当时父母和老师质问我的“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   我甚至曾经厌恶你顶着那张太过漂亮的面孔唱着所谓的“拨云见日”,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烦恼吧?   黑暗中也总会有光亮,一个无忧无虑的人这样哄骗着我,却让我愈发怀疑,这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陈帆第一次做这项工作,一开始读得磕磕绊绊,读到一半时才顺溜了些,但读到这里又开始打磕巴了。   段奕明缠绷带的动作顿了一下,本打算开口制止他继续读下去,但最后又没说话。   【但无法否认,你的歌声比你那张天使一般的面孔还要美,它哀戚凄楚,却能够拉着人在被淹没之前一起垂死挣扎。   能拥有这样的歌声的你,是不是其实也有你的悲伤和恐惧呢?   如果是的话,我衷心地祝愿你能摆脱你的黑暗,能够幸福快乐,因为你的歌声也一度这样拉着我走到今天,走到你星光熠熠的舞台前。   尽管我仍然沉溺于黑夜,但这一次我选择了相信你(你就是有这种魔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吗?   希望你能一直闪烁。】   念完第一封信,陈帆抬头看向阮绥音,他看上去清醒了许多,落在身前的目光凝固在空气中一动不动,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长得很苦,苦涩的苦。但平日里出镜总是温柔笑着,又打散了几分苦相,现下他虽然面无表情,眼尾的两颗泪痣却让人错觉他下一秒就要啜泣出声。   段奕明替他包扎好的手臂像没骨头一样垂在他身侧,纯白的纱布几乎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陈帆多看了几秒,很快又拆开了第二封信。   这封信的信封和信纸都是星球蓝的颜色,阮绥音的应援色,就连封口的火漆印都是星球的纹样,还没打开,陈帆就觉得这一定是个死忠粉。   但看到信纸上第一行的称呼“绥音”,陈帆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妥,便没念出来,直接念了正文:【听说你要和傅首长结婚了,这很突然,至少在我看来,你们从认识到现在不过三个月。】   闻言,段奕明的神色冷了下去,而陈帆也是念到这里才觉得正文的内容也有些古怪,但余光感知到阮绥音将目光转向了自己,陈帆没敢抬头,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你们真的相爱吗?和他结婚,你真的会幸福吗?——作为亚联盟最年轻的评议员候选人,傅斯舟毫无疑问是个野心十足的人,这样的人不……】   陈帆声音越来越小,迅速扫了眼后面的内容,觉得要是自己继续念下去,保不齐联盟军团就得派人来扣押他,便闭了嘴,有些无措地看向段奕明。   段奕明伸手接过了信。   【这样的人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往高位爬的路上拖累他,他知道你的过往吗?他知道你的病症吗?他知道你和他想要的东西迥然不同吗?也许在他眼中你只是一个万众瞩目、能拉升他支持率的工具,他想要你的助力,但并不想承担你的伤痛,不是吗?】   【之前的那些人,我都可以帮你解决,可以傅斯舟这样的身份,如果他对你做出什么事,我或许不再有足够的能力护住你。】   【每每想到那些可能伴随你的烦忧,我就焦虑得寝食难安,但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那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让你幸福。】   【我永远爱你。】   【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你真的会幸福吗?】   如果非要回答这两封信里的两个问题,那他的答案都是“不会”。阮绥音想。   “下午好!Mercury!”   起初阮绥音还没有能够很快适应陈帆这个新助理,因此在听到门铃声、拉开门后看见陈帆这张仍然陌生的面孔时,他发了会儿呆才侧开身让他进来。   陈帆花了一整晚平复对昨天所见所闻的震惊,才打整出这么一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笑脸来面对阮绥音。   比起昨天,阮绥音看上去好了许多,至少他是站在陈帆面前,而不是半死不活地瘫在那里,像被抽走了灵魂。   只不过气压仍然很低沉。所以陈帆把说话的语调都提得昂扬,试图拉升他的情绪:“我给你带了午餐,都是段总说你爱吃的!”   陈帆周身朝气蓬勃的氛围飞速蔓延着,甚至映亮了黑暗的房间,让阮绥音有些莫名的烦躁,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之前的助理从出道开始就跟着自己,原以为他亲自为自己挑选的新助理能令自己称心,可现在看来,他并不那么了解自己。   看着陈帆,阮绥音几乎都能够想象出他每天早上出门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喊三声“加油加油加油”的样子,不论工作再幸苦、困难再多,他都能打起精神迎来新的一天,努力做好一个尽职尽责、正能量满满的最美打工人。阮绥音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这样的人。   他太过明朗外放的气场大抵就像明媚的阳光,让阮绥音无可避免地又开始怨天怨大地,怨别人的快乐来得太轻易,怨自己为什么不能拥有像他一样平凡的满足。   在光亮之下的灰暗总是格外阴沉。   “我最喜欢夏季阳光明媚的晴天啦,感觉只要太阳出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令人期待!”   客厅的电视开着,上面正在播放一档综艺节目,正在说话的是因阳光外放的性格和特别的蜜嗓而受到很多人喜爱的元气歌星徐可阳。   瞥了眼屋子里严丝合缝的遮光窗帘,陈帆断定徐可阳和阮绥音一定合不来。   陈帆提着餐盒走进房间放到餐桌上,还没拆开来就听阮绥音说:“抱歉,我不饿。”   这是阮绥音第一次在陈帆面前开口说话,他那过分轻灵的嗓音让冷冰冰的话语都变得悦耳,像一道清冽的泉水,蜿蜒着穿梭在黑暗的山谷中。   “可前助理先生也叮嘱我尽量让你按时吃饭,你可不能再瘦下去了,粉丝该多担心啊。”   陈帆知道艺人们的身材管理都很严格,甚至有些艺人还会被粉丝督促减肥,但一直以来阮绥音的粉丝担心的都是他太瘦会影响身体健康。即便在荧幕上阮绥音都显得过于瘦弱,在现实中看来更是皮包骨头的程度。   “我最喜欢夏季阳光明媚的晴天啦,感觉只要太阳出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令人期待!”   陈帆诧异地看过去,没回自己话的阮绥音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拿着遥控器将节目快退了回去,重新播放了一次徐可阳说的话。   “Mercury……”陈帆叫他,他仍然没应声。   “我最喜欢夏季阳光明媚的晴天啦,感觉只要太阳出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令人期待!”   这句话第三遍在耳畔响起时,陈帆有些头皮发麻,咽了口唾沫,害怕地看着阮绥音。   一遍又一遍重播着那句话的阮绥音面无表情,显得执拗又冷酷,仿佛一个执着于水中捞月的人,倔强地想要从徐可阳那句话里捞出些什么,来让自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不那么痛苦难耐。 第0004章 我想要的快乐很简单   实际上,这在陈帆看来本该是个开心的日子,因为今天阮绥音就要离开这间公寓,搬到他和新婚丈夫的居所——新月大厦的顶层去,他们没有举办婚礼,某种意义上,这大概算是他们真正新婚的日子。   但当阮绥音转向他问出那句“今天有什么通告”的时候,陈帆很快意识到搬家这件事情对阮绥音而言和其他所有事情一样,没什么特别。   “Mercury你今天要搬家,所以没安排工作。”陈帆干笑两声,“你忘了吗…?”   阮绥音沉默了,他经常在与别人对话时这样突然发起呆,一动不动,像时间在他身上凝滞。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撇过头去。   一辆货车把阮绥音的行李先行运了过去,陈帆帮忙搬运的时候瞟了几眼,阮绥音其实并没有很多东西,除去两个行李箱的衣物之外和一箱生活用品外,剩下的十个箱子装的全都是粉丝送来的信。   五颜六色的信封被整整齐齐地码放,每一封都有被拆过的痕迹,但都是用裁纸刀拉出的平滑切口,写满了小心翼翼和珍惜。   傍晚时分,傅斯舟派来的车停在了公寓楼下,他的贴身助理林森候在车旁,见到阮绥音便十分恭敬地一路小跑上来迎阮绥音,鞠躬道:“夫人,江评议员到场了,傅首长走不开,让我和司机来接您过去。”   “麻烦你了。”很古怪的,阮绥音也鞠了个躬,甚至比林森压得还要更低些,陈帆诧异片刻,连忙跟着他鞠躬,林森也没料到这一茬,又一次弓身,道:“夫人不用客气。”   阮绥音住的公寓离市中心的新月大厦有些远,车程大约一个小时,抵达时天已经黑了大半。   从地下停车场到顶层有直达的专属电梯,中间不会被截停,但楼层太高,还是要花上将近四十秒的时间,阮绥音觉得有些麻烦。   某种程度上,傅斯舟对居所的选择也反映出了他的性格碎片,就像那封信里所说,他是一个野心十足的人,一心只想向上爬,越高越好。   “傅首长说密码是您的生日。”电梯门打开,走到对面的房门前,林森压低声音对阮绥音说。   阮绥音点了点头,抬手输了密码,按下确认键后,门锁却猝然发出了密码错误的提示音。   那声音有些刺耳,原本有些恍惚的阮绥音一下子被惊醒过来,余光感知到了林森略显诧异的目光,讪笑着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抱歉,不小心按错了。”   “没关系,重新输一次就好。”林森说。   阮绥音颔首,再次抬手要输入密码时却停顿了一下,林森看见他眼睛往左上方转,像是在搜索记忆。   片刻,他很快回想了起来,输入了另一串数字,打开了房门。   林森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这是一间相当漂亮的大平层公寓,但陈帆对它的第一印象却不是别的,而是“亮”,这间屋子里亮如白昼的灯光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就连晚宴所在的露台花园都在树杈与花间镶满了细密的小灯泡,就连一只微如尘埃的小飞虫都无所遁形。   这是个在傍晚才开始的小型聚会,来宾不多,但傅斯舟独自应付了许久,已然有些疲乏。   直到太阳彻底被地平线吞噬,天空漫上千变万化的紫罗兰色,夜幕悄然降临,晚风携来亮叶蓝鸢尾和矮桂的淡香,摇曳飘拂。   冲日的水星开始闪烁白金色的辉光时,阮绥音就像一只飞停枝头的夜莺,收起美丽的羽翼,停驻在这个为他而开放的花园。   人群猝然安静下来、将目光聚焦向那个纤长身影。傅斯舟也远远望过去,这场景似曾相识,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别无二致。   彼时是阮绥音的父亲——亚联盟前任评议院议长的寿宴。   那晚他也是像今天这样,从容不迫地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款步走来。夜风掀起他银灰色的及腰长发,在月芒星辉下折射璀璨的金属光泽。微扬着下颌时,他如同引颈的天鹅一般优雅,得体地向每一个注目于他的人颔首微笑,那双靛蓝的眼像深海的碎片,波光潋滟又深不可测。   而今晚,傅斯舟也一如那天一样,理直气壮地撇下面前喋喋不休了一整晚的宾客,直直走向了他,宾客们早已自觉为他腾出了道路,像教堂中央的过道,只不过迈出脚步的是新郎。   后来傅斯舟想起,总觉得一切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他会是那个率先靠近、走进阮绥音的世界的人,即便一开始只是出于猎奇的心理,但结果已经尘埃落定,最终他会把自己困死在里面,因为阮绥音的世界里充斥着足以杀死一个人的绝望和痛苦,而傅斯舟希望被杀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没有主持婚礼的牧师,没有洒满花瓣的长地毯,没有家人朋友的祝词,但傅斯舟走向阮绥音时,他却没来由地生出紧张胆怯的情绪。   傅斯舟目不斜视,一双金棕色鹰眼射出的锐利目光总能迅速锁定自己的目标,朝这边走过来时始终紧盯着阮绥音不放,阮绥音也被他的目光牵制着,不得不与他对视。   从被“通知”自己的婚讯开始直到此刻,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切实际,即便阮绥音的每一天总似梦非梦、不甚清醒,但他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中将会闯进一个几乎陌生的人,或许他可以努力与对方划清界限,但他们将无可避免地捆绑在一起,互惠互利也互相牵制。   傅斯舟在阮绥音面前站停,顺势揽住了他的腰,高大宽阔的身躯甚至遮蔽了一部分灯光,在阮绥音眼前晕出阴影。   “你看上去很累。”傅斯舟在他耳畔低声说。   尽管他已经足够光彩夺目,但傅斯舟还是能察觉到他不经意间流露的脱力感。   “昨晚没睡好。”阮绥音说,“抱歉。”   “没关系,你今天很美。”   “谢谢。”阮绥音抬起头时,脸上挂起了羞赧的笑,弧度优美的脖颈看上去还比不上傅斯舟的肌肉强劲的臂膀粗,但他仍然略显倔强地挺直脊背,强装自然。   陈帆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毫无疑问他们十分般配,只是由于傅斯舟太过高大强壮、阮绥音又过分瘦削,他们之间拉出了有些夸张的体型差,仿佛翼展庞大的鹰雕和娇弱的鸟儿,阮绥音被傅斯舟过于强劲的气场压得很死,如同一只在劫难逃的猎物。   月桂树下的小提琴手拉弓奏响第一声乐音时,傅斯舟也抵达了事先找好的机位,轻柔地搂着阮绥音的肩膀,伴着祝福声在他唇角落了个吻,角度恰到好处,从镜头里看来,这就是一个甜蜜的热吻。   没有不适、甚至没有尴尬,阮绥音早已在几秒之后就忘了当时发生过些什么,或者从未记得过。当时他或许可能根本就不在那里,当他不知如何面对眼下的情境时,他会让自己的灵魂飞走,而留下的躯壳可以配合任何人做他们想要他做的任何事情。   阮绥音依偎在傅斯舟身边,像一只归依大树的鸟儿,金色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睫毛翕动带动着他眼角的泪痣轻轻闪烁时,陈帆被晃了下神。   至少看见昨天还在割腕、血流一地的阮绥音此刻对着傅斯舟和这些上流宾客笑得眉眼弯弯时,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也跟阮绥音的人格一样、四分五裂。   “我们一直都很希望未来能和Mercury有合作,如果Mercury不介意,今晚就能和我们这边谈下来这季珠宝的宣传。”   在这场打着婚礼名号的交易会上,商人和政客们也吝啬于花费时间绕弯子,他们围绕在阮绥音身边,甚至懒得说一句“新婚快乐”就直奔主题,陈帆能从他们眼中看见阮绥音的模样——一件美轮美奂、金光闪闪的商品,上面标着能令任何人心动的巨额价码。   “这要看绥音的想法,不过我记得绥音已经有珠宝代言了。”傅斯舟笑着看向阮绥音,阮绥音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穿一身灰色套装的女人,她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极细的金边眼镜反射着锐利的光线,显得强势又精明。   足足三秒过去了,阮绥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连目光都没有丝毫涌动,像在状况外。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嘴角的弧度仍然上扬着。   “——对!”陈帆及时出声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让傅斯舟在心里松了口气。   女人是品牌Midnight珠宝支线的经理人,单是这倒算不上什么,但Midnight隶属于塞城的陆氏集团旗下,陆氏树大根深,和评议院、国际联合军团、甚至是阿斯兰德王室都有渊源,傅斯舟吃罪不起。   “不好意思林经理,您也知道,我们Mercury是Van的代言人,这种情况是不能接同类产……”   “不能另接代言,帮忙宣传总可以吧,只要Mercury能在下个月的时尚盛典的红毯上佩戴我们的新款,我们——”   “太不巧了,Van的首席设计师唐伽鹤昨天刚刚把为Mercury设计的定制款送过来,就是为了能让Mercury在时尚盛典的红毯上佩戴,唐伽鹤一直很疼我们Mercury,这件定制也是我们Mercury全球首戴,实在是不好拒绝…”   见对面的人无话可说,陈帆才开始感慨段奕明考虑得实在很周全。段奕明早就料到今天会有不少人找上阮绥音,对着宾客名单一个个清查过,嘱咐陈帆一定要为阮绥音守好这道关,明明白白交代了他哪些可以接、哪些要推掉、又怎么圆滑地推掉。   “不过——”陈帆很快便又说,“像时尚盛典这种活动,我们Mercury都会准备两套造型,一套红毯用,一套酒会用,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让Mercury在酒会的造型里佩戴你们的珠宝,当然,最后两套造型我们都会发出精修写真的。”   “——也好。明天我们就让人送过去,有任何不妥尽管跟我们的负责人联系。”   阮绥音全程半个字都没说,傅斯舟再一次看向他,他仍然盯着前方,那目光的聚焦却并未随着女人的离开而移动,一直到下一位想请阮绥音考虑参演电影的知名制片人忙不迭地走上前来。   傅斯舟这才后知后觉,阮绥音盯着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这露台花园尽头被蓝色玫瑰藤簇拥着的一架暗金色秋千椅。   因为当那位大腹便便的制片人彻底挡住了他的视角时,他索性直接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睫,不听、不看、也不说。   “我们Mercury目前专注音乐领域,确实没有拓展影视业的打算,但可以麻烦您把剧本传送到段总或者蒋经纪人那里,他们会为Mercury考虑的。”在阮绥音陷于聋哑瞎的状态时,陈帆这个代理发言人做得太过称职。   傅斯舟想阮绥音是太累了,所以在那个时装品牌主理人忙不迭要走上前来时,傅斯舟立刻揽住了阮绥音的肩膀往另一头走了几步,走到秋千椅前面不远处,问他:“要休息一下么?”   他终于恢复了感官,看向傅斯舟的眼睛亮亮的,却又很快黯淡下去,随即小声问傅斯舟:“我可以坐吗…?”   他眼尾低垂,语气显得胆怯又期盼,像一只街头乞食的流浪狗,叼住路人的衣角想求一点食物,又怕换来的是一顿毒打。   傅斯舟被他问愣了,笑了一声,这笑却让阮绥音看上去更加不安,靛蓝的眼眸里甚至流露出恐惧,仿佛被飞鸟惊扰的湖面,眸光像涌浪一样颤抖不止。   “当然可以。”傅斯舟及时开口,“这就是为你而搭的,我想你或许会喜欢。”   阮绥音微微睁大了眼睛,受宠若惊地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走上前,略显拘谨地坐在了秋千椅的一侧,仍有些惶然的目光匆匆扫过傅斯舟和周围的人。   直到确认没有人再厉声对他吼“给我滚下来!”“你凭什么坐在那?!”的时候,他才暗自松了口气,抬手轻轻触了一下秋千架上攀着的蓝色玫瑰。   空气中溢散着清甜的芬芳,风铃草随风摇曳,蓝鸢尾静悄悄绽放,秋千椅和冷调的他被金色的灯带烘出温柔的暖意。   他唇角弯起自然的弧度,像一个不被家人疼爱的孩子,得到别人不要的玩具就满足。   可这只不过是一架秋千椅。傅斯舟想。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之间,傅斯舟甚至觉得自己能清晰地听得见每个人心里打的算盘响得嘈杂,就好比自己在想今晚能手握多少选票,品牌在盘算倚赖阮绥音的宣传流量能翻几番,大导已经开始遥想阮绥音出演电影之后自己能赚得盆满钵满,而支持傅斯舟的各大财团、政界名流大抵已经在计划傅斯舟当选后将为自己扩大商业版图或是持续攀高做出什么贡献。   这是一场名为婚姻的交易,而在这些纷杂繁乱的钱权关系中,阮绥音所在意的却只是那一架秋千椅。   【真的会幸福吗?】   那一晚,阮绥音想自己的回答曾经在很短的一瞬间动摇过。   他不在乎傅斯舟想要什么,也不在乎傅斯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更从来没有奢望过要从傅斯舟那里得到什么。   但在那一晚,他得到了一架漂亮的秋千椅,并且觉得这就足够了。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多。 第0005章 所以 我依然无法让你满意   【今天你搬到了新月大厦,可我觉得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因为今天是个大晴天吗?   你知道吗,在距离这里一千三百多公里的阿斯兰德,有一座连年降雨的小城,叫做纳格拉。   阿斯兰德的人们都热爱晴朗的天气,纳格拉的居民都拼命往外走,这座小城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宁静、灰暗、又潮湿。   但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座城市的。】   可为什么要躲在黑暗里的是自己呢。阮绥音总会在心里问自己。   而在搬进新月大厦的第一天早上,这种自我质问到达了一个新的极端。   他与傅斯舟的房间各在走廊两头,但同住一个屋檐下,总还是会有难以避免的交集。   就好比他踩着拖鞋走出房间想喝口水,穿过走廊时却被大落地窗泼进来的清晨阳光猝不及防刺痛了眼睛。   正在吃早餐的傅斯舟不明就里地回头看过去,阮绥音捂着自己的脸惊慌地躲回了走廊,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吸血鬼。   傅斯舟知道阮绥音不喜欢晒太阳,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未免也太娇贵了些。   傅斯舟还是很快站起身拉上了窗帘,阮绥音这才松开了捂住脸的手,小声开口:“抱歉。”   “没什么。”傅斯舟不咸不淡道。   非要说的话,这整间屋子里他最满意的地方就是这块大落地窗,因为从这里看出去,就能看见两条街道之外的评议院大楼,那是整个首府最高的一栋楼,直冲云霄,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而现在,因为这位金尊玉贵的夫人不喜欢阳光,这面窗子恐怕要就此成为昂贵的摆设了。   窗帘遮得很严实,拉上之后屋内霎时一片漆黑,像一个巨大的茧,压抑又沉闷。   傅斯舟胸口有些闷痛,心脏像在打鼓一样嘭嘭乱跳,呼吸很快沉重起来,他忍不住攥住衣襟,凭着空间记忆摸到墙边打开顶灯,金色的灯光瞬间倾洒下来,驱散了他的不适。   他回到餐桌前拾起叉子,自认为没表露出自己的不悦,但阮绥音比他想象中要敏锐,像感知到了他的不满一般,又小声开口:“…对不起。”   傅斯舟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莫名地转头看向阮绥音,他纤细的指节攥着衣角,畏缩地看着傅斯舟,像做错了什么事,羞怯又无措。   “没关系,不用对不起。”傅斯舟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个还能说什么。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端着手里的空杯子转身,快步躲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他大概只是想出来喝口水,但很快便被傅斯舟这一茬无声的抱怨吓退了,并且很快就把自己藏了起来,就好像他的存在是不应该。   傅斯舟素来讨厌那些上等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可出身名门世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阮绥音身上不乏富贵病、却似乎是个敏感又脆弱的人,让人既厌恶却又很难对他发泄,这种矛盾经常会碰撞起来,傅斯舟倒宁愿他有一把不顾别人死活的大少爷脾性——因为和一个敏感的人相处起来实在很累。   傅斯舟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叉子,站起身拿了杯子倒了半杯温水,走向阮绥音的房间。   敲响门之后,门很快就被打开了,阮绥音躲在门后,只露出了半个身子。   房间里很黑,傅斯舟有种想伸手进去打开灯的冲动,但最后忍住了,只借着走廊微弱的光线看他,伸手把杯子递给他,却什么也没说。   傅斯舟不会哄人,换句话说,他根本也不知道阮绥音到底在拧巴什么,无从哄起。   “谢谢。”阮绥音很快接过杯子。   “怎么起这么早?”傅斯舟问他,“陈助理说你下午三点才需要去演唱会现场。”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道:“我还没睡。”   “?”傅斯舟不解,“睡不习惯么?还是床不舒服,要不要——”   “没有。”阮绥音很快否认,“只是我的作息和别人不太一样。”   就像许多畏光的动物一样,他日夜颠倒,昼伏夜出。   “所以天亮的时候我大都在睡觉,你可以拉开窗帘,”阮绥音补充道,“我不会出去的。”   傅斯舟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能冲着他抬手,但他看着傅斯舟朝自己抬起手的瞬间眼里却流露出惊恐,甚至缩了一下脖子,直到傅斯舟的手轻轻落在他肩头时,他才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大眼睛有些迷茫地望向傅斯舟。   “早点睡。”傅斯舟说,“我要去军团。”   阮绥音点点头:“路上小心。”   “你说他是不小心按错了。”傅斯舟看着手机屏幕,新月大厦顶层房门密码的输入记录会自动传送到他这里来,“可他前后两次输的两串数字根本毫不相干。”   第一个是0605,第二个则是0827。   “其实…”林森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傅斯舟阮绥音的反常,眼下傅斯舟主动问起,他便索性一五一十交代了,“第一次夫人输得很利落,可第二次输的时候,夫人似乎回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   “他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傅斯舟笑笑,这没道理,不仅对于阮绥音而言,对于整个亚联盟而言,他的生日都是个重要的日子,公众的热情甚至不亚于一些节日。   “也许只是一时脑袋发岔,您也不用多想。”林森说,“夫人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大概是工作太累了。”   傅斯舟不置可否,只是放下手机,看向林森:“在你看来——”   “阮绥音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森没明白傅斯舟这个问题的用意,愣了一下才背书一般答:“夫人平易近人,待人礼貌又没架子,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不是没道理的。”   “你说他平易近人、没架子。”傅斯舟笑道,“是不是代表以他的身份,应该端着点架子才是。”   “那是自然。”林森说,“就连普通的雇主对我们这些助理之类的人都会端着架子,更何况是夫人。别说他自己就是个受人追捧的大明星,他的父亲可是前任评议院议长,母亲出身财团,就连哥哥都任职评议院,换做是别人,恐怕都不会正眼看我们这些人,可夫人……”   “——太礼貌了。”傅斯舟说。林森点点头。   不是那种出于教养的礼貌,而是几乎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低微的位置,对所有人都过分恭敬,稍得照顾就受宠若惊。   “其实夫人在圈内外的评价一直都很好。”林森说,“从傅首长您竞选的角度来说,身边有这样一位夫人,对赢取更多路人盘选票有益无害,您不用多想。”   短短几句话,林森就有意无意为阮绥音开脱了两次。也许这个平日里冷静理智的助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心里那杆秤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偏向了阮绥音那头。   傅斯舟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个中士抱着数个大大小小的礼盒摇摇晃晃走进来,林森连忙帮忙接过来,摞在已经堆满一地的新婚贺礼上面。   不过一天时间,傅斯舟的耳朵已经把“新婚快乐”这句话听出了茧子,而军科部大楼两条街之外的商厦也十分应景地将电子幕墙上的海报换成了阮绥音巡回演唱会的概念海报,从傅斯舟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就能看见他随着光线影曜而闪烁的脸庞。   大概是错觉,傅斯舟觉得军科部职员望向窗外发呆的频率都高了些。   “昨晚除了江评议员,其他几位支持您的评议员都没来,想是不方便出席,今天倒是都着人送来了礼物,高军团长也——”   林森话说到一半,傅斯舟突然收回了看着对面大厦外墙海报的目光,抬手示意他噤声,林森立马闭了嘴,有些茫然地看着傅斯舟。   “听到什么声音了么。”傅斯舟微微蹙眉。   林森屏息凝神地仔细听了几秒,才听见极其微弱的计时器声,像老式钟表,但傅斯舟的办公室里并没有放时钟。   傅斯舟站起身,缓慢地环顾四周,分辨声音来源的方向,最后将目光停在了中士刚刚拿进来的那几个礼盒上。   他一个个拿起来凑到耳边听,很快锁定了一个不很大的黑色礼盒,缓慢地拆开包装纸,打开盒盖。   “傅首长…!”林森惊慌一瞬,很快打开办公室房门,“现在立刻让拆弹组赶到这里来!快!”   “等等。”傅斯舟抬手制止,端着盒子观察片刻,又掂量了一下盒子的分量,随即伸手捏住里面定时炸弹的电线。   “傅首长…您还是让拆——”   林森话还没说完,傅斯舟便一把拽断了电线,电子屏上的倒计时戛然而止,很快熄了屏。   什么都没有发生。   “恶作剧?”林森蹙眉。   “劣质的道具罢了。”傅斯舟把手里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理解一向冷静的林森今天显得那么不谨慎,最近诸如此类的事情弄得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林森有些无奈地接过来,正想说什么,但傅斯舟似乎无心跟他讨论这件事,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   事实上从公布跟阮绥音的婚讯以来,除去祝福之外,他也收到了不少死亡威胁和寄到军团或是家里来的动物尸体、沾着红色颜料的刀子、甚至是遗照。   人们对阮绥音的爱很狂热,狂热到即便自己不能拥有,也无法接受他被别人拥有。   林森只好继续一个个清查送来的礼物,拿起其中一个,看到上面的署名时,他看向傅斯舟开口:“夫人的朋友也把礼物送到这里来了。”   傅斯舟不解:“哪位?”   “是徐家的小少爷,徐可阳。”   【作者有话说】   再说一下噢,评论区有些评论是看重修前版本的读者的评论,和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个版本的剧情是不一样的,不要因为信息差冲突 第0006章 嫌疑人一号   “所以一开始,你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可一件事——徐可阳和阮绥音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警队队长梁亦驰转着手里的笔,若有所思地看向审讯桌对面的陈帆。   “没错。”陈帆点头。   “是什么让你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陈帆停顿了一下,事实上,阮绥音和徐可阳是好朋友这个概念早在他到阮绥音身边工作开始就已经浅浅印在他脑子里,而他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样,究其原因——   “是因为徐可阳。”陈帆说。   “徐可阳?”   “他不止一次在各种采访、综艺节目、甚至是动态中提起Mercury。”陈帆非常肯定,他甚至还能回想起徐可阳说起阮绥音时那甜甜的笑容。   “那阮绥音呢?”副队长楚宴饶有兴致地勾唇,“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有公开回应过,也没有亲口肯定过徐可阳的说法,但是没有人在意他的缄默,只是都听了徐可阳的一面之词,不是吗?”   陈帆垂下头,无法反驳:“如果可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在那个时候Mercury能告诉我们,那不是事实。”   “可即便他说了,有些事情也没办法改变。”梁亦驰淡淡道。   “我知道…我知道。”陈帆胸腔涌上一阵酸涩,“但至少,比起强撑着表面功夫,直接说出来的话,他会好受很多…”   梁亦驰和楚宴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陈帆继续往后回忆。   回到述京后不久,新婚没两天的阮绥音就要出席全球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述京站了。   那依然是个阳光明媚的晴日午后,进入演唱会所在的露天场馆时,陈帆一手有些费劲地撑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跟在阮绥音身畔,一丝不苟地确认他没晒到一点点阳光,另一手仓促接着粉丝递过来的一封封信,放进挂在手臂上的大袋子里,腾不出一只擦汗的手。   在此之前,陈帆最喜欢晴天。   跟着阮绥音的几个工作人员忙于和各方交涉,记者过来时阮绥音身边只剩了陈帆,记者只好叫他:“是Mercury的助理吗?麻烦过来确认一下采访问题单。”陈帆忙得有些头晕眼花,匆匆忙忙跟阮绥音说了句“Mercury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一下”便一路小跑过去。   阮绥音抬手想拉他,但没来得及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举着遮阳伞很快跑远了。   正午的阳光铺满了露天场馆里的每一个角落,失去遮蔽的阮绥音有些慌乱地四处张望着寻找荫蔽,徒劳地抬手遮了遮,无果,阳光从四面八方泼过来,像疯狂燃烧的烈火,让他从脸颊到后背都迅速散出一阵阵灼痛,眼前也开始模糊。   “救…”阮绥音拼命忍住自己痛得要尖叫出声的冲动,有些站不稳,却扶不到什么。   几乎要瘫软在地时,肩膀却被一把稳住,一只手臂把他环在自己臂弯、紧贴着宽阔的胸膛,箍着他站稳。   头顶也突然罩过来一片阴影,像一捧清水,瞬间浇熄了令他疼痛难耐的火焰,尽管仍然留有余热,但他觉得自己得救了。   阮绥音抬起头,他的贴身保镖将自己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了下来,用两只手撑起一片荫蔽,将落到他身上的阳光严严实实隔挡在外。   另一头,终于意识到自己疏忽的陈帆火急火燎举着伞冲过来:“对不起,Mercury…我…”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仰了仰头,看向头顶透不进一丝光的黑色伞布,被陈帆带着进了演唱会后台。   【“我们太看重了白昼,又太忽视着黑夜。生命,至少有一半是在黑夜中——夜深人静,心神仍在奔突和浪游。”我总是会想起书里的话。   所以别难过,虽然你不能走到阳光下,可没有夜的黑谁能看得见星星的亮呢?你总是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阮绥音合上信纸,有些脱力地靠到椅背上闭了闭眼。   “要不要让Mercury休息一下再开始?”   身后传来造型师压得很低的声音,还没等陈帆回答,阮绥音就睁开眼:“不用。”   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在晚上八点开始,化好了妆,造型师弄头发的时候,阮绥音用裁纸刀小心地拆开一个黑色信封,打开里面的黑色信纸时却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蜷曲的指尖将信纸攥得发皱。   “Mercury…?”陈帆察觉到他不对劲,出声叫他。   被揉成一团的信纸从他手中滚落,他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又沉重,甚至转成快要窒息一般的粗喘,目光触及镜子里的自己时,他突然用两只手死死捂住脸,仿佛看见了一个丑陋骇人的怪物。   保镖立刻大步冲过来,陈帆捡起地上的信纸一看,也被吓了一跳。   黑色信纸上密密麻麻的猩红有些刺眼,红色的字歪七八扭、张牙舞爪,只满满写着五个字“丑八怪 去死!!”   每个艺人都会有黑粉,就算是阮绥音也一样,他不是没收到过黑粉来信,但陈帆从没见他反应像今天这么激烈,一时有些无措。   保镖在阮绥音面前俯身,轻轻拉开他捂住脸的手,紧盯着他迅速打着手语。陈帆并不懂手语,只知道他把同一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因为他一直在重复同一个动作。   最后他握了握阮绥音的肩膀,牵着他的视线看向镜子,又打了一句手语。   阮绥音稍微冷静了一些,直愣愣盯着镜子端详了好一会儿,确认保镖话里的可信度。   “稍等。”   坐在审讯室里,警队队长梁亦驰突然出声,打断了陈帆的叙述。   此刻他已经无法忽视阮绥音身边某个没有姓名、却有着一定存在感的人,他在陈帆的叙述中刚刚出现不久,便吸引了梁亦驰的注意。   “这个保镖,你之前似乎没有提起过。”梁亦驰说,“关于他,你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在我成为Mercury的助理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是Mercury的保镖了…”陈帆说,“不过后来,我听楠姐、就是Mercury的经纪人蒋楠聊起过当时雇用他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   梁亦驰来了兴致,做了个“请”的手势:“展开说说。”   丑陋是一种原罪。   彼时段奕明决定为遭到私生粉跟踪的阮绥音雇一位贴身保镖,并由阮绥音亲自选择。   而来到公司,撞见那个来应聘保镖、却因为脸颊大片烧伤疤痕而被经纪人拒之门外的男人时,阮绥音那么想。   “抱歉啊这位先生…我们Mercury是公众人物,要出席很多大场合,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是有一定的外形要求的…实在抱歉。”   更别提他还是个因为在火灾中声带受损而无法发声的哑巴。   经纪人蒋楠说得很委婉、足够礼貌,但这并无法消减歧视的意味。   男人似乎早已习惯被这样对待,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要离开,却迎面撞上了身后的阮绥音。   他很高大,身材结实,阮绥音迅速瞟过他手里简历上密密麻麻的工作经历,视线最终定在了他脸颊延伸到脖颈、颇有些骇人的烧伤疤痕上,略显冒犯地多看了几秒,甚至看清了疤痕之下原本俊朗的骨相。   男人很快避开了阮绥音的目光,要绕过他离开时,衣角却被他轻轻捏住。   “可以留下来吗。”   男人诧异地回过头,阮绥音似乎是在对他开口,却看向了经纪人蒋楠。   “他不能说话,Mercury…”蒋楠有些为难,要摆出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做保镖的种种弊端,却又碍于当事人就在现场,不方便说明,只说,“我不同意。”   蒋楠有些无奈,觉得阮绥音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同情心又泛滥,他总是这样,有时甚至显得任性。   “你今天让我来选自己中意的保镖,我选择了他,就是这样而已。”阮绥音又开口,“你给我选择的机会,我很高兴,但你不承认我的选择,我不喜欢。”   气氛有些微妙,蒋楠不敢惹阮绥音不高兴,又不想承担雇佣这个保镖以后可能产生的种种麻烦,正沉默着在脑内权衡,另一头就传来段奕明的声音:“怎么了?”   段奕明大步走过来,一手扶上阮绥音的肩膀:“怎么了绥音?”   “段总。”蒋楠开口,“Mercury想雇这位先生做自己的保镖,可…”   段奕明瞥了男人一眼,很快明白了蒋楠的顾虑和阮绥音的坚持,沉吟片刻道:“他自己喜欢就好。”   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尽管或许会制造一些麻烦,但千金难买阮绥音高兴。   “……那好吧。”蒋楠只能妥协,随即遣散了其他面试人员,要带着男人去签署入职合同,一转头却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盯着消失在办公室门口的阮绥音和段奕明。   他带有疤痕的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下时,蒋楠从他完好的右脸看出他原本有着挺拔的骨相和十分俊朗的皮相。   “——先生,我们走吧。”蒋楠出声叫他。   男人回过头来,礼貌地鞠躬道谢。   那一瞬间,蒋楠不知怎么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阮绥音,阮绥音也总是这样随时随地、过分礼貌地鞠躬,对粉丝、对工作人员、对所有人,并且他们都是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上半身压得很低,但始终挺得笔直,停留两秒再起身,整个流程简直别无二致。   他像极了阮绥音的一个影子。 第0007章 无人知晓   这是一段本该大做文章为阮绥音立人设,却从没被新闻媒体报道过的往事。梁亦驰抱着手臂沉吟片刻,开口问陈帆:“这个保镖叫什么名字?”   闻言,陈帆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最后却为难地说:“我不知道…他是个哑巴,除了Mercury跟其他人几乎都没什么交流…”   “那阮绥音为什么会手语?”   陈帆苦笑了一下:“你们也知道,Mercury经常做公益,并且大都是去福利院,那儿有很多因为先天残疾而被抛弃的孩子,我想Mercury是为了能和他们交流去学的。”   “嚯…自己被那样对待还那么善良,真是人间天使,我都被感动了。”与始终保持严肃的梁亦驰不同,他旁边的副队长楚宴歪歪斜斜倒在椅子靠背上,似笑非笑道。   “如果你也是他的粉丝,那你可以现在出去换个人进来。”梁亦驰淡淡道。   “恐怕没人能换了。”楚宴耸耸肩,“没人不爱阮绥音,当然了,你不是人。”   陈帆没能压住上扬的嘴角,撇过了头,在对面的警官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   “……”梁亦驰没说话,只是闷着头翻手里的资料,决定之后再慢慢查这个保镖,随即看向陈帆:“你可以继续往后说了。”陈帆点点头。   保镖的几个手势仿佛某种魔法,让处于失控边缘的阮绥音迅速平静了下来,而保镖很快便退回了房间门旁,做好自己忠诚的守卫。   看阮绥音情绪低落,造型师拍拍他的肩膀:“别在意啦,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你呀,更别说你那么多的粉丝。”   “对啊对啊,“陈帆连忙附和,“Mercury我跟你说,今天早上我去便利店买早餐,看到收银员的手机屏幕是你的照片来着!我还问他是不是你的粉丝,他说他从你出道开始就喜欢你,而且因为没买到今晚演唱会的票正难过呢…”   “买不到票太正常了…本来就是一票难求,还有很多倒卖加价的,本来几百块的门票现在几万块都不一定能抢到…”   闻言,阮绥音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微微蹙了一下眉。   陈帆不知道又戳到了他的什么点,连忙岔开话题:“到饭点啦,Mercury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阮绥音沉默,如果不是他睁着眼睛,陈帆还以为他睡着了。   “Mercury…?”   阮绥音缓慢地转回头看向他:“怎么。”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陈帆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目光触及他脸上温和的笑,阮绥音又将脑袋转了回去:“——我不饿。”   “啊…”陈帆担忧地说,“可是你今天都没吃过东西,这怎么能行?你是在减肥吗?可你真的完全没有必要减肥啊…粉丝都说你得增肥,都很担心你…就算没胃口也多少——”   阮绥音闭了闭眼,实在有些烦他的聒噪,伸长手臂抓起他放在旁边用来填肚子的一袋生吐司,拿出一片生硬地咬了一口,甚至没有咀嚼几下就吞了下去,像完成任务一般对着陈帆晃了晃自己手里被咬了一口的面包片:“可以了吗。”   “……”陈帆想说吃饭不是为别人吃、而是为他自己吃,但他能感觉到阮绥音的不耐已经到了一个极点,也不敢再多说。   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七点五十,工作人员来请阮绥音最后一遍检查话筒和耳返,准备上台,阮绥音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出化妆间,穿过后台的走廊。   这段路不长,但跟在他旁边时,陈帆觉得他每走一步都像在褪一截皮。   这样的过程在他每一次从暗处走到公众眼前时都在重复发生,他由惊惧不安转为优雅从容、由怯懦微薄转向光彩夺目,所有刺猬一般的棱角都会在眨眼间化身为耀眼的宝石,释散熠熠星光。   下午时分,傅斯舟离开了军科部大楼,去赴一个饭局。   在一个红灯前,司机频频看向后视镜,终于忍不住开口:“傅首长,后面那辆车…”   “我知道。”傅斯舟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眼那张从军科部开始就一直跟在后面的黑色摩托车,上面一身黑衣的人戴着头盔,看不见样貌。   “也许你没注意,其实昨天他也在。”坐在副驾的林森开口,“看见他背包上的蓝色星球挂件了么。”   “那是…”   “水星娱乐前年发行的限量周边。”林森说,“他是夫人的粉丝。”   “是吗…?粉丝未免太疯狂了些…”司机说。   车停在了餐厅门口,傅斯舟余光扫过去,摩托车也拐进了酒店前的岔路。   饭局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傅斯舟走出餐厅,要去往阮绥音的演唱会现场,刚迈开步子,耳畔就突然传来刺耳的引擎发动声,并且向着他这边飞驰而来。   “傅首长!”   傅斯舟在摩托车距离自己仅仅只有一米时闪身躲开,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枪套,最后却又没掏,而摩托车很快便扬长而去。   “或许可以让夫人想想办法,毕竟是他的粉丝,应该会听他说的话。”去往演唱会的路上,林森对傅斯舟说。   “几千万粉丝,如果他能管得了,也不会发生私生粉闯进酒店房间那种事了。”傅斯舟心不在焉,“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总会消停的。”   “傅首长,前面堵车,恐怕没办法准时到了。”   “嗯。”傅斯舟的目光从手里的文件移向车窗外,掠过车水马龙和霓虹斑斓,正正对上了悬浮电子屏上那双靛蓝的眼,仿佛深海的碎片,眸光涌动间就要将人卷进暗潮。   他被清幽的蓝色光雾萦绕,银灰色的长发织着蓝色缎线,垂眸捧起一汪清水,长睫凝起晶莹的波光,在眼尾遗落两颗泪痣,像天使高高在上的悲悯。   傅斯舟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些,和驻足在这个路口的所有人一样。   今天的交通崩溃毫无疑问是因为他的演唱会,而没能抢到票的人们甚至在这演唱会海报下面挤了个水泄不通,即便这类电子屏总时时被他霸占着,像他的专属写真集放送。   “啊…夫人实在是太受欢迎了,傅首长您不会有压力吗?”司机望着一动不动的车流,忍不住感叹。   傅斯舟停顿了两秒才做出反应,扯起唇角:“他受欢迎,我当然是为他高兴,不过压力也是难免的。”   坐在副驾的助理林森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老实说,傅斯舟还没能很快习惯司机对阮绥音的这个称呼。尽管他和阮绥音的婚讯已经公布三个月有余,但这段时间阮绥音一直满世界跑巡回演唱会,今晚也不过是婚后傅斯舟第一次来接他——只不过现在看来要迟到了。   这次以环保为主题的巡回演唱会无疑又将阮绥音的人气推高了一阶,在国际热点话题上霸占了不小的版面。今天在述京的这一场是巡回演唱会的终点站,而作为为他的热度助力不少的丈夫,傅斯舟自然要在媒体面前适时露脸,让这段时间以来对这场婚姻的种种揣测谣言消停下去。   不过几百米的路程,车硬生生在路上堵了二十分钟才抵达演唱会场地后方,傅斯舟拿起后座一束银纱包裹的蓝色玫瑰,和助理林森一起从专用通道往演出后台去。   演出已经开始了,傅斯舟却没有听到想象中粉丝的尖叫声,尽管和舞台隔着些距离,但能感受到那边很安静,只能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歌声,不分明。   走廊的墙边靠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他在四月底已经有些热度的天气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黑衣,头发剃得很短,黑色的口罩将脸遮了大半。   “傅首长!”阮绥音的助理陈帆从男人身旁的化妆间走出来,一转头看见傅斯舟便连忙小跑上来接过他怀里的花。   见傅斯舟略显困惑的目光落在那个男人身上,陈帆便为他介绍了一下:“这是Mercury的贴身保镖先生,我以为傅首长您见过呢。”   “没有。”傅斯舟说,实际上他和阮绥音都没见过几面,更从没见过阮绥音身边的这个保镖。   男人始终一言不发,紧盯着傅斯舟,那眼神很古怪,说不上友好、但更说不上是敌意,那是一种谨慎的端详、审视,挑剔万分却又要克制自己别表现得太苛刻,像忠诚的骑士,在衡量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否配得上被自己保护着长大的玫瑰。 第0008章 偏见   “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傅斯舟开口。   “啊…”陈帆连忙替他回答,“其实是因为……”   陈帆话还没说完,男人便揭下了口罩,沉默着用自己狰狞的疤痕回答傅斯舟的问题。   “他的声带也在火灾里受损了,不能说话。”陈帆说,又指了指耳朵,“但能听见。”   傅斯舟顿了顿,有些意外,在于阮绥音想要什么样的保镖都有,却偏偏选了一个这样的。   “抱歉。”傅斯舟收回了目光,道。   男人摇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舞台的方向。   “啊对,”陈帆开口,“演出已经开始了,我带您去前面看吗?”   “好。”傅斯舟应。   走近舞台时,那朦胧的歌声才逐渐清晰。傅斯舟踏上台阶,现场的蓝色光线逐渐溢满视线范围,如弥散游动的雾,而他在高潮部分扬起的歌声仿佛冲破迷雾的辉光,又激引胸腔的震荡,长久回响。   傅斯舟站停在幕后的台侧,远远看向台上的人。   他身穿轻薄飘逸的雾蓝色织银衬衫和宽松的白色长裤,拿着话筒的手上缀满银光熠熠的饰品,而其中最灼眼的莫过于无名指的那一枚戒指,上面镶嵌的海蓝色钻石是傅斯舟着人在斜阳号的拍卖会上拍回来的,来自极洲的宝石之国泊裘。   他微阖着眼唱得投入,而台下的观众只是安静地挥动蓝色的荧光棒,神情竟显得虔诚,甚至有人已经泪流满面。   阮绥音风格很独特,唱的多是一些哀哀戚戚的悲歌,节奏舒缓、曲调愁绪缠绕、忧思凄楚,让人的心都跟着震颤,最后却又能在波涛汹涌中复归平静。   作为凭借美貌和一把天籁之音走到今天的位置的联盟顶级歌手,阮绥音的家境其实也不一般。   以前有人觉得他的原生环境与他总唱些悲歌的风格有些违和,但傅斯舟认为这才合理。   只有自己生活富足美满的人,才会有闲心去对别人施舍怜悯,才有底气站在高高在上的地方俯瞰着人们的苦难,流那悲悯却虚无的泪。   可偏偏阮绥音能唱进这么多人心里,老实说傅斯舟始终很难想明白这件事情,但不论如何,他觉得阮绥音不过就是只唱着人间疾苦、却根本不懂人间疾苦的金丝雀罢了。   但别人并不这样认为。一直以来阮绥音总深得那些知名乐评人的宠爱,每每有公开舞台,他们总要发表长篇大论来剖析描绘。   虽然是男性,但美貌且有一头长发的阮绥音被一位乐评人戏称为“夜莺歌姬”之后,这个称号也逐渐流传开来,只不过平日里粉丝更喜欢称呼他的艺名“Mercury”。   一曲唱毕,台下才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尖叫声,而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傅斯舟这边。   他明显愣怔了一下,随即微弯起眼睛,还没等傅斯舟做出反应便很快又将目光移回台下:“谢谢你们今天能来看我。”   “Mercury是对您说的吧。”旁边的陈帆笑道,“虽然他今天心情不太好,但您这么忙也能抽空来看他演出,他一定很开心。”   虽然今天一整天阮绥音根本没有提过傅斯舟半句,但在他面前,陈帆还是要为阮绥音的漠不关心稍作粉饰。   阮绥音心情有哪天好过么。傅斯舟腹诽着,一脸关切地问道:“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么?”   “啊…其实就是收到了一封黑粉的信,被吓到了,我安慰他说我早上去的便利店收银员也是他的粉丝,正为没买到票难过呢,结果让他听了更伤心了!我可真是太笨了!”   陈帆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傅斯舟听进去一些也不耐烦再听了。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这句话虽然很俗,但很在理。阮绥音有如今的人气和地位,被那么多人追捧着,自然就不可避免地要承受相应的诋毁和恶意。这意思并不是说恶意是理所应当的,但他也不是出道一两天的新人了,直到今天还会因为一封黑粉的信而郁郁不安,在傅斯舟看来还是要归咎于他那养尊处优、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大少爷脾性。   傅斯舟没再说话,只是抱起手臂,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人。   他在演唱过程中不会和粉丝互动,只有表演间隙才会闲聊几句,而其中大半部分都是感谢的话语。   一直到演唱会结束时,他都在感谢观众、演唱会工作人员、一路随行的乐手、伴舞以及和声人员,甚至是演唱歌曲的制作人、作曲者和填词人。   致谢结束后,他又对着台下各个方位的观众席深鞠躬,才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声中走下了舞台。   傅斯舟虽然以极高的支持率被推为评议员候选人,但在招揽人心这方面,他承认自己还需要向阮绥音取经,毕竟他能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让数千万人为他而疯狂,并不完全是凭借那天赐的嗓音和美貌。   陈帆连忙打开保温杯递过去,阮绥音却摆摆手,直直走向傅斯舟,停在他身前弯起眼:“你来了。”   不唱歌时,他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清灵飘逸仿若携着溪泉叮咚乐章的山风,即便是谎言,也让人的心蓦地一轻。   傅斯舟勾唇,十分自然地揽过他肩膀往后台走。   巡回演唱会正式结束了,而阮绥音还需要接受一个短访,要分享关于巡回演唱会全程的感受以及新专辑的进展。   陈帆带着阮绥音走到准备好的采访房间门口,转头对傅斯舟说:“傅首长进来等吧,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很快就好了。”   傅斯舟颔首,和阮绥音一起踏进房间的时候,里面的记者和工作人员都愣了少时,正在交谈的人半张着嘴把后半句话哽在了喉咙口,调试设备的人也没再动作,像时间被静止。   尽管阮绥音和傅斯舟的新婚已经是引爆整个联盟的爆炸新闻,但真正亲眼看到这两个人同框出现,还是会带给人不小的震撼。   老实说,阮绥音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他希望自己是因为是阮绥音而受到瞩目,而不是首长夫人,不是别人的附属品。   “我在旁边是不是不方便。”傅斯舟开口打破了静默。   “没——没有没有!”站在正中央的女记者开口,“您随意!Mercury坐这边。”   傅斯舟坐到了一旁,接过工作人员端来的水杯:“谢谢。”   阮绥音坐到她指的沙发上,仍明显能感觉到在场的人不像平时那么松弛,傅斯舟是一个气场极强的人,这种气场能不通过任何言语或肢体接触便不声不响地影响到周围的人,让压力笼罩。   只有女记者杨彩状态还算自然,她是月下传媒的头牌记者,见过不少大场面,而这也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采访阮绥音。   在采访过的无数艺人里,她对阮绥音的印象相当好。阮绥音没有那么多采访不让提的禁忌点,采访时也对答流畅,最重要的是阮绥音没有什么架子,就像是一个闲谈的朋友,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其实大部分艺人面对他们这些记者、尤其是在镜头面前都会刻意地放下自己的架子,以此塑造自己平易近人的形象,但阮绥音不同。   就拿杨彩前不久才采访过的徐可阳来说,他一直以活泼外放的形象示人,在采访中也很能炒热气氛,营造轻松愉快的氛围,但这些种种都很难掩饰他生而就带着的一些东西——高傲。   不过想到了徐可阳,杨彩索性用徐可阳做了个即兴开场:“前两天采访可阳的时候,他说Mercury你巡回的这阵子他很想念你呢。”   闻言,阮绥音突然定住了,半晌,才缓缓抬眼看向杨彩,有些僵硬地歪了歪脑袋,像一个活动卡住了的关节的机器人。   “徐可阳…吗…?”   “是呀。”杨彩说,“不过他说他很快就能和你见面了,是有约好了吗?”   阮绥音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又没说。   陈帆微微皱起眉,傅斯舟也摩挲着下巴困惑地看着阮绥音,感觉他呆呆的,像宕机了。   是太累了吗。傅斯舟暗自思忖着,又觉得阮绥音好像总是很累。   见他一直不说话,杨彩来不及疑惑他今天不太理想的状态,只是自己又把话头捡起来:“不过他见到你巡演一趟回来瘦成这样的话得担心了吧。”   比之上一次见阮绥音,他的确又瘦了不少。   “听他说你中学的时候就很瘦,还老是不吃饭,所以他总想着给你带很多好吃的呢。”杨彩说着就笑起来。   阮绥音看着她,表情凝滞着,漂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似乎不理解这有什么可笑的,直到她的笑显出一丝尴尬的意味,阮绥音才扯起唇角:“他的确经常给我带很多好吃的,然后…”   “逼我全部吃掉。”   原本是个轻松的话题,他的尾音却不知为何重重往下压,那原本轻灵的嗓音都显得有些低沉。   “可阳真的很关心Mercury呢,有这种朋友大家都会很羡慕吧。”终于被接了话茬的杨彩暗自松了口气。   “不觉得Mercury今天状态不对吗?”   “有吗?在镜头下状态明明很好吧。”   “诶!脸的状态当然没得说,我说的是他整个人的气氛,总感觉无精打采的。”   “肯定是因为太累了!刚刚巡演回来,新婚没出三天就要跑通告。”   陈帆拿着保温杯去给阮绥音倒热水的时候,还不忘听一嘴几个工作人员小声的闲谈。   阮绥音的反常其实显而易见,可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将其归咎到“他太累了”,但凡有一个人愿意——比如陈帆自己,可以开口问一问他:“你还好吗?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后来陈帆总是会这样想。   可惜到今天也没有时光机能够坐。 第0009章 嫌疑人二号   “遗憾肯定是有的。”   被问到这次巡回演唱会有什么遗憾的时候,阮绥音答杨彩。   “遗憾在于…我没有能够和所有喜欢我的人见面,没有能够让大家都在现场听到我唱歌。”   杨彩点点头:“Mercury的演唱会一直都是一票难求,没能抢到票的大有人在,这也是难免的。”   这就是阮绥音和徐可阳的不同之处。杨彩想起几天前她对徐可阳的采访。   彼时杨彩和徐可阳正在走采访中读粉丝留言的流程,一位粉丝写到她在就职公司遭到职场霸凌、一度非常沮丧的事情。   杨彩想自己直到今天都不会忘记那时徐可阳脸上诧异又天真的表情:“那为什么不辞职呢?”   “——既然这件事情让你感到痛苦了,那为什么不停止呢?”为什么不呢?   这件事情从徐可阳口中说出来似乎变得格外轻松,既然感到痛苦,那就停止好了,听上去很简单。   但他说出那句话时,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气氛都凝滞了少时。   因为事实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充斥着“不情愿”和“不得已”,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个片段最后在他的经纪人要求下被剪掉了,但杨彩想从小养尊处优的徐可阳自始至终都不会意识到他这句话有任何问题。   因为站在他的立场上而言,他永远都拥有选择和退路,他永远都有在感知到痛苦的时候便可以不用逼迫自己去做、而是立刻停止的权利。   就像疑惑贫民“何不食肉糜”的君王。   而阮绥音不同。   其实作为一个顶流歌星,阮绥音的演唱会票价完全算不上高。但因为粉丝数量庞大,最后票价还是会被炒到天价。   “我知道…”阮绥音轻声说,“我知道要来见我一面很难…”   而阮绥音,似乎认为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错。他仍然笑着,眼波流传间却溢散真实的悲伤,他平等地疼惜每一个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来与他相见、却深深爱着他的人,并为此感到歉疚不已。   不知为何,杨彩也在那一个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沮丧的浪潮,细想回来这也不是第一次,她总是会轻易被阮绥音的情绪感染。   听到这里,陈帆才意识到刚才阮绥音不高兴的原因。   意识到气氛低沉,阮绥音又开口:“所以即便这么难,大家也愿意来看我,听我唱歌,我真的很开心,也希望没有能够见面的大家不要难过。”   “没错,其实想听Mercury唱歌随时随地都可以听啦。”杨彩引入了下一个话题,“那下一张专辑Mercury又会带给大家什么样的作品呢?”   “关于下一张专辑…一开始我和制作人Klein老师讨论过后,原本是想基于上一张的环保主题做一个幻想中的美好新世界的概念,但过后了解到极洲那边的状况,我的想法有了一点改变,想做和原本的想法完全相反的现实反战主题。”   杨彩点点头:“我也有看到战地记者从极洲发出来的报道,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反战的主题的确能引发很多的思考。真的很期待Klein老师会为你制作出什么样的音乐。”   “谢谢。”阮绥音弯起眼睛。   “不过反战这个主题…”杨彩揪住了一个点,目光迅速掠过旁边的傅斯舟,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除去对极洲侵略战的感触以外,是不是还受到傅首长的影响了呢?”   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傅斯舟,傅斯舟没什么反应,只是叠着腿靠在沙发上,盯着阮绥音,想看看他会怎么回答。   “——有一部分。”阮绥音停顿了一下开口道,这个问题是杨彩根据他的回答引申出来的,并不在问题单上,“都说伤疤是战士的勋章,但我不想歌颂他们的伤痕,也不会美化苦难。只是希望大家可以明白战争带来的伤痛和不幸。”   他没有提到傅斯舟半个字,却在扩大对象的说辞里自然流露出对爱人的疼惜和爱意。   他适时停顿了一下,唇角仍带着得体的微笑,微垂的眼睫却泄落淡淡的愁绪,轻易便将人拉进与他共情共感的水域。   “——因为即便被美化,伤痕在受到战争伤害的人们身上也是痛的。”   他微扬起眼睫,直视镜头的眼睛仿佛释散着蛊惑人心的迷雾,就好像不论他在说什么、会说什么,都将引来无数人的共鸣和响应。   相当完美的一场表演。傅斯舟心想,他很好奇是谁给阮绥音写的采访稿,这样的人才该被挖到他的宣传团队里来。   “OK啦!”杨彩冲阮绥音打了个手势,“和Mercury聊天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阮绥音笑,又冲房间里的工作人员们深鞠一躬,“谢谢大家,辛苦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随即纷纷跟着他鞠躬:“没有没有,Mercury辛苦了!”   “祝您新专辑顺利!”   “也祝傅首长公选顺利!”   采访结束,阮绥音又回到化妆室拆妆。化妆室里面摆满了鲜花。而许多人都像傅斯舟一样选了蓝色的花束,送蓝色玫瑰的也很多,但只有傅斯舟那一束被陈帆放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阮绥音坐到椅子上,目光触及化妆台上一个非常精致的皮质盒子和上面的logo,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问陈帆:“这是哪里来的。”   “这不是Mercury你的吗??”陈帆愣了愣,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人来人往的化妆间。   阮绥音伸手,抽出压在盒子下面的一张卡片,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署名。   傅斯舟走到他身后,也看见了上面写的内容:【区区一颗蓝宝石怎么够衬你?】   署名是谢瑜。傅斯舟很熟悉这个名字,并且非常肯定送阮绥音礼物的谢瑜和自己知道的谢瑜是同一个人,因为大手一挥就能送出一条在满钻项圈上镶满十余颗蓝宝石的项链的人只能是他。   “怎么又是他…”陈帆皱起眉。   “又?”傅斯舟不解。   “听前助理说他之前就送过很多东西来,但都被退回去了,没想到他还是不依不饶的…”   谢瑜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身为财团唯一的继承人却似乎无心做生意,只一心投身于艺术,并立志成为享誉世界的雕塑大师,只可惜这个远大的理想被他自己的花天酒地耽误了不少进度。   但即便身边狂蜂浪蝶,谢瑜对阮绥音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相当专情。自阮绥音出道起,他就为阮绥音投资了不少项目,并在网上高调示爱,还为阮绥音塑了不少像,甚至专门办过一个展览。   而在阮绥音的婚讯公布之后,狗仔还特意跟拍了谢瑜当晚在某高级会所买醉的视频——事实上他夜夜如此,只不过那晚他罕见地没有左拥右抱而已。   “还回去。”阮绥音把卡片甩进垃圾桶,不耐地蹙眉,显而易见的嫌恶。   “好…”陈帆犹豫了一下,又看向傅斯舟,“其实我在想…这次由傅首长还回去的话,是不是能提醒他一下Mercury已经结婚了,让他以后不要再…”   阮绥音从镜子里瞥了眼傅斯舟,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傅斯舟很快点头:“也好,让我来处理。”   拆好妆,阮绥音提着一袋子粉丝的信就要走,陈帆见状连忙走上前,凑近他小声说:“傅首长送的花放在化妆台上。”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转身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随即十分自然地抱起化妆台上傅斯舟送的花,和他一起从演出会场后方的通道出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傅斯舟在无数个镜头聚焦过来之前揽住了他的肩,让习惯性抬臂虚护住阮绥音的贴身保镖显得有些多余,保镖停顿了一下,很快垂了手,退开了一些距离。   这不过是一条被安保人员用隔离带分出来的通道,迎着刺目闪光灯走得从容的他却仿佛在走红毯。一眼望去都是看不到尽头的人潮,举着灯牌和手幅的粉丝扯着嗓子几乎要破音地喊他的名字,傅斯舟忍住了没去揉发痛的耳朵,在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环绕中揽着他走出去。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惊呼,安保人员的怒喝紧接着传来。   一直跟在阮绥音身后的保镖立刻警觉地护到了他身前,甚至遮挡住了一些原本对准傅斯舟的镜头,炽亮的闪光灯照亮了他口罩遮不住的、下颌至脖颈处的一块可怖疤痕,这位一直以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无闻的保镖一下子成为了今晚的主角之一。   很快,护栏外一个穿着邋遢的青年就被安保人员按倒在地,但在那之前,他已经用尽全力将手里厚厚一沓纸页抛向了空中。   内容不明的纸页像雪片一样四处纷飞,有些落到了人群手里,而飘到地上的也被好奇的人们又捡起来,大家看着上面的图片,一时有些哗然。   这场景似曾相识。   徐可阳也是这样,从教学楼顶层将600张照片一甩手撒下来,落到每一个人手中。   而此刻,阮绥音甚至已经感知到那些或鄙夷或嘲讽的目光纷纷向自己投来,像一支支利箭,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别害怕,没人能伤害你】保镖焦急地用两只手向他比划着,可他眼前发花,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本能地抓住傅斯舟的衣袖支撑发软的躯体。   “没事。”傅斯舟很快握住他的手,沉稳的声线在他耳畔响起,“我在。” 第0010章 关系匪浅   林森将一张纸页递到傅斯舟眼前,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傅斯舟差点顾不上有多少摄像头正对准了自己,险些忍不住嗤笑出声。   是昨晚的晚宴上他与阮绥音被传遍全网、两人的衣服首饰甚至是头发丝都被扒得清清楚楚的同框合照。   只不过上面傅斯舟的脸被换成了另一个人的脸,图片ps得相当潦草,违和感很强,显得有些滑稽,但傅斯舟想对方原本也没想过要追求逼真。   那是一张十分标准的衣冠禽兽的脸,坦白说,谢瑜浑身上下唯一像个艺术家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张脸了,他喜欢留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面庞白皙,斯文的长相却因为他总似笑非笑的神情而显得邪性,因而他喜欢戴一副银边眼镜,让他自己看上去更像个人。   “没事的。”傅斯舟又安抚阮绥音,“只是谢瑜的恶作剧。”   阮绥音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手里的纸页,紧抿起唇。   “我会解决。”傅斯舟说,随即揽着他很快上了车。   阮绥音和傅斯舟坐在车后排,谁都没有开口谈这件事。阮绥音太累了,几乎无法思考,而傅斯舟认为这不过是一场荒唐的闹剧,不值得他耗费心力。   司机鲜少有机会为傅斯舟这位新婚夫人开车,毕竟是每天都能在屏幕上看见的大明星,真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多看了几眼。   他看上去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是全然没了刚刚在镜头前的游刃有余,那自带聚光的气场黯淡下去一些,脑袋歪歪靠在车窗上,眼帘半遮着瞳孔,显得有些疲惫。   他或许只是有些累了。司机自顾自地在心里为他开脱。   “还好吗。”   刚才阮绥音的反应有些大,傅斯舟见他上车之后也一直沉默,便开口问。   阮绥音将怀里粉丝的信抱紧了些,道:“还好。”   傅斯舟知道他不收粉丝的礼物,只收信。毕竟他搬进新月大厦当天傅斯舟就见识到了他那十余箱粉丝来信,即便专门安排一个房间来码放,傅斯舟看再这么一封不落地收下去,很快就要再新开一个空房间了。   都不用说他的影响力已经扩大到了世界范围,单是作为如今亚联盟最炙手可热的顶流歌星,他的粉丝数量每天都在成千上万地增长,信也会有收不完的一天。   看着窗外几乎静止的的车流,傅斯舟索性岔了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就算从六百块炒到了三万块都一票难求,你受欢迎的程度总是在突破我的认知。”   对此傅斯舟自然是高兴的,毕竟他们是一体的,阮绥音越受欢迎,他的支持率也会持续攀升。   阮绥音抬了抬眼,沉吟片刻,突然问:“你知道一个便利店的收银员,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吗。”   这个问题古怪又突兀,傅斯舟连同司机和林森都愣了一下,但很不巧的,傅斯舟勤工俭学的那几年当过高尔夫球童、穿过玩偶服发传单、甚至在酒吧当过服务员,唯独没有在便利店做过收银员,这个问题他的确回答不上来。   最后还是司机小心翼翼开口:“大约两千多块,顶破天也就是三千。”   阮绥音垂了眼,没再说话,但思及刚刚陈帆絮叨的那些话,傅斯舟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假如、实际上是很大可能抢不过那些专门倒卖门票的人,那么就算不吃不喝,一个便利店收银员也要幸苦工作大半年才能看上一场阮绥音的演唱会。   在阿斯兰德首府克罗卡斯的那一站演唱会时,阮绥音一位传闻是阿斯兰德王室成员的粉丝一掷千金,在演唱会场馆上空放飞了几千只机械鹰,在空中拼凑出了阮绥音的人像。   这个大动静在全世界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傅斯舟不知道阮绥音作何反应,但想来应该也是欣喜的。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阮绥音的粉丝并不是每一个都家财万贯、可以挥金如土,事实上,占了绝大多数的还是普通人而已,他们可能是餐厅的服务员、可能是还没有收入的学生、可能是起早贪黑的上班族,也可能是那个买不起门票的便利店服务员。   阮绥音被太多的人爱着,这爱昂贵又廉价,是对坐拥数千万粉丝的阮绥音而言的廉价,又是对连爱他的资本都没有的人而言的昂贵。   坦白说,傅斯舟有些意外。   在谈及这炒到天价的演唱会门票时,傅斯舟想的是他的人气能为自己带来助力,所属公司大概也是喜闻乐见,而倒卖票贩也在摩拳擦掌地等待下一个大赚一笔的机会。   只有阮绥音,想的是那每一个为没能来演唱会见他而沮丧的粉丝。   并且也为此沮丧着。   这显而易见,因为他有些忧郁地望着窗外,掠动的街灯光影在他的脸庞旋舞,他眼角的两颗泪痣随之闪烁,让他看上去像是流泪了。   回过头去看,或许是从那一个瞬间开始,傅斯舟突然意识到阮绥音这个人与自己心里对他的认知或许存在些微的偏差——不过也仅限于些微,并未被傅斯舟放在心上。   成见是很可怕的东西。它来源不明、或许根本毫无实据,却能那样深埋在一个人心中,让人变成瞎子,再也看不见超出自己既定认知以外的任何事情。   可就是这样一个要将粉丝的每一封信都小心珍藏的人,在下车时却完全忘了傅斯舟送他的那束蓝色玫瑰。   他只是抱着那一袋子信下了车,像捧着一堆珍宝,直到他在车旁站了两秒,司机却仍没有为他关车门时,他才回头看了一眼。   那束玫瑰还安然躺在车后座的正中央,好在司机很快俯身进去拿出来,递了给他。   阮绥音抱起来,弯腰鞠躬:“辛苦了。”   尽管林森已经说起过阮绥音的此种古怪行径,但真正看到他向司机鞠躬,傅斯舟还是觉得相当新奇。   “没有没有!”司机被他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弓身,“您慢走。”   傅斯舟揽着阮绥音走进大厦,觉得自己这位看上去不过是只笼中夜莺的夫人内心却算得上是有如明镜。   就像他完全分得清粉丝的真心实意和傅斯舟的逢场作戏,并“明目张胆”地区别对待。   只不过傅斯舟并不屑与他计较就是了。   事发不过五分钟,消息便迅速引爆了网络。   #谢瑜 疯批照进现实##Mercury演唱会##Mercury傅首长体型差##什么都嗑只会营养均衡##Mercury保镖#五个相关词条几乎是同时挂上了热搜,就连阮绥音保镖对他比的那句手语都被扒了出来,而这也是人们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他身边这个一直存在感极低的保镖。   但相比之下,谢瑜才是今晚讨论度最高的主角,即便他从始至终都没露面,却风头无两,而显然,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傅斯舟洗过澡,打算到露台花园抽支烟再睡,刚走出客厅就听见花园另一头传来阮绥音的话音:“谢瑜是个疯子,你也要跟着他一起疯??你怎么营销我我都无所谓,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拿来炒热度的工具…”   傅斯舟没再走上前,只是站停在原地,他一时都没能分辨清楚阮绥音在跟谁通话。   “他只是一个保镖,他不想也没道理要承受这么多人突如其来的关注,你知不知道这会给他造成多少麻烦吗???”   “段奕明,我没要求你别的,只要把有关他的热搜和视频撤了好不好?以后也不要再拿他来营销,不然我立刻罢工,你知道我会的——”   “他为了一个保镖,用罢工来威胁段奕明?”梁亦驰有些诧异地问陈帆。   陈帆点点头。他还记得那晚公司的公关部门亲自把阮绥音和保镖炒上热搜,又紧急把热搜撤下来。   “没什么出奇,”楚宴开口,“别忘了,阮绥音可是个会为了闯进他房间的私生粉求情的大圣人,非要说他有什么缺点,那恐怕就是太善良了。”   陈帆不敢苟同,因为阮绥音这个人实际上很极端,他可以为爱他的人(也包括畸形的爱)付出一切,但不爱他的人在他眼中或许还比不上脚底的一粒沙。   “段奕明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在这样的一场闹剧里,他想到的竟然是借着闹剧顺势而为,给阮绥音炒cp营销。”梁亦驰转着手里的笔,饶有兴致道,“但从你之前的叙述来说,他又似乎对阮绥音百依百顺,在你看来,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陈帆对这个问题沉思许久,才勉强找到一个形容:“大概是朋友之上的关系。”   “所以他们很亲密?”梁亦驰追问。   陈帆不置可否,只说:“你们也知道,Mercury曾经和段总有一次激烈的争执,这就能说明很多了。Mercury从不会对别人那样,他在段总面前最任性,也最真实。”   “那我们就来谈谈他们的那次争执。”梁亦驰说,“阮绥音为什么会不管不顾地在公司大发雷霆?” 第0011章 夏天的玫瑰   【不得不承认,看到傅斯舟将你揽在臂弯里时,我感到欣慰。   他英俊高大、温柔体贴,我希望他能带你走出阴霾,拥有幸福,但同时,我又希望你不要爱上他。   我希望你爱你自己,只爱自己,就像我爱你一样,我希望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自己幸福、幸福得快要死掉,就像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的幸福一样,好吗?】   述京正式进入了盛夏。   那炽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城市时,整个亚联盟每一秒钟大概都有至少0.7个人在担忧:这样的天气,那最害怕阳光的阮绥音可该怎么办?   为这件事,陈帆从出门去接阮绥音开始就惴惴不安。   “这太阳可真毒。”陈帆对正在开车的保镖说,或者是自言自语,反正保镖先生不会回应他。   不过陈帆想这位保镖大抵也很讨厌晴天,因为他身上有大片的烧伤,一到热天儿就会发痒发痛,更别提还要戴着那闷不透气的口罩。   按响门铃,阮绥音过了约莫一分钟才出来开了门,看上去很仓促,因为他衬衫上的扣子错位了,发丝也有些凌乱,打开门让陈帆和保镖进来之后,他立刻转身回了房间,重新打整好才又走出来。   其实他本可以让陈帆和保镖在外面等着,慢条斯理地弄好一切再出来开门,这样的行为对于他来说是合理的,反正陈帆和保镖不会催促他而三番四次地按门铃,更不会责怪抱怨他动作慢,他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但他没有,他还是尽可能快地出来开了门,他没有把让别人等待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阮绥音偶尔会贯彻这种最基本的礼貌——在他有余力的时候。   比之陈帆送阮绥音搬到这里来的那天,客厅里的陈设没有丝毫改变。   甚至走到玄关时,他还特意嘱咐陈帆回去把客厅大落地窗前面的窗帘拉开,力求不在这栋房子的公共区域留下任何痕迹,像一个寄人篱下的租客。   述京的夏天很残暴,离开打了空调的室内,热浪会猛地扑面卷来,人像被一条刚刚放在火堆上烤过的棉被包裹住,连呼吸都困难。   保镖一手撑着伞、一手抵在车顶让阮绥音坐上后座,阮绥音瞧了他一眼,看见他额角的汗水在往下淌。   保镖卸了伞,坐上驾驶座,刚刚系上安全带,肩膀突然扶上一只冰凉的手。   他侧过头时,那只手很快顺着他的衣领滑到耳际,然后指尖轻轻一勾,他的口罩被褪了一半。   实际上,当下他几乎忘记了去感知触觉,关于被阮绥音触碰的这些细节都是他后来冷静下来之后努力回忆起来的,或许有些偏差,但总之,阮绥音替他取掉了口罩。   他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朝后座的阮绥音比道:【怎么了?】   陈帆看向阮绥音,他面无表情,手指的指背仍轻轻贴着保镖的肩膀。   “蒋楠让你签的协议有说你必须一直戴着口罩吗。”他问。   【没有。】保镖停顿了一下,比划道,【但很难看,不是吗?】   “我不觉得。”阮绥音平淡地说,“所以不用,一直戴着。”   他把他觉得不难看当作保镖不用一直遮掩丑陋疤痕的理由,仿佛他是种权威,但实际上他不能代表所有人,至少不能代表那些十分擅长用嫌恶或鄙夷的目光歧视别人的人。陈帆想。   “对、对啊…”见保镖一直没反应,陈帆也笑着开口,“其实完全没关系的啦!”   保镖仍然没说话,只是默默取下了另一边口罩,阮绥音收回了手,靠上后座椅背,将脑袋撇向窗外。   今天他要开始一档节目的录制,这是个音乐节目,没有评委、也没有什么竞赛机制,只是邀请了许多歌手聚在一起,根据每一期特定的主题选歌做一些舞台。   这档节目热度很高的第一季也曾邀请过阮绥音,但阮绥音通告排得太满,没能参加,到了第二季节目组再次来邀请,才挤出时间应下来。   自出道起,他的工作就大都是段奕明来决定,段奕明足够了解他,虽然在音乐方面他经常越过段奕明自作主张,但不会多过问其他事情,段奕明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档节目也是大概了解了一下内容便应了下来。   第一期节目的主题也很简单明了,和第一季一样,就是让每位歌手演唱最自己的歌里面最意义非凡的那一首,老歌新唱,既是一位歌手最好的自我介绍,也是见证歌手变化进步的一种方式。   “Mercury,你知道参加这个节目的还有哪些歌手吗?”走进录制现场后台时,陈帆问起阮绥音,却没等他回答又自顾自说,“专唱苦情歌的叶真,只有技巧没有感情的隋风,还有还有,就连那个唱摇滚的夏翎都来了!不过摇滚歌手不是都很特立独行吗…竟然也会来参加这种节目…对了!还有…”   “我不饿。”阮绥音打断了他,同时推开了他放到自己面前的餐盒,拿过一沓信件,仿佛那些信可以当饭吃。   “你在家吃过东西了吗?”陈帆歪歪脑袋,可自己到的时候他显然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阮绥音没有回答他,陈帆在他身后看着他翻看书信的手,感觉他的腕骨几乎要刺穿皮肤。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刚刚还被陈帆挂在嘴边的人好巧不巧就出现在了门口。摇滚歌手夏翎挎着把电吉他,身上穿着皮衣黑裤,蹬一双短靴,手上、脖颈上、甚至是腰间都挂着七七八八的五金饰品,随着她的脚步碰撞出脆响。   她直直朝阮绥音走过来,等陈帆回头时,阮绥音已经站起了身挂上笑颜,礼貌地和夏翎打招呼。   “你怎么比大荧幕上看上去还要瘦那么多?”她化着略浓的烟熏妆,短发染成了黑得几乎要反蓝的黑色,说话时她会十分自然地唇角上扬,显得轻佻。   这句话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嘉许,但放在阮绥音那里就要多几分担忧的意味,因为他实在瘦得有些病态,这是化妆师花再多心力也无法粉饰的。   阮绥音没说话,但比之对陈帆的敷衍,他好歹还是陪了给夏翎一个干笑。   寒暄了几句,夏翎坐在了旁边,阮绥音也坐了回去,然而很快,化妆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时,阮绥音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一直略显悠闲靠在化妆间门旁的保镖突然绷直了脊背,赶在那脚步声迈向阮绥音的同时走上前去,护在了阮绥音身后,像一只察觉到敌意的猎犬,他紧紧盯着危险系数爆满的来人,几乎要呲起了尖牙。   阮绥音犹疑地缓慢抬起眼,从镜子里看过去。   那原本是多么精致可爱的一张脸。圆圆的大眼睛像闪闪发光的宝石,白皙的脸庞浮起玫瑰色的红晕,小巧的鼻头微微翘起,衬着那头灼眼的金色小卷发,实在像极了橱窗里的小王子洋娃娃。   阮绥音原本在翻看信件的手停滞在了半空,整个人都木僵住,猛然圆睁的双眼紧盯着走进房间的人,漂亮的蓝色瞳仁颤抖着,流露出极端的恐惧。   “好久不见。”那人直直走过来,站停在阮绥音身后,笑眼盈盈看向镜子里的他,露出可爱俏皮的小虎牙,语气十分亲昵,把阮绥音的名字拉得很长:“绥音——”   也是在后来,陈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徐可阳叫阮绥音时总会刻意地拉长音调,提出一种隐约的戏谑,像在呼唤自己的宠物狗。   但并不是叫过来抚摸的那种呼唤。   “甜甜——”   陈帆的母亲有时会用一种亲昵得过了头的语气把家里那只柴犬骗到自己身边来,比如发现充电线被咬断之后。   狗狗不能看透人类眼里的复杂情绪,它只是听见那呼唤就摇着尾巴噔噔噔跑过来。   然后母亲会立刻揪住它,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下次还咬不咬?!”   虽然咬充电线是狗的不对,但陈帆一直认为以这样的方式把狗骗过来打是母亲的不对,因为母亲这种做法导致陈帆再那样呼唤那只狗时,它不再像以前一样马上噔噔噔跑过来,而是迟疑一下、甚至装作没听见然后悄悄躲起来——扯远了。   总之,陈帆觉得徐可阳叫阮绥音的语气,和母亲把狗狗叫过来扇大耳刮子的语气别无二致。 第0012章 嫌疑人三号   “我们可阳一直念叨着想和Mercury合作呢。”徐可阳身边的助理也开口,“正巧这次参加同一档节目,应该会有机会…”   “对呀,我一听说绥音要来就兴奋得不行。”徐可阳说着,却不知为何把“兴奋”两个字压得很重。   “一定会的!”陈帆见阮绥音一直不说话,连忙开口应付。   徐可阳是阮绥音的同期歌手,最初以小提琴手的身份为大家所熟知,后来又操着一把独特的蜜嗓开始踏足歌手的领域。   他资源很好,加之长相精致、性格开朗阳光,虽然人气和阮绥音没法比,但在年轻歌手里已经能算得上是第一梯队。   陈帆想阮绥音只是惊讶过了头。毕竟他或许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徐可阳也要参加这档节目,他从不关心、更不会过问自己工作的详情,他所需要做的只有唱好他的歌、准备好他的每一次表演而已,其他一概由段奕明和蒋楠经手。   但问题在于,他脸上只有惊、没有喜。   他还在发愣,正在往他头上编几条银链子的造型师不小心扯到了他的头发,他猝不及防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吓得造型师连连道歉。   造型师有些手忙脚乱,站在阮绥音身后的徐可阳十分自然地伸手,要帮造型师解开缠住阮绥音头发的链子。   他的手伸向阮绥音头发时,阮绥音原本有些呆愣的眼里猝然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惶,徐可阳指间戒指闪过的锐利银光像一根针刺进他的眼睛。   一股寒意簌地从脚底窜上脊背,他捂住自己的脑袋猛一闪身躲开,尖叫出声。   那模样可怜极了,他几乎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喉口溢出破碎的呜咽,一旁的夏翎忍不住站起身,诧异地看向这边。   与此同时,保镖一把制住了徐可阳伸向阮绥音的手。   “你干什么?!”徐可阳的助理厉声道。   保镖紧拧着眉,似乎也不想跟徐可阳有任何接触,很快甩开了徐可阳的手,显而易见的嫌恶。   徐可阳捂住自己的手臂,仿佛保镖把他抓骨折了一般,委屈地垂着眼:“绥音你怎么了…?都吓到我了…”   房间里的几个人都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陈帆端起保温杯打开盖子,小心翼翼走上前递到阮绥音面前:“Mercury你没事吧…?”   他本就惨白的脸这会儿更是半分血色都没了,放大的瞳孔仓皇地颤抖游移,两只手护着自己的脑袋,仿佛是在本能地防御攻击。   【我在】保镖扶住他的肩膀,比划道,【别害怕】   阮绥音目光缓慢地聚焦,刚刚似乎只是本能的应激反应,他松开了手,咽了口唾沫接过陈帆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手却还有些抖。   “对不起…”徐可阳小声开口,脸上满是无辜的神色。   阮绥音的目光极力躲避着他,也没说话,陈帆只好干笑着打圆场:“抱歉抱歉…我们Mercury这两天太累了,没休息好…”   “没关系没关系。”徐可阳摆摆手,又弯起眼睛看向阮绥音,“就算工作再忙,绥音也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才行呀。”   阮绥音微微皱了一下眉,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匆匆瞥了他一眼,仍然没说话,好在徐可阳也没再多说,只是很快走出了他的化妆间。   陈帆思虑片刻,还是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汇报给了段奕明,但并未收到回复。   “所有的礼物已经原封不动还回去了。”   军科部开不完的项目会议间隙,林森凑上披着防护服走出实验室的傅斯舟跟前汇报道:“但话没能带到,谢瑜并不在公司,也不在谢家,听管家说他正在菲尔伽拜访昆库鲁部落里的神女,为了请神女占卜…”   林森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看得出是接下来的话离谱得让他很难说出口。   “占卜什么。”傅斯舟不知怎么就顺口问了,实际上他根本不关心谢瑜那个荒唐至极的疯子又在做什么荒唐事。   林森闭了闭眼:“占卜他三十岁之前能不能成为与梅理齐名的世界级印象派大师…”   傅斯舟扯扯嘴角。以他对谢瑜的了解,谢瑜很有可能还顺便占卜了他和阮绥音什么时候才会离婚。   “所以他远在菲尔伽,昨晚还不忘让手下的人给阮绥音送去礼物、顺便大闹现场?”傅斯舟冷笑。   林森不好做出评价,只能岔开话头:“谢瑜并不是一个…顺应普遍道德和法制观的人。”   有时傅斯舟很佩服林森说话的艺术,能把“疯狗”两个字说得这么好听。   “即便夫人已经和您结婚,他仍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追求夫人这件事情摆到台面上,就像以前一样,他并不在乎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影响、更不会在乎给别人、给您和夫人带来的影响。”林森冷静地说,“但眼下这个节骨眼,您不能不在乎。”   “难不成我还得亲自去和他谈谈?”傅斯舟揉了揉眉心,笑了一声,“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和他有效沟通。”   林森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不置可否。   好在节目录制还算顺利,第一期节目无非就是大家彼此熟悉一下,演唱各自的初登场曲目。毕竟刚开始录制,嘉宾之间还有些生疏,彼此没有太多交流,阮绥音看上去也一切如常,在傍晚时结束了录制。   走出录制现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离开镜头的阮绥音终于得以展露出自己的不悦,紧蹙着眉牙关死咬,就连手上按手机的动作都格外重一些。   但坦白说,尽管这会儿的阮绥音怒不可遏,可比起大多数时候灵魂出窍的状态,现在的阮绥音反而让陈帆觉得更安心些,至少他有情绪,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具空壳。   他似乎在给什么人拨电话,但数次把手机放到耳边,最后都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结尾。   坐上车之后,第四次拨出去电话时,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愈发用力,指关节甚至有些泛青,让陈帆觉得如果这一次还是无人接听,他很有可能狠狠甩手把手机砸出去。   幸好他没有,他只是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之后才对陈帆开口,清脆却冷冰冰的声音像覆了冰层的溪泉:“段奕明在哪里。”   “啊、啊?”陈帆愣了愣,随即掏出手机,“我问问楠姐…   陈帆和阮绥音的经纪人蒋楠通了个电话,得知段奕明正在公司开会。   “回公司。”阮绥音脸色阴得像在水泥里泡过,陈帆想问什么也不敢问,跟蒋楠说了一声便让保镖开车送阮绥音去了公司。   看来有人要遭殃了。   正讲到关键的地方,审讯室的门突然被蒋思睿一把推开,他提着几个饭盒,放到桌上:“饭点了饭点了!!人家都讲了两个小时了,梁队你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陈帆原本讲得很投入,被打了个岔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饿了。   梁亦驰接过饭盒,拽起楚宴和蒋思睿走出了审讯室,留陈帆一个人在里面吃。   “去查一下谢瑜、段奕明和阮绥音身边的保镖,我要知道这三个人的基本资料、和阮绥音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有些什么过往。”梁亦驰对蒋思睿说。   今天找陈帆来显然是找对了,因为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多出了三个嫌疑人。   “你这是要把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查一遍吗…”蒋思睿皱眉。   “不不不。”楚宴摆摆手,“你没抓住重点,他要找的是所有爱慕阮绥音,并且就在阮绥音身边、有机会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情的人。”   “为什么?”蒋思睿不解。   “阮绥音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缺爱慕者。”梁亦驰说,“我们不如假设这无数的爱慕者中,有那么一个…我敢肯定是个偏执狂的人,他在成长历程中一定受过某种创伤,或许是家庭暴力、或许是生活困苦,总之,这导致他厌世、孤僻、心理变态,就在他觉得生活毫无意义、甚至想结束生命的时候,阮绥音出现了。”   “——这么一个美丽的,拥有一把天籁之音却伤痕累累的天使一般的人,瞬间占据了他原本空无一物的生命,从那天起,他就是为阮绥音而活。”   “他始终默默守护在阮绥音身边,报复伤害阮绥音的人、为阮绥音清除他上升路上所有的障碍,为此不惜把自己变成一个罪犯、一个恶魔,因为阮绥音就是他的世界。”   “可…”蒋思睿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寒而栗,“段奕明也是曾经被袭击过的人之一…”   “我从没说过,这十多起案件的罪犯只有一个人。”梁亦驰锐利的目光扫向他,沉声道,“即便爱阮绥音,也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出伤害阮绥音的事情,恰恰相反,他足够了解阮绥音,所以更能轻易戳中阮绥音的痛点,这种时候——”   “这个罪犯也会因为伤害了阮绥音,而变成其他罪犯手下的受害者。” 第0013章 明知故犯   “再去实验室复核一下数据就拿给翎东的军工厂,让他们先把样品做出来送去军团。”傅斯舟合上文件,递还给办公桌前的研究组组长。   组长很快接过来:“高军团长说…这次不用把样品送过去,让您代他们试用一下就可以。”   傅斯舟顿了顿:“晚些我会再和他确认。”   “好的,傅首长。”组长很快把文件接过来,却没离开,只是瞟了眼傅斯舟桌角被压在一堆文件下面的一本时尚杂志,这一期阮绥音第五次登上了封面。   抬眼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傅斯舟笔头在桌上敲了敲:“什么事。”   现在实际上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说工作之外的事情应该不是不可以。组长结结巴巴开口:“傅首长,我…我的女儿是首长夫人的粉丝,明天是她生日,我就想问问您能不能跟夫人要一张签名照…如果不方便的话…”   他垂着头,没敢说自己也是阮绥音的粉丝。   “可以。”傅斯舟说。   “谢谢傅首长!”   他出去之后,傅斯舟拿起了桌角的杂志。   阮绥音穿着在傅斯舟看来很普通的高领针织衫和深蓝色长风衣,插着衣兜斜靠在关了一半的电梯里,微垂着眼睑看向电梯外,眼神淡淡的,不温不冷,在被调成蓝调的灯光下又滤得更加朦胧。   这本杂志是他们的恋爱绯闻最初的来源。   傅斯舟“偶然”被拍到拿着这本时尚杂志走进军科部大楼,而之后不久阮绥音脖子上又挂着傅斯舟任职军团少将时中枪遗留的弹壳出镜。   尽管隐晦,但架不住阮绥音自带的极高关注度。   最后傅斯舟出现在阮绥音演出后台的照片直接将两人推上了各大网站头条,阮绥音也会三不五时留宿于傅斯舟的公寓,而几个月后,他们便适时在阮绥音的巡回演唱会开始之前公布了婚讯。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以至于尽管外界对这场婚姻有种种猜测,祝福艳羡的声音仍然占主流。   阮绥音很美,傅斯舟不得不承认。但不知为何,与那双眼睛对望时,傅斯舟总感到本能的不适,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被这美貌皮囊掩盖,却从他的眼睛里势不可挡地溢散出来,阴暗又潮湿。   但等傅斯舟想要去探询时,又会发现那一切、包括他这个人都像一团迷雾,让人看不分明,只能感知到许多秘密和不可控因素的存在。   而傅斯舟不喜欢秘密、更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东西。   阮绥音不过是一只栖枝的鸟儿,他只需要保持美丽温顺,攀附傅斯舟这棵蓬勃生长的巨树,然后在枝尖操着那天籁之音啼鸣吟唱,为大树吸引阳光和养分,这就足够了。*   如今的水星娱乐最早不过是一间小小的工作室,是多年前的高中同学段奕明赌阮绥音那把天籁之音和美艳面庞、为他开的工作室,并为他取艺名Mercury。   最初整个工作室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那时段奕明既是老板,也是阮绥音的助理和经纪人,亲自陪着他参加节目,给他拍短视频引流,为他去东奔西走谈工作。   而阮绥音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和投入,在一档歌手节目里一炮而红、越爬越高,赚钱如流水,最初的小工作室才慢慢壮大成为今天的水星娱乐。   如今水星娱乐签了许多艺人,红的也不少,但阮绥音仍是最得重视的那一个,许多相关事务都由段奕明亲自负责。   一进公司大厅,就能看到那两层楼高的电子屏海报,阮绥音织着绒羽的灰色长发遮了半张脸,微睁的眼瞳雾光朦胧,和着眼角两颗痣流淌出亦美亦悲的泪。   一路进去,公司里的员工和一些小艺人都十分恭敬地向阮绥音问好,尽管心情不佳,他还是礼貌点头,但面对这些内部人员,他已然不似对外人一般亲和热情。   “Mercury来啦。”刚走出电梯,收到陈帆信息的蒋楠便很快迎上来,“找段总有什么急事吗?”   阮绥音没回答,只是冷着脸问:“他在哪。”   “段总…还在开会…”蒋楠也察觉到了阮绥音的不对劲,打了个结巴才有些为难地说。   阮绥音顿了顿,想来想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敢相信段奕明真的会做出这种事,便试探着问道:“段奕明知道徐可阳会参加这档节目么。”   “徐可阳…?”蒋楠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如实答,“知道啊…嘉宾名单都在节目组发过来的文件里有…”   阮绥音的脸色更难看了。陈帆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着情绪,但收效甚微。   阮绥音自始至终都理解段奕明和蒋楠让他参加这档节目的用意,这半年来他都忙于巡回演唱会和新专辑筹备,粉丝们自然是会时时关注他的动态,但如今仍然在不断吸粉的他更需要在路人观众那里多露面,保持曝光度,这个时机上一档节目的确非常有必要,而这档节目是同类节目中热度最高、班底最好的一档,可以说是他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一直以来他都无条件地信任段奕明,因此关于工作的事情他从不多过问,只是乖乖服从段奕明对他的所有安排。尽管这档节目有徐可阳出席,但只要段奕明事先告知他这件事,他想自己多半还是会同意参加的。   可问题就在于段奕明的沉默。   段奕明本该是最了解他的人,他知道他不为人知的过去,他的隐秘,却在明知徐可阳要参加这档节目的前提下让他也去参加,且没有跟他提过关于徐可阳的半句。   他完完全全地信任段奕明,现在却只觉得自己遭到了段奕明的背叛。   蒋楠和陈帆两个人面面相觑,正犯难时,蒋楠突然想起什么:“Mercury吃饭了吗?”   “还没有……”陈帆说,也只能先用保温杯去接了点热水,递给阮绥音。   “那怎么行?现在都几点了?快带他去吃饭!”蒋楠一想到粉丝的问责就头痛,更不要说那些可怕的恐吓信。   “我没胃口。”阮绥音疲惫至极地扶上额头。   “可是……”蒋楠话还没说完,另一头就传来脚步声。   段奕明只略比阮绥音年长,看上去却要成熟许多,虽然不及傅斯舟高大,面容更温和一些,但也完全算得上是端正英挺,之前甚至有不少粉丝还嗑过他和阮绥音的cp,但相比之下,还是骂声要更多一些。   每个艺人的粉丝或多或少都会对艺人所属公司有不满,而阮绥音的粉丝也不例外。但凡阮绥音出点什么事,他们第一个就要讨伐公司,或者说得更具体一些:“问候”公司老板段奕明。   作为阮绥音的老板,粉丝一有什么不顺心,段奕明就得被拉出来遛,带着他的大名玩梗嘲讽,做无数表情包,甚至还给他开了个话题,个人账号的评论区也一团乱,只不过他本人似乎并不很在意这些。   “绥音。”段奕明快步走过来,语调微微上扬,那原本沉冷的声线都有了些许温度,“怎么来公司了?有什么事吗?”   实际上他对阮绥音大部分时候都有种克制的温柔,因为很多事情不能言明,所以他努力不动声色,却又溢于言表。陈帆想。   值得一提的是,段奕明在这一点上和保镖先生相当像。   然而这一刻,他温柔的明知故问却瞬间点炸了阮绥音。   “段奕明…”阮绥音攥紧拳头瞪着他,陈帆第一次见阮绥音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瞪得这么大,那簌簌轻颤的眼睫仿佛要抖落泪水,“我有什么事,你不清楚吗??”   段奕明脸上的笑敛了敛,余光扫过四周来来往往的公司职员,道:“我们进休息室谈。”   阮绥音没动,只是甩手将手里的保温杯甩过去,砸到段奕明身上时里面的水溅湿了他衣襟,杯子又重重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钝响。   要说上一次段奕明和阮绥音的不快——的确,那都不能称之为争执,因为段奕明立刻就妥协了,而阮绥音也只是发了个哑火,但这次不一样。   不过四周的人只是短暂地被惊吓到,很快便都担忧地看向阮绥音,他单薄的身躯好似狂风中摇曳的柳枝,柔弱得不堪一击,发的脾气都那么虚张声势,让人不禁由衷地在心里发出疑问,究竟是多么冷血的人,才舍得惹他生那么大的气。   他红着眼睛,怒吼时声线却都过分悦耳:“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第0014章 一个半小时   明明在大发雷霆的是阮绥音,大家却都惶恐地看向段奕明,仿佛他是一条残忍的恶龙。   陈帆尽管满腹疑惑又震惊不已,但还是默默走近了阮绥音、目光紧紧盯着段奕明,怕段奕明对他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保镖更是直接伸出了青筋毕露的手臂横在阮绥音面前护着他,似乎完全忘了严格意义上来说段奕明才是他的雇主。   段奕明看了眼跃层电子屏上显示的日期,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在发什么疯,扯扯唇角,没说话,阮绥音也看着他,好像是在揣摩这个人究竟为什么做出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看了很久,然后很突兀地笑了一声:“——合约还有半年到期,你知道滢火传媒愿意出多少钱签我吗。”   段奕明脸色僵了一下,其他人也偷偷交换着眼神,只有陈帆拉了拉他:“Mercury你冷静一下……”   就在几分钟前,陈帆还没有觉得问题有多严重,却没想到现在竟然闹到了要一拍两散的地步,即便只是气话,也足够惊悚了。   水星娱乐虽然也有不少红的艺人,但没有哪一个能与阮绥音比肩,没了阮绥音水星娱乐便失去了内核灵魂和赖以支撑的台柱。而阮绥音后面则是无数公司排着队要他,在这一点上段奕明极其被动。   段奕明迈步,走近阮绥音,缓慢地抬起手,陈帆大惊失色慌张开口:“段、段总,Mercury他最近太累了,我替他道歉,您别——”   话音戛然而止,段奕明的手停在阮绥音肩头,安慰一般地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我们进休息室说,好吗?”   这边动静闹大了,不少工作人员都停下了脚步看向这边,甚至有些练习生跑出来看热闹,阮绥音顿了顿,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仍然紧张兮兮的保镖,随即迈开脚步,走进了一旁的休息室。   “你现在这样,是要让徐可阳看你的笑话么。”关上门,段奕明对上他怒瞪着自己的目光,平静地开口,“这只是一档节目,你和他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交流,不是吗。”   阮绥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至少你应该让我知道…”   段奕明不置可否,只是笑笑:“那你呢。”   阮绥音蹙眉:“什么…?”   “你不也一直在对我隐瞒吗。”段奕明说,“你和傅首长从恋情到婚讯,哪一个我不是被记者通知的?就连你和Klein决定更改新专辑的主题我都是看了媒体发过来的采访原片才知道。是不是以后我想知道你的事情都要通过新闻了?”   阮绥音摇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支持我。”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支持你???”段奕明鲜见地拔高了音调,眼里甚至流露出一丝凶狠的冷光,让阮绥音觉得他有些陌生。   “我们是一体的,我做的这些决定都是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我损害到你什么了吗?让你少赚一分钱了吗??”阮绥音停顿了一下,声音带上了哽咽,看向段奕明的眼眸也已经泪光潋潋,“值得你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吗…?”   段奕明喉咙哽了哽,没说话。   “是不是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和你一拍两散,所以才可以理所当然地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阮绥音说,“段奕明,我不想对任何人抱有什么期望。但这么多年我忍不住地把你当成了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完完全全地信任你…”   坦言说,那一瞬间段奕明立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在这一刻一切都显得非常无力,他知道阮绥音这样的人最厌恶事后的忏悔和道歉,因为伤害已经造成。   阮绥音抬手迅速抹掉了眼泪,发抖的声线令人心颤:“可现在我对你好失望…”   没等段奕明开口,阮绥音转头就走出了房间,等在外面的陈帆一路小跑跟上去,蒋楠还不忘追着上来再三叮嘱陈帆一定要陪着阮绥音去吃晚餐。   其实不用她说,毕竟陈帆自己也频繁收到粉丝让他好好照顾阮绥音的恐吓信,每天一到饭点陈帆就会监督阮绥音吃饭,但几乎全是无用功。   很古怪的,从房间里出来之后,阮绥音一下子就冷静了。他不再大吵大闹,也不再满面怒容,苍白的脸上突然又没了表情,又丢了魂,变回了一具壳。   “Mercury…”陈帆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我们现在去吃饭好吗?”   阮绥音抬手扶上满是冷汗的额头:“——我吃不下。”   “可是中午你就没怎么吃…晚上再不吃怎么能行……”   在吃饭这件事上阮绥音向来吝啬口舌,他不再无谓地重复“吃不下”“没胃口”“我不饿”,只说:“送我回新月大厦。”   没等陈帆做出反应,保镖便立刻发动了车子,这会儿陈帆觉得他的言听计从很不合时宜,因为今天一整天阮绥音一丁点儿东西都没下肚。   陈帆不太放心,到地儿之后和保镖跟阮绥音一起上了电梯,将他送到了家门口。   “Mercury你好好休息,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你就告诉我,我跟楠姐说说把明天的行程取消…”   “不用。”阮绥音扶上门框,输密码开门。   “那我先走了…”陈帆正转身要走,却被阮绥音叫住:“等等。”   “怎么了Mercury?”陈帆很快停住脚步。   阮绥音顿了顿,摇了两下头,道:“谢谢。”   他看着陈帆说,说完又将目光移向了保镖,停留了一会儿,还没等两人答话便很快转身进了一片漆黑的屋子。   陈帆琢磨着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谢谢,往电梯口走了几步才发现保镖没跟上来,他回过头,保镖仍然站在阮绥音和傅斯舟的家门口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房门,他站得太过笔直,显得有些僵硬、或者说是紧张。   “有什么事吗哥?”陈帆开口,与此同时心头却也袭上了一些不安。   阮绥音的确有些古怪——虽然他向来如此。但陈帆突然想起他是个有自残倾向的人,今天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或许值得格外关注。   正犹豫着要不要按响门铃再照看一下阮绥音,电梯口那边就传来了响动,身着黑色军装的高大身影从电梯里走出来,他鲜少穿得这样正式,想是刚刚从什么重要场合上下来。   “傅首长。”陈帆微微欠身,而保镖无动于衷。   见到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两人,傅斯舟略略有些意外,随即在他们面前停住了脚步:“陈助理,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陈帆连忙摆手,“我们只是送Mercury回家。”   “辛苦了。”傅斯舟颔首,打开了房门,陈帆发现屋内仍是一片漆黑。阮绥音回到了家,却没打开灯照明。这间大平层公寓面积属实不小,陈帆不由地开始思忖阮绥音如何在漆黑的房间里绕开那些障碍物,精准地探到台阶,没结果。   傅斯舟正要跨进去,手臂却突然被保镖一把抓住。   傅斯舟犹疑地回头,微微蹙眉:“怎么?”   保镖比划了一通,双手的动作十分用力,但傅斯舟和陈帆都不明就里,陈帆只是看出来他指了一下屋内,觉得他想说的大概跟阮绥音有关。   见傅斯舟不明白他的意思,保镖又掏出手机想打字,陈帆按住他的手,对傅斯舟开口:“傅首长,其实…”   虽然傅斯舟回来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但保险起见,陈帆还是决定告诉傅斯舟:“今天Mercury回了趟公司,和段总起了点争执…”   傅斯舟顿了顿,问道:“怎么会?绥音没事吧?”   陈帆看着他,忍不住微皱了一下眉。他虽然语气焦灼,可眼神始终淡淡的,显得漠然。   “…没事,就是情绪不太好…而且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他又不好好吃饭?”傅斯舟蹙眉,“我知道了,辛苦你送他回来。我回去看看他。”   “没事没事,您快进去吧。”陈帆说。   傅斯舟瞥了眼保镖,他这次没再抓着傅斯舟不放,傅斯舟便很快进了屋。   “放心吧哥。”陈帆拉了拉保镖,“傅首长会照顾Mercury的。”   现在回想起来,陈帆为自己那时对傅斯舟的盲目信任感到后悔。   傅斯舟一进门就顺手接连按开了玄关和客厅的灯,走上台阶看着走廊那一头阮绥音紧闭的房门,抿紧了唇。   事实上,陈帆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他只是对项目组长托自己跟阮绥音要签名照这件事感到有些困扰。   原本觉得跟阮绥音要张签名照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恰好碰上阮绥音情绪不佳的时候。   阮绥音昼伏夜出,傅斯舟早上出门时他大都还在熟睡,傅斯舟只能在今晚找上他,可今天好像不是适合要签名照的场合,但且不说对下属食言不体面,这事儿在外人看来就是他连妻子的一张签名照都要不到。   他不是很关心阮绥音和段奕明有什么样的争执,也无心去安慰玻璃心的阮绥音,因此他并没急着去找阮绥音,只是慢悠悠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三明治填饱自己在饭局上根本没满足的胃,然后回房间洗了个澡,出来给自己倒了杯哥顿金,甚至还有闲心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削个冰球——他学生时期在酒吧做侍应生时学到的本事。   直到他觉得阮绥音有再大的情绪也应该自我消化了,总之,约莫一个半小时后,他才出现在阮绥音的房间门口。   这大概是后来的傅斯舟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都会回想起的一个半小时。   十五岁的傅斯舟守在警察局门口三天三夜,看着一个又一个来来去去的、原本可以说出真相却只是保持沉默的人,发誓自己会让这些冷漠的帮凶付出代价。   可就在他放任阮绥音自生自灭的那一个半小时之间,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冷漠已然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他终于悄无声息地成为了他最憎恶的那一种人。 第0015章 嫌疑人四号   傅斯舟敲响了阮绥音的房门。   里面始终没反应。傅斯舟怕他是没听见,大概半分钟后又敲了一次门,敲重了些,不知过了多久,傅斯舟以为他不会给自己开门了,正要转身时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个很暗的夜灯,他披着睡袍,长发还带着湿气,脸上没有妆容垫起气色,他看上去却比带妆时还要更白一些,接近一种病态的惨白,眼睛却很红。   收腰的睡袍凸显了他高挑且单薄的身材。一副本就纤细的骨架,几乎没什么肉,在镜头下或许能拉得匀称一点,但在眼前看来就瘦得太过分了些,领口露出的锁骨骨骼突出得畸形,包裹上那一层苍白的皮肤便像极了一个没血没肉的人偶。   想起陈帆数次跟自己说起他吃不下东西,傅斯舟也觉得自己几乎没见过他进食。看样子尽管粉丝担忧不已,他也并没有多吃一点努力增肥的打算。   对此傅斯舟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实在有些为段奕明、经纪人和助理忧心。平日里但凡阮绥音出点什么事,他们总是最先被问责的,而看着阮绥音越来越瘦,无条件偏宠阮绥音的粉丝只会觉得是公司为他排的行程太幸苦让他过度劳累,或是身边的人没照顾好他。   自然而然的,如果他再继续瘦下去,下一个被粉丝“问候”的恐怕就是傅斯舟了。   他斜倚着门框,嘴唇也发白,表情很不自然,似乎勉强得有些痛苦,甚至无法克制地皱了一下眉,闭了闭眼。   “抱歉。”傅斯舟说,语气里却没有歉意,“打扰你了吗。”   他仍然沉默着,傅斯舟觉得他像是刚睡醒,因为他眼睛一直像下一秒就要合上,似乎非常困,身体也始终完全靠在门框上,站不直。   自己说的话他究竟有没有听见,傅斯舟也不太确定,但还是直奔主题地开口:“我只是想说…我有个下属的女儿是你的粉丝,明天是他女儿的生日,他想托我跟你要一张签名照。”   听到这一句,阮绥音雾蒙蒙的眼睛才缓慢地聚焦,倒映出傅斯舟的脸。   “好…”他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很轻,像气声。   他回身要进房间,但脱离了门框的支撑,他一步刚跨出去就整个人往地上滑。   傅斯舟眼疾手快握住他手臂,原本只想拽着他站稳,但傅斯舟还是高估了他的重量,拽的力大了些,他险些被傅斯舟一把掼到墙上,幸而傅斯舟另一手又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扶上墙,额头满是细密的冷汗。   傅斯舟没有很快松开他,只是虚搂着他走到书桌前,他的房间光线太过昏暗,傅斯舟不太舒服,脑袋有些微的发晕,他忍不住扶上书桌,仿佛又嗅到了那熟悉的血腥味。   书桌上摞着几摞已经签过名的专辑,地上还有几箱,看上去阮绥音进度缓慢。   他拿起桌上一张已经签过名的专辑,但没直接给傅斯舟,而是拿起记号笔,俯身在背面写了什么,傅斯舟没余力去看,只是掏出手机亮了屏,将手机举到脸前,手机的光亮让他喘通了一口气。   傅斯舟接过阮绥音递来的签名专辑,也没提醒他原本要的只是一张签名照:“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他说。   傅斯舟很快转身,要离开这个对于他来说称得上是恐怖的房间。   可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间、脚步都已经落在了走廊透进来的光亮里时,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无法忽略的血腥味有些浓重,并不像是他的心理作用,即便他走出了昏暗的房间,那味道仍萦绕在鼻尖,同时,他听见浴室传来淅沥的水声。   傅斯舟转头看向阮绥音,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我回来的时候遇到陈帆,他说你和段奕明起了争执。”   “只是小事。”阮绥音说,“没什么。”   傅斯舟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说:“听他说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用不用——”   “不用。”   他答得很干脆,傅斯舟却仍未退让,音调也沉了些:“真的没事么。”   阮绥音有些犹疑地掀起眼睫看向他,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在昏暗中灼灼发亮,射出的目光仿佛出膛的子弹,随着一股压迫感势不可挡地溢散,阮绥音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看穿。   阮绥音本能地扶上桌角,咽了口唾沫强行稳住声线:“没事。”   “那就好。”傅斯舟面无表情道,“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他语速很慢,几乎一字一顿,阮绥音竟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警告的意味,很快避开了他灼人的目光:“……嗯。”   傅斯舟这才退出房间,回到客厅,给林森去了条消息:【去查一下,今天下午阮绥音和段奕明在公司为什么争执。】   “你告诉段奕明,一直以来他安排给我的所有工作,我都会去完成,这次节目我也不会中途退出。”   段奕明似乎有服软的意思,吵完第二天便让经纪人蒋楠亲自在阮绥音拍摄杂志封面时过来看他,还带了一束花,但阮绥音并不领情。   他自然是不愿意继续录制,可任何一档节目背后都是无数工作人员的支撑,节目组前期投入了许多资金用来宣传他的加入,即便他愿意赔付巨额违约金,他的突然退出也会令许多人的努力付诸东流。   “但从今天开始,我所有事情的决定权再也不归到他手上了。”   蒋楠还对昨天阮绥音要退出水星娱乐的发言心有余悸,只能好声好气哄着:“当然了!我们一直都很尊重你的意见呀!”   “还有——”阮绥音又开口,“我的账号关于节目的营业博文、跟其他嘉宾的互动,内容都要我先看过再发出。”   “好好好,当然好。”蒋楠连声应下。   话音未落,杂志方的工作人员突然推门进来送品牌方的衣服:“Mercury你试试看,尺寸是按之前量的做,但我看你好像又瘦了点。”   “好,谢谢你。”阮绥音回过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无害的微笑。   他拿起衣服进了换衣间,很快便走出来,工作人员替他整理袖口时,碰到他手腕内侧用来遮疤痕的皮肤贴,便问他:“Mercury你手怎么了?”   正在整理信件的陈帆停了手头的动作,看向这边。   “……不小心划到了。”阮绥音说,“没事。”   “那就好,不过你可得注意这些外伤,听说你过一阵子还要拍摄Van的广告片,要拍手链手镯之类的话,皮肤贴在镜头下面是很明显的!”   阮绥音微抿起唇,他的确没想到这些。   老实说,他甚至没想到自己今天还会站在这里,因为他没想到傅斯舟会在晚上十点两次敲响他的房门,把意识模糊的他拉回现实,更没想到傅斯舟会为下属的女儿向他要一张签名专辑,让他想起还有人在爱着自己。的确,他总是忘了这件事。   “亲爱的Mercury。”耳畔突然响起陈帆拿腔拿调的声音,“如果不算上给你发的786条‘晚安’私信的话,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亲自去见你的场合。或许比起激动、兴奋,更多的是忐忑和畏缩,因为我不能为你放飞数万只机械鹰,我没有引以为傲的学历或相貌,甚至没有一技之长——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真正面对面时,我或许连与你对视的勇气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只有对你的爱超乎其他人。”   “可是就是这种萌生于自卑的忐忑,在见到舞台上的你的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遍又一遍说着“谢谢”的你眼里的真挚和你的歌声一样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量,我非常肯定,即便是我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的爱,也被你珍视着。”   “谢谢你的珍惜。”   陈帆小心翼翼叠起信纸塞进信封,嘿嘿笑着看向阮绥音,摸摸后脑勺:“这女孩写得真好。”   那会儿阮绥音觉得陈帆的笑没那么灼眼了,像春天的微风,让人的心柔软下来。   在阮绥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笑了,唇角扬得弧度几乎难以察觉,但比起镜头下刻意的笑容要生动得多。   陈帆愣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如果他提前知道阮绥音会露出这样动人的笑,他一定会提前架设好摄像头,这样的笑容值得被永久珍藏。   爱的力量——这么说很俗,但事实如此。不知为何,即便拥有数不清的爱,阮绥音却仍对爱有着超乎常人的渴望,于是爱对他的慰藉也发挥着巨大的力量,现在陈帆很切身地感受到。   如果昨晚送他回家的时候自己也能给他念一封信就好了。想到这里,陈帆刚刚的愉悦烟消云散,他是个失职的助理,毫无疑问,连简简单单的约法三章都做不到。   “也就是说,在你明确告诉傅斯舟阮绥音情绪不好、并且他也答应你会去看看阮绥音之后,第二天你还是发现阮绥音的手上多了自残的伤疤?”梁亦驰问陈帆。   陈帆点了点头。   “那你更倾向于是傅斯舟不够关心阮绥音,还是他没能阻止阮绥音?”   陈帆没说话,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显然,阮绥音相当瘦弱、手无缚鸡之力,而傅斯舟健壮高大,如果他知道阮绥音自残并且有心制止,那么阮绥音连拿到刀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看来,要么就是傅斯舟跟阮绥音不过是表面夫妻,以至于傅斯舟根本都不知道阮绥音有自残行为,要么就是傅斯舟知道,但漠不关心。   梁亦驰读懂了他的沉默:“所以现在他和阮绥音的恩爱,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我没那么说。”陈帆立刻否认,严肃道。   楚宴耸耸肩:“这是我们的合理推断。”   “我的意思是,一开始或许是。”陈帆顿了顿,不自然地皱眉,“…但人是会变的。”   “有意思。”楚宴勾起唇,和梁亦驰对视了一眼,“看来我们现在找到第四位嫌疑人了,傅斯舟…”   “——他后来真的爱上了阮绥音。” 第0016章 872封信   “怎么说。”傅斯舟走进办公室,问跟着走进来的助理林森。   “问到了。”林森说,“昨天段奕明和夫人在公司发生争执,很多工作人员和艺人都听到了,公司严令不能外传,但内部已经传开了。”   傅斯舟颔首,林森又说:“平时接什么工作都是段奕明决定,夫人从来不过问,结果昨天去录制节目的时候发现有个他不喜欢的嘉宾,就回公司对段奕明大发脾气,还说要解约。”   “所以,他这样无理取闹,就是因为录制节目碰上个不满意的人?”傅斯舟扯扯唇角,“换句话说,上这种大型节目之前,他都不会为节目做任何准备,甚至连参加节目的有哪些嘉宾都不知道???”   这对于参加一场晚宴都要对所有来宾做好功课的傅斯舟来说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阮绥音平日里在公众面前总是做出一副温柔亲善的模样,私底下使小性子倒是得心应手,只因为自己的喜恶就要闹得翻天覆地。   林森有些没明白傅斯舟因何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立刻得出“无理取闹”的论断,但显然他不合适对傅斯舟的主观评判发表任何意见,便低着头没说话。   “他不喜欢的那个嘉宾是谁?”傅斯舟随口问了一句。   “是徐可阳。”林森说,“在化妆间都闹出了动静,夫人似乎被徐可阳吓得不轻。”   “徐可阳…??”傅斯舟无比疑惑地蹙起眉:“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傅斯舟的确没能记得那天晚上阮绥音实际上从头至尾都没对徐可阳曾是他的朋友这一点表示肯定。   林森仍然低着头,没能做出回答。   傅斯舟停顿了一下,又注意到林森古怪的用词:“吓得不轻???”   不论从哪一个角度,他都无法理解这句话。   “没错,找人去调取了化妆间里的监控之后,我认为那是惊恐的反应。”林森说着,用手机传送过来一个视频。   他应该一早就说有监控视频的。傅斯舟腹诽着,打开手机。   林森说得没错,那毫无疑问是惊恐的反应,但令傅斯舟更加在意的是阮绥音身边那个保镖的一举一动。当夏翎走向阮绥音打招呼时,他只是默默站在门旁边无动于衷,可徐可阳一脚刚迈进房间,他立刻警觉起来,迅速护在了阮绥音身后,做出防御的架势——这一切都发生在阮绥音做出反应之前。   之所以更在意保镖的反应,是因为傅斯舟认为阮绥音的反应并没有那么难理解,毕竟阮绥音经常被“吓得不轻”,他大概本来就胆子非常小,换句话说,阮绥音这个人本来就有些不正常,做出一些不合情理的事也是情理之中。   当然,傅斯舟没有说那个保镖就很正常的意思。只不过两个人同时出现不正常的反应,就更容易让人相信确实有什么地方存在着问题。   徐可阳是亚联盟北部的房地产业龙头徐骋的小儿子。徐家在述京名头不小,产业覆盖房地产、科技、娱乐、甚至是医药。   而徐骋和徐夫人与阮绥音的父母素来交好,这在圈子里人尽皆知,想来徐可阳和阮绥音也是从小玩到大,毕竟他们从小学到高中都就读于同一所学校,甚至还是同班同学。   林森想起什么:“说起来夫人、徐可阳和谢瑜就读的中学也是——”   “仰晨私立学校。”傅斯舟接了话,“你是想说,当年的事情,他们可能知…”   林森微笑:“您知道,像这种贵族学校内部也是有等级的,夫人、徐可阳和谢瑜、以及那件事的核心人员都属于述京最上层的圈子,我想从这方面来说,他们也很可能接触到事件的核心。”   “你说的对。”傅斯舟说,“现在的问题是,我要怎么不着痕迹地向他探询这件事。”   他和阮绥音完全不是那种可以谈天扯地、分享秘闻的关系。   林森微笑着,这个问题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他只是问:“那关于夫人和徐可阳之间的事情,需不需要我去查…”   要么就是学生时代一时冲动造成的决裂,要么就是闯荡娱乐圈这些年积攒的小矛盾,毕竟两个都是众星捧月的豪门子弟,互相看不顺眼了也再正常不过。总而言之,这一点也不重要。   只是不知道阮绥音会不会中途退出节目。傅斯舟思忖着,不过那就是段奕明要去解决的问题了。   阮绥音在自己面前还不得不装着样,而对段奕明这个被他捏住命脉的人自然可以为所欲为。这么一想,傅斯舟倒是愈发同情段奕明。   “用不着,你有你该专注的事情。”傅斯舟很快否决,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桌上的一张签名专辑:“对了。”   除去正面的签名之外,阮绥音还在背面写了生日祝福,只不过他的生日祝福有些特别,不是“生日快乐”,而是“天天开心”。   “把这个拿给赵组长吧。”傅斯舟说,“让他早点回去陪女儿过生日。”   林森顿了顿,随即接过来:“好的。”   傅斯舟没有在军科部待得很晚,早早便回到了新月大厦,回房间拿了钥匙之后便直直去了走廊另一头阮绥音的房间,戴上薄手套,用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   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但他的房间窗帘紧闭、一片漆黑,傅斯舟打开了门旁的灯,走进去。   公选在即,阮绥音能为他提供助力,也能拉他一起下水,如果阮绥音出什么差错,他的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因此他必须确保阮绥音这里没埋着什么定时炸弹。   重要的是,昨晚阮绥音的房间里那股血腥味让他很在意。   桌上还是放着签不完的专辑、数十封信,以及拆信的裁纸刀,傅斯舟翻了翻书桌的抽屉,除了数量惊人的裁纸刀以外就是一些营养剂和药片,看起来阮绥音不吃饭的时候就靠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维持生命。   傅斯舟又看向书桌旁的垃圾桶,拿起桌上的笔翻了翻,用笔尖拨开最上面几张看上去很干净的纸团,目光很快便触及到下面许多沾满了血的纸团,有的甚至已经被血浸透,上面的血迹变成了深褐色。   傅斯舟小心地重新把上面欲盖弥彰的白纸团拨回去,又起身走到他床边,翻了翻床头柜和床底,从床底拉出来一个很大的箱子,里面是一些以他做封面的杂志,没什么特别。   傅斯舟正要把箱子推回去,又停顿了一下。   他抬手揭开最上面那几本杂志,赫然发现下面掩藏的竟是数百个一模一样的深蓝色信封。 第0017章 他朝你将无穷的后悔   那种蓝色深邃却又十分灼眼,大面积在眼前铺开来时让傅斯舟觉得有些熟悉,他回忆片刻,想起自己大抵是在阮绥音演唱会那天的观众席见过,粉丝都举着这种颜色的荧光棒或灯牌,他们好像管这个叫做什么“应援色”,那天林森替傅斯舟去给阮绥音买花的时候提起过,不得不说,这种颜色和阮绥音那双靛蓝的眼睛很像。   粉丝的信,阮绥音看过就会放到那个专门储存信的房间去,也有一些没看完的会放在书桌、床头或是他晚上很喜欢待的露台花园的秋千椅上,只有这些看上去像出自同一人之手的信被单独放在了这里。   傅斯舟拿起最上面的信封打开,信纸也是蓝色的,字体很硬朗,傅斯舟不以字识人,但这毫无疑问是男性的字,说不上来,总之一眼看上去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信的篇幅不长,但短短几句便让人心头涌上难言的怪异。   【我感到匪夷所思。   段奕明怎么能对你做出这样的事?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以什么样的心情?我想不出,最近的他的确很古怪,竟然频频惹你不快,该给他点教训吗?】   显然这是时间最近的一封信。傅斯舟在看到一半时便忍不住皱起了眉,这个写信人的态度让他感到不适。   像一条忠诚又暴戾的狗,他无条件拥护阮绥音,而任何人只要惹得阮绥音稍稍皱起他那漂亮的眉毛,这条狗就要扑过去疯狂撕咬。   唯我独尊,不容忤逆。高高在上的人们总是深谙此道,就连他们的狗也是。   时间不早了,傅斯舟看了最近的四五封之后便将信原封不动放了回去,盖上杂志,又将箱子推回原位,很快离开了阮绥音的房间。*   阮绥音回到公寓时已经很晚了,玄关、客厅、甚至是客厅旁的过道以及餐厅的灯都亮着,傅斯舟总是这样,走到哪里灯就要开到哪里,怕黑似的。   怎么可能呢。阮绥音在心里笑自己。事实上他认为傅斯舟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怕”什么的,他那么强壮、那么高大——阮绥音自顾自地把躯体的健硕和心灵的强大对等。   屋内亮如白昼,阮绥音忍耐着不适走进去,傅斯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文件,见他进来便很快开口:“有时间吗?”   “什么事?”阮绥音拿起杯子,接了杯温水才走过来,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那个杯子让他的两只手有地方可放,他并拢膝盖,坐得很端正,略显拘谨。   “亚联盟和阿斯兰德、菲尔伽打算举办一场联合慈善汇演,邀请各个国家的一线艺人登台演出,演出所得将会全部换成物资送往极洲。”傅斯舟开口。   闻言,阮绥音端起杯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始终没与傅斯舟对视:“是吗。”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他在评议院的哥哥应该比自己消息还灵通,会告诉他才是,可他看上去并不知情。   “只是现在还在评议院送审阶段,估计还有的商讨。”傅斯舟说着,不动声色地趁他若有所思的时候盯着他看。   他银灰色的及腰长发被一条黑色发带揽在脑后,散落额前的碎发轻轻贴着脸颊,脸上还带着略有些浓的妆,像是今天的工作需要。   有那么一会儿,傅斯舟的目光在他微垂的银色长睫和眼尾的两颗泪痣上打转,甚至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反应回来时,才连忙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他,却仍看不出什么能流那么多血的外伤,直到他抬手轻拂耳畔的碎发。   精致的镶珠袖口从他纤细的小臂往手肘滑,傅斯舟这才看见他手腕内侧一块用来遮疤痕的皮肤贴。   如果不是他皮肤太苍白,与那适应大多数人肤色的皮肤贴产生了一点色差,傅斯舟恐怕没那么容易看出来。   “手怎么了。”傅斯舟问他。   他微扬起眼睫,却仍然不看傅斯舟,只是停顿了一下才答:“昨晚用裁纸刀拆信封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没事。”   “伤口不能一直用皮肤贴捂着。”傅斯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起身去储藏室拿出了医疗箱,很快回到客厅,在他身前蹲下,“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有些愣怔,一时没做出反应,直到傅斯舟伸手握住他手臂时,他才猛地抽出手,慌张地躲闪开:“没事,不用那么麻烦。”   “怎么会麻烦?”   见他反应那么大,傅斯舟越发觉得不对劲,语气开始显出强硬的意味,随即再一次伸出手,他却噌地站起身:“我说了没事——!!”   傅斯舟扯扯唇角,缓慢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没说话。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阮绥音喘着粗气迅速平复了一下情绪,避开了傅斯舟过分凌厉的目光:“抱歉…我有点累…”   他说着就要转身逃开,手臂却被傅斯舟紧紧抓住。   阮绥音惊恐地回过头看向傅斯舟揪着自己的手:“放开我……”   在傅斯舟看来他的反应有些过激,他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着,似乎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尽管那根本不足以反抗傅斯舟分毫,实际上,傅斯舟几乎没用劲。   他另一只手颤抖着胡乱扒着傅斯舟的手指,傅斯舟置之不理,只是翻过他的手腕,一把撕下了皮肤贴,冷眼看向他手腕内侧的一道割伤。   “放手…!!”他几乎是对傅斯舟尖叫道,因为恐惧而放大的瞳孔剧烈抖动着。   为他包扎原就是托辞,确认了他的伤之后,傅斯舟便很快不耐地松开了手。   但他松手之后,两腿早已发软的阮绥音也失去了借力,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却仍不忘瑟缩着往后退,望向傅斯舟的目光满是戒备,像看一头可怕的怪兽。   傅斯舟冷眼俯视着他,老实说,这一刻他对阮绥音的厌恶达到了第一个峰值。   养尊处优的豪门少爷,万人宠爱的大明星,都到了二十好几的年纪才滞后地叛逆,明明就过得足够美满,竟然还学着别人自残,只是要说图个有趣也就罢了,这伤口也未免太深了些。   左不过是因为和段奕明有争执就耍些小性子,傅斯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可笑的事情,也不想理解,只淡淡开口:“你觉得如果这种奇怪的伤口被发现,或者是贴着皮肤贴被拍到,会引发大众的什么揣测?阮绥音?”   “让我猜猜,多半是我们的婚姻不美满,我对你不够体贴,甚至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然后再把我打成国民罪人,就像你自己不想吃饭导致体重下降,粉丝却一拥而上攻击段奕明、攻击你的经纪人、你的助理一样。”   “反正他们是不会把罪责归咎于你的,所以你可以尽情任性,不用考虑别人,不是吗。”   傅斯舟一向是个足够克制冷静的人。   但在看见阮绥音伤口的那一刻,他却无可抑制地暴躁。这样的阮绥音让他想起一些人,一些只凭自己的喜恶和情绪好坏就为所欲为的人,他们从不考虑自己荒唐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因为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的死活。   那一刻,傅斯舟深信阮绥音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我想你也不会在乎,如果你真的就这么死了,那些在乎你爱你的人会有多痛苦。”傅斯舟咬牙道,“因为你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至极的人。”   死的人可以一走了之,因为他们再也感受不到任何,而留下来的人才是生不如死。傅斯舟深谙这一点。   爱阮绥音的人那么多,可他却真的可以不管不顾、将所有的牵念和心意都抛诸脑后,仿佛是孑然一身一般地要赴死,傅斯舟为在乎他的人感到不值。   傅斯舟原本以为阮绥音会像和段奕明发脾气一样,和自己大吵一架,可是没有。   他只是逐渐冷静下来,脸上的惊吓慢慢淡下去,胸膛也不再剧烈起伏。   然后他抬手扶上沙发,站起身,缓缓抬起头。   他突然笑了:“——你说得对。”   傅斯舟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脸上的确露出了笑,一个相当诡异的笑。   “你说得对。”他紧接着又说了一遍,“都是我的错。”   傅斯舟看见他流落的眼泪划出一道道亮晶晶的银光,划过他上扬的唇角,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脸上交汇,让他看上去像是疯了。   其实阮绥音只是突然释怀了。   长久以来他一直一直问天问地问自己: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只有我必须要承受这一切?   而今晚,傅斯舟终于给了他答案:长久以来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遭遇都无法归咎于任何人。   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可笑的,亟待纠正的错误。   【作者有话说】   章节标题:陈奕迅《等》,作词:郑国江 第0018章 【重写/替换完成通知】   2023.6.6对之前写的不满意,继续写写不下去,只能全部推翻重写,前17章已经替换完成。   整篇文已经面目全非,如果还打算看需要清除缓存之后从第一章 开始重新看,取收随意不用告知。   没变的:主线、主旨、重要剧情内核、所有版本文案写过的剧情大改的:叙事手法、细节刻画微调的:部分人设、感情线——新版也没有很满意,但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篇文写更好了,只能说这版是我现在能力所及的最好 第0019章 看不见 听不到 爱不了   其实对阮绥音说出那通话的当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傅斯舟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阮绥音手腕上伤疤的那一刻,他失控了。   就像无数次看到哥哥自残时一样。   起初他抱着哥哥嚎啕大哭求哥哥别离开,后来他开始激愤地指责哥哥懦弱自私,最后他也疯了,跑去厨房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威胁哥哥说要死就一起去死。   心理医生说他最近状况的确不太好,因此他宽恕自己过激的情绪反应,但至少,他不该把自己和阮绥音表面的和谐关系击碎,这会招致更多麻烦,他实在太不冷静了。   “傅首长。”   “傅首长?”   “傅首长…!”   傅斯舟猛地回过神:“…抱歉。”   或许是失眠的缘故,整个上午他的办事效率都很低,现在甚至直接在重要的会议上灵魂出窍。   他花了几秒找回他们正在讨论的问题,勉强接上:“…再追加两万把USP手枪和一万五千杆MAS49半自动,USP内衬第二版钢架,用复式弹簧。”   脑袋有些空白,傅斯舟停顿了一下,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   “时间有些紧,赶制的话斯泰尔或许会比AX50要容易,但精密度远远比不上…”一个中将说。   “我已经联系了陆氏翎东的军工厂。”傅斯舟扶上额头,“还在等回复。”   “可陆氏…”   “极洲地势险峻,高军团长已经明确说过必须保证狙击精密度,不可能替换AX50。”没等回话,傅斯舟就站起身,“今天先这样。”   他在实验室待到了晚上十点,有时面对那些繁琐的弹药配比和设计图,他也会想念在军团的日子,或许那种更加依赖肢体的工作更适合他,他的大脑经常不在状态,但肌肉不会。   不过没办法,他大脑的毛病最终还是波及到了整个躯体,他几次出任务都险些出了状况——在黑暗的地方他会毫无征兆地动弹不了、甚至呼吸困难,当然其他人没有发现,他趁自己还能掩饰的时候借着军功向高军团长提出了调往军科部的申请。   “傅首长,回新月大厦吗?”   坐上车,司机问傅斯舟。   “…稍等。”傅斯舟掏出手机,给陈帆去了个电话,挂了电话才开口,“去水星娱乐。”   司机有些意外,和坐在副驾的林森对视一眼,林森没说话,只微微伸了伸下巴,示意他照傅斯舟说的做,别多问。   “你回来这么久,终于有空来见我了!”   阮绥音刚推开门,坐在沙发上的制作人Klein就冲他开口。   Klein是个30岁不到的青年,留一头黑色及肩卷发,他不知为何执着于在那张原本很清秀的脸上留胡茬,或许那样看上去更老成、富有经验一些,音乐圈论资排辈很大一部分都是依年龄来的,这是个不太好的传统,至少照阮绥音的御用作词人唐巧的话说,圈子里不乏Klein这种天赋异禀的人,他们初出茅庐时便已然超越了一些不思进取、只会拿入行时长说话的前辈们。   阮绥音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演唱会刚结束,堆了一些工作,确实有点忙。”   “怎么新婚几天反倒更瘦了。”Klein也坐回了沙发上,手里转着笔打量他,“你可是个大宝贝,看看楠姐和你那个新助理都急得跟你一起瘦了,说真的,不会真像网上传言说的一样,是和傅首长感情不和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阮绥音在心里说。   “你转行当狗仔了么。”阮绥音只能开着玩笑糊弄过去。   “好吧好吧,说正事。”Klein笑道,“今天发出来的采访我看了,诶——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现在都会自己给专辑填充附加概念了!傅首长是不是都快感动哭了?”   “……”阮绥音不想说话了,面前这个眉飞色舞、看上去又年轻又老的人嘴上说要说正事,却还是扯回了傅斯舟的话题。   “不过你怎么还给我加戏啊,我什么时候不同意你改主题了?我一直都很支持你的好吗?”   “悄悄告诉你,我现在都是你和傅首长cp超话的粉丝大咖了,说真的,我都在脑子里给你们写了好几首歌了!”   “留在脑子里就好。”阮绥音面无表情道。   Klein笑,终于说回了正题,“现在专辑已经做好了两首歌,还有两支曲在唐巧那边填词,主打歌还是空着,不过老实说,我打算就往你采访说的那个方向做。”   “嗯,可以。”阮绥音绕起头发,“但这首曲我想试试看自己来写,阿泰的风格…总觉得不适合这个主题,填词还是给唐巧。”   “我也是这么想,你先写写看。”Klein点头,“不过现在我是有想到上一张专辑里那首跟NALA的合作曲,当时反响还蛮不错的,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想法…”   “你想再出一首合作曲。”阮绥音问。   Klein点头:“但我想你可以另找一个人,给大家一点新鲜感…对了,你不是在参加那个音乐节目吗?要不要考虑你跟出席节目的其他歌手培养培养感情,拐一个过来?”   阮绥音沉默着,Klein又自顾自道:“叶真专唱苦情歌,跟我们主题不符,隋风就是个没感情的高音机器,也跟你搭不上,Saber一个说唱歌手跟你站在一起想想就很古怪,那就还有徐…”   “我再考虑考虑。”阮绥音打断了他,“现在节目也才刚录了一期,跟大家都还不熟悉。”   阮绥音和Klein谈了谈新专辑的各项事宜,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陈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有保镖等在门口。   走到电梯口,保镖刚刚按下电梯按钮,阮绥音就听见身后传来段奕明的声音:“绥音。”   电梯门适时打开,阮绥音就像没听见一般迈步要走进电梯间,手腕却被段奕明一把抓住。   阮绥音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段奕明很快松开了他,看向他贴着皮肤贴的手腕,微微蹙起眉。   “你先下去停车场等他。”段奕明对保镖说,“我有事和他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阮绥音冷冷道。   段奕明没理他,只是看向站着没动的保镖:“我让你先下去。”   保镖仍然没动,只是看向阮绥音,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听不见我说的话吗??”说的话接二连三被这两个人当耳旁风的段奕明一下子暴躁起来,甚至没注意到身后另一部电梯的门也打开了,而傅斯舟和陈帆从里面走出来。   他只是恼羞成怒,失态地指着这个总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早已让他忍无可忍的保镖的鼻子:“还是你现在不只是个哑巴,就连耳朵也聋了??!”   “段奕明!!!”   阮绥音立时怒吼出声,声量甚至盖过了比他高半个头的段奕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显然,没有人顾得上出现得非常不是时候的傅斯舟,陈帆半张着嘴看看那三个人,再尴尬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傅斯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阮绥音的又一声怒吼吓得身体一抖。   “道歉!!!”阮绥音一把将保镖拽到自己身旁,瞪着段奕明怒得几乎要破音,陈帆敢说,他今天的愤怒程度比之前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刚刚电梯门打开时看见的这场面已经足够有冲击力,那么此刻当瘦弱得风一吹就能倒的阮绥音一把攥住段奕明的衣襟时,一向冷静的傅斯舟都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保镖似乎是觉得他不值当为自己大动肝火,抓住他手臂比划了两下,说自己没关系,但他并未听进去。   他那可以冲破演唱会场馆屋顶的声线此刻全都压在了尖锐的怒音上,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我让你给他道歉!!!”   阮绥音是一个温和、柔弱、逆来顺受的人。   因此当私生粉闯进他房间之后,他没有追究对方的任何过错。   当傅斯舟撕开他的伤疤冷酷地嘲讽他指责他时,他只是平静地回答“你说的都对”。   当徐可阳不怀好意地靠近他、唤醒他的噩梦时,他只是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没想过回击。   而一个弱者被中伤时,傅斯舟第一次在阮绥音身上看到了一种坚韧的强硬。他就像一个反过来保护自己骑士的王子,费力地提起对他而言太过沉重的利剑,不管不顾地挡在了前面,锋芒毕露。 第0020章 光线   “——抱歉。”段奕明很快败下阵来,“我不该说这种话。”   傅斯舟走上前,阮绥音似乎这会儿才发现他在这里,看向他的目光露出一丝诧异。   “回家吧。”傅斯舟说,揽着他走进电梯,陈帆和保镖也跟在后面,而直到电梯门合上,段奕明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Mercury再见!早点休息!”   傅斯舟替阮绥音关上车门,陈帆隔着车窗跟他道别。   保镖没动作,只是站在车旁看着他,他也看着保镖,直到车子发动。   “你怎么来了。”阮绥音靠上椅背,问傅斯舟。   傅斯舟很快答:“我刚刚在附近有个饭局,听陈帆说你在公司,我顺路来接你。”   闻言,刚刚跨越半个江北区绕到下湾区来、现在还要开回到江北区的新月大厦的司机忍不住将迷惑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林森,林森递了给他一个无声的微笑,示意他和自己一起无视傅斯舟不打草稿的谎话。   阮绥音沉默着。他不知道傅斯舟是不是对他昨晚的过激态度感到有些愧疚,才对自己过分“体贴”,之前他可没闲心来接自己回家,即便顺路。   而阮绥音不关心这些,只是掏出了信件拆开翻看,尽管他不知道傅斯舟为什么每次在夜晚坐车都要打开后座的灯,但至少这很方便他看信。   车驶上了跨江大桥,风有些大,司机关上了车窗,阮绥音很快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腻,并且逐渐浓郁起来。   阮绥音忍不住掩住鼻子,开口:“…你买了什么甜点么。”   “什么?”傅斯舟顿了顿,“没有,你没吃晚饭?那现在去买——”   “车里有奶油的味道。”阮绥音打断了他。   “啊…”前排的司机突然开口,“是我买的,刚刚在水星娱乐楼下等傅首长的时候,我在旁边蛋糕店买的,就想着带回去给我儿子…”   傅斯舟瞥了阮绥音一眼,他脊背直挺着靠在椅背上,紧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舒服。   “夫人不喜欢甜品。”林森提醒道。   又没让他吃,连闻都闻不得么。傅斯舟腹诽着。   “抱、抱歉…”司机慌了神,“那我…”   “…没事。”阮绥音打开了车窗,将脸转向外面。   江上的夜风一下子灌进来,有些凉,但稀释了空气中甜丝丝的味道,阮绥音好受了点,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衬衫。   脑子里晃过今天早上做的、已经做过很多次的噩梦。   徐可阳还是那样,笑起来阳光明媚,只是在阮绥音的梦里他总是笑着笑着就突然七窍流血,长出尖利的獠牙,皮肉也迅速腐烂,露出森森白骨的手里总会端着一个颜色鲜艳、爬满蛆虫的奶油蛋糕,对阮绥音说:“你这么瘦,要多吃点才行呀。”   他没觉得很冷,只是想起徐可阳就忍不住打了个冷噤,然后身前突然一重,被盖上了一件过分宽大的西服外套。   阮绥音也没拒绝,只说:“我不知道你还抽烟。”   衣服上有烟味,但跟段奕明爱抽的那种薄荷味的烟不太一样,味道醇厚,像老牌的烤烟。   “只是不在你面前抽。”傅斯舟说,其实他烟瘾很重。   毕竟阮绥音有一把要上亿万保险、可以说是国家宝藏的金贵嗓子,让他吸二手烟无异于在珍稀植物保护区放火。   阮绥音笑笑,脱口而出:“段奕明也是。”   话音刚落,阮绥音就皱了一下眉,他完全忘了自己刚刚才和段奕明大吵了一架。   “段总在你的事情上一直都是妥帖的。”傅斯舟说。   阮绥音不置可否:“只是有时候我搞不懂他。”   “别的我不知道,但他今天说的话…我想不是有意的。”傅斯舟中肯地说。   “我知道。”阮绥音说。   “你对那个保镖很上心。”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他是个很负责任的保镖。”   阮绥音不动声色地回避了自己话里的重点,傅斯舟也没再多问,只说:“看得出来。”   “昨晚。”片刻后,尽管阮绥音看上去并不想从信里分出注意力,傅斯舟还是开口,终于进入了正题,“我说的话有些过了。”【过了】   阮绥音暗自揣摩着这两个字,这意思也就是说傅斯舟并未觉得他说错了,只是觉得说过了,或是觉得不该说出来。   “没有。”阮绥音甚至没有从信里抬起头,“你说的一点没错,不用道歉。”   傅斯舟不知怎么感觉他咬字很用力,此时的他周身的气氛给傅斯舟的感觉阴森又低沉,令人不寒而栗。   其实比起事后假惺惺的道歉和找补,阮绥音更希望傅斯舟可以别再打扰自己。毕竟伤害已经造成——傅斯舟昨晚把他吓得不轻,他做了一早上的噩梦,这对他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抵达新月大厦。   电梯门打开时,阮绥音一脚刚跨出去,外面走廊的灯突然闪了两下,随即和电梯间里的灯一起灭了,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阮绥音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窗外,这一片都黑了。   “停电了。”他淡淡道。   阮绥音扶着电梯门摸索着走出去,傅斯舟却没一起出来,阮绥音诧异地回过头,借着极其黯淡的月光和他长期浸没于黑暗练出来的夜视能力勉强辨认出电梯间角落佝偻的黑影,傅斯舟一直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但阮绥音能听见他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不走么。”阮绥音问他。   “……走。”半晌,傅斯舟才动了一下,他抬手扶着墙面,好不容易迈出两步。   阮绥音回身继续往家门走,却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闷响。   “怎么了?”阮绥音又走回去,发现傅斯舟整个人倒在墙边的地上,却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只是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像什么病发作了之类的。   “心脏病?”阮绥音猜着问他,“哮喘??要吃什么药吗??”   他没回答,阮绥音觉得他听上去有些呼吸困难,也顾不上什么,俯下身要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或是找找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药。   阮绥音的手刚刚碰到他肩膀,他立时甩臂将阮绥音掼倒在地,力气很大,阮绥音被他摔出去,一时间摔懵了。   走廊的灯突然亮了,大厦启动了备用电源,刺目的灯光霎时倾洒下来,像倒灌的潮水。   傅斯舟终于喘通了一口气,意识回转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倒在自己不远处的阮绥音。   “抱歉…”傅斯舟连忙站起身要上前去扶他,伸出的手却被他一闪身躲开,他惊魂未定的目光匆匆扫过傅斯舟的脸,显然被吓得不轻。   “我不是有意——”   阮绥音知道他不是有意的。   实际上傅斯舟这种人他可以说得上是相当了解,他们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或多或少有些暴力倾向,并且无法克制自己因情绪失控而使用暴力。   最可怕的是,他们大都拥有十足的力量,就好比傅斯舟这样,当他们失控时,所造成的伤害可以非常严重、甚至是毁灭性的。   “别碰我。”阮绥音忍着疼痛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踉跄着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求你了。”   他很害怕,险些惊恐发作,和傅斯舟共处一个空间让他感到越来越恐惧,光是傅斯舟那庞大的身躯接近他就忍不住发抖。   “——对不起。”傅斯舟收回了手,站在原地,冷汗从他鬓角淌下来,让他想起他其实可以为刚刚的自己解释。   该从哪里说起呢,是仰辰中学那起恶劣的强奸案还是那些不肯说出真相的沉默证人,是他那上吊而死的哥哥还是他源起于这些创伤的逆向感光性休克呢,好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觉得阮绥音并不想听,而他也不想向阮绥音袒露自己的弱点。   毕竟,他宁愿做一个令人恐惧的暴力狂,也不想被看作一个任人宰割的弱者。   阮绥音以他为圆心画了条半径最大的弧,快步绕过他进了家门,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然,被当成可怕的怪物避之不及,也并不好受就是了。 第0021章 呼救   第二期节目很快便开始录制了,这次录制没有演出,主要是确定第二次公演的演唱曲目。二公需要每位嘉宾从其他几位嘉宾中选择一位演唱他的曲目,可以稍作改编调整,展现不同风格的演绎。   陈帆推开化妆间的门,怀里抱着两束除了包装纸之外几乎一模一样的蓝色玫瑰,阮绥音眼都没抬,冷冷道:“谁送来的。”   “…段总…和谢瑜。”陈帆干笑了两声。   正要把花放到他面前的台子上时,他皱起眉开口制止:“扔出去。”   陈帆一愣:“都…扔吗…?”   扔了还不行,还要扔出去。陈帆感受到了他的抗拒和嫌恶,正要说什么,保镖已经大步走上来接过了陈帆怀里的花,迅速扔出了化妆间。   陈帆酝酿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Mercury…其实段总挺关心你的,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他是真心想认错…”   很长时间过去了,陈帆以为他不会再回自己话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信纸。   “——你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对我道歉吗。”陈帆没说话。   “因为他知道我最讨厌别人的道歉。”阮绥音冷冷道,“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是…”陈帆小声开口,“那昨晚你又为什么要为保镖先生要段总道歉呢?”   阮绥音愣了一下。   “道歉的确没办法消除已经造成的伤害,但有时候,道歉是为了让你知道,对方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并且承认自己做错了…”陈帆说,“你会为保镖先生要道歉,就说明你心里其实也在等一个道歉,不是吗…?”   阮绥音沉默了,陈帆接到了个电话,随即很快出了化妆间,怀里又多了一束蓝色玫瑰。   阮绥音以为他把段奕明那束捡了回来,皱起眉正要发作,又发觉这束包裹的织金黑纱和段奕明那束不太一样。   “是傅首长送来的。”陈帆说,这一次终于顺利把花放到了他面前。   阮绥音抿紧唇。   恐怕半个述京的蓝色玫瑰都被这三个人买了。但他觉得这毫无意义,就像打他一耳光再给一颗糖。   他只希望这三个人能别再来烦他。   陈帆没注意到他显而易见的不悦,只问他:“Mercury你今天想选唱谁的歌呢?楠姐和Klein那边也商量了一下,首先可以排除Saber和夏翎,毕竟说唱和摇滚跟你的风格完全没关系。”   阮绥音呆了约莫半分钟,似乎在思考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又低头继续看信。   陈帆也习惯了他这种游离的状态,没多说什么,一直到节目开始录制。   主持人站在台上宣读这一轮的规则,节目赛制总会用一些胡编乱造的花哨代词和严谨却弯弯绕的语句来表述,阮绥音端坐在嘉宾席上,以为自己聚精会神在听,但实际上那些冗长的话语只是到他耳朵里转了一圈便溜了出来,根本没过脑子。   等主持人话毕,工作人员将一个黑箱端到他面前,他却压根儿不知道现在是在干什么时,才发现自己灵魂又出窍了,但刚刚飘去了哪儿,他也不知道。   而场下听见规则的陈帆急得团团转,也没人可以说话,只能给经纪人蒋楠去了电话说明情况。   “楠姐楠姐,对啊我在录制现场,刚知道唱谁的歌不是由Mercury自己选,是由抽签决定,这可怎么办?”   他和蒋楠都没想到阮绥音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六位歌手要根据上一期演出的视频在网络上播放量高低的顺序抽取号码球,并将在下一次演出中演唱号码球对应嘉宾的歌,而具体演唱哪一首歌,将由两位嘉宾协商决定。   这档节目包容性很强,几乎在每个音乐领域都邀请了至少一位歌手。   但如果要从其他歌手的歌里选一个来翻唱,显然阮绥音不可能说唱,更不可能唱摇滚乐。   此外,他的歌素来不涉及情情爱爱,恐怕唱不好叶真的苦情歌,也不可能选徐可阳,那就只剩下热衷于炫技的隋风了。   隋风是所有嘉宾中出道时长最久的,他的唱功没话说,音色沉厚的同时又有极广的音域,但他唱歌往往都是在冷漠炫技,少了些感情色彩。对于阮绥音来说,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也别无选择。   可眼下阮绥音有很大的几率不能抽到这个唯一的选择。   阮绥音是第一个抽取的,在抽取之前,主持人问他:“Mercury最想抽到哪一位嘉宾?”   陈帆看向台上的阮绥音,他看向主持人的目光露出一丝迷茫,像刚刚睡醒。   “抽到哪一位嘉宾…”阮绥音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主持人的话,仿佛上课开小差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差生。   “抽到哪一位,下一次公演就是唱他的歌了哦。”主持人笑着说。   既然是这么简单的规则,刚才又何必说那些长篇大论。   “——都很好。”阮绥音好不容易才做出反应,随即弯起眼睛,“其实大家的歌我都听过不少,都很喜欢,不论抽到谁我都会努力完成的。”   如果抽到Saber,他一定会后悔之前没退出节目。阮绥音心说,伸手从黑箱里摸出一个小球,幸而不是Saber,他不用因为节目组这种离奇的操作贡献自己的演唱黑历史。   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就紧接着发现自己抽到的是夏翎。   阮绥音呆了一下,愣愣看向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嘉宾中端坐着的夏翎,她转着拇指指根的黑色戒指,也看着阮绥音。   “完蛋了…竟然抽到了夏翎…”陈帆扶额,对着电话那头说,“可以把这一段剪掉重新抽吗……是…我也知道不可能,但相比之下让Mercury唱摇滚乐才更不可能吧…”   其他嘉宾也进行了抽取,被问到希望抽到谁的时候,夏翎、叶真和徐可阳的答案都是阮绥音,但最后,夏翎抽到了Saber,叶真抽到了徐可阳。   “乱套了乱套了,全乱套了…”旁边几个嘉宾的经纪人或是助理也在哀嚎,“这期节目真的能播吗……”   但陈帆还来不及想太多,场上就传来徐可阳的声音。   “没想到真的能抽到绥音,我好幸运。”徐可阳从箱子里抽出写着阮绥音号码的球,举起来向大家展示时,阮绥音那向来无懈可击的表情管理都出现了一丝裂纹,但在镜头前,他还是很快露出了标准的微笑。   “徐可阳抽到了Mercury的歌…”陈帆绝望地说,“楠姐,我有点担心Mercury…”   作为刚出道就一炮而红的超人气歌手,阮绥音不像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一样要迎合市场去做音乐,也正因如此,每一首歌的制作都有他的亲自参与,融合了他自己的观念和情感,就像他的孩子一样。   陈帆不知道阮绥音和徐可阳有什么过节,但他很肯定阮绥音不喜欢徐可阳,不可能会希望徐可阳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公开演唱他的歌。   最后Saber抽到了隋风,隋风抽到了叶真,抽取环节结束,除了徐可阳之外,转场时走出镜头外的嘉宾们都面露难色,甚至还问了节目组能不能剪辑一下重新抽取,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节目组想要的就是意料之外的反差感,好比总唱悲歌的阮绥音唱摇滚,不谈感情的隋风唱苦情歌,苦情天后叶真唱活力四射的快歌。   至于Saber能不能飙高音、夏翎会不会说唱这类问题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阮绥音仍然坐在嘉宾席上一动不动,陈帆走上前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陈帆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把保温杯递给他,直到他突然笑了一声。   事情总是能更糟糕的。阮绥音突然对生活产生了一丝兴趣——想看看未来还能烂到什么程度。   工作人员走过来,把他请到一个小的房间,录制他和被他抽取的夏翎沟通的环节。   夏翎大抵是阮绥音在这个节目里最有好感的人,这是由于夏翎的性格以及与人相处的方式,她不冷淡也不会过分热情,爽朗直率又很能照顾别人的感受,能让人感到很舒服。   “你应该不想抽到我吧,”夏翎操着一口烟嗓,靠在沙发上笑着看他,“不过你不用有压力,我乐队的其他伙伴会尽量配合你的,他们也是你的粉丝来着。”   “谢谢你…”阮绥音愣愣地点头,目光落在夏翎卷起的皮衣袖口露出的两条手臂上的黑色羽翼纹身。   很漂亮,阮绥音忍不住用眼睛去数上面的羽毛,然后夏翎絮絮叨叨的一堆,他只听进去了最后一句。   “所以就我的看法的话,我觉得我的《Swan Song》这首最适合你,在改编这块我也会和你一起来,你觉得呢?”   “我听你的。”阮绥音点点头,顺从地说。   反正他也懒得自己决定。   “那就ok了。”夏翎打了个响指,“不过还蛮可惜的,我本来很想唱你的歌,但既然这次没机会,就只能下次一起合作了。”   “嗯…嗯?”阮绥音眨了一下眼睛,“你想选我的歌吗…?”   “当然,我很喜欢你。”夏翎笑,“谁不喜欢你呢?”   比如傅斯舟。阮绥音不知自己怎么又一次想到了傅斯舟,但这一次很合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傅斯舟毫无疑问是首当其冲,傅斯舟就是这样一个不甘愿从众的怪人。   和夏翎听了一遍歌,谈了谈编曲的想法,夏翎便被工作人员领去了Saber那边,而阮绥音就留在房间里,徐可阳还在和叶真谈话,阮绥音便先去了后采间后采,再回到房间时,徐可阳已经坐在里面了。   看到徐可阳那甜得发腻的笑时,阮绥音只觉得自己刚刚被夏翎提起来的好心情霎时烟消云散,沉入水底。   阮绥音坐下之后,徐可阳还拉了拉椅子,坐得离他很近。   阮绥音今天录节目之前只吃了一些营养剂,但此时胃部又翻涌起来,他努力克制住没有皱起眉头。   听不进去徐可阳在说什么,面对徐可阳的每一秒都煎熬至极,阮绥音只想赶紧结束和他的交流,便直入正题,“有想过选哪首歌吗。”   “啊…其实我已经想好啦,我想要选你的那首《呼救》。”徐可阳弯着眼睛。   闻言,原本在极力躲避着与他视线交汇的阮绥音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这首歌是一年半前阮绥音为一个因遭受校园霸凌而自杀的中学生所写的,全曲沉郁又抑压,表达的是被孤立的孩子晦暗无光的心境,结尾扬起的高音是整首歌唯一的高潮,既是求救,也是绝望的控诉。   这首歌一度引起了轰动,在国内外都有极高的反响,甚至促成了相关部门对校园霸凌现象的重视。但阮绥音从未在公开场合演唱这首歌,至今也只有录音室版本。   “可以吗?绥音?”见他不答话,徐可阳又说,“我真的很喜欢这首歌…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一定会努力唱好的。”   阮绥音又一次在徐可阳面前逃跑了。   他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到镜头外,飘出房间,飘到云上去,他甚至不知道这场谈话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直到录制结束,他知道徐可阳想要的结果已经达成,因为在镜头下的、他的肉体,无法质问徐可阳,也无法驳斥徐可阳,只能僵硬地扯起不知多难看的笑:“当然可以呀。” 第0022章 事不关己   后来陈帆总会想起那一天。   如果那时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可以担保,他会不顾一切地带着阮绥音逃出节目录制现场,逃离徐可阳。   他会对阮绥音说,我们不要管这会给工作人员带来什么麻烦、不要理退出节目会辜负多少人的期待、不要考虑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就为自己一次,就这一次。   但是没有,他只是眼睁睁看着阮绥音无声地挣扎。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都离开了房间,就连陈帆也不见了,意识到自己正和徐可阳两个人待在房间里时,阮绥音站起身要走,手臂却被徐可阳一把抓住,他险些往那边摔下去。   “不跟我好好道别再走吗?”徐可阳笑着,伸手抚上他颤抖的肩膀,“你还是这么没礼貌呢。”   阮绥音整个人都僵住了,连一个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也无法开口,只能任由徐可阳的手游移到他颈间,攥住他的头发。   “不论怎样在镜头下也给我正常一点吧,跟你说话就要回话啊,木呆呆地扮出一副不熟的样子是想要怎么样。”徐可阳沉了声,突然猛地拽了一下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看向自己,“我们不是朋友吗??”   阮绥音猝不及防尖叫出声,惊恐万分地一把将他推到地上。   听见尖叫声,保镖一脚踹开了房门冲进来,扶着阮绥音的肩膀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怎么了?没事吗?】保镖打着手语问他,但他颤抖的目光胡乱地四下游移,根本没有聚焦。   门外紧接着又传来陈帆的声音:“傅首长,Mercury就在里面呢!”   今天节目开始录制得晚,傅斯舟从一个饭局离开之后给阮绥音拨了个电话,正在录制的他没能接到,傅斯舟便又拨了电话给陈帆,问到录制差不多快结束了,便过来接他。   结果刚进门,两个人就看见徐可阳跌坐在地上,而阮绥音惊魂未定地木在一旁。   陈帆第一时间便冲到了阮绥音身边安抚他,而傅斯舟见徐可阳一直倒在地上舍不得起来,怕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看见,只好走上前去扶他。   “绥音…”徐可阳抓着傅斯舟的手臂站起来,捂着自己磕破的手肘,“以前的事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阮绥音说不出话,只是后退了两步,紧紧攥着保镖的衣袖躲在他身后。   并不是道歉就一定能得到原谅。陈帆在心里说,但没说出来,并不是不敢说,只是不想给阮绥音添麻烦。   “抱歉,他最近太累了。”傅斯舟只能开口对徐可阳说。   阮绥音缓慢地抬头看向傅斯舟,有些诧异。   “没事…绥音也不是故意的…”徐可阳垂着头说,“既然绥音不想见到我,我还是先走吧…”   傅斯舟点点头,随即走到阮绥音身前,陈帆自觉地退开了些,顺带拉着保镖一起跟在徐可阳后头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还好么。”傅斯舟问,还扫视了一圈,幸而房间里没有摄像头。   “为什么要替我道歉?”阮绥音冷不丁冒出一句,起初是冷冰冰的,可到尾音却溢出一丝委屈,下一句甚至带上了哭腔,“我没有做错…”   一碰上徐可阳的事情,他的大少爷脾气就又上来了。傅斯舟腹诽着,道:“我没有说你做错了,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和他计较,反正节目结束之后,你们也不会再有交集。”   阮绥音咬紧了牙,傅斯舟又开口安慰:“况且,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   他只想让阮绥音别再闹了。他不在乎徐可阳如何,但他在乎徐可阳的父亲徐骋,徐家在述京树大根深,他一句话便可以决定评议院内投的数张选票。   可话还没说完,他脖子突然一紧,阮绥音猛地扑上来掐住了他的脖子,怒得牙齿都打颤,发红的眼睛溢散凶光,那虚张声势的样子倒是惊了傅斯舟一下,可惜他实在力气太小,傅斯舟根本不痛不痒,就像系领带的时候不小心被自己勒了一下。   “你凭什么说这种话???”阮绥音咬牙切齿地怒道。   傅斯舟很不想承认,但他的怒音也相当悦耳,让傅斯舟完全忘了自己被他扼住了喉咙,甚至没挣扎。   “好,我的错。”傅斯舟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仿佛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收回。”   傅斯舟没有想很多,只是觉得就是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阮绥音没必要耿耿于怀。   意识到自己正失控地掐着傅斯舟的脖子时,阮绥音突然愣住了,随即松开了手,有些惶惑地后退了一步。   他想尖叫、想嘶吼、想拿一把刀,或者是任何锋利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捅,但是此刻他无法做任何一项,他只是无比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在徐可阳面前战战兢兢,却对傅斯舟这个不相关的人凶狠强硬。   “没关系。”傅斯舟耸耸肩,扯正了自己的领带,理了理领口,“你可以拿我出气。”   总比他在外面闹出什么事闹大了得好。   阮绥音似乎没听进去,只是惊慌地转身要逃出房间,可握上门把手却怎么掰都推不开门,仿佛被反锁了一般。   阮绥音愈发慌乱,就好像身后有一头恶龙在追赶他,他的呼吸声急促且粗重,甚至演变成了惊惧的啜泣,他发疯一般胡乱掰动着门把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推门,门却纹丝不动。   傅斯舟犹疑地看着他,一时没迈开步子走上前,面前仿佛横着一面铁网,阮绥音像动物园里一只孤独的、无人观赏、就连饲养员也冷落的动物,傅斯舟不想踏进他的世界里,他已经预见到了那里面晦暗无光,充斥着足以杀死一个人的残酷和绝望。   “开门…”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手掌重重拍在门板上,哭喊道,“开门!!!”   耳畔仿佛响起徐可阳的笑声:“别喊啦,没有人会来的,我跟他们说了,你今晚在我家住。”   而没有人会在意他究竟是真的在徐可阳家过夜,还是被锁在无人的教室一整晚。   眼前开始发白,他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巨大的鱼缸,发软的四肢无法在水里扑腾哪怕是一下,他只是缓慢却持续地坠落,然后水流灌注进他的喉咙和鼻腔,空气被打散成无数白色的泡沫往上浮去,他逐渐失去了呼吸。   直到有人一把抓住了他。   傅斯舟掌心的温度包裹住他,紧紧握住他的手转动门把,缓慢地拉开了门。   最后傅斯舟还是走了进去。   不是想要发挥自己的同情心或同理心,只是想要看看这个世界对待另一只动物会残忍到怎样的程度,以此来佐证自己不是那个最不幸的个体。   反正他可以全身而退。   他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观光客而已。   讲完了录制第二期节目时发生的事情,陈帆歇了口气。   审讯室里一时间出奇的安静,梁亦驰和楚宴都发着愣似的直直望着陈帆,见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彼此,交换了眼神。   陈帆的叙述相当平静,几乎没带有什么感情色彩,但就是这一点让两人觉得有些古怪。   “人真的能坏到这种地步。”楚宴笑笑,打破了静默,“但你倒是说得很平静,我以为…你会为阮绥音而感到气愤呢。”   陈帆放下杯子,缓缓抬头:“那是因为比起徐可阳做的其他事情,这恐怕也算不上什么了。”楚宴愣了愣。   “为什么徐可阳要对他做出这些事?”梁亦驰问,“他们曾经是朋友的事情又是不是真的?从小一起长大,总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们反目成仇。”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总觉得…这和Mercury的家人有关。”   “怎么说。”   “实际上,Mercury和他的家人的关系…”陈帆顿了顿,“——非常古怪。” 第0023章 太阳还不出来   车停在了述京科学院大学门口,傅斯舟从车窗向外看出去,傍晚这会儿正是校门口热闹的时候,学生们三五成群地从里面走出来,两个男生经过车旁时,傅斯舟听到他们在争论阿斯兰德研究院最近针对人体实验受害者所做的医疗实验相关。   或许这就是那个戴着墨镜、口罩、帽子欲盖弥彰,反而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的男人并未像在接机口一样被围堵的原因,他的英俊潇洒毋庸置疑,但可惜这所学校的大部分学生并不关心。   司机很快下车,为他拉开车门,他屈身坐进来,摘下墨镜看向傅斯舟。   “你也会被这么冷落。”傅斯舟调侃他,“倒是稀奇。”   “那可不,这些以后都要成为科研支柱的天才脑袋怎么会把我一个小小的戏子放在眼里。”高泽琛也自我调侃,“说起来,当时你不也差一点就到这儿来上学了吗,只不过最后你选了乔森。”   “因为乔森免学费。”傅斯舟淡淡道。   高泽琛愣了愣,正后悔自己聊了个不合时宜的话题,傅斯舟便很快岔了话:“戏拍得怎么样。”   高泽琛的父亲高峰是现任亚联盟副军团长,但高泽琛本人却跟着母亲进了娱乐圈,凭一部代表作成为了年轻的影帝。   在军团任职时高峰就十分重视傅斯舟,非要说的话,高峰对傅斯舟的喜爱或许是想跟高泽琛断绝关系、让傅斯舟做自己亲生儿子的程度,三不五时就会邀他来家里吃饭,一来二去傅斯舟便与高泽琛也熟络了起来。   “行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个化学教授,台词背得我想吐。”高泽琛懊恼地扶上因为高强度运作而隐隐作痛的脑袋,“不过好在搭戏的裴路演技很入戏,总体还算顺利。”   “裴路?”傅斯舟想起什么,“就是那个跟绥音长得像的演员?”   “对啊,就因为跟绥音长得像,很多想请绥音去拍电影的大导请不到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请裴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绥音的替身吧,吃了不少红利。”   “对了。”提起阮绥音,傅斯舟便顺口问他,“你对徐可阳有多少了解。”   “徐可阳?我们认识啊。”高泽琛说,“你也知道,毕竟都在述京的圈子,徐家、谢家、顾家和我们家来往都挺密切的,再加上我和徐可阳都在娱乐圈嘛。”   “那照你这么说,徐可阳和绥音应该也很相熟。”傅斯舟问。   阮绥音虽然现在不姓顾,但也是顾家实实在在的小儿子。   “何止是相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虽然我中学就跟着我妈去国外了,但我到现在还记得——大概是小学的时候,谢家那个谢瑜欺负绥音还是怎么的,把绥音惹哭了,徐可阳为了替他出气,直接骑在谢瑜身上把他挠成个大花脸,凶吧?对了,那时候绥音还不叫绥音,叫顾望景。”   “你中学的时候去国外了,前两年才回来。”傅斯舟说,“所以这两年他们的关系怎么样,你也并不清楚。”   “这倒是,不过这些年我还是老听闻景、也就是绥音的哥哥说,绥音和徐可阳是最好的朋友来着。”   顾闻景是阮绥音的亲生哥哥。一直以来,对同父同母的阮绥音和顾闻景却不同姓的疑问都伴随着阮绥音,甚至还有不少添油加醋的恶意揣测,最后水星娱乐不得不站出来回应:阮绥音原名顾望景,在母亲阮薇去世之后,过分思念亡母的阮绥音才决定要改名随母亲姓,于是阮绥音又意外地树了个情长念旧的人设。   父亲是前评议院议长,母亲是财团千金,而哥哥顾闻景又是在任评议员,这样的优越家境阮绥音自出道以来却一次都没有提及过,媒体扒出来之后才被网友和营销号拿来大做文章。   “顾闻景也这么说?”傅斯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对啊,虽然我也很奇怪为什么现在没见他们有来往,但既然是闻景说的,那应该没假。”   傅斯舟微微颔首,没说话,却愈发有些摸不着头脑。   “问这个干什么?”高泽琛问。   “他们最近在参加同一档节目,”傅斯舟说,“总觉得绥音情绪不太好,又不太愿意跟我说。”   “这有什么。”高泽琛拍了拍傅斯舟,“再好的朋友也是会闹别扭的嘛,更何况绥音这么开朗的人,哪儿用得着你担心。”   “开朗?”傅斯舟无比困惑地蹙眉,对上高泽琛同样困惑的眼神。   “不然呢。”高泽琛耸耸肩,“绥音从小就跟个小太阳似的。”   “你是不是记错了。”傅斯舟半点儿不相信他说的话,“你说的似乎更像徐可阳。”   “别瞎说啊。”高泽琛撇撇嘴,“徐可阳除了名字哪一点像小太阳了,谁不顺着他他就打谁,也只有绥音愿意忍着他那臭脾气。”   “别看徐可阳现在把小提琴玩得这么转,小时候拉得那叫一个难听,这也就算了,还非得命令我们做他的听众,那时候真怀疑绥音是不是耳朵不好使,就那比锯木头还难听的嘎吱响他都能把徐可阳夸出花儿来,难怪他讨人喜欢呢,我们大家都喜欢跟他一起玩儿。”   “当然了,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出国之后我跟他们来往都不多了,只是这两年再看绥音,总觉得跟小时候的顾望景对不上号,虽然长得一样,但就是像两个人。”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嘛,这都十多年过去了…徐可阳居然都成内娱第一小提琴手了…”   高泽琛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在傅斯舟听来只觉得一句比一句离谱,但都离谱不过说阮绥音开朗的那一句。   ——一定是高泽琛记忆出岔子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更何况高泽琛向来记性不太好,跟阮绥音一样。   “对了。”高泽琛突然想起什么,“绥音搬进新月大厦那天的晚宴,闻景和顾老爷子都没去啊?”   “嗯。顾议长说他身体抱恙,至于顾闻景——”傅斯舟摩挲着下巴,“压根儿就没回话。”   事实上,从傅斯舟与阮绥音传出婚讯一直到现在,他和顾闻景连个照面儿都没打过。顾闻景对他们这场婚姻不满,傅斯舟有这种直觉。   “顾老爷子不去倒是可以理解,因为顾太太去世的那些传闻,他这几年很不愿意出现在媒体面前,可闻景…”高泽琛困惑地皱眉,“再怎么说,亲弟弟结婚也该来看看吧?更何况他作为在任评议员,和现在是评议员强有力候选人的你应该有很多话说才是。”   “或许他想帮扶的是我的竞争对手。”傅斯舟调侃自己。   高泽琛笑了:“开什么玩笑,当然是帮自家人啊。”   “就像岳父看女婿像仇人一样。”傅斯舟说,“只不过在我这儿变成了哥哥看不惯弟弟的丈夫,家人之间有时候会有那种古怪的占有欲不是么。”   “你很懂嘛。”   “电视里会播。”   “不过或许还真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儿,”高泽琛犹豫了一下,“我悄悄告诉你吧,前阵子顾老爷子和闻景可是大吵了一架,原因我不知道,但时间就是你们新婚那天晚上。”   “是么。”傅斯舟微抿起唇。   “你可得赶紧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在任评议员对你能不能当选可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高泽琛提醒他,“对了,今晚他也会来,我可以帮你引见一下。”   “那就麻烦你了。”傅斯舟抱起手臂。   今晚他们出席的晚会纪念的是联盟成立的日子。数年前的今天,辛利亚大陆的三十余个国家,组成了政治、经济、军事都高度统一的亚联盟。   阮绥音就是晚会演出嘉宾之一,傅斯舟则是前排的观看嘉宾,作为伴侣本该一起出席,但由于阮绥音作为演出嘉宾需要在中午便早早抵达这里进行最后一轮彩排并做演出准备,傅斯舟便只是在晚上才与好友高泽琛一起入场。   晚会是全程直播,开始前两个小时,做好妆造的阮绥音被请到了场上走最后一次台,确认镜头、耳返、走位等一系列繁杂事项完备。   “Mercury,听说今天好几位评议员都会到场!不知道顾评议员会不会来?”   陈帆不知道阮绥音有没有听见自己的问话,总之他没做出任何反应。   显然哥哥的到场也并未让他提起精神,离了追光灯的阮绥音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疲惫,走回后台化妆室时甚至扶上了墙,即便他今天中午已经比平时吃得多了不少:半个熏鸡肉三明治。   “Mercury你上场之前一定要再吃点东西,不然哪儿有力气的唱歌,唱歌也是个体力活,你今天就吃了那点——”   陈帆话说了一半,因为前面不远处的拐角突然转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并且直直朝着阮绥音走来。   阮绥音并未停住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些,陈帆能感觉到他有些慌张,尽管他脸上始终面无表情。   他一直贴着墙走,陈帆走在他身旁,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保镖试图绕过陈帆走到他前面去,但还没来得及,阮绥音已经被那个不速之客堵住了去路,面对面地。   “绥音——”徐可阳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极其富有感染力的甜笑。   保镖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陈帆,站到了原本就已经小于社交安全距离的阮绥音和徐可阳之间,抬起右手虚护住阮绥音。   在那一刻,陈帆潜意识中不知怎么地觉得保镖这样的举动很合理。或许是上次阮绥音的反应已经让一件事情显而易见:阮绥音很抗拒徐可阳,而保镖的职责就是让一切具有不稳定系数的人和事远离阮绥音,不需要知道理由。   ——而尽可能规避会影响阮绥音状态的人和事,这也是陈帆的职责。   出于这一点,这次陈帆没再替沉默的阮绥音积极回应徐可阳的热情,只是如临大敌地看着他,尽管这时的陈帆压根儿不清楚阮绥音和徐可阳之间发生过什么。   “这两天我有在认真练习你的那首歌啦,歌词写得真好呀。”他的语气配上那过分精致的面庞不知为何透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轻慢,令陈帆感到不适。   空气仿佛静止了,阮绥音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没看徐可阳,而徐可阳稳稳站在那里,挡住他的去路。   直到徐可阳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绽开过分灿烂的笑,对着阮绥音身后挥了挥手:“啊…闻景哥!”   陈帆清楚地记得,跟在阮绥音身边第一次见到傅斯舟时,自己向傅斯舟问好,而傅斯舟也礼貌回应了他。   而第一次见到顾闻景的这天,陈帆只是呆站在原地,看着顾闻景从自己面前走过,却自始至终没敢开口说半个字。   从顾闻景那高昂的下颌和冷漠的眼眸中,陈帆迅速提取到了一条显而易见的信息: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微末的蝼蚁,永远也别想分走他的半个眼神。   “可阳。”   然后他掠过了陈帆、掠过了保镖、甚至掠过了阮绥音,一直到徐可阳身边才终于停下那不紧不慢的脚步。   无形之中,他们五个人已经分出了两个显然对立的阵营。   在凝固的空气中,陈帆敏锐地感知到一种微弱而长久的战栗。   他缓慢地转头,身旁的阮绥音缩起了脖子,紧绷着肩膀,发丝闪出难以察觉的虚影。   他在发抖。 第0024章 高攀   “到后台来做什么?”徐可阳手指捏住顾闻景的袖口,总是明艳的笑显出一丝腼腆,“来看绥音吗?你们都好久没见了吧,连他婚礼你都没去…”   顾闻景沉默着,徐可阳又看向阮绥音:“你看看绥音,都瘦得皮包骨头了。”   阮绥音大概花了一个世纪才支起那僵硬的脑袋,艰难地将目光对上徐可阳,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顾闻景顺着徐可阳的目光看向阮绥音,冷冰冰的视线扫过他:“我还有事。”   “你忙。”徐可阳笑。   顾闻景往前走去,徐可阳看着他进了不远处一个化妆间,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些诧异。   陈帆刚刚才去过那个化妆间打招呼,里面是演员裴路,虽然大家都说他长得像阮绥音,但在陈帆看来只是皮相有几分相似,可美人在骨不在皮,他们的气质和神韵也截然不同。*   “我查到,顾闻景和演员裴路后来不久的确传出了绯闻,不过很快被辟谣了。”梁亦驰打断了陈帆,“但是按你说的,顾闻景会在演出之前找到后台去看裴路,我想他们之间实际上或许还是存在某种非一般的关系。”   “这个…我不清楚。”陈帆摇头。   “重点在于…顾闻景偏偏找了一个和阮绥音长相相似的人…”楚宴摩挲着下巴,“如果要说是什么情结,可顾闻景对阮绥音本人又非常疏离,他们关系似乎并不好,这不是很矛盾吗?”   坐在审讯室听陈帆说了一下午,两个人却只觉得越来越一头雾水。   “继续吧。”梁亦驰抹了把头发,显出了几分疲惫。   陈帆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顾闻景走后,陈帆见四周来来往往都是晚会的工作人员,还不时侧目看向这边,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是抓准时机抢了话头:“Mercury…演出快开始了,我们先去把vlog的素材拍好吧。”   Vlog的素材刚才就已经拍好了。   阮绥音回头看向他,连点了两下头,眼里带着一种虔诚的感恩很快开口道:“好。”   “那我们就先回休息室了…”陈帆对徐可阳说,“祝您演出顺利。”   “好呀,待会儿见。”   阮绥音跨着迅疾的步伐逃进休息室,有些脱力地靠到椅子上,陈帆很快拎过来一个餐盒:“快吃点东西吧Mercury,都过饭点了。”   阮绥音没胃口,但或许是出于刚刚对陈帆的感激,他还是拾起了叉子,强迫自己吃点东西。   打开餐盒看见里面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时,阮绥音却停顿了一下,徐可阳那张眉眼弯弯的脸很突然地袭上脑海。   其实徐可阳上节目时说的都是真的。   虽然不像现在一样皮包骨,但阮绥音中学时的确也很瘦弱,而徐可阳和其他人会给他买许多许多吃的,让他全部吃完。许多。   实际上,阮绥音对自己的曾用名“顾望景”体会并不深刻,因为他们更喜欢叫阮绥音“丑八怪”、“野种”之类的,他们喜欢买各种漂亮的、五颜六色的蛋糕,一个个摆到他面前,如果他吃得慢,他们就会强行塞进他嘴里,如果他吃不完,那些蛋糕就会被扣到他身上,而黏到他头发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老师问起的时候,徐可阳会说:“老师,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们在一起玩游戏而已啦。”   任何一天都可以是徐可阳的生日。   但最令阮绥音恐惧的却不是徐可阳的残忍,而是顾闻景的冷漠。   正在整理信件的陈帆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椅子脚重重在地面擦出的尖锐响声,猛地回头时,阮绥音已经冲到了垃圾桶旁边干呕不止。   保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去跪到他旁边扶住他的肩膀,被吓了一跳的陈帆才滞后地回过神,看向被他扔在桌上的餐盒,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来。   “绥音…?”段奕明看着面前混乱的情景呆愣了一下,立马上前去拍着阮绥音的脊背给他顺气,转头问陈帆,“怎么回事??!你给他吃甜的东西了吗???”   “没、没有啊……”陈帆自然不可能违反约法三章里的任何一条。   况且众所周知,阮绥音最讨厌甜食,沾上一点甜味都不行。不只是平时的餐食,就连给他喝的东西都从不加糖。   “只是今天Mercury没吃什么,我看过饭点了,就让他上台前先吃点东西……”   “他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要逼他吃!!”段奕明怒道。   “是我自己要吃的。”阮绥音轻声开口。   段奕明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甩开,他抓住保镖的手臂借力站起身坐到椅子上,甚至不屑分给段奕明一个眼神:“你来干什么。”   “……看晚会。”   “这里是后台。”阮绥音冷冰冰道。   “我来看你。”段奕明只好说,“上次的事情,对不——”   阮绥音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疲惫至极地扶上额头:“我不想看见你。”   “……是我做错了,可你总该给我机会弥补。”段奕明不死心地说。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阮绥音又说了一遍,声音愈发无力,“你走好不好。”   他的态度已经从强硬变为乞求,段奕明意识到现在自己的出现也许的确让他感到痛苦,只好妥协。   段奕明走到房门口,又回头道:“实在不想吃就别逼自……”   “走。”阮绥音利落地打断了他。   话音未落,保镖伸手一把拉开了房门,做了个手势,段奕明敢打赌,如果他能说话,这儿一定差一句“请你离开”。   傅斯舟和高泽琛入场时,顾闻景已经坐在了第二排离他们不远的位置,正与身旁的另一位评议员江裴知聊些什么,看到傅斯舟进场,江裴知看着他点头示意,而顾闻景的目光并未在傅斯舟身上停留,只是迅速掠过他,与高泽琛打了招呼,似乎并不把傅斯舟放在眼中。   虽说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但傅斯舟觉得顾闻景和阮绥音的长相跟性格都毫无关系。顾闻景是最典型的那种显贵子弟,高傲、淡漠、目中无人,长相也矜贵端方;而阮绥音虽然有些任性,但他待人接物谦逊、礼貌、姿态甚至有些低,让人不由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亲生兄弟。   看顾闻景的态度,傅斯舟已然不想再凑上去自讨没趣,但高泽琛二话不说就拉着他过去:“闻景!”   顾闻景始终端坐着,简短地寒暄几句,高泽琛有意在他和傅斯舟之间搭线,但他只是揣着明白置之不理。   就连旁边的江裴知都看出来顾闻景不屑搭理傅斯舟,困惑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暗自思忖个中原因。   江裴知是评议院内支持傅斯舟的主力军之一。尽管傅斯舟出身贫寒、靠军团的野路子爬上来,被评议院许多个自视甚高的名门子弟看不上眼——起初其中也包括出身检察官世家的江裴知,但与傅斯舟交谈过几次之后,他发觉傅斯舟实际上很有自己的见地,倒真不像个军团出来、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子。而很不巧的,江裴知这个人颇有些慕强,虽然也在意出身,但比之学识和思想,出身倒真算不上什么。   傅斯舟和高泽琛到后排落座之后,江裴知开口问顾闻景:“怎么,不满意你弟弟这个新婚丈夫?”   顾闻景确实不满意,从阮绥音传出婚讯那一天起,他对这整个世界都没一点满意,别说傅斯舟只是个孤儿出身的评议员候选人,就算和阮绥音结婚的是哪国的什么王室贵族,他也不会满意。   “要说家世,那倒确实是他高攀了,不过你父亲都点头了,你也不用——”   “谈不上高攀。”顾闻景淡淡道。   两个野种,哪儿来的高攀,倒不如说是般配得很。   这话怎么说?江裴知在心里问,没出声。顾闻景想说的事情不问也会说,不想说的问了也没结果。   晚会大都是些歌舞节目,前面几乎看得人昏昏欲睡,中间高泽琛还给傅斯舟看了眼直播的实时评论,虽然阮绥音的粉丝都在等他,但都很有分寸,没有在别的艺人出场的时候刷阮绥音,偶尔有几个刷了几句还会被其他粉丝制止。   “有没听过娱乐圈有句话叫‘粉随正主’?”高泽琛问,“绥音的粉丝算是有礼貌的。”   “每天讨伐经纪人和段奕明,也叫有礼貌么。”傅斯舟问。   “他们心疼绥音啊,如果涉及到绥音,那就不一样了。”高泽琛说着,用下巴指指台上,“可阳上场了。”   傅斯舟向台上望去,徐可阳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架着小提琴站在舞台中央。   他今天没有唱歌,唱歌原也不是他最拿手的。他架着小提琴站在舞台中央,芭蕾舞者们围绕在他四周,也并未夺去被光追着的他的风头。他下巴贴着琴,唇角上扬笑得很甜,身体随着歌曲的韵律轻轻摇摆,琴声如他本人一样活力激扬,是看一眼能让人心情明媚起来的那种类型。   不像阮绥音,长一副凄苦相,固然惹人怜爱,可即便笑起来也显得沉郁,盯着他那双眼睛看久了总让傅斯舟不舒服,听他唱歌也总让人想流泪。   不过在傅斯舟看来,徐可阳长得相当精致,像花费了十天半个月精雕细琢出来的那种重工成品,每一个五官都非常完美,组合在一起就是种意料之中的漂亮,仅此而已。   而阮绥音像打从一开始只是被随意描画,那敷衍的几下却意外成了神来之笔,勾勒出了意想不到的惊艳,就此成为了一个无法复刻、绝无仅有的艺术品。   艺术家们大抵会感受更深刻一些。有时下定决心、全神贯注要弄出一件大作时结果却往往不尽如人意,反倒是不经意间的灵感迸发会产生巧夺天工的传世之作,再回头来时,他们往往会感到惊诧:“这真是我画/写出来的?”而之后再想找回当初创作时的感觉往往只会以失败告终,因为神之力只是偶尔才会短暂地附着在人的身上。 第0025章 你说的都对   晚会有其他年长的前辈出席,阮绥音因而不能排在压轴的位置,但当主持人念出他的名字时,傅斯舟明显能感觉到现场已然有些疲倦疏散的气氛瞬间热了起来,不论是议员财团还是媒体大众、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人能忽视阮绥音的存在。   今天没有粉丝的应援、没有荧光棒和灯牌横幅,是正式严肃的场合,阮绥音穿得也简洁大方,只是一身中规中矩的银灰色西服,内搭的黑色织边衬衫又让整套衣服看上去不那么死板,外套和长裤版型有些宽松,稍微把他整个人撑起来一些,显得不那么瘦削。   比之平日里暴力堆砌的首饰,今天他身上除了一条简单的吊坠之外就只剩手上的婚戒,造型师也没给他的头发做卷,拉得很直,用一条银灰色的缎面宽发带松松揽起来,妆也很淡,跟平日里傅斯舟在家里见他的状态差不太多。   因此他出场时,观众席后方炸开的欢呼尖叫声和直播中疯狂跳动的弹幕让傅斯舟萌生了一种很幼稚的优越感——这样的阮绥音他每天都能看见,但对别人来说能多看一眼都是种恩赐。   今天不是阮绥音的主场,只需要安静地把歌唱完的他甚至没选择唱自己的歌,而是选了首曲调平和甚至可以说有些轻快的老歌,表达对未来的美好愿景。   经纪人蒋楠还不忘叮嘱他别用习惯的悲歌唱法,情绪不要太压抑,要稍微高昂一点。   今天这首不是他风格的歌被他完成得无可挑剔,挑起的高音在会场内和每一个人胸腔长久回荡,但总有种古怪的感觉梗在心头,傅斯舟说不上来,只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四周的人,包括高泽琛在内,除了台上的阮绥音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笑。   高泽琛也转过头和他对视几秒,挤出个苦笑:“怎么回事。”   【好奇怪噢,为什么他唱开心的歌我还是好想哭。】高泽琛手机里的弹幕说。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明明他在笑诶,可是我好难过】   一段轻快的间奏插进来,他沿着纯白色的台阶从挑高平台步下,灯光追着他时,脚步很浮的他仿佛一个孤独的舞者,两条腿仿佛支不住身体一般,走两步就要停一下,甚至闭了闭眼、看不清东西似的,像喝醉了。   傅斯舟忍不住皱起眉,而他走到台阶中段时身体突然晃了晃,迈出的脚踩空了一阶,整个人重重往下滚落。   直播的镜头虽然很快被切到了伴奏乐队那边,但在切过去之前已经完整记录下了他摔倒的画面,弹幕一片混乱,观众席也阵阵惊呼,坐在后排的段奕明更是噌地站起身,而傅斯舟睁大了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台侧的工作人员正要冲上台,阮绥音却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忍耐着脚踝钻心的剧痛和身上各处的隐痛,捡起话筒接上了间奏后的第一句歌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镜头重新被切了回来,阮绥音没办法再走位,只能站在原地努力稳着气息唱完最后几句,随即向台下鞠躬致谢,四周掌声雷动。   傅斯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也下意识要跟着鼓掌,幸而在两只手还没拍到一起时就被高泽琛猛推了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啊??”   ——否则他今晚绝对会因为在阮绥音在台上摔倒之后继续安然坐在位子上鼓掌而被骂上热搜。   傅斯舟立马站起身,迎着无数对准自己的镜头疾步往后台去,路过前排时,顾闻景仍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椅子上,没半点反应,仿佛刚刚从阶梯上摔下来的人不是他的亲弟弟,而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但傅斯舟转念一想,即便是陌生人,也没道理冷漠至此。   致谢结束,画面很快被切到主持人身上。   保镖冲上台一把抱起阮绥音,丝毫顾不上有多少镜头正对准了此刻根本没顾得上戴口罩的自己,陈帆和几个工作人员围在旁边,刚刚到了后台,傅斯舟便赶到了。   保镖没有把阮绥音交给傅斯舟的意思,但傅斯舟横在他前面,开口:“我来吧。”   保镖停顿了足足两秒,才极其不情愿地将阮绥音送到傅斯舟怀里,今天他那双眼睛看向傅斯舟的目光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戒备,让傅斯舟有些心虚——毕竟近来他的确两次伤到了阮绥音,但保镖没理由知道,除非阮绥音告知了他。   不过这会儿傅斯舟没功夫想那么多,只是抱着阮绥音往场外去。   傅斯舟没觉得摔几阶台阶会是多严重的伤,但至少阮绥音摔倒之后立刻就爬起来继续唱的那一刻,他的确让傅斯舟感到有些意外。   但凡是稍微重一点的伤,疼痛猝然传达到大脑的那一刻,人都是懵的,在那短短的几秒人几乎不可能做任何事,因为被疼痛占据的大脑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但就像中枪后仍要瞄准敌人回击一样,唱完自己的歌、完成自己的表演似乎已经成为了阮绥音潜意识里的信念,强烈的使命感让他在那一瞬间不经大脑就做出了一系列忽略疼痛的举动。   见到傅斯舟过来,几个人很快给他让了位,傅斯舟索性直接勾着阮绥音膝弯抱起他。他轻得像一片羽毛,抱在怀里甚至没有实感,傅斯舟脑袋空了一秒,垂眼看向他。   他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痛得意识模糊,一出镜头外便再也压不住生理性的眼泪,全身止不住地打颤,手臂无意识挂住了傅斯舟的脖颈。   “绥音!”   傅斯舟抱着阮绥音往外走时,段奕明也赶到了后台,看到他被傅斯舟抱在怀里时,段奕明脚步顿在了原地,话也噎在了喉咙口。   傅斯舟忙于在工作人员的围观下表演身为丈夫看到妻子受伤的焦急慌乱,没与他多寒暄,陈帆也只是匆匆喊了句“段总”便跟在傅斯舟后头一起出去了。   走出会场,隔离带两旁刚刚看到直播的粉丝都肉眼可见地担心阮绥音,有的甚至急得掉了眼泪,即便看到傅斯舟抱着阮绥音出来,有些粉丝都无心嗑cp,只是担忧地问他有没有事。   “大家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就送Mercury去医院,大家可以关注后续的公告!”陈帆安抚着粉丝,而阮绥音努力没有把疼痛外露在脸上,不让粉丝太担心。   傅斯舟把他抱上车,坐在前排的陈帆回过头来问他:“Mercury…你还好吗…?”   阮绥音脱力地靠在座位上,呼吸滞缓且粗重,没开口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傅斯舟瞥了他一眼,他抬手迅速抹掉了不停滑落的眼泪,眼里仍在不断聚起水雾。   阮绥音没回答,只是噙着眼泪转头看向他,被他那无助的目光突然对上时,傅斯舟不知怎么心被扯了一下似的,不太舒服。   明明也是很怕疼的。   “很疼么。”傅斯舟问。   傅斯舟想要问的其实是:明明就是金尊玉贵的豪门大少爷,既然这么怕疼,在自己手上割出那么深的伤口时怎么就不留情。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哽咽着说了句无厘头的话,导致傅斯舟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停顿了一下才答:“……没事的,去医院看看,在家休息几天就好了。”   阮绥音又自说自话道:“连这样的演出我都没能完成好,他们会对我很失望吧。”   然后就不喜欢我了?后半句阮绥音没有说出来,光是这么想想都觉得很可怕,说出口就更害怕会变成真的。他们?   傅斯舟疑惑了一下,觉得他所指的大概是他的粉丝。   阮绥音的点总是出乎自己意料。傅斯舟发着愣,还没开口,陈帆就立马否认:“这不是你的错啊Mercury…再说你还爬起来继续唱完了,网上评论都在夸你呢!”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垂了眼,傅斯舟看着他,觉得他太过敏感、多虑,甚至说通俗点,就是太矫情,他一直如此。   “比起失望。”但很奇怪的,傅斯舟还是忍不住想要安慰他,“更多的应该是担心你,所以你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Mercury这两天状态的确很不好…”等在ct室外时,陈帆对傅斯舟说,“尤其是今天……”   他话说了一半,傅斯舟追问道:“今天怎么了。”   陈帆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阮绥音有没有告诉过傅斯舟、又会不会想让傅斯舟知道有关徐可阳的事情,便只说:“他吃不下东西…精神很差…”   又是不吃饭的这个话题。傅斯舟忍不住皱起眉,有些不耐,觉得阮绥音的任性没有限度,刚刚萌生的一点点同情心立马烟消云散了。   好在台子本身就不高,阮绥音摔下去时已经走了一半的台阶,检查结果显示脚踝韧带拉伤,得有几天行动不便。   水星娱乐很快发出了公告,而阮绥音也请陈帆代自己发出了一条道歉的博文,大意是对因为自己一时不慎给观看晚会的大家带来不好的体验而感到抱歉,也希望大家不要过分担心自己。   营销号的通稿都很正向,评论更是把他捧上了天,倒是有种因祸得福的趋势,除此之外他还收到了不少圈内人发文支持。   【Mercury真的超敬业,彩排的时候所有细节都抠得很认真】   【Mercury是那种只希望给大家带来好的表演的歌手,又有实力又努力】   【他完全没有架子,对工作人员和我们都礼貌又温柔,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而对于这些人,傅斯舟觉得可以通通视为“蹭热度”,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徐可阳也在阮绥音的博文下面发了评论,表示希望他早日康复,能继续去录节目。   抵达新月大厦,傅斯舟抱着阮绥音下了车,又让司机送陈帆回家。   “Mercury你安心休息,要记得好好吃——”陈帆习惯性地叮嘱阮绥音,却突然想起段奕明说阮绥音不想吃饭的时候就不要逼他吃,立马改了口,“你有胃口的话,要记得吃饭……”   傅斯舟在孤儿院长大,条件不很好的那种,每天的餐食寡淡无味,偶尔才沾点荤腥,看着学校里其他同学吃个鸡腿都馋得要流口水,在他看来吃饭还分什么有没有胃口都是不愁衣食的人的富贵病,人活着就得吃饭,到饭点就应该吃饭,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偏偏阮绥音把它弄得很复杂。   “如果你能好好吃饭,或许就不会因为头晕摔倒了。”抱着阮绥音走向大厦电梯口的时候,傅斯舟开口道。   傅斯舟没有在埋怨他,实际上他摔倒与否除了会浪费一点时间之外对傅斯舟而言没什么影响,傅斯舟只是烦他因为任性导致这样的结果,最后又显得那么无辜地哭哭啼啼。   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会觉得是经纪人和助理没有照顾好他的错、是舞美设计的错、是道具组没有在台阶上弄边缘标识的错、是安全保障不到位的错,反正绝对不会是阮绥音自己不吃饭导致头晕眼花的错。   没等阮绥音作出反应,傅斯舟又说:“以前徐可阳看你瘦,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现在你们不再是朋友了,你就干脆不吃东西了么。”   怀里的阮绥音微微怔了一下,傅斯舟随即感知到他肩膀轻微的抽动。   傅斯舟以为他哭了,可紧接着傅斯舟又听见他一声短促的笑,低头时,他脸上的冷笑刚好闪过,无影无踪,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诚恳却诡异的语气说:“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该有人像他一样逼我吃点东西才是。”   彼时傅斯舟并没能够理解他看似寻常的话语里藏着怎样残酷的秘密,只是说:“吃饭是你自己的事情,用不着谁逼。”   “你说得对。”阮绥音想都不想便应和,敷衍得显而易见。   傅斯舟很讨厌别人这样,嘴上说着“你说得都对”,满嘴应承着却其实压根儿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把油盐不进当作理所应当。   懒得再和阮绥音多说,傅斯舟闭了嘴。   大多数时候,阮绥音被惹恼的时候不会将愤怒外露出来,只是会用一种阴沉沉的气场来表达自己的抗议和愤懑。   因此他们俩就会形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傅斯舟把阮绥音抱在怀里走进电梯,阮绥音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傅斯舟没有低头,只是通过电梯门那多余的倒影看见阮绥音相当阴冷的侧脸,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   阮绥音不会摆出多么凶狠的表情,但他那双眼睛,有时确实会投射出很骇人的目光——那是种濒临溃败的自暴自弃,疯狂又颓丧,仿佛已经承认自己一条烂命,被逼到绝境时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拉上一干人给他陪葬。   总而言之,他们两个人真能顶着阴沉压抑的氛围摆着这亲密的姿势紧贴。 第0026章 纸老虎   傅斯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把阮绥音放到沙发上,掏出手机,见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片刻,接了起来。   “打扰了,傅首长。”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但傅斯舟一时想不起来,问:“哪位。”   “啊…我是徐可阳。”徐可阳说,“或许有点冒昧…但您也知道,绥音跟我闹了点矛盾,不愿意搭理我,我就只能找到您了…”   傅斯舟下意识看了眼阮绥音:“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看他摔倒了,我实在有些担心他,他现在还好吗…?”   傅斯舟看不到的是,徐可阳此刻正坐在酒吧包厢,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而桌边围了好些人,都看戏一般听着他跟傅斯舟通电话,努力憋着笑。   “……他没事。”傅斯舟淡淡道。   看他的反应,阮绥音觉得这个电话似乎跟自己有关,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那就好…虽然他不肯原谅我,但我一直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不想看到他有事……”徐可阳脸上挂着恶劣的笑,语气却十分担忧,“绥音从小就被我们大家爱护着,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沮丧得不行,麻烦您多照顾他的情绪啦。”   “噗。”徐可阳旁边一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又立马被捂住嘴。   “我知道了,谢谢关心。”   关于徐可阳说的这一点,傅斯舟觉得不无道理,阮绥音的确过分脆弱,受不起什么打击。   挂了电话,包厢里几个人才肆无忌惮笑出声:“可阳你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当演员?”   “不过傅首长不知道你们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吗?”   “阮绥音怎么可能会告诉他?就算他想说,顾老爷子也不会让他说,毕竟连我们的嘴都封了。”   “不要脸的小贱人,拿着别人的身份和傅首长结婚,就觉得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   “飞上枝头变凤凰?”徐可阳冷笑一声,“傅斯舟又算个什么东西,跟阮绥音一样是从孤儿院出来的野种,两个可怜虫抱团取暖罢了。”   “说起傅斯舟……”桌边一个人想起什么,“前两天我家的记者挖到了一条他的料,卖给另一位候选人了,准备适时放出消息搞垮他。”   徐可阳歪歪脑袋:“什么料?”   “还记得高中时候学校那个强奸犯吗?”   “有点印象,叫什么来着……”   那人掩着嘴凑到徐可阳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徐可阳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笑了一声:“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孤儿院的档案被抹去了,但还有人证。”   “有意思。”徐可阳端起杯酒,“看来都不用我们动手,他们两个就得一起完蛋。”   挂了电话,阮绥音问傅斯舟:“谁?”   傅斯舟犹豫了一下才答:“是徐可阳,他很担心你,又怕你不理他,就问到我这儿来了。”   阮绥音因为徐可阳数次和自己翻脸,傅斯舟不敢多说,只是在心里觉得阮绥音对徐可阳的偏见未免太深重了些,毕竟徐可阳听上去很诚恳,似乎是真的还把阮绥音当朋友。   更何况在傅斯舟看来,徐可阳没有装的理由。   他不知道徐可阳做事根本不需要理由,只是觉得有趣,只是当作一个游戏,想玩就玩了,不在乎给别人带来的伤害。   阮绥音显然非常抗拒,无可抑制地皱起了眉:“他怎么会有你的联系方式。”   傅斯舟一时没答上来,有很多种可能,或许是徐可阳跟他父亲徐骋或者高泽琛要的,也可能是让人查来的,毕竟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容易就能知晓。   但傅斯舟的犹豫在阮绥音眼中似乎带上了别的意味,他目光带上了戒备,仿佛把傅斯舟划到了徐可阳那个阵营,甚至上半身都微微后仰了一些:“你们……”   “没有。”傅斯舟很快否认,摇了一下头,但阮绥音似乎并未听进去。   “是,我忘了。”阮绥音扯扯唇角,“徐骋是你的有力支持者,你当然要讨好他的宝贝儿子。”   傅斯舟皱起了眉,他非常不喜欢阮绥音用的“讨好”这个词。   “可我才是你的伴侣。”阮绥音仰视着他,盈着水光的蓝色瞳孔微微颤抖着,显得倔强又脆弱,“我才是你最强的助力人,你需要我,不是吗…?”   “嗯。”尽管心下不悦,但这一点傅斯舟无法否认,“我需要你。”   “我不喜欢他。”阮绥音语气强硬,却仿佛是在强装着掩饰某种胆怯。   傅斯舟愣了愣,阮绥音似乎觉得自己的表达不准确,又略显严肃地说:“我讨厌他。”【我恨他】   这句阮绥音没能说出口,反正傅斯舟不会理解。   “嗯。”傅斯舟应声,“所以你想我怎么做呢。”   他似乎没想到傅斯舟会这么问,刚刚生硬的语气突然软了下去,缩了缩脖子:“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和他有联系……”   傅斯舟觉得阮绥音是个纸老虎。   看上去把徐可阳讨厌到了骨子里,但落到实处也只是软绵绵的“可不可以别再和他联系”,没想过给徐可阳使绊子、没想过报复徐可阳,好像人人都可以来欺他一下,而他只会自己偷偷躲着哭,不会回击。   原本也没有什么和徐可阳联系的必要,阮绥音的要求不过分,他没理由不答应。   “当然可以。”傅斯舟耸耸肩。   傅斯舟把他抱进房间的床上,把今天收到的信也放到他的床头。   阮绥音目送他走出自己的房间,随即伸手,从数十封信里十分精准地抽出了一个蓝色信封,拆开来。   【我原本以为段奕明和那些人不同,没想到他也一样,他必须为他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所有伤害你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夜视瞄准镜也要我亲自试用?”傅斯舟走出实验室,有些不悦地看向身旁的中士,“这恐怕不行。”   中士不敢问他原因,只说:“那……”   “我会和高军团长说。”傅斯舟也不想为难他,“先尽快把那几款枪支的样品做出来,派人去翎东那边交接一部分产量。”   “好的。”   “下一场演讲地点定了?”傅斯舟转向一旁的助理林森。   “是的,在述科大。”林森停顿了一下,开口:“昨晚夫人摔倒的事……”   “我看过了,网上舆论很好,不用在意。”傅斯舟说。   “不是针对夫人的…是…”   “嗯?”傅斯舟接过林森递过来的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帖文。   昨晚的事故是阮绥音自己失足摔倒,阮绥音的粉丝虽然对舞台的安全保障有些不满,但评论区总体还算和谐,大家只是担心阮绥音,希望他早日康复。   直到一个所谓的“内部知情人”出来爆料,说前几日段奕明在公司和阮绥音发生了争执,导致近几天阮绥音都精神欠佳,饭也吃不下,身体虚弱,才会失足跌落。   原本也就是个无凭无据的爆料,但这个知情人却放出了水星娱乐内部的照片,甚至还拍到了公司的一些小艺人,可信度瞬间攀升,信以为真的粉丝一时气血上涌,开始大杀四方。   【水星娱乐今天倒闭了吗?】   【段奕明你能不能做个人啊?不知道是谁给你赚那么多钱吗?】   【人在做天在看,段奕明你*今晚必死】   【我真服了这个狗公司】   【水星娱乐除了Mercury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没?段奕明不把Mercury捧在手心里哄着还敢这么对Mercury,你迟早要完】   【水星娱乐其他十八线糊咖天天蹭Mercury热度还是一个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是头猪让Mercury这么带着都红了】   不只是段奕明和经纪人蒋楠,就连水星娱乐七八个叫得上名的艺人都被骂了一遍。   “看样子是水星娱乐内部放出的消息。”林森说。   “这就是段奕明要去查的事情了。”傅斯舟翻看着,觉得这些评论虽然说的难听,却是大实话,水星娱乐就阮绥音这么一个大宝贝,应该把他捧在手心里才是,也不知道段奕明到底为什么明知阮绥音讨厌徐可阳还让他们参加同一档节目。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若有所思,他掏出手机,是保姆张姨打来的电话。   他和阮绥音都不怎么在家吃饭,平日里只有定期来清扫和打整花园的人,而眼下阮绥音不得不在家修养几天,傅斯舟便把自己以前偶尔请到家做饭的张姨叫了来,照顾阮绥音。   “什么事。”傅斯舟接起电话。   “傅首长…”张姨犹犹豫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还刻意压低了些,让傅斯舟不得不调大音量。   “夫人到现在也没出房间门,我担心他在房间里出什么事,用不用敲门进去看看…?”   傅斯舟看了眼时间,将近下午两点。   “……不用。”傅斯舟扶上额头,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诉张姨阮绥音几乎与正常人颠倒的作息。   “这会儿他应该还在睡。”傅斯舟说。   那边的张姨有些含糊地应声,似乎是在思考阮绥音古怪的作息时间。   “——别做甜口,一点甜都不要有。”傅斯舟一手接过旁边的项目组长递过来的报告,对着电话道。   阮绥音确实够麻烦的,傅斯舟很好奇陈帆一个月有多少工资,够不够支付他照顾阮绥音的辛苦。   “我想大约再过不到一个小时他就会起,你现在可以开始做了。”傅斯舟看着军科部大楼通透的玻璃墙外有些刺目的日光,又补上了一句,“在那之前你要把外面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他不喜欢阳光。”   林森看了他一眼,他看上去有些不耐,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想必很怕黑的他为阮绥音做了很多无声的妥协。 第0027章 吊灯   家是心灵的港湾。虽然在住进新月大厦之前阮绥音也不是很能体会这句话,但是住进来之后阮绥音觉得家不仅不会是心灵的港湾,反倒成了另一座牢笼。   而眼下因为腿伤,他不得不被困在这牢笼里几天。   他睡得并不很好,总被疼醒,最后一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但脑袋仍一片混沌。   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确认自己已经无法再入睡逃避疼痛之后,阮绥音才极不情愿地翻身下床,光是找到并穿上衣服和拖鞋就花了将近十五分钟的时间。   打开房间门,听到脚步声时他被吓了一跳,并且很快确认那的确不是傅斯舟。傅斯舟的脚步总是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跨得很大且踏得很稳,但从厨房方向过来的却是慌慌张张的小碎步。   傅斯舟告诉过他今天张姨会来,但显然,这件事已经被记性不好的他以光速忘记、并且再也不会想起来。   因此直到那个系着围裙、身材矮小却敦厚的中年女人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并一路小跑过来扶住他时,他都没有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张姨滞后地意识到他迷茫和略显惊诧的目光,这才做了自我介绍,并扶着一瘸一拐的他走到餐厅,坐到餐桌前。   看着她端上来的四菜一汤,阮绥音感到非常痛苦。他本就没什么食欲,现在又刚刚起床,看着可以说得上是丰盛的菜却没半点动筷子的欲望。   但看着张姨一脸忐忑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他还是缓慢地拾起了筷子。   其实张姨已经是一个从事家政行业数十年、经验相当丰富的保姆,但给阮绥音做饭时她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虑,不是出于别的,只是因为——阮绥音长得相当漂亮,漂亮到看着他就使人陷入一种神离状态,想到自己做的饭会被他吃下肚子,没人能不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出一点差错。   但令张姨沮丧的是,他吃了很长时间,却只吃了三分之一都不到,尽管阮绥音努力没有表现出艰难下咽的样子,但显然他吃得并不香。   难道是自己今天发挥不好?张姨又陷入了自我怀疑。   “这些留着我晚上吃就好。”阮绥音说。   张姨一愣:“那怎么行?”   傅斯舟也说过同样的话。在张姨工作过的许多非富即贵的主家里,只有这一对夫妻会吃剩菜,张姨感到难以理解。   “没关系。”   【你是受到了徐可阳的影响,对吗?   我知道这很难,可我还是想告诉你,逃避没用,如果你永远不试着去抵抗,他就永远都是你的噩梦。   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继续留在世界上也只会让更多善良的人受伤,你忘了那个人了吗?忘了他是怀着怎样的痛苦和屈辱死去的了吗?   让我们一起结束这一切吧。   或者,让我为你结束这一切。】   陈帆将这几天粉丝寄到公司的信送到了新月大厦,看到书信末尾的日期,阮绥音觉得信里在今天提起“那个人”是刻意为之。   “楠姐说,Mercury你如果有心情有精力的话可以在家开直播,让粉丝放放心,你也很久没直播啦,不需要时间很久。”陈帆替他拆着信,拆好了许多封,他却仍盯着那张深蓝色的信纸看,看了许久。   “当然啦,如果你不想播的话我们也不会勉强你的!”   “——我没关系。”阮绥音终于放下了那张信纸,“但不是今天。”   他转头看向窗帘只剩一条缝的落地窗,今天是个非常晴朗的艳阳天。   实际上年年如此,述京是内陆城市,即便在盛夏也远不如其他城市多雨水。   阮绥音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像心脏被沾湿的纸巾蒙住,要非常用力才能吸上一口气。   他并不是在不切实际地希望在那个人的忌日这天能有什么六月飞雪为他伸冤悼念,只是这样明媚的天空未免衬得他的死太冤太悲凉,巨大的违和感压在人心头,让人愈加难耐。   在家养伤的第一天,阮绥音像往常一样在露台花园待到了凌晨四点,傅斯舟却仍然没回来。   傅斯舟从没这么晚回来过,即便有应酬,傅斯舟也大都会在十二点之前到家。   阮绥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他或者他的助理打个电话,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如果他没出什么事,打电话显得多余;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不管是被捕还是死了什么的,手机新闻不出五分钟就会推送。   阮绥音到客厅倒了杯热水,正要回露台花园继续看信,玄关突然传来了开门声,随即是凌乱的脚步和有些重的砸门声。   不像傅斯舟会弄出来的声音。阮绥音有些诧异地握紧了杯子,看向玄关出口处,看见傅斯舟的身影时才松了口气。   但他有些不对劲。他一手撑着墙,总是直挺挺的脊背有些佝偻,像支不住身体,脚步也歪歪扭扭,两条腿各走各的。   “怎么了…?”阮绥音想上前去扶他,但又迈不开步子,只能先把杯子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再拄着拐杖缓慢地挪过去。   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时,阮绥音便嗅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傅斯舟不是个有酗酒癖好的人,至少不是个容易把自己灌醉的人,即便应酬时总避免不了要喝些酒,但阮绥音从没见过他像今天一样喝得烂醉。   滑稽的是,他即便醉成这样,也不忘一个一个打开了他所到之处的所有灯的开关,像已经刻在他灵魂深处的本能。   “傅斯舟。”阮绥音叫了他一声,试图叫醒他,无果。   阮绥音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紧紧抱住他一只手臂让他保持平衡。傅斯舟一会儿靠向他,一会儿又拽着他往另一边去,没走出两步他便已经没了力气。   走上客厅到走廊的两个台阶时,傅斯舟突然身体一歪,整个人结结实实的重量都压到了阮绥音身上,阮绥音的拐杖一撇,两个人都重重砸到了地上。   阮绥音腿侧被台阶边缘撞得不轻,后腰被拐杖硌着,受伤的脚踝也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最糟糕的是,傅斯舟整个人压着他,他有些喘不过气。   下意识用两只手胡乱地扒拉着时,阮绥音发现他并没有多想死,至少他还有本能的求生欲,在窒息而死之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傅斯舟推开了一点点,喘上了一口气。   “傅斯舟…”阮绥音气喘吁吁地开口,也并没有寄希望于能得到他的回应,他醉得不省人事,恐怕明天醒来都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显而易见。   很不合时宜的,阮绥音想起他和傅斯舟之间在网上很火的一个词条#体型差#。   他至今仍未能理解cp粉们为什么会因此觉得他们格外般配,至少在差点被傅斯舟压死的这一刻,他一丁点儿都不理解。   傅斯舟脑袋埋在他颈窝,温热的气息挠着他颈侧,有些发麻。   后背贴着冰凉的白松石,而傅斯舟温度很高的半边身体又紧贴在他身前,阮绥音很不舒服,但又没力气去搬弄他了。   过了约莫两分钟,傅斯舟死死压着他的一只臂膀突然搂住了他的肩,额头贴着他耳际闷声开口:“哥…”   “…?”阮绥音愣了一下,还认真地转了转脑袋,思忖自己比傅斯舟整整小了三岁来着。   不过就算自己比他年纪大,他也不可能会叫自己哥就是了,显然,他叫的是别人。   “你有哥哥?”阮绥音不抱希望他能回答,但还是问了。   从没听说过这回事。傅斯舟出身孤儿院,即便有,也该早就被媒体挖出来了。   “……嗯。”傅斯舟含糊地应,手臂收得很紧,阮绥音被他弄得不舒服,甚至有点发疼,却根本挣脱不开。   他在傅斯舟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即便傅斯舟喝醉了,眼前的他没半点平日里的严整压迫,像一只跌落崖底的鹰,但那不妨碍他仍然力大无比,一只手臂就能让阮绥音动弹不了。   无奈,阮绥音只能躺在他身下放空起来,半晌,才随口问:“那你哥哥现在在哪呢。”   傅斯舟在他耳畔闷声笑了一下,那笑声很怪,短促又低沉,带着嘲讽的意味,尾音又重重地下抑,像一声哽咽。   “他在上面呢。”   阮绥音微微睁大了眼睛。死了吗。   他把傅斯舟这句古怪的回答理解为已经去世了,在天上面,用童话里浪漫的说法就是,飞到天上变成了星星。   傅斯舟终于松开了他,从他身上翻了下来,坐到地上斜靠着墙抬起手,客厅吊灯的灯光穿过他的手指,落到他的脸上。   他咧着嘴,露出一个相当诡异的笑,像是悲痛、又似乎很兴奋,兴奋得癫狂。   “在那上面挂着,你看不见么…?”   阮绥音犹疑着撑着地板坐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缓慢地转头,看向除了吊灯以外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后颈窜上一股凉意,像一条冰冷的小蛇爬上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你喝醉了。”阮绥音咽了口唾沫,惊魂未定地开口,随即伸出手拽住他的手臂,想扶他起来,他却突然一把扣住了阮绥音的肩膀,直勾勾盯着他:“你看不见么?”   阮绥音不敢再抬头看天花板,也不敢直视他通红的眼睛,缩着脖子颤声道:“松手…”   傅斯舟无动于衷,浑身发凉的阮绥音本能地胡乱在他身上扒拉着想挣脱他,几乎是尖叫出声:“松手…傅斯舟——!!” 第0028章 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慌乱中,阮绥音指间的戒指不小心在傅斯舟耳际挂了道很浅的口子,他似乎被细微的疼痛和阮绥音的惊叫唤回了些神,目光短暂地聚焦,松开了阮绥音,随即扶着墙要站起身。   “对、对不起…”阮绥音抓起拐杖,艰难地爬起来,全身上下密密匝匝地疼,他身上几乎没什么脂肪和肌肉缓冲,摔一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很致命的,更何况是被傅斯舟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扑倒在地。   但他还是伸手扶住了傅斯舟,他清醒了少许,但仍昏着头,不足以思考,只能凭着为数不多的方向感和阮绥音的帮助摸回自己的房间里。   进门时,傅斯舟似乎试图打开房间里的灯,但眼前已经一片天旋地转的他摸索半天也没能找到灯的开关,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阮绥音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只想尽快把他弄上床,然后离开。   老实说,傅斯舟把他吓得不轻,不论他的话是认真的还是喝醉了瞎说的,阮绥音都觉得很可怕,并且急迫地想从他身边逃开,傅斯舟怎么发疯是他的事,但受惊吓过度会令阮绥音也失控,这个家至少得有一个意识清醒的人。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傅斯舟整个人突然往下滑,阮绥音还没来得及去抓他,手腕便突然被他死死抓住。   惊吓之余,阮绥音在昏暗中听见傅斯舟越来越粗重滞缓的呼吸声,仿佛头被蒙上了塑料袋或是被掐住了脖子,他两只手抓着阮绥音,大口大口地艰难喘着气,却一时说不出话。   “怎么了…?”阮绥音无措地俯身看他,见他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便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口齿不清地说不全一句话。   “什么?”阮绥音努力保持冷静,脑袋飞速转着试图补全他的话,“开什么?”   “灯…开灯…”   闻言,阮绥音慌忙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又迅速撑着拐杖挪到门前打开了房门旁的所有开关,傅斯舟房间里的灯亮得出奇,刺目的白光霎时倾泻到房间每一个角落,屋内一时亮如白昼,阮绥音忍不住闭了闭眼,适应这令人不适的光线。   而傅斯舟终于喘上了气,整个人瘫在床边的地毯上,坦白说阮绥音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但至少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大事了,毕竟阮绥音不会什么急救手法,也不想给他做人工呼吸。   “你又是怎么了呢。”阮绥音坐到他旁边,无意义地问。   他和傅斯舟也是有意思,一个怕光、一个怕黑,本不该走到一起。   怕黑的人很多,只是他没想过傅斯舟会是其中之一,就像他一直以为的,傅斯舟应该不会怕什么,他往往只会令别人害怕。   他没指望傅斯舟能回答他,只是以发问的方式自言自语。   傅斯舟曾经以一种很残忍的方式贬低阮绥音的痛苦,大抵就是因为他自己太痛了,才觉得别人的痛都不算什么。   不过阮绥音想,人与人之间从来不该是比谁更痛。   “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呢。”阮绥音有些疲惫地靠倒在床沿,淡淡道,“既然活着这么累。”   他也没敢再打离开这个房间的主意,傅斯舟今晚接二连三地吓他,他害怕傅斯舟再突发什么恶疾就此与世长辞。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害怕傅斯舟出事呢。   阮绥音开始反思这个问题,他喜欢深思,不论什么事情,也可以是一些非常无聊的问题,这可以使他转移注意力。   他觉得这种害怕起初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就像是一种本能,大概人性中打基因里就刻下了“珍爱生命”,不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   就好比阮绥音时常觉得死比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不是觉得还想继续活,只是不敢选择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雪片一样的粉丝来信、没有观众席潮水般的欢呼声,他不再能感知冷暖、光热,也不再能感知到爱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还活着。   如果有一天他选择死,一定是因为活着比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   傅斯舟似乎睡着了。阮绥音没有把他挪到床上——并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阮绥音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将近凌晨五点。他懒得一瘸一拐出去拿信,便打开了手机里粉丝的私信。   坦白说,他不可能看完所有粉丝的书信和私信,但他可以保证自己已经尽力,因为他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件事情上。   有不少粉丝让他和水星娱乐解约,离开段奕明签约更好的公司,言辞甚至有些激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们素来对段奕明不满,这一次内部爆出的消息无疑已经将这种不满燃炸,如果继续放任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烧到阮绥音自己身上。   但在阮绥音看来,即便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解约,签约新的公司,过不了多久粉丝依然会对新的公司有种种不满,人就是这样,爱往往伴随着恨,他们太爱阮绥音,随之而来的掌控欲和保护欲也使他们永远不可能对阮绥音身边的人满意。   阮绥音忍不住想起曾经的段奕明,想起人与人之间表达情感的方式是不同的。   就好比从前他被徐可阳无休止地霸凌时,那个人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挡在自己身前,义正辞严地指责徐可阳不该这样做。   后来阮绥音才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看到他的名字:向斯醒。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强硬和义无反顾,彼时阮绥音偷偷从学校的光荣榜上扒下了他的照片,没想到后来会成为他的遗照。   而段奕明与向斯醒不同,段奕明不会与那些富家子弟为敌、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不会冲出来保护他,段奕明只会在没人的时候提着医疗箱来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替他处理伤口,为他梳理被泡泡糖粘住的头发,又在白手起家之后将所有资本全都倾注到他身上,捧他一炮而红。   他理解段奕明的懦弱,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敢的义务,默默无闻的疗愈未尝不是一种恩赐,更何况如今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段奕明而得来,他其实从没有和段奕明叫板的资格。   阮绥音打开段奕明的聊天框,这两天段奕明发来了一堆有的没的,阮绥音没回过,现在也不打算回,他只是重开了一个话题:【我原谅你了】【你呢…?】   十秒后,那头回了消息:【从没怪过你】   傅斯舟在宿醉的头痛和混身酸痛中被闹钟强行唤醒,他像是摔了很多个跟头,把全身上下摔了个遍。   他在床上,又好像不在。准确地说他目光所及是自己的床被,但身上又觉得躺的地方硬得绝不可能是床,最后他发现他斜靠在床边,只有脑袋搁在床沿。   等他发麻的手臂花了些时间才流通了血液时,他得以挪动了一下身体。   “你还能去军团吗。”身畔突然响起幽幽的人声,傅斯舟回过头,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   阮绥音披着单薄的银灰色睡袍,和他一样靠在床边,始终低着头翻看手机,没分给他眼神,拿着手机的手腕有一圈瘀伤。   傅斯舟目光缓缓移向他睡袍滑下去时露出的折起来的腿,忍不住微微蹙起眉。   他并非有意要看,只是阮绥音整个人——他惨白的皮肤、银灰色的长发和银色的睡袍,色调都很浅淡,让人的视觉重心不自觉地便倾斜向他腿侧格外刺眼的一道青紫色淤痕。   傅斯舟张了张嘴,但脑袋没跟上,一时没想出该说些什么,因此最后又闭上了嘴。   他努力去回忆昨晚自己抵达新月大厦,被林森送上电梯之后的事情,但没结果。电梯上的超重感彻底打碎了他那时候仅剩的最后一丝意识,从那一刻起他所做所说的一切就没能被完整刻录在他的大脑里,只有几块断章取义的碎片——比如他重心不稳将阮绥音扑倒在地,比如阮绥音惊恐地尖叫着让他松手。   傅斯舟脸颊有些发痒,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却一阵刺痛,指腹触到了凝固的血痂。   昨晚似乎很激烈。   傅斯舟忍不住扶上额头,他认为自己不是个会酒后乱性的人,但事实上这个结论并没有充足的论据,因为他极少喝醉,并且以往喝醉的时候身边并没有阮绥音这样一个…可以说得上是非常美丽、极其有吸引力的酒后乱性的对象,而偏偏阮绥音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不该喝醉,至少不该在喝醉之后回家来。   或者说他早该戒酒。   “还好吗?”阮绥音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一团混沌的思考,像击碎浊雾的清泉。   傅斯舟缓慢地将目光挪向他白皙的脸庞,谨慎地挑选着措辞:“我…暂时想不起来昨晚的事情了。”   “嗯。”阮绥音点了下头,傅斯舟揣摩着他平淡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阮绥音的淡然在他看来像暗潮汹涌的平静海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阮绥音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很差。他最担心的是这一点,这些日子他都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刺激阮绥音,但他没想过自己喝醉之后会对阮绥音做些什么。   突然间,傅斯舟脑袋里猛地蹦出阮绥音朦胧的话音:“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呢?”   傅斯舟喉咙哽了一下,此刻他非常担心阮绥音的精神状态,他甚至怀疑阮绥音下一秒就会掏出一把裁纸刀,杀了他再自杀,他脑子里已经闪出了那样的画面——但显然那不可能会真的发生,就像他说的,阮绥音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这么想着,阮绥音突然向他伸出了手。   傅斯舟本能地后仰了一下,看清他手里什么都没有时又很快冷静下来,而阮绥音柔软却冰冷的指尖轻轻触到了他脸颊的伤口边缘。   “我昨晚不小心划破了你的脸。”阮绥音不冷不热地说,“抱歉。”   “我回房间睡觉了。”没等傅斯舟回话,阮绥音便扶着床沿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地上坐了一晚,阮绥音昨晚摔倒时就不太舒服的腰疼得发麻,弯腰拾拐杖时难耐地蹙起眉,险些没能直起身,只能用手扶了扶后腰。   他一系列的举动让傅斯舟愈发不安,见他撑着拐杖要往外走,傅斯舟下意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还好么。”傅斯舟问他。   阮绥音微怔,随即犹疑地歪了一下脑袋:“应该比你好一点吧。”   “所以昨晚发生了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傅斯舟不知自己酝酿了多久,才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阮绥音仍然面无杂绪地淡淡看着他:“怎么才算是需要你知道的事情呢?” 第0029章 流泪眼望流泪眼   傅斯舟沉默了,阮绥音看了他片刻,突然从这个古怪的问题意识到他自醒过来的一系列反常的反应和话语是什么意思,他似乎误以为昨晚他们发生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想扶你回房间,但是没能架住你,然后我们俩都摔倒了。”阮绥音隐去了昨晚傅斯舟关于他哥哥的那些恐怖发言,他不想再提及这个可怕的话题。   “我怕你有什么事,就没敢回房间。”   傅斯舟松了口气,放开了阮绥音:“抱歉。”   “没什么,我平时也是天亮才会睡觉,你知道的。”阮绥音撑着拐杖往外走,傅斯舟看着他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了脚步,微微侧过头看向傅斯舟。   “对了。”他唇角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像是抓到了傅斯舟的什么把柄,“从没听你说过…你怕黑呢。”   傅斯舟愣住了,阮绥音没再多话,很快回身挪出房间,最后的侧影遗留了一寸冷冰冰的余光,像薄薄的霜。   傅斯舟可以看低他的痛苦,可以把他所有的挣扎求存和创伤后遗都视为矫情,但明明他和自己并没什么不同,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固若金汤,只要灯一灭,他也会瑟瑟发抖地蜷缩起来求救,狼狈得可笑。   他有什么好高傲的。   望着落地窗外那炽烈得像是快要爆炸的太阳、有些出神的傅斯舟被身后的声音猛地惊醒,转回身看向抱着一沓纸页的林森。   “您…”林森觉得他这两天状态不太好,“其实放一天假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没那个必要。”傅斯舟接过他手里的文件,“最近一点进展都没有么?”   “抱歉。”林森垂下头。   傅斯舟沉吟片刻:“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从您把这件事交待到我手上开始已经将近一年了,直到今天也一无所获…”   “是我给了你一个或许永远没结果的任务。”傅斯舟顿了顿,“你知道这个案子为什么棘手吗。”   林森抬眼看着他。   “物证是不会说谎的,但所有的物证都被毁了。”傅斯舟扶上额头,“而每一个证人、甚至是受害者都选择了说谎,唯一一个愿意说出真相的人的证供却没有被采纳,连名字都没留下。”   林森停顿了一下,“……最近我几乎找遍了很多仰辰的同级生、老师,都说…不知道有那样一个人,但…我觉得很奇怪。”   “怎么说。”   “照理来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那样的长相,见过是不会忘记的。”   傅斯舟点头:“没错。”   据案发当时的那位老警察说,曾经有一位证人站出来,做出了与其他证人完全相反的证供,但也因此,他的证供没有被采纳,甚至连笔录都没做,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穿着仰辰校服的他是仰辰的学生,并且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的脸。   而傅斯舟曾见过他。   案发后的几天,傅斯舟已然失去了理智、濒临崩溃,不去上学、不去打工,只是每天守在警视厅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结果。而就在他大闹警视厅的某个夜晚,他曾与老警察口中的那位证人撞了个满怀。   他和傅斯舟年纪相仿,那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头栗棕色的短发。   他大半张脸都是暗红色的可怖胎记,盖过眼睛、鼻翼和脸颊,像渗血的腐烂疮疤。   坦白说,即便过去了很久,傅斯舟仍为当时的自己感到惭愧。他的确被那张脸吓得不轻,本能地惊叫一声,还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而那人手忙脚乱拉上了卫衣帽子遮住脸,仓皇而逃。   自己的反应一定让那孩子很受伤——没人想被当作怪物对待。   大概是种报应,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未能找到这个能为这桩陈年旧案翻案起到关键作用的证人。   下午两点才吃过饭,阮绥音的晚餐时间也随之推迟,晚上八点傅斯舟回到家时,阮绥音刚刚开始吃饭。   事实上,他现在更没胃口了。白天才逼着自己吃了那些,感觉还没消化就又到了吃饭时间,但他的确不敢在傅斯舟眼皮子底下不吃饭,只能强压着自己,吃了几口却开始有些反胃。   “还合胃口么。”傅斯舟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走到餐厅,站在餐桌前,看了看桌上的菜,张姨的手艺还不错,什么都能做,色香味俱全,比他在军科部餐厅吃的要好。   他身形太高大,站在餐桌前时挡住了顶灯的光线,在阮绥音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阮绥音停顿片刻才点点头。   傅斯舟颔首,仍然直挺挺站着没动,只是俯视着他,像在课桌旁监督学生写作业的老师。   阮绥音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他,看见他在逆光下暗色的脸庞,薄唇一张一合,淡淡吐出几个让阮绥音毛骨悚然的字:“你太瘦了,多吃点。”   “你太瘦了,多吃点。”徐可阳很喜欢那么对他说,然后和其他人一起把自己餐盘里的残羹剩饭倒进他的餐盘里,看着他吃完,还不忘录个视频。   阮绥音手里的勺子突然砸到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噌地站起身要冲到垃圾桶跟前,扭伤的脚却支撑不住身体,他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抱着垃圾桶把今天吃下去的吐了个干干净净,胃部的翻江倒海却依然没停歇。   短暂的惊愕之后,傅斯舟很快拧紧了眉看向慌慌张张从厨房冲出来的张姨:“怎么回事??!”   张姨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缩了缩脖子:“我…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不会有问题啊……”   傅斯舟沉吟片刻,对张姨开口:“——你先出去。”   张姨也被吓得不轻,低垂着头快步离开,傅斯舟上前去扶阮绥音,却被他尖叫着闪身躲开,望向傅斯舟的眼瞳颤抖不止,流露显而易见的恐惧。   这种眼神傅斯舟并不陌生,与他在军团出任务时,他枪口下毫无还手之力的待宰羔羊别无二致。   傅斯舟收回了手,犹疑地看着他:“你很怕我?”   阮绥音呼吸很急促,目光游离不定,仿佛不敢与他对视,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阮绥音。”傅斯舟叫了他一声。   许是他的声音让阮绥音回了些神,阮绥音跪坐在地上,左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大腿内侧,指尖往已经被割裂的皮肉扣进去,疼痛却并未能使他意识回转。   他本能的动作被傅斯舟尽收眼底,傅斯舟微微蹙起眉,看向他被长睡袍衣料遮住的腿。   他颤抖的手松开了腿上的皮肉,扶上满是冷汗的额头,目光淡淡掠过傅斯舟,望向掉在地上的餐叉,没用过几次,还非常新,略显锐利的尖端折射银色的冷光。   傅斯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后颈有些发凉。   那一瞬间傅斯舟仿佛知道阮绥音在想什么,他身上弥漫开的那种阴沉和绝望给傅斯舟这种直觉,浓重的阴霾随之蔓展,让人在一片呼吸声都分明的寂静之中听见了痛苦的嘶吼。   好在傅斯舟对自己的敏捷程度还算有自信,尽管那把叉子离阮绥音要更近一些,但傅斯舟觉得自己能在他拿到叉子之前、或者是用那把叉子刺进他自己身上任何一块皮肤之前制止他。   但傅斯舟多虑了,最后他没有捡起叉子,只是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哽咽着说:“我吃不下…”   傅斯舟愣了一下,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自己说过的许多话。   他说阮绥音会摔倒都是不好好吃饭的错。   他说阮绥音任性,总无理取闹。   他还说阮绥音从不为别人考虑,自私至极。   “——真的吃不下了…”阮绥音蜷曲的手指绞住发丝,脑袋埋进自己的膝盖里,蜷缩成一团,瘦削的肩膀颤抖不止。   傅斯舟艰难地伸手,掌心覆上他肩膀时他整个人都剧烈地抖了一下,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湿淋淋的、惊惧的眼睛。   “那就不吃了。”傅斯舟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温和的语气开口,并趁机拾走了他脚边的叉子,扔到一边,“没有人逼你。”   他噙着的眼泪溢出眼眶时,恐惧似乎也随之流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大的悲伤和委屈。   有时人是很坚硬的,流血不流泪很容易,但那层壳总是吃软不吃硬,只要有一个人伸出手,轻轻触碰哪怕只是一下,所有的自我保护和强装都会被瞬间卸除。   对此傅斯舟深有感触。   就好比十五岁的他在看到挂在吊灯上上吊而死的哥哥时、在警视厅守了三天三夜都等不到一个结果的时候、被揍个半死扔在暗巷时都没流一滴眼泪。   但是当那个老警察为大雨中的他撑起伞、拉着他进屋把饭盒塞到他手里时,他把里面已经有些坨成一团的面条塞进嘴里,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哇哇大哭,哭得整层楼都不得安宁。   傅斯舟没有道歉、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缓慢地抬手,手指轻轻擦过他湿润的脸颊,又顺到他发顶,托着他后脑将他拥进自己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傅斯舟觉得自己与真实的阮绥音相拥了。   不是千娇百宠的豪门少爷,也不是舞台上星光熠熠、被所有人追捧着的顶流巨星。   他只是恍惚看见了一个与曾经的自己一样倔强地伪装着、却又在疯狂地渴望着有人能伸来一只手的孩子。   在无边的夜色中奔跑,在绵长的噩梦里追寻,直到撞进彼此的世界里。 第0030章 蜚蜚   等阮绥音平静下来一些,傅斯舟才到外面借口阮绥音胃口不太好打发了张姨,又回来把阮绥音抱到露台花园的秋千椅上,坐到他身旁替他拆开一封信递给他。   夜来香不见踪影,晚风却携来它加浓带毒的香气。   阮绥音坐得很深,踩着拖鞋的两只脚悬空了些,光裸的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脚踝的骨骼过分突出,几乎要撑破那白得透明的皮,傅斯舟无意识看了几秒,觉得那腿也就跟自己的手臂一般粗。   在看粉丝的信的时候,傅斯舟能感受到他真实的平和,眉眼间不再有散不去的浓云密雾,只有很纯粹的、被爱包裹的幸福和满足感,像一个被妈妈抱在怀里哄慰的孩子,眼睫翕动间波光流转,就连那泪痣都显得灵动。   “他们会在信里和你说些什么?”傅斯舟突然有些好奇。   他停顿片刻才缓慢地抬眼,看了傅斯舟足有三四秒。   “嗯。”他无意义地应了一声,还带着些鼻音,“说爱我。”   傅斯舟笑:“千篇一律,有必要每一封都看吗?”   他再次停顿了一下,道:“你要看看吗?”   傅斯舟没说话,只是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张信纸。   这封信的笔迹很清秀工整,大抵来自于一个年轻女孩,她的文字很安静,没有太多热情外露的言语,只平缓地叙述阮绥音的歌如何陪她走过术后康复的一段时间,表达自己诚挚的谢意和喜爱。   他把信递给阮绥音,又拆开一封。   这个信封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明信片大小的淡铅画,画的是阮绥音在某个mv里经典的天使造型。   再拆开一封,这个粉丝也很特别。他和阮绥音分享了自己最近读的一本书,并简单概括了一下书的内容,又谈了谈心得体会,仿佛把阮绥音当作一个朋友在闲谈。   “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都不一样。”阮绥音接过他手中的信,没抬眼,“不是千篇一律。”   傅斯舟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他又顺手拿起一个黑色信封拆开,看清信纸上张牙舞爪的红色字体时神情却凝滞了一瞬,蹙了一下眉。   觉得这封黑粉来信没必要让一点小打击就要自残的阮绥音看到,傅斯舟折起信纸,不动声色地又拿起一封信,遮掩着要将那封黑色的信塞进自己的口袋。   可一直垂着头没抬眼的阮绥音却突然开口:“这已经是他送来的第三封了。”   傅斯舟将信塞进口袋的动作顿了顿,看阮绥音反应不大,觉得或许他作为一个顶流明星大抵也习惯黑粉骚扰了。   只是这信的内容,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丑八怪?”傅斯舟忍不住笑了一声。   如果一个人长得很丑,那被骂丑八怪的时候倒是可能恼羞成怒;但如果一个人天生丽质,那被骂丑八怪大抵只会觉得好笑,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个辱骂是无稽之谈。   而阮绥音,傅斯舟想没人能否认他是美的,不论盛装出席还是简单披件睡袍、妆容精致还是不施粉黛,他与“丑”这个字都半点沾不上边。   可阮绥音却微微蹙起眉看向他,眼神有些古怪,甚至透漏出一丝被击中痛点之后的慌乱惊惶:“你笑什么。”   傅斯舟的笑凝滞了一下,很难相信竟然有人不觉得这封信很可笑。   “如果我是你的黑粉,给你写信的时候就不会用‘丑八怪’这个词。”傅斯舟耸耸肩,“因为你分明就很美。”   傅斯舟可以担保,他这会儿绝没有讨好恭维阮绥音的意思,事实上,他很不喜欢说谎。   他的夸赞没有太多感情色彩,语气很平和,但也很诚恳,就是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   真正的美丽是无法被忽视的。   阮绥音不同于任何一位普通的明星,只需放眼看一看整个首府所有投放他海报的悬浮大屏、为他而疯狂的千千万粉丝,争相抛枝的高官财团,就能知道他是当之无愧的国民宠儿。   傅斯舟想没有人能很准确地说出人们对他的狂热究竟是因为那空灵轻渺的嗓音还是那能令人醉生梦死的美貌,如果在那档让他一炮而红的选秀节目中,从一开始就让所有选手都戴上面具,或许才得以分辨,但不论如何,舞台上穿着一身白衣的他用那么纤细轻盈的身躯发出那直击心灵的吟唱时,每个人都能预见到,他将得到所有人的爱。   只要得到他的助力,傅斯舟定然能在下一轮公选中稳操胜券。只能是他。   娱乐圈无数艺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得到阮绥音的位置。除去那一把天籁之音以外,美貌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   没有人可以否定他的美。   可听到傅斯舟直白的夸赞,他的眼神却不知为何有些复杂,像是不甚认同傅斯舟的话——即便那是毫无异议的事实。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他扯出个笑:“谢谢。”   不只是为傅斯舟这句夸赞,也是为他今晚给自己的拥抱。   阮绥音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连响了好几声,他掏出来看收到的消息,很快皱起了眉。   傅斯舟正要问他怎么了,手机便也收到了推送。   #水星娱乐总裁段奕明餐厅遇袭#傅斯舟迅速扫了一眼,段奕明是在离开一家餐厅下楼时被一把推下了楼梯,臂骨骨折,伤势不轻,而袭击者当场就逃了,监控画面也无法锁定身份。   令傅斯舟在意的是这个袭击者袭击的手法,这很难不让人想起前天阮绥音也是这样摔下舞台上的台阶,而网上的爆料声称阮绥音是因为和段奕明有争执才精神恍惚。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袭击者多半是阮绥音的粉丝,因此才会用这种以牙还牙的方式报复段奕明。   而之前在阮绥音床底翻出来的信更印证了这一点。   傅斯舟紧接着接到了段奕明的电话,事实上,从他们礼貌互换联系方式以来这是段奕明第一次联系他,他看着手机上的名字,停顿片刻才接起来:“段总。”   闻言,阮绥音抬起头看向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把段奕明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拖出来。   “打扰了,傅首长。”那头的段奕明开口,“请问您现在在…?”   “我在家。”   “能不能麻烦您让绥音听一下电话。”段奕明平淡地说。   傅斯舟迟疑了一下,心想段奕明不直接打给阮绥音,多半是阮绥音不接他的电话、甚至是直接把他拉黑了。   在傅斯舟看来,闹脾气拉黑这种行为很幼稚、很像小孩子。   他把手机递到阮绥音面前:“段总让我把电话给你。”   阮绥音伸手接过手机,慢吞吞凑到耳边:“…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别担心。”段奕明说,“你在家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工作也有蒋楠处理,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阮绥音没再说话,只是抿紧了唇,段奕明又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堆,却始终没得到他的回应。   “绥音?”段奕明以为他没在听,“今天胃口好点了么。”   “……吃了。”阮绥音小声说,“又吐了。”   他对段奕明连这种事都说实话。傅斯舟有些意外。   段奕明沉吟片刻:“我真的很抱歉。”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阮绥音闷声说,“我不想再听了。”   闻言,傅斯舟诧异地看向阮绥音,他手指攥着睡袍的衣带,语调有些弯拐,脸上也是傅斯舟从没见过的神情,甚至连那清冷的声线都绵了起来。   他在对段奕明撒娇。   阮绥音瞟了眼傅斯舟,“他很忙,不要再打给他了。”傅斯舟挑眉。   “当然,如果你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拖出来的话。”段奕明说。   “我知道了。”阮绥音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捋了把头发,“我没想到会这样。”   “没关系。”   “我应该早些为你澄清的。”阮绥音垂下头,“不,我现在就发一……”   “不要发。”段奕明说,“没必要,对你没影响。”   “那你呢?如果再有人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我不在乎。”段奕明淡淡道,“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段奕明宁愿自己承受所有谩骂和攻击,都不肯让阮绥音发一条澄清稿。”警队副队长楚宴拄着下巴,神情有些玩味,“他真的很爱啊——”   梁亦驰甩了个眼神过去,示意他严肃点,又问陈帆:“那在你看来,阮绥音对袭击段奕明的这个人是否知情?”   陈帆很快摇头:“段总受伤之后,Mercury自责了很久,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制止那个人的…”   “我想也是。”楚宴耸耸肩。   “所以,”梁亦驰转着手里的笔,目光扫过手里顾崇和顾闻景的大致资料,“阮绥音受伤这段时间,他的父亲和哥哥一次都没有来看望或者是问候过吗?”   事实上,目前梁亦驰这个小小的警队队长并没有权限调取这两位的详细档案,对他们的了解,他可能还不如陈帆多。   “没有。”陈帆答。   楚宴困惑地皱起眉:“外界不是说阮绥音是顾家最受宠的小儿子吗?”   “如果真的宠爱,还会看着他被霸凌么。”梁亦驰说。   “那为什么…?他是阮薇和顾崇亲生的孩子不是吗?就连他出生医院的记录我们都确认过了。”   梁亦驰沉默了,总能从蛛丝马迹中一眼看穿案情疑点的他第一次觉得大脑一片混沌,太多谜团笼罩着,他什么都看不清。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傅斯舟啪一声放下酒杯,收起手臂把怀里的人拥紧了些,“不论之后要面对什么,总之离婚、绝不可能。”   徐可阳失踪第十六天。   出身财团的一线歌星被爆出校园霸凌的丑闻,随即失踪足足半月,这过于富有戏剧性的热点新闻已经挂在网站热搜第一数天,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警视厅,跟进每一个案情进展。   “可是我在乎,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不想你被我拖下水。”阮绥音坐在他腿上,纤细的手臂挂住他的肩膀。   秋千椅轻轻晃荡,带着他凉滑的发丝在傅斯舟颈间流淌。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明白的…”傅斯舟轻声说。   “陈帆今天下午被请进了警视厅问话…”阮绥音说,“到现在已经足足五个小时了,我…”   “警方如果想把事情按在你的头上,做再多也只会是无用功。”傅斯舟手顺到他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他们已经被陈帆搅得一头雾水了。” 第0031章 演哪出破绽百出的心胸宽大   在晚会上摔伤之后,阮绥音在家修养了一个星期,第八天时,在与阮绥音约定好的晚上七点,陈帆来到了新月大厦。   受伤之后粉丝们都很担心他,加之他在家修养没机会露面,恰巧也有好一阵子没直播了,段奕明便让他有精力了就做个不用太长的直播。   陈帆之前跟过一个网红出身的十八线小艺人,那位直播的阵仗相当大,化妆室、造型师、助理,布景也要花大功夫,为了试镜头前的效果可以换十几身衣服,就连补光灯都要打好几个,调试美颜数据和拍摄角度又需要很长时间。   而今晚来帮阮绥音的只有陈帆一个人。   来给他开门时,阮绥音看上去很迷茫,像刚刚睡醒,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因为他手上还拿着签名笔,而来到客厅时,陈帆看见了堆在茶几旁的几箱专辑。   陈帆把寄到公司的一箱信件放到那些专辑旁,看着只披了一件睡袍、头发胡乱绕了一下束在脑后的阮绥音又坐回了茶几前的地毯上,便开口问他:“Mercury你…待会就这样吗…?”   阮绥音给专辑签名的机械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缓慢地抬头看向陈帆:“待会儿…?”   陈帆以为在家修养了几天他能精神些、至少能清醒些,但事实上并没有,他还是那样,不会记得任何事,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啊…”陈帆干笑两声,“直播…?”   阮绥音静止了两秒,随即点了一下头,站起身回了房间。   五分钟后,他便回到了客厅,换上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披散了头发,大抵没有化妆——有时他化了又像没化、有时没化又像化了,陈帆实在分不太清。   他坐到茶几前,陈帆帮他把手机架好,打开摄像头想调试美颜数据和滤镜,却被屏幕里被默认美颜的人吓了一跳。   阮绥音本就瘦得几乎快要脱相的脸开了瘦脸之后可以说得上是畸形,原本狭长的眼睛被放大之后少了辨识度,磨皮又极其不智能地磨掉了他眼尾两颗标志性的痣,陈帆慌慌张张胡乱弄了一通,索性把这些全都关掉了。   阮绥音沉默着看着他手忙脚乱,问他:“待会我要做什么。”   “楠姐说你自己看着来就好,跟粉丝聊聊天,谈谈之后的打算、最近在干什么,对了,分享好物的话最好是你代言的品牌啦,如果你想唱的话可以唱两首歌,但今天没有设备,效果可能不会很好。”   阮绥音没说话,陈帆又检查了一下入镜的范围里有没有什么敏感物件,便也差不多到直播开始时间了。   “在家干什么……”   直播开始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候傅斯舟回来了,见他进来,阮绥音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很快便把目光移回了屏幕。   “在家写新歌、给专辑签名、看你们写的信呀。”   陈帆连忙过去,小声告诉傅斯舟阮绥音在直播。   不用他说傅斯舟也能看出来,因为阮绥音看着屏幕笑得相当迷人。傅斯舟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笑容是什么时候了,他只有面对粉丝——换句话说是在他眼中爱他的人时才会露出这样真诚的笑,像某种礼尚往来,而不爱他的人永远得不到他的这种礼遇。   傅斯舟没回自己的房间,只是坐到了一旁镜头拍不到的单人沙发上。   “我大概只会负责写曲,写词确实不是我的强项,再加上…我真的很喜欢唐巧老师的词,每次录歌都会觉得能唱这样的词好幸运。”   阮绥音回着弹幕里的问题。   “啊…没错,只有《呼救》是我自己写的。”   “私信会看,我今天一直看到了早上七点呢。”   “好多啦,可以走路,再过两天都不用拐杖啦。”   “当然有好好吃饭,家里的阿姨做饭很好吃。”   “暂时没有拍电影的想法…”   “这个吗?”傅斯舟余光瞥见阮绥音指了指他身后绿松石花瓶里的一捧蓝色玫瑰,“这是段总送来的啦,其实网上说我们吵架了是真的,那天他竟然忘了我讨厌甜食,拍摄的时候给我点了甜口的东西,我很生气,跟他抱怨了几句,所以他送给我这个赔罪来着。”   傅斯舟扯了下嘴角,如果他还没因为前天晚上喝醉导致精神错乱,那他就一百个肯定那捧蓝色玫瑰是今天早上张姨去露台花园里剪来插好的。   他闷着头胡乱翻着手头乔森高等军事学院发来的助学项目明细,实际上那份文件他今天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此刻他只是在装模作样,他有事要和阮绥音说,想等他直播结束。   但他坐在这里,就总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平日里总沉默寡言的阮绥音对着直播在说些什么撒谎不打草稿的鬼话,至于文件上的字,他半个也没看进去。   “没有真生气啦,就是开玩笑而已,段总有时候就是很笨很健忘,毕竟每天都在忙我的事情呀。”阮绥音弯着眼睛,“所以不要再做一些偏激的事情了噢,看到他被骂甚至是受伤,我也会很难过的。”   陈帆有些尴尬地笑着偷偷看了傅斯舟一眼,他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里的文件,似乎并未留心阮绥音在说些什么,但陈帆可以担保,今晚将会是阮绥音和段奕明cp粉的狂欢之夜。   【这你都不管管?】   傅斯舟收到了高泽琛的讯息,顺着他发过来的链接点进了阮绥音和段奕明的cp话题组“奕锤定音”,这个原本不过排在第八开外的cp今晚一下子跃升到了第二名,险些赶超傅斯舟和阮绥音的cp话题组。   实际上,cp榜上前十名几乎都被阮绥音和网友强行拉过来和他搭上的人霸占,包括但不限于徐可阳、谢瑜,甚至是和他一起参加节目的夏翎、Saber。   【把花都送到家里去了,这不就是跟正牌老公宣示主权吗?背德文学嗑死我了】   【有没有可能傅首长就坐在旁边看直播呢?说到底就是假结婚,段总才是真爱】   【很笨很健忘,小情侣日常互损罢了】   【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嗑有夫之夫和男小三吧?吃点好的不行吗】   【ky的滚出,你cp名义上夫夫实际上就是俩分房睡的陌生人,天天在同一屋檐下都没话讲,你没糖嗑就气急败坏要砸别人的碗啦?别太酸了就是说】   【有一说一,比起奕锤定音,Mercury和傅首长看上去真的不太熟的样子】   【家人们谁懂啊水星娱乐那么多艺人可段总每天只忙老婆的事情,有没有人为其他小艺人发声啊】   傅斯舟纳闷着网友怎么会知道他和阮绥音分房睡、天天在同一屋檐下都没话讲,说得跟亲眼看见似的。   【有点人脉,别看顾家表面风光,实际上在老爷子退任之后就慢慢势微了。但只要Mercury和傅首长结婚,傅首长就一定能赢得公选,顾老爷子也能把傅首长这个能翻覆军团、还即将上任评议员的棋子攥在手里,从头到尾,这场婚姻就是顾老爷子和傅首长双赢,而Mercury只是一个活祭品罢了。】   这条更是重量级。傅斯舟甚至觉得这个发帖人可能真的有点人脉,因为他说的半个字都没差,相当贴切。   这个发帖人引起了傅斯舟的注意,他继续往下看,帖子下面的评论有很多质疑和探询:   【Mercury是被全家人宠着的小少爷,怎么可能为了利益让他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所以Mercury和段奕明是真的吗?他一点都不爱傅首长?】   【谢瑜这么高调地示爱Mercury,他不看顾家和傅首长的面子吗?】   对此,发帖人在评论区补充了几条。   【Mercury并不像外界传的一样,是顾家最受宠的小少爷,相反他和顾家人的关系很淡薄,只有跟已故的母亲阮薇亲一些,至于原因我不能透露】   【况且,就算宠爱又怎么样?这种大家族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婚姻都是可以拿来做交易的,最近高军团长就在接触谢家,想让高泽琛和谢家大小姐谢瑶联姻。】   【对,谢瑶的哥哥就是对Mercury穷追猛打的谢瑜,看到了吧?整个述京、甚至可以说整个亚联盟北部的事情都是在围着这几家人转罢了。】   【这么说吧,谢瑜是个疯子,别说顾家和傅首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他发疯】   【实在太多人问了我就说说,真不真大家就自由心证吧。Mercury和段奕明是真爱,很多年了。段奕明非常非常爱Mercury,他一个私立学校贫困生,要韬光养晦白手起家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白眼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为了Mercury他都可以忍下来,只为了捧Mercury出道。】   【Mercury也很在乎段奕明,大家都知道出道前他一直是短发,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现在的长发是为段奕明留的,只不过他们俩现在被硬生生拆散了。结婚之前他和傅首长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谈什么爱不爱呢】   傅斯舟把提到高泽琛的那条截图发给了高泽琛:【他说的是真的?】   【???】高泽琛发来一串问号,【这是谁???他怎么会知道???就连我也是昨天才刚刚知道的】   傅斯舟抿起唇,照这样看,这个发帖人说的话可信度相当高。   而这就意味着,他关于阮绥音和段奕明关系的论断极有可能也是真的。   傅斯舟正要退出页面,又瞥见了一张cp粉发的阮绥音和段奕明流传最广、也是让很多人入坑的cp图,那是在阮绥音爆红的那个夏天拍摄的。   傅斯舟想没有人能忘记那个夏天。   那是亚联盟十分热闹的一年,世界级的体育赛事在亚联盟举办,全球的目光都聚焦在片辽阔的大陆,而与此同时,已经沉寂数年的亚联盟乐坛也久旱逢甘霖,一档原本不被投资商看好的音乐选秀节目奇迹般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关于节目的讨论在节目仅仅播出两期时就已经破亿,即便是一个初初登场就被淘汰的一轮游选手都能凭着不到十分钟的镜头涨粉数十万。   就是在这样一档全民关注的节目中,一个同时拥有天籁之音和天使面孔的青年一夜成名,成为家喻户晓的新生代顶流。   彼时阮绥音在选秀节目中夺得第一,发表心路历程和感言时,为他倾尽所有捧他出道的段奕明被他请上了台,又将泪流满面的他搂入怀中。   他们在环绕舞台的冷焰和漫天的彩带中长久相拥。   阮绥音的眼泪写满了故事,傅斯舟甚至能从中看到他和段奕明长久陪伴彼此的年年岁岁,看到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困境,迎来欢呼和掌声。   这种从共苦走向同甘的关系永远最难舍难分。傅斯舟想自己即便是想管、也没办法管。   他退出了页面,抬起头。   阮绥音仍然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和直播里的粉丝聊天,不动声色地无视了弹幕里所有关于傅斯舟的话题。   某一刻傅斯舟终于意识到,或许这场婚姻对自己和顾崇来说是双赢,但对阮绥音而言只是一个错误而已。   而自己则像极了影视作品里强取豪夺的大反派,唯利是图、冷酷无情,不肯放过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田馥甄《悬日》歌词作词人:葛大为 第0032章 恶意   等到直播结束,坐在茶几前的阮绥音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沉默、生冷、僵硬,让人看着就不舒心。   有那么一会儿,傅斯舟有些希望他能天天都直播,这样他每天回家就都能看见阮绥音的笑脸,即便那对他而言不意味着任何。   “信鸽汇演的消息,”傅斯舟走到茶几前,开口,“明天就会正式公布。”   阮绥音给专辑签名的动作凝滞了,他抬头看向傅斯舟:“…是吗。”   玫普利帝国对极洲的侵略战一发不可收拾,亚联盟、菲尔伽、阿斯兰德等多个国家和地区正式宣布要联合举办以反战为口号的信鸽慈善汇演,打着反霸权主义的大旗表明立场,实际上也是忌惮玫普利帝国真的占领整个极洲三十四个小国,唇亡齿寒。   各国都将会邀请一线艺人参与到这次汇演中,而演出所得将会全部换成物资送往极洲。   “大概率会在衍岛举行。”傅斯舟说,“你可以尽早开始做准备,来的人会很多。”   “——比你的演唱会还要翻上几倍。”傅斯舟补充道。   阮绥音沉吟半晌,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才应答:“我知道了。”   第二期节目的录制已经为阮绥音推迟了两天,看他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录制节目也不需要怎么活动,第三天下午陈帆便来接了阮绥音去录制现场。   “太好了Mercury!今天是个阴天!”   走出门时,陈帆依然是那张活力满满的笑脸。   但许是看习惯了,如今陈帆的笑脸已然没有起初那么刺眼了。阮绥音钻到他的伞下,上了车。   “信鸽汇演的消息已经正式公布了,虽然人选还在由评议院和投资承办的各大财团商议,但请Mercury你出席一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陈帆坐在副驾驶座,对后座的阮绥音十分笃定地说。   阮绥音沉默着望向车窗外,今天的天气的确难得是阴沉沉的,太阳被掩埋在厚重的乌云背后,下午两点也像是天未亮。   信鸽汇演开始筹备,他和傅斯舟恐怕都要忙起来了。   这可以说是场史无前例的盛事,而亚联盟作为举办地,必然要派出军团去维持现场的稳定,傅斯舟如今虽然待在军科部,但高军团长用习惯了他这个副手,到时候一定会让他和自己一起去,这阮绥音是知道的。   但想到傅斯舟也会去,阮绥音不知怎么却安心了些。   阮绥音觉得自己最近想到傅斯舟的次数变多了,以往他无休止的思考里充斥的大多不是任何特定的人,比如今天的太阳为什么这么烈、路边的野花为什么开得那么鲜艳、穿着校服的那个女孩为什么要把只吃了一半的汉堡扔进站台的垃圾桶。   但最近变成了:傅斯舟为什么会怕黑,傅斯舟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傅斯舟最近怎么不像前阵子一样高高在上地对他说教了。   不过总而言之,傅斯舟或许是个不错的研究对象,他不介意让傅斯舟充斥着自己的脑子,让自己无暇去想一些不愿想起的事情。   “Mercury你前阵子刚刚宣布的反战主题新专辑,不是刚好很适合在信鸽汇演上演唱吗?”   “到时候傅首长也会去吧。”   “我也好想参加信鸽汇演啊…”   “那种太严肃的场合不适合我,我觉得我能在观众席看看就很好了!”   几个嘉宾来和他闲聊时他仍然挂着笑礼貌应对,但心思压根儿不知道飘在哪。   他有时会忘了回话,让他与对方的交流陷入尴尬的沉默,当然,他往往不能很快察觉到。   这期节目是公演前的最后一期,要录制每个舞台塑造打磨的历程。   “老实说…”徐可阳拿着阮绥音那首《呼救》的曲谱,“这首歌写得可真好呀,就像亲身经历一样!”   阮绥音坐在墙边的凳子上,低着头没说话,徐可阳又开口:“不过我们绥音在学校一直都很受欢迎,怎么可能经历过校园霸凌这种事情呢?一定是专程去了解了别人的故事才写出来的吧?”   阮绥音扯出个笑:“你先试唱一下吧。”   摄影师旁边的几个节目组工作人员还有点纳闷。阮绥音虽然性格不那么活放,但综艺感还是有的。现在徐可阳抛出一个可以延伸很多的话题,他却只是敷衍带过。   “是不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   “可我看刚刚在夏翎那儿不也挺好的吗?”   “听说他和徐可阳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应该很亲近吗…”   陈帆出去给阮绥音接了杯热水回来,刚巧听见走廊里几个工作人员八卦。   看见陈帆,她们立马闭了嘴,陈帆也装作没听见,走进房间时徐可阳正在试唱。   陈帆其实也很喜欢阮绥音这首歌,甚至还单曲循环过好一阵子,但此刻听徐可阳唱了两句就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徐可阳本身唱功就不如阮绥音,此刻又像是习惯了自己阳光轻快的风格,唱这种情绪明显应该悲伤沉重的歌脸上也始终挂着甜甜的笑,让人觉得极其古怪。   而阮绥音看上去也像是不忍直视,目光始终逃避着徐可阳,在天花板、地板、伴奏乐手之间胡乱游移,最后甚至直接打断了徐可阳的试唱。   “你情绪不太对,这不是首开心的歌。”阮绥音低着头闷闷地说,“声线也有点浮,你压下来一点。”   “抱歉抱歉,可能体会这种情感对我来说有点难…”徐可阳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一定会好好去体会的。”   阮绥音没力气跟他掰扯,随便指了几个要修正的点,和音乐总监谈了谈改编想法,正要趁间歇时避开徐可阳时,却又被徐可阳拦住了。   “听说了吧?信鸽汇演要开始啦。”徐可阳拉着他笑嘻嘻道,“你一定很想参加吧。”   阮绥音犹疑地看向他,有些不安,没出声。   “你知道吗,”徐可阳凑到他耳边,几个镜头对着,阮绥音没办法闪避,只能僵在那里。   “前两天,我家的佣人整理出了一堆歌唱比赛的奖章和奖杯,它们被扔在杂物间,和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一起。”徐可阳关了麦克风,用只有阮绥音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开口。   “然后我才忽然想起,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那么喜欢唱歌,更没闲心去参加什么比赛。”   “只是看到你望着歌唱比赛海报时候那种憧憬的眼神,我突然就来了兴趣。”徐可阳平淡地叙述着,目光幽幽的,“大概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要得到,不仅要得到,还要看着你一无所获,我真的乐在其中。”   阮绥音眼睫颤了颤。   “就像现在,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参加信鸽汇演,可看到你这么想参加,那我…”   徐可阳没说完,轻笑了一声,在别人看来,他们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悄悄话。   阮绥音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向徐可阳。   徐可阳喜欢他这种表情,像猫爪底下的一只老鼠,弱小、可怜,绝望愤恨却又毫无还手之力,和以前一样。   这么多年,阮绥音摇身一变成了众人瞩目的大明星,但在徐可阳眼中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可怜虫。   而这样一个软弱得令人生厌的孤儿,却顶着那个比阳光还要明媚的顾望景的身份一路走到今天,拥有了如今的一切。   徐可阳恨顾望景的死,但他更恨顾望景人都已经死了,还要被夺走身份、被另一个人所取代。   顾望景是在12岁生日那晚车祸去世的。   彼时徐可阳一路杀进了联盟小提琴总决赛,而在最后一轮比赛的那个夜晚,他只希望顾望景能到场,甚至任性地替顾望景推迟了他本该在那晚举办的生日晚宴。   因为在最初他只能拉出十分枯涩、更没有音准可言的拉锯声而被所有人嘲笑没天赋的时候,只有顾望景趴在窗台上:“你拉得真好听呀——”   那是个夏日午后,墙外阳光透过蓝花楹枝杈投下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影斑驳在他精巧的白皙脸庞上,脸上真挚的神情甚至让徐可阳差点忘记了自己从头偏到尾的音。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即便是善意的谎言。徐可阳扬起下巴,冷冰冰道。   顾望景有些委屈地瘪了嘴:“可是…我真的……”   “他是真的觉得很好听啦!因为他…是个音痴!哈哈哈哈哈——”   “你很讨厌诶!见一个说一个……”顾望景白了那男孩一眼,又弯起眼睛转向徐可阳,“我是顾望景!你叫我小望就可以啦!”   自视甚高的徐可阳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需要顾望景。   徐可阳没想到在来看自己比赛的路上,顾望景会碰上闯红灯的醉驾司机。   最后徐可阳拿到了金奖,而顾望景死得惨不忍睹,那张精巧的脸蛋血肉模糊,阮薇去认的时候看了一眼就哭晕过去,顾闻景也生了一场大病,整个顾家上下都沉寂了数月。   愧疚懊悔的情绪发酵成了无处宣泄的恨,看着醉驾司机被送进监狱,这种恨却并未消减,然而徐可阳还沉溺在悲痛中时,顾家却为了慰藉精神失常的阮薇,接回了一个与顾望景长相相似的孤儿,让他顶着顾望景的身份生活。   顾望景是徐可阳的镇静剂,产生依赖性之后又撤走不可或缺的药,人就会原形毕露、甚至变本加厉。   所以在开学那天,看到阮绥音顶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站在讲台上向大家鞠躬,怯生生地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叫…顾望景”的时候,徐可阳发疯了。   他凶神恶煞地撕咬这个妄图取代顾望景的替身,歇斯底里地警告他不要再挑战自己的底线,或许是因为太爱顾望景、也太恨自己了。   徐可阳并不是很突然地就变成了一个恶魔,他一直都是。只不过没了顾望景,他索性毫无顾忌地露出了尖锐的爪牙,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为他挚爱的天使哀悼。   偏偏是阮绥音。   顾望景是个连校园大合唱都不会参加的、不折不扣的音痴,可顶替他的阮绥音却是个声动梁尘的人间夜莺。多可笑。   徐可阳又怎么可能安然地看着他在那么大的舞台上放声歌唱。   他狞笑着搂住阮绥音的肩膀,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要吐出毒蛇的信子:“——那我当然不能让你如愿啦。”   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阮绥音一无所有。 第0033章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傅斯舟到家便敲响了阮绥音的房门,想和他聊聊信鸽汇演的事,却没得到回应。   “阮绥音。”傅斯舟出声叫他。   里面过了几秒才传出声音:“有事吗…?”   “嗯,我们聊聊。”   “你直接说吧…”阮绥音手扶上椅子却站不起来,甚至有些没力气说话了。   傅斯舟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先出来再说。”   里面没声音了,傅斯舟越发心焦,重重敲了两下门,拔高了音调不容抗拒道:“阮绥音,出来,现在。”   仍然没动静,过了约莫一分钟,傅斯舟正打算直接破门时,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阮绥音有些脱力地倚着门框,红肿的眼睛血丝密布,在惨白的脸庞映衬下显得有些瘆人,他甚至没穿鞋,只是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傅斯舟一把抓起他的手查看他的手腕,之前的疤痕已经淡去了,皮肤光洁平滑,没添新的伤。   傅斯舟有些诧异,他对血腥味很敏感,阮绥音身上分明有什么,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没事吗?”傅斯舟深吸一口气,问。   阮绥音咬咬牙:“……有事。”   或许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对各种各样的人说“没事”,现在他突然就没有心力再强装了。   “关于信鸽汇演。”阮绥音声音很轻,却郑重其事。   “难不成,”傅斯舟扯扯唇角,有些好笑地看着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他,“你是在担心自己不能参加?”   阮绥音沉默,傅斯舟还是忍不住笑:“别说他们现在是要从整个亚联盟选出至少三位艺人,就算只选一个,也一定会是你。”   见阮绥音凝重的神色并未缓和,傅斯舟又说:“老实说…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不是不太清晰?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阮绥音缩了缩脖子,匆匆瞄了傅斯舟一眼,仍然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了句听上去很幼稚的话:“你可以保证…我一定能参加吗…?”   傅斯舟顿了顿,事实上他的确有能左右演出人选的能力,但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去运作任何,阮绥音也一定会被邀请,他不明白阮绥音为什么这么不安。   耳朵突然捕捉到零碎的啪嗒声,傅斯舟原以为是阮绥音的眼泪,可余光却突然划出点滴的鲜红,傅斯舟垂眼看下去,鲜血顺着他睡袍下裸露的小腿往下流,洇到雪白的白松石地板上,分外刺眼。   “你在流血。”傅斯舟说。   阮绥音没反应,只是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再次问道:“你可以保证吗…?”   傅斯舟微微皱起眉,他从不轻易做出承诺,但这件事在他看来已然是板上钉钉,不会有什么意外。   因此他没怎么犹豫便很快答:“我保证。”   阮绥音松开了他,还在发愣时,傅斯舟已经勾着他膝弯把他抱起来放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蹲下身。   他满腿都是血,甚至沾染到了睡袍的衣摆,傅斯舟伸手时,他也没躲闪。   小心翼翼撩起他衣摆、看见他大腿内侧的数道伤痕时,傅斯舟不由地一阵心悸。   不是那种叛逆少年小打小闹的划破个皮。有的已经结了痂,但仍然能看出伤口很深,而现在一直在流血不止的新伤与之前的几道割伤不同,像是用他拆信那把小巧却足够锋利的裁纸刀刺进去的。   “你是想死吗。”傅斯舟严肃地问。   阮绥音不回答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虚空,傅斯舟没办法,出去拿了医疗箱回来给他处理伤口,还不忘拆开他书桌上的几封信塞到他手里。   陈帆跟他说如果阮绥音心情不好就给他看粉丝的信,傅斯舟对此深有同感,现在立刻生硬地照办。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事,你的粉丝会多难过。”傅斯舟用镊子夹起酒精棉想替他消毒,一时却不知如何下手。   伤口的位置有些尴尬,但阮绥音并未考虑过这些。只是被傅斯舟斥责过后便选择了一个绝对不可能会暴露在别人眼前和镜头下的位置,也没想过会有眼下这处境。   最后傅斯舟只能抓着他小腿架到自己臂弯里,略微分开了他两条腿,强行抛开一些不合时宜的杂绪,迅速且熟练地处理。   处理伤口什么的都是在军团那几年无师自通的技能,但自己是皮糙肉厚,不像阮绥音这风一吹就要倒的身板。   傅斯舟指腹粗粝的枪茧摩过皮肤,在伤口周围带出酥痒的触感,酒精洇入伤口的刺痛感随之传来,阮绥音无意识绷紧了身体,垂眼看向半跪在自己身前的傅斯舟,额角渗出了冷汗。   坦白说,习惯了仰望别人,习惯了被别人高高在上地蔑视,如今有人愿意为他屈身,他反而会觉得非常不自在,就像裹了一件麻绳编的衣服,浑身都刺挠。   “原来你还知道疼。”傅斯舟不冷不热道。   阮绥音沉默着,等着他继续发表他斥责教训的长篇大论,等着他批评自己自私自利、任性无度,但是没有。   “阮绥音。”傅斯舟只是越想越后怕,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想死?”   阮绥音垂着眼:“……没有。”   傅斯舟松了口气。的确,想自杀的人不是这样的。他还会拽着自己的衣袖求一个承诺,还会不安还会沮丧,就说明还有期待、还有冀望。   “你没有别的要说了吗。”阮绥音无力地开口。   傅斯舟不解地抬头看他,“你想要我说什么。”   阮绥音沉默了,傅斯舟又开口:“为什么那么想参加信鸽汇演。”   “那是…我可以走上的最大、能让更多人看到我的舞台…”   “所以呢?”傅斯舟仍然不明白,“你现在已经是亚联盟的顶级歌星了,你有很多粉丝、很多——”   “不够。”阮绥音紧盯着他,声音有些沉。   傅斯舟扯扯唇角,许多人说自己是个十足的野心家,但在他看来,阮绥音比自己更有野心。   “我还想要…”阮绥音又开口,总是轻飘飘的声音第一次显得笃定,“更多的爱。”   傅斯舟敢肯定,只要阮绥音想,他可以凭他的美貌、歌喉、家世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可他想要的却只是爱而已。   “你知道的,所有人都会爱你,不是么。”傅斯舟笑笑。   “所有人…吗…?”阮绥音紧盯着傅斯舟的眼睛,而傅斯舟专注于替他处理伤口,没能注意到他眼里流泻出的、贪婪的光。   更忘了“所有人”也包括傅斯舟自己。   “别怀疑,你一定会站上那个舞台,得到所有人的爱。”傅斯舟替他缠好绷带,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所以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先好好休息。”   被他放到了床上,阮绥音却攀着他的肩膀没松手。   “怎么了。”傅斯舟扶着他后背,手掌触到他过分凸出的脊骨和肩胛骨。   阮绥音无意识攥起他肩膀的衣料,脑袋有些放空,只是某一瞬间,他有些眷恋那种温度。   “谢谢你。”阮绥音小声说,轻灵的声音近距离在耳畔响起时格外悦耳,让人后颈发酥。   从未被坚定地选择过,从来没有任何人无条件站在他这边,用简短却有力的承诺驱散他所有的不安。   即便傅斯舟与他之间只不过是一场交易,至少某个时刻,那种温度切切实实地热暖了他冰冷的身体。   第二天下午阮绥音有个拍摄,而傅斯舟忙完事情便去了拍摄现场,要接他一起去参加高泽琛的生日宴。   拍摄出了点小状况,傅斯舟抵达拍摄地点时拍摄还没结束,阮绥音正穿着一套面料有些硬挺的廓形黑色绒面西装斜倚在单人沙发上。   “傅首长!”见到他,几个工作人员很快问好,陈帆随即对他小声发牢骚:“真不知道品牌方是怎么做事的,准备的衣服大得Mercury根本穿不了,等他们送衣服过来就等了一个小时,现在还让您也得等…”   傅斯舟腹诽这大抵也怪不到品牌方头上,只是阮绥音又瘦了。   “不要紧。”他抱起手臂看向阮绥音。   阮绥音身上只有一件西装外套,里面没穿别的,大约是为了突出脖子上那条项链,深蓝色的宝石落在他笔直且有些畸形凸出的锁骨中间,被他惨白的皮肤衬得格外灼眼。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颈间的项链上,原本是要展示那条蓝宝石手链,手链却滑到了他太过纤细的小臂,隐没进袖口。   工作人员很快上前去调整,他也换了换姿势,几乎是斜躺在沙发上,又略略抬高了手肘。   他的长发像丝绸一般泄落,流转生冷的金属光泽,镜头拉近,放大定格在他被妆容带浓了的脸庞上,傅斯舟的目光自摄像机的画面滑到他本人身上,觉得相机滤掉了一些东西,那种生动却又落寞的清冷气息只有肉眼看过去时才摄人心魄,而落到电子设备上就被淡化了去。   Van的首席设计师唐伽鹤曾经说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阮绥音更适合蓝宝石,但傅斯舟觉得让阮绥音来拍摄这组宣传照并不是很好的选择,乍眼看上去是相得益彰,可只要与他对上目光就会发现,再莹润透亮的蓝宝石,在他那双眼睛的比衬下都要瞬间失了光彩。   他抬眼看向镜头时,摄影棚里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赞叹什么,但有些情绪已经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造物主的偏爱在阮绥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倾城美貌、天籁之音、显赫家世,他生来仿佛就是为了被爱。   大抵没人能想到,此刻在镜头下光芒四射的人,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次次用裁纸刀刺进自己的皮肤,会因为别人的一点点施舍就感恩戴德,会战战兢兢恐慌自己哪一步行差踏错就失去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爱。傅斯舟想。   对着镜头和观众笑眼盈盈,坐拥无数的追捧热爱时,他却不是真正的快乐。 第0034章 幻想   “谢谢大家,幸苦了。”   拍摄结束后,傅斯舟看着向工作人员们深鞠躬、诚恳道谢的阮绥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像他一样,每天下班之前都给军科部职员鞠个躬,说一声“大家幸苦了”。   很容易想象那场面的滑稽,但这在阮绥音身上就显得很自然,即便他本可以不这么做。   阮绥音很快走向傅斯舟:“你怎么来了。”   “什么?”傅斯舟诧异地笑了一声,“你不如打开手机看看我们的聊天记录。”   他知道阮绥音记性不好,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就在四个小时前,他才给阮绥音发了讯息说自己待会儿来摄影棚接他,而阮绥音回复他“好”。   阮绥音愣愣地拿起手机,傅斯舟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很久才找到和自己的聊天框,然后他呆了片刻,才抬起头对傅斯舟说:“…抱歉。”   没等傅斯舟说话,他就转身进更衣室换了身款式简洁的西服。   坐在化妆台前请化妆师卸掉了脸上略有些浓的妆、重新化个淡妆的时候,傅斯舟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沙发上开口:“下周二晚上有时间吗。”   阮绥音看向镜子里的他:“什么事。”   “顾议长给我打了电话。”   中午吃饭时,傅斯舟接到了阮绥音的父亲——顾崇的电话。   阮绥音手上的动作突然凝滞住了。   “他让我们下周二回你家一趟。”   傅斯舟很不明白顾崇为什么不给阮绥音打电话,而是找上了自己。   阮绥音沉默着,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在旁边将签好名的专辑收起来带回公司的陈帆都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   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有时他的沉默便可以说明一切,他总在想逃避时沉默,好像只要他不说话,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傅斯舟更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想回去?”   他仍然沉默,陈帆相信他此刻肯定非常希望自己能化身成一尊雕像,这样他可以沉默得更加理所应当。   “你巡演回来就一直没有时间回去看你父亲和哥哥,不想他们么?”   傅斯舟的语气很关切,但眼下这情境,陈帆却觉得这更像是某种逼问,阮绥音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破绽,傅斯舟就立刻死死揪住,想要撕开一个大口子看看阮绥音又藏着什么小秘密。   阮绥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缓转向陈帆:“那天我有行程么…?”   陈帆翻了翻行程表,盯着那天晚上的空白沉吟片刻,他本可以直接说出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但阮绥音的眼神太复杂,带着某种无谓的企盼,让他犹豫了几秒。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帮不了阮绥音,也许他可以凭空为阮绥音编造一个行程出来,但触及傅斯舟锐利的目光时,他情不自禁地将谎言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这几天你都没有行程…”陈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不知为何带着遗憾的口吻。   他真的想回应阮绥音的求救,他发誓。   “那就好。”傅斯舟淡淡道。   坦白说,那天陈帆看出端倪的不只是阮绥音和家人的关系,更是阮绥音和傅斯舟的关系。   正如那封神秘的来信所说:傅斯舟这样的人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往高位爬的路上拖累他,他想要阮绥音的助力,但并不想承担阮绥音的负重,如果阮绥音妨碍了他,他只会毫不犹豫地撕开阮绥音的伤疤。   他或许爱阮绥音、或许根本不爱、或许有一天会爱,但那都不重要,因为他最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离开摄影棚后,阮绥音和傅斯舟很快便抵达了位于西城区的高家大院,今天这场说是高泽琛的生日宴,但依傅斯舟对他的了解,多半还是高峰的意思,而邀请的宾客也几乎没有高泽琛在娱乐圈的好友,而多半都是像傅斯舟这类的。   老一辈的人对娱乐圈的艺人大都有无法抹灭的偏见,即便妻子就是娱乐圈出身,高峰还是险些因为高泽琛要走这条路和他断绝关系。   但阮绥音这样的除外。   傅斯舟和阮绥音踏进宴会厅时,高峰甚至撇下了正在交谈的宾客,亲自迎了上来。   阮绥音礼貌地应付着高峰长辈式的嘘寒问暖,目光却猝不及防与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男人交汇。   没有任何人告诉他顾闻景也会出席,前几天听议员江裴知说顾闻景去了邻市,他便以为顾闻景还没回来。   有另一位重要的宾客到场,高峰暂时结束了与傅斯舟的对话,傅斯舟正要揽着阮绥音去找高泽琛,一转头也看见了顾闻景,便提醒阮绥音:“你哥哥在那边。”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会来?”阮绥音问。   傅斯舟愣怔两秒,随即笑了:“他是你哥哥,你不应该比我更早知道他会来吗?”   阮绥音没说话,但显然并不很想和这个哥哥碰面,甚至连那一贯无可挑剔的表情管理都出现了裂纹,显露出抗拒的情绪。   看向这边时,顾闻景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和鄙夷,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他很快便淡淡将目光抬离,仿佛他们俩根本不配分顾闻景的眼神。   虽然一个随父亲姓,一个随母亲姓,可顾闻景和阮绥音是实打实的亲生兄弟,本该感情深厚才是。   傅斯舟正思忖着,高泽琛便朝两人走过来。   “能请你们过来,我们家高军团长恐怕比我还高兴。”高泽琛笑,“对了,新婚快乐。”   傅斯舟无意识转向阮绥音,而刚刚神色还有些不自然的阮绥音此刻正浅笑着凝望他,仿佛他们的婚姻幸福美满得无可挑剔。   “还要多谢你这个牵线人。”傅斯舟对高泽琛说。   毕竟他与阮绥音第二次见面,就是高泽琛替自己递的邀请函。   “那不知道我这个牵线人能不能跟绥音谈一件事情?”高泽琛立马抓准机会开口。   阮绥音歪歪脑袋:“什么事?”   “是这样,我过一阵子要主演季导的一部电影。”高泽琛开门见山道,“里面有个角色是个超人气的一线歌星,看来看去,这个角色恐怕真的只有绥音能演,季导也很想争取一下,估计过两天就要亲自来找你谈了。”   “拍电影呀。”阮绥音笑着,“可我只会唱歌,演戏的话……”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看这个角色你完全是本色出演,虽然只是个配角,戏份不多,论你的咖位是屈就了点儿,但人设很讨喜,你的粉丝也一直希望你能登上大荧幕不是吗?”   “倒不是什么番位的问题……”   见阮绥音有些为难,高泽琛很快又说:“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等季导把剧本送到你那边,让你经纪人和段总一起看看再决定也不迟。”   高泽琛不停朝傅斯舟使眼色,傅斯舟便开口:“其实拓宽新的领域也不错,当然,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见这情形,阮绥音也只能点头:“我会认真考虑的。”   说话间,另一头传来一道略显突兀的宏亮人声,傅斯舟停顿了一下,转回身去。   谢瑜有一种一出现就能让任何场合看上去像他的主场的气质。就好比现在,他在别人的生日宴上穿了一身十分亮眼的深紫色提花亮面西服,就连丝巾都是对比强烈的撞色。他一手插着兜大步走进来,视线飞速在场内环绕,显然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他的目光掠到了这边,穿过数个身影稳稳落在阮绥音身上,然后他勾起了唇角,迈开脚步。   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有时就是那么神奇。高中时徐可阳天天揪着阮绥音不放,就那么在跟前晃来晃去,但谢瑜从来就没把阮绥音放在心上。   那会儿阮绥音就是个惨兮兮的小可怜虫,固然漂亮,可以逗逗玩,但就算是徐可阳脱光他的衣服让他站在那儿,也入不了谢瑜的眼。   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天,那档被投在街头悬浮大屏上的选秀节目名场面猝不及防撞进谢瑜的视线,一身白衣的少年手握立麦,宛如天籁的歌声仿佛浅海的碧浪涌动在周身,潜入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艺术品,绝对是艺术品。   那会儿谢瑜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抓住路过的行人指着屏幕问那是谁。   不得不说阮绥音作为顾望景的替身可以说相当合格。在顾家的那几年,他将自己银灰色的头发染成了顾望景的栗棕色,一丝不苟地用化妆品遮住眼角的两颗泪痣,甚至因为顾望景是个音痴,阮绥音便也从未在众人面前开口唱过一句歌。   因此那些年,谢瑜从未发现阮绥音原来如此迷人。   如若不然,他早在几年前阮绥音还孤立无援、软弱可欺时就已经把阮绥音变成自己手下的玩物了。   他日日夜夜都疯狂地幻想着要亲吻他眼角那两颗碎钻一般的泪痣,想在他惨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想捅进他那发出空灵歌声的喉咙里,听听他呻吟的声音是不是也要比别人好听一些。   光是想,就已经让谢瑜兴奋得快要发狂了。   所以他根本顾不上什么顾家,什么傅斯舟,什么名声什么伦理,他脑袋里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只写满了一个念头——得到阮绥音。   至于得到之后究竟是要珍藏、玩腻了再丢弃、或者是亲手毁掉,那就都是后话了。   谢瑜直直往这边走过来,高泽琛脸色尴尬起来,随即快步上前一把搂住谢瑜要把他拉向另一边,但谢瑜躲闪开了他,脚步没停,还隔着段距离就以不小的音量冲阮绥音开口:“我真是想死你了,宝贝。”   “……杀了我吧。”高泽琛绝望地扶额。   傅斯舟微微斜了身将阮绥音挡在自己身后,谢瑜耸耸肩,也没非要逮着阮绥音,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压低声音对傅斯舟开口:“——傅首长…不介意单独谈谈吧。”   傅斯舟没说话,只是转头给阮绥音递了个眼神,高泽琛也很快开口:“绥音要不要去后花园看看,那里有很多你最喜欢的向日葵。”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阮绥音什么时候喜欢向日葵了。傅斯舟正纳闷着,谢瑜就对他开口:“用不着这么紧张,横竖你们之间就是一个交易,不用太入戏,而我就不同了。”   “——我对绥音可是真爱。”   傅斯舟冷笑一声,没说话。   “还是我们之间也得谈个交易?”谢瑜又走近了一步,盯着傅斯舟的眼睛,“你一个小小的评议员候选人,想要的无非就是选票罢了,我们谢家有的是。我只想要你把人送给我几天,我玩够了再还给你就是了,你又能损失什么?”   相当经典。傅斯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心想。   相当经典的权贵姿态。所有人和事在他们眼中都不过是一个个筹码,他们自以为算无遗策地权衡着每一笔利弊,却永远不明白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拥有独立的意识,不应该由他们任意摆布。   “不如让我提醒你一下。”谢瑜凑到傅斯舟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应该不希望有关你那个强奸犯哥哥的事情…曝光吧?”   “先前一直是谢瑜单方面示爱,但直到那时,突然传出了阮绥音和谢瑜的绯闻。”梁亦驰看着手里的报道截图,淡淡道,“并且后来愈演愈烈,甚至有人拍到他们同时出入一间会所。”   陈帆皱眉:“Mercury不可能会和那种人渣——”   “你怎么着急做什么,我们又没下定论。”楚宴笑笑,“还有,你怎么知道谢瑜是个人渣?”   陈帆动了动嘴唇,卡壳了一下才出声:“……我的意思是,Mercury都已经结婚了,他还死缠烂打,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他似乎有所隐瞒,梁亦驰微微眯起眼,正要说什么,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小警官蒋思睿慌慌张张冲进来:“谢、谢瑜他——”   “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梁亦驰蹙眉。   蒋思睿顾不上别的,只是扶着门上气不接下气道:“谢瑜他也、也失踪了!!!” 第0035章 你别要用我受不住的鼻音跟我说话   谢瑜离开后,傅斯舟一杯酒灌下肚,随即便到花园去找阮绥音,转了转前院,没找到,又绕到后院。   后院只打着几个黯淡的白光灯,傅斯舟一眼望过去,没见到人影,正纳闷着要走,却听见侧边的拐角处传来隐约的人声。   傅斯舟放轻脚步走近了些,那头阮绥音辨识度过高的清亮声音突然拔高:“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斯舟立刻停下了脚步,顾闻景的声音也紧接着传来:“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应该高兴才对,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滚出顾家吗?”阮绥音冷声道,“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你也配这么跟我说话了么。”顾闻景脸色阴得没底,向来沉静的眼中都窜出狠意,“是那个从军团中士爬着野路子上来的傅斯舟给你的底气吗?”   阮绥音最讨厌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依靠家世一路坦途的你要比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傅斯舟高贵吗?”   傅斯舟靠在墙边听着,微微仰起脸,回廊檐下的天使号角轻轻摇曳着,纯白圣洁。   “是,我都忘了,你和他才是同类。”顾闻景说,“父亲把你当作和傅斯舟建立稳固牵连的工具,傅斯舟也只是想借你的力赢得公选,所有人都在利用你!而你,阮绥音,过去甘愿做一个替身,现在又上赶着被利用,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下贱。”   顾闻景了解阮绥音,不论是美丽外貌、温婉面目还是显赫家世,除了歌声,他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所以顾闻景自顾自地认为,面对傅斯舟时他那副看上去幸福餍足的模样,也是假的。   阮绥音在十二岁那年被领养,由此从洛城孤儿院受人鄙夷的可怜丑孩子摇身一变成了述京顾家尊贵的小少爷。   彼时顾崇的夫人阮薇刚痛失最爱的小儿子顾望景不久,在洛城街头远远望见与顾望景颇为相似的阮绥音便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孩子,就连阮绥音脸上骇人的胎记都被思子心切的她认成了顾望景遭遇车祸时漂亮脸蛋上被灼伤的疤痕。   出于某种慰藉或是哄骗彼时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的阮薇的目的,不过两天时间顾家就从孤儿院领走了阮绥音,带回顾家。   以顾望景的身份活着的那几年,阮绥音为自己能成为他的替身而感到心满意足。   不是因为他能离开那个总散发着阴湿霉味的孤儿院、住进这座华丽的大房子里,不是因为他得以在最好的医院去除掉了脸上丑陋的胎记,也不是因为他能拥有整整一个衣帽间的衣服首饰、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而是因为他能够得到阮薇的爱。   即便阮薇面对他时温柔叫着的是别人的名字,但就算是畸形的爱,他也要。   为此他可以忍受用别人的身份活着,可以忍受顾崇和顾闻景的冷漠,甚至可以忍受徐可阳的霸凌。   现在,他同样庆幸自己能成为顾崇用来交易的工具,因为这场交易让他拥有了傅斯舟这唯一一个无条件站在他身旁、无条件支援他的人,这是他在别人那里连奢望都不敢的。他甘之如饴。   “就算利用,也是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所以麻烦‘哥哥’你不要再越界。”阮绥音冷冷看着顾闻景。   听到阮绥音刻意加重的那两个字,原本就已经理智断线的顾闻景突然失控,一把掐住他脖子把他死死按在墙上,咬牙切齿道:“我说过别这么叫我——!!”   顾闻景不是没有尝试过告诉阮薇顾望景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的事实。   可当平日总是温声细语的阮薇发疯一般歇斯底里让顾闻景不要再说这种话时,顾闻景明白自己永远没办法叫醒一个心甘情愿沉浸在幻境里的人,也没有必要,她已经足够痛苦了。   但顾闻景没办法骗自己。   他厌恶阮绥音心甘情愿顶着别人的身份做一个替身,不满阮绥音为了让自己更像顾望景而染了头发、遮了泪痣、逼自己吃顾望景爱吃的甜品,甚至可以隐去自己的灵动歌喉,扮演一个音痴。   他厌恶阮绥音的逆来顺受、卑微低下。   更厌恶阮绥音如今毫无怨言地将自己的婚姻变成一场交易,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   从过去到现在,顾闻景最恨阮绥音的时候,就是他恬不知耻地叫自己“哥哥”的时候。   只不过曾经他是觉得阮绥音一个野种不配和自己扯上关系,后来则是恨这层关系令自己连心声都无法道破。   阮绥音一时间无法呼吸,更说不出话,只能掰着他的手臂徒劳挣扎,眼睛都开始发花时,顾闻景突然被大步跨上前来的人影猛一把拽开。   阮绥音几乎要瘫软在地,却被一把紧紧箍着肩膀撑住身体,他捂住脖子,干咳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充血的眼睛费力地聚焦,看向眼前的人。   印象中的顾闻景总是很高大,他站在自己面前,不屑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甚至能越过自己头顶飘向虚空。   “他不是我弟弟。”他总是一遍遍重复这个事实,挺拔的身影像一座山压在阮绥音心头,让阮绥音喘不过气。   而如今,这样的顾闻景却被傅斯舟轻轻松松拽得踉跄几步,重重撞到墙上才勉强站稳时,阮绥音才发现顾闻景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我之前还纳闷,绥音这么随和、对所有人都礼貌亲善的人,为什么偏偏和自己的哥哥像陌生人一样。”   傅斯舟将阮绥音拉到自己身后,不冷不热地看向一手扶着墙将领带扯正的顾闻景。   “——现在看来你这种哥哥,的确是不要也罢。”   顾闻景挺直脊背,没分给傅斯舟半个眼神,微垂的眼始终淡漠疏离,明明傅斯舟与他身高持平,他却十分自然地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傅斯舟感到不舒服。   “我从来没承认过他是我弟弟。”顾闻景说。   闻言,阮绥音有些慌乱地瞟了傅斯舟一眼,他神色如常。   没等傅斯舟说话,顾闻景便越过他们快步离开。   “…你什么时候来的。”阮绥音捂住领口看向傅斯舟,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所以你们说了什么我不该听的事情么。”傅斯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替他扣紧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勉强遮住了浮出血点的掐痕。   “谈不上不该。”阮绥音垂了眼,“只是你没必要知道。”   “我认为你的事情,不存在我没必要知道的。”傅斯舟不咸不淡道。   “那你呢,你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不是吗。”阮绥音说,“我们就接受彼此都有一些秘密吧。”   傅斯舟沉默着与他对视,半晌,才开口:“如果我知道你的事情,就能更好地保护你,比如今晚。”   “——而你没必要知道我的事情,是因为即便你知道,也并不能为我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阮绥音微微仰起脸,仰视着他,在他面前阮绥音时常觉得自己很弱小。   “在你看来,为什么你总是在受伤呢,阮绥音。”傅斯舟垂眼看着他,淡淡道,“因为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又谈什么保护别人。”   “你说的对。”阮绥音无可辩驳,垂下了眼睫,轻声说,“只是…如果我能的话,我想我愿意…”   “——即便你不需要…”   金色的光斑在他眼中的湿润里游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   傅斯舟打赢了这场争辩,却没半点胜利的喜悦。   或许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情绪早就已经被阮绥音绑架。   而在阮绥音的悲伤浪潮中独善其身也成了不切实际的空想。   【作者有话说】   章节标题是容祖儿《烟霞》歌词作词:林夕 第0036章 你何以双眼好像流泪   顾家是名副其实的名门世家。虽然不比徐家和沈家家大业大,也不比高家军功赫赫,但顾崇曾任评议院议长、如今又手握已故夫人阮薇家财团的管理大权,而长子顾闻景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在任评议员,前途无量,更不要说现在还出了阮绥音这么个影响力庞大的顶级歌星。   尽管顾崇在夫人去世之后就淡出了公众视野,顾闻景更是行事低调,但顾家的名头在亚联盟北部仍然十分响亮。   顾宅坐落在述京市西的温江江畔,毗邻专门接待高层和外宾的月沼庄园。抵达后,司机下车为傅斯舟和阮绥音打开车门,傅斯舟一脚刚跨下车,身着执事服的管家就迎了上来:“傅首长。”   傅斯舟颔首,目光扫过金色灯光掩映下的顾家大宅。进大门后是一条铺满碎石、两旁种满巨瓣兜兰的宽敞大道,通向一座十分规整的白色别墅,而庭院环绕着别墅而建。   一旁的阮绥音也走过来时,管家看向他,停顿了一下,最后却只是简短地躬身示意,什么都没说。   在傅斯舟看来一切从阮绥音的着装就开始古怪。明明是回自己家,他却穿了一身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的深灰色西装,比傅斯舟穿得还要正式,再打个领带,傅斯舟觉得他就可以去参加会议了。   而最离奇的是阮绥音竟跟着管家躬身,傅斯舟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不把诧异写在脸上,显然旁边的司机也是一样,但谁都没提出疑问,而傅斯舟也不认为有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他们被领进大厅时,顾崇也握着手杖从台阶上走下来。   和如今在任联盟副军团长的、高泽琛的父亲高峰不同,高峰一看就是一个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将领,矫健、严整、不怒自威;而顾崇显然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政客,同时又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他没什么威势,但仍能让人心生畏惧,因为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可能占到分毫的便宜。   傅斯舟走上前,却突然发现阮绥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己身畔消失,他回过头,阮绥音停在了他身后,仿佛再往前走几步会进入什么攻击范围似的。   傅斯舟没再往前走,但也不能后退,只能站在原地微微弓身:“顾议长。”   “来了。”顾崇走上前来拍拍他肩膀,第一句不问阮绥音怎么这么久都没回家一趟,不问阮绥音伤好些了没有,而是问傅斯舟后天的演讲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用有太大压力,演讲只是小事,这之后你还是专注着好好把军团的助学项目促成。”顾崇坐到沙发上,“闻景和其他几位评议员去了邻市,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到家,不然你们还能交流交流,毕竟他也算是过来人了。”   “会有机会的。”   傅斯舟和他聊了几句,一直到阮绥音在他们谈话的间隙小声开口:“你们先聊,我去花园走走。”   听到他的声音,顾崇神情凝滞了一下,然后才如梦初醒般,仿佛刚刚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小儿子似的,问他:“伤不碍事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关心担忧的色彩,更像上级的慰问。   “……不要紧,已经好多了。”阮绥音垂下头,没看他。   时至今日,在顾崇面前阮绥音还是会有种本能的胆怯,即便在顾家这些年来阮绥音已经把察言观色学得纯熟,顾崇也非常棘手,因为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顾崇颔首:“你去吧。”   得了准允,阮绥音立马起身,拖着一条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像逃兵。   “其实…”阮绥音消失在视线范围后,傅斯舟开口,“他早就想回来看您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   顾崇盯着他,似笑非笑:“是吗。”   傅斯舟哽了一下,他看出来顾崇很清楚自己在说谎。   “你不用替他圆。”顾崇平淡地说,“早年间我事务繁多,在家的时间不多,绥音一直以来都是跟母亲更亲一些,这恐怕都不需要我说,从他执意要改名和她姓就显而易见了。”   傅斯舟点点头,对此半信半疑。   尽管顾崇已经极力去掩饰,但他与阮绥音之间实在太过陌生,那不是一种因为相处时间稀薄而导致的疏离,而是一种因为一方的视而不见和另一方的胆怯退却而产生的距离感,他们像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因为某种不可抗力才不得不顶着父子的身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阮绥音走出大厅便放慢了脚步,顺着回廊慢吞吞地往后花园挪。   阮薇已经去世许多年了,她曾经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在乎阮绥音的人,她走后,阮绥音在顾家就彻底变成了空气。的确,比起许多残忍对待他的人,顾家的人从不曾虐待他,相反,顾家给他锦衣玉食,给他尊贵身份,他甚至被允许和他们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但他们不会与他交谈,不会与他互动,甚至不会分他一个眼神,他们只是那样高高在上地漠视他,像对待一团有色空气。   直到傅斯舟出现。   作为前任评议院议长,任期已满的顾崇不得不退位,但并不愿让权。他曾试图拉拢现任评议院议长裘戎,但对方始终油盐不进,而之前追随他的评议员们眼看着也一个接一个退位,如今的顾家表面上风光,实际上早已不如几年前权势滔天,如果不是还有顾闻景在评议院撑着,恐怕就连谢家都能压上来一头。   在这种关头,顾崇迫切需要将评议院的新生力量纳入自己麾下,为自己所用。适逢新一轮公选,顾崇一眼就看中了候选人队伍中野心勃勃的傅斯舟,他是最年轻的评议员候选人,但一番见地却可以将那些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和虚浮不务实的空想家远远甩在后头,只需要看看他那副胜券在握的风范,顾崇就确信这是自己要找的人。   但即便傅斯舟有意归属,顾崇也永远不会信赖任何空口无凭的忠诚,他需要一根牢固的锁链,将傅斯舟紧紧拴在自己手下做自己手里的将棋。   这个问题难住了顾崇,但不出几天,当他看到出席他寿宴的傅斯舟看向阮绥音的目光时,他这才想起了一直被自己抛之脑后的这个“小儿子”。   这是一桩相当完美的交易,甚至可以说是顾崇这辈子最精彩的一笔,他靠阮绥音稳稳攥住了傅斯舟,而傅斯舟也可以倚赖阮绥音的影响力成功当选,至于阮绥音、顾崇想他该庆幸以他的身份能嫁给一个年轻有为又英俊高大的首长,总而言之,每个人都能从中得益,实在是精妙绝伦。   只是偶尔,被通知了自己的婚讯的阮绥音还是会想,如果阮薇还在,她会不会问自己一句:“你愿意嫁给他吗?”   即便结果不会有所改变,即便任何人都不可能违背顾崇的意愿,但如果有人能够问一句,事情仍会有所不同。   阮薇去世之后,阮绥音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如今站在这里,阮绥音仿佛还能看见自己来到顾家的第一天,身穿浅绿长裙、披杏色丝帛的阮薇踩着绿草地间的石板走向他,然后轻柔地抱住他:“我们小望终于回家了……”   然后阮绥音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能清晰地忆起她的脸庞,但毫无疑问的,她是那么温婉、美丽,如同春日的微风,挟着浅草的清香和白丁香的芬芳。   走出大厅,傅斯舟在一个佣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庭院,要带阮绥音回家。   庭院没什么人,但仍灯火通明,一个个小小的金色的灯隐在花丛中,挥洒层层金纱。   通过一条被琉璃花架包裹的小径,傅斯舟听见另一头传来细碎的动静,他走过去,阮绥音安静地坐在蓝色风铃草丛间,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纸,长睫凝着金色的微光。   他去到哪里都要随身装几封信,有时傅斯舟觉得那些信就像是他的精神食粮,令他餍足、平和、甚至是愉悦,明明是在自己家,他却还不如在新月大厦时松弛。听见脚步声时,他像一只被惊扰的枝头鸟,有些慌乱地扬起眼睫看向傅斯舟,冰冷的夜风撩起他肩头的银灰色长发,折射的金属光泽掩映着他靛蓝色的眼眸,微颤的眸光仿佛夜海之上的波澜。   直到看清是傅斯舟,他才平复下来,问傅斯舟:“聊完了?”   “嗯。”   直至此刻,傅斯舟已经无法忽略事情的不对劲。   他终于意识到了阮绥音身上的种种古怪应该如何形容——边缘感。   傅斯舟不知道他该归属哪里,但很显然,他不属于顾家。   傅斯舟与顾崇谈了许多事情,但除非自己主动提起,否则顾崇便不会说起阮绥音半个字,而他也没能在管家和佣人那里拥有一个称谓,没有人关心他婚后的生活,没有人关心他的伤势,他只是被遗忘在这个角落,甚至即便旁边就有一座被无尽夏簇拥的秋千椅,他却坐在了花台边沿。   很突然的,傅斯舟想起他搬进新月大厦顶层公寓的那天,他听不见其他、也看不见其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露台花园里被玫瑰藤簇拥着的秋千椅,小心翼翼地问自己:“我可以坐吗…?”   “当然可以,它就是为你而搭的。”傅斯舟无比庆幸自己当时那么回答了,“我想你或许会喜欢。”   “谢谢你,我很喜欢。”阮绥音弯起眼睛说。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阮绥音对自己展露的为数不多的真挚笑颜。   傅斯舟经历过很多苦难,也看过很多人经历苦难,因此他其实很少对别人产生同情的情感,因为在他看来,大部分人都是无病呻吟。   但面对阮绥音的时候,许是他长得太过凄苦相,许是那两颗泪痣让他即便笑着也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望进他眼睛时傅斯舟总能感到一种凄楚的哀戚,即便直到今天傅斯舟对他几乎仍然一无所知,却经常会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但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仿佛与他共感,被那种悲伤沉郁的氛围淹没,就像他演唱会观众席里的听众一样,没来由地感到疼痛。   因此傅斯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坐秋千椅,只是走上前,和他一起坐在了花台边,跟他一起看完了他手里的那封信。   信里写道:【你一定收到了很多很多信吧,其实也不一定会看到我这封,但我还是想要写给你。   就像你得到了那么那么多的爱,我的喜爱对你来说可有可无,但我还是想要喜欢你。】   其实如果有机会,傅斯舟很想告诉他不是的。每一个人的爱对阮绥音来说都不是可有可无。即便得到再多的爱,他仍然会把每一份爱都当作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阮绥音折上信纸塞回信封,和傅斯舟一起回家,回那个他可以安心坐上属于他的秋千椅的家。   傅斯舟不知道的是,即便他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但在第一次去到新月大厦露台花园的那天,傅斯舟对他说“当然可以”的那一刻,第一次坐上了秋千椅、而且还是比顾家这架还要更漂亮的秋千椅时,阮绥音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   其实他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如果曾经真的有人问过:“你愿意嫁给他吗?”   那么现在阮绥音想自己可以回答:“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杨千嬅《小城大事》,作词:林夕 第0037章 我疯到自己痛也不晓得   “当年的医院也去查过了,夫人和顾闻景的的确确都是阮薇的亲生孩子没错。”林森站在傅斯舟办公桌前,递给他几张纸页,“还有一些以前的照片。”   傅斯舟接过来,里面有几张顾家一家四口的全家福,还有阮绥音小时候的几张照片,从出生、幼稚园一直到中学、大学的都有。   “这是他?”傅斯舟盯着一张他小学时的照片,照片上被阮薇和顾闻景搂在中间的孩子有些婴儿肥,身上有种浸泡在爱里而顺其自然辐散的娇矜纯真,让傅斯舟觉得有些不像阮绥音。   从相貌来说,骨相倒是看得出一点影子,但五官看上去更浓一些,又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有些偏差。   “不太像。”傅斯舟说。   “那时候夫人才七岁,没长开,看着和现在不太像也很正常。”林森说。   傅斯舟不置可否,又翻到下一张阮绥音高中运动会时被校园小记者拍到的照片,道:“这张倒是像了。”   两张照片放在一起时对比就尤为强烈,一张溢散着明艳的暖色,而另一张的他独自坐在操场角落,脸上没了无忧无虑的笑,显得黯淡。   “我还查到,夫人这几年一直在资助洛城的一间很小的孤儿院,但没公开,媒体那边也没报道过。”林森说。   “他做慈善不稀奇。”傅斯舟微微蹙眉,“但正规的大型福利院这么多,他怎么想起来要跑到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洛城资助一家孤儿院?查。”   “好的。”林森点头,停顿了一下,又问,“那那天谢瑜和您说的……”   傅斯舟将照片随手夹进了桌角的时尚杂志里,嗤笑一声:“我现在连路边的狗叫都要搭理了吗。”   “如果他真的把当年的事情捅给媒体…现在公选在即,我们很被动。”   如果亲生哥哥是个十恶不赦的强奸犯这件事被曝光,傅斯舟目前大好的公选形势和支持率必然一落千丈。   “所以你是觉得我应该按他说的,把手无缚鸡之力的阮绥音送到他这个变态手上,去压这件事么。”傅斯舟淡淡道。   林森被他这话吓得连咳了好几声:“傅首长,我——”   “行了。”傅斯舟摆了摆手,“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你先去查清楚阮绥音的事情。”   从高泽琛那里得知阮绥音答应考虑一下的消息,制片方那边很快就把剧本发到了段奕明这里来。   这部双男主电影的情节其实很俗,是个英俊高大的上将爱上十八线小明星的故事。但情感刻画很细腻,为了应和男主角的心境,电影从头到尾都将在夜晚拍摄,阮绥音倒不用害怕晒到太阳了。   两个男主定了高泽琛和另一个二线演员,片方想请阮绥音演的配角是一个超人气歌星,倒的确是本色出演,段奕明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但一个令他犹豫的点在于——电影中的男主角曾遭受过校园霸凌,并且有具体的场景刻画。   虽说男主角不是阮绥音演,但段奕明还是有些担心这会影响到阮绥音原本就极不稳定的情绪。   “你帮我拒了吧。”阮绥音说。   其实他那晚就想拒绝高泽琛,但又不好把话说得太绝,便只能迂回一下。   段奕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里面有些情节……”   “不是因为那个。”阮绥音打断了他,“我只是想专心准备汇演,没有时间去做别的。”   “嗯。”段奕明看着他,突然问,“今天很冷吗。”   现在是初秋,天气还有些闷热,阮绥音却穿了件高领针织衫,捂得严严实实。   阮绥音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晚上风凉,得保护嗓子。”   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段奕明一看就知道:“你脖子怎么了。”   阮绥音避开了他的目光,段奕明很快走上前来,朝他伸出手,阮绥音知道瞒不过他,也没躲,只是任由他拉下自己的衣领。   看见青紫色淤痕和斑驳的血点,段奕明皱了一下眉,脸上显出愠怒:“谁干的?”   “……顾闻景。”阮绥音说。   “顾闻景这个人渣——”   “我不明白他。”阮绥音打断了段奕明,撇过头淡淡道。   其实最近很多人和事情都让他不明白。   “我和傅斯舟结婚这件事,值得他这么失态吗。”   顾闻景素来厌恶自己,这阮绥音是知道的,但厌恶归厌恶,他几乎从未在自己面前这样情绪失控,更别说对自己动手。   段奕明沉默了,阮绥音也不想再谈顾闻景,便开口:“关于袭击你的人…”   “怎么?”段奕明问,“你想到了谁?”   阮绥音沉吟片刻,道:“那个从高中时起就给我写信的人。”   “倒是很像他的做派。”段奕明扯扯唇角,“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他的目标。”   “前两天他来信时,还提到了‘那个人’。”阮绥音说。   “那个人?”   “向斯醒。”阮绥音垂了眼,深吸一口气。   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段奕明一时有些愣神。   但段奕明至今仍记得,在阮绥音被徐可阳拽着头发按在烈日照射下的操场上时,只有向斯醒从一群冷眼旁观的人里冲出来制止,并且义正词严地斥责徐可阳。   即便他因此在放学后被徐可阳的几个跟班拖进小巷教训了一通,后来阮绥音被欺凌的时候仍然是他一次又一次站出来保护阮绥音。   只是好人有好报的论断往往只在影视作品里成立。   没过多久,他在学校的一次夏令营结束时被警方当众逮捕,罪名是强奸和故意伤害。   没有物证,但在受害人和多方证人的指控下,即便他本人坚称自己不是真凶,这罪名也早已钉死在了他身上。   没有奇迹出现、没人为他申冤,甚至没能等到开庭,他就在自己家中自杀身亡。   “最近谢瑜对我似乎很感兴趣,我想…”阮绥音深吸一口气,“借此接近他,在他那里探到事情的真相,我知道他一定和向斯醒的死有关…”   “我不同意,这太危险了。”段奕明立马否决。   阮绥音抿紧唇,手扶上额头:“他是上吊死的,段奕明…我接受不了…”   “绥音…”   阮绥音声音带上了些哽咽:“我到现在还会做噩梦,梦见他上一秒站在我面前对我笑,下一秒就挂在天花板上…”   段奕明手覆上他肩膀:“那不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为我出头,他就不会被谢瑜他们盯上…”阮绥音咬咬牙,“当年是我没用,即便去警视厅做证供也没能被采纳,但现在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不会放过谢瑜——”   “绥音!”段奕明突然拔高了声调,“你有没有想过,向斯醒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如果没有他,我早就已经死了——”   门突然被敲响,陈帆开门进来,说傅斯舟到楼下了。   阮绥音很快收了声,平复了情绪,段奕明也站起身。   “……好了。”段奕明说,“我送你下去。”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时,坐在车上的傅斯舟看见段奕明和阮绥音并排走出来。   “还需要傅斯舟保证?”段奕明扯扯唇角,“你参加信鸽汇演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有几个投资商就是冲着你来的。”   阮绥音顿了顿:“可是徐可阳…”   “徐家再势大,也要顾及顾家和傅斯舟的面子,徐骋那个人可不会因为徐可阳的私怨公然不让你参加。”段奕明揽了下他肩膀,“总之你不用为汇演的事情担心,专辑也还有很多时间筹备。”   傅斯舟打开车门下了车,走上前去:“段总。”   段奕明看向傅斯舟:“傅首长。”   傅斯舟的目光掠过他揽着阮绥音肩膀的手,又很快移向他另一只还打着石膏的手:“段总的伤不严重吧。”   “不碍事。”段奕明这才松开了阮绥音,耸耸肩。   傅斯舟颔首,伸臂揽住阮绥音的腰:“走吧。”   阮绥音回头看向段奕明,段奕明突然抬手,理顺了他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去吧。”   傅斯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而段奕明原本柔柔望着阮绥音的目光挪向傅斯舟时带上了某种挑衅的意味。   即便自己和阮绥音之间不过是做戏,恐怕他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对阮绥音动手动脚。傅斯舟腹诽着,一把收紧了手臂,将阮绥音带进自己臂弯里。   气氛有些古怪,陈帆觉得傅斯舟箍着阮绥音把他弄上车的架势颇有些像是在押解犯人。   而段奕明似乎也察觉到了傅斯舟的情绪,站在原地目送傅斯舟的车离开时,陈帆清楚听到了段奕明一声冷冷的嗤笑。   回到家,傅斯舟从厨房走出来,将手里的热毛巾递给阮绥音,让他敷在脖子上。   “一直忘了问你。”阮绥音开口,“那天你和谢瑜谈了些什么?”   正翻找着医疗箱的傅斯舟停顿了一下,觉得不妨直接告诉他实话,反正谢瑜的荒唐已经是众所周知。   “谢瑜说,只要我把你送给他几天,他就能给我选票。”   只不过,傅斯舟巧妙地隐去了谢瑜用傅斯舟的哥哥来威胁他的那一部分。   阮绥音微微睁大了眼睛,傅斯舟很快又接了自己的话:“当然,我不可能会——”   “好啊。”阮绥音打断了他。   傅斯舟翻找药膏的动作霎时停滞了,他缓慢地抬起头,沉着脸看向一脸诚恳的阮绥音,意识到阮绥音并没有在开玩笑什么的,傅斯舟诧异的目光也一点点变得愈发晦暗。   “你说什么?”傅斯舟一字一顿地冷声问。   “把我送给他,换你的选票。”阮绥音目不转睛看着他,平静地说,“——我愿意的。”   “阮绥音!!!”傅斯舟无法克制地怒吼出声。   阮绥音猝不及防被吓得一抖,无措地颤着眼看向满脸怒容的傅斯舟,他不明白最近自己身边这些原本都冷静沉稳的男人们究竟为何频频失态。   “这只是一场交易,你和谢瑜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不好吗?”阮绥音说,“你说我不能为你做什么,现在我能做、也愿意去做——”   “为什么我还是没办法让你满意…?”   【作者有话说】   戴佩妮《爱疯了》,作词:戴佩妮 第0038章 与你永远亦连在一起   “你把我当什么???”傅斯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择手段到要靠你出卖你自己去换几张选票的人吗???”   “阮绥音,你是个人,不是一件物品,一个工具——”   阮绥音愣愣摇了摇头,困惑地蹙起眉:“那你把这场婚姻当作和我父亲的一场交易的时候,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工具,还是一个人呢…?”   傅斯舟愣住了。   那一瞬间,他承认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没什么不同,不是么。”阮绥音垂了眼,“现在你又何必不合时宜地发散圣母心还是同情心什么的呢?”   傅斯舟沉默着,不要说阮绥音,就连他都一时间搞不明白自己。   “你也不用给自己扣个大恶人的罪名,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你应该得到的红利就够了呀。”阮绥音站起身,看上去竟然十分轻松,“别忘了究竟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   “——傅斯舟,你都不像你了。”   没等傅斯舟说话,阮绥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转头回了房间。   做完新一期杂志的访谈后,阮绥音在傍晚时结束了今天的通告。   今天傅斯舟大抵也不会来接他,事实上他们已经有两天没跟彼此说过半句话了,阮绥音不知道傅斯舟在犯什么病,或许在傅斯舟看来又觉得是自己在犯病,但那都不重要。阮绥音想。   总之他已经做了决定。   坐在化妆间卸妆时,门突然被敲响。   “是傅首长来了吧!”陈帆很快站起身,阮绥音也从镜子里望过去。   然而陈帆打开门时,站在门外的却是谢瑜。   陈帆没有侧身让他进来,保镖也走过去挡在了门口,一看这架势,谢瑜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诶——不用这么紧张吧——”   “让他进来吧。”阮绥音开口。   “Mercury…”陈帆有些犹疑,保镖也没动作。   阮绥音甩了个眼神:“你们先出去。”   没办法,陈帆只能拉着保镖走出去,而谢瑜插着兜大步跨进来,反手带上了门。   阮绥音坐着将椅子转向他,下一秒他便伸长双臂拄在了椅子扶手上,将阮绥音困在了椅子和自己之间。   “你根本不需要化妆的…”谢瑜微微俯身凑近他,将他两根交叉在一起的纤长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和傅斯舟提的条件。”阮绥音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开口。   “嗯哼。”谢瑜有些意外,无意义地点了两下头,“那他的决定是?”   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傅斯舟的决定如何,得到阮绥音是必然,他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让傅斯舟亲手将阮绥音送到自己手上,算是他的恶趣味。   “——我们答应你。”阮绥音说,“我跟你走,你给他选票。”   闻言,谢瑜缓慢地勾起唇角,眼里毫不掩饰地溢散出兴奋的光。   “但我必须提醒你,”他单腿跪上椅子,膝盖分开了阮绥音两条腿抵进去,一手虎口卡住阮绥音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你可没有反悔的机会。”   “你放心。”阮绥音扯起唇角。   他低垂的长睫掩映着那双幽蓝色眸子里的冷光,谢瑜无意识地望进去,无端生出了一种失重感,仿佛要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车驶入地下停车场时,傅斯舟往窗外扫去,一眼就看见刚刚从电梯上下来的谢瑜。   而紧接着,阮绥音也跟在他后面走出了电梯。   “那是夫人…”林森也看见了,有些犹疑地对傅斯舟开口。   傅斯舟脸色霎时冷下去,一手覆上门把正要打开车门,林森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傅首长——”   傅斯舟顿住了,紧蹙着眉看向前座的林森。   “如果夫人不愿意,那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照谢瑜说的去做…”林森深吸一口气,即便当下的话相当出格,他还是必须要说,“但现在…既然是夫人自己做了决定,那我们没必要去制…”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傅斯舟沉声道。   其实从私心来说,林森并不希望傅斯舟牺牲阮绥音。   很难说清,大抵阮绥音原就是那种即便只见过一面也能轻易吸引别人的人。   当他在车上问出那句“你知道一个便利店服务员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吗”的时候,甚至是第一次见面、他对自己一个小小的助理鞠躬道谢时,阮绥音在林森眼中就带上了和别人不一样的色彩。   一抹斑斓的异色。就像沙漠里的碧荫,黑白电影里一枝绯红的玫瑰,灰暗夜幕中灼眼的星球。   突兀却迷人的异端,如果这个世界少了它们,该会变得多么单调又乏味,林森有时候会那么想。   可惜林森向来是个过分恪尽职守的人,站在傅斯舟这边,他只能逼使自己去为傅斯舟权衡利弊。   “我只知道如果不顺谢瑜的意,我们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有可能会功亏一篑——”林森说,“到时候,您失去的就不只是夫人了。”   傅斯舟咬咬牙,有些颓然地松开了门把手。   某一刻,他发现自己和十年前的那个孩子没什么不同。   一样弱小,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稍有不顺从就只能被狠狠踩在脚下。   正是因为不想再任人践踏,才拼出性命在军团一次次九死一生的任务中杀出一条血路,爬到高处。   但如果他的攀高必须要建立一个无辜的人的痛苦之上——他红着眼睛看向被谢瑜搂在臂弯里的阮绥音。   阮绥音低垂着头,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傅斯舟看不见他的神情。   阮绥音这个人总在该勇敢时懦弱,在该缩头时挺身而出。   明明他从一开始就是被硬生生和段奕明拆散才和自己结婚,他拉高了自己的支持率,在公众面前演出和自己的恩爱,毫无怨言地付出了能献祭的一切,最后却只换来傅斯舟揭开他的伤疤冷嘲热讽,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把自己的满腔不忿以偏见的名义全都压到了他身上。   而现在,傅斯舟还要眼睁睁看着他落到一个禽兽手中,只是为了遮掩傅斯舟那见不得人的隐秘。   “依靠家世一路坦途的你要比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傅斯舟高贵吗?!!”   很突然地,阮绥音说过的许多话一下子撞进傅斯舟脑袋里。   “非常非常感谢今天来到这里的大家,还有今晚的各位乐手老师,演唱会的工作人员们,我演唱的所有曲目的作词老师、作曲老师和制作人老师,谢谢你们。”   “我不想歌颂伤痕、也不会美化苦难,因为即便被美化,伤疤在受到战争伤害的人们身上也是痛的。”   林森从后视镜里看着傅斯舟,许是感知到了傅斯舟十分煎熬的内心拉扯,那几秒钟在他的感官上格外漫长。   直到傅斯舟突然再一次握上了门把手,推开车门冲下了车。   林森无意义地叹了口气、或是松了口气,那一刻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不知自己是该为傅斯舟的公选将面临的严峻形势而叹惋,还是该为傅斯舟最终没有真的像他所建议的那样牺牲阮绥音而欣慰。   总之,这是傅斯舟在无数次与他一起权衡利弊中唯一一次做出了毫不利己的选择。   这不像傅斯舟,却又很像傅斯舟。   谢瑜为阮绥音打开了车门,十分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但阮绥音已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清楚他那衣冠禽兽的嘴脸,也很清楚自己将会面临的是什么。   但阮绥音没犹豫,只是迈开脚步。   要跨上车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手臂紧接着被一把抓住。   “来我这儿演起真爱了么。”谢瑜伸手拽住阮绥音,“我说过,不能反悔。”   “和你做交易的是我,我没有答应。”傅斯舟冷冷睨向他。   “我认为本人的意见更可——”   “不止是这次。”傅斯舟将阮绥音拽到自己身后,缓慢地迈步逼近谢瑜。   他高大的身躯和头顶灯光坠下的阴影一起压着过来,谢瑜忍不住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后撤了半步。   “以后也别再打他的主意。”傅斯舟语气平淡,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我们不要命,不知道你要不要。”   就像阮绥音说的,大不了他们一起去死。   谢瑜僵硬地扯出个笑:“你可真是吓坏我了——”   傅斯舟没再说什么,只是兀自抓着阮绥音掉头就走,将谢瑜的抗议抛诸脑后。   “我想过了。”   消失在谢瑜的视线范围后,傅斯舟才站停,转头看向一脸迷茫的阮绥音。   “你那天问我,你在我眼里究竟是一件工具,还是一个人,我想过了。”   阮绥音扬起眼睫望向他,眸子里缓慢地凝起一片光斑,微微颤动着。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在成交的那一刻,见过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的阮绥音在他眼里毫无疑问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交易品。   可后来他慢慢意识到,阮绥音会哭、会笑,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会软绵绵地乞求他,他有生命、有意识、有冀望、也有疼痛。   时至今日,傅斯舟已经没有办法再把他当做一件物品来看待,更没有办法拿他去做一场荒唐的交易。   “至少现在,”傅斯舟沉吟良久才哑声开口,“——是个人。”   “所以拜托你,也不要再把自己当作一件任人利用的工具。”   阮绥音眼里凝着的雾光滑到脸颊,傅斯舟在他那双幽深又晦暗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后来傅斯舟才明白,那是贪婪。   他得寸进尺,拥有了傅斯舟的尊重,还要傅斯舟的爱。   阮绥音自始至终都没忘记傅斯舟想要得到的是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利,而傅斯舟却全然忘了阮绥音想要得到的是爱。所有人的爱。   而此时,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的傅斯舟只是抬手,用指背轻轻拭掉了他脸颊的湿润,又顺下去将手掌贴在他颈侧。   “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不是利用和被利用,而是互相扶持、同舟共济,阮绥音——”   “我们就相依为命吧。”   【作者有话说】   陈小春《相依为命》作词:黄伟文 第0039章 生命开的玩笑有没有分寸   回新月大厦一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十分默契地没再提起谢瑜,直到进了家门,傅斯舟才开口问坐到沙发上的阮绥音:“最近汇演准备得还顺利么。”   “……嗯。”阮绥音瞥了傅斯舟一眼,“想在汇演上唱的歌,写了很多版,都觉得不够好。”   “是你在采访里说的、以反战为主题的新专辑里的歌。”   “嗯。”   傅斯舟微微颔首,道:“过两天我要去军团射击场替高军团长试用几支新枪,如果你想找灵感的话,我让司机去接你。”   阮绥音愣了愣,转头看向他,半晌才开口:“…谢谢。”   “不用。”   “邀请你出席的年中盛典是两天后。”傅斯舟俯身看了看他脖颈上消了大半的瘀伤,“应该能消下去。”   顾闻景下了狠手,阮绥音本来就瘦得皮包骨头,纤细的脖颈看上去一折就要断了,傅斯舟真有点后怕如果那天自己不在会怎样。   “顾闻景经常这样么。”傅斯舟问他,“对你动手。”   “没有。”距离有些近,阮绥音的目光落到傅斯舟过分垂坠的睫毛上,很快仓促地撇到一旁。   “他以前从不这样。”阮绥音补充道,垂下头。   傅斯舟没说话,只是掂了一下他下巴,让他抬起头,用棉签抹点药上去。   脖颈完全袒露在傅斯舟眼前时,他吞咽唾沫的带起的喉结滚动也格外明显,傅斯舟开口:“你怕什么。”   “没有。”阮绥音停顿了一下,“只是…你不用这样。”   “怎样。”傅斯舟不解。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什么?”傅斯舟困惑地皱了皱眉,确认自己没听错,“原来在你看来,我对你很好么。”   【不好吗】阮绥音在心里问。   在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之前,阮绥音的确很少被人温柔以待,所以直到今天,他仍会对别人的一点点施舍感恩戴德。   “那就姑且当是这样吧。”傅斯舟笑笑,“可不对你好我又该对谁好?难道是徐可阳吗。”   阮绥音不喜欢他这个玩笑,但也没生气,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小声问:“因为我们…是利益共同体吗…?”   “当然。”傅斯舟耸耸肩。   “只是因为这个吗。”阮绥音盯着他。   他珍视傅斯舟的厚待,但比起结果,他或许更在乎动机。   他不满傅斯舟是千千万爱他的人之外的例外,不满傅斯舟对他的所有拥护和温柔都只是出于利益。   并未理解阮绥音古怪问话的傅斯舟顺其自然地回避了他的问题,只说:“我们是一体的,你好,我就会好,你不好,我也不可能会好。”   “所以就心安理得接受我对你的好、也对自己好一点吧。”   “——别再让自己受伤。”   阮绥音沉默着,脑袋又不自觉地往下垂。傅斯舟索性直接在他身前蹲下,把他落到前面挡住自己抹药的长发拨到他耳后,仰头对上他低垂的目光。   或许这就是顾闻景和傅斯舟最大的区别。阮绥音想。   阮绥音12岁时被顾家领养,发育不全加上营养不良,瘦瘦小小一个,还没顾家的那只高加索犬立起来大;而彼时顾闻景15岁,个头已经拔得很高。   不得不和阮绥音说话时,顾闻景总昂着他那高傲的头颅,目光和话音都直直越过阮绥音头顶,不屑落到他身上,像对街头乞儿施舍恩惠的高贵王室。   而同样高大的傅斯舟则从不吝于为弱小的他而屈身,持着与他相平的高度,平等地交流。   这种“平等”在别人看来或许是理所应当,但对于阮绥音而言,却已然是比锦衣玉食、显赫身份更加昂贵的恩惠。*   “谢瑜一直都神出鬼没,现在只是消失了三十六个小时,就敢报失踪上来了?”   梁亦驰让陈帆在审讯室等自己一会儿,随即和蒋思睿一起走出了审讯室。   “没那么简单…”蒋思睿汇报道,“他虽然行踪不定,但今天下午有他举办的雕塑展,梁队你也知道,谢瑜这个人一好美色,二好艺术,他自己花费整整三个月筹办了展览却没到场,这正常吗?”   “而且据他的朋友说,他昨晚开好了台,却没去会所,电话也关机,从昨晚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票务或消费记录。”   “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楚宴问。   “目前查到的,就是昨天傍晚在下湾区的一片老居民区巷口的监控里。”   “他去那里干什么?”   蒋思睿摇摇头:“不清楚。“梁亦驰微微蹙眉:“谢家有接到任何要求汇款的电话或是信息么。”   “没有。”蒋思睿说,“不像是绑架案。”   “和徐可阳的失踪案一样棘手。”楚宴说,“没有尸体,也不是绑架,我们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去找么。”   “我们从来都不是漫无目的。”梁亦驰转头看向审讯室,“问题的关键一直都在阮绥音身上。”   审讯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陈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走进来的两位警官。   “我们继续吧。”梁亦驰无视了陈帆探询的目光,没有向他多言谢瑜失踪的任何消息,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审讯。   “…好。”陈帆说。   “照时间来看,那之后不久,就发生了非常出名的‘信鸽汇演风波’。”梁亦驰翻着笔记本,淡淡道,“网络上的各种传闻层出不穷,但似乎都没有实证。”   那场风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信鸽汇演本身还要火热,网站上甚至有人写了万字长文来扒细节,分析讨论都有数千万条。   “其实…”陈帆放下手里的水杯,“那些消息都不是真相。”   “嗯?”楚宴来了兴致,“那就请你这个内部知情人跟我们讲讲吧——”   “阮绥音究竟为什么会被撤下信鸽汇演的名单,又是怎么一步步掀起那场舆论的腥风血雨,逼得评议院议长亲自出山,重新邀请他参演的。”   陈帆点点头:“信鸽汇演的参演人选…是在年中盛典当晚公布的。”   【没有Mercury合理吗?】   【有点人脉,原本已经选定了Mercury,但评议院那边突然要求撤掉】   【有些人后台能不能走得再明显一点?】   【笑死,内部的朋友说翎东原本已经跟主办方谈好了,现在知道Mercury不去打算撤投资了】   【谁家走后门谁出投资呗?】   【路人,是为了NALA去看,但没有Mercury真的不应该】   【Mercury后援会已经开通了独立捐款渠道,省下来的门票钱也可以通过这边送往极洲噢】   【三问主办方:汇演选人标准是什么?宣传招商期间各种暗示Mercury会参演,现在人选中却没有他是否属于虚假营销?如果真的是被临时撤下,那原因又是什么?】   【粉丝别闹事了,评议院亲自发话,肯定是有什么黑料,而且不会是什么小事】   【粉丝不要动不动就律师函警告,小心官方出来盖章求锤得锤】   作为一场前所未有的国际盛事,信鸽汇演的消息一经公布便引来了无数关注。甚至连投资招商位都被抢破了头。   可参演人选一公布,风向却瞬间扭转。   消息公布时,阮绥音正在盛典后台,段奕明很快打来了电话,阮绥音没接,段奕明便又打给了陈帆。   “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压着情绪…”陈帆避着阮绥音,到化妆间门口接了电话,“段总…参演人选就这么确定了吗?不会再有更改了吗?”   其他人或许不了解,但陈帆很清楚阮绥音有多重视这次汇演。   这次汇演各国从公众到高层都十分关注,阮绥音想要让更多人听到自己的歌,也想把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展现给大家。   为了能在汇演上演唱新歌,他将近半个月都推了大部分工作,每天都去公司和Klein一起做新歌。这首歌他写得并不很顺利,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焦虑,有时把自己关在琴房一整天都不出来,一个细枝末节都可能要花一整晚去调整,最后却换来这种结果。   一直坚信不疑并为之全身心投入的事情突然落空,甚至连个合理的解释都得不到,对他而言一定是很大的打击。   “怎么回事???”高泽琛站在不远处看着阮绥音,给傅斯舟去了个电话,“绥音为什么不在参演名单上??这事儿你知道吗???简直太离谱了…”   “我不知情。”傅斯舟有些焦头烂额。他此刻远在塞城,即便立刻返程,也要三四个小时后才能回到述京。   “待会儿我给江裴知去个电话,他或许知道内情。”   “那好吧,问问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高泽琛说,“尽早赶回来,别看绥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没事儿,碰上这种情况谁能真没事儿?”   “我知道。”挂了电话,傅斯舟很快又拨通了议员江裴知的电话。   “傅首长。”那头过了约莫一分钟才接起电话。   “打扰了,江评议员,”傅斯舟开门见山道,“您应该猜到了,我想问…关于信鸽汇演参演人选的事。”   江裴知停顿了一下:“傅首长,不知道你对你的夫人和他的亲生哥哥顾闻景之间的关系有没有什么头绪。”   傅斯舟喉咙哽了一下:“什么?”   “你来问我,我也很想问问,闻景为什么要极力反对自己的弟弟参加汇演。”江裴知说,“我弃票了,但没能改变反对率过半的结果,很抱歉。”   挂了电话,傅斯舟很快转向林森:“回述京。”   “可是助学项目的事…”   “现在。”傅斯舟打断了他,甚至连身上军装都没来得及换便大步跨上了飞行机甲。   坐上返程的机甲,林森瞥了眼一言不发的傅斯舟,他不停按着手机,给阮绥音拨了不知多少个电话都没能接通。   最后他放下手机,隐匿在阴影下的脸色不甚明朗。   “您打算怎么做。”林森问。   “没打算。”傅斯舟脑袋有些乱,只是摘下了手套,抽出腰间枪械带上的伯莱塔,用手套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   他只知道现在他必须赶到阮绥音身边。   “没关系呀。”   几个同在盛典后台的艺人过来安慰阮绥音时,他显得过分平静。   “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能参加当然好,不能参加也没关系。”   “你没事就好,”夏翎拍拍他肩膀,“机会还有很多。”   “不能在汇演上听到你唱歌,是所有人的损失。”一起出席节目的说唱歌手Saber也过来了,“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真的没关系啦,大家随时都能听到我唱歌呀。”阮绥音歪歪脑袋,笑道。   平时有交集的、半熟不熟的艺人都围在了这边,直到前面的红毯开幕才逐渐散了去。   化妆间里只剩下保镖和陈帆时,阮绥音才收起了已经有些发僵的笑,想拿化妆台上的保温杯喝口水,一迈开步子却突然腿发麻,整个人重重撞上化妆台,瓶瓶罐罐接连被撞倒。   陈帆和保镖很快冲过去扶他,他却还是无力地瘫软下去,像被风瓦解的沙塑。   “Mercury…”陈帆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如何安慰他。   保镖跪在他身前,无言地将他搂入怀中,听见他闷在自己衣料里的抽泣声。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阮绥音哽咽道。   陈帆看着保镖,他无法开口,只是紧紧拥着阮绥音。   然后他抚顺阮绥音长发的手逐渐紧攥成拳,那骇人伤疤间一双跟着阮绥音一起红了的眼睛晦暗下去,一种极端的情绪慢慢取代了心痛和悲伤,最终占据了他。那是杀意。   【作者有话说】   蔡健雅《坠落》 第0040章 原来随便错手可毁了人一生   化妆间的门被敲响了,保镖将阮绥音扶到椅子上,抽出纸巾替他擦了眼泪,陈帆才走上前去开门。   那个和阮绥音长得很像的演员裴路站在门外。刚才这边围满了人时他没敢过来,现在前面已经开始走红毯,人散了他才鼓起勇气敲了门。   “啊…”陈帆有些惊讶,因为阮绥音和裴路在此之前并没有交集,没说过一句话,“你好…”   “打扰了…我…可以进去吗…?”他小心翼翼往里看了一眼。   “当然可以!”陈帆很快侧身让他进来。   “谢谢…”他垂着头走进来,站停在阮绥音身前。   “有什么事吗。”阮绥音犹疑地看着他。事实上作为娱乐圈公认的原主和替身,他们之间关系很有些尴尬,即便经常在出席活动时碰面,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他没想到裴路会主动来安慰自己。   “Mercury,我只是想说…”裴路小声开口,“我…我们大家都觉得你是最应该代表亚联盟出席汇演的人…”   阮绥音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强行扯出个笑:“谢谢。”   阮绥音对裴路的感情很复杂,但没有厌恶。或许是因为这么些年来阮绥音都在做为顾望景的替身而活着,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做别人替身的滋味并不好受,即便那能换来许多红利。   如果有选择,没有人会想要做别人的影子。   “不能参加汇演,不是你的原因…”裴路说,“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左右,但千万不要归咎到你自己身上……”   “我没事,谢谢你跟我说这些。”阮绥音呆呆答他,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仿佛知道些什么似的。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徐可阳的声音:“绥音——”   裴路被徐可阳颇为宏亮的声音惊了一下,愣愣回过头,而徐可阳走上前来,十分自然地挤开了裴路,挽住阮绥音的手臂:“不能和你一起参加信鸽汇演实在是太遗憾了。”   “可是你的粉丝说你不能参加都是我的错,我看了真的很委屈…”徐可阳说,“这次跟我可真的没关系…”   他的确不希望阮绥音参加,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听说了评议院已经先一步把阮绥音从名单里砍了出去的消息。   “还是连你也觉得,你不能参加都是因为我?”   阮绥音沉默着,极其不自在地将手臂从他怀里抽了出来。   “就算非要问,也得去问闻景哥…”徐可阳笑笑,又伸手揽住一旁裴路的肩膀,“你说是吧?”   裴路愣了一下,阮绥音也皱眉:“什么意思?是他…?”   “我可没这么说,你们‘兄弟’俩的事,我怎么会清楚呢。”徐可阳耸耸肩,又抬手勾起裴路为了让自己更像阮绥音而染成了银灰色的头发,“想知道不如问问我们的金牌替身…”   没等其他人说什么,恰巧工作人员过来喊徐可阳准备上红毯,徐可阳撂下一句“毕竟这阵子他可是三不五时就要留宿在闻景哥的公寓不是吗?”便很快离开了。   阮绥音呆站在原地,良久,才困惑地蹙眉看向裴路:“你和顾闻景…”   “抱、抱歉…”裴路垂着头没敢看他,匆匆转身离开了阮绥音的化妆间,还险些撞上了拎着包走进来的造型师。   “他怎么了?”造型师问。   “啊…红毯快轮到他了吧。”刚刚吃到个惊天大瓜的陈帆讪笑着糊弄过去,阮绥音没说话,只是乖乖坐在椅子上让造型师给补妆。   红毯结束后,陈帆看阮绥音状态不好,便和段奕明说了一声帮他推掉了盛典的晚宴。   “Mercury你还好吗…?”   坐上车,陈帆问阮绥音,驾驶座的保镖也回头,打了句手语。   “没事。”阮绥音摇头。   “不论怎样,咱们先好好把歌做完,粉丝都会支持你的。”陈帆安慰道。   见阮绥音不说话,陈帆又拍了一下保镖:“哥你说是吧!”   保镖停顿片刻,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们先送你回家吧!”陈帆说。   “不。”阮绥音开口,看着手机屏幕上对面发来的地址,有些无力地说,“去月沼庄园。”   抵达月沼庄园,阮绥音戴上了口罩和鸭舌帽才下车进了其中一栋楼,很快便被人领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口。   “在外面等我。”阮绥音撂下一句给陈帆和保镖,便径自推开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灯光不甚明亮,吊灯熄了,只有昏黄的壁灯落下朦胧的雾光,顾闻景坐在阴影里的单人沙发上,阮绥音看不清他的表情。   房间里烟味很浓,顾闻景手边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盛了不少烟蒂,酒瓶里的酒也只剩了一半。阮绥音走上前,停在了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   阮绥音不想和他多话,索性开门见山:“徐可阳说是你不让我出席——”   “是我。”顾闻景打断了他,承认得爽快,“我认为、你没有资格代表亚联盟出席汇演。”   顾闻景这个人倨傲、不可一世,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但也是因为这高傲性情,他不屑搞那些虚的、阴的,就算是公权私用也光明正大地承认。   阮绥音咬牙道:“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   “但你能不能参加,是我说了算。”顾闻景平淡地说,手里又点起了一支烟。   阮绥音无可反驳,喉咙哽了哽,有些突兀地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顾闻景…”   “——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   顾闻景掸烟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说话。   阮绥音攥紧拳头,突然软下了嗓子:“如果你是不满我顶替了顾望景的身份,那我可以向所有人澄清…”   “我可以告诉他们我不是真正的顾望景,不是你顾闻景的亲弟弟,我的身份、我的脸都是假的,告诉他们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扔在孤儿院都没有人愿意领养的丑八怪…”   顾闻景喉咙哽了哽:“……这没意义。”   “那怎样才是有意义?”阮绥音眼里盈满了雾光,哽咽道,“你可以对我视而不见,可以做徐可阳的帮凶,甚至可以不把我当个人看,可是为什么连我被爱的资格你都要剥夺…?”   从前顾闻景总一遍遍提醒阮薇阮绥音不是顾望景,试图叫醒阮薇不要再对这个替身浪费情感,而如今他仍不允许自己站上舞台,赢得听众的爱。   为此他不惜公权私用,折损顾家的利益。   阮绥音也是今天才发现,顾闻景比他想的还要更恨他。   “帮凶…?”顾闻景有些莫名,沉声道,“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明明一直以来只有徐可阳没有介怀阮绥音顶替顾望景的身份,愿意和阮绥音做朋友,只是阮绥音不领情。   而顾闻景也从来没有机会告诉阮绥音,他并不是要剥夺阮绥音被爱的资格,只是想让阮绥音知道,阮绥音就是阮绥音,不用扮演另一个人、不必委曲求全讨好所有人,也值得被爱。   高傲自负如顾闻景。他总认为自己还有时间去摆脱父亲的控制,还有机会能向阮绥音说明自己的心意,还可以弥补自己曾经给阮绥音造成的伤害。   直到他就那么突然地被通知了阮绥音的婚讯。   “在顾家这些年,您有没有哪怕是一秒把阮绥音当成是顾家的孩子??!”   那是顾闻景第一次胆敢与父亲争执。   “您没有,在您眼中、在我们眼中、甚至是在这些下人眼中,他都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现在您又凭什么让他像嫁给您的母亲一样,为了顾家的利益去牺牲自己一辈子,嫁给一个他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   说恨阮绥音逆来顺受,不如说顾闻景只是恨自己。恨自己在顾崇察觉他的心思、严辞勒令他远离阮绥音时只是顺从地低头,在阮绥音受尽白眼的时候没有向他伸出自己高贵的手护过他一次,在顾崇牺牲阮绥音去捆绑傅斯舟的时候也没有不顾一切去阻止。   因此到头来,他连说自己是失去了阮绥音的资格都没有。   “您想让阮绥音在信鸽汇演上出头,再为顾家长势,为您撑腰,是么。”直到如今,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顾闻景已经不再畏惧顾崇的威势,“您得明白,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您所愿,父亲。”   可就连反抗顾崇,顾闻景都要用这种折损阮绥音的方式。他的确卑劣又无能,他承认。   “求你…”阮绥音似乎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道,“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   顾闻景避开了他的目光,无意识攥紧拳头。   “顾闻景…”见顾闻景不说话,泪流满面的阮绥音抬手抹了抹脸,往前迈了一步,弯了膝盖跪到他脚边:“我求求你说话好不好……”   “阮绥音——”顾闻景拧起眉,“给我起来。”   “你说啊……”阮绥音伸手攥住他的裤脚,“是不是要我去死你才会满意…?”   “阮绥音——!!!”顾闻景噌地站起身。   阮绥音笑了,肩膀抽搐了两下,顾闻景正要伸手把他揪起来,他却突然一把抓起了茶几上的酒瓶往桌沿砸下去,酒液四溅。   顾闻景有些发懵,实际上刚刚灌下去的半瓶酒和半包烟已经让他有些昏了头,因此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也丝毫未注意到房间门被一脚踹开。   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阮绥音带着极端绝望以至于近乎癫狂的诡笑、握着那半个边缘已经碎裂成尖锐刀锋的酒瓶刺向自己的脖颈。   锋利的裂口几乎要割破阮绥音薄得像纸一般的惨白皮肤时,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穿过他散落的长发,宽大的手掌覆上他的脖颈,然后瞬间被酒瓶刺入了手背的皮肉。   阮绥音睁大了眼睛,无意识松开了手,酒瓶重重砸落,鲜血啪嗒啪嗒滴落,混入洒了一地的酒液中,血腥味掺着浓烈的酒精味瞬间炸散开来。   傅斯舟已经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阮绥音的手臂,将他猛一把拽起来箍进臂弯里,随即缓慢地抬眼看向顾闻景,那双金棕色的鹰眼在阴影下却格外灼目,刺出狠戾的凶光。   “我不管以前你是怎么对你这个弟弟的,”傅斯舟冷声道,“但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靠在他怀里的阮绥音微怔着抬头看向他,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襟。   “你算个什么东西——”顾闻景拧起眉,往前跨了一步扬起拳头,耳畔却传来生冷的“咔哒”声。   眨眼间,傅斯舟已经掏出枪上了镗,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顾闻景,制住了他的动作。   “你想妨碍他、妨碍我们,我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傅斯舟紧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再也不会任你宰割了。”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于心有愧》作词:林夕 第0041章 让我们报复   看到傅斯舟抱着满身是血的阮绥音冲出来时,陈帆被吓得说不出话,只能慌慌张张跟上傅斯舟的脚步,直到跑到傅斯舟车前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   “没事。”傅斯舟把阮绥音放上车后座,开口,“不是他的血。”   “我会看着他,你们先回去。”傅斯舟扶着车门,手背仍在不停地流血。   陈帆心说不管是谁的血恐怕都谈不上“没事”,有些担忧地看着傅斯舟:“好,我知道了…”   看到汇演的消息,傅斯舟就担心阮绥音那玻璃心脏受不了这种打击,阮绥音不接电话,他只能马不停蹄从塞城赶回来,连身上的军装都没能来得及换,甚至直接向塞城的乔森军事学院借用了一架飞行机甲。   他真怕自己还没赶到就被新闻通知阮绥音的死讯。   “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地来找顾闻景?”进了家门,傅斯舟甚至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便压着怒气问阮绥音。   尽管顾闻景一个人并没有一票否决权,但评议院内部一半的人都是顾家的附属,只能跟着他否决,此外又另有好些人原就必须阮绥音参加信鸽汇演为顾家涨势,去掉不想加入争斗而直接选择了弃权的人,最后竟然直接压倒性否决了阮绥音参演。   阮绥音直挺挺地杵在玄关,垂着头没说话。   他身上还穿着走红毯时穿的白色西装,傅斯舟不知道那是品牌方借的还是送的,总之这大抵价值不菲的高定恐怕已经只能被垃圾桶收留了。血迹在那冷白色的面料上格外醒目,稀稀落落染了他一身。   “说话。”傅斯舟皱眉,拔高了音调,“阮绥音——”   他身体晃了晃,似乎醒过了神,半晌才轻声开口:“……徐可阳告诉我,是顾闻景…”   “我问的是——”傅斯舟突然扣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为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不接我的电话,自己一个人就跑去找顾闻景???”   阮绥音有些脱力地掀起眼睫看向他,没说话。   他或许的确很难学会去依赖谁,即便傅斯舟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他的命运共同体。   “难道你宁愿用自杀来解决问题,都不肯相信我吗???”   “我没有相信你吗?”阮绥音突然开口。   傅斯舟愣了一下。   他声音带上了哽咽:“你不是跟我保证过吗…?”   即便是质问,他眼里也只有软绵绵的委屈和哀伤,没半分怨怼。   阮绥音并不是真的怨傅斯舟食言,毕竟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和顾闻景私怨导致,实在怪不到傅斯舟头上。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现在也值得顾闻景费心思了,从前顾闻景完全把他当空气,在那场惨痛的霸凌初始也只是冷眼旁观,不曾伸出过他那高贵的手。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顾闻景终于把他放在了眼里,还是应该愤恨时至今日自己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与其说怨傅斯舟,不如说他只剩傅斯舟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除此以外什么都抓不住了。   所有人都说他一定能参加汇演,但只有那天傅斯舟对他保证的时候,他才真正定下心来。在他眼中傅斯舟从不是个说话没分量的人,又出身军纪严明的军团,该是一言九鼎才对,所以傅斯舟说的话,他全都听进心里。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泪流满面,破碎的泪滴却如同汹涌的浪潮,迅速掀引起傅斯舟的共感,让傅斯舟感到不适。   阮绥音这个人很可怕。傅斯舟想,他总能让人无法自抑地为他的悲伤而悲伤,为他的痛而痛。   傅斯舟走了片刻神,见他没反应,阮绥音突然一把攥住他的衣襟,用力得指节都泛青,哽咽着再次质问:“你不是跟我保证过吗…??”   “——没错,“傅斯舟知道他听不进去别的,只好说,“我保证过,现在我也没有收回我的保证。”   阮绥音微微睁大了眼睛,傅斯舟又扶住他的肩膀,仿佛借力支撑一般:“名单公布了,但离汇演还有很长时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阮绥音愣愣地松开了他的衣襟。   “这次是我的问题。”傅斯舟说,“最近在忙助学项目,没有太关注汇演的事情,也没想到顾闻景会这么做。”   “不怪你。”阮绥音低垂着眉眼,“是我和他之间…”   “不论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傅斯舟说。   只是他最憎恶的,就是有人借着权力为所欲为,只手遮天。   他总是会想起哥哥自杀前一晚对他说的话:“我的确做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不自量力地反抗他们,懦弱固然可耻,但我明明只是想过好自己的人生而已…”的确,反抗或许会带来毁灭。   但傅斯舟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   他和阮绥音都不再是了。   “我说过,我会让你站上那个舞台,得到所有人的爱。”傅斯舟抬手,想抹抹他脸上的眼泪,才后知后觉自己满手都是凝固的血迹。   要垂下手时,阮绥音却一把抓住他手臂,垂眼看了看他被酒瓶扎得血肉模糊的手背,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伸臂环住他腰际。   傅斯舟愣住了,却没说什么,任由他抱了自己一会儿。他额头抵在傅斯舟肩头,毛茸茸的发顶蹭着傅斯舟下颌,像一只满身绒羽的鸟儿,柔软弱小的羽翼不足够支撑他飞翔,只能轻轻搭在自己身上,像攀附一棵树。   傅斯舟不需要他做任何,只需要他站在自己身畔,保持美丽、放声吟唱。   正因如此,傅斯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剥夺他歌唱的权利。   “评议院是最高决策部门没错,他们可以把控财团命脉、掌握话事权。”   阮绥音坐在地毯上给傅斯舟处理手臂上的伤口时,傅斯舟说,“但有一样东西是他们没办法控制的。”   “什么…?”阮绥音歪歪脑袋。   “舆论。现在舆论倒向你,但我们还要添几把火。”傅斯舟说,“接下来这几天,你让陈帆和你的经纪人商量着,把你在公司做歌的照片之类发出去,文案就不用我教了。”傅斯舟说,“你只需要突出两点:第一,你原本打算在汇演上演唱你的新歌,并且为了新歌投入了很多心力;第二,没能去参加汇演,你尊重评议院的决定,但还是非常难过、也很无奈,这件事情不能明着说,但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   “这我知道。”阮绥音迟疑地点头,“可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让公众产生同情心,为你感到惋惜不平,这只是赢得人心的第一步。”傅斯舟顿了顿,“——只有愤怒才是最强力的舆论催化剂。”   “什么意思…?”阮绥音蹙眉。   “之后这几天,我会放出你的一些黑料。当然了,是那种空穴来风、没有任何实锤证据的黑料,也会安排一些水军,声称你被评议院撤下就是因为这些黑料。”傅斯舟说,“但尽管没有证据,可能还是会有一些黑粉或是信以为真的人借此攻击你,你能接受吗。”   阮绥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没发表异议。这一切听上去很荒唐,但因为是傅斯舟说的,所以阮绥音又觉得他一定有他的道理,便点了一下头。   傅斯舟忍不住笑:“你就这么相信我。”   阮绥音又点了一下头。   如果不相信傅斯舟,他也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那就好。”傅斯舟耸耸肩,看着他,“而你需要做的,就是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和徐可阳维持表面的和睦,把你们不和这件事情摆到明面上。”   “和他一起出镜的时候,你要表现得畏缩胆怯一些,看上去就像…你被他欺负了、很怕他,但是又不敢反抗他。”   阮绥音有些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傅斯舟说的这些其实就是他对徐可阳的真实反应而已,根本不需要演。   “我会让我合作的公关公司放出消息,说你不能出席汇演是徐家这个大投资商在暗中运作,原因很简单,徐可阳讨厌你,不惜动用特权给你使绊子,还编造出那些黑料抹黑你。”   阮绥音微微蹙眉:“可是…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我们需要他做那根跷杆,掀起公众的怒火,只要公众觉得他做了,就足够了。”傅斯舟淡淡道。   “——至于他究竟有没有做,不重要。”   【作者有话说】   杨和苏《小丑女》 第0042章 知不知你在滥用我的恻隐   见阮绥音有些犹疑,傅斯舟笑:“你不是很讨厌他么。”   不过细想来,阮绥音这种软茬子,就算再讨厌一个人,也没办法做到面不改色地引导网暴,正因为他很清楚他的舆论影响力,才更加慎重。   阮绥音仍然沉默着,没同意,也没拒绝,看上去很困扰,傅斯舟也没着急逼他,便说:“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考虑。”   “——但我得提醒你,这个导火索就算不是徐可阳,也会是别人,而徐可阳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了。”阮绥音披着睡袍跪坐在地毯上,低头替他清理伤口,小声说。   傅斯舟抿起唇,目光掠过阮绥音低垂的长睫和柔软的发顶,像一只温顺的小狗,伏在他腿边过分熟练地替他舔舐伤口。   从月沼庄园回到家时就很晚了,处理好伤口已经将近凌晨四点。阮绥音跟着傅斯舟到了他的房间门口,傅斯舟抚慰性地拍了拍他肩膀:“晚安,今天下午我让司机来接你。”   “嗯…”阮绥音小声应,却站着没动。   “怎么了。”傅斯舟问。   “我…”阮绥音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声音也越发小,仿佛蚊子在叫,“我今晚可以睡你的房间吗?”   傅斯舟微怔住,不太确定他的意思,便又问:“怎么了?”   “我最近…老是做噩梦。”阮绥音怯怯地抬眼看向他,眼里的雾光浅浅涌动着,“今晚的事情…让我更害怕了,我怕…”   见傅斯舟仍然愣怔着,阮绥音又说:“我睡沙发、睡地上都可以…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   “嗯。”傅斯舟应,随即转头进了房间,给阮绥音留了门。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才踌躇着走进去。   傅斯舟的房间很空旷,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只有床头的台灯上挂着一个展翅欲飞的飞鹰挂件。   阮绥音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挂件看上去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记忆力一向很差。   傅斯舟从卫生间走出来,见阮绥音一直盯着看,心想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幼稚,便解释:“别人送的。”   阮绥音点点头,也没多想,只是抱着薄被要去睡沙发,又被傅斯舟叫住:“你睡床上吧。”   意料之外的,阮绥音没拒绝,只是听话地把被子铺上床,却在傅斯舟要去睡沙发时一把拉住了他:“我只要一点点位置,你可以也睡床…”   傅斯舟认为不太合适,正在脑袋里挑选措辞婉拒时,阮绥音又开口:“如果你介意我…的话…还是我睡沙发吧…”   他低垂的长睫轻颤着,嘴唇微抿,看上去很不安,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做些什么来安慰他。   傅斯舟心说今晚的阮绥音有些奇怪,他一直把自己摆在很弱势的位置,却能让傅斯舟不得不遵照他的意思去做。   只不过看看他那清白无害的模样,傅斯舟想也不想便主观臆断,他一定是无心的。   最后傅斯舟只能无奈地躺上床的另一头,和他背对背躺着。实际上,他半分睡意都没有,更别说身后还躺着一个跟他说亲密也不算亲密、说疏离也绝不疏离的人。   怕黑的傅斯舟显然完全没有要关灯的打算。他房间的暖光灯相当亮,简直就像是悬在天花板上的小太阳,令整个房间亮如白昼。这让阮绥音很不舒服,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侧躺着,一动也不动。   傅斯舟听见阮绥音均匀轻缓的呼吸声,觉得他大概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傅斯舟已经在心里数到第892只羊的时候,身后的阮绥音突然惊叫了一声。   傅斯舟连忙翻身回去看他,却猝不及防被他扑进了怀里,他似乎是本能的反应,因为傅斯舟叫他时他也没应,只是将傅斯舟的腰箍得更紧,毛茸茸的脑袋也埋在他胸膛呼吸凌乱,发出低低的抽噎声,似乎并不清醒,甚至可能还在噩梦中。   傅斯舟僵着身体,良久,才抬手覆上他肩膀试图轻柔地挣脱他,无果,他抱得太紧了,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死都不会撒手。   其实阮绥音太瘦了,被他抱着并不舒服,就像拢着一把骨头,包裹了一张薄薄的皮,傅斯舟想拍拍他脊背,手掌却只触到他后背凸出的一节节脊骨。   但很古怪的,大概就像小时候总喜欢抱一个玩偶睡觉一样,怀里有个人让傅斯舟觉得不那么空落落的,就像一直轻飘飘悬在空中浮游很久、突然落到了实处。   傅斯舟没再尝试推开他,只是很轻地拢着他肩膀,没一会儿便沉入了深睡。   第二天下午司机抵达新月大厦时阮绥音和陈帆已经在楼下站着等了。   司机慌慌张张撑开遮阳的大黑伞小跑上前接他上车:“怎么能让您等我…”   “没关系。”   今天太阳十分灼烈。阮绥音披了件黑色风衣,戴了墨镜、口罩和鸭舌帽,几乎没露出半寸皮肤。   司机替他关好车门,坐回驾驶座时,阮绥音又开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夫人您不用这么客气!”   阮绥音没再说话,司机也没敢与他搭话,车上便一路静默,约莫半个小时后便抵达了军团。   车一路驶进去,停在射击场不远处,司机下车撑开伞,打开车门接阮绥音下来。   阮绥音其实不想用口罩和帽子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仿佛走在街上怕别人认出来的大明星一样,显得过分高调。   可没办法,阳光总能从四面八方钻头觅缝地袭过来,令他浑身不适。   “那是谁?怎么感觉有点像……”   “不会是Mercury吧?捂成这样也看不出来……”   “绝对是!这头发、这身材、这走姿,一看就知道是他!”   “傅首长来试枪还带家属啊,可以拍照发圈吗?我朋友要犯红眼病了”   “Mercury能大白天来这种露天场所,对傅首长绝对是真爱”   “可以去要签名吗?”   即便捂得严丝合缝,他披散的银灰色长发仍翻起一片刺眼的光,宽大风衣也掩不住纤细修长的身材,步履间都带过轻柔疏散的风,自然而然地聚焦起所有人的目光。   被带着走进射击场,阮绥音一眼望过去便轻易找到了射击地线前的傅斯舟。   即便在一堆身材健硕的军团人员里面,傅斯舟也十分显眼。他今天穿着贴身的黑色战术服,束起的腰线和军靴把腿拉得愈发修长,宽阔肩背上肌肉线条紧致又流畅,将衣料撑起褶皱。   他单手举起枪,微风拂起他额角的碎发,那锐利的目光和子弹一起射出去时,他连开五枪的手腕没有丝毫抖动,每一发都正中靶心,几个移动靶应声倒下。   单是看傅斯舟一个人或许还体会不深,他旁边的一个中士也拿起同样的枪扣下扳机时,手腕被后座力带出明显的波动。   “哇…”第一次见这场面的陈帆忍不住小声惊呼,“原来军团里面就是这样的啊…傅首长枪法也太好了…”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也看着那边。   “跟之前停产的9000很像。”傅斯舟说。   “没错,”旁边的军科部组长说,“弹匣上的可调节托板很适合不同手型的人,但太过厚重了,平衡性有点差。”   “先搁着吧,还需要调试。”傅斯舟又拿起另一把,手指磨了磨:“这个倒是可以接替之前给军团配的92FS,如果边角做成圆弧形可能更方便抽枪,套筒表面是蓝氡?”   “是的,傅首长。”   “有击针自动保险。”傅斯舟递给军团的上尉,“你们可以考虑考虑配给新人,只要扳机扣不到位,就算有外力,也——”   他话说到一半,余光就瞥见朝这边走过来的阮绥音。   “稍等。”   傅斯舟很快大步走过来,揽过他肩膀时,脑袋里无意识闪过昨晚的画面。   早上傅斯舟起床时强行挣脱了阮绥音,还以为自己并没弄醒他,因此傅斯舟甚至还帮他掖了掖被子,将他露在外面的小腿盖回了被窝里。   而从始至终根本就没睡着过的阮绥音其实什么都知道,事实上,阮绥音根本无法在那么亮的环境下入睡。   “抱歉,”阮绥音若无其事地拉了拉脸上的口罩,“……我只能这样。”   “没关系。”傅斯舟看了看他整张脸上唯一露出来的眼睛,昨晚哭过,还有些红肿。   “首、首长夫人好!”   “辛苦了。”阮绥音对着几个军团人员习惯性地鞠躬,傅斯舟却箍了一下他肩膀,不动声色把他一如既往下压得过分的上半身掰了起来。   阮绥音这个习惯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对谁都鞠躬,还是半点不含糊的鞠躬,要说是明星的职业病,现在的明星一个个趾高气扬把自己当人上人,没一个像他这样态度谦卑到低微。   见自己来了之后场面有些凝滞,阮绥音有些无措地看向傅斯舟,傅斯舟开口:“围在这儿干什么。”   闻言,几个人连忙抱着枪转头散开,装模作样地继续忙自己的事,却时不时偷偷瞟一眼这边,交头接耳地悄悄说些什么。   太阳实在太过暴烈,阮绥音被上尉请到了射击场边上的隐蔽下坐着等傅斯舟。   而陈帆和傅斯舟站在另一头,和傅斯舟商量今天的通稿怎么发。   “我无所谓,但最好不要让其他军团人员露脸。”傅斯舟说,“拍他,拍他还很肿的眼睛,但别太刻意。”   “不要透露别的,只说是高军团长邀请他来军团参观就好,高军团长那边我已经说过了。”   “不管他有没有找到什么灵感,你都说今天来了之后他有了很多新想法。”   陈帆认真地记着,等傅斯舟说完了才开口问:“傅首长,那汇演的事情…”   “他会参加汇演的。”傅斯舟笃定地说,“你告诉段奕明,他的一切相关事务都照常推进,不用管外面的消息。”   “好的。”陈帆也没多问,傅斯舟很可靠,能让人本能地相信他说的话。   “对了,”陈帆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他戴着手套的手,“您的手还好吗?”   “我没事。”傅斯舟说,“只是他昨晚被吓到了,半夜还做噩梦,之前他也没跟我说过他晚上会做噩梦的毛病。”   “啊…Mercury之前是经常做噩梦…”陈帆揉揉后脑勺,“但前阵子他和段总说了之后,段总特意托关系去阿斯兰德研究院讨来了他们新研发的药物,听说还挺管用的,Mercury也说他吃了几天药都睡得很好,现在已经不做噩梦了、还睡得很好来着…怎么会又…”   傅斯舟挑眉,将目光转向不远处正坐在长椅上的阮绥音,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两条腿,一会儿抬头望望射击场、一会儿又低头在电脑上敲两下,没留意到傅斯舟遥遥投过来的探询视线。   “你是说…”傅斯舟微微眯起眼,问面前的陈帆,“他说他最近已经不做噩梦了?”   【作者有话说】   周柏豪《传闻》,作词:陈咏谦不好意思又是这句歌词(哈哈、、 第0043章 配合出演你的喜剧   时间接近傍晚,太阳落下去一些时,傅斯舟才揽着阮绥音走到射击地线前,拿起一个防护耳罩给他戴上,又拿起一把轻巧的FNX,递到他手里。   阮绥音有些不明就里,傅斯舟握着他手腕让他抬起手臂时,他看着傅斯舟的手,问:“还疼吗?”   那晚傅斯舟手覆上他脖颈时他没能反应过来,半分力都没收住,傅斯舟的手掌没被他扎穿已经算是幸运了。   阮绥音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便又自己接了,“一定很疼。”   傅斯舟笑了:“跟在军团那些年受过的伤比起来不算什么。”   “人不会因为受过的伤多就感觉不到疼。”阮绥音轻声说。   “知道扎在我身上疼,不知道扎在自己身上疼么。”傅斯舟开口。   阮绥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死了就感觉不到疼了。”   “阮绥音。”傅斯舟叫他。   “嗯。”阮绥音望向他,眼睛一眨不眨。   “至少为了我,活下去吧。”傅斯舟说,“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这里,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前功尽弃。”   见阮绥音呆呆看着自己一直不说话,傅斯舟又耸耸肩:“当然了,如果你觉得我不值得你为了我活下去,就想想你的粉——”   “值得的。”阮绥音打断了他,垂了眼。   傅斯舟停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他手里的枪拨开保险,握着他的手上了膛:“射击是军校的必修课。”   “你在乔森大概一直名列前茅。”阮绥音有些没来由地紧张,只好找了句话讲。   傅斯舟不置可否:“乔森人才辈出。”   傅斯舟的胸膛贴在他后背,他甚至能感知到肌肉的轮廓和比自己略高的体温,让他有些听不进去傅斯舟在说什么,只是傅斯舟俯身凑在他耳边呼出的气息让他颈侧有些发痒,本能地紧缩起肩膀。   “紧张什么。”傅斯舟手覆上他手背,带着他瞄准。   “……我没有碰过枪。”阮绥音找了借口。   “其实射击不难学。”傅斯舟说,“难的是真正到了出任务实战的时候,瞄准的不再是十字靶心、而是活生生的人,要开出的那第一枪。”   “即便是面对敌人,真正要开枪击杀他们的时候,本性里最基本的恻隐之心还是会让人犹豫。”   阮绥音沉默着,却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看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便又很快被他把脑袋扳了回去:“专心看前面。”   “合着来军团喂咱们狗粮呢。”扒着射击场铁网围观的几个中士八卦道。   “傅首长真是人生赢家,我看至少五年内他都得稳居’联盟最令人嫉妒的男人”排行榜第一位。”   “算了吧…傅首长也够难的,评议院那帮人就这么把Mercury撤下来,半点不给他面子,之后他要真当选了不尴尬吗?”   “别说傅首长了,Mercury亲哥哥在评议院坐着呢,不也照样撤?”   “也不知道评议院怎么想的,现在网上还炸锅呢,我看粉丝就差游行抗议了,倒是Mercury还有闲情来这儿。”   “听尹上尉说Mercury是为了做新歌找灵感。”   “发生这种事还这么敬业地来写歌,不能去参加汇演真是黑色幽默…”   “干什么呢!”傅斯舟身旁的上尉突然朝这边喝了一声,“很闲是吗?需要我给你们安排点事干??”   “不用不用…”几个小士兵一哄而散,连忙逃出他的视线范围。   傅斯舟稳着阮绥音扣下扳机,一枪击中了一个近距离靶。   “但如果不迈出这一步,就很有可能会因为那一点恻隐之心丧命。”   “——所以不要隐忍,不要后退,就算是以卵击石也要试着反抗。”   他松开阮绥音,阮绥音垂下握着枪的手,良久才回过头,扬起眼睫看向他。的确,从过去到现在,他只是习惯了蜷缩在角落躲躲藏藏。   有时傅斯舟觉得他很像一只瘦弱又可怜的流浪猫,让人看了就想带回家好生养着,养得健康一点,骄纵一点,学会撒娇耍性子,学会挠挠人,至少不要那么畏畏缩缩的,好比一种养成类游戏。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阮绥音突然问。   “你说。”   “为什么当时你会选择上军校、进军团?”   傅斯舟笑笑:“因为乔森给的奖学金最多,还能免学费。”   阮绥音愣了愣,傅斯舟又说:“如果你想要官方一点的答案,我也可以现编——”   “不用。”阮绥音说。   傅斯舟沉吟片刻,又说:“以前的确只是因为那样而已。”   “什么…?”   “只是把军团当作上升的渠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一直待在军团。”傅斯舟说,“所以不论什么任务都急功近利地冲在前面,想揽下军功。”   “那后来呢?”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傅斯舟目光仍然直视着前方,“——几年前,有一个跨国组织的人体实验基地浮出水面,我带了一个特别行动小队,协助国际联合军团解救被困的实验体。”   “把被囚禁数年的那些人从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救出来,看着他们喜极而泣的那种感受,或许在某一刻比军功要深刻。”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那是建立在我没有光荣牺牲的前提下。”傅斯舟又说,“那一战军团死伤惨重,我的副将为了救一个孩子而死,我想我没有那种觉悟,为别人放弃自己。”   “没什么不好。”阮绥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傅斯舟扯扯唇角:“——当然了,在演讲的时候我就会说:‘如果换作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因为进军团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永远属于我自己。”   阮绥音忍不住笑了:“可你现在把真实想法告诉我了。”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因为我们不分你我。”傅斯舟语气平淡地说。   阮绥音的笑敛了敛,沉默着。   或许傅斯舟可以这么坦然地向他叙说自己的小小的自私、负面,但阮绥音做不到,他无法保证傅斯舟看到真实的自己之后是会一如既往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事实上,他更倾向于后者。就像顾闻景曾经对他说过的,除了歌声,他的脸、身份、温软性情全都是假的,没了这些,他不敢奢望除了段奕明之外还会有谁愿意支援他。   他对自己欺骗了所有人感到惭愧,但对爱的渴望早就已经远远超越了这种内疚就算是畸形的爱,就算是建立在他虚假面孔之上的爱,他也要。他全都要。   傍晚时分,阮绥音和傅斯舟一起去了军团的餐厅,坐到角落背阴的桌前,阮绥音才摘下了口罩。   他们来得晚,本应是没什么人的时候,但听说阮绥音和傅斯舟来了,许多已经吃过的人又折返了回来吃第二顿晚餐。   傅斯舟端着餐盘回来坐到阮绥音对面,顺手拿起手机看了看,道:“办你的事倒是方便,热搜不用买就会自己冲上去。”   阮绥音今天来了军团的事情已经上了热搜,还有一些照片和视频,营销号配文都说他为了做新歌特地跑到军团去搜集信息,引导他的敬业努力人设,虽然没明着夸,但是评论区很容易就被带着走了。   见阮绥音没说话,傅斯舟抬头看向他,他终于摘下了口罩,过分端正地坐在桌前,目光局促地落在桌面,躲避着四周丝毫不加掩饰的视线,像误入鹰巢、但还是要努力保持优雅的天鹅。   “我以为你会习惯很多人的目光。”傅斯舟说。   阮绥音垂着眼:“这儿毕竟不是我应该在的场合。”   “那什么是你应该在的场合。”傅斯舟饶有兴致看着他,“聚光灯下面么。”   “是舞台。”阮绥音说,“那种时候,因为歌声得到的注目才是顺理成章的。”   “那因为美丽得到的注目就不合理吗?”傅斯舟笑笑,“即便在舞台上,你得到的关注也不完全是因为歌声。”   阮绥音眼睫颤了颤:“你说的对…”   也许傅斯舟太敏感了,但总之他很怕阮绥音说“你说的对”这四个字,因为那大概率意味着自己的话让阮绥音很受伤。   傅斯舟脑袋正飞速转动着思考自己这句话究竟戳到了阮绥音的什么点,阮绥音就轻声说:“……如果我是个丑八怪,就没有人会喜欢听我唱歌了。”   “如果他们能听到你唱歌,一定会抢着要领养你的呀…”孤儿院那位慈蔼的老花匠总那么对他说。   可事实是,即便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乖巧、懂事,那些想到孤儿院来领养一个孩子的夫妇往往在见到他脸上恐怖胎记的第一眼便丝毫不加掩饰地皱起眉,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嫌恶地撇过头,更不可能有耐心等到他开口唱一句歌。   然后身边的孩子一个接一个被领走,投入温暖家庭的怀抱。   阮绥音时常觉得自己是被诅咒的。从出生开始他就总是在被抛弃,即便上帝为他关了一扇门,也为他开了天籁之音这扇窗,但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一个多看一眼都恶心的丑八怪唱歌。   事实上,在来到顾家、得以靠天价手术去掉那胎记之前,阮绥音最讨厌的就是镜子以及各种会反光的物件。   “可是没有如果。”傅斯舟有些无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莫须有的假设。   阮绥音看着他,看了很久,他的眼睛哀伤又沉郁,仿佛在对傅斯舟说什么,但傅斯舟没能听懂。   【有时我会恨自己的无能,不能从他们手下保护你,不能让你得偿所愿,不能让你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但我想,或许现在已经有别人能为你做这些了而我能做的,就是为你一个一个清理妨碍你、伤害你的人】   阮绥音坐在露台花园的秋千椅上,有些不安地攥紧了信纸,正思忖着什么,另一头便传来脚步声。   傅斯舟走进花园,站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我先睡了,给你留门。”   昨晚他们进房间睡觉时已经是凌晨四点,而现在才晚上十二点,傅斯舟想这会儿还正不到阮绥音睡觉的时间,便只是让他要睡的时候自己去房间睡。   阮绥音愣了,迟迟没做出回应。   “……你不是怕做噩梦么。”傅斯舟微垂着眼,淡淡道,“如果不怕的话,回你的房间睡也可以。”   闻言,阮绥音呆愣的表情逐渐松动,傅斯舟一转眼的功夫,他就眨巴起了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傅斯舟说:“我怕…”   “——别怕。”傅斯舟抬手抚顺阮绥音凉滑的长发,安抚一般轻声开口,“我会一直在。”   然后傅斯舟想起,他教阮绥音把自己摆在弱势的位置,以此激引人同情、恻隐,从而招揽人心来掀起舆论。   他今天才第一次发现阮绥音早已经将这招学得相当纯熟,并且第一个用到了自己身上。   但他也没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仅没戳穿阮绥音拙劣的谎言,还要给阮绥音继续表演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张叶蕾《配合出演》作词:苗柏杨 第0044章 它让我觉得 爱是对的   凌晨五点,阮绥音洗过澡换上睡袍,缓步走进傅斯舟虚掩着门的房间时傅斯舟似乎已经睡着了。   阮绥音小心翼翼掀开自己的被子,又用极其滞缓的速度轻手轻脚爬上了床,怕吵醒傅斯舟。   傅斯舟背对着他,阮绥音侧躺在他身后,偷偷看他宽阔的后背。   他睡袍垮下去,露出肩膀后侧靠近脊柱的枪眼,看上去是很多年前的,大概已经不会疼了。   阮绥音忍不住伸手, 指尖触了一下他凸出的疤痕。   他的手指很冰,傅斯舟猝不及防被他冻了,险些打了个寒噤,幸而最后咬牙忍住了。   但凡阮绥音对他曾经所在的特别行动小队有些了解,就应该知道他们这种人的职业病就是睡眠很浅,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将他们从睡梦中唤醒,更不要说阮绥音这种明目张胆的触碰。   他能感觉到阮绥音小心翼翼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过了一会儿,他还嫌不够似的,又靠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傅斯舟的后背,但最后还是隔了一点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   不知怎么,阮绥音没再乱动,傅斯舟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那一线距离像梗在喉咙的一根鱼刺,让傅斯舟不由自主地想消弭它。   当那种不自在感逐渐膨胀、逐渐占据傅斯舟的大脑时,傅斯舟闭眼装着睡觉翻身,面向阮绥音的同时十分自然地抬臂拢上他的肩。   他似乎没心理准备,微微缩了一下,但很快,蜷缩成一团的他顺势钻进了傅斯舟怀里,纤细的手臂也环上了傅斯舟的腰。   那根鱼刺终于被咽下去了。傅斯舟抱紧他,满意地睡去。   “陆总不用担心,过不了多久,评议院就会让他重回汇演。”傅斯舟坐在新月大厦三层的会客包厢里,端起杯酒,敬了对面的男人一杯。   “傅首长办事我当然放心。”男人说,“不过最好尽快,我这边撤资让主办方很难办,万一他们找到了新的投资商…”   傅斯舟正要说什么,男人又笑了一声道:“不过现在Mercury不在汇演名单上,又引发了这么大的争议,还有哪个大投资商肯投这场荒唐的汇演呢?”   傅斯舟微微颔首,有时他的确低估了阮绥音的影响力。   “就说我家里那位,他可是Mercury的忠实粉丝,消息一出,还没等您找上我,他就气冲冲地跑来威逼我撤资,差点儿把我从家里赶出去。”似乎是自己又觉得丢面子,男人摆了摆手,岔开了话题,“对了,您托到翎东这边军工厂的那批枪支进度还不错,您可以安心。”   “托陆总的福,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和高军团长交代——”傅斯舟正说着,就见林森抱着一个文件袋推开包厢的门,神色有些不自然。   见状,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和傅斯舟谈话的男人便起身和傅斯舟简短地道别,随即离开了包厢。   “陆总慢走。”林森目送男人走远,随即快步走进包厢,将文件递给傅斯舟,“傅首长。”   “怎么。”傅斯舟接过来,很快拆开。   “我查夫人赞助的那间洛城孤儿院的时候,拿到了这张照片。”林森说。   距离傅斯舟第一次让他去找当年那位唯一的证人已经一年有余了,可林森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这样的契机奇迹般地出现,像某种命运的轮回。   傅斯舟犹疑地抽出一张照片,目光迅速扫描着上面的内容。   那是十多年前洛城当地富商资助洛城祈明孤儿院时和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拍摄的一张合照。   里面有许多孩子,起初傅斯舟还未搞明白林森要让自己看的重点在哪里,直到他从左往右移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照片角落那个缩着脖子神情胆怯的孩子脸上。   傅斯舟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是他……”   傅斯舟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他脸上那占据大半张脸的狰狞胎记凹凸不平深深浅浅,和五官糊在一起,搭衬着那灰蒙蒙的眼神,使他看上去像一个躲在暗处的、阴森可怖的怪物。   他毫无疑问是傅斯舟在警视厅门口撞上的那个孩子,那唯一一个愿意为他被诬陷的哥哥向斯醒作证、站出来说出真相的孩子。   傅斯舟拿着照片缓慢地站起身:“是他…他是谁,现在在哪里?能不能——”   话说到一半,对上林森怪异的目光,傅斯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思及林森的话头,他这才想起来,林森会查到这个孩子,并不是出于自己让他去查这个孩子的目的,而是为了查阮绥音藏着的秘密才查到这里来。   而这两件事原本毫无关系。   “42年的时候,这个孩子还在洛城孤儿院。”林森开口,“而您是在43年的冬天,在三千公里之外的述京警视厅见到他的。”   傅斯舟捏紧了照片,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孤儿院长谎称自己忘了,并不愿意透露关于这个孩子的任何信息,但我从孤儿院的老花匠那里得知,这个孩子在42年末被无声无息地领走了,在那之前,他随孤儿院的创始人姓程,而名是老花匠给取的,叫绥音。”   傅斯舟有些发懵,呆怔着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林森的话音一遍遍在他脑袋里自动回放,但他的大脑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接受这么多对他而言太过震撼的事实。   他想起阮绥音在傅斯舟夸赞他美得毫无疑问时古怪的反应,想起阮绥音和家人古怪的关系,想起阮绥音那时不时便会外露出来的胆怯和小心翼翼。   像一条遍体鳞伤的流浪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是因为害怕被再一次抛弃。   最后,他想起了当年在警视厅门口与自己撞了个满怀的阮绥音。傅斯舟想他一定耗光了所有的勇气、才敢独自一人来到警视厅说出那与其他被收买的人完全相反的证言。   但傅斯舟此刻思虑的并不是阮绥音为什么要去做证供,也不是他与当年那件事情有什么样的干系。   傅斯舟只是无法克制地一遍又一遍去回想他撞进自己怀里时,自己猝不及防看见他那张被胎记覆盖的脸时做出的反应。   惊叫、恐慌、甚至往后踉跄了两步,仿佛看见了一个怪物。   傅斯舟抹了把脸,忍不住咬紧牙笑了一声。   他简直罪大恶极。   “傅首长…”林森忍不住开口。   傅斯舟没应他,只是艰难地迈开脚步,拿着照片快步走出包厢。   “虽然你穿什么都好看,”夏翎把一条缀着星球挂饰的黑丝绒choker戴到阮绥音脖子上,十分满意地抱起手臂看着他,“但没想到会这么适合呢。”   节目的第二次公演很快便开始了,公演舞台实时转播,而线上观众和线下观众会在公演结束后投票,选出最喜欢的表演。   出于歌曲的风格,今天阮绥音的穿着和平时很不一样。他黑背心外面套了件皮衣外套,穿紧身黑色长裤和铆钉长靴,搭了许多银饰,灰调的小烟熏妆让他的脸庞添了些冷意,不说话时甚至显得生人勿近。   “紧张吗。”夏翎问他。   “有点,毕竟是第一次唱这样的歌。”阮绥音扯起个笑,“你呢?”   夏翎唱的是说唱歌手Saber的歌,今天甚至学着Saber戴上了鸭舌帽,套了宽松的卫衣。   “我还好,Saber很会教。”夏翎说着,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我突然在想,如果把头发绑起来会不会更好看?”   她说着,顺手抽出一条黑色的发带,站在阮绥音身后揽起他的头发,高高绑起来,看向造型师:“你看看呢。”   造型师打量了一番,笑道:“我看有人想抢我饭碗啦。”   夏翎和阮绥音都笑起来,夏翎又说:“我绑得不好,你重新弄一下,就这个高度。”   造型师点点头,夏翎看着阮绥音,摸了摸下巴,坠了满手的银戒折射光线:“你要多笑笑,宝贝。”   阮绥音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歪歪脑袋:“我一直都在笑呀。”   笑容就像他的半永久饰品,只要有别人的目光、有镜头,他都要保持得体的微笑。   夏翎笑笑:“或许我应该说,你要开心一点。”   阮绥音正要说什么,脸上的笑却在徐可阳推门走进化妆间的时候僵了一下。   夏翎看他表情不对,回头看过去,徐可阳和他们打招呼,还让助理把手里的几杯冰饮递给阮绥音和夏翎。   “谢谢。”夏翎接过来,“都快入秋了,天气还是这么热。”   夏翎把另一杯插好吸管才递给阮绥音,阮绥音停顿两秒,十分不情愿地伸出手要接过来,夏翎却突然缩回了手,嗅嗅杯子里散开的甜腻气味。   “我记得你的粉丝说你不喜欢甜食。”夏翎看着阮绥音。   “啊…!”徐可阳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夏翎手里拿过杯子,“抱歉抱歉,我忘了…”   阮绥音冷着脸没说话,只是坐回椅子上,让造型师帮他重新绑头发。   夏翎觉得他有些奇怪,换做平时,他应该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呀”,现在却显得冷冰冰的。   并且,刚刚才好不容易被自己哄开心了的他,在徐可阳进来之后就没再露出过半个笑容。   这次每个歌手唱的都是平时不会唱的风格,反差剧情吸引了很多观众,演出刚开始,直播观看人数就破了五百万。   徐可阳是第二个表演的,许是因为唱的是阮绥音的歌,他在着装风格上也有意模仿阮绥音。但那一身素净的白却显然和他过分耀眼的金发有些不搭衬。   他很是下了点功夫,将他甜美的蜜嗓压低了些,舞美设计得也很用心,整个舞台添加了一些叙事风格的动作,几个伴舞配合着他,而他扮演霸凌受害者,被几个伴舞围住,有一会儿镜头拍不到他,只能听到挣扎的歌声,伴舞散开时他身上的白衣多了几道血红的痕迹,脸上也画出了伤痕。   徐可阳的表现和私下排练的时候很不一样,他似乎认真听进去了阮绥音的指导,压了自己活放明媚的风格,把气场沉了下去,契合歌曲的情感,但这却让阮绥音更加无法接受。   阮绥音坐在台下,数个镜头对着他,但他只觉得自己慢慢飘高,无法再控制自己僵硬发麻的躯体,更别谈什么表情管理。   徐可阳唱不上去最后的高音,降了一个调,除去阮绥音的粉丝以外,在大部分观众眼中,这完全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表演。   歌曲末尾,镜头给了徐可阳一个特写,像是唱到动情,他尾音带出了一声哽咽,眼泪从他眼角滑落,给这个触动人心的舞台打上了句号。   镜头拉到观众席,不少人被打动了,现场欢呼声很响亮,弹幕也一片赞扬,而阮绥音向来十分大方得体的粉丝们也礼貌地捧场,说这个翻唱演绎得很好。分崩离析。   一半的阮绥音目光四处游离着搜寻尖锐的利器,这一次他想直接刺穿自己的胸膛,让剧烈抽痛的心脏停止跳动。   而另一半的阮绥音像一条拼命挣扎的涸辙之鲋一般疯狂地渴望傅斯舟。他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一个怀抱,只是还在眷恋那种轻柔疏散的温度,那令他不切实际地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即便被撕扯成再也无法拼合的碎片,他仍然能清晰地意识到,长久以来他每每崩溃哭喊、狠手自残,最后却还是停止流血、擦干眼泪,不是因为痛苦不够强烈,也不是因为没胆量去死,只是因为——还在渴望着爱。   【作者有话说】   孙燕姿《任性》作词:何启弘 第0045章 把虚伪的粉饰还给成长   回到家,傅斯舟过分熟练地打开了阮绥音房间的锁走进去。   这一两个月来他也偶尔会趁阮绥音不在的时候进来看看阮绥音有没有又自残,顺便翻阅几封信。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不算上在顾闻景那里险些自杀的那一次的话,近来阮绥音几乎没有再自残了。   只不过这个神秘人写给阮绥音的信总像加了密,傅斯舟并不能全都理解到位。   信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傅斯舟之前一直从最上面的看起,像是在慢慢回溯过去,但近几年这几百封信的内容都大差不差,无非就是诉说狂热的爱意、讨伐阮绥音身边对他不利的人,聊聊最近阮绥音的演唱会或是新专辑。   而此刻,傅斯舟坐到他床边的地毯上拉出床底的箱子,直接伸长手臂进去,从箱子底部抽了几封信拆开来。   【顶着别人的身份做个替身并没有什么好羞耻,不论是锦衣玉食还是家人的爱,即便不需要顶着别人的身份,你也值得拥有这一切,你值得被爱。】   【看到你能够去掉胎记,不再躲避路边的反光玻璃和洗手间的镜子,我为你感到高兴。但我想告诉你,不论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在我眼中都很美。】   【我觉得徐可阳很奇怪,前阵子还那样欺凌你,为什么转眼就换了副面孔?不要相信他,离他远点,我实在担心他会对你做出什么。】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相信徐可阳,他只是在耍弄你,只是顶着一副亲善的面孔让你放下戒备,再狠狠撕碎你。   被锁在那个着火的房间里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瞬间想起过我说的话???   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为什么只是任由他们折磨你???   为什么我没办法保护好你…?   为什么我这么无能…】   【你知道吗?我把他捆在椅子上,逼他把二十个奶油蛋糕吃干净,可他哭喊得太厉害,被吓得神智不清,所以我只能强行塞进他嘴里。   不知道那一刻他会不会后悔和徐可阳一起对你做了同样的事情?   别着急,他只是一个开始。   我会制裁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傅斯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缓慢看向信末的日期。十一年前。   那时阮绥音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傅斯舟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垂手放下信。   他一直不遗余力想扒掉阮绥音那层厚重的保护色,可现在这一切真的赤裸裸摆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阮绥音的秘密太过沉重,而他根本无法招架这一切,甚至连将眼前这几封信看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而他更无法原谅自己嘲讽阮绥音自私矫情、贬低他痛苦伤痕、甚至还慷他之慨让他大方一点放下过去、别再和徐可阳置气。   脑袋被缠得一团乱麻,傅斯舟有些发懵。以至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好几下时,他竟然被吓了一跳。   高泽琛给他发送了一个链接。   傅斯舟停顿半晌才点开,是阮绥音节目的转播,现在开始不久,第一个嘉宾刚刚演唱完,第二个刚好是徐可阳。   坦白说,如果不是因为阮绥音,从始至终傅斯舟对徐可阳这个人都没任何兴趣。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由地对徐可阳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好奇为什么他可以顶着一张纯然明媚的面孔做出种种恶毒的事情,甚至能在给别人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之后扮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对受害者说:“以前的事我已经道过歉了呀…”   阮绥音的歌傅斯舟没听过几首,对徐可阳唱的这首也很陌生,但听徐可阳唱了几句,他便很快从歌词听出了这首歌的主题。   而徐可阳在舞台上扮演一个霸凌受害者,楚楚可怜,柔弱不堪,脸上画出的血痕在傅斯舟眼中却分外刺眼。   傅斯舟握紧了手机,镜头切给了阮绥音两秒,在傅斯舟看来他的表情相当复杂,惊愕又有些诧异,或者是一种巨大的恐慌,说不上来。   但此刻,徐可阳的那滴眼泪在傅斯舟看来相当生硬,只不过是为了舞台效果而不得不完成的一道程序,他的眼中没有歌曲本身所要传达的情感,显而易见。   【好走心的舞台,我爆哭】   【没想到他能把Mercury的歌唱的那么好诶】   【还是喜欢Mercury版本的,徐可阳唱不出那种感觉,高音也唱不上去,全靠舞美】   【Mercury粉丝觉得可阳完成得很好噢,大家都用心唱了,不要拉踩】   “谢谢大家。”徐可阳对着观众席深鞠躬,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痕,“绥音这首歌给我的感触很深。在唱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和霸凌受害者感同身受,即便我所体会到的远远没有他们深刻,也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尽自己所能抵制校园霸凌,不让更多人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镜头再次切给了阮绥音,他也哭了,但和哭得有些难看的观众不同,他面无表情却泪流满面,微颤的眼睫抖落晶莹水光,本该是惹人怜爱,通红的眼睛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徐可阳的表演并未引起傅斯舟的共鸣,可阮绥音这短短四五秒的镜头却让傅斯舟胸腔翻腾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涩楚。   思及这首歌叫做《呼救》,傅斯舟觉得有些讽刺。   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阮绥音已经无数次用一种自毁的方式向他、向周围的人求救,他自残、痛哭、发疯、尖叫,但从没有人愿意去深究他的痛苦。   大家只是做出一副无微不至、体贴关怀的模样,却不肯踏进他的世界里,看看他平和安宁的表象之下藏着一个怎样疯狂嘶吼着的破碎的灵魂。   傅斯舟突然捡起地上的几封信,有些急迫地将信塞回箱子,再把箱子推回床底,随即踉跄着站起身。   【唱得还不错啊】高泽琛发来消息。   傅斯舟打字的手无意识地用力:【他不该唱这首歌。】   【为什么?】高泽琛问。   傅斯舟没再回复,只是大步走出房间,往节目录制现场去。   徐可阳下了台,夏翎给眼泪纵横的阮绥音递了张纸巾,拍拍他肩膀:“看样子,他的表演也算是得到你这个原唱的认可了吧?”   阮绥音抿紧唇,噙着泪的眼睛对上夏翎的目光,没说话,也没表情。   夏翎有些发愣,恰巧徐可阳回到了嘉宾席,其他几个嘉宾都礼貌性地表示认可赞许,他却只是看向阮绥音:“跟绥音比还是差远啦。”   大家的目光和镜头都指向阮绥音,等着他发表商业互吹,可他只是沉默着,甚至没给徐可阳眼神。   徐可阳又开口:“这次的表演完成度这么高,绥音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呢。”   他甚至直接走到阮绥音身前,将阮绥音架到了一个不得不做出回应的位置,但阮绥音却仍然没说半个字,只是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徐可阳。   对上他的目光时,徐可阳猝不及防被惊了一下。   他投向自己的视线不再流露出那种畏畏缩缩的怯懦和恐惧,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没有愤怒、没有怨怼、也没有悲伤,徐可阳甚至看到他唇角诡异地上扬了一瞬,露出了一个相当瘆人的笑。   那一刻,徐可阳想自己切身体会到了穷寇勿迫的道理,如今的阮绥音就像一个已经被逼上绝路的死士,已经没什么可再失去、自然也就无所畏惧。   他看着徐可阳,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徐可阳将会在不久之后落得一个罪有应得的凄惨收场,那目光也透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志得意满,令人遍体生寒。   徐可阳后颈窜上来一阵凉意,但面儿上仍然强撑,甜甜笑着居高临下看座位上的阮绥音,甚至向他伸出了双臂,想在镜头下和他拥抱。   然后在所有镜头和四面八方的目光的包围下,阮绥音突然闪身往座椅角落缩了一下,泪光涟涟的眼眸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惧。   他像一只受惊的鸟儿,惊慌地躲开了徐可阳伸向自己的手,那模样可怜极了,仿佛面前是一头可怕的恶龙,而他抽抽噎噎地蜷缩在角落,柔若无骨、不堪一击,任再冷酷的心看了都要软化。   徐可阳还在发愣,他便撑着扶手站起身,仓皇而逃,逃出了观众的视线范围。   即便镜头很快被切开,这堪称直播事故的尴尬场面仍然引来现场和弹幕的一片哗然,傅斯舟看着屏幕上泄洪一般弹出的弹幕,知道他的计划已经被阮绥音推进了。   【这是在干什么???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一下?】   【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怎么感觉Mercury好怕他啊…】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前几期Mercury就对可阳态度怪怪的吗?】   【我们可阳没招惹他吧,耍大牌耍到朋友身上来了…红也不能这样啊…】   【这都叫耍大牌?这反应明明是很害怕】   【拜托,Mercury对那些十八线小明星甚至是工作人员都很温柔礼貌,为什么只对他这样?谁的问题自己想想吧】   【连续两年金曲奖最佳歌手/唐伽鹤独宠顶奢代言人/阿斯兰德王室亲封人间夜莺/全球最美面孔前百/亚联盟唯一顶流歌星没惹你们任何人】   【怕不是嫉妒徐可阳能上汇演,而自己因为黑料被评议员踢出名单就在这无能狂怒吧】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信那些假得离谱的黑料吧】   【天呐好可怜,能让Mercury这么温柔的人这样,徐可阳肯定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还有人不知道Mercury没能参加汇演是因为徐可阳在搞事吗?】   【细思恐极,一直都是徐可阳单方面说和Mercury是好朋友,Mercury从没主动提起过他,也从不回复徐可阳的互动】   【对啊对啊,夏翎和Saber的互动Mercury都会回应来着】   【两个小时内我必须知道徐可阳到底在背后怎么欺负我宝】   【徐可阳,你今晚必死】   【作者有话说】张韶涵《还》作词:林乔/刘恩讯 第0046章 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   傅斯舟赶到录制后台的时候只剩下阮绥音没表演了,外面正在重新搭建舞美,转播上插入几位歌手之前准备舞台的片段。   “傅首长您来了!!”见到他,在走廊徘徊的陈帆如释重负,“Mercury刚刚下台就把自己关在化妆间里,不让我们进去…可待会儿就该他上台了…”   傅斯舟径直走到化妆间门口,甚至连门都没敲,只是猛地把门撞开大步跨进去,并立刻反手掩上已经报废的门,将目瞪口呆的陈帆和其他工作人员留在了外面。   “阮绥音。”傅斯舟叫了他一声。   傅斯舟原以为他又会用利器捅伤自己,或是崩溃大哭,又或者愤懑控诉,但是都没有。   他只是过分平静地坐在化妆台前一动不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但他这副活死人的模样却让傅斯舟愈发不寒而栗。   “——对不起。”傅斯舟开口,“对不起,我之前……”   他忙不迭赶到这儿来,就为了对阮绥音道这一声歉,可话没说完却又咽回了肚子里。   毕竟,他不可能告诉阮绥音自己已经暗中调查他数月,并且未经他同意就偷偷闯进了他房间,还把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从他的秘密信件中窥见了他的秘密。   良久,阮绥音缓慢地将椅子转向傅斯舟,仰头看向他。   说不上来,傅斯舟觉得他看上去不一样了,也许是造型的作用,泛着金属光泽的妆容、皮衣、饰品和高马尾消减了他身上那种软绵绵的气质,提出了几分硬朗。   “你来了。”他仿佛刚刚才发现傅斯舟出现在了这里。   自然,傅斯舟想他也没有听见自己的道歉。   傅斯舟走近一步,扶上他的肩膀:“还好么。”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如果我说不好呢。”   傅斯舟没说话,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只是在他面前蹲下身,伸臂拢住他肩膀。   “——其实我一直知道我做错了事情。”阮绥音空望着前方突然开口,并缓慢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略显夸张的笑,像裂嘴的小丑。   “一直以来,我用我的错误安慰我自己,说服我自己相信,我遭遇的所有痛苦都是我应得的。”他轻声说,“那会让我觉得,命运并不是对我不公,只是在惩罚有罪的人…”   与其说是逆来顺受,不如说是他于心有愧。因为一切本不属于他,而是他从顾望景那里偷来的。   他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小偷,卑劣又无耻。   所以当徐可阳一把拽下他胸前写着“顾望景”的名牌对他吼“你也配用他的名字”时,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辩驳,是因为在心底深处,他或许也认可徐可阳所说的。   他顿了顿,道:“……可是我想,一切总应该有个尽头。”   “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为我欢呼的粉丝的时候,我以为那就是尽头,因为我得到了爱…很多很多的爱…它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痛苦从来没有消失。”   阮绥音慢慢、慢慢发现,再多的爱也无法消磨他的痛苦,那些伤口只是被他遮掩起来,然后逐渐恶化、腐烂、扩散,变本加厉地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   “不要歌颂伤痕,不要美化苦难。”傅斯舟开口。   阮绥音微怔,颤着眼看向他。   “因为即便被美化,伤痕打在人身上也是痛的。”傅斯舟喉咙哽了哽,“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他垂了垂眼,眼里凝着的水雾滴落下来,在脸颊划出裂纹一般的泪痕。   然后那断断续续的抽噎逐渐变为歇斯底里的哭喊,他蜷缩在傅斯舟怀里,就像是要把那些在别人面前隐忍强撑着没敢掉的眼泪都流干,仿佛那样就能把痛苦抽离。   他的眼泪依然让傅斯舟很不舒服。   引起人的共情一直都是阮绥音的超能力,但傅斯舟觉得他这招术日益精进了。因为一开始,傅斯舟看着他哭时尽管略有些不适,但不痛不痒,甚至更多的是不耐和厌烦。   而如今这种不适却让傅斯舟觉得很致命。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痛彻心扉,仿佛被卷入黑色的浪潮,水波灌入喉咙和鼻腔,胸口在一瞬间变得逼仄又冰冷,令每一次吸气呼气都格外困难。   他甚至开始跟随着阮绥音一起恨徐可阳、恨伤害他的人、恨这个世界。   “别哭。”傅斯舟回抱住阮绥音,箍着他瘦削肩膀的手臂收得很紧。   他从傅斯舟怀里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傅斯舟,傅斯舟抬手,用指腹带过他脸颊的湿润:“……我们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他终于不再继续哭了,只是看着傅斯舟,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水雾朦胧的眼睛逐渐清明,缓缓聚焦的目光炽亮又坚定:“……你…那天的提议,我考虑过了。”   徐可阳刚刚唱完热搜就挤到了高位,他想世界上不再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他的痛苦、他的血泪凝成了加害者的一块垫脚石,赚足了所有人和掌声。   而他再也不想做那个只会躲在角落啜泣的废物。   他看着傅斯舟,略浓的眼妆和上挑的眼线让他原本柔弱苦相的脸庞显出一丝凌厉的攻击性,抑或是眼神的缘故。   “就按你说的做。”他说,“我不止要登上信鸽汇演的舞台,还要让徐可阳生不如死——”   如果他飞不起来,那就拉着徐可阳下地狱。   他两只手捏住傅斯舟的右手,像拉住一条悬崖之下攀缘的绳。   “你会帮我的,对吗?”   傅斯舟看着他,他泪流满面,唇角却挂着笑,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天使一般纯然无瑕的面孔上碰撞,使他看上去有一种堕落的疯狂,仿佛暴雨前抓着寒风肆意燃烧的烈火,即便下一秒就要毁灭,他也会拼尽全力燃烧。   而傅斯舟愿意做那根粉身的柴木,让他烧得更旺、烧得更远、烧向所有人。   傅斯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坚定的话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当然。”*   “加害者消费着受害者的痛苦得到了欢呼和掌声,用一滴虚假的眼泪博得了所有人的怜爱。”警队副队长楚宴扯起唇角,“多可笑。”   “就是从那时候起,”陈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一瞬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Mercury变了。”   “他开始了他的反击。”楚宴抱起手臂,“是受到了傅斯舟的影响吗?”   “阮绥音一直以来都逆来顺受,习惯了隐忍。”梁亦驰说,“直到傅斯舟这样一个坚定又强大的人站到他身后,无条件地帮扶他。”   “但如果不只是帮扶呢。”   楚宴叼着烟微眯起眼:“如果他知道了阮绥音的秘密,在震惊和心痛之余决定为他复仇,让所有伤害过他的人血债血偿…”   “一个是手握强权和力量的谋士,一个是能把控人心和舆论的巫师,只要他们齐力同心——”   梁亦驰垂眸看着手里阮绥音和傅斯舟在信鸽汇演上携手走过红毯花道时深情对望的同框照片。   “——就算是把半个亚联盟掀个底朝天也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1874》,作词:黄伟文】   下一章就要入v了,周五入v当天更新6k+字。   这篇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入,所以拖到现在15w字了才入,基本上是大半本书都免费了。还是希望还打算看下去的宝们支持正版,不打算看下去的宝们也感谢在此之前的陪伴,谢谢。 第47章 亲爱的你该像 没有明天地唱   请化妆师补妆之后,阮绥音很快便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踏上了舞台,而傅斯舟站在台侧,和陈帆以及保镖一起在幕后看。   他唱的是夏翎早期的歌《Swan Song》。夏翎是近几年亚联盟最受欢迎的摇滚女歌手,风格狂野张扬,原创歌曲也大都是炸场的典型摇滚歌曲。   起初夏翎考虑到阮绥音的风格,想给他一首自己为数不多舒缓的歌,但阮绥音主动要了这首,她也尊重阮绥音的选择,只是尽全力和他一起调整编曲,让整首歌能保留原本的内核,又能呈现出与原版不一样的新意。   表演开始时,第一道顶光落在了夏翎乐队的鼓手身上,前奏沉闷的鼓点一下下锤出时压抑感便迅速扩散,观众席霎时安静下来,就连弹幕都少了一些。   吉他手和贝斯手也紧接着登场,一段节奏滞缓的独奏过后,聚光灯突然亮起,照亮了站在舞台中央的阮绥音。   舞美迎合歌曲的内核,将舞台地面做了一片黑色湖泊的特效,点点涟漪泛起,风卷起散落的黑色羽毛,在半空旋绕、飘飞。   阮绥音手握立麦,穿着黑色皮衣和长靴出现在镜头里时,傅斯舟的耳朵被观众席的尖叫声炸得麻了一下。   他长长的马尾被风扬起时,鼓手也突然发力,和着他第一句便直接冲到了高潮的歌声,瞬间引爆了现场。   听惯了阮绥音那些如泣如诉的悲曲哀歌,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差让身边最熟悉他的陈帆和保镖都愣了神,他空灵的嗓音与这首歌并不违和,只是他整个人的气场与平日里几乎判若两人。   他总是颓丧萧条、苍白无力,好像活着也可以、死了也行,陈帆从未见过他像此刻一样,目光坚定、生命力旺盛,像风雨中飘移却永不低头的玫瑰。   【家人们谁懂啊】   【好伟大的夏翎,以后给我合作十首歌好吗】   【救命好酷好飒,完全跟舞台融为一体】   【宝宝,多唱摇滚我爱看】   他脱胎换骨、高昂狂放,唱到一半甚至抱着立麦反身去拨吉他手怀里的吉他,和贝斯手背靠背随着韵律摆动。   破碎的黑白光影斑驳在他身上,他唱到声嘶力竭,嗓音沙哑,如同天鹅的绝唱,激扬狂野中释散出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坦白说,傅斯舟喜欢这样的他。   毕竟慕强一直都是傅斯舟深刻于心的观念,他不喜欢只会哭哭啼啼、躲在角落伤害自己的阮绥音。   他原本就是一只可以腾起羽翼展翅高飞的飞鸟,没有要蜷缩在笼子里自怨自艾妄自菲薄的道理。   “很多人问我,什么是摇滚精神。”   被主持人请起来发言的夏翎拿着话筒开口,“这个问题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不难说的话,爱、独立、自由、勇往无前。”   “其实不只是摇滚,做人不是本来就应该这样吗?”   “我想,Mercury之所以能把这首歌演绎得这么出彩,是因为他身上原本就有这些与摇滚精神相通的特质。”   台下掌声雷动,阮绥音对着观众席鞠躬致谢,最后目光落到台侧的傅斯舟这边。   傅斯舟看着他鼓掌,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阮绥音的表演喝彩,为他的勇敢,为他的自由,也为他一腔纯洁的、对爱的冀望。*   “实在是太厉害啦!!!这才四天Mercury你的舞台播放量已经破三千万了!!!”陈帆坐在副驾,看着手机兴奋道,“一开始我和楠姐还担心你唱不了摇滚,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给蒋楠去个电话,”阮绥音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是自顾自道,“告诉她我决定接季导的那部电影了。”   “哦哦…”陈帆下意识应声,反应过来又猛地回头,“啊???”   阮绥音没说话,正在开车的保镖瞟了眼后视镜里的他。   陈帆问:“之前你不是说暂时没有拍电影的打算吗…?”   “我突然想拍了,不可以吗。”阮绥音淡淡道。   “啊…当然可以!这样也好,粉丝一定会很开心的!”陈帆没再多问,只是给蒋楠拨了电话。   第二次公演结束后的第一期节目开始录制了,第三次公演是合作舞台,嘉宾分成三人组表演,而分组由嘉宾们自己商议决定。   夏翎第一个找上了阮绥音,表示上次舞台的效果很好,他们可以进一步做一个层次丰富的融合舞台。   “好呀。”阮绥音很快答应,转头便见徐可阳朝这边走过来。   自上次公演转播到现在,网络上对于他和阮绥音之间关系的各种猜测推论层出不穷,徐可阳现在急需在镜头下做出和阮绥音关系很好的样子来回应那些舆论,但又怕阮绥音像上次一样突然发疯,便只是试探性地走过来,没有贸然开口。   但他走过来时,阮绥音却后退了一步,缩了缩脖子颤着眼看向徐可阳。   徐可阳神情错愕一瞬,余光扫到对准这边的数个镜头时又很快扯出个笑。   夏翎看向阮绥音,他没说话,只是苍白着脸嘴唇轻抿,始终紧盯着徐可阳的眼神怯生生的,又带着恐慌的戒备。   他那一副柔柔弱弱的凄苦相使他看上去实在太过无害,因此当冲突发生时,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将错误归咎到与他对立的那一方身上,而他永远清白无辜。   夏翎看向徐可阳:“有什么事吗可阳?”   现场的工作人员和其他几个嘉宾都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这边,徐可阳强行扯着有些尴尬的笑:“不知道你们这边还缺不缺人…?”   “我们还缺一个人,但…”夏翎瞥了阮绥音一眼,她不确定阮绥音愿不愿意和徐可阳一组,便找了借口,“之前Saber有和我们说过合作的想法…”   一旁的Saber愣了一下,接收到夏翎递过来的眼神之后便很快走向这边接了话头:“啊…是,我和夏翎上期有约好想一起合作来着,但不知道Mercury愿不愿意和我一组…”   “当然愿意。”阮绥音很快接话,然后无视了徐可阳。   “啊…那就没办法啦,虽然很想跟绥音一起合作,但这次不行就只能再找机会了…”见阮绥音把自己当空气,徐可阳下意识往他那边走近了一步,可他却紧跟着往后退了一步,半个人都躲到了夏翎身后。   见阮绥音对徐可阳显而易见的抗拒,Saber连忙上来打圆场:“一定还会有机会的,可阳你这次就和叶真姐和隋风他们一组吧。”   “……好呀。”徐可阳弯眼笑笑。   在场其他人面面相觑,摄影助理小声嘀咕:“Mercury好像是真的很怕徐可阳…”   “我早就跟你说过前几期Mercury和他的画面就很诡异,你还不相信我。”   “这段要剪掉吧?”   “剪掉?你是嫌节目太火了吗?知不知道现在这件事在网上讨论度有多高?”   “可不是,招商电话都快被打爆了,看看咱们杨导,每天乐得合不拢嘴”   “那就这么献祭徐可阳了吗?”   “他才不无辜,就像Mercury粉丝说的,能让Mercury这么温和的人这样,谁知道他在背后做了什么…”*   “我想,徐可阳在节目上演唱这首歌,不仅是让阮绥音转变的触发点,也是徐可阳被投毒、导致失声的起因。”梁亦驰开口,“他唱了不该唱的歌。”   “倒是大快人心。”楚宴耸耸肩。   梁亦驰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以暴制暴不可行,法律的尊严不容挑战。”   “你很清楚,阮绥音遭遇那些事情的时候,那个始终守护在他身边的人很有可能也只是一个孩子。”楚宴说,“是他保护了阮绥音,而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任何一个警察,更不是法律。”   “楚宴!”梁亦驰啪一声将杯子重重砸到桌面上,“你还记得你是个警察吗??”   见他砸杯子,楚宴比他砸得更重:“你凶我?!!”   梁亦驰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宴就噌地站起身冲出了审讯室,反手砸上了门,发出一声巨响。   没想到自己活一辈子还能见到两个警察审讯到一半大吵一架这种离奇的事。陈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而对面的梁亦驰则是有些焦头烂额地抹了把头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不知不觉,问话已经持续七个小时了。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梁亦驰开口,“明天再继续。”   “啊…”陈帆愣了愣,随即站起身,“好的…”   “感谢你的配合。”   走出警视厅,上了车之后陈帆拨通了电话:“傅首长,今天的问话结束了。”   “辛苦。”傅斯舟夹起唇间的烟,对电话那头开口,靠在他怀里的阮绥音却突然伸手过来夺了他手里的烟,窝在沙发角落深吸一口。   傅斯舟没出声,只是用眼神制止他,但他置之不理,只是隔着朦胧烟幕似笑非笑看傅斯舟,那既含着笑意却又盈着泪光的眼眸情绪不明。   “他们现在毫无头绪,只能从Mercury身边的人查起,现在那个警察似乎对Mercury的身世也起了疑心。”   “意料之中。”傅斯舟握住阮绥音小腿把他拽过来,一把扼住他手腕,将他手里的烟扔进了烟灰缸。   阮绥音也懒得跟他闹,但傅斯舟一手拿着手机,只用另一只手便轻易扣着他肩膀把他按在沙发上动弹不了,他挣扎了两下,甚至一脚蹬到了傅斯舟胸口,但都徒劳无用,最后索性躺平了。   “还有…”陈帆停顿了一下,“谢瑜失踪了,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见踪影。”   傅斯舟有些犹疑地看向阮绥音,阮绥音也看着他,深海碎片一般的蓝眼睛忽闪忽闪的,迷茫地歪了歪脑袋。   “我知道了。”傅斯舟说,“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他这儿有我,不用挂心。”   挂了电话,阮绥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么?”   傅斯舟沉吟片刻,随即把他捞进怀里,手指陷进他发间。   “没有。”傅斯舟垂首,在他眼尾落了个吻,“什么都没有发生。”   阮绥音弯起眼睛,挂着他的脖颈狡黠地笑:“——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艾怡良《Forever young》,作词:艾怡良】   夏翎的这首歌在我想象中的感觉应该是土屋安娜的《rose》这种调子,不代餐,只是说歌的风格。 第48章 谁都不知我心底有多暗   组队环节结束,阮绥音很快便被工作人员领去了单独的房间,跟夏翎和Saber录制小组合作舞台的讨论环节。   夏翎揽着阮绥音坐到沙发上,看了看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再继续?”   阮绥音轻轻摇摇头,一垂眼却掉了眼泪,甚至啜泣出声。   “怎怎怎怎么了???你别吓我们啊…”Saber被吓得语无伦次,夏翎也手忙脚乱抽出纸巾,给他擦眼泪。   “太劲爆了…”一旁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小声感叹,“这期一播热搜得炸。”   “抱歉…”阮绥音抹抹眼泪,哽咽道,“我不想影响大家…只是…”   “是碰到什么事了吗?”夏翎问,抬手顺顺他的头发。   Saber也说:“可以跟我们说说啊。”   阮绥音动了动嘴唇,泪光盈盈的眼睛看了他们片刻,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不想说也没关系…”夏翎很快说,“别想那么多,我们现在都是队友了,不存在什么影响不影响的。”   Saber余光瞟了瞟对准这边的镜头,跨了一步过来挡在了阮绥音和镜头之间,又摘下头上的鸭舌帽扣到阮绥音头上,遮住了他的脸。   阮绥音在帽檐的遮掩下很快停住了眼泪,委屈的神情逐渐淡去。   他和Saber也是老熟人了。他们曾在同一档选秀节目中担任声乐导师和说唱导师,那时Saber就很照顾阮绥音,会时不时把话头抛给话有些少的阮绥音,在他的环节时也不遗余力捧他的场,因为有Saber在,阮绥音参加那档节目的过程轻松且愉快。   而夏翎在他唱自己不擅长的歌时耐心地一点点指导他,为他设计服装、舞美,细致地抠每一个细节,光是编曲就调整了十余次。   一直以来阮绥音的生命中充斥着太多的恶意,而Saber和夏翎是为数不多无条件对他释放善意、且不求回报的人,他感激、珍惜,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要利用这两个真正关心他的人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就连对不起,他都只能在心里偷偷讲。   “你去告诉徐可阳,我在这里等他。”   节目录制结束之后,阮绥音坐在化妆间,交代面前的陈帆。   陈帆有些讶异:“徐、徐可阳?”   “嗯。”   保镖突然走上前来,比划了句什么。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阮绥音淡淡道,见陈帆还愣在一旁,瞥了他一眼,“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陈帆只好转身出了化妆间,照他说的去给徐可阳传了话。   不出两分钟徐可阳便气势汹汹奔了过来,甚至已经不屑在陈帆和保镖面前表演,只是直直冲到阮绥音面前吼道:“你这两天到底抽的什么疯??!”   阮绥音的粉丝素来是温和得体的,他们从不主动和别家吵架,也不在外面惹是生非,不论是对跟阮绥音合作的前辈还是对阮绥音同期的竞争对手都能做到礼貌尊重。   而一直以来,徐可阳也借着和阮绥音是好朋友的身份,从阮绥音的粉丝那里得来了不少红利。阮绥音的粉丝会为他的营销捧场,会在他和别人有冲突时为他说话,甚至就连他如今的这些粉丝,其实有一部分一开始就是因为阮绥音而关注他。   但涉及到阮绥音的时候,这些粉丝就像变了人一样,原本就体量大,再加上他们的爱都相当狂热,如果有人对阮绥音做出什么,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   上次的直播事故发生让徐可阳遭到了反噬,尽管事情还未被盖棺定论,但已经足以令草木皆兵的粉丝炸锅。这短短几天徐可阳收到了无数辱骂攻击的评论、私信、寄到公司和家里的恐吓信。   而父亲徐骋还将他叫回家痛骂一顿,斥责他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影响到徐家的公司产业。   徐可阳被气得不轻,但这两日他试图联系阮绥音和傅斯舟都没得到任何回音,今天录制节目才得以见到阮绥音,却没想到他竟然还主动找上自己。   阮绥音缩了缩脖子,甚至不敢抬眼看徐可阳,只是怯怯地小声开口:“汇演主办方已经如你所愿把我撤下来了…你还要怎么样…?”   徐可阳一听更怒了:“我都跟你说了不是——”   “是不是要我去死你才会满意…?”阮绥音垂下眼睫啜泣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贱东西…贱东西——!”徐可阳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冲他扬起手。   见状,陈帆一时没反应过来,保镖则是一个箭步跨出去要阻止,手臂却被一把拽住。   他诧异地回过头,傅斯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过去。   保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而傅斯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别妨碍他。”   而与此同时,徐可阳一巴掌已经重重扇到了阮绥音脸上,阮绥音捂住脸扶上一旁的椅子,泪眼朦胧地看向徐可阳,什么都没说,可那满脸纵横的泪痕又把该说的都说尽了。   徐可阳似乎还嫌不够解恨,又或者是一时上了头,咬牙切齿地胡乱摸索着化妆台,最后握住了一把锋利的眉刀,将刀锋转出来,再一次扬起了手。   阮绥音仍然站在那,没反抗、没躲闪,反倒是徐可阳看他这样子犹疑了起来,扬起的手迟迟没挥下去。   这一次还没等保镖上前,傅斯舟就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去制住了徐可阳的手,将眉刀扔到一边。   他也没想到徐可阳已经狂放到了这种程度,甚至能当着别人的面明目张胆地持刀行凶,如果早知道会这么危险,他恐怕还要再斟酌一下今天让阮绥音做的这件事。   徐可阳看向傅斯舟,怒得一双眼睛通红像厉鬼:“你们真是好一对野种。”   傅斯舟笑笑,这种恶言恶语他听过太多了。   “如果你想说我们般配的话,谢谢。”   “般配,真般配啊,可你以为自己还能风光多久?”徐可阳扯起唇角,嘲讽道,“我提醒你一句,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傅斯舟伸了伸下巴,脸上仍带着笑意:“我的事就不劳烦徐大少爷操心了。”   徐可阳冷笑一声,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在这儿讨不到什么好处,转头便冲出了房间。   “没事吗。”傅斯舟扶了把阮绥音,他脸上仍然泪水纵横。   “你在干什么?”阮绥音只是冷冷抛出一句。   “什么?”傅斯舟蹙眉,余光瞥到陈帆和保镖还站在门口,便甩了甩手,“先出去。”   陈帆不好多说,只能拉着保镖出去,带上了门。   “为什么要拦住他?”阮绥音冷声问。   “不然呢?”傅斯舟有些诧异,“他刀都拿在手里了,你让我就那么在旁边看着么。”   就算他能同意,那位刚刚眼神几乎要剜他一刀的保镖先生也不会同意。   阮绥音扯扯唇角,捡起地上那把小巧的眉刀:“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再过头一些的徐可阳也不是没做过。   傅斯舟一时无言,阮绥音疯过了界,他暂时还没能适应。   “……在哪里。”傅斯舟问阮绥音。   阮绥音指指门旁的一个架子上,傅斯舟便走过去,拿出隐藏在一个半开化妆包里正在录像的手机。   他保存了视频,回看了一遍:“很好。”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拿着那把眉刀坐回化妆台前,面无表情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傅斯舟走上前,抬起手,食指指背贴了贴他被扇红的脸颊,有些发烫。   “疼么。”傅斯舟不自觉地放软了音调。   阮绥音仍然沉默着,只是吸了吸鼻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握起那把眉刀缓缓抬手。   他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火辣辣发疼的脸颊,就要嵌进细嫩的皮肤时,傅斯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做什么。”傅斯舟皱起眉,沉声道。   “要做就做到底。”阮绥音转头看向他,晦暗的眼睛折射冷光,咬牙道,“不痛不痒的一巴掌算什么。”   傅斯舟喉咙哽了哽:“阮绥音…”   “如果你别拦他,还能痛快一点。”阮绥音甩手挣开了他,毫不犹豫地将刀锋刺入皮肤。   一直以来他就像一个只靠对虚妄的爱的渴望强行粘连起来的玻璃人偶,固然脆弱易碎,但总归会有无数的爱意再将它拼合,而现在不同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坚韧、顽强、生命力旺盛,极端的恨意滋养他,那令他固若金汤、无坚不摧,也令他一步步陷落进仇恨的泥潭。   傅斯舟撇过头没看他,无意识攥紧了拳头。伤口不是划在自己身上,傅斯舟却无端感知到了一种酥痒发麻的隐痛,令他坐立难安。   阮绥音眼睛通红,颤着手在那张惨白无瑕的脸上割下一道浅浅的划痕,鲜血很快便渗了出来,而牙关紧咬的他一声都没吭。   “——够了。”傅斯舟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他拽进自己怀里,怕他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够了,阮绥音。”   眉刀啪一声砸落在地,阮绥音闷在他怀里酝酿片刻,再抬头时眼泪很快便断线一般滚落,在他脸上划出破碎的泪痕。   “我们走吧…”阮绥音攀住傅斯舟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仿佛魔鬼的呓语。   傅斯舟勾起他膝弯,抱着他火急火燎地冲出化妆间:“去医院!!”   “Mercury!”陈帆和保镖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左脚绊右脚地跟着傅斯舟快步走出录制现场,撞进所有工作人员和外面蹲守的粉丝的视线里。   在一片哗然和惊叫声中,阮绥音楚楚可怜地抽泣着窝在傅斯舟怀里,被满脸焦急的傅斯舟抱上了车。   而他苍白脸庞上那道鲜红的血痕如同一柄利箭刺进了数千万狂热追随他的人心里,埋下了能引爆毁灭性灾难的引线。   看着车窗外太过心疼担忧而落泪的粉丝,傅斯舟突然开始庆幸自己和阮绥音是同一阵营的伙伴。   他可以和徐可阳作对、可以向谢瑜宣战,唯独不能和阮绥音站在对立面。   因为只要阮绥音想,他可以顶着一副纯白无辜的天使面孔号召他麾下的千军万马,不费吹灰之力地撕碎一个人。   不留半分罪证。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打回原形》,作词:黄伟文】 第49章 他也是上帝的孩子吗   “我的老天爷!!!这是谁干的?!!!”   水星娱乐整个大厅都能听到经纪人蒋楠的嚎叫声。   她一脸沉痛地看着阮绥音脸上的伤痕,伤口不深、但从眼尾一路延伸到脸颊,在他那张原本白皙光洁的脸上格外令人心惊。   “我早就说过!我早就说过应该上个保险,段总您就是不听!!!这下之后的那些拍摄通告怎么办??!!”   段奕明抿起唇,看着面无表情的阮绥音,没说话。   “医生已经开过药了…”陈帆小声开口,“说是大概两个星期能消…”   “两个星期?!!!开什么玩笑?!!”蒋楠吼道,“谁干的?!让他滚出来替我们赔违约金!!!”   陈帆瞟了阮绥音一眼,声音更小了:“是…徐可阳…”   “什么?”蒋楠像是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段奕明端详着阮绥音的神情,微微皱眉,随即揽过阮绥音的肩膀,将他拉进一旁的休息室里:“怎么回事。”   “徐可阳要划我的脸,被傅斯舟拦住了。”阮绥音淡淡道,“所以我替他补了一刀。”   “什么???”   “他打我。”阮绥音不解地看向他,“这件事在你看来很稀奇吗。”的确不稀奇,稀奇的是阮绥音的后半句话。   阮绥音的状态在段奕明看来十分危险,尽管他表面云淡风轻、若无其事,但段奕明反倒更希望他能哭一哭、闹一闹,至少不是像现在一样,拖着一副空壳四处游荡,红着一双眼厮杀自损。   段奕明沉吟片刻:“——退出节目吧。”   阮绥音沉默着,段奕明又抹了把脸:“我早就该让你退出节目,早在徐可阳要唱那首歌之前就该让你退出…不——”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让你参加这档节目,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自顾自地絮叨了一大堆,像在对阮绥音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最后,他突然抓住阮绥音的肩膀,坚决地说:“不论如何,现在就退出节目,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如果我说不呢。”阮绥音冷声道。   段奕明蹙眉:“什么?”   “明知道徐可阳会参加这档节目的时候,你借着我对你的信任让我稀里糊涂上了节目,我不跟你计较,现在节目都过半了,你说退出我就要退出?你把我当什么?你提线的木偶吗?”   段奕明愣怔着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不重要。”阮绥音目光淡淡掠过他,瞥向另一头的虚空,“我只知道我不会退出节目,而你什么都不用做,把我受伤的事炒得尽可能大就足够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上信鸽汇演,搞垮徐可阳。”阮绥音轻飘飘地说。   段奕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绥音——”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阮绥音冷冷打断了他,“不需要你多管闲——”   “我管你的事都叫多管闲事了么??”   阮绥音沉默了。   “绥音…你最近是怎么了?”段奕明扣着他肩膀的手收紧了些,焦急地问,“你跟我说好不好?不要憋在心里…”   “你弄疼我了!!”阮绥音吃痛地蹙眉,段奕明很快松手,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了。   “抱歉…”段奕明说,“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帮你联系之前的医生?”   “我没病!!”阮绥音突然拔高了声调,怒瞪着他,“我只是不想再畏首畏尾、忍气吞声,这不对吗??!”   段奕明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阮绥音看上去是在说他自己,但这话却刺痛了段奕明。   其实一直以来畏首畏尾、忍气吞声的人不只是阮绥音,更是他。   “有病的从来都不是我。”阮绥音冷冷撂下一句,转头便摔门出了房间。   【只是去录了一期节目,怎么就受伤了???节目组装什么死??】   【555我们宝贝的脸不会留疤吧】   【谁懂啊我难受一天了,到底是谁在这么伟大的一张脸上弄出了伤!!】   【Mercury最近是怎么了…前两天被信鸽汇演撤下来,还被造谣那些离谱的黑料,现在都毁容了,是水逆吗?】   【我怎么觉得像有人在搞他啊…】   【我们宝贝那么善良那么温柔到底动了谁的蛋糕啊】   【Mercury是本来应该上汇演最后却没上,动脑子想想是谁本来不该上却上了吧】   【傅首长你能不能保护好老婆!!】   【说真的,联想到上次公演Mercury对徐可阳的反应,真的很难不怀疑…】   【真的真的!听圈内的朋友说,Mercury受伤当天在录制现场怕徐可阳怕得都躲夏翎后面了,后来还无缘无故就哭了】   【这种事情没有证据还是不要随便说吧…这可是行凶,严重一点会毁容的】   【去看这个博主的看徐可阳和Mercury同框的微表情分析帖,妥妥实锤了】   【有点人脉,Mercury被汇演退货就是徐家在搞他】   【真的要让这种人要代表亚联盟参加汇演吗?抵制汇演吧】   【#徐可阳滚出信鸽汇演#】   徐可阳正通红着一双眼睛看话题下的帖子,顾闻景的电话就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徐可阳犹豫片刻才缓慢接起来,不知为何,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有种莫名的心虚:“……闻景哥。”   “你做了什么。”顾闻景直接甩过来一句质问。   “什么…?”徐可阳颤声开口。   “你对阮绥音做了什么。”顾闻景声线沉冷,徐可阳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他冷峻阴鸷的神情。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他的脸是他自己弄伤的…”徐可阳尾音有些发抖,但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被阮绥音陷害的愤怒还是因为被顾闻景冤枉的委屈。   “现在连你都不相信我了吗…?”   “我问的不只是现在,”顾闻景说,“也包括过去,他在顾家的那些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徐可阳打了个结巴,“闻景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能做什么?是他从来没把我当朋友…”   “是我太相信你了,可阳。”顾闻景停顿了一下,“我真的相信他被锁在那个着火的教室里是你无意的疏忽,相信你给他买那么多蛋糕是因为他说想吃,相信他身上那些伤是他自己不小心——”   “是我不敢相信你真的那么恶毒。”顾闻景声音有些发涩,甚至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好不好…真的不是我…我…”   “徐骋和我父亲盘算的婚约,我没有同意。”顾闻景打断了他,“我不会和你订婚,可阳,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什么…”徐可阳握紧手机霎时睁大了眼睛。   顾闻景像是觉得还不够坚决,又斩钉截铁补了两个字:“——绝不。”   还没等徐可阳开口,顾闻景便挂断了电话。   “我要杀了阮绥音——!!”徐可阳尖叫着一把将手机甩出去,将茶几上的酒杯也砸飞,炸开一地玻璃碎片,旁边几个人都被吓得身体一抖。   “可阳你冷静点…”一个长发女生顺了顺他后背,“要整他我们有的是办法。”   话音未落,包厢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徐可阳!!”   谢瑜怒吼着冲进来,一把拽开徐可阳身旁的女生,将徐可阳按在沙发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龇牙咧嘴地怒道:“划伤他的脸,你怎么敢的——!!”   徐可阳手脚并用地挣扎,说不出话,被他掐得眼睛充血脸色发青。   旁边几个人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立马冲上前来七手八脚拉开谢瑜:“谢瑜你疯了!!!”   “我说过!!”谢瑜扯正了领带,还不忘扶扶鼻梁上的眼镜,恶狠狠道:“我说过,你怎么弄他随便你,但你不该动那张脸——!!”   作为一个追求极致的艺术家,谢瑜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瑕疵。   而阮绥音那张脸——象征着浴火重生、极致纯洁的那张脸,独一无二、倾城绝色,毫无疑问的顶级艺术品,别说是一道划痕,就算是多了一个蚊子包都足以令谢瑜抓狂。   而此时,他已经为阮绥音受伤这件事心神不宁、焦虑不安整整三个小时了。   至少在他从傅斯舟那里把阮绥音抢过来、玩够玩腻之前,他要阮绥音是完美无暇的。   因此刚刚得知消息,他便怒不可遏地找上了徐可阳这个罪魁祸首,在谢瑜看来,徐可阳的行为和在世界级博物馆打砸抢烧没什么区别,简直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谢瑜扭扭脖子,气急败坏地拿起桌上不知是谁喝的酒杯灌了口酒,然后用食指尖直指徐可阳的脸咬牙切齿警告他:“如果阮绥音留半点疤,你就死定了…我保证我会弄死你——”   “他的脸不是…不是我弄的…”徐可阳捂住喉咙干咳得几乎要呕吐,缓了半天才喘通一口气,满眼血丝瞪着谢瑜,“你这个疯子…这么爱他那张假脸……”   他说着,顺手抄起茶几上的酒瓶,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谢瑜,沙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尖叫道:“怎么不跟他一起下地狱——!!”   【作者有话说】   【瘦子Eso《脱罪》,作词:瘦子Eso】 第50章 我想 睡在梦里 醒在梦境   谢瑜一闪身轻松躲过酒瓶:“不是你?那是谁?”   谢瑜了解徐可阳,他坏事做尽,但除了在顾闻景面前装得无辜以外,大部分时候他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根本不屑为自己的恶行做任何粉饰。   “是他自己!!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划伤自己的脸嫁祸到我身上!!!”   谢瑜愣了愣,随即勾起唇角摩挲着下巴:“有意思。”   闻言,徐可阳拧起眉怒视着他:“你说什么??”   “他不需要明目张胆和你对着干,也不用跟你战得头破血流,他只需要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能用一把软刀子凌迟你,让你万劫不复。”谢瑜兴奋地狞笑着,“这招实在很高。”   自己都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这个疯子还在这儿嘉赏阮绥音那个贱人。徐可阳气得够呛,索性一甩臂清理了桌面上的酒杯、果盘、筹码砸向谢瑜那边,吼到破音:“你给我滚出去!!!”   “除了气急败坏你还会干什么?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谢瑜饶有兴致看着怒火中烧的徐可阳,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似乎幸灾乐祸,“难不成你还真觉得,阮绥音那个小可怜是能想出这种手段来搞死你的人?”   徐可阳呆怔片刻,随即攥紧拳头咬牙道:“是傅斯舟…是傅斯舟那个野种——”   “好一对并肩作战的同舟伙伴。”谢瑜微微眯起眼,“单独对付他们任何一个都轻而易举,但他们齐力同心,拆都拆不开。”   “齐力同心?”徐可阳冷笑,“别忘了他们是因为什么走到一起的。”   没有傅斯舟的阮绥音不过是个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可怜虫。   “他们只是看上去坚不可摧。”谢瑜仰头饮尽了杯里的酒,兴奋地发笑,“其实就是个破绽百出的利益共同体罢了。”   阮绥音关了手机,看向靠在露台围栏旁的傅斯舟:“什么时候发视频。”   “不着急。”傅斯舟说,“这期节目都还没播出,让看客们慢慢积攒怒意吧,我们等一个能瞬间引爆他们怒火的时机。”   阮绥音点点头,正要说什么,今天一天已经发了很多信息给自己的段奕明却突然来了电话。   阮绥音有些不耐地接起来:“我说了我不去看医——”   “绥音。”段奕明声音很严肃,“看热搜。”   “我已经看过了,现在先不用解释我为什么受伤,之后我会——”   “不是那个热搜。”段奕明说,“是实时第二的直播。”   “什么?”阮绥音打开网页,傅斯舟也走过来,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阮绥音点进现在实际上已经飙升到热搜第一的词条#Mercury黑粉当街道歉#媒体正在述京最繁华的市中心商圈十字路口现场实拍报道,一个衣着邋遢的矮胖青年跪在阮绥音那张巨幅海报前面,一遍又一遍涕泪纵横地喊着“我是丑八怪”,而一旁的电子屏上投送着他写给阮绥音的十余封写满“丑八怪去死”的信。   巡逻的警察上去制止、要将他强行拉起来时,他却惊恐万分地尖叫着求警察让他喊完。   “那、那个人说要我喊完五十遍,否则他不会放过我的!!!求求你们别拦着我…”   而四周围观的群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的冷笑着与身旁的人嘲讽,有的拿着手机记录这场闹剧,有的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   【真是活该,给Mercury寄恐吓信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么】   【就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只会攻击别人来满足自己的阴暗心理,真恶心】   【好心疼Mercury】   【快喊完呀,现在才喊了三十遍呢】   【可是以暴制暴也不对吧…】   【真不知道这种死肥猪是怎么有脸说Mercury是丑八怪的】   【谁干的给我站出来!你就是正道的光】   【徐可阳,下一个就是你】   【这么好的Mercury为什么总有人要伤害他啊我不理解真的不理解,这些人都去死吧】   “看到了。”阮绥音退出了页面,对电话那头道。   段奕明开口:“我想你的账号应该发帖呼吁抵制这种暴行,规范你粉丝的——”   “还有十五遍。”阮绥音打断了他。   傅斯舟略微有些讶异地看向面无杂绪的阮绥音,电话那头的段奕明也明显停顿了一下:“什么…?”   “还有十五遍不就喊完了么。”阮绥音淡淡道,“需要我亲自发帖…这么小题大做吗。”   “所以你是打算鼓励粉丝以暴制暴是吗???”段奕明难以置信道。   “怎么了呢,收到他信的我也很受伤。”阮绥音扯扯唇角,“我没教唆任何人,这是他应得的呀,为什么要把罪名扣在我头上呢…?”   他尾音带出一丝委屈,不经意将目光投向傅斯舟,水汪汪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傅斯舟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他肩膀。   “你关心过我的感受吗?是不是我在你眼中我还不如这么一个恶毒卑劣的黑粉重要…?”阮绥音垂了眼睫,甚至带上了哭腔,“你不是说除了我你什么都不在乎吗…?都是骗我的吗…?”   他又在对段奕明撒娇。   傅斯舟嘴唇微抿,在心里皱起了眉。   段奕明一时无言:“当然是你最重要…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因为不规范粉丝行为被诟病。”   闻言,阮绥音脑袋转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便说:“我考虑考虑吧。”   挂了电话,阮绥音很快便向傅斯舟征求意见。   “他说的是有道理的,保持沉默可能会被视为默认这种暴行。”傅斯舟说,“但现在这个关头,我们需要的就是暴行。如果你发声,会浇熄现在针对徐可阳的群情激愤,权衡一下,还是借身体抱恙回避这件事比较好。”   “好。”阮绥音想都不想便乖巧地点头,应他。   傅斯舟点了支烟,走开了几步,站得离阮绥音远了一些,遥遥靠在围栏边。   阮绥音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他打开来看,徐可阳又发来了消息。   近几天徐可阳一直发疯似的给他发无数辱骂的字句,他没屏蔽,徐可阳越是气急败坏,就越证明他把徐可阳搞得焦头烂额。   阮绥音慢条斯理地打开和他的聊天框,想看看他又要骂出什么粗俗的话,却猝不及防看见他发来的数张照片和一个地址。   【不想这些照片出现在傅斯舟那里,明天晚上就给我滚到这儿来】【一个人】   阮绥音手一抖,手机重重砸落在地,傅斯舟回过头,看他圆睁着眼一副惊惧的样子,问:“怎么了?”   他不回答,也没动作,傅斯舟走上前来俯身,帮他捡起手机,他却突然一把从傅斯舟手里夺过手机,强装镇定地将手机藏在袖子下锁了屏。   傅斯舟微微蹙眉,又问了一遍:“怎么了,绥音?”   阮绥音眼睫颤了颤,傅斯舟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叫他,语气还过分轻柔,这令阮绥音在那一瞬间萌生了一种想将一切对他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很快,阮绥音便冷静了下来。他从没有忘记那个神秘来信人对他的忠告,他非常清楚得知了那些事情的傅斯舟不会轻柔地将他搂入怀中抚慰他的伤痛,那是童话故事。   “……没什么。”阮绥音说,扯起唇角笑笑,“刷到了一张恐怖图片,被吓了一跳。”   “……嗯。”傅斯舟沉吟片刻,“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之所以没有戳破阮绥音的过往,是因为他希望阮绥音可以向他敞开心扉、坦诚以待,而不是让阮绥音知道自己以一种暴力入侵的方式破开了他世界的门,令原本就敏感脆弱的阮绥音再感觉到被冒犯和不尊重。   “——我说过,我们不分你我,不需要隐瞒任何事情。”傅斯舟诚恳地说。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阮绥音腹诽。   人性经不起考验,更何况傅斯舟原本就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权衡利弊的利己主义者,他现在愿意支援自己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和他是利益共同体罢了。   如果傅斯舟知道自己或许不能再给他助力、甚至可能让他身败名裂沦为笑柄——总而言之,他不想连傅斯舟这一丝以利益为出发点的温柔都失去。   “——当然。”阮绥音弯起眼睛。   傅斯舟意识到自己手里还夹着烟,后退了一步想离他远一些,他却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你嗓子金贵。”傅斯舟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如果你的粉丝知道我让你吸二手烟,下一个被网暴的就是我了。”   “他们不会知道。”阮绥音狡黠地勾唇,不仅没松手,还将傅斯舟拽近了一些,学着傅斯舟的语气,眨眨眼睛安慰他,“别怕。”   傅斯舟忍不住笑了,正要说什么,他便转而攀住了傅斯舟的肩膀。   傅斯舟一时有些愣神,只是任由他那轻巧的力令自己为他屈身,将自己拉近他,脸颊几乎与他的鼻尖擦上。   然后他凑近傅斯舟耳边,道:“——我会保护你的。”   他声音很轻,灵动又飘渺,仿佛在念什么蛊惑人心的咒语,在很近的距离里袭得傅斯舟骨头发酥,血液像倒灌进轻柔的潮汐,瞬间溢散开来,贯通全身。   然后趁傅斯舟发怔时,阮绥音将他指间的烟夺了过去,夹在了自己唇间。   他吐出的烟朦胧了脸庞,隐去了他颊边的伤痕,那湿润的眸光也被雾化,令他看上去颓靡却纯洁,易碎却又柔韧,像个堕落的天使。   傅斯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抽烟,什么时候学抽的烟,只是在他还要抽下一口的时候不轻不重地制住了他的手腕举过一旁:“不许抽。”   “——不许抽,阮绥音。”   闻言,原本一脸漫不经心的阮绥音看着傅斯舟眼睫低垂、略显严肃却又带着无奈的脸庞,微微睁大了眼睛,盈起浅浅的泪光。   “不许抽,顾望景。”耳畔仿佛响起久远得失了真的话音。   记忆里向斯醒那清俊疏朗的面容与眼前的傅斯舟重叠一瞬,阮绥音还没回过神,手里的烟就被傅斯舟扔进了烟灰缸,然后他身体突然悬空,被傅斯舟勾着膝弯抱进了怀里,往房间去:“你今天也累了,早点睡吧。”   阮绥音挂在傅斯舟身上,垂头扯扯唇角笑自己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牵连起来。   毕竟,只有向斯醒愿意无条件拥抱真实的阮绥音,愿意义无反顾地守护他,也愿意不求回报地承担他所有的隐秘和伤痛,即便自己被刺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也不会松开他的手。   向斯醒是那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人。   而傅斯舟的温柔只是个一触即碎的幻境。   “还疼么。”   但是在傅斯舟把他抱上床,躺在他身畔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颊边时,他还是垂下眼睫放软嗓子:“疼…”   然后在傅斯舟将他搂入怀中抚顺头发的时候驾轻就熟地环住傅斯舟的腰。   至少现在,他愿意倾尽所有为自己粉饰一汪虚妄的假象。   【作者有话说】   【法老/泠风《我想》】 第51章 我绝对不能失去你   第二天晚上七点,结束了与电影制片方和其他演员的饭局后,阮绥音便去往了江北区的一间高级会所“白夜”。   白夜开业没几年,却已经能和述京一些根深蒂固的地界相制衡。自从会长白述不知从哪儿掳回来一个人见人爱的头牌男招待坐镇,这儿就成了许多达官贵人最钟情的地界儿,许多人慕名远道而来就为见这位男招待一面,但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本和他共度良宵。   “我来这里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傅斯舟和段奕明。”   车停在会所门口,阮绥音戴上口罩,将长发藏进帽子里,穿着一身黑衣下了车,交代陈帆。   “真的不用我们陪你进去吗……”陈帆担忧地问,保镖也神情凝重。   “在外面等我。”阮绥音撂下一句,快步走进会所。   会所的会长白述亲自到大厅来迎他,将他引进里层的包厢,替他推开门请他进去。   阮绥音迈着滞缓的步伐踏进昏暗的包厢,门很快便被关上,阮绥音缓慢抬眼,看向坐在包间里的人。   谢瑜靠在正中的沙发上朝他抛了个飞吻,而徐可阳叠腿坐在桌上,旁边是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高中时就常跟他们混在一起的富家子弟或是跟班,男男女女都有。   而此刻,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用那种阮绥音非常熟悉的、戏谑又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像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来啦。”徐可阳甜甜笑着跳下桌。   阮绥音站在原地没动,只面无表情看着徐可阳朝他走过来,慢条斯理抬手摘下了他的口罩和帽子,指尖碰了碰他脸上的伤痕:“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呀…都会使这种污糟手段了,是傅斯舟给你的勇气吗?”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看向徐可阳的眼神始终淡淡的,即便他现在势单力薄,处境相当不妙,却并未流露任何胆怯或是恐惧的情绪。   而这令徐可阳愈发怒火中烧,他一把拽着阮绥音的头发,将阮绥音重重掼倒在墙边。   徐可阳一脚踹上他腰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的他。   “哑巴了吗?!!”不对劲。   按照以往,阮绥音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低声下气地跪在地上求饶了。   谢瑜显然也意识到了,他走上前来,在阮绥音跟前蹲下,掐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面向自己,拇指轻轻摩挲着他刚刚结了薄薄一道痂的伤痕,饶有兴致道:“你是怎么了。”   阮绥音仍然沉默着,只是撇过脸挣脱了谢瑜的手,被谢瑜触碰让他觉得很恶心,比徐可阳更甚。   就像陷害徐可阳被网暴之后,看着徐可阳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会让阮绥音更加有成就感一样。   成为加害者之后,阮绥音才发现,自己的惨叫、求饶、怒骂只会让他们愈发兴奋、然后变本加厉。   所以他索性闭了嘴,不再给徐可阳任何反应。   “您是说…谢瑜家的记者挖到了您的黑料,卖给了某一位候选人?”   “没错。”傅斯舟坐在车后座,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说,“我听说谢瑜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最近经常去你那里,我想——”   “您想知道是哪一位候选人买下了这条料。”男人嘴里叼着烟,一手握手机,一手解开腰间的皮带,抬腿褪下沾满脏污的长裤,甩手扔进垃圾桶。   傅斯舟应:“嗯。”   “简单。”男人勾唇,“那几个蠢货,几杯酒下肚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就辛苦你了。”傅斯舟说。   “都是老熟人了。”男人笑笑,“傅首长不用这么客气。”   挂了电话,男人换上干净的衬衫和裤子,随即走出了更衣间,恰巧撞上从另一头过来的会长白述。   男人走上前,问他:“今天谢瑜那帮人来了吗?”   “谢瑜来了。”白述停顿了一下,“但不是和那帮人一起来的。”   “那还能有谁。”   “徐可阳,徐骋的长子,知道吧。”白述说,“还有沈家二少爷沈嘉英、李会长的女儿李思思…总之都是温江那个圈子的人,不过…刚刚我还领进去一个……”   “嗯?”男人抱起手臂。   “遮得严严实实跟个木乃伊似的,光看可看不出是谁,但……”白述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他一开口说话,那把嗓音我立马就听出来了,绝对是——”   他凑到男人耳边说了悄悄话,闻言,男人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会来这里?”   徐可阳学聪明了。他一拳一脚落在阮绥音腰腹、胸口、膝弯,唯独没再动他那张不能见阳光的脸。   这会儿阮绥音也不需要再强忍着不挣扎不叫喊,他没力气了,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只是蜷缩在地上,脑袋被密集又剧烈的疼痛充斥,无法思考,更无法对徐可阳的话做出应答。   “省点力气吧,我看着你打都累,你现在折磨人都这么低级了吗?”旁边一直看着的人说,“还是以前更有意思。”   “嘉英你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被网暴的又不是你,你就让可阳出出气又能怎么样。”一个女生说。   徐可阳原也没想做得太过火,但阮绥音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他杀红了眼,他索性一把拽住阮绥音的衣领,正要扯开他纽扣时,包厢门突然被敲响了。   徐可阳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松开了阮绥音,站起身,而一个一直在端茶倒酒的小跟班走上前去打开了包厢门。   刚刚与傅斯舟通电话的男人端着托盘走进来,笑眼盈盈:“白会长让我来给几位送瓶酒。”   徐可阳不耐地蹙眉:“不需要,滚出——”   “恩息。”谢瑜打断了徐可阳,走上前十分亲昵地揽住男人的肩膀,“怎么还让你亲自来。”   “我想您了呀。”苏恩息目光匆匆掠过蜷缩在徐可阳脚边被乱发遮住了脸庞的瘦削身影,神情凝滞一瞬,但很快又扬起笑脸,嗔怪道,“您来了怎么都不叫我?害我要在那边陪那几个野蛮人不说,还要听他们高谈阔论…”   “今天有点事。”谢瑜余光扫了眼捂着衣领缩在地上的阮绥音,抬手掐了把面前人的腰,“把酒放下就出去吧,明天再来看你,听话。”   “那说好了,不许食言。”苏恩息把酒放到茶几上,又被谢瑜圈着脖颈亲了下脸颊才转身离开包厢。   徐可阳一脸嫌恶地翻了谢瑜个冲天的白眼:“你还真不嫌脏。”   “你懂个屁。”谢瑜斜睨他一眼,叼起支烟,“没品的东西。”   徐可阳嗤笑一声,他不懂,也不想懂谢瑜这条瞎了眼才会看上阮绥音的疯狗。   他又转向地上的阮绥音,抬脚踢了踢他,终于入了正题:“下期节目,在镜头下给我亲近一点,不然你就死定了——”   只要阮绥音能和他继续扮演好朋友,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阮绥音仍然一言不发,徐可阳一脚踩上他手臂,阮绥音咬紧了牙,身体却疼得止不住打颤。   “让我猜猜,傅斯舟那个蠢蛋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娶的是金尊玉贵的顾家小少爷吧。”徐可阳冷笑一声,“如果他知道你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贱种,还会像现在一样守在你身边为你保驾护航、给你出谋划策么?”   阮绥音眼睫颤了颤,攥紧了拳头。   “你也知道,傅斯舟可是出身军团,眼里揉不得沙子。”徐可阳又开口,“别说你见不得人的身世,如果他看到那些照片…又会怎么想?”   “——你敢……”阮绥音终于艰难地开口,声线抖得厉害,语气却狠戾。   事到如今,徐可阳再怎么羞辱他、折磨他,都无法再波动已经麻木的他了。   但现在徐可阳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他绝对不能失去那一份虚假的温度,那个可以在寒夜里依靠的怀抱,那个坚定又强大的、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的人。   他绝对不能失去傅斯舟。   “什么??”徐可阳拧起眉,无意识加重了脚上的力度,“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谢瑜看着阮绥音,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逐渐淡去,不由地微抿起唇。   “如果你敢…让傅斯舟知道那些事情…看到那些照片…我保证……”   他苍白的脸渗出冷汗,骨节嶙峋的手指蜷曲起来,乱发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阴狠森冷的目光死死钉在徐可阳身上,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我保证…我会让你会死得很惨——”   阮绥音那阴森的目光和冷冰冰的话音始终像沉重的锁链一般缠绕在徐可阳心头,成了后来无数个夜晚让他生不如死、却又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此刻,一直以来都任自己欺凌侮辱的小可怜突然磨起了尖牙利爪扑上来撕咬反抗,让徐可阳积蓄已久的心火瞬间燃炸。   他不管不顾,失控地一把夺下谢瑜嘴里燃到一半的烟,狠狠摁在阮绥音腿上,在他再也无法强忍的惨叫声里生生摁灭了烟头。   【作者有话说】   【gala《我绝对不能失去你》,作词:苏朵】 第52章 我有时候真的很怕望见那月光中的 你   阮绥音走出包厢时已经重新戴上了口罩和帽子,他扶着墙往外缓慢挪着走,每迈一步都牵扯出身上各处的疼痛。   拐出会所里层时,他没注意到脚下的小斜坡,一下子踩空,疼得发麻的腿一软,要重重摔下去时手臂却被稳稳抓住,扶着他勉强站直。   阮绥音犹疑地抬眼看向扶稳他的人,是刚刚进包厢来送酒的那个男招待,他看着阮绥音:“需要帮忙吗。”   他长得相当美艳,令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抗拒的那种被欲望浇灌的浓艳妩媚,像一枝盛绽到极致的玫瑰,灰色的眼眸雾蒙蒙的,无光无波,却令人浑然不知自己早已失散在其中。   “……没事。”阮绥音很快低下头,用帽檐遮掩自己的脸,“谢谢。”的确如白述所说,他包裹得太严实,就算是粉丝站在面前也很难认出来,但只要一开口,他那太过清澈灵动的嗓音就仿佛一张大剌剌写着他名字的无形名片。苏恩息想。   “慢走。”苏恩息目送他挪向电梯,掏出手机看了看自己刚刚送进去的酒瓶底座隐藏的摄像头录下的视频,保存了备份。   他点开通话记录,指尖停在最近的一条“傅首长”半晌,最后还是没有把电话拨出去。   按说作为傅斯舟的老相识,在这种地方看到傅斯舟的新婚夫人遇上麻烦,他理应知会对方一声。   但看阮绥音那恨不得戴上个劫匪头套来遮掩的架势,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如果阮绥音希望傅斯舟知道,那就算他不说,傅斯舟也会知道,而他只需要办好傅斯舟派给自己的活就够了。   不过如果之后有需要,他也会适时把这条或许能派上用场的视频交到傅斯舟手上。   【对了,傅首长】所以最后,他只是给傅斯舟去了条消息,【夫人一看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您要多照顾他的情绪】   【我会的,谢谢关心】   苏恩息从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傅斯舟洗完澡披着睡袍出来,礼貌性地回复了他的消息,正纳闷他怎么突然挑起了这个话头,又很快意识到阮绥音这个点了还没回家。   他脸受伤了,所有活动和拍摄通告都没法进行,今天的行程只有一项——和他刚刚接下来的那部电影制片方以及其他演员的饭局。   打电话给高泽琛确认了一下,饭局一早就结束了。   陈帆不接电话,傅斯舟又拨通了阮绥音的电话,却发现他关机了。   傅斯舟拿着手机停顿半晌,最后拨给了段奕明。   尽管极其不愿意,但在阮绥音本人和陈帆都断联的情况下,确实只有段奕明最可能知道阮绥音的行踪。   过了约莫一分钟,段奕明才接起了电话开了免提:“……傅首长。”   “绥音在哪里。”傅斯舟已经不屑再和段奕明扮客套,只是直截了当地问道。   段奕明看向窝在一旁沙发里抱着只巨大玩偶熊目光空空的阮绥音:“他和我在一起。”   军团想找一个人不过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就算不告诉傅斯舟,他恐怕也能动用他的力量轻易找到阮绥音,还不如体面一些。段奕明想。   知道自己不可能就这副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回新月大厦,阮绥音只能躲来了段奕明家,试图蒙混过关。   “他该回家了。”傅斯舟沉声道。   尽管他和阮绥音之间并没有过任何关于到点回家的承诺,但阮绥音骗他自己会做噩梦,而傅斯舟会抱着他入睡,傅斯舟自作主张地认为这是他们不成文的约定。   事实上,和阮绥音同床共枕的那几天,他不再失眠了。   “我和他有点事情要谈。”段奕明说,“现在也晚了,他今晚就住在我这儿。”   “不可能。”傅斯舟立刻强硬地否决,“不论谈到多晚,他都得回家。”   “……”段奕明停顿了一下,“这里离新月大厦太远,回去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去接他。”说话间,傅斯舟已经回房间脱了睡袍,拽下外穿的衣服。   “他现在很累,别再让他来回跑了,你也稍微体谅体谅他吧。”段奕明有些不耐,索性直接挂了电话。   否则傅斯舟再这么拿话堵他,他就真找不出什么借口了。   阮绥音掀起眼睫,看向和电话那头的傅斯舟争执许久的段奕明。   本以为傅斯舟问一句也就完了,没想到会说这么多。   “你和他最近……”段奕明放下手机,坐到阮绥音旁边的沙发上,问,“他怎么突然会关心你回不回家了。”   “…我和你绯闻不断,如果被拍到我留宿在你家,对他影响不好。”阮绥音很快便替傅斯舟找到了理由。   段奕明觉得不太像这么回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俯身撩开他衣服,替他一点点细致地抹药、包扎。   阮绥音始终一动不动,任他摆弄,也不喊疼,也不哭闹,像个散了架的人偶,眼珠子都不会转一转。   “进房间睡吧。”段奕明收拾好了医疗箱,道。   良久,阮绥音才滞缓地摇头:“在这就好。”   见他这活死人的样子,段奕明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激怒徐可阳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像以前那样相安无事不好么。”   “相安无事…?”阮绥音犹疑地看向他,一时没有力气发火,只是咬牙道,“什么叫相安无事?我任由他欺辱、忍气吞声就叫相安无事,对吗…?”   段奕明沉默了。   “你不敢为我出头…不敢站出来保护我,我有说过你半句不是吗…?”   “我是受害者啊…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也跟你一样当缩头乌龟??!”   阮绥音顺手抓起一个抱枕就朝他砸过去,但受伤的手臂根本没有力气,最后只轻飘飘砸到了他脚边。   “你说话啊!!!”   段奕明沉吟良久才开口:“我只是…不想看你跟他拼到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在我已经头破血流的时候才来为我缝合伤口的人…段奕明……”阮绥音撑着沙发靠背直起上半身,声音虚弱却坚定,“我需要的是一个愿意和我并肩作战、即便要拼到头破血流也不会放弃我的人……”   “所以呢。”段奕明扯扯唇角,“你找到那个人了么。”   阮绥音眼睫颤了颤,说不出话。   “难不成你认为,傅斯舟会成为那个人?”段奕明甚至笑出了声,“你现在是噩梦做够了,开始做白日美梦了吗阮绥音。”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他。”被戳到痛处的阮绥音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我只知道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绝对不会是你这个冷眼旁观、还要我也退缩的懦夫!!”   话音未落,段奕明一甩臂清理了矮桌上的水杯、花瓶、书本。   刺耳的摔砸声回荡在耳边,阮绥音却只是有些神情恍惚地发呆,任由段奕明扣住他肩膀一把将他按在沙发上,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空望着段奕明溢散凶光、却又满是涩楚悲哀的双眼。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段奕明爱他。   他也明白彼时段奕明韬光养晦、忍辱负重,都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辅佐他登上属于他的王座。   可他现而今已经不甘愿再在这王座上向徐可阳下跪,因为傅斯舟握着他的手举起了那杆枪,用那坚实宽阔的胸膛抵在他身后,教他学会勇敢、学会反抗。   而段奕明给他的爱,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爱。   回过神来时,段奕明已经有些颓然地松开了他,而阮绥音艰难地翻下沙发,跌跌撞撞冲出了段奕明的家。   陈帆和保镖仍然坐在车上守在段奕明家门口,即便段奕明已经说了两遍让他们先离开。   傅斯舟没功夫再叫司机,自己开了另一张车便直奔段奕明家。   不知为何,他有些心慌,心跳得很快,几乎像打鼓一样在胸腔嗡鸣,让他从头到脚都没半点舒坦,甚至差点撞上了一辆从侧边别过来的小轿车,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他才抵达段奕明家所在的小区。   “军团办事。”被保安拦在小区门口时,傅斯舟索性亮出了证件,很快便被放行。   他驱车拐过小径,离楼下还有一段距离时,便看见阮绥音拖着脚步撞出来,摇摇晃晃的身躯险些重重栽倒下去。   他受伤了,还伤得不轻。虽然没有任何伤口外露,但傅斯舟一眼就看得分明。   傅斯舟正要下车,就见陈帆和他那个保镖跳下车,上前去扶住他。   【还好吗?】保镖箍着他的肩膀,打着手语问他。   阮绥音脱力地喘着粗气,正要开口,余光扫到旁边的陈帆,转用手语回他:【好疼】   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保镖眼眶有些发红,说话的手都过分用力:【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我害怕】阮绥音眼里泛起了泪光,【我不想失去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你不会的】   【如果傅斯舟知道…】阮绥音垂下眼睫,眼泪扑簌簌滚落,【他一定会离开我】   保镖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从来都不属于你】   阮绥音没法反驳,只是无声地流泪。   【……他不爱你】保镖的手势愈发焦急,【他不爱你!!】   这不像阮绥音。   一直以来阮绥音心里满满装着的只有爱他的人,他愿意为了爱他的人让自己面目全非、委曲求全、讨好迎合,而不爱他的人就算是横死在街头也分不到他半个眼神。   可现在,他明明知道傅斯舟不爱他,却能够为了傅斯舟赌上一切。   【我想要他爱我…】阮绥音哽咽着,【我一定要他爱我…】   保镖愣愣摇着头看他,握紧了拳头。   那些手语傅斯舟半个字都看不懂,但他能看出阮绥音通红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偏执的疯狂,那泪水纵横的面庞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异常纯洁无瑕、却阴冷冷的,令傅斯舟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膛。   最后,阮绥音只是反反复复比划着同一道手势,那突出的指骨几乎要刺穿薄薄的皮肤,眼泪溅落到他一遍比一遍用力的手上,字字句句都是血泪。   【他必须爱我…】   【他必须爱我——】   【他必须爱我!!!】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谁来剪月光》,作词:易家扬】 第53章 我终于知道 内疚   段奕明冷静下来便立刻冲下了楼,幸而阮绥音还站在楼下,正和保镖说、或者说是比划着什么。   “绥音——”段奕明大步上前去拉他,“有什么我们回去慢慢说,别在外面乱晃。”   阮绥音冷着脸一把甩开他的手,只这一个动作,傅斯舟就知道他们又吵架了。又。   傅斯舟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用的这个词,的确,从自己来到阮绥音身边开始,阮绥音和段奕明似乎就总是在争执、总是在冷战、最后总是又重归于好。   段奕明像是阮绥音真正的家人,他们长久相守、携手同行,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总能那么轻易地戳到对方最痛的那个点,可又总是在伤过痛过之后再紧紧相拥,因为在最冷最暗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只有彼此。   即便会有争吵、会有不合,最后他们还是会重新牵起彼此的手。   可傅斯舟总是会想,阮绥音已经那么敏感、那么脆弱了,作为他家人般存在的段奕明,就让让他、哄哄他,别说出明知会让他伤心的话、别做出明知会让他痛苦的事,不要再一遍遍经历争吵到和好的这个过程,只让他少动一点肝火,少流几滴眼泪,真的有那么难吗。   他又想,不如我们这次就不原谅了,就不和好了,就和我一起走,再也不回头了。   所以在段奕明阻拦阮绥音离开时,傅斯舟打开车门大步走上前,将阮绥音揽进了自己臂弯里,横在他和段奕明之间不容侵犯,像一头支开羽翼护崽的鹰雕。   “段奕明,”傅斯舟紧盯着他,冷声开口,“他已经结婚了。”   但最后,他只能用这个源起于一场交易的做戏身份来压段奕明。   “他有家,没有夜不归宿的道理。”   而段奕明无法反驳。   阮绥音被傅斯舟护在怀里,甩了段奕明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毫不犹豫跟着傅斯舟转头离开,原本横在道路中央的保镖停顿片刻,随即垂头侧身给他们腾出了道。   从路上一直到新月大厦,阮绥音用尽了仅剩的所有力气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让从电梯到玄关的那几步路走得流畅平稳,不让傅斯舟看出任何端倪。   “我有点累了,先回房——”   “电影聊得怎么样。”傅斯舟打断了他,非常不合时宜地开始了这个没什么意义的话题。   阮绥音不得不停住了脚步,站在客厅与走廊之间的台阶下艰难地回身看向傅斯舟。   他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向后理去,而是松散地落在额前,投下的阴影让阮绥音看不清他的神情。   阮绥音实在有些站不稳,便故作随意地靠上墙,弯起眼睛:“聊得很好呀,导演和几个合作的演员人都很亲善,只是因为我脸受伤的原因,只能推迟拍摄了。”   傅斯舟看着他,他看上去一切如常,只是说话的断句很奇怪,像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必须歇一歇才能继续说下去。   “不差这两个星期。”傅斯舟不动声色打量着他,“我没看过剧本,但听高泽琛说,你演的角色单恋他演的主角。”   阮绥音扯扯唇角:“……是。”   不知道是傅斯舟话真的变多了,还是阮绥音实在疼痛难耐的缘故,总之这段对话在他的观感上格外漫长,而维持表面的若无其事几乎激发了他意志力的限度,他很难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也不敢想自己现在笑得有多牵强。   “他倒是真敢演。”傅斯舟慢条斯理地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又问了句,“有吻戏什么的吗。”   阮绥音脑袋有些混沌,花了些时间接受信息,又花了些时间来思考他的提问,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嗯…如果有呢…?”   很难说清,这种时候他本来应该赶紧结束这段对话回房间躲一下,但他还是想知道,傅斯舟会不会在意自己和高泽琛拍这种亲密戏份。   傅斯舟意味不明的目光紧锁着他,不咸不淡道:“那他多半要被嫉妒心上头的人骂了。”   阮绥音垂了眼,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说:“我先回房间了。”   他强撑着迈开步子,好不容易要走过傅斯舟身旁时,手臂却被傅斯舟一把抓住,不偏不倚握到了他被徐可阳踩住的地方。   阮绥音猝不及防痛呼出声,本能地挣开了傅斯舟的手。   傅斯舟锐利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端详一通,神情严肃起来:“你受伤了。”   他用了陈述的口吻,不给阮绥音任何辩驳的机会。   没等阮绥音回答,他便走近了些,抓着阮绥音的手撸起他袖子。   他细瘦手臂上添了块青紫色瘀伤,浮着密密麻麻的血点,像是击打伤,也可能是摔伤,傅斯舟一时无法准确判断。   傅斯舟强压着怒意,沉声问他:“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阮绥音故作轻松地说,“没事。”   “还有别的地方伤到么。”傅斯舟手抚上他肩膀,又顺着按到他后背、腰际、腿侧,阮绥音疼得脑袋发懵,冒了满额冷汗,忍不住制住了他。   “别…”他有些脱力地扶上一旁的架子。   “阮绥音……”傅斯舟放开了他,闭了闭眼,沉冷的声线令阮绥音胸腔发闷,“为什么说谎。”   这一整晚,他已经给过阮绥音无数次机会,希望他能告诉自己他身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希望他能别再强装着隐忍伤痛,但阮绥音最终还是把他排除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即便他同样已经无数次告诉过阮绥音,他们是坚不可摧的利益共同体,他们不分你我、同舟共济,不需要欺瞒、不需要伪装。   阮绥音垂着头,有些麻木地空望着地面,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他跟眼前这个根本不爱他的、随时都有可能为了保全利益离开他的傅斯舟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可说的。   见他不说话,傅斯舟又扣住他肩膀,怒道:“说话——阮绥音!!”   阮绥音被他吓得一抖,颤着眼缩了缩脖子,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步。   以前傅斯舟也不是没发过火,但或许近来傅斯舟对他太过温柔了,这突如其来的怒火让他猝然从梦中惊醒,不知所措。   下一秒,傅斯舟扼住他手腕举过了他头顶。   他睁大眼睛,在完完全全力量压制他的傅斯舟手底下徒劳地反抗:“放开我…!!”   傅斯舟置之不理,只是将他抵在架子上,要掀开他衣服。   这场景倒是似曾相识,但不同的是,之前他是厌恶阮绥音不顾别人的感受自残、厌恶阮绥音任性的行为会影响到自己的声名、厌恶阮绥音这个不乖乖听话只会制造问题的麻烦。   而现在,他却是气阮绥音不信任自己,气阮绥音还是选择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事情,气阮绥音还要强忍着痛在自己面前装安然无恙。   他拼命挣扎着,颤抖的眸光情绪复杂,一如那时傅斯舟死死揪着他,毫不留情地撕下他遮掩自残伤疤的皮肤贴时,那种恐惧又卑微的乞求。   “不要…”阮绥音哽咽着,“求你了……”   他与那时别无二致的眼神让傅斯舟明白,他害怕的不是被傅斯舟看见自己的伤痕,而是害怕向傅斯舟袒露之后,傅斯舟贬低他伤痛的冷言斥责。   然后傅斯舟才发现,即便他已经悔过,但他无视阮绥音痛苦的冷漠、他高高在上的诘责质问、他情绪失控的暴力,仍然深深刻印在阮绥音心里,挥之不去,而阮绥音对他的不信任、在他面前的如履薄冰、对他所给予的一切受宠若惊,从始至终都是自以为是的他一手造成。   傅斯舟松开了他,有些颓然地垂下手。   “对不起…”他惊魂未定的目光胡乱游移着,不敢看傅斯舟,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纵横满脸,哽咽着一遍遍道歉,“我没有…没有想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傅斯舟看着他,胸腔溢散开阵阵势不可挡的酸涩痛楚,像被他的泪水席卷入绝望的水域,渐渐沉没。   其实,他在心里质问段奕明的话,也可以用来问自己一遍。   阮绥音已经那么敏感、那么脆弱了,作为与他相依为命的丈夫,就理解他、包容他,不要再在做错之后才知道认罪、才想起来要道歉,只让他能多一点安全感、多展露几个真心的笑颜,真的有那么难吗。   可最后他想,可不可以不要就这么对我失望,可不可以再给多我一次机会,我接受你所有的隐秘,也会拥抱你所有的伤痛、和你并肩作战,就算是拼到头破血流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内疚》,作词:陈奂仁】 第54章 明明是情人 搞得像敌人   傅斯舟松开了手,转而拢住他的肩膀,将他圈进自己怀里。   “别说了…”傅斯舟哑声道,“别说了。”   傅斯舟讨厌阮绥音的“对不起”,从过去到现在都是。   他在傅斯舟怀里紧绷着身体发抖,傅斯舟不敢抱得太紧,只是一下下轻轻抚顺他后背的长发,直到他慢慢放松下来,靠在自己怀里低低抽泣。   傅斯舟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阮绥音抱到沙发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随即半跪在沙发前,抬手理顺他额前的乱发。   “……让我看一下。”   良久,傅斯舟才开口。   “我没有想要指责你或者是质问你什么,只是担心你。”   阮绥音噙着眼泪看向他,有些犹疑。   “让我看一下就好。”傅斯舟又说。   阮绥音没拒绝,只是撇过头,傅斯舟便伸手,缓慢地卷起他衣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傅斯舟闭了闭眼,问:“……是徐可阳。”   “嗯。”阮绥音轻声应。   之前傅斯舟还惊讶于徐可阳竟然敢当着别人对阮绥音挥刀,现在看来那已经算得上是他收敛之后的大发慈悲了。   很快,傅斯舟滞后地意识到这些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   在他受伤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躲到了段奕明那里,而不是回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傅斯舟放下他的衣服,沉吟片刻:“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阮绥音愣了一下。   “不论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论是带回来一身伤还是一堆麻烦,我都希望你能回来,告诉我,我不能保证我可以全都解决,但我会尽全力为你分担。”   “——而你只要回家,就好。”   家这个词对阮绥音来说实际上很生疏。   但他很清楚,不论是那个破旧的孤儿院还是富丽堂皇的顾家大宅,都不能算是他的家。   因为家不是一座房子,而是一个人。   见阮绥音一直不说话,傅斯舟又开口:“绥音…?”   阮绥音像突然被叫醒似的,认真地看着他:“因为我们是…利益共同体吗?”   又是这个问题。   坦白说,傅斯舟不明白阮绥音究竟因何总是徘徊于这个问题,他们当然是利益共同体,这毋庸置疑,而作为利益共同体携手并进、互相扶持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好纠结的。   所以傅斯舟还是回答他:“当然。”   阮绥音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甚至盯得他有些心慌。   阮绥音开始第一次细致地、审慎地端详眼前这个男人。他英俊、高大,足智多谋、骁勇善战,但在阮绥音之前,他从未与任何人传出过什么绯闻,而阮绥音也从未察觉他有什么深埋心底的意难忘,他仿佛生来就不会爱人,也不想被爱。   而阮绥音又想到自己——不得不承认自己去掉胎记之后拥有了一张相当漂亮的面孔,就连那位替他完成手上的医生都说他是自己手术刀下最完美的艺术品、破茧的蝴蝶。   不仅如此,他还持有一把张口便能轻易蛊惑人心的天籁之音,能令人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他被无数人狂热地爱着,许多人想将他据为己有,而傅斯舟作为集万千嫉妒于一身的、他的丈夫,却从未对他表现出任何欲望。   傅斯舟想要他的国民度、想要他的舆论影响力、想要他与财团相连的命脉,唯独不想要他。他不甘心。   “疼吗。”傅斯舟躺到他身边,却没敢像往常一样抱着他睡觉,怕压到他身上的伤。   阮绥音没回答他,只说:“…抱我。”   他第一次对傅斯舟用了这种接近于命令的口吻,但傅斯舟并未感觉到不舒服,只是照做。   他们之间的拥抱一直都相当礼貌,但今晚阮绥音却拼命往他怀里钻,脑袋埋在他颈间,冰凉的嘴唇甚至轻轻贴到了他锁骨,微温的气息挠得他一阵酥痒,忍不住攥紧阮绥音散落在床被上的发尾。   关于他们之间体型差的帖子傅斯舟没少看,但只有真正抱在怀里的时候,傅斯舟才能最切身地感受到本来就相当瘦削的阮绥音在自己面前犹为娇小,加之他总是一副纯白无辜、弱质纤纤的面孔,令傅斯舟不由自主地几乎将他当作一个一触即碎的玻璃娃娃来看待,而那些关于性的想法都淡得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那天阮绥音没有拽着他的衣角拉近他,凑在他耳边说什么“我会保护你的”这种孩子话的话。   阮绥音身上偶尔会流露出一种略带恶劣的叛逆,他不再执着于扮演那个温柔可人的顶流明星、乖巧温顺的首长夫人,而那种时候傅斯舟会被他激起一种古怪的征服欲,着迷于在臆想中探寻他面具下的真实面目。   偏执、虚妄、又贪婪。   他想要的太多了。起初只是要一点最起码的尊重,后来他从傅斯舟那里骗来同床共眠和一个怀抱,楚楚可怜地乞求来一份支援,而现在——在他顶着一身伤还有意无意蹭进自己胸膛、曲起腿抵住自己的时候,傅斯舟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压制住了他。   阮绥音让傅斯舟觉得很危险,许多事情在逃离掌控,仿佛野蛮生长的藤蔓。   那种感觉并不适合于傅斯舟,他向来有游刃有余的从容,而阮绥音却在逐渐渗透他,像无方可医的慢性毒药。   回过神来时,傅斯舟发现自己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那您打算怎么应对这条黑料呢?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   新月大厦三层的会客包厢里,顺利替他打听到了可靠情报的会所男招待苏恩息问傅斯舟。   傅斯舟倒是很喜欢他这一点,他不问这条可以说是爆炸性的黑料是不是真的,只是问傅斯舟打算怎么做,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不用你做什么,我只需要撇清关系。”傅斯舟说。   信鸽汇演在即,他已经不可能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为哥哥申冤,唯一的路子就是和哥哥彻彻底底撇清关系,尽全力保阮绥音一个,保他站上那个舞台。   苏恩息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弯起眼睛歪歪脑袋:“和亲哥哥…撇清关系吗?”   这未免太残忍了些。   “我没有哥哥。”傅斯舟垂眸,淡淡道。   苏恩息了然地勾唇,没再多说什么。   傅斯舟啜了口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放到桌上推过去,“最近拿到的一些东西,可能对你有用,就当是报酬吧。”   不用想,傅斯舟也知道苏恩息是用什么手段替他拿到那些情报的,给他点回报不算什么。   “谢谢。”苏恩息毫不客气地收下,“不过,之后一段时间我可能不会再去会所,也就暂时不能为您探听什么了。”   “你不做了?”傅斯舟问。   “不是。”苏恩息耸耸肩,轻描淡写道,“只是被人包了。”   傅斯舟颔首,也礼貌地没多问。   “太对了,太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阮绥音坐在钢琴前,有些无奈地看着制作人Klein兴奋地在琴房里走来走去。   “前阵子一直卡着不动,你怎么突然就能写出完整度这么高的曲子了???”Klein拿着乐谱问他,突然打了个响指,“诶——我知道了,是不是前阵子傅首长带你去军团找灵感的功劳?”   阮绥音无声地笑笑:“算是。”   Klein一连“啧”了好几声:“我现在就去找唐巧,这么好的曲必须让她给填个好词——”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原本十分激动高昂的情绪突然低落下去:“这么适合在汇演上唱的歌,为什么最后不能……”   “会的。”阮绥音打断了他。   Klein愣了愣:“嗯…?”   “我会在信鸽汇演上唱这首歌的。”阮绥音说,“一定。”   他一定要站在那个舞台上,让傅斯舟亲耳听到他唱这首因为傅斯舟才注入了心血、唤活了灵魂的歌。   离开水星娱乐,保镖开车送他回到新月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下车替他打开车门。   阮绥音刚被他扶下车,就见傅斯舟从那边的电梯里走出来。   阮绥音迈开脚步正要上前,紧接着却看见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跟在傅斯舟身后走出来。   他抬手拂发时,那过分浓艳的面庞和风情万种的姿态让阮绥音在很远的距离便一眼认出他就是那天去见徐可阳时在会所碰上的那位男招待。   那位人见人爱、就连万花丛中过的谢瑜都欲罢不能的男招待。   他和傅斯舟看上去相当熟稔,一路谈笑着走出来,傅斯舟送他到他的车前,道别时的贴肩拥抱或许勉强算得上是出于礼貌,但在阮绥音眼中却相当刺眼。   保镖微微蹙眉,下意识看向阮绥音,他今天原本心情不错,此刻脸上却显而易见的不悦,紧抿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眼里落出冷意。   苏恩息驱车离开,傅斯舟正要转身回家,就听见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他下意识望过去:“绥音?”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阮绥音不对劲。   阮绥音冷着脸直直走到他面前,仰脸望着他,却让他有种被居高临下审视的错觉。   那原本轻灵的嗓音压得很沉,第一次对傅斯舟过分强硬地疾言厉色:   “所以——”所以——   “你担心绯闻发酵不让我住在段奕明家,自己就可以和一个会所男招待举止亲密吗??”   被那么多人爱着的我却没办法吸引你,就是因为你喜欢的样子和我根本截然不同吗…?   “你觉得这合适吗??”   拥抱难道不是你给我的特权吗…?   “你认为这如果被媒体拍到,会引发大众的什么揣测呢,傅斯舟??”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会说,我就不会说吗。   “你已经结婚了——”   不论你爱不爱我,我们都得被这套枷锁困在彼此身边一辈子。   “没有在家门口和别人搂搂抱抱的道理!”   谁也别想临阵脱逃。   【作者有话说】   【热狗/艾怡良《怨偶》】 第55章 朝朝暮暮让你猜想如何驯服我   其实阮绥音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媒体、什么舆论,只是除此之外,他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来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所以最后,他把傅斯舟对自己有过的质问原封不动还给了傅斯舟。   傅斯舟看着他,沉吟片刻才开口:“抱歉。”   原本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和别人走得近,没想到也只是担心被媒体拍到。   其实也没什么难想到的。傅斯舟想。   信鸽汇演和公选都临近,此时的舆论风向对他们两个人而言都至关重要,阮绥音有这种顾虑完全是合理的,他的确太不小心了。   阮绥音没有问他和苏恩息是什么关系,大概并不关心,他只需要关心舆论、关心他们逢场作的戏有没有破绽就够了。   “是我考虑不周。”傅斯舟说。   阮绥音暗自揣摩着他的用词。   他没有对他和那个男招待的关系做任何解释,大概也无从解释,毕竟有些事情他不需要向自己交代,他只需要在公众面前演好自己体贴温柔的丈夫、和自己互利共赢就够了。   “抱歉。”傅斯舟又说了一遍,但阮绥音显然并未消气,因为他扭头就用力按了电梯键疾步跨进去,如果不是傅斯舟反应快,恐怕还没进去就要被他按下关门键合上的门夹在中间。   直到电梯门合上,目光对上门板反光上的自己,阮绥音才发现自己的脸色难看至极。   除了对段奕明,他很少这样大动肝火。   其实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可以对段奕明任性、随意发脾气、为所欲为,是因为他知道段奕明会无止境地包容他、纵宠他。   人总是对最爱自己的人最残忍。   可现而今,他竟然也敢对傅斯舟这么大发雷霆了。   或许近来傅斯舟对他太过温柔,令他产生了很多虚妄的念头,也让他开始自我膨胀,越来越任性妄为。   阮绥音偷偷从反光里瞥了一眼傅斯舟,他站在自己身后,随意环抱的手臂不知为何呈现出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高大的身躯仍然站得笔直,只是眼帘低垂,他原本就过分垂坠的睫毛重重压了下去,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阮绥音撇开了目光,一到楼层便立马跨出了电梯。   或许因为正在气头上,阮绥音看什么都相当烦躁,就连家门口的密码锁都跟他过不去,在按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按偏,发出刺耳的错误提示音。   思及自己第一次来到新月大厦,傅斯舟的助理林森告诉自己,密码是自己的生日这件事,阮绥音愈发暴躁了。因为这所谓的生日、这每一年都被大肆庆祝、被整个亚联盟都看得相当隆重的生日,其实根本就不是他的生日,而是顾望景的生日。   而每一次回到家,每一次在这个门锁中输入顾望景的生日时,阮绥音仿佛都在被提醒别忘了自己究竟是谁,一个被狠心抛弃的、丑陋可怖的孤儿。   因此在因为手抖而第二次将密码按偏时,阮绥音甚至有想一甩手卸了这个讨人厌的密码锁的冲动,但最后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而傅斯舟看他情绪实在太不稳定,便一言不发地伸手过来输了密码,打开门让他先进去。   阮绥音也没客气,迈开步子便直直走进门回了自己的房间,甩手摔门。   傅斯舟站在客厅,有些放空地看向走廊那头。   阮绥音总是软绵绵的,说得难听些,是半死不活的。他表达情感的方式总是很平静、也很隐晦,除去情绪失控的时候,在傅斯舟的记忆中他对自己甚至连说话大声一些的时候都没有。   今晚他的确让傅斯舟有点惊讶。尽管事情是自己做错了,但说到底没有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只能算是一个小疏忽,非要说的话,或许是最近信鸽汇演和徐可阳的事情让他太过敏感。的确应该尽快着手解决这两件事情了。傅斯舟想。   阮绥音把自己关进房间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尽管和傅斯舟一起睡的这段时间他睡得一点都不好。   傅斯舟睡觉时也要开着那个炽亮的暖光灯,即便闭上眼也能感知得分明,光是待在傅斯舟那个房间里就让他极其不舒适,更别提入睡。   他习惯了昼伏夜出,而傅斯舟大都会在凌晨两三点就上床睡觉,那原本是他一天中最清醒的时间段。   所以每晚,他乖乖被傅斯舟搂在怀里一动不敢动,却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是在睡梦中,只是在疯狂地用傅斯舟来代偿自己曾经缺失的、无人愿意给他的怀抱。   一开始他没有那么贪心,只是想要一个拥抱,但现在不知为何,一想到傅斯舟的怀抱从来不是只给他一个人,他就觉得浑身刺棱。又想要傅斯舟给他,又想要傅斯舟只给他,可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名分却没资格跟傅斯舟要求这么多。   傅斯舟走到露台花园的围栏边,点起一支烟,下意识看向那架秋千椅。   往常这种时候,他站在这里抽烟,而阮绥音会坐在秋千椅上看信。   傅斯舟叼起烟,走过去坐到秋千椅上,从今天中午陈帆来接阮绥音时放过来的信里精准抽出一个深蓝色的信封。   【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呢?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意义。   你平易近人、每一个粉丝都在你心里占据不小的分量,可你的完美却又总是让所有人忍不住地把你放在那个离他们很遥远的地方,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是天边永远都不可能触及的那颗星星。   傅斯舟固然高大英俊、年轻有为,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缺少爱你的人,他给你的那一份又算得了什么呢?   得不到的永远最令人难平静。即便有一天真的得到了他的爱,或许也只会很快被淹没在那无数的爱意里,变得寡淡无味。   你不爱他,也不会爱他,只是不满他是那么多爱你的人里稀罕的例外,不是吗?   他不过就是个利益至上、冷心冷情的异类,没必要为他而执着。】   傅斯舟小心地重新粘合好信封的封口,让它看上去完好得像没被拆开过,才又放回去。   【利益至上、冷心冷情的异类】   傅斯舟又点了一支烟,觉得这个评价对自己来说有些过誉了。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像这个来信人所说的一样冷酷无情就好了。   那样他就可以用阮绥音去和谢瑜做那场交易,而不是要狠下心来和自己的亲生哥哥撇清关系。   那样他就可以继续对阮绥音的痛苦视而不见,而不是为他的眼泪和伤口而内疚心痛到无法自拔。   那样他就可以继续做一个无情一身轻的独行侠,而不是在这儿焦虑今晚没有阮绥音他会失眠到几点,吃几颗安眠药才能起效。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我不够好看吗?”   阮绥音窝在公司休息室的沙发里,突然放下手里的曲谱,抬头问保镖。   【别开玩笑了】保镖说。   “跟那天那个男人比呢?”   【你们不是一种风格】保镖停顿了一下,【傅斯舟喜欢那样的,不代表你不够美】   阮绥音若有所思地颔首,随即朝他勾勾手指。   保镖很快便听话地走过来,站停在阮绥音面前。   “那我是不是…很难激起别人的欲望…?”阮绥音突然一把拽住他的领带将他拉下来。   保镖猝不及防被他拽得重心不稳,单腿跪上了沙发,一手撑在他颈侧。   他抬脚勾住保镖屈起的膝弯,仿佛禁.锢着他,另一手又顺到他颈后:“是吗…?”   与他那如雾如电的眸光相汇不到一秒,保镖便立刻撇过了头,喉结显而易见地滚动了一下。   阮绥音扯扯唇角:“是我脑袋糊涂了,忘了你们俩根本没可比性。”   保镖眉眼低垂着,没动作。   “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阮绥音又说,一手撑着沙发靠背直起身,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我没有说你比不上他的意思,你很好,宝贝。”   “我想说的是,你和他不一样,毕竟——”阮绥音停顿了一下,搂着他后颈的手滑到他脸颊,轻轻摩挲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你很爱我,不是吗…?”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Mercury!傅首长到——”   话还没说完,陈帆圆睁着眼睛愣在了原地,片刻后,突然一言不发地后撤,赶在他身后的傅斯舟走过来看到这场景之前砰一声关上了房门,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傅斯舟诧异地看着举止古怪的陈帆,仿佛房间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倒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还能是阮绥音和段奕明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成。   自己不过是和苏恩息用一个拥抱礼貌道别,就被阮绥音这么冷冰冰晾了两天,这下终于轮到自己抓他的小尾巴了——傅斯舟咬咬牙,不顾陈帆的阻拦,大步上前推开房间的门。   “…没人学过敲门吗?”坐在沙发上的阮绥音捋了把头发,懒洋洋掀起眼帘,看向来势汹汹的他。   傅斯舟握着门把,有些局促地瞟了眼半蹲在地上给阮绥音穿鞋的保镖,又不由地看向一旁面色千变万化的陈帆,在心里暗骂他刚刚在犯什么病,连带着自己也失态。   穿好鞋,阮绥音站起身,甩了个眼神,保镖便很快走出了房间。   他与傅斯舟擦肩而过的时候,傅斯舟瞥见了他肩头落的一根银灰色长发。在他黑色的衣服上尤为灼眼。   房门被带上,阮绥音缓步走到他面前,挂住他脖颈,指腹穿过他后脑修剪得整齐的头发:“……我好不容易冒出来的灵感被你打断了。”   “你怎么赔呢。”   傅斯舟垂眸看向他,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了,或者说他不再为自己粉饰纯白无辜的面孔了。   就像一枝含苞的花,需要爱浇灌着盛绽。那双写满欲望的眼睛如同永远填不满的深渊,让人心生畏惧、却又步履不停地迈向坠落。   下一秒,傅斯舟突然一把将他按在墙上:“跟你那个保镖卿卿我我的灵感吗。”   傅斯舟扣住他下颌,缓慢地俯身凑近他脸庞,却看见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挣扎,唇角甚至勾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   阮绥音其实很坏。   他既要这个、又要那个;有些事情别人不能做、但他可以做;他撩拨、又不许别人克制,他要所有人把对他的爱欲溢于言表,否则就要落个冷心冷情、异类的罪名。   可真正冷心冷情的人究竟是谁,却不一定。   【作者有话说】   【杨千嬅《野孩子》,作词:黄伟文】 第56章 被爱爱人原来一样可悲   “你生气了吗?”阮绥音轻声问他,甚至微微凑上来了一些,嘴唇几乎抵上他唇角。   傅斯舟不为所动,掐着他下颌的手往下滑,顺到他胸腹,腰际,最后停在他腰间的搭扣上,却没动作。   “我为什么要生气?”   阮绥音眼里原本有些得意的目光波动了一下,黯淡下去:“……那你凶什么。”   “我觉得你跟每一个男人都招风引火,太放荡。”傅斯舟淡淡道,“没有有家室的人该有的样子。”   阮绥音笑着咬紧牙,不依不饶地贴近他:“你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吗?”   “你恐怕想错了。”傅斯舟冷声说,随即松开了他,要退开身,却被他顺势推着胸膛逼到了沙发上。   傅斯舟靠倒在沙发上,原也不是反抗不过他那点力气,只是想着他身上还有伤不想跟他争,便只能皱起眉口头制止:“阮绥音——”   阮绥音对他的不悦置之不理,曲起一条腿跪上沙发,抵进他膝间:“……那你为什么有反应?”   傅斯舟咬咬牙怒视着他,虎口掐住他脖颈,看上去凶狠,却根本没用力。   “别把你对其他男人使的伎俩用在我身上。”   阮绥音一听也不高兴:“我没——”   “你没有?”傅斯舟冷笑,不轻不重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你和那个保镖、和段奕明一直都暧昧就不提了,再说谢瑜,一个身边狂蜂浪蝶的人偏偏对你念念不忘,好,也可以解释为他原本就是个行径古怪的疯子,可是顾闻景呢??”   “什么?”傅斯舟突然冒出来的这鬼话实在让阮绥音觉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疯话?他是我哥!!”   “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这个所谓的哥哥会包养一个以和你长相相似而出名的小演员,两个人甚至已经在他的公寓同居长达一个月了呢,阮绥音??”   阮绥音愣住了。   之前徐可阳提起的时候他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事情竟然是真的。   “他想包养谁和我有什么关系???”阮绥音怒道。   顾闻景顶着这个哥哥的名头没给过他半点关爱、还处处给他使绊子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害他被傅斯舟误会,简直可恨。   “你来问我??你不知道我和他一直不合吗??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找裴路??难道就不能只是因为喜欢裴路吗??为什么要扯上我??我做错了什么?!!”   阮绥音被气得不轻,连珠炮似的爆出一连串质问,而傅斯舟无法回答,也不屑回答。   “如果不是现在消息实在压不下去,我也懒得跟你掰扯。”傅斯舟冷声道,“我每天在军科部从早忙到晚,公选的杂务也没个消停,现在还要帮你处理你跟其他男人这些可笑至极的花边新闻是么?段奕明让我体谅你,你也稍微体谅体谅我吧,阮绥音——!!”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紧攥着拳头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混乱地四下游离,愤怒、惶惑、又忧郁。   傅斯舟意识到自己一时气极说的话有些过了,正要说什么,阮绥音却一言不发地转头冲出了房间。   刚走出房间,阮绥音就见段奕明从另一头过来,手里拿着手机:“绥音,顾闻景——”   “我知道,我现在就去顾家一趟。”阮绥音脚步没停,身后跟着保镖和陈帆直直往电梯去,而后一步走出来的傅斯舟险些没能和他坐上同一部电梯。   竟然都已经闹到要回娘家的地步了。陈帆看看阮绥音和傅斯舟两个人极其难看的神色,在心里捏把汗。   到了地下停车场,傅斯舟的司机已经下车为阮绥音开好了车门,他却没有往那边走,只是直直上了自己的车,而保镖也十分配合地跨上驾驶座。   陈帆看看阮绥音,又看看一旁的傅斯舟,犹豫片刻,最后只能朝傅斯舟弓身道别,随即坐上副驾。   “去顾家。”傅斯舟也坐上车,对尴尬讪笑着的司机说。   两人前后脚到了顾家,这会儿已经不早了,来之前也没有打过招呼,但管家还是很快一路小跑着出来迎。   “傅首长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   “我回家也要提前报备么。”阮绥音打断了他。   管家愣了一下,看向阮绥音的目光有些诧异,后面的几个佣人也面面相觑。   比之上次回来,阮绥音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着傅斯舟的面,管家只能装着样子:“当然不用,只是这个点,顾议长他已经——”   “我是来找我哥的。”阮绥音说,“我知道他在。”   好歹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阮绥音虽然和顾崇和顾闻景都不甚亲近,却对他们的性情都足够了解。   发生这种可以称得上是家族丑闻的事,顾闻景就算是逃到极洲的坎瓦拉部落里去,顾崇也得先把他揪回来问责。   更何况顾闻景是个从来都不屑逃避的人。   没等管家答话,阮绥音便迈开脚步跨上台阶,傅斯舟也很快跟上去。   穿过前厅,阮绥音熟门熟路地绕过中心的庭院、回廊、拐进了正厅前的穿堂。   还没进去,阮绥音便听见了顾崇中气十足的叱骂:“你简直是犯浑!!”   “我犯浑?”里面传来顾闻景的声音。   “——从十五岁开始,您就让我和阮绥音保持距离,我没有听您的话吗?这十年我和他连句话都不敢多讲,一点关心都不敢表露,为什么您现在又不满意了…?”   阮绥音突然停住脚步,愣在了原地,没进去。   “我让你收好对他的心思,你呢?!!你敢跟可阳甩狠话,现在还和你母亲一样学会找替身了是吗?!!”   “不论有没有和裴路的绯闻,我都不会和徐可阳结婚。”顾闻景冷声道,“您今天就算是打死我,这一次我也绝不会妥协。”   “那我今天就打死你——”   闻言,阮绥音艰难地迈开脚步,走进去。   顾崇一棍子重重抡到顾闻景膝弯,让他跪在地上,而周围的佣人仆从来来往往,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多看,步伐都过分匆忙。   在阮绥音意料之中的,这就是顾崇修理顾闻景最擅用的方式,他打骂,还要在这些下人面前,在阮绥音面前,以前甚至是在阮薇面前,而屈辱远比疼痛更折磨人。   看着顾崇一下下落在顾闻景那即便跪着也挺得笔直的脊背上时,傅斯舟才知道原来顾崇时时不离手的那根手杖是用来打人的。   或许比起被打,对顾闻景这种高傲不可一世的人来说,就这么跪在佣人们进进出出的大厅被打,恐怕才是最残忍的。傅斯舟想。   但他不由地又想,就连顾闻景这个亲生的儿子,顾崇都能狠下心来这样教训,那作为寄人篱下的替身的阮绥音,顾崇对他大概更加不会留情。   顾闻景尚且算是身板结实的,就阮绥音那全身上下剔不出二两肉的柔弱身躯,要是也挨上这么几棍子,恐怕——傅斯舟没敢再往下想。   看到傅斯舟和阮绥音走进来,顾崇也并未有所收敛,仿佛已经在心里把傅斯舟当成了顾家的自家人,没打算在他面前掩饰什么。   “也是让你看笑话了。”顾崇看向傅斯舟,像是打累了,揉了揉手腕,“我没想到那边和徐会长把订婚的日子都定了,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捅出来这么个篓子。”   顾闻景跪在地上没动,低垂着眼眸,没给阮绥音和傅斯舟眼神。   这种名门世家为了利益联姻是再正常不过,傅斯舟无权置喙,便只是沉默着。   只是尽管他对顾闻景并无好感,可是看着跪在地上的顾闻景时,他还是发自内心地同情顾闻景。   同情顾闻景爱阮绥音却不得不深埋心底强装冷漠,同情顾闻景爱阮绥音却要眼睁睁看着他嫁给自己,同情顾闻景爱阮绥音却要被迫和那个伤害阮绥音的恶魔结婚、反抗也徒劳至极。   阮绥音强忍着眼泪,想起自己来到顾家,第一次亲眼目睹顾崇打顾闻景之后,在夜晚偷偷跑到关顾闻景禁闭的房间,给他送吃的,问他是不是很疼。   “走开。”然后彼时还是个俊朗少年的顾闻景冷冰冰将他推远,“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阮绥音落寞地转身离开,没迈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看他,却正正对上了他望着自己背影、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目光,即便他很快便冷哼一声撇过头,阮绥音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里面分明写满了柔软的留恋。   然后在顾崇再一次扬起手里的手杖挥下去时,阮绥音突然跨上前,扑到了顾闻景身上,替他挡下了顾崇没反应过来要收力的那一棍。   那一刻,傅斯舟发现阮绥音其实从来没变。   就像他会珍藏粉丝的每一封来信、却会将傅斯舟逢场作戏送他的花遗落在车后座。   就像他之前将顾闻景恨得牙痒痒,现在却愿意义无反顾挡在顾闻景身前。   爱他的人和不爱他的人在他的世界里被分为完全对立的两个阵营,而一个人爱与不爱他,也将决定他如何对待这个人。   总而言之,看着顾闻景回身看向泪流满面的阮绥音时那心痛不已的目光,傅斯舟知道继段奕明、保镖之后,阮绥音身后又将会多出来一个对他死心塌地、清醒沉沦的追随者。   而傅斯舟不愿沦为那其中之一。   即便那会让阮绥音视他为亟待修正的异端而变本加厉地针对他,他也绝不愿意落入阮绥音的俗套,让自己变得像那些男人一样可怜可笑、又可悲。——绝不。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兄妹》,作词:林夕】 第57章 像是被下了勾魂的符   “给我让开!”顾崇怒斥道,“不然连你也一起打!!”   “走——”顾闻景也要把阮绥音从自己身上扒下来,阮绥音却死死抱着他不撒手。   “别推开我了……”阮绥音哽咽道,“求你了……”   是他迟钝,没能早些察觉顾闻景的心意。   如若不然,早在十年前目睹顾崇教训顾闻景的时候,他就会像现在这样拼上一切护住顾闻景。   他要所有爱他的人都安乐顺遂,他是守护他们,也是在守护那些爱。   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爱他的人。   顾崇原本就在气头上,现在又撞见素来乖顺听话的阮绥音竟然和顾闻景一起反抗自己,根本顾不上傅斯舟还在旁边看着,挥起手杖就继续打,也不管是落在阮绥音身上还是顾闻景身上。   阮绥音想护着顾闻景,顾闻景又不肯让他受半点伤,两个人纠缠着紧紧相拥,架个摄影机就能去拍狗血连续剧了。   好一出不能相爱的兄弟情深。   傅斯舟腹诽着,本打算看戏,却没忍住在顾崇的手杖就要第三次落到阮绥音那脊骨突出的瘦削肩背上时拦住了他。   “顾议长,绥音这两天要跑前阵子推迟的通告,他身体本来就弱,您把他打伤了、在镜头下被看出来,我不好交代。”傅斯舟说。   顾崇冷哼一声:“你来和我求情,不如管好他,让他别来插手不该插手的事。”   傅斯舟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转向阮绥音,伸手死死抓住他小臂,要将他从顾闻景身上拽下来。   “别碰我——!!”阮绥音怒瞪着他厉声道,拼命要挣脱他的手。   傅斯舟不松手,甚至抓得更紧了些,却仍没能分开他和顾闻景,在此之前他从未发现阮绥音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松手……”阮绥音眼睛通红,声线发颤,“疼……!!”   刚才那几棍子也没听他吭声,现在自己抓他一把就在这儿哼哼唧唧喊疼了。傅斯舟在心里暗讽,甚至冷笑出声,就差骂一句让他别装了。   但显然,顾闻景对阮绥音这装可怜的伎俩相当受用,因为下一秒,他一拳砸在了傅斯舟脸上:“他让你松手!!”   傅斯舟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擦了擦自己渗出血的嘴角。   而阮绥音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只是转而抓住顾闻景的手臂,将他拉起来,随即横在他和顾崇之间,看着顾崇道:“如果您不想顾家跟着徐可阳一起垮台,就别惦记那个婚约了。”   顾崇诧异地看着仿佛变了个人的阮绥音:“你说什么???”   顾闻景也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阮绥音,微抿起唇。   “徐可阳很快就会沦为众矢之的,信不信由您。”阮绥音淡然地说,“总之,如果为顾家考虑的话,还是趁早和徐家撇清关系吧。”   没等顾崇说话,阮绥音又补了一句:“还有——”   “别再打我哥,不论是今天,还是以后。”   傅斯舟倒吸一口凉气,敢这么和顾崇说话的人,恐怕一个巴掌都能数得清。   但顾崇没发作,只是端详着他,仿佛在揣摩什么,但没结果。   “用这种方式让他屈从,以前不管用,现在也不会管用。”   “……您不是喜欢做无用功的人呀。”阮绥音撂下一句,转头拉起顾闻景便往外走。   而傅斯舟只能匆匆向顾崇道别,随即跟在了他们后面。一场闹剧。   不知从何时起,傅斯舟这个军科部首长、评议员候选人都变成阮绥音的跟班了。   很突然的,顾崇发现这个一直以来被自己无视的“小儿子”似乎才是让他焦头烂额的所有事件的核心所在。   他的逆来顺受、温顺乖巧只不过是纯白的保护色,那令他看上去软弱无害,掩藏了他的心机、棱角、锋芒。   而如今,某个契机、或是某个人唤醒了沉睡的野兽,让他从梦中苏醒,开始蠢蠢欲动着要掀引起暴烈的飓风,没人能幸免于难。   原来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我们回家还要分两张车么。”   走出正厅,傅斯舟眼看着阮绥音又要上保镖开的车,忍不住出声制止。   阮绥音站在中间,没上自己的车,也没上傅斯舟的车,像是在犹豫,而顾闻景握起阮绥音手臂看了看上面还十分新鲜、翻出了淡淡淤青的指印,紧蹙起眉。   见他显而易见的不悦,傅斯舟忍住了没翻白眼,只是抢在他恶人先告状之前把握了主动权:“少在这儿演什么兄弟情深的大戏。”   闻言,顾闻景冷冷睨向他:“这儿没你说话的——”   “如果我还没记忆错乱的话,差点儿把他脖子掐断的是你,把他剔出信鸽汇演让他险些自杀的也是你。”傅斯舟扯扯唇角,“怎么,现在要来问责两次从你手下把他救回来的我了么。”   顾闻景无可反驳,有些颓然地垂了眼,而本就十分烦躁的傅斯舟却越说越起劲:“说有苦衷谁没苦衷?有苦衷不代表情有可原,更不代表可以抵消你之前给他造成的伤害。”   “傅斯舟…!”阮绥音听不下去,走上前来拽住他袖子,沉着脸,“别说了。”   傅斯舟置之不理,他这两天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还不能跟阮绥音这个玻璃心脏发火,只能把自己积攒的怨气全都出在了顾闻景身上:“——如果你是真的讨厌你这个弟弟,我还能说你一句真性情,可做的全都是伤害他的事情还要打着爱的旗号,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傅斯舟也不管顾闻景觉不觉得可笑,反正他笑了,甚至还笑出了声,牵扯出嘴角一阵刺痛。   “把自己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全都加注到一个不相干的替身身上,反倒对原主做尽恶事。你这副样子我看着真可怜,顾闻景。”   “够了!!”阮绥音拧起眉,“这是我和我哥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这个——”   “不需要我这个外人来为你鸣不平,是吗?”傅斯舟实在不愿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太过疏离的词,索性自己接了他的话头。   反正阮绥音可以借着自己给他的底气挡在顾闻景身前保护他,把自己这个一次次从顾闻景手底挽回他的丈夫打成一个外人。   反正阮绥音可以在他这里学会强势、学会反抗之后,又那么声色俱厉地站在他的对立面。   反正阮绥音的心里只有爱他的人,即便他们带给他的只有以爱为名的伤害,也比傅斯舟从利益出发、却那么无私无畏无条件的帮扶支援要更得他心。   傅斯舟以为他们是相依为命、一致对外,却没想到自己教他举起枪、教他瞄准目标,最后他却和敌人站在了一起,把枪口对准了自己。那就这样吧。   阮绥音动了动嘴唇:“我……”   “我无所谓。”傅斯舟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扭了扭脖子,“但别忘了,你们是‘兄弟’,别闹出什么不伦恋情的丑闻,搞得大家脸上都难看。”   傅斯舟也无力再多说什么了,只是转身上了自己的车:“回新月大厦。”   司机有些犹豫:“那夫人…”   “开车。”傅斯舟撇过头,多一眼都不想再看那对相亲相爱的假兄弟。   阮绥音站在原地看着他扬长而去,垂了眼。   顾闻景抬手抚上他肩膀,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   其实傅斯舟说得是对的,只是阮绥音太护短,由不得任何人冒犯自己阵营里的人。   阮绥音不想和顾闻景谈论傅斯舟,只是转向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不希望…你和裴路继续下去。”   顾闻景愣了一下:“…我当然会跟媒体澄清,不会再闹出对你不利的绯闻。”   “不是因为那个。”阮绥音摇摇头,“你明明讨厌我心甘情愿做顾望景的替代品,不是么。”   顾闻景红了眼:“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不假扮任何人,你也值得被爱…”   “那你又为什么要让裴路做我的替身呢。”阮绥音轻声说,“那对他不公平…”   顾闻景微怔,猛然被他的话惊醒。   那对自己也不公平。阮绥音撇过脸,目光霎时冷下去。   顾闻景爱的明明是他,却要把对他的爱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   给自己这个正主的全都是冷漠和痛苦,而那些爱意和温暖全都给了一个冒牌货。凭什么。   “和他分手吧…要扮演另一个人去得到爱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再看向顾闻景时,阮绥音眼里又盈起了那能令再冷酷的心都软化的雾光。   “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像我一样委曲求全…”   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本该属于他的爱,即便这爱只是他所拥有的那么多爱里最拙劣的那一份,他也要一丝不漏地夺回自己手中。   “我知道了。”顾闻景很快说,“我答应你,不会再和他联系。”   阮绥音微勾起唇角,抬手,将冰凉的掌心轻轻贴在顾闻景颈侧,仿佛掌控着他脉搏跳动、血液流淌。   “你保证吗…?”   他仰脸望着顾闻景,飘渺的声线浮游在夜风中,像一根根无形的牵丝,牵引着面前这个和傀儡也无异的男人,让他连脑袋都没转一下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承诺。   “——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顽童mj116/热狗《super duper hot》】   简单聊聊:这两周榜单结果出来,真的有点没想到这本这么拉的数据还能靠订阅量上榜。   老读者可能知道,之前的文连载期间我每一条评论都会回,但这本没有,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本数据会很拉,所以我想让自己别太关注有没有评论有没有人在看,只是自己安静地把文写完、尽量写好。   但是实际上,大家的评论还是给了我很多动力。这篇文一直写得很艰涩,重写过,废稿超过八万字。但是因为有大家,停笔大半年之后,我最近终于找到了感觉,那种人物慢慢脱离我掌控,野蛮、自由地生长,对我来说很久违也是我一直想找回的感觉。   真的很感谢大家。 第58章 喜欢你待我薄情 喜欢你为人冷酷   不该把之前住的公寓退租的。   坐上车却没地方可去的阮绥音懊恼地想。   “回新月大厦。”   良久,阮绥音才憋出一句。   大概有家室的人就是这样。和段奕明吵架之后他可以摔门而出,可不论他和傅斯舟怎么争吵、对彼此如何不满,最后还是得回到同一屋檐下。   阮绥音走进家门,里面一如既往的亮如白昼,而傅斯舟正叠腿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   见到阮绥音进来,他不紧不慢地碾灭了烟头,又端起了酒杯。   “抱歉。”他的语气里没半点歉意,“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那你认为我该去哪儿呢。”阮绥音问。   不知为何,从前他和傅斯舟虽然偶有意见不合,但大多数时候尚且能保持最基本的和睦安宁、相敬如宾。   而近来他们却争执不休,频繁吵架,现在还颇有冷战的架势,倒是让人愈发想不明白了。   “你可去的地方还少吗。”傅斯舟反问,“要么就是段奕明那里,要么跟顾闻景一起回他的公寓、让那个替身给你腾位置,要么……”   阮绥音脸色微冷,声线也发沉:“要么?”   “谁知道。”傅斯舟嗤笑一声,“谁知道还有多少男人排着队想带你回家?”   “……是你说,你会一直等我回家。”阮绥音喉咙哽了哽,“如果你不想我回来,我现在就可以走。”   傅斯舟啪一声放下酒杯:“刚刚闹出那荒唐的丑闻,现在又上赶着让蹲守的狗仔拍到你这个点从家里跑出去,在外留宿么。”   阮绥音咬紧了唇,没话可讲。   “尽管我们只是逢场作戏,但你也稍微收敛一点吧,阮绥音。”傅斯舟长出一口气,似乎烦闷至极,“如果早知道你跟这么多男人都纠缠不清,我——”   “你怎样?”阮绥音打断了他,突然笑了一声,“如果早知道这些,你就不会和我结婚了吗?”   傅斯舟没说话,微抿起唇。   “你想要我的舆论影响力、我的国民度、我势力庞大的家庭,却不想为此承担任何麻烦,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不和我结婚,难道你还能和徐可阳、和那个男招待结婚吗?!!”   他发怒时,那尖锐的怒音总像无数锐利生冷的冰刃,直直刺进人的五脏六腑,令人瞬间失去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他贬斥。   “你应该很清楚,你需要我,而且必须是我,只能是我!!”   傅斯舟从他身上得到了这么多,却连一点爱都不肯给他,实在吝啬至极。   “别的候选人有背景、有靠山、有家世,你呢?你只有我,难不成你以为你现在的支持率是靠你自己拼来的吗?”   “没有我,你就是第一个从公选出局的人。”   阮绥音弯起眼睛下颌微扬,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手指却在身侧攥紧了衣角。   他一遍遍强调傅斯舟需要他这件事,既是在提醒傅斯舟,也是在安慰自己。   撑起一具强硬的壳,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和不安。   “你不满也好、嫌恶也好,离婚——”阮绥音讽笑道,“你敢吗?”   傅斯舟通红着眼睛看他,紧攥的拳头几乎要将指甲嵌进掌心,却又突然松开来,整个人也脱力地松弛下来。   他笑了笑,这次是在笑自己。   【你一个寄人篱下的替身、满脸丑陋胎记的孤儿,真的把自己当金尊玉贵的顾家小少爷了吗】   【没有我,你又打算怎么重回信鸽汇演,难道指望那个懦弱的段奕明去帮你和徐可阳斗,难道保镖能为你出谋划策,难道顾闻景可以光明正大顶着哥哥的身份为你去争?】   【离婚,你敢吗?】   傅斯舟原本也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中伤他,刺痛他最敏感的那根软肋,来报复他对自己的恶言恶语。但是没有。   就像自己曾出于固化的偏见而对他说出的那些可以说得上是恶毒的话,傅斯舟只当自己和他扯平了一道。   但之后还会不会继续纵容他,傅斯舟也未可知。   “我不敢。”傅斯舟大方地说。   阮绥音得到了他的屈从和妥协,却并未获得任何成就感,就连脸上的讽笑都渐渐淡下去。   他突然朝傅斯舟迈近了一步,试探性地,仿佛突然卸了一身的刺,踌躇着伸手拽住傅斯舟的衣角:“对不起…我一时冲动…说的过分了…其实我没有那个意思……”   像打一巴掌又给块糖。   而傅斯舟不吃这套。   “不用道歉。”傅斯舟不轻不重地撇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拉开疏远的距离,“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没有义务照顾对方的情绪。”   阮绥音垂了手,那刚刚放软的目光立时染上了戾气。   “只要互惠互利、少做点有损我们双方的事情就够了。”傅斯舟说,“或者说得再直白一点——”   “不论你和别的男人在外面怎么乱搞,只要别被狗仔拍到,别破坏公众眼里完美夫妻的形象,我都无所谓。”   “我不干涉你,也希望你别干涉我。”   没等阮绥音发作,傅斯舟便转身大步回了房间。*   【黑子真的别太离谱,就算绯闻是真的,哥哥喜欢和弟弟长相相似的就代表对弟弟有那种感情吗?】   【只有我觉得裴路跟Mercury根本就不像吗?】   【早就想说了,裴路从出道开始就一路蹭着Mercury上位,现在还给Mercury招黑,敢再挂着Mercury的名字营销试试呢?你迟早要完】   【皮相是有点相似吧,但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没有人能代替Mercury】   【现在Mercury要拓展影视领域,这个冒牌货真的可以滚了】   【既然又躺枪了,那就期待Mercury的电影首秀吧,季幕执导影帝高泽琛主演噢】   【说真的,有Mercury这么一个弟弟,哪儿还看得上别人啊,Mercury和傅首长昨晚那么急匆匆地赶去顾家,很难不怀疑……】   【一定是顾老爷子发现两个人关系不对劲,才那么着急把Mercury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爱到骨子里又不得不强忍克制,只能把自己不能言明的爱寄托给一个替身,阴暗爬行的禁忌之恋我嗑一大口】   【这不比奕锤定音和表面假夫妻好嗑?】   【质疑哥哥,理解哥哥,成为哥哥】   阮绥音退出了热搜,又看了眼刚刚通过陈帆加上他帐号的裴路发来的消息:【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理由呢?】阮绥音回复了他。   那边没再回复。阮绥音扯扯唇角,关了手机。   化妆师让他稍微仰仰头,用细节唇刷叠涂上第二层颜色。   脸上的伤疤刚刚消下去,他就第一时间被安排到这儿来补拍Van的美妆支线的秋季新品,临近立秋,一天都耽搁不起。   为了应和这次的主题“Siren”,品牌方场务提前花高价租用了月沼庄园一个装修十分豪华、被各色从阿斯兰德空运来的异种花草围绕的露天温泉池,在水里拍摄。   阮绥音穿着一件剪裁繁复、面料飘逸的轻纱长衣下了水,在银蓝色的打光下,薄纱上织构的纹样反着微冷的荧光,与他挑染了几缕墨蓝的银灰色长发相勾连,随着水波浅浅涌动。   “真是绝了……”陈帆听到一旁拍过无数明星的摄影师情不自禁地感叹,“南意老师最近挺在状态啊,是前阵子被骂怕了吗。”   “南意给Mercury做的妆造都是能载入时尚史册的级别,但给别的艺人做出来就要被他们的粉丝骂到关账号,你品、你细品。”   “南意的妆造很大胆,但太挑人,没几个能驾驭。”   傅斯舟刚刚结束一场演讲,抵达拍摄现场接阮绥音时,还没走近便听见了清脆的锁链碰撞声。   很稀罕的,今天没有人发现他来了,所有人都安静地盯着水池中的人,甚至忘了眨眼。   他纤白的脖颈和细瘦手腕上都坠着锈迹斑斑的沉重枷锁,眼尾的两颗泪痣上盖了蓝色的碎钻,上了妆的嘴唇比平日里看上去更莹润饱满,温泉水将他皮肤蒸得微红,扑了过量银色闪粉的绯红脸颊绽开一片璀璨的玫瑰星云。   他撩动水波,回眸时目光与傅斯舟交汇一瞬,太过短暂,但傅斯舟非常确定他看的是自己,尽管或许是错觉,但那一眼给傅斯舟的感觉相当微妙。   那是一种原始的兽性,如同饥肠辘辘时胡乱扑咬目光所及的猎物,他将欲望写在每一个眼神和呼吸声中,但那不涉及任何情感,只是最纯粹的本能——他要傅斯舟,要傅斯舟的人、要傅斯舟的心、要傅斯舟的爱。   考虑到阮绥音的身体不能在里面泡太久,中间调整灯光、稍作休息时,阮绥音赤脚迈上台阶,离开水域。   他拖着被浸湿的衣服和沉重的锁链,脚步有些蹒跚,像初初用鱼尾换来双腿、开始学步的人鱼。   “你来啦。”   直到阮绥音柔声开口时,周围的人才发现傅斯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傅斯舟没说话,只是走上前,而他踏出一地水渍,抓住傅斯舟衣袖的手也湿漉漉的。   傅斯舟微笑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却冷得像层冰霜。   “小心着凉。”傅斯舟不着痕迹地轻轻挣脱他的手,随即过分利落地脱下了被他弄湿了的西服外套罩到他身上。   在外人看来该是傅斯舟温柔体贴、细致入微,但阮绥音却将他那仿佛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急于甩干净的架势看得分明。   下一秒,阮绥音突然晃了晃,体力不支似地软下去,傅斯舟下意识伸手扶他,他便顺势倒进了傅斯舟怀里,发尾和衣服上的水渍浸了傅斯舟一身。   “……嫌我脏吗?”   怀里传来他带着笑意的挑衅话音。   傅斯舟咬咬牙,藏在他长发之下的手狠狠拽住他脖子上的锁链,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却碍于周围人的目光不好发作。   也怕那铁锈磨了他脖子。   他从傅斯舟怀里抬起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扬起唇角,那倨傲目光嚣张得丝毫不加掩饰,甚至带有些许恐吓的威势。   “我就是要把你也弄脏…”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   推不开、甩不掉、永远也别想洗清。   【作者有话说】   【容祖儿《痛爱》,作词:黄伟文】 第59章 我现在就要   “Mercury没事吧???”   陈帆、保镖和几个工作人员都迅速围上来。   “Mercury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在这么热的水里泡了这么久,快喝点饮料补充一下体力吧……”   “可是Mercury吃不了甜啊…”   “不管怎么样,傅首长先带他去休息一下吧!把这些小点心小零食拿去尽量吃点!”   工作人员在月沼庄园离温泉池最近的三号公馆开了间房,傅斯舟抱着他进去,把他放到沙发上,等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便很快放开了他,退到一旁。   “人都走了,不用装了。”傅斯舟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没再多看他一眼,只是习惯性地掏出烟盒,烟都差点抽出来了,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悻悻放了回去。   阮绥音没吭声,良久,傅斯舟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他一动不动蜷缩在沙发一角,傅斯舟那件太过宽大的外套几乎将他整个人罩住,他脑袋半埋在靠枕里,呼吸仿佛也被掩埋进去,过分的寂静令傅斯舟顿生不安。   “……阮绥音。”傅斯舟出声叫他。仍然没回应。   傅斯舟缓慢地站起身,走上前推了推他:“阮绥音…”   “阮绥音——!!”   傅斯舟托着他后脑从靠枕里扶起他脸,他脸色煞白,连那层厚厚的妆都掩不住的虚弱,紧闭着双眼长睫轻颤,却还是用仅剩的力气伸长手臂搂紧傅斯舟的脖颈,往他怀里钻,身体冰冰凉的。   “……去医院吧。”傅斯舟有些抗拒,微微皱起眉头。   他轻轻摇摇头,用气声在傅斯舟耳畔说:“你抱抱我吧…”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相拥着入眠了。   傅斯舟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没推开他,只问:“你今天吃过东西么。”   他没说话,只是在傅斯舟怀里蹭了蹭,不用猜,看他这心虚的反应,傅斯舟就知道他又靠营养剂过活了。   但傅斯舟没有诘责他,只是把工作人员送来的吃食拿过来,问:“现在吃得下么。”   “——放心,如果不想吃,我不会逼你。”他补了一句。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小声说:“吃得下…”   傅斯舟伸手找了找,翻出的却都是些甜口小点心。   “我出去找点别的。”傅斯舟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抓住。   “没关系…”阮绥音看着他,缓慢眨了下眼,眼尾的碎钻伴着眸光忽闪忽闪,“只要你喂我,吃什么都没关系。”   傅斯舟什么都没说,也不想说,只是拆开一个撇成小块,伸手喂到他嘴边。   他只当自己是在大发慈悲,也没什么救世的远大志向,只救一救眼前这个再不吃几口东西恐怕就要当即升天的饿死鬼。   甜腻的味道在鼻息间溢散,阮绥音忍住了没皱眉,慢吞吞地张嘴。   甚至没过舌头,生怕尝出半点甜味,很快强行咽了下去。   傅斯舟从没见过有人进食跟他一样像是在受刑,甚至能让人萌生“如果真的这么痛苦还不如饿死算了”的想法。   他把食物咬进嘴里时,柔软的唇舌与傅斯舟手指触及一瞬,傅斯舟很快撤了手,但等他再吃下一口,却不仅没多加注意,反而咬得更深了些,甚至含.住了傅斯舟指尖。   傅斯舟下意识抬眼,对上他无辜的目光,只能骗自己他不是故意的。   “还要么。”傅斯舟问。   阮绥音被他喂了口水才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口,语气黏黏糊糊道:“要…”   傅斯舟又拿起一块送到他嘴边,他却撇开傅斯舟的手,紧盯着傅斯舟缓慢凑近他颊边,嘴唇抵着他耳根轻声说:“我要你……”   话音未落,傅斯舟红着眼将他死死按在沙发上,粗粝的手掌摩挲他突出的肋骨,顺到腰际带过一阵细微的颤栗。   阮绥音能感知到他。被湿冷衣料之下的炙烫抵着,让原本有些发冷的阮绥音突然有了热意,一种不具名的渴求像火苗一样在身体里四下飞窜、将所到之处都燃起亟待填补的空虚。   他有些难耐地攥紧傅斯舟的衣襟迎上去,傅斯舟盯着他的目光已经有些发蒙,但仍透漏出隐约的怨气,怨他蓄意引诱,怨他放荡挑衅,也怨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太难免俗。   他一手紧紧攥住阮绥音潮湿的发尾泄力,一手制住了阮绥音缓缓下滑的手。   “怎么。”阮绥音轻笑,“你不敢吗?”   傅斯舟咬咬牙,垂首时原本该落在他脸颊的吻却变成了几乎要刺破他肩头皮肤的咬痕。   “——我不喜欢别人碰过的东西。”   阮绥音愣怔住,原本玩味的目光霎时黯淡下去,像收拢尖牙利爪、委屈地折起耳朵的狼,那双受伤的眼睛凝起一触即碎的泪光。   后来傅斯舟想起,才发现那时阮绥音的目光其实与自己让他不要和徐可阳斤斤计较、与自己夸赞他天生丽质时的目光别无二致。   但傅斯舟想,那未必就是自己的错。   毕竟,阮绥音的痛点实在太多,密密麻麻挤在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上,任凭是谁,都太容易在不经意间戳得他痛彻心扉。   而此刻,并未意识到这些的傅斯舟只是短暂地心软了一瞬间。   “尤其是……”他甚至又不依不饶地补了一刀,“被很多人碰过的东西。”   他希望阮绥音能怒不可遏地反驳、辩解,但是没有。阮绥音只是噙着眼泪笑笑,随即撇过头,松开了勾着他脖颈的手,不再缠着他不放。   傅斯舟也立刻从他身上翻下来,喉咙有些发干,傅斯舟背过身,拿起一瓶水灌了几口,却压不住已经烧起来的火。   甚至直到继续拍摄时,在旁边通着电话处理事情的傅斯舟都只是将目光停留于墨蓝夜空中银闪闪的水星、停留于池旁随风摇曳的花格贝母、停留于虚空中旋绕飞舞的草絮,也没再多看一眼水下的阮绥音。   就像傅斯舟喝过的某种烈酒,它看上去是清澈透明的,香味是浅淡清雅的,但却味道浓厚、入口刺喉,强烈的击喉感之后又反出淡淡的涩。   最令人头痛的是,在酒桌上几杯下肚或许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只要站起身来走几步,脑袋就会开始发昏、眼前开始天旋地转,最后,或许是车辆的摇晃颠簸、或许是电梯上轻微的失重感,总之神经断线只需要一瞬间,然后人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世界就此陷入一片天昏地暗。   阮绥音给傅斯舟这样的感觉,他令傅斯舟晕头转向。   尽管目前还尚且清醒,但傅斯舟不知道哪一个契机就会击溃自己自己最后一丝理智。   拍摄顺利在晚上十二点结束,离开月沼庄园时,陈帆却发现外面蹲守了不少记者,困惑地挠挠头:“今天的拍摄地点没有对外透露啊…”   “今天阿斯兰德和奥莱诺的几位王室近臣抵达了述京,要入住到这里。”傅斯舟说,“记者大概是为这个来的。”   陈帆点点头:“阿斯兰德王室啊…那真是贵客…”   “在注资之前,他们似乎对主办信鸽汇演的亚联盟这边有一些必须提出的‘建议’。”傅斯舟说。   说是建议,倒不如说是要求。阿斯兰德做为如今全世界科技最发达、财力最雄厚的未来之国,的确有高姿态的资本。毕竟光是打经济战,他们就能吓得玫普利——那个能令极洲小国闻风丧胆的玫普利帝国连夜撤干净驻边军队。   而众所周知,这位阿斯兰德王室近臣不仅与阿斯兰德的大王子殿下关系匪浅,还是对阮绥音青睐有加、能为他一掷千金的头号粉丝。早在阮绥音上一轮巡回演唱会时,他就在阿斯兰德首府为阮绥音放飞了数千只机械鹰来昭告自己对阮绥音的钟爱。   据评议员江裴知说,这位头号粉丝对亚联盟这边给出的参演人选相当不满。   很快,那些蹲守的记者就注意到了从另一头走来的阮绥音和傅斯舟。   原本已经等得昏昏欲睡、却没想到还能碰上意外收获的记者们纷纷扛起长枪短炮对准这边。   “最近网上关于我们契约结婚的论断可是不少…”阮绥音开口。   “所以谁该为此负起责任呢。”傅斯舟淡淡道,“我可没有什么污七八糟的绯闻。”   “负起责任吗…?”阮绥音勾唇,“当然,我正有打算呢。”   傅斯舟有些犹疑地看向他。   “他们说我们是同一屋檐下分房睡的陌生人、为了利益而逢场作戏、其实根本没半点感情……”   讽刺的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朝夕相对,看上去天作之合,但一切从一开始不过就是一场大戏。   阮绥音笑得发涩,轻声在傅斯舟耳畔说:“那我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打破这些谣言的了。”   傅斯舟不解:“什么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阮绥音突然落到他嘴唇的吻打断,堵回了喉咙口。   保镖愣了一下,随即撇过头看向别处,而陈帆眼珠子瞪得险些掉地上,远处的记者堆更是爆出一阵惊呼,密集的快门声不肯放过关于这个吻的任何一个角度、然后一个瞬间。   在庄园蓝花楹大道的树影下,阮绥音攀着傅斯舟的肩膀半靠半倚在他身上,迎着无数的镜头吻上他,但这个吻却并不像是为了让舆论平息而做的表面功夫。   他咬住傅斯舟下唇,牵出一阵刺痛后又不容抗拒地将舌尖抵进他唇间,与他交缠不休、难舍难分。   傅斯舟说他们之间只需要互惠互利,那他索性顶着这个由头讨那个傅斯舟总不肯给他的吻,就像是持着一张冠冕堂皇的军令状,让傅斯舟无法拒绝、更无法苛责他,只能在众目睽睽下被他逼上贼船、同流合污。   可是等他讨够了、半张着殷红的嘴唇气喘吁吁后撤时,傅斯舟却突然一把圈住他后腰将他困回自己怀里,另一手托住他后脑、垂首再一次吻住他。   他失措地睁大双眼,但很快,他便从被动接受转为了顺应迎合这个比刚才还要野蛮许多的深吻。   傅斯舟知道,他和阮绥音都各怀心思、心存忌惮,但至少在那一刻,他们的欲望都战胜了恐惧。   一树树繁花奋力抓住那晚风,挣开枝杈投入夜色之中,卷起醉人却危险的芬芳。   他们在纷纷扬扬的花叶旋绕中将彼此长久挟制、直到快要失去呼吸,不像爱侣之间的温软缠绵,更像两头野兽龇牙咧嘴的搏斗。   但痴缠总有分离,你死我活的撕咬却更恒久深刻,因为他们谁也不肯放过彼此。   直到在爱里分出个高低。   【作者有话说】   【瘦子E.SO《我的瘾》,作词:瘦子E.SO】 第60章 连他的一举一动一笑 我都尽力模仿   回到自己在江北的公寓,顾闻景刚刚跨进房门,裴路便一脸焦虑地奔出来:“顾先生…”   “对不起…我不知道狗仔怎么会盯着我这种小演员…我一定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对不起…”   顾闻景看着他,沉吟片刻:“这两天你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吧。”   “什么…?”裴路眼睫颤了颤,“我…我知道我给您添麻烦了…我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你没做错什么。”顾闻景眉眼低垂,一反常态地没端着那高高在上的架子,“只是绥音提醒我,我才意识到、也不想再把你当一个替身来对待,那对你…不公平。”   “可是我不介意…我怎样都没关系…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裴路伸手拽住顾闻景的衣角,眼泪很快便纵横满脸。   在顾闻景面前,他极少开口说这么多的话。   如果说他那张脸蛋还能勉强说得上和阮绥音有几分相似,那么他平平无奇的成年男人嗓音和阮绥音就没半点可比性了。   实际上顾闻景从未要求过他什么,只是他能相当明确地感知到,顾闻景不喜欢他开口说话。   冷峻如顾闻景,为数不多对他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是他安静待着、不发一言的时候,即便在床上也一样。   裴路总会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只努力用肢体去迎合他,甚至有时候他实在无法克制,顾闻景便会伸臂过来捂住他的嘴。   但今晚,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我喜欢您,很喜欢…只要能留在您身边照顾您,不论以什么身份我都愿意…”   顾闻景看着泪流满面哀哀乞求的他,许是因为和阮绥音一起生活了太多年,顾闻景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裴路和阮绥音其实一点都不像。   “我爱他,裴路。”沉吟良久,顾闻景才撇开目光,狠下心开口。   “这么多年来我从没待过他一点好,现在他就在那里,我没道理再这样下去,把本来应该给他的转移给别人。”   言下之意,他现在给自己的这些本来就是不配自己得到的。而从今往后,他要把这些通通收回,还给那个一直以来被亏待的原主。   “可是他已经结婚了……”裴路哽咽道,“有人在他身边、也有很多很多人爱着他,而我只有您啊…他已经有那么多了,就连这一点他也要拿走吗…??”   “跟他没关系,只是我想把欠他的补偿给他。”顾闻景没有提醒裴路,从一开始他就明明白白说过他们之间仅仅靠金钱维系、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提出结束的关系。   看他情绪已经激动得口不择言,顾闻景只能让他先冷静一下,不顾他的阻拦拿起外套转身打开房门:“我会让人来把我的东西搬走。”   “如果你想继续在这里住,就随你吧。”*   “这离生日还有半个月呢,不少品牌方就把礼物送过来了…”陈帆看了看手里的清点单子,不禁感叹,“之前那个网红还发帖吐槽Midnight抠门,我看对Mercury你挺大方的啊,光送过来这个礼盒都够我三个月工资了……”   阮绥音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很快又将目光移回了镜子里的自己脸上,似乎并不关心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   他有些出神地抬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唇角,回味昨晚那个月下的拥吻。   其实当下他脑袋很混沌,没喝也像醉了,因此即便现在努力去回想,也很难再复刻每一个细致的感触,只记得几近窒息的麻木、无力招架的脱力感,他腿有些发软,被混乱的气息包围,甚至忘了那些围攻的长枪短炮。   他们只是同游到另一个辽阔寂静的宇宙,只有亮晶晶的蓝色星球在空中放光,只有小小的一叶孤舟在漆黑深水之上没方向地轻轻浮游。乐极忘形。   有时陈帆也会想,任何人但凡有他这样的一张脸,恐怕得从早到晚对着镜子看个够,也答不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这个问题。   他脸上的伤痕已经完全消了,但对徐可阳的网暴没有半分消停,尤其是上期节目播出之后,他那对徐可阳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已经号召着无数人把徐可阳架到了刑台上一刀刀凌迟,只等最后那致命一击。   今天他要出席一场影视颁奖典礼。原本这类活动是与他没多大关系的,但由于他参演的第一部电影很快就要开拍,而执导的导演季幕和合作的演员高泽琛又恰巧在这次颁奖礼中被提名,段奕明便建议他适当来露露脸。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陈帆上前去开门,高泽琛站在门外:“绥音,会打扰你吗?”   不知为何,徐可阳被网暴之后,从小一起长大,却因为半道出国而对徐可阳和阮绥音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高泽琛突然觉得阮绥音很陌生。   总之,他身上不再有小时候那个顾望景的半点影子。尽管他或许什么都没做,但看着徐可阳现在那副惨状,高泽琛还是对阮绥音有了些微忌惮的距离感。   值得一提的是,高泽琛觉得近来傅斯舟那灵魂时常游离在外、找都找不回的状态也十分堪忧。   阮绥音很快站起身,面向他微笑道:“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吗?”   “啊…”高泽琛干笑两声,摸摸后脑勺,“其实…是有人托我帮忙,说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说话间,裴路从他身后走出来,垂着头:“Mercury…”   高泽琛和裴路在上一部电影里合作过,关系还不错,裴路开口请他帮这个无伤大雅的小忙,他没办法拒绝。   阮绥音脸上的笑凝滞了一瞬,转向高泽琛:“当然可以呀,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请你来说的。”   “那就好…”高泽琛松了口气,随即转身出了房间,“那你们慢慢聊。”   目送高泽琛走出去,阮绥音很快敛了笑,目光淡淡掠过杵在门边的裴路,自顾自坐到了一旁有些高的台子上,两条腿微微悬了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显得孩子气,脸色却冷冰冰的。   “有话就快说吧。”他开口,面儿上却完全没有想要听裴路说话的意思。   裴路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我知道是你让他和我分手的……”   “谁?”阮绥音翻看着手里的信件,明知故问道。   “顾闻景。”裴路说。   “你凭什么认为是我?”阮绥音嗤笑一声,“难道就不能是他自己下定决心想分手吗?啊不——”   阮绥音放下信件,环抱起双臂下颌微扬看向他:“就算是我、又怎么样呢?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不…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想告诉你,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把我当作替身,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求求你……”裴路攥紧了衣角,“可不可以让他不要离开我……”   阮绥音点点头,轻飘飘开口的却是毋庸置疑的否定:“我才不要。”   “为什么…?你对他没有感情,不是吗…?”   “啊…为什么?”阮绥音重复了一遍他这可笑至极的问题,“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谁赋予你的资格问出这个问题?”   裴路瘪了瘪嘴,说不出话。   “话说回来了,说什么分手不分手的,你们不是包养关系吗?拿好你的钱和资源就够了,除此之外——”阮绥音冷眼看着他,“他对你的好从来就不属于你,现在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很难理解吗…?”   裴路摇摇头:“你又怎么知道…他对我的好全都是因为我像你……”   阮绥音被他这话问笑了:“你觉得他对你是真爱呀?”   “你自己也知道,我和你并没有那么像……”裴路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眼泪,“只是因为你让他和我分手,他才毫不犹豫听任你,可是他明明对我也——”   他话没说完便被阮绥音那十分刺耳的笑声打断了。   “你可真是……”阮绥音两只手捂住脸笑得险些岔气,好一会儿才接上下半句,“如果觉得他爱的是你,那为什么还要亦步亦趋地模仿我呢?”   裴路愣住了,微颤着眼说不出话。   “你看看你…”阮绥音跳下台子,缓步踱到他面前,抬手撩起他的银灰色长发,“头发每长出来一点就要补染、很麻烦吧…”   “你知不知道,你画上去的那两颗泪痣在你脸上有些违和…”   “为了和我一样瘦得病态,吃完你爱吃的甜品之后偷偷催吐了吗…?”   “其实我穿衣服的风格并不适合于你…”   远远不止如此。   只有裴路自己清楚,远远不止如此。   没有人知道他小号几乎关注了阮绥音所有的站子、所有专发阮绥音的视频号,花了数不清的时间用来反复观看阮绥音的物料,只为了模仿他的神态、举止,甚至因为被诟病只是皮相相似而毫无神韵,他把阮绥音的小习惯都变成了自己的习惯,就连阮绥音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动作、微表情,他都无一遗漏地学了去。   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阮绥音却让他感到不像阮绥音。   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阮绥音,而自己学的始终只是皮毛罢了。   “——可是呢…?”阮绥音指尖顺到他脖颈,滑过他喉咙,“这个你模仿不了吧……”   他的嗓音,那仿佛夜莺鸣泣枝头的颓圮之声,他整个人唯一仅剩的、真实的东西。   那才是即便顾闻景明知道他的身份、美貌、性情全都是假的、却仍无可自拔地沉溺于他的最后真相。   “你顶着我的名头吃红利还没吃够吗?之前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知道我的粉丝不会放着我这个正主不理去追随你一个冒牌货。”   如果说曾经他对裴路还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悯,那现在,他对这个偷走自己东西的金牌替身只剩鄙夷和怨怼。   “可顾闻景不一样,他不能爱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多看你一眼。”阮绥音冷声道,“我还没有苛责你从我这里偷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竟然还跑到我这里耀武扬威——”   “——其实,你连做一个低配替身的资格都没有。”   阮绥音讽笑着,居高临下地用那最动听的嗓音说着最残忍的话,而已经无地自容地将脑袋迈进胸口的裴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笑里带着难言的涩楚,即便笑着,也像下一秒就要泪流满面。   “可是你已经拥有那么多了…”裴路咬咬牙,泣不成声地卑微乞求,“就施舍我…一点点对你来说可有可无的…都不可以吗…?”   “……我的就是我的。”阮绥音拿起一沓信,垂眸拨弄着。   且不说他会像珍惜宝石一样看重每一份爱,就算是可有可无,也轮不到一个小偷来绑架他。   “不论我拥有多少,都没有任人偷抢的道理,我不是救世主呀……”   毕竟向斯醒死后,也再没人不计条件、不求回报地拯救过他。   他所有的仁慈、善良、天真,早就跟着向斯醒一起惨死了。   被吊死在吊灯上、被焚毁在烈火中、被掩埋在废墟下。长眠不醒。   【作者有话说】   【艾怡良《我多想变成她》,作词:艾怡良】 第61章 原谅你越爱越恶   “前两天沈家在坎纳的矿切出一块蓝钢玉料,是很罕见的湖蓝色,出个手镯一定很衬夫人,虽然已经有不少人排队要竞拍,但我们可以——”   “阮绥音和玉石似乎不搭调。”傅斯舟打断了林森,目光隔着放大镜片紧盯手里的零件,用镊子细致地拼装微调。   玉石温润,而阮绥音和闪闪发光的东西更合衬。   距离阮绥音的生日还有十天,傅斯舟不得不开始琢磨给他准备什么生日礼物了。   “下周要开幕的斜阳号拍卖会上倒是也有几件合适的,比如这瓶蓝闪翎尾鱼的鳞片,可以用来装饰演出服,让夫人在信鸽汇演上穿。”   “蓝闪翎尾鱼是濒危动物。”傅斯舟说,“别给动保协会和那些黑粉留把柄。”   “是我的疏忽。”林森顿了顿,“那这件压轴的青辉璃原石怎么样,拍下来做个吊坠或是戒面都很不错。”   “我想…”傅斯舟余光瞥了眼林森手里的拍卖会手册,“他恐怕不缺这些。”   林森忍不住苦笑:“夫人本来就什么都不缺,就算是其他宾客恐怕也不会考虑他缺什么,只是绞尽脑汁要么送出新意、要么送个昂贵的体面罢了。”   诚然,这只是走个形式。傅斯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为阮绥音的生日礼物花那么多心思,只是作为阮绥音的丈夫,至少他不想像其他人一样落入俗套。   但可笑的是,这所谓的生日,其实根本都不是阮绥音的生日,而是顾望景的生日罢了。   思及此,傅斯舟脑袋空了一下,沉吟片刻,道:“不用找了。”   林森愣了愣:“您想到了?”   “算是吧。不过他的生日宴,我只能空着手——”   话还没说完,傅斯舟眼前昏了一下,刚刚加装好消焰装置的枪管从手里滑脱,护木下方预留的两个导轨孔直接被仪器打穿,没有锁紧的、尺寸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零件滚落一地。   “……”傅斯舟闭了闭眼。一下午白干。   林森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您这两天要兼顾的事情太多了。”   “事情一直都多。”傅斯舟说,“只是这两天没休息好。”   看了看窗外,见天快黑了,傅斯舟便整理好了手头的东西,脱下手套和防护服:“该回去接他了。”   接到傅斯舟的电话,下楼走出新月大厦坐上车时,阮绥音看见傅斯舟摘掉了靠近自己这一侧的耳机,只留了左耳那只。   “你在听什么?”阮绥音问。   耳机里阮绥音绵柔却又清亮的歌声灌进他耳朵里,让他停顿了半刻才腾出心神作答:“新闻。”   林森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又和目光古怪的司机短暂对视,但两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实际上,近来阮绥音的专辑已经成了傅斯舟办公室的背景音。为此,完全没有音乐鉴赏能力的傅斯舟还全权委托林森去购置了一套相当昂贵的音响设备。   而阮绥音没有坐在这张车上的时候,车上也经常会被傅斯舟单曲循环阮绥音的某一首歌。   而这直接导致林森下班回到家时脑袋里仍在反反复复回响着阮绥音的歌声,而司机已然能将那歌词倒背如流。   阮绥音没应声,只是认真地看着傅斯舟,傅斯舟被他盯得心虚,又欲盖弥彰道:“最近极洲的小国泊裘局势混乱,评议院也为此争执不休,今晚高军团长的家宴十有八九要商谈这件事,我得补补课。”   实际上,他从不是个临时抱佛脚的人。   “嗯。”阮绥音发出的单音有些轻佻,随即转过头看向窗外,“不打扰你。”   不然待会儿高军团长问起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是难堪。   说是家宴,其实更像会议。高峰邀请了几位评议员和军团将领,借闲谈的名义讨论近来悬而未决的几件要事。   而对这些事情完全不关心的高泽琛也被高峰硬拉来坐着,和阮绥音一起扮沉默是金。   “要我说…”一位傅斯舟在评议院内的支持者适时开口,“这个问题很该问问傅首长。”   高峰朝傅斯舟微微颔首:“你怎么看?”   “——其他事情,我没有在座的各位有发言权,但要说起极洲…”傅斯舟放下酒杯,一手揽着阮绥音的肩,道,“就在近几天,我从联合军团黎上将那里得知,有线索显示四年前迪莫泊那个被联合军团捣毁的大型实验基地其实和玫普利帝王最信重的大公爵脱不了干系。”   “玫普利对极洲的野心早就有端倪,并且极洲已经在暗中被渗透,迪莫泊尚且只是一个近海小国,就让玫普利藏了一个对全世界都可以说得上是毁灭性的实验基地——”   “而泊裘是极洲的心脏,一个无比丰饶的聚宝盆,泊裘再陷落,那整个极洲就是玫普利的囊中之物了。”傅斯舟说,“但如果我们能助推这位颇得民心的新任王主上位,泊裘将不会再被那些条约裹挟着做玫普利的附庸。”   阮绥音微微侧头,认真地看着他。   高峰敲了敲桌面:“但如果军团接见泊裘这位新任王主,就是直接表明了和玫普利对抗的立场——”   “——我们早就表明立场了。”傅斯舟很快接话,“玫普利帝国和Sinister的关系昭然若揭,从亚联盟加入针对Sinister的联合军团成员国开始,我们就已经间接表明立场了。”   “不同,这不一样,这很可能成为玫普利向我们发难的契机,信鸽汇演在即,军团所有的主力都会聚集在塞城保证汇演顺利举行,没有余力去应付玫普利。”   “关键就在信鸽汇演——”傅斯舟说,“信鸽汇演并不只是亚联盟的事,而是十余个国家联合协办、扯起的一面反霸权主义大旗,我们怕玫普利作梗,玫普利就敢向阿斯兰德和菲尔伽宣战吗?”   “的确。”一直沉默的评议员江裴知终于开口,“信鸽汇演其实是我们的保护伞。”   高峰和几位评议员都点点头,若有所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偏向。   “不过…”高峰笑笑,目光投向傅斯舟臂弯里的阮绥音,“最近信鸽汇演的筹办可不怎么顺利,我可是听说那位尊贵的阿斯兰德王室近臣对裘议长颐指气使,要左右参演人选。”   “……别提了。”一位评议员开口,“别说什么阿斯兰德王室,光是公众的舆论就足够让我们焦头烂额。”   “何止是舆论?几个大投资商突然不约而同地撤资,我想也是……”   那人话说了一半,意味深长地看向傅斯舟,而傅斯舟只是笑而不语。   阮绥音不懂这些,但也能听出来,他参与信鸽汇演与否的决定并不只是顾闻景作用的结果,而是牵涉到整个亚联盟高层派系之间的暗潮涌动。   而从中调和运作的傅斯舟显然默默做了很多事情,但从未向他邀功。   “现在顾评议员和我们发起了重投,可姜副议长不肯松口。”   “他当然不可能松口,让绥音参演、给顾老爷子长威风等于要他的命…!”见几位评议员都怨声载道,高峰摆摆手,笑道,“不过等他愿意松口的时候,就不是什么重新投票了。”   “——他得亲自出山、陪着笑脸来‘邀请’我们的首长夫人、亚联盟唯一的顶级巨星重回汇演。”   众人都心领神会地笑,而处于话题中心的阮绥音却始终只是看着傅斯舟。   即便畏惧、憎恶顾崇,阮绥音却不得不承认顾崇是独具慧眼的,因为早在傅斯舟还只是个冷门替补的时候,他便一眼在众多候选人中看中了傅斯舟。   傅斯舟微扬着唇角神情淡然。大概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阮绥音想。   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风范,只消一眼,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将是最后的赢家。   只不过现在,他披荆斩棘、冲锋陷阵,是在为自己而争、为自己而斗。   他是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救阮绥音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大将军。   傅斯舟原以为阮绥音已经在家睡了一整个下午,可回家的路上他又靠在傅斯舟肩头睡着了。   ——准确地说,是傅斯舟见他犯困,脑袋点个不停,才坐近了些,让他靠着。   抵达新月大厦,傅斯舟没叫醒阮绥音,只是抱他下了车,进家门放到了他房间的床上,要起身离开时,阮绥音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陪我…”阮绥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巴巴望着他,像一只叼住主人衣角不松口的小狐狸,看似在撒娇,眼睛里却闪出狡黠的光。   傅斯舟不喜欢他这样的神情,仿佛成竹在胸,笃定傅斯舟会听命于他,按他的心意做他想要自己做的任何事。   “……我不习惯睡别人的床。”傅斯舟心一横挣开了他,拔腿就逃出他房间。   阮绥音目送他出去,随即屈起腿从床上坐起来,勾起唇角,默默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门把手被转开,傅斯舟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又走进来,脚步不再一如既往的那样不紧不慢,而是有些滞缓,仿佛明知是陷阱,却还是自投罗网地踏入这片深不可测的水域。   他房间的灯坏了。   出于怕黑,算上那个亮得能跟太阳媲美的顶灯、床头的台灯、两侧墙上的壁灯、以及飘窗上的灯带,他的房间至少有不下五个灯。   全都坏了,并且坏得相当彻底。   他紧抿的唇绷成一条直线,看上去有些严肃,但并没有狠恶的意味,更多的是一种拿阮绥音完全没办法的无可奈何,像把孩子纵宠溺爱得过了界、又自食其果的家长。   想发怒、想教训、想惩戒,但思及是自己惯出来的,他又觉得自己也不过是同谋。   而阮绥音正抱着膝盖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志得意满。   那一刻,傅斯舟仿佛已然预知到,在和阮绥音这场看上去势均力敌的棋局里,他和其他男人根本就好比那些在阮绥音手底下毫无还手之力的玻璃灯泡一样。   没一个能幸免。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斯德哥尔摩情人》,作词:林夕】 第62章 今宵的你 可怜还可悯   傅斯舟没说话,一条腿跪上床缓缓逼近阮绥音,阮绥音也十分配合地将上半身往后倾,几乎像下一秒就要被他推倒。   但傅斯舟只是拢住他肩膀与他一同躺倒,不容抗拒地将他圈入怀中。   阮绥音很坏,但傅斯舟还是想抱他。   他房间的灯光有些昏暗,但抱紧他的时候,傅斯舟的不适感被消弭了一些。   然后阮绥音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怕黑?”   傅斯舟愣怔住,这问题有些突然,也很难回答。   “——其实我有个哥哥。”最后他选择了坦诚。   “亲生的?”   “嗯。”   “他去世的那天,家里停电了。”傅斯舟说。   被诬陷强奸后,向斯醒被领养他的向家赶了出来,而傅斯舟也离开了孤儿院,靠打工赚的钱在下湾区一片很破旧的老居民区租了一间很小的单间,和向斯醒住在一起。   那天傅斯舟很晚才从打工的餐厅回到家,整栋楼都一片漆黑,而他只能靠自己的空间记忆摸黑进了家门。   “哥…?”   屋子里很静,他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摸索着走进房间。   直到他的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东西似乎挂在吊灯上,悬在半空,被他撞得一晃一晃,带动着老旧的吊灯吱呀吱呀响。   傅斯舟愣愣地伸手去摸那东西,却猝不及防摸到了鞋带和一只冰冷的脚踝。   这些年傅斯舟也没少见过尸体,死无全尸的、四分五裂的,甚至是被炸成碎片的,但没有任何一个比向斯醒那挂在吊灯上尚且完整的尸体带给他的恐惧和震撼强烈。   后来每每落入到黑暗中时,他便浑身发麻、无法动弹,总觉得只要再迈开一步,就会撞上一双没有温度的脚,那象征的不仅是死亡,更是一种抛弃。他被独自一人抛弃在这个残酷狼藉的世界,再也没人可以依靠。   就好比那一晚,他尖叫、哭喊、嘶吼,可即便惊恐万分,却始终没有逃出那间屋子。   后来傅斯舟才慢慢、慢慢明白,比起尸体,自己或许更害怕孤独。   从他怀里抬起头的阮绥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襟。   对上阮绥音的目光时,傅斯舟心跳停滞了一瞬。   傅斯舟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以这样的眼神凝视过了。向斯醒死之后,他给自己修葺了一套固若金汤的盔甲,别人眼中的他总是那么强大、那么令人生畏,没有软肋也没有伤痛,而他也不想要别人的怜悯同情,不想再变回曾经那个任人践踏的孩子。   他眸光微微颤动着,里面的情绪难以言喻,傅斯舟每每见他这种眼神,大都是他在舞台上唱那些哀哀戚戚的悲歌的时候,只不过这次不是为那些震动人心的歌词和旋律,而是为傅斯舟。   那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只是一种切身的疼痛,他只是无法克制地为傅斯舟感到心痛,甚至情不自禁地落泪,让傅斯舟也红了眼眶。   时至今日,傅斯舟已经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件事,却没想到还有人会真情实感地为他而流泪。   即便阮绥音自己有过的伤痛并不比他少。   “别哭。”最后反倒是傅斯舟安慰起了他。   阮绥音只是很难过。   说不上来,或许一直以来傅斯舟外露的都是那副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模样,因此在某一刻,突然看到他脆弱一面的阮绥音萌生了难言的感情。   就像一只自己也飘飘摇摇的孤鸟,看到折翼落难的鹰时出于同病相怜的情感而扑上去,将他揽进自己弱小的羽翼之下。   阮绥音紧紧箍着他的腰,眼泪浸湿了他胸口的衣料,温热的,几乎要热暖他覆冰的心脏。   阮绥音是那么慢慢融化他的。   一开始,他引诱傅斯舟揭开他的伤疤、感知他的疼痛。   后来,他流尽自己的眼泪和鲜血,将傅斯舟拉进他的水域,慢慢沉溺。   最后,他让傅斯舟无法抑制地向他袒露自己的脆弱、卸下所有的防备,变得不堪一击,只能任他把持。   后来傅斯舟才知道,这是他一贯擅用的笼络人心的手法。   而自己从来都不是他的例外。   “辛苦辛苦,大家喝点水吧!”陈帆拿出几瓶水递给帮他整理并将十几箱信搬到地下停车场的公司员工,抹了把汗,“去年也这么多吗?”   “今年比去年多了几倍!”   “还好粉丝都懂事不送礼物,不然得叫个货车来拉!”   阮绥音不收礼物,粉丝们只能把生日的祝福都寄托给一张张薄薄的信纸,雪片一样飞往水星娱乐,江北区中心的悬浮大屏也十分应景地投映了阮绥音前阵子为Van美妆支线拍摄的秋季新品大片。   粉丝都很希望阮绥音能举办生日见面会,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阮绥音是顶流歌星,但更是顾家小少爷和首长夫人,他的生日这天自然是要举行隆重的晚宴,而那样的晚宴并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   生日宴当天傅斯舟没去军团,只是等着阮绥音起床,陈帆和保镖也在下午两点时来到了新月大厦,要拍摄阮绥音的生日vlog。   “傅首长也可以出镜吗?”陈帆将怀里装信的箱子放进房间,礼貌地问傅斯舟。   “可以。”傅斯舟说,瞥了眼他们挪进来的十几个箱子,“似乎要另开一个房间了。”   “是啊…”陈帆苦笑着擦擦汗,“有时候真怀疑Mercury真的能看完这么多信吗?”   傅斯舟顿了顿:“他会看完的。”   话音未落,阮绥音的房间门被打开了,阮绥音走出来,身上是一套深蓝色的提花西服,繁复精致,却衬得今天的他格外萎靡。   他只化了淡妆,长发披散着,拖着脚步走过来时嘴角快要拉到地上,眉眼也低垂,一副现在就去死也可以的样子,让半张着嘴的陈帆硬生生将一句呼之欲出的“生日快乐”咽了回去。   傅斯舟可以理解他。毕竟今晚的生日宴会有许多他不想见的人到场,更别提他还必须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   “Mercury…”陈帆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阮绥音,“这是Van送来的…”   阮绥音有些呆,一直没伸手接,傅斯舟便接了过来,将里面坠着一颗蓝宝石的满钻颈环,替阮绥音戴上。   “稍等,我就从这里开始录吧。”陈帆举起手机,镜头对准阮绥音的那一瞬间,他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十分温柔的笑颜。   已经习以为常的陈帆也很快进入了状态:“唐伽鹤老师为我们Mercury设计的生日定制实在是太漂亮啦,Mercury喜欢吗?”   “当然喜欢呀。”阮绥音抬手摸了摸颈间的吊坠,“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真的很感谢Van和唐伽鹤老师一直以来给我的偏爱,我好喜欢这件礼物,它和它的名字一样美。”   “可以问问傅首长给Mercury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吗?”陈帆将镜头转向搂着阮绥音的傅斯舟。   阮绥音弯起眼睛看向傅斯舟,傅斯舟停顿了一下,道:“这个保密。”   傅斯舟这么热衷于在镜头下装恩爱的人今天竟然这么低调,阮绥音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   “啊…虽然很好奇,但既然傅首长说要保密,那就没办法啦…”陈帆在画外音里说。   “对了Mercury,这是段总托我带给你的礼物。”陈帆又递过来一个礼盒,“他说晚上的生日宴他就不到场了。”   阮绥音接过来,在镜头下拆开。   是一条蓝色的缎面发带,白钻、蓝钻、蔷薇辉红钻和金丝雀黄钻细碎地镶在上面,勾连成璀璨的星系。   “果然今年也是发带啊…”陈帆干笑了两声,“跟今天的衣服还蛮搭诶,段总是早就知道Mercury今天要穿什么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看起来今天这条发带是非戴不可了。傅斯舟一边怀疑着陈帆是不是拿了段奕明的什么好处,一边极其不情愿地从阮绥音手中拿过发带,站到他身后:“我帮你。”   冰凉的发丝像缎线一般在指间流淌时,傅斯舟想起那个爆料人说:段奕明非常迷恋阮绥音这头长发。   每年都是发带,段奕明送礼物的风格和他这个人一样,没半点新意。傅斯舟暗自腹诽着。   “谢谢,我很喜欢。”阮绥音对着镜头笑道。   “那现在我们就要出发去生日宴现场啦。”陈帆在画外音里说道,随即结束了这一部分的录制。   镜头拉开,阮绥音的笑立刻垮了下来,也不顾陈帆和保镖还在旁边便侧身环住了傅斯舟的腰,脑袋闷在他怀里:“我不想去…”   “我知道。”傅斯舟顺了顺他脊背。   但现在的他还没办法说出:“如果不想去,就别去了。”   所以他只能安慰:“我陪你。”   阮绥音没说什么,只是抱了他一会儿,随即转身去接其他礼物去了。   傅斯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了眼阮绥音,随即往外走到了露台花园才接起电话:“恩息。”   “傅首长。”那头传来男招待苏恩息的声音。   “什么事。”傅斯舟问。   “是这样的,”苏恩息顿了顿,“之前一直没告诉您,您托我去查事情的那晚,我在会所碰到夫人了。”   “会所?”傅斯舟蹙眉,转头看向客厅里几乎要被那些礼物和信件淹没的阮绥音。   “——希望您能谅解我之前没有告诉您这件事,您知道的,我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我明白。”   “只是前两天才从江裴知评议员那里得知您让夫人重回信鸽汇演的计划,我想我当时拍的视频或许对您有用…今天正好是夫人的生日,就当是我送给夫人的生日礼物吧。”   挂了电话,傅斯舟很快点开他发过来的视频。   【如果他知道你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贱种,还会像现在一样守在你身边为你保驾护航、给你出谋划策么?】   徐可阳的声音在傅斯舟听来分外刺耳。   【别说你见不得人的身世,如果他看到那些照片…又会怎么想?】   傅斯舟无暇去思考他说的“照片”指的是什么,只是放下手机走进客厅。   “怎么了?”阮绥音抱着顾闻景送来的一捧过分巨大的蓝色玫瑰,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不知为何,一转眼他就变了个人似的,刚刚还柔声细语,现在脸上就满是戾色,尽管望向自己时他努力舒展了自己紧拧的眉头,但还是掩不住眼底几乎要将一个人活活撕碎的阴冷气息。   “没事。”傅斯舟揽住他肩膀,问他,“今晚徐可阳会来。”   “…嗯。”阮绥音微抿起唇。   傅斯舟颔首:“我考虑过了,觉得这是个很合适的日子。”   “——今晚就该是他的死期。”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等》,作词:郑国江】 第63章 到最尾 决定盲目爱你   抵达生日宴所在的月沼庄园时,门口已经被拦下了不少正在实时播送到场宾客的记者。   “沈家和塞城陆总也来了。”林森说。   “陆总要来我是知道的,我还有点事想和他谈谈。”傅斯舟说。   “之前他撤资汇演,是你…”阮绥音看向傅斯舟。   “是我。”傅斯舟耸耸肩,“既然主办方要把你从参演名单里踢出去,那投资商自然也得跑两个,这点排面总得给足你,实际上,现在汇演的资金状况很不好。”   “不过你放心,之后重新宣布你要参演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注资的。”   陈帆默默坐在前排听着,听上去傅斯舟对阮绥音最终仍能站上汇演舞台这件事相当笃定。   下车后,还没等傅斯舟抬手揽住阮绥音,他就先挽住了傅斯舟的手臂,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没事的。”傅斯舟开口,手掌覆住他的手。   踏进宴会厅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地聚焦向今晚的主角,那些目光里有爱慕、有艳羡、有觊觎、也有恶意。   阮绥音的几个高中同学扎着堆站在一起,傅斯舟扫了一眼,徐可阳和谢瑜站在一起,正端着酒杯和身旁的一个长发女生说些什么。   傅斯舟在查当年那起案件时查到过这个女生,她叫李思思,在仰辰中学就读时,她曾在一天晚上被拖进暗巷脱光了衣服拍了私密照片传到网上,还被一支圆珠笔贯穿了手掌,而案犯至今都没能被抓到。   他们看向阮绥音的目光让傅斯舟不舒服,像围追堵截耍弄一只弱小白兔的狼群,丝毫不掩饰目光中戏弄的戏谑和高高在上的鄙夷。   顾闻景和高泽琛以及议员江裴知站在一起,见到傅斯舟,高泽琛和江裴知都远远和他打招呼,并走上前来祝阮绥音生日快乐,而顾闻景则是明目张胆地从傅斯舟怀里揽过阮绥音的肩膀。   与傅斯舟一样,他没有说生日快乐,只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早点结束也没关系。”   他把“我知道”三个字咬得很重,并且有意无意地淡淡瞥了傅斯舟一眼,仿佛在向傅斯舟炫耀,自己比他更了解阮绥音得多。   傅斯舟不屑搭理他,只是圈着阮绥音的腰不松手。   “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阮绥音弯弯眼睛,插了顾闻景一记软刀子,仿佛也在提醒他,别忘了对自己有过的冷漠和置之不理,更别忘了在以后成倍地偿还自己。   从十二岁开始,阮绥音过的就是别人的生日了。   他至今仍记得自己来到顾家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初初来到顾家时,徐可阳对他的态度相当恶劣,打骂羞辱他不过是家常便饭,但在那年生日前一个月,徐可阳对他的态度却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以后我们就好好相处吧。”   彼时徐可阳牵着他的手,甜甜笑着说:“我想明白了,就算再怎么闹,小望也不可能会回来了…”   “你长得这么像小望,或许就是他希望你能代替他来陪我。”   战战兢兢的阮绥音轻易被他那副纯然无害的面孔欺骗,将那些话当了真。   那一个月对阮绥音来说梦幻得不像现实,因为他人生中第一次拥有了那么多的“朋友”,他们围绕在他身边,一起分享着零食抱怨老师的作业太难,一起在放学后从街头逛到街尾。   即便他们会嘲笑阮绥音把奢侈品牌的发音念错,吃饭时拿起漱口水就喝,也会动不动使唤阮绥音帮他们写作业、买东西,还会嫌弃阮绥音替他们捡球的速度太慢,但那时的阮绥音觉得,朋友之间原本就是应该迁就付出的。   至少当他们说要给阮绥音一个生日惊喜的时候,阮绥音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可是当他被蒙上眼睛领进黑暗的房间时,等着他的却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而是头顶泼洒下来的一盆猪血。   阮绥音曾经花了非常长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值得他们大费周章弄来了那么多的新鲜猪血,就像他们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做这么大的一个局,压着心底的厌恶陪他一起演这场戏,只为了在这天让他从云端摔到谷底,那么深刻地体会一场残酷的欺骗。   自己究竟有多深的罪孽才理应得到这样的对待呢,他总是那么想。   直到傅斯舟告诉他:人不是一定要犯错才会经历苦难。   直到傅斯舟教会他:不要再逆来顺受,要拿起武器反抗。   今天这场合对阮绥音而言恐怕是噩梦中会出现的场景了,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一个不落站在这里,而他还不得不做着面上功夫逢迎。   傅斯舟忍不住转头看向他,却刚好对上他不知从何时起凝望着自己的目光。   “怎么了?”傅斯舟问。   阮绥音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道:“今年终于有人陪我过生日了。”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孤立无援地面对那些笼罩在他心头的庞大阴影。   傅斯舟看着他:“以后也会陪你。”   这世上没什么关系要比利益共同体更加牢固,他已经做好了和阮绥音共度余生的打算。   “你保证吗?”傅斯舟没想到阮绥音会这样问。   但他还是没怎么犹豫便回答:“我保证。”   看见陆氏集团总裁陆明烨时,傅斯舟拍了拍正在和高泽琛谈论那部电影的阮绥音:“我过去一下。”   阮绥音点点头。   “他也是为你参加汇演的事奔走了不少。”高泽琛说,“就连沈家的门他都登过两次了。”   “……这些他没跟我说。”阮绥音看向傅斯舟的背影。   “他不想让你烦心太多。”高泽琛说,“你嘛,就好好写歌,然后和我一起拍好电影就可以了!季导可是对这部电影很有信心!”   阮绥音有些无奈地笑:“希望我别拖你们进度。”   “别担心!我们知道你是第一次拍戏,会仔细指导你的!”   话音未落,阮绥音耳畔突然响起徐可阳那总能让他浑身发毛的声音:“绥音——”   “阿琛,高军团长正找你呢。”徐可阳笑嘻嘻走过来,对高泽琛说。   “啊…噢…”高泽琛有些犹疑,但见傅斯舟就在不远处,便转头去找父亲了。   徐可阳目送他走远,挽起阮绥音的手臂,阮绥音却立刻抽出了手,冷着脸不说话。   “别那么紧张嘛,我只是…”徐可阳笑笑,“有生日礼物要送给你…”   阮绥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举起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张洛城祈明孤儿院的大合照,而他站在照片角落的阴影里,恐怖的胎记张牙舞爪地布满整张脸。   阮绥音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他已经不知自己能说什么,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他只知道,徐可阳已经正式向他宣战,而他不会再退缩半步。   “怎么,吓得都不知道怎么求饶了是么。”   阮绥音不是没有对徐可阳求饶过,但徐可阳从没有因为他的求饶而放过他。   所以即便他怕得要命,也不会再说出任何示弱的话。   “……该求饶的人是你。”阮绥音有些无力地开口,“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和傅斯舟分享,随你…但别忘了——”   “——你会死在我手上,徐可阳。”   “我保证你会死在我手上。”   他说的话轻飘飘的,在徐可阳听来却像极了自己初初开始学小提琴时,那仿佛噩梦一般枯涩的拉锯声,一下下撕在心上,让他又气又恨、颤抖着手点开和傅斯舟的对话框,勾选了图片发送。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的傅斯舟。   他盯着手机看了片刻,随即抬起头,与阮绥音对上了目光。   阮绥音面无表情,涌动的眸光却颤抖不止,翻腾起潮水般的恐惧和胆怯,让傅斯舟想起了高泽琛家养着的两只猫。   一只是刚出生不久就被高泽琛的母亲买回家来的伊斯梅亚豹猫,纯血的名贵品种,仗着高夫人的宠爱,在高家横行霸道,就连高泽琛都不敢招惹。   傅斯舟每每见它,它总是趾高气扬,迈着高贵的猫步目中无人,一顿吃着比普通人一周伙食费还要贵一些的猫食却还挑嘴,隔三岔五就要弄碎个茶盏餐碟,稍有不顺意一爪子就得挥过来。   而另一只是高泽琛在剧组拍戏时偶遇的流浪猫。高泽琛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脖子上还挂着项圈,浑身脏兮兮,拖着一条病腿险些饿死在街头,一看就知道是主人不舍得花钱治病或是嫌弃它残缺便狠心抛弃。   高泽琛把它带回家,给它治好了病、养得皮毛顺滑。傅斯舟常见它,它喜欢安安静静地睡在角落,任那只豹猫怎么挑衅拨弄它也逆来顺受,它从不挑食,给什么就吃什么,更从不挠人,就算玩闹间弄疼它了,压到它尾巴了,它至多也只是喵喵叫两声,连牙都不会呲一下。   如果无意碰倒了杯子、玩闹间不留神挠了高泽琛手臂一道小划痕,它就会战战兢兢地躲起来,生怕有人将它揪出来扔出家门,让它再流落街头、再任那些流浪猫狗欺凌、再飘飘摇摇无处可依。   那种时候,它那双漂亮的蓝色玻璃眼透出的目光与此刻的阮绥音简直别无二致。   然后傅斯舟微微扬起唇角,平静地看着他,露出了个轻柔宽慰的笑,没有嘲讽、没有鄙夷、没有嫌恶,那足够温暖却不灼烫的目光仿佛在对他说:别怕。   不论你有什么样的隐秘和残缺,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会遗弃你。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作者有话说】   【陈僖仪《蜚蜚》,作词:火火】 第64章 你叫我最快乐你也叫我最心痛   “可、可阳……”一旁的女生突然开口,盯着手机打了个结巴,“你、你快看这个……”   “搞什么?一惊一乍的。“徐可阳不耐地偏头看过去,看清上面的画面时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在化妆间和阮绥音争吵时不知怎么被拍了视频,不仅录下了他给阮绥音的一耳光,视频还过分恰好地停在了他朝着阮绥音举起眉刀的那一刻。   而匿名发帖人自称是一个节目组工作人员,实在看不过眼才偷偷录了视频发出来,想让大家看到徐可阳对阮绥音已经持续已久的恶行。   视频发出不到几分钟就过了万转,立刻被推上了热搜第一,在国外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就连此时此刻,宴会场内的不少人都看到了消息,将探询的目光投向徐可阳。   “什么……”徐可阳握紧手机,抬头看向阮绥音时,傅斯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阮绥音身后,抬手搂住他肩膀。   “也不是不可以再宽限你几天好日子。”傅斯舟冷冷看向徐可阳,狠戾的目光仿佛一柄涂抹了剧毒的利箭,直直刺向他,“但我等不及了,徐可阳。”   “傅斯舟——!!”徐可阳气得声线都发抖,怒瞪着他,“你知不知道阮绥音根本就不是——”   “他根本就不是顾望景,不是众星捧月的富家少爷,只是个任你们欺辱霸凌的可怜孤儿,是吗?”傅斯舟冷笑,“你是不是以为,知道了这些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让他继续像以前一样任由你们踩在脚下。”   徐可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阮绥音也有些惊诧地看向傅斯舟,他的话音好像突然变得很远,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而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让阮绥音感到那么熟悉,却又显得那么不切实际。   “徐可阳,你最蠢的地方,就是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和你一样恃强凌弱。”傅斯舟说。   徐可阳愣怔半晌,突然笑了一声,又后退了一步,仿佛看到了什么荒唐到了极点、因而显得分外惊悚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第一个。   傅斯舟并不是第一个。   徐可阳至今仍记得高中时的那个午后。   来到顾家之后,阮绥音得以在最好的医生手下借助当时阿斯兰德的新技术去除了脸上的胎记,但也留下了不可逆的后遗症——他再也不能见阳光,否则术后脆弱至极的皮肤轻则发红发痒,重则溃烂、流脓,并且这样的症状会持续至少半个月。   而某个日光灼烈的夏日午后,徐可阳在一节体育课上将阮绥音揪到了烈日曝晒的操场上。   所有人都以为徐可阳是在全国小提琴大赛半决赛中被淘汰,心情极差才想借阮绥音发泄,但只有徐可阳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徐可阳对顾闻景的喜欢贯穿于整个年少时代,又一直延续到如今。   许是爱屋及乌,第一次被顾望景邀请到顾家大宅,第一次见到顾闻景时,徐可阳对顾望景的爱仿佛被瞬间复制了一份,不可自拔地投入到顾闻景身上。   “哥哥!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可阳,漂亮吧!”顾望景牵着徐可阳的手蹦蹦跳跳到正在回廊檐下看书的顾闻景身前,兴奋道。   “漂亮。”顾闻景轻轻刮了下顾望景的名字,“但没小望漂亮。”   他又转向徐可阳,礼貌地说:“你好。”   而一贯自视甚高的徐可阳第一次在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面前有些腼腆地微微垂了脑袋,打了个结巴:“哥、哥哥好…”   “以后常来玩。”   顾家和徐家素来交好,徐可阳曾经以为自己和顾闻景会是从青梅竹马走到佳偶天成的一对,却没想到这个原本就虚妄的梦跟着顾望景的死一起被打碎,像被蚊蝇撞破的平静水面。   尽管顾闻景已经竭力掩饰自己对阮绥音的感情,但在顾闻景身边守候了这么多年的徐可阳仍然能够十分敏锐地感知到,顾闻景、那个总是对所有人都冷淡疏离的顾闻景,对阮绥音是特别的。   他看阮绥音的眼神让徐可阳瞬间明白,他对自己的温和照顾从来都只是出于对顾望景朋友的礼貌。   而那也让徐可阳对阮绥音本就深沉的恨意膨胀到了极致。   一个顶着虚假美貌的低贱野种,凭什么能顶替顾望景的位置,还能得到顾闻景的青睐呢。   嫉妒就像一种无解的毒,迅速将徐可阳侵蚀,而不愿承认自己会产生嫉妒这种可笑的情绪的徐可阳又被催化出了足以将他吞噬的愤怒和恨。   因此在那天下午,他将阮绥音死死按在烈日当空的操场上,任由灼烫烈火一般的日光烧在他身上,烧在他那美丽却脆弱的脸上。   “不要、不要…!!”阮绥音拼命挣扎着,“求求你放开我…”   而徐可阳对他的求饶置若罔闻,甚至愈加兴奋,直到那个人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   “你们在干什么!!”他毫无顾忌冲上来,将阮绥音护在自己身后。   愚蠢。那是徐可阳对向斯醒的第一印象。   作为一个出身福利院的孤儿,尽管得以幸运地被普通家庭领养,但要进入仰辰,向斯醒只能顶着一个领助学金的贫困生身份,毫无疑问是学校中受尽白眼的最底那一阶层。   而就是这么一个自身都难保的弱者,却在所有人都选择了冷眼旁观的时候站了出来,从他们手下保护了阮绥音。   “不论你是谁,父母又是谁,都不能对同学做这样的事情!!”   他是那么的秉公任直、义正辞严地站在阮绥音身前教训徐可阳,像一个只有影视作品中才会出现的、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但当童话走进现实,一切就显得格外滑稽。   在这个世界,不自量力的勇敢和正直只是一种愚蠢。   不愧是亲兄弟。徐可阳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眼前的傅斯舟。   他与向斯醒的长相并说不上相似,但那一刻,他们眼里几乎别无二致的眼神让徐可阳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如果向斯醒还能从土里爬出来、起死回生的话,大概就是眼前的傅斯舟这副样子。   狂妄、愚蠢、不自量力。   “你急什么。”徐可阳盯着傅斯舟,终于艰难地开口,“下一个就是你。”   “——趁早准备好退出公选的致歉声明吧。”   “恐怕在那之前…”傅斯舟笑笑,“你得先写好退出娱乐圈的声明了。”   徐可阳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本想转身离开,撇过头时却对上了顾闻景的目光。   冷若冰霜,几乎要将徐可阳四肢都冻得无法动弹,刺骨的寒霜刺楞楞扎进徐可阳每一根血管、经络,直插心脏。   徐可阳避开了他的目光,逃也似的在几个跟班的尾随下离开了宴会厅。   谢瑜在不远处看着傅斯舟臂弯里的阮绥音:“越来越有意思了。”   “真是蠢得要命。”一旁的沈家二少爷沈嘉英嗤笑道,“这下徐家可是要被他捅出个大窟窿了。”   “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么。”沈家大少爷沈嘉兰端起酒杯斜睨他一眼,“如果舆论要追溯到高中时代,霸凌阮绥音也有你不小的份。”   闻言,沈嘉英脸上的笑敛了敛,眼里显出不甘的怒意,却又不敢发作。   “你一个狐狸精生出来的贱种,也敢仗着沈家的势在外面胡作非为,要是连累了沈家,给我脸上抹了黑,你就死定了。”沈嘉兰啜了口酒,话音淡淡的,居高临下的目光却威势十足,“——我迟早让你跟那个狐狸精打包滚出沈家。”   沈嘉英咽了口唾沫,攥紧的拳头几乎嵌破手心也没胆量驳他半句。   傅斯舟和阮绥音从表面平静、实际上已经在窃窃私语中一片纷乱的生日宴会场离开,被傅斯舟牵着走的阮绥音还有些发懵,在车上又不好当着司机和林森说,一直回到新月大厦,在停车场下了车,阮绥音才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   “……嗯。”傅斯舟应声,“抱歉。”   阮绥音没有问他是怎么得知的,只是问:“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戳破你的身世,和你离婚、撇清关系,对吗。”傅斯舟打断了他。   阮绥音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没理由那么做。”傅斯舟说,“或许很多人都觉得,和你结婚,我图的是顾家的势,但实际上——。”   阮绥音抬眼看向他。   “你的舆论影响力,你的国民度,你和财团牵连的命脉。”傅斯舟说,“这些远比什么顾家要有价值得多。”   说不上来,傅斯舟明明是在褒扬他,阮绥音却只觉得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冷酷至极。   就像在衡量一件商品的价值,他精打细算,以最合适的价格将利益最大化,自然不会轻易弃置。   而除此之外,这坚定的支援帮扶从不涉及任何感情。   但讽刺的是,听到傅斯舟这些话时,阮绥音始终高悬的心终于稳稳落了下来。   即便这关系只靠利益维持,至少现在,傅斯舟不会离开他。   他不介意榨干自己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换作将傅斯舟拴在自己左右的锁链。   走出电梯时,傅斯舟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后。   “对了。”傅斯舟适时开口,“尽管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但大家都送了礼物,所以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阮绥音纳闷着他怎么在这种时候说什么礼物的事,他却没了后话,阮绥音也没多问,只是走到家门口,输了密码,门锁却传出了错误提示音。   以为自己按错了,阮绥音又输了一遍顾望景的生日,却仍然提示密码错误。   “你改了密码?”阮绥音转头问傅斯舟。   “密码是你的生日。”傅斯舟说,“——你真正的生日。”   阮绥音愣怔住,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傅斯舟抬手,在门锁上输入了“0605”,拉开了房门。   他在顾望景的生日这天,送给阮绥音的礼物就是还给他属于他自己的生日。   “从此以后,你在我这里只是阮绥音。”傅斯舟说。   是被父母狠心抛弃却仍然顽强长大的阮绥音,是不幸在出生时就被打上了不那么好看的印记也得以破茧成蝶的阮绥音,也是拥有一副被上帝吻过的嗓音,敏感又脆弱、还有一点点坏的阮绥音。   “不是顾望景,不是顾家小少爷。”傅斯舟揽住他的肩膀走进他们的家,垂眸看向凝住眼泪的他。   “——我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抱拥这分钟》,作词:潘源良】 第65章 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 怎配有心事   阮绥音其实羡慕过很多很多的人。   路边被父母抱在怀里、手执棒棒糖的男孩;学校里天生丽质、凭一张漂亮脸蛋而被大家喜爱的同学;生性阳光开朗、与身边所有人都能愉快相处的孩子。   而来到顾家,顶替顾望景的身份、也在顾望景留下的一些细微碎片中拼凑出他生前模样的阮绥音,第一次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端嫉妒心理。   漂亮、阳光、善良、温柔,仿佛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顾望景,他的存在就像一个梦,一个阮绥音想做都不敢做的梦。   彼时阮绥音理所当然地住进了顾望景的房间,但他羡慕的却不是顾望景那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衣帽间,也不是房间里那扇往外看出去就能看见一树紫藤萝的大落地窗,更不是那些殷勤围绕在身边的佣人。   他只是羡慕全家福里的顾望景能被哥哥和父母搂在怀里,就连神情一向严肃沉着的顾崇都轻搭着他的肩温和笑着。   他羡慕顾望景抽屉里认真收藏的许多节日贺卡、生日来信、甚至是青涩的情书。   他羡慕顾望景从出生开始就被爱包围着长大,有选择的权利,有犯错误的机会,有任性的资格。   因而即便他与顾望景皮相相似,散发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顾望景有那种被爱意浸泡出来而顺其自然辐散的娇矜纯真,而他只有阴沉污糟的暗色萦绕周身。   为什么自己没能作为这样的孩子出生呢,阮绥音总会问自己,没结果。   即便是那么不幸地惨死街头,但能拥有那十二年的爱,好像也已经足够值得。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成为顾望景。扮演顾望景的那些年,他不只是在骗阮薇、骗所有人,更是在骗自己。   有些时刻,大概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   但此时此刻,在傅斯舟面前,他却只想做回阮绥音。   “我喜欢这个礼物……”他有些突然地扑到傅斯舟怀里,又攀住他肩膀,傅斯舟下意识抬臂回抱住他时,他便顺势将嘴唇抵上傅斯舟颈侧,又经由下颌吻到他唇角,最后轻轻碰了碰他下唇:“我喜欢你……”   阮绥音说完,随即松开了他,正要退开时,又被傅斯舟一把摁进怀里:“是吗?”   阮绥音愣了一下,傅斯舟又攥住他发尾,俯视着他不冷不热道:“你对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   “你很在意?”阮绥音眨眨眼,又凑近了他的脸一些。   傅斯舟故作轻松地扭扭脖子:“如果好奇算在意的话。”   阮绥音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半信半疑,傅斯舟避开了他的目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你猜猜呢。”   傅斯舟冷笑,他脑中霎时闪过了许多人,段奕明、顾闻景、保镖、甚至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丙。   “还用猜么。”傅斯舟说。   “你大概猜错了。”阮绥音扯起唇角,笑得有些发涩。   傅斯舟微微蹙起眉,一种微妙的感觉蓦地涌上心头。   “一个人。”阮绥音看着他,“在你之前,我只对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他是在我被徐可阳霸凌的时候,唯一一个站出来保护我的人。”阮绥音又自顾自道:“当然了,不是什么白马王子,不是什么天降超人,只是个领助学金的贫困生,而已。”   傅斯舟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就像是在推理小说里,逐个清开那些个充当障眼法的无名小卒,揪出了那个之前从未料想过的真正幕后黑手时所产生的“原来如此”的感觉,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应当。   其实真凶一直就在他眼前,可他从未察觉。   而如今得以窥见真相,他才发现一切其实都早已有迹可循。   “是情书诶!!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彼时傅斯舟在向斯醒的书包里捡出来一个蓝色的信封,上面写满了诚恳真挚的感激话语和情意绵绵的衷心告白。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是个…会魔法的人。”那时傅斯舟没能读懂向斯醒眼里难以言喻的悲伤,“——能让人和他情感共通的魔法。”   原来,阮绥音一早就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见傅斯舟始终不说话,阮绥音自嘲地笑笑:“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觉得这种人的存在很不可思议吧。”   傅斯舟仍然沉默着,低垂的睫毛在眼下坠出一片阴影,显得落寞。   他突然发现阮绥音是个相当残忍的人。   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他很少大发雷霆,甚至连说话也不会大声一点,更极少说出什么中伤别人的恶言恶语,或是对人暴力相向。   他只是顶着一副柔若无骨的面孔,用最平淡的语气和最悦耳的嗓音,说出最直戳人心的控诉,就像一把把软刀子,让人浑然不觉间便被捅个鲜血淋漓。   【像你这样的人】   阮绥音这轻飘飘的话一遍又一遍反复回响在脑海里,让傅斯舟不由地想问——我是怎样的人?   一个利益至上、冷心冷情的人?   一个不可能会在那时站出来保护你的人?   一个跟我的亲哥哥毫无可比性的人…?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问。   “啊…没错。”傅斯舟撇过头,微红的眼睛隐没在阴影之下,“自身都难保、还有闲情站出来保护别人…”   “在我看来不止是不可思议。”   “——还很愚蠢可笑。”   意料之中。阮绥音扯扯唇角。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傅斯舟的异样,只是喉咙哽了哽,有些凝噎:“但至少,在孤立无援的那个时候,他就是我的英雄。”   “——闪闪发光的那一种。”   阮绥音的世界里好像从来没有太阳。   他的天空是黑暗、是雾霭,是阴沉沉的伞面。   而阳光从来不曾照进他的世界,就像上帝不会眷顾一个生来就带了瑕疵的失败品。   可是,在向斯醒站在他身前,义无反顾护住他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太阳。   因为向斯醒就是他的世界。   即便他的人生几乎由各种各样的不幸拼凑而成,即便他是个被上帝抛弃的瑕疵品,即便他活着的大部分时间都痛苦万分——但至少遇到向斯醒时,他曾经短暂地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可遇到向斯醒,似乎也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运气,因此向斯醒走后,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混沌。   尽管站在舞台上时,台下粉丝挥舞荧光棒勾连的涌动灯海让他仿佛被爱意包围。   尽管很多人都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却都在不约而同做着伤害他的事。   尽管他如今似乎拥有了一切,可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向斯醒一样。   或许不自量力、或许愚蠢可笑,但至少,他一直那么坚定勇敢、无私无畏地守护在自己左右。没人能比拟。   “那之后呢。”傅斯舟咬咬牙,稳住声线问,“他得到什么下场了呢。”   阮绥音沉吟良久,不忍地垂了头,轻声说:“……死了。”   “我就知道——”傅斯舟笑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阮绥音眼睫颤了颤。   “你说,走向死亡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傅斯舟抬手,虎口轻轻掐住阮绥音下颌,迫使他抬起头直视自己。   “他会不会也在后悔,自己为了那点虚无的善良和正义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傅斯舟垂眸看向他的眼光满是嘲讽。   阮绥音愣愣摇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如果再来一次,他又会不会选择冷眼旁观,而不是做一只引火上身的出头鸟呢。”   “别说了…”阮绥音下意识后撤了一步,仿佛不愿面对傅斯舟这些话背后隐匿的事实。   “你又有没有想过,他或许也有家人、有朋友,可他为了你义无反顾,却只留给其他人永远无法抹平的伤疤——”傅斯舟收紧了手,牢牢箍着他,没给他逃避的机会,“你有没有想过??!”   “我不想听…”阮绥音有些惊惶地挣扎着,而根本不知自己在因何而恼羞成怒的傅斯舟却仍然不依不饶。   “难道比起一个冷酷的活人,你更想要一个善良的死人吗…?”   “别说了!!”阮绥音猛一把推开了他,没能推动他,只是自己踉跄了一步重重撞到了门板上,被门把手硌得后腰生疼。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泪流满面,却无法分辨那眼泪究竟是出于生理性或是情绪性。   被自卑和惭愧冲昏了头脑的傅斯舟猛然被惊醒,迈了一步想去扶他,他却噙着眼泪缩到了墙角。   “我只是想要一个不计条件、不求回报去爱我的人…”阮绥音哽咽道,“这很过分吗…?”   傅斯舟动了动嘴唇:“我不是…”   “是不是我真的不配被爱,傅斯舟…?”阮绥音根本无法再听进去他的任何一句话,“你可以不爱我,可是为什么还要贬低我已经失去的爱…?”   “我有那么不堪吗???”   “对不起。”傅斯舟很快道歉,“是我说得——”   “不要道歉。”阮绥音打断了他,“我最讨厌别人的道歉,所以拜托你不要道歉,不要让我更讨厌你…”   傅斯舟沉默了,除了道歉之外,他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只是很快捕捉到了阮绥音话里的“更”字。   “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最后一刻,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了,就算重来一次,他不会再做那只出头鸟了……”阮绥音凌乱发丝间发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可从最初、他愿意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远远胜过了你、你们这些人…不——”   阮绥音话音没有什么起伏,只是过分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个故事。   却让傅斯舟再也无法平静。   “拿你们和他相提并论,对他而言…”阮绥音抬手抹了把眼泪,颤抖的眸光都被冬日霜雪一般冰冻的空气滤冷。   “——根本就是一种侮辱。”   【作者有话说】   【张敬轩《春秋》,作词:林夕】 第66章 红眼睛 幽幽地看着这孤城   “不许抽,顾望景。”   阮绥音有些迷茫地抬眼,面前这张面孔有些模糊,他擦了擦眼睛,努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那已经快要湮灭在自己记忆中的脸庞,上面却始终像笼了一层薄雾,只有依稀的轮廓,看不分明。   那人伸手过来,夺走了他手里的烟。   “和你有什么关系。”阮绥音听见自己说。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修长的手指拨过他耳畔被剪得一团乱的碎发:“你的头发…?”   阮绥音冷冷拨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又是徐可阳?”   阮绥音不耐地撇过头:“别管我了好不好,向斯醒??”   “——好啊。”   对方很快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意识到眼前场景与记忆偏差的阮绥音却愣了一下,有些惊诧地看向他。   视线终于变得清晰了,这一次阮绥音看见他苍白的面孔上不再是那温柔得仿佛春日微风的淡笑,而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别管你,我也不会被你连累。”向斯醒冷声道,“不会被诬陷成强奸犯,不会年纪轻轻就惨死——”   他颈间突然浮现出一道狰狞的勒痕,斑驳的青紫色淤块之上是往外翻出的皮肉,渗出鲜红的血,瞬间将他纯白的衬衫染红,刺得阮绥音眼睛生疼。   他的话音突然变得很钝重,回声始终在阮绥音耳畔久久不散,激引起胸腔的震动,让阮绥音心脏狂跳,浑身战栗不止,他想逃,却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应该死的不是我。”他突然伸手,一把掐住阮绥音的脖子,眼睛里也流出鲜血,“是你——!!!”   用那双总是将阮绥音搂在怀里温柔抚慰的手,那双总是轻轻顺过阮绥音发丝的手,那双即便遍体鳞伤也不会放开阮绥音的手。   “你这个冒名顶替的丑八怪,去死——!!”   阮绥音看着他,没再挣扎,不知为何,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身体和心灵都。   如果说他的世界里这最后一束光都要被淹没,那他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眼前的一切都被拉扯成斑驳的色块,然后一道锐利的白光蓦地刺进来,他感知到了阵阵灼痛,本能地抬手,胡乱遮挡着躲避。   最后,他突然睁开了眼,终于逃离了噩梦。   他花了些时间辨认自己所处的地方,才发现自己靠在秋千椅上睡着了。   初晨第一缕日光落到他身上,他惊魂未定地平复了半晌,才猛地站起身,躲到阴处避开阳光。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段奕明送来的药了,之前和傅斯舟一起睡的时候是不需要,而这段时间又完全忘了要吃。   而这次的噩梦和以往都不同,却可以称得上是他所做过的最恐怖的噩梦。   而比之噩梦本身,更令他感到绝望的大概是,傅斯舟的话让他突然意识到,这噩梦很有可能是与现实所契合的。   向斯醒会后悔为自己挺身而出,而重来一次,他会做出与过去截然相反的选择。   阮绥音扶着花篱缓慢挪出露台花园,走进客厅时,傅斯舟也刚好打着领带从房间里走出来,不得不面对面撞上。   傅斯舟注意到他嘴唇都没了血色,脸颊却微微发红,像轻度过敏,冷汗将发丝粘连在他颈间,就连胸口都铺开一层薄薄的水渍,神情恍惚,显得疲惫又憔悴。   阮绥音显然无意和他说早安或者打声招呼之类的,只是拖着脚步迈上台阶,甚至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要掠过他身边时,阮绥音的手突然被他一把抓住。   阮绥音似乎被吓到了,惊叫一声挣脱他往后连撤两步,喘了两口气才颤着眼问他:“你做什么??!”   仿佛自己是什么恶贯满盈的怪物似的,傅斯舟在心里自嘲。   “你是怎么了。”尽管略微有些不耐,但傅斯舟还是问。   他的状态很差,让傅斯舟不安。   “和你有什么关系。”   下意识说出这句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时,阮绥音自己都愣了一下。   “当然有关系。”傅斯舟蹙眉,又走近了一步,“你的脸…”   “什么…?”阮绥音怔住,随即惊慌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   没等傅斯舟说完,阮绥音便捂住脸忙不迭转身,要回房间照镜子,一迈开脚步腿却发软,一下子瘫倒在地。   傅斯舟上前去扶他:“你冷静一点…”   “我的脸怎么了??”阮绥音又哭了,他的脸好像突然浮起一阵炙痛,仿佛正在被灼烧,滚落的眼泪也像火上浇的油,让痛感愈发强烈。   “没有,没有…”傅斯舟连忙说,“你的脸什么都没有…”   他说的话阮绥音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眼前只有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在一遍遍讥讽他“丑八怪”。   傅斯舟想顺顺他脊背安抚他,他却突然惊声尖叫着往角落蜷缩:“别说了…别说了!!”   傅斯舟不敢再开口,只是小心翼翼伸臂拢住他,一下下理顺他的头发,像给猫咪顺毛,直到他不再抖得那么剧烈,傅斯舟才松了松他,衣襟却被他一把攥住:“向斯醒……”   傅斯舟心跳停了一下,周遭的事物仿佛被蓦地拉远,只剩眼前的阮绥音,残忍至极、却又弱质纤纤得让他不忍再发一丝脾气或是多一句苛责的阮绥音,在他的怀抱里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你真的后悔了吗…?”阮绥音泪眼朦胧地哽咽着问他,“真的吗…?”   “……没有。”最后傅斯舟只能擅作主张地替向斯醒回答,“没有后悔。”   “——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傅斯舟将阮绥音抱到房间的床上,看着他昏沉沉睡下,随即有些脱力地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很快,阮绥音睁开眼,撑着上身爬起来,冷冷望向门口,嗤笑出声。   下午三点,陈帆和保镖抵达新月大厦,接阮绥音去录制第三次公演。   录制结束后,走进化妆间,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徐可阳时,阮绥音愣了一下,很快便移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只是瞥见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蚊蝇。   直到徐可阳缓慢地起身,直直走到他身后,他才慢吞吞地抬眼,这才看见徐可阳脸上的瘀伤。   听说徐可阳的父亲徐骋这个人随了哥哥徐朔的性情,小地方出身,得了势就恨不得踩死所有危害到自己利益的人,就连对家人也毫不留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如果我是你,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阮绥音指尖绕着头发,“怎么,还想再给我一刀?”   谎话说得多了,就连自己也忘了那是谎话。说出后半句时,阮绥音甚至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仿佛那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见徐可阳不说话,阮绥音又讥讽道:“你该不会…还想上节目吧?”   视频一出,徐可阳公司的公关团队已经瘫痪,没有任何洗白的余地、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出的瑕疵,所有人都对徐可阳长期压迫、甚至暴力攻击阮绥音这件事深信不疑,而删帖删视频压热度也无济于事,这个爆炸性新闻早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整整48小时,徐可阳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推迟了所有的工作,而一些品牌甚至已经解除了和他的合作,撇清关系不说,还跟他索要了几份巨额违约金。   节目组还算给他面子,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宣布了他退出节目的消息,却没想到今天他还是来了。   “你竟然敢——”徐可阳终于开口了,那原本十分甜美的蜜嗓变得有些沙哑,“你竟然敢做到这种程度——”   “啊…你好像误会了…现在这种程度…远远不够…”   他神情无辜,目光却阴毒,指尖轻轻刮过徐可阳受伤的脸颊,露出了个令人胆寒的狞笑,那轻灵的嗓音此时如同巫毒的咒言。   “远远不够——!!”   他一扬手将桌上的玻璃杯甩下去,俯身捡起一块碎片。   意识到他又要故技重施时,徐可阳一个箭步上前制住他,他却突然用两只手死死握住徐可阳的手。   碎片边缘嵌进徐可阳手心,他带着徐可阳的手直直将尖端往自己胸口扎,如果不是有自己的阻力,徐可阳深信他那力气足够刺穿他的心脏。   门外传来脚步声时,阮绥音终于松开了他,又拨乱了自己的长发,扯了扯衣领,在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不管不顾地扑到走进来的人怀里,撞落了他原本抱着的一捧蓝色玫瑰,花瓣零落一地。   “哥…救我…”阮绥音攥着顾闻景的衣襟,胸口渗出的血染红了纯白的演出服。   顾闻景抬臂护住他,怒不可遏地睨向徐可阳:“徐可阳——!!”   徐可阳有些麻木地扯扯唇角,垂了手,已经沾了他鲜血和指纹的碎片砸落在地。   “我说过,我说过别再碰他一根头发!!你这个杀人犯!!”顾闻景彻底对这个亲弟弟最好的朋友失去了耐心,只是冲一旁的保镖吼,“报警,现在就报警!!”   “就算顾家从此和徐家一刀两断,我也要你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徐可阳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恍惚地看着他和他怀里啜泣着说自己好痛的阮绥音。疯子。   他竟然从未发现阮绥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傅斯舟抱着一束花,站在走廊转角,远远看着阮绥音和配合他出演的顾闻景。   他那副样子实在惹人怜爱,显然,顾闻景已经被他惹得心都快融化,完全卸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面孔,抱着他柔声哄慰的模样都不像顾闻景了。   而傅斯舟也同样心疼他。   只不过,他心疼的不是阮绥音扮出来的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而是到最尾,阮绥音只有扮成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才能引人去深究他的痛苦,才能让伤害他的人也感受到同样的痛,才能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   他想,徐可阳大抵永远都不会想通,阮绥音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一个冷血可怖的疯子。   一颗纯洁的心,会因为一个看到他恐怖胎记后被吓得惊叫后撤的少年而畏缩自卑。   会因为无端将恶意倾泻到他身上的施暴者而变得怯懦。   会因为冷眼旁观、不曾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们而感到绝望。   地狱里的天使总是显得格外突兀,不堪抵挡那些酷刑折磨的最后,他在污浊泥潭的裹挟下被同化成了一个美丽却腐坏的畸形产物。   不仅仅是徐可阳,连同段奕明、顾闻景、包括傅斯舟自己——全都是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说】   【许美静《倾城》,作词:黄伟文】 第67章 为何未能待我差到让我去憎你   “可以了。”   扶着阮绥音走出医院电梯时,傅斯舟还是忍不住开口。   “可以了,阮绥音。”   “我说过,”阮绥音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否定他,只是说,“我要他生不如死。”   傅斯舟没说话,阮绥音又突然转向他,目光带上了怒意:“还是说你认为,现在他吃的这点苦头已经足够抵消他给我带来的痛苦了,是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咄咄逼人,傅斯舟只能卖乖讨巧。   “做你想做的就好。”傅斯舟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再伤害自己。”   “没有必要,傅斯舟。”阮绥音斜睨他一眼,“没有必要总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如果你根本不爱我——”   “那就对我差一点,差到让我去恨你。”   阮绥音不喜欢摇摆不定。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他不喜欢傅斯舟时而体贴、时而冷酷,不喜欢自己几乎要心灰意冷,又要被他心血来潮的温柔撩拨得心神不宁。   “你的世界里只有爱和恨吗。”傅斯舟认真地问。   “只有你。”阮绥音撇过头,停顿了一下,“……你爱我,我就爱你,你不爱我,我就要忍不住恨你。”   他渴望爱,但对傅斯舟的爱的渴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偏执。   那种恨是接近于爱而不得的恨,但很难说他究竟爱不爱傅斯舟,他只是非常确定自己想得到傅斯舟,得到傅斯舟的所有。   而他恨傅斯舟,就不给他半分好脸色,就要作弄他,挑拨他,等他上钩再狠狠嘲笑讥讽他。   傅斯舟看他恶狠狠的模样,也不恼,只是笑:“我倒是觉得,能做你的例外,就算被你记恨上……也是本事。”   “你可以试试。”阮绥音淡淡道,“但我保证你会后悔。”   “……到时候别来我面前哭着求我。”   傅斯舟笑着,没反驳,只是耸耸肩,显得轻蔑,而阮绥音也不屑再跟他掰扯。   傅斯舟以受伤为由替阮绥音推迟了警视厅那边录口供的流程,尽管阮绥音伤得并不重,只是一点浅浅的外伤。   徐可阳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那么恐惧看到阮绥音受伤,因为时至今日,阮绥音哪怕是掉了根头发,恐怕都会变成公众舆论刺向他的利刃,阮绥音的一滴眼泪,也会变为淹没他的涌浪狂潮。   【Mercury被撤竟然真的是徐家在搞鬼,人怎么能这么坏】   【太猖狂了,仗着家里的势就能这么打压人吗?顾家人和傅首长是死的吗???】   【谁还不知道徐可阳和顾闻景要订婚了,Mercury又是那个被顾家牺牲的工具】   【造谣犯法,哥哥这么疼Mercury怎么可能和伤害他的人结婚?】   【当着工作人员都这么明目张胆扇人耳光,还持刀伤人,那背地里该怎么欺负Mercury】   【徐可阳滚出娱乐圈】   【别说什么滚出娱乐圈了,直接进局子吧】   【让这种人代表亚联盟参加信鸽汇演,简直可笑】   【我真的哭死了,我的宝贝为什么要受这种欺负,徐可阳死一百次都不够】   【这件事情在国外也爆了,网友已经发起了抵制信鸽汇演的话题】   【不把徐可阳撤了换Mercury回来就是要让亚联盟这个主办方沦为笑柄】   【利迪亚侯爵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不会给这个有黑幕的汇演注资,除非Mercury重回汇演】   凌晨一点,傅斯舟认证了平台账号,发了一条帖文。   【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条视频,也是唯一一次。   我甚至不敢再看第二遍,是因为我没想到一直被我和他的家人捧在手心里的人原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绥音是一个太过温柔的人,在我眼里,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而我也一直尽我所能地在他身后支持他、守护他,发生这样的事,我既痛心、又愧疚,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对他的关心不够,始终没有察觉到他长期以来都陷于这样被刁难、针对、甚至暴力相向的处境里,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自己默默忍受。   绥音一直很体谅我,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对我说过,生怕让本来就事务繁忙的我再为他操心。但现在我想让他知道、也想让所有人知道,在我这里,他永远都是第一位,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他,也不会姑息任何已经造成的伤害。】   这是一篇极尽真诚、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公关痕迹和官方用语的声明,不仅坐实了徐可阳的罪名,还平息了一部分他与阮绥音关系疏远的言论,更表明了他要追究到底的坚决态度。   而他的态度,也号召着公众的群情激愤,让他们士气愈发高昂,仿佛扯着一面大旗、提枪上阵的军队,誓要辅佐阮绥音重回属于他的王位,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阮绥音坐在秋千椅上,将这篇声明来来回回看了不知多少遍。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阮绥音想。   如果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出自傅斯舟的真心就好了。   但事实是,他们再一次陷入了冷战。   说起来也很可笑,他们之间的冷战并不是不说话、不交流,只是回到刚刚结婚那时的状态,不争执、不激烈大吵,只是各自相安无事、相敬如宾。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但他们都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傅首长。”   林森抱着一沓文件推门进来,而几份文件顶上却是一本时尚杂志,封面就是前不久为Van的美妆支线“Siren”拍摄的宣传照。   照片或许很美,但比不及那晚傅斯舟站在温泉池边时亲眼看到的美。当一个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美不胜收时,不论如何精心挑选,截取出来的那一帧都显得片面。   傅斯舟有些无言地将那本杂志拿下来,他不知从何时开始林森养成了这个将阮绥音出镜的所有杂志都送来的习惯,实际上那些杂志往往刚刚发行便会被售空,并不那么好抢。   “以后不用送来了。”傅斯舟说,但还是把手头这一本扔进了已经放了十几本杂志的抽屉里。   林森看了他一眼,点头:“好的。”   傅斯舟拿起烟盒,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想透口气,可目光一撇向外面便又看到对面商厦的大荧幕已经十分迅速地换上了阮绥音的这套新宣传照。   见他肉眼可见的烦躁,林森适时开口:“现在舆论走向不错,您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松口气?”傅斯舟笑笑,“很快又有得忙了。”   “您是说…”   “现在舆论几乎是压倒性地倾向我们这边,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安然坐着看他重回信鸽汇演。”傅斯舟说,“他们拿不住阮绥音的黑料,只能转而攻击我了。”   “幸好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措施。”林森说,“可…您真的要……”   “我只是…”傅斯舟深吸一口烟,“不想拖累他。”   三天后,傅斯舟要以军科部首长的身份做一场发布会,宣传他促成的军校助学项目,地点直接选在了述京科学院大学,而阮绥音也会到场。   原本是傅斯舟的演讲,但抵达学校时,外面已经被阮绥音的粉丝围得水泄不通,好在后援会私下已经提醒过今天不是阮绥音的主场,加之是在学校,去现场的粉丝绝不能太过招摇,因此没人举什么横幅灯牌之类的。   阮绥音和傅斯舟选举团队的一干人一起坐在台下,前排除去一些高层人士之外还有不少知名媒体的记者。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些场面话,演讲很顺利,观众反响也不错,提问环节有许多是事先安排好的人,有些不是,但傅斯舟都对答如流。   “傅首长您说自己能一路走到今天也接受过别人的帮助,现在也想为需要帮助的孩子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请问您都接受到过什么样的帮助吗?”台下一个女记者问。   傅斯舟顿了顿:“很多,不仅有高军团长这样人生导师一样的存在,绥音这样相互扶持的伴侣,也有一些人只是短暂地从我人生中路过,却给我留下了深刻久远的影响。”   女记者又问:“那其中,是否包括您不为人知的亲生哥哥呢?”   傅斯舟明显愣了一下,阮绥音也有些讶异地看向那个女记者。   虽然对傅斯舟哥哥的事情了解不多,但记者自己也说了是“不为人知”,却还刻意在这种场合当众揭露,显然不怀好意。   “……抱歉,我不太了解你所说的亲生哥哥指的是什么。”傅斯舟微微蹙眉,神情困惑。   “据您所在的孤儿院前院长透露,您和亲生哥哥傅斯醒一起被送到孤儿院,相依为命,后来他被向家领养,改名向斯醒。”   听到这个名字,现场的窃窃私语声突然放大了许多,一些人甚至毫无顾忌地议论,而另一些则是不解地向身旁的人疑问,得到解答后又煞有介事地掩面惊呼。   阮绥音整个人都呆怔住,仿佛一尊凝固的塑像,目光直直盯着台上的傅斯舟,几乎要将他看穿。   “那么关于您的亲生哥哥向斯醒在仰辰私立中学夏令营中强奸女同学后畏罪自杀,您有什么看法呢?”   “您对外从未公开这件事,是害怕公众知道您有一个强奸犯哥哥吗?”   “从小和您一起长大的人成了强奸犯,您觉得自己的心理健康有受到他的影响吗?”   台上的傅斯舟脊背仍然挺得笔直,平淡的神情像是一个旁观的局外人,阮绥音却仿佛看见无数柄尖锐的利箭刺向他,将他扎得千疮百孔。   而他即便在内里歇斯底里地哭喊、嘶吼,却不得不被迫套上一具事不关己的躯壳,将所有的伤痕和翻出的血肉都埋藏于其下。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傅斯舟面无表情,就连声线都过分平静。   “我是孤儿,没有父母,更没有什么哥哥。”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黑暗中漫舞》,作词:林夕】 第68章 因为是如此脆弱而不完整的两人   傅斯舟在一片混乱中将阮绥音护在臂弯里匆忙离场。   直到坐上车,阮绥音还有些发懵,车开出去两个路口才缓慢转头看向傅斯舟:“是真的吗…?”   傅斯舟没回头,只是直视着前方:“你认为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意义。”傅斯舟淡淡道。   反正在阮绥音眼里,他比不上向斯醒的一分一毫。   亲兄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正直纯善一个唯利是图,的确很讽刺。如果不是现在被强行曝光,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告诉阮绥音,不会再让阮绥音多一个讥讽自己的把柄。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你们不像。”   傅斯舟扯扯唇角:“不用你说。”   “我的意思是…”阮绥音微垂了眼,“他少年意气,而你更沉稳。”   不知今天阮绥音是怎么了,那张嘴竟然也能说得出半句夸自己的话,但傅斯舟没敢往心里去。   阮绥音总心血来潮释散他的温柔体贴,就像想起来就抛个鱼钩,只不过近来池子里只有自己一条鱼。   又或者,阮绥音根本没有夸奖自己的意思。   毕竟,阮绥音从不需要任何人在他面前沉稳、克制,他要的是奋不顾身的少年意气、义不容辞的无私献祭。   回到新月大厦,傅斯舟鲜见地没急着关心现在的舆论风向,只是径自走到露台花园,点起一支烟。   他还能清楚记得向斯醒被向家夫妇看中的那天。   “哥…”他死死拉住向斯醒的手,“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我绝不能和我弟弟分开。”   面对苦口婆心劝了向斯醒良久的孤儿院院长,向斯醒的态度始终很坚决。   “除非同时领养我们两个人,否则我哪儿都不去。”   起初,傅斯舟庆幸自己在被父母抛弃后没有再被哥哥抛弃。   可后来,傅斯舟却又不愿拖累那么好的哥哥。   向斯醒是那么聪明、善良、正直,在傅斯舟看来,他值得一切最好的,而自己实在不该成为他光明前路上的那块绊脚石。   于是,傅斯舟最终还是放开了他的手。   “如果你没有跟他们走,我会永远内疚的。”   傅斯舟没想到后来自己会为当时的决定追悔莫及。   如果他没有让向斯醒走,向斯醒就不会进入仰辰、不会遇见阮绥音,不会背着一身污名那样惨死。   而到今天,傅斯舟却还要为了保全阮绥音、维护自己的名誉和利益撇清和向斯醒的关系,就这样将他剔除出自己的生命里。   耳机里传来阮绥音轻轻的歌声,这首歌叫《失魂》,表达的是幻想死去的人能变成幽灵依然守护在自己身边的心情。   【如果我不能再触碰你,你的魂魄亦能慰藉我心】   傅斯舟有些出神,猝不及防被燃尽的烟头烫了指尖,下意识松开了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戴着耳机的他没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直到腰间突然环上一双手臂才被惊了一下。   “……做什么。”傅斯舟稳住声线。   “一定要这样吗。”阮绥音脸颊贴住他后背,轻声开口,“和他撇清关系。”   而傅斯舟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心疼自己,还是为向斯醒而感到惋惜。   “怎么。”傅斯舟不冷不热道,“我的冷血程度又一次超出你的想象了么。”   傅斯舟扒开他的手,转身面向他,却猝不及防撞上他微颤的眸光。   又是这种眼神。傅斯舟咬咬牙,试图提醒自己别被他迷惑,却又无可自拔地沉进去。   “没有。”阮绥音说,“我只是很难过。”   傅斯舟愣了半刻,随即撇过头避开他目光:“别这么看着我。”   “——之前还恶狠狠的,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   “…悲伤的人本来就是有特权的。”阮绥音说。   “悲伤?”傅斯舟冷笑一声,“我没你那么脆弱。”   阮绥音一言不发,只是仍然用那种疼痛又柔软的眼神凝望他,仿佛温热的水流,丝丝缕缕灌注进人的血脉经络,让人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卸掉固若金汤的盔甲。   “至少今天…可不可以…”阮绥音抬手,掌心覆上他颈侧,满目涩楚地抬眸望向他,“不要这么逞强。”   “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他走近了一步,将傅斯舟眼底压不住的情绪尽收眼底。   悲伤、胆怯、防备。   “你知道的…我们是一体的,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阮绥音仍然在缓慢逼近,动作轻巧,却给傅斯舟一种攻城掠地的所向披靡感。   原来他才是胜券在握,而自己败局已定。   反应过来时,傅斯舟发酸的眼睛已然有些湿润。   然后他无意识地抬臂,抱住阮绥音,俯身将脑袋搁在他颈窝。   “其实没那么容易…”傅斯舟声音发闷,有些哽咽。   要那么平静地和哥哥撇清关系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阮绥音也回抱住他,手指陷进他发间,柔软的指腹轻轻顺到后颈脊骨,像抚摸一头受伤的猛兽,他在傅斯舟面前仍然显得那么弱小,手里却牢牢把持着他的命脉,能轻而易举地驯服他、操控他、最后杀死他。   两天后,傅斯舟便在一场直播记者会上和阮绥音一起回应了有关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化妆间那条视频的存在我不知情,更无从得知是谁上传的,但我原本无意将这件事情闹大。”阮绥音说,“关于我和徐可阳之间,我不想说太多,但我可以确定,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他、伤害他的事情,正因如此,面对突如其来的无端恶意,我感到很茫然,不知所措,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害怕大家会为我担心。”   “……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会变本加厉,甚至多次行凶…那两次如果不是有哥哥和斯舟在,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适时与身旁的傅斯舟对视一眼,傅斯舟握紧他的手,递了个安慰的眼神。   “真的非常抱歉,让大家为我担心。”阮绥音垂了眼,很快掉了眼泪,“我原本想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是我能力不足,最后让身边的人不好受,还占用了这么多公共资源…”   场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甚至一些记者都忍不住放低摄影机,安慰台上的他。   “这不是你的错,Mercury!”   “公众有权利知道真相。”   “那现在主办方宣布徐可阳因不可抗力原因退出信鸽汇演,你希望自己能顶替上他的空缺,重回信鸽汇演吗?”   记者这句话一出,直播的实时评论很快炸了锅。   【顶替?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在说什么】   【那个位置本来就是Mercury的,顶替的人是徐可阳那个杀人犯好吗???】   【我们Mercury是本来应该最先被邀请的一番嘉宾!!!】   主办方大张旗鼓地宣布徐可阳退出汇演,但又迟迟不宣布顶上的人选,其实是给阮绥音一个台阶下,既能让他重回汇演,也不至于让之前做出决策的评议院脸上太难看。   但作为亚联盟唯一的顶级歌星,傅斯舟认为阮绥音不该要、也不屑要这个台阶。   “绥音不会顶替任何人的空缺。”阮绥音正要说什么,傅斯舟就开口,“他从不是替补,也不会是替补。”   言下之意,他们不会妥协、不会后退,除非评议院先低头。   见傅斯舟开口,媒体索性把话头引到了他身上:“那关于您近来被讨论得沸沸扬扬的‘亲生哥哥’,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哥哥。”傅斯舟说,“但在孤儿院的时候,我的确和向斯醒一起长大,对于后来的那起案件…我也感到很遗憾。”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像是已经背过无数遍的稿子,牵着阮绥音的手却不自主握紧了些,阮绥音很快将另一手覆上他手背。   他看了阮绥音一眼,很快又看向台下的长枪短炮:“总而言之,他已经受到了道德的谴责和法律的制裁,而我也想告诉其它人,法律的尊严不容侵犯,希望针对我和绥音的攻击、抹黑行为到此为止,否则我一定会一一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走出记者会现场时,外面除了阮绥音的粉丝之外不知何时聚起了一帮来势汹汹的人,他们举着“强奸犯家人退出公选”、“被害女孩死不瞑目”的横幅标语,喊着过分统一的口号,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一些记者也十分配合地将摄像头对准他们。   “看来有人还不甘心这场风波太快被平息。”傅斯舟护着阮绥音,低声说。   阮绥音抿紧唇。   他既不满向斯醒一遍遍被叫做“强奸犯”,也不愿傅斯舟不得不被迫和向斯醒断绝关系。   人群大声叫骂着,阮绥音被傅斯舟牢牢护在臂弯里,一偏头却突然瞥见人群中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抱着铁桶从侧边直直冲破维护秩序的安保人员。   只不过是分秒之间,阮绥音没办法确定自己有没有经历过思考,总之他在傅斯舟注意到那边之前就立刻跨了一步背过身挡在傅斯舟前面,整桶红色油漆被泼到了他身上,从头顶一直流淌到脚跟。   傅斯舟睁大了眼睛,阮绥音银灰色的长发和白衬衫都被染得鲜红,就连半边脸颊都糊上了油漆,仿佛猩红的血液,而他也有些木僵,杵在原地动弹不了,颤着眼茫然地看向傅斯舟。   “为什么…?”   他很突兀地问了一句,一如在顾望景的生日那天,被徐可阳迎头泼下一盆恶臭猪血时的迷茫。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他们,却要被这个世界这样对待。   刺鼻的味道倏然炸开时,傅斯舟也瞬间丢了理智,缓慢地朝被安保人员制住的男子迈开步子,手下意识摸向腰间才发现自己今天并没有带枪时很快转而握紧了拳头。   就连傅斯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可以为了大局毅然决然和哥哥断绝关系的他,却一次又一次在阮绥音的事情上完全失去了权衡利弊的能力。   他甚至胆敢在无数镜头下露出狠戾骇人的神情,对刚刚还嚣张至极、此刻却被他那恨不得将自己活剥的架势吓出怯意的男子咬牙切齿道:   “你找死——!!”   后来回想起,傅斯舟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早已成为了阮绥音口中那个义无反顾、少年意气的人。   如同被向斯醒的一缕遗魂附身,他飘摇不定,无处归依,最后在阮绥音虚虚实实的温柔刀里慢慢遗忘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OLIVIA/土屋安娜《Starless Night》作词: OLIVIA/SPACE CRITTER】 第69章 只是爱 没余额了啊   傅斯舟不顾林森的阻拦直直走到男子面前,几乎要扬起的手臂却被一把抓住。   阮绥音死死握住他手臂,被油漆糊住的眼睛有些费力地望向他:“你是怎么了。”   他问得傅斯舟猛然醒觉,立刻收了那满带戾色的杀气,平复了片刻,很快在镜头下管理好了面部表情。   他很快带着阮绥音离开混乱的现场,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上了车。   回到新月大厦时,傅斯舟接到了段奕明的电话。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而段奕明又把自己和阮绥音的关系弄得僵持不下,便不得不找上傅斯舟,谈谈必须要说明白的事情。   段奕明没说废话,只是开门见山道:“我知道,最近的一系列风波都是你的手笔。”   “不,”傅斯舟很快否定,以一种在段奕明听来颇具炫耀意味的语气说,“是我和绥音,‘我们’的手笔。”   他确实打击到了段奕明。   因为在过去,能够与阮绥音并称为“我们”的那个人,更多时候是陪伴他多年、一起从苦难中走出光辉前路的段奕明。   段奕明扯出个笑:“你真的认为,煽动公众、利用舆论,是在帮他么。”   “那你认为——”傅斯舟说,“视而不见、让他任人欺凌,是为他好么。”   人人说段奕明对阮绥音一往情深,却不知道他也不过是个冷眼旁观阮绥音遭遇霸凌的帮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段奕明自嘲地笑笑,“但事实是,如果我不顾一切地站出来,或许可以救他一时,但那样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不会有今天受千万人追捧的阮绥音,当然了,你可以认为这是借口。”   “难道你不知道,和那些人作对会是什么下场吗?就像——”段奕明停顿了一下,“就像你哥哥一样。”   傅斯舟微抿起唇。   “我还真是一点都没想到,你竟然是他的亲弟弟。”段奕明摩挲起下巴,饶有兴致道,“老实说,你们半点都不像。”   “谁说亲兄弟就一定要像。”傅斯舟说,“我和他不同,我不会毫无顾忌地做枪打的出头鸟。”   “——但我也不会像你一样,做一只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   段奕明仍然笑着,目光却阴沉下去。   傅斯舟又开口:“自保是理所应当,没有人会谴责你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你没有为他站出来。但早在那时候,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段奕明无言反驳。   “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你了。”傅斯舟淡淡道,“而我会为他完成那些你当初没敢做的事情。”   “……你不用这么一句句刺我,把我当成你的假想敌。的确,我在绥音那里分量不小,但就像你说的,从我做出选择那一刻开始,他就永远都不可能会选择我了。”段奕明脸上挂着讽笑,似乎是在嘲讽自己,也是在嘲讽傅斯舟。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他之前决定去谢瑜身边,是为了谢瑜说要给你的几张选票吧。”段奕明说,“他或许可以给你、给我一点点施舍一样的温柔,但他更可以为了给向斯醒伸冤毁掉自己,心甘情愿去谢瑜那里,只是因为想查到当年的真相而已,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傅斯舟沉默了。   “是不是连你自己也不敢承认,你那个在你看来或许很愚蠢、但在绥音心里却是至高无上救世主的亲哥哥,才是你真正的对手。”   “——一个你永远也无法击败的对手。”   傅斯舟面无表情,只是无意识掏出烟盒。的确,向斯醒死了,但他永远那么生动又深刻地活在阮绥音心里,没有人可以比拟,没有人可以动摇,任凭其他人再去做多少,都无法与他比拟,更无法动摇他在阮绥音心里的位置。   他才是阮绥音那里真正的例外。   而自认为特殊的傅斯舟,其实与段奕明、与顾闻景、甚至与保镖也没差。   油漆大抵的确很难清理,阮绥音回来后便直直进了房间的浴室,过了约莫半个小时还没出来。   傅斯舟挂了电话,有些心焦地在他房间门口徘徊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推开他房门。   他房间几乎一片漆黑,只有浴室门隐约透出微黄的光。傅斯舟摸索着按亮了顶灯,走到浴室门口。   里面传来淅沥水声,傅斯舟轻轻敲了敲门:“需要帮忙么。”   里面没回应,傅斯舟又敲了敲:“阮绥音。”   “阮绥音——”   傅斯舟犹豫片刻,怕他出什么事,缓慢转动门把推开门。   阮绥音仍然穿着那身被染得鲜红的衣服,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边,已经被花洒淋出的水浇得浑身湿透。   水混着被溶化的油漆缓缓在地上流淌,像血流不止,而他始终只是睁着眼呆呆望着虚空,甚至连傅斯舟走进来都没发现。   傅斯舟走上前,俯身想扶他起来,但他没有配合傅斯舟的意思,只是有些颓然地靠倒在傅斯舟怀里。   “为什么要替我挡。”   显然,在面临攻击的时候,理所当然应该站在前面的应该是不论从心理还是体格来说都要比阮绥音强健许多的自己,傅斯舟想。   他习惯了保护阮绥音,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是他如今作为一个强者应该做、也愿意做的,而今天,他却被阮绥音护在了身后。   阮绥音慢吞吞抬眼,看了他半晌,突然凑近了些,然后他原本有些晦暗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像燃起一簇小火苗,轻轻跃动着。   “我不想…你受伤。”他轻声说,在太近的距离,那微弱的气息几乎拂到傅斯舟颈侧。   实际上在阮绥音看来,傅斯舟这个高大健壮、威势十足的军团首长被攻击,远远不如单薄瘦弱、不堪一击的自己被泼一身油漆更能惹来公众怜爱。   不用猜,他都能想到此时此刻的舆论风向。   “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这一次我也想保护你呢。”   傅斯舟避开了他的目光,沉默着拿下花洒替他清洗头发上的油漆,他也任由傅斯舟摆弄。   见他不说话,阮绥音又问:“我保护了你,你不报答我吗?”   “怎么报答。”傅斯舟指腹细细擦过他脸颊,抹去上面的脏污,他苍白无瑕的脸庞又露了出来。   “什么都可以吗。”他问。   傅斯舟垂眸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他有一种颓靡的语态,挂着水珠的睫毛微微翕动,抖落晶莹的光晕。   傅斯舟圈着他肩膀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些,他突然勾住傅斯舟后颈凑上去,这次没有慢条斯理地亲吻傅斯舟的脖颈或是脸颊,而是直接吻上了他唇角。   身上的白衬衫几乎要滑落肩头,阮绥音也顾不上,只是攀在他身上有些野蛮地厮磨,甚至在他颈侧落了个浅浅的齿痕,像刻印某种标记。   他今晚很张狂,但傅斯舟将他压住、抵上他腿侧时,却明显能感觉到他的退却,他有些发抖,本能地想往后缩,又强装着迎上来。   他害怕了,但在拼命掩饰,而傅斯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是你要的,现在又怕什么。”   “怕…?”他笑了一声,咬紧牙关,“说什么呢…”   傅斯舟没和他分辩,只是一把拽开他衬衫,另一手握住他脚踝折起他腿。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流露出惊惧,却仍然没反抗、也没出声,只是不再像刚才一样游刃有余地迎合。   直到傅斯舟太过粗暴的吻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时,他才本能地伸手去推了推傅斯舟胸膛,却很快被傅斯舟扼住手腕死死按在地上。   阮绥音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他原本以为傅斯舟至少会轻柔耐心一些,那样或许会让他更容易接受。   但此刻,傅斯舟这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却猝然触发了他埋藏在记忆宫殿最深处、原以为已经被淡忘的一些噩梦碎片。   他身体紧绷着,却能更鲜明地感知到傅斯舟,几乎可以把他撕碎的压迫让他下意识往角落缩,而傅斯舟又很快逼近过来,湿发下朦胧的金棕色瞳孔愈发晦暗,令人心生畏惧。   “不要…”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讨饶,而傅斯舟像是没听见,只是一言不发掐住他腰际,让他退也没办法再退了。   “不要…!”他猛一把推开了傅斯舟。   大概连他自己都忘了,以他们之间的力量悬殊,如果傅斯舟真的想压制他,他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你这么凶干什么。”阮绥音捂住衣领,红着眼眶哽咽道,“一定要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我吗…?”   “你也是一样,阮绥音。”幸而傅斯舟没敢看他,只是有些局促地目不转睛望着墙面,“你一定要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我吗…”   阮绥音攥紧衣角:“我说过,你爱我,我就会爱你…我们本来可以不那么…”   “真的吗。”傅斯舟打断了他,“我爱你,你就会爱我,真的吗。”   阮绥音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就爱他又有多难。傅斯舟也慢慢想通了这件事。   如果他们真的可以就那么皆大欢喜地相爱,傅斯舟不介意做那个先低头妥协的人。可是——   “你真的还有余心爱别人吗。”傅斯舟缓慢地站起身,眼底投下一片落寞的阴影。   阮绥音仍然没说话,只是跪坐在地上仰望着他,仍然是那副楚楚可怜、清白无辜的作态,仿佛是傅斯舟手底下的受害者。   可傅斯舟只觉得他比厉鬼还瘆人、比怪物还要可怖、比杀人狂还要危险。   可要与他捆绑在一起的是自己,要踏足他世界的人也是自己。   不论他如今怎样追悔莫及,都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你害怕,我也害怕,阮绥音。”傅斯舟说,“我真的好怕你。”   “之前是我做错了,我道歉、我弥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拜托你…别再这样对我,别对我好,别不遗余力地笼络我,如果你明明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再爱上别人。”   “就当是——”傅斯舟深吸一口气,下坠的尾音甚至流露出乞求的意味,“看在我哥哥、我为你而死的哥哥的份上…”   “放过我吧。”   【作者有话说】   【孙燕姿《余额》,作词:孙燕姿/黄婷】 第70章 谁人又为天使忧愁   “我…没有余心去爱别人…?”阮绥音歪歪脑袋,有些惶惑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傅斯舟让他第一次认真地去思考,爱究竟是什么。   “怎么会呢。”阮绥音扯出个笑,“我同时爱着很多人,有什么不可以,又怎么说得上没有余心。”   傅斯舟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阮绥音,原来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阮绥音冷笑。   傅斯舟没有辩解,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不懂爱的阮绥音却教会了他爱是什么。   爱是疼痛、是胆怯、是恐惧。   而这种感觉并不适合于他。   “不论如何——”阮绥音眼神冷下去,“别太把自己当个东西,我也不是非要缠着你不放。”   就连“放过我“这种话都说出口,甚至还把向斯醒搬了出来,阮绥音知道自己再死缠烂打就显得掉价了。   “滚吧。”阮绥音撇过头。   “求之不得。”傅斯舟也一秒都不想多待,转头便走了出去。   傅斯舟很清楚,只要愿意委曲求全、哄骗自己,他原本是那个能最后占有阮绥音的人。   可如果阮绥音只有虚假的爱能给他,他宁愿什么都不要。   “斯醒的确是和傅首长一起被送到孤儿院来的,但他们并不是亲兄弟。”   孤儿院的老师在记者采访中说道。   “我不太清楚院长为什么说他们是亲兄弟,但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只是在孤儿院的那几年比较亲近,形同手足而已。”   “那你认为傅首长当时和一个潜在强奸犯走得那么近,是否说明他们之间存在一些共通的地方呢?”   “你这个说法未免太不讲理了,难道一个人身边有罪犯就说明这个人也是罪犯吗?”老师有些不满地皱眉,“况且,我们把每一个孩子都教得很好,斯醒在孤儿院的时候明明就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老师们人见人夸,要我看,他是被领养之后才学坏的,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也就是说在你看来,并不存在傅首长受到他的影响这种说法,对吗?”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虽然不知道后来他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但至少在孤儿院的时候,他是我们这儿最受欢迎的孩子,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都爱和他玩儿!”几个同样孤儿院出身、如今已经在各自的领域站稳脚跟的人也出来说话了。   “如果说和他一起长大就会受到影响,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孤儿院的孩子都长不成什么好人咯?”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亲兄弟,用这种空口白话来抹黑傅首长,造谣的人才应该被审判吧。”   “拜托大众和你们媒体对我们这些孤儿多点善意吧,好不容易从小小的孤儿院一路拼出来走到今天,还要被揪着小时候交的朋友来说事?太荒谬了。”   看目前的舆论走向,这场风波也算是勉强平息了。   而另一头,公众对于阮绥音重回信鸽汇演的呼声也愈发激烈,甚至有部分极端分子组织了游街示众,在评议院大楼底下抗议。   “一定要用官方账号明确传达水星娱乐以及绥音这边的态度,我们坚决反对以这种方式去为绥音争取他的出演资格。”段奕明反复跟公关部门强调这一点,即便群情激愤的公众并不会放在心上,但有些态度他必须表明。   傅斯舟的确把舆论战这套玩得很顺,但舆论是把双刃剑,没有人能够把舆论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往往在不知不觉间,意识到它像蔓延的大火一样四下狂烧时,一切就都为时已晚了。   段奕明素来是为阮绥音守好最后一道底线的那个人,他审慎、小心、如履薄冰,也正因如此,他才能韬光养晦,从一个贫困生一路走到今天。   但偶尔,段奕明还是会想,如果当时站出来保护阮绥音的那个人是自己,事情又会是怎样。   正如那个阴天午后,阮绥音就那么出现在了他前面,夜莺飞停枝头一般。   “你怎么也不去上课…?”阮绥音紧攥衣角望着他,眼尾的两颗痣像刻印在脸上的泪滴。   最初,段奕明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认为阮绥音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与自己这种出身贫寒的特招生分属两个世界。   段奕明没回答,阮绥音又说:“对了!我叫…顾望景。”   阮绥音固然美,可身上总笼罩着一层悲戚的暗色,任他再怎么外露得阳光和煦,他的出现还是令本就阴暗的天色更加抑压沉郁。   但他那与外表不合衬的清灵嗓音却仿若天籁,一下子融进段奕明心里,激引起共振。   同样晦暗的他们意外的契合,在无人的走廊筑起一方暗角。   但很快这暗色就被无情打破,刺目的金在淅沥阴雨下划出唯一一抹亮色。   “小望——”徐可阳搂住阮绥音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呀,害我找你好久。”   阮绥音垂着头不说话,徐可阳便箍着他走进教室,身后的两个跟班立马锁上了教室门,而段奕明站在外面,很快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惨叫声。   很难说清,作为一个身处贵族学校的贫困生,段奕明能做的所有就是不理、不听、不看,但那天,他还是忍不住走到教室门前,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面看去。   “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恶心。”徐可阳拽着阮绥音的头发把他拖到地上,“没人要的丑八怪,真以为自己偷了别人的身份就能变白天鹅了么?!!”   “你要占着他的身份,就给我学透彻点,他从不留长头发!!”徐可阳手里的剪刀折射刺目的银光,将阮绥音那时还只是及肩的长发剪得七零八落。   从那之后,阮绥音在数年间再也没敢留过头发。直到五年后段奕明找到他,提出让他以长发造型出道的想法。   但就像阮绥音最讨厌伤害造成之后的道歉,段奕明本该最明白,自己如今做再多,都抵不过当时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   如果可以勇敢一点,他原本是最能走进阮绥音心里的那个人。   谁都无法否认这场舆论战赢得十分彻底。在公众抗议、投资紧缺、多位评议员联合发起重投的三方作用下,评议院不得不低头,宣布将阮绥音加入汇演名单。   “评议院是整个联盟的最高决策部门,即便现在是因为院内发起重投而更改决议,但公众都会认为是我们迫于舆论压力而出尔反尔,简直可笑!”   “明知决策是错误的,却为了所谓评议院的脸面而不去修正,才叫做可笑。”议长裘戎开口。   “或许我们可以以一种折衷的方式来修正。”顾闻景说。   最后评议院为这件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荒唐事件编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信鸽汇演原就是要邀请阮绥音的,而最初的名单里之所以没有他,是因为他作为汇演的亚联盟一番嘉宾,将择日由评议院副议长姜珩亲自邀请出演。   这场信鸽汇演风波终于得以平息,而除了阮绥音的支持者和近来焦头烂额的评议院,在多番争取后得以修正自己错误的顾闻景也松了口气。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喜爱和支持,也非常感谢评议院的邀请,我一定会不遗余力为汇演做好准备,为大家呈现最好的舞台,为战火中的极洲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也希望大家能继续关注、支持信鸽汇演。”   阮绥音站在无数闪光灯中间,朝旁边的副议长和台下的记者深鞠躬。   顾闻景站在台侧,和台下、屏幕前的观众一起鼓掌。   只是如果早知道自己会追悔莫及,不论结果会不会发生改变,他都该在第一次决议时就为阮绥音投上那个赞成票。   或者说在最初,在父亲勒令他和阮绥音保持距离的时候,在阮绥音苦于徐可阳霸凌的时候,甚至是在阮绥音主动向受伤的他示好的时候,他就该放下那高贵的架子,就该学会反抗父亲,就该亲口告诉阮绥音:真实的你也值得被爱。   只要愿意主动迈出哪怕只是一步,他本该是最能轻易得到阮绥音的那个人。   将装着一堆瓶罐针管的垃圾袋扔到两条街之外的垃圾站,保镖回到自己住的老式出租屋,耳机里仍一遍遍循环播放着阮绥音一首鲜为人知的冷门歌。   他坐到黑暗中的椅子上,沉默地把玩着手里的短刀。   会妨碍到阮绥音的因素似乎都已经暂时被排开,但长时间以来在大众的视线之外,阮绥音收到的那些神秘来信始终让他很在意。   尽管那人看上去坚定不移地站在阮绥音这边,但有时他激烈的措辞和那上帝之眼的态度总让保镖不安。   一个过分极端的人很难被把控,比起阮绥音身边的其他人,将阮绥音神化的他对阮绥音抱有过高的期待和展望,但假如有一天阮绥音没有照他所设想的方向前行、或是背离了他的信仰——总而言之,那个人相当危险,可目前为止,保镖对他面具之下的真实面孔没有任何头绪。   汗水仍然源源不断从颈侧滑下,沾湿胸口的衣料,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难耐的灼痛自每一寸被烧伤的皮肤扩散开来,让他心神不宁,只有音响里传来的、那轻灵飘渺的声音能让他获得短促的平静。   只是这样就够了。   只是这样,躲在最隐秘、不为人知的角落、混在那千千万粉丝里听着阮绥音的声音就足够了。   不必要占有,不必要得到,甚至不需要被阮绥音记住。   毕竟,在这场属于阮绥音拥戴者们的厮杀牌局里,他这个尽忠职守的护卫自始至终连牌桌都无心爬上。   “和我一起,为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送去希望吧。”   高泽琛和傅斯舟坐在顶楼餐厅,看着对面悬浮大屏上向镜头伸出手的阮绥音。   “那就恭喜你们,得偿所愿了。”高泽琛转向傅斯舟,端起酒杯诚恳道。   傅斯舟没说话,只是也端起酒杯,一下子咽了大半。   “你到底是怎么了?现在绥音能重回汇演,替你和顾老爷子拉大旗,你还不高兴?”高泽琛不解。   “高兴,当然高兴。”傅斯舟面无表情地说。   阮绥音没得到他想要的爱,而自己得到了名誉和助力、也顺利化解了舆论风波,却忘了初心,忘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傅斯舟想。   似乎没人能真的得偿所愿。   不同的是,即便无法得到傅斯舟,阮绥音仍然坐拥着千万宠爱。   而傅斯舟却输得一败涂地。   手机强震动了一下,傅斯舟瞟了一眼,阮绥音发来了消息:【你现在连家都不打算回了么?】   傅斯舟停顿片刻,回复了过分简短的一个字:【家?】   阮绥音坐在秋千椅上,盯着屏幕上那个冰冷至极的问号看了许久。   最后他猛一甩手,狠狠将手机砸向一边,甚至带折了几枝无辜的夜来香。荒唐至极。   没有段奕明那么懦弱,没有顾闻景那么高傲,更不像保镖那么与世无争,满身陈年伤痕、看似强大实际脆弱的傅斯舟原本该是最容易拿捏的。   然而此刻,阮绥音却在那挫败感之余品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没再得到回复,傅斯舟放下手机,忍不住再次看向悬浮大屏上温柔浅笑的阮绥音。   像栖息在一片黑色沼地之中,裹着满身白色绒羽的古怪异类,他蛊惑人心,凭一张圣洁面庞和魔咒般的歌喉让所有人都误认为他是个不慎落入五蕴的天使。   但只有傅斯舟知道,他是个面目狰狞、噬心饮血的恶魔,犯了五宗不可饶恕的罪。   他傲慢,令人出卖灵魂、令人背叛自我,却无法给任何一个人回应。   他嫉妒,宁愿扮演另一个人,也要得到本该属于顾望景的爱。   他暴怒,疯狂地憎恨每一个不爱他的人,誓要把他们通通拖下地狱。   他纵欲,任由自己被欲望吞噬,无谓内心是否真挚。   他贪婪,要得到所有人的爱,却根本就不懂爱。   ——甚至早已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作者有话说】   【梁汉文《七友》,作词:林夕】   下章就启程去汇演所在地,信鸽汇演这个大事件写完也就差不多完结了呢。 第71章 追悔无用 转眼发现 你失踪   从述京飞往亚联盟北部三面临海的经济中心塞城,乘车抵达东边的蓝月湾,又坐快艇登上近岸的人造岛——衍岛时,这里阳光明媚的天色十分应和即将在这里举办的那场盛事。   整座岛被鲜花草树覆盖,除去亚联盟最大的演出场馆“蓝巢”之外,还有不少度假酒店和娱乐场所。   而此时的衍岛格外热闹,四处都是被粉丝包围的各国一线明星,直播的网红,忙碌的工作人员,举着相机蹲守的站子和记者,也有许多资方人士。   任何一场演出的关注度都无法与这场世界瞩目、汇集多个国家顶级艺人的信鸽汇演相提并论,即便不能上台,能蹭上一个镜头都是好的。因此许多十八线小明星、网红、商家都钻头觅缝想挤进这座小小的岛屿,打着算盘要将流量变现。   为了避免让本就已经足够混乱的场面更加无序,阮绥音被安排在另一个暂时还没被太多记者和粉丝蹲守的小岸口上岛,并立刻坐上车前往主办方安排好入住的酒店,将他的行李送进傅斯舟的房间。   傅斯舟早在他之前一个星期就已经抵达了这里,协助高军团长筹划汇演的安保程序,分配兵力、细化各个分队的职责任务,检查安保设施和武器装备,以确保汇演能顺利进行。   “傅首长应该很忙呢,都没时间来接Mercury你…”陈帆收拾着阮绥音的行李,将衣物架到傅斯舟的衣服旁。   阮绥音没说话,只是窝进沙发里,脑袋枕着个靠枕,又没睡,睁着眼呆呆望着虚空。   “不过Mercury你的行程也很满,没想到季导打算在这里取景拍你的戏份,前阵子又要准备汇演,又要琢磨剧本上表演课,辛苦了那么多天,现在又马不停蹄赶来这边……”陈帆有些担忧地看向他,“不过晚上才开机,你现在还可以休息会儿呢!”   傅斯舟现在在干什么呢。阮绥音想。   出于傅斯舟苦苦哀求阮绥音放过他,阮绥音只能识趣地把他当空气,但毕竟在同一屋檐下,至少每天还能打个照面,偶尔他也会做做表面功夫,在阮绥音通告结束后去接他。   但现在,他们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见过面了。   意识到自己心思又飘到了傅斯舟那里时,阮绥音皱了一下眉。   【怎么了?】保镖很快问他。   “我也不知道。”阮绥音懊恼地说,“最近就是……”   保镖微抿起唇,实际上,从傅斯舟在阮绥音那里变得特殊开始,阮绥音整个人就变得不对劲了。   “一定是太累了!”陈帆说。   阮绥音沉吟片刻,随即坐起身道:“我想出去走走。”   说不定能碰到傅斯舟。   “啊???”陈帆有些讶异,还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可现在外面这太阳…而且下面到处都是粉丝和记者,Mercury你出去……”   阮绥音本就是一时冲动的决定很快被陈帆这几句话打消,又一倒头陷进了沙发里。   从他们冷战开始傅斯舟就忙不迭找人来修好了房间的灯,搬回了自己的房间。   傅斯舟睡得好不好他不知道,总之他近来频频失眠,能感觉到身心俱疲,却就是无法安然入睡。   “你们先出去吧。”阮绥音开口。   “那你好好休息,晚上我们来叫你。”陈帆和保镖很快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阮绥音走到开放式衣柜前,手指一件件拨过上面挂着的、傅斯舟的衣服,崭新的、熨烫平整的。   阮绥音撇撇嘴,转身走进卧房,换衣镜旁的矮凳上扔了一件黑色的军装外套,阮绥音走上前捡起来,凑近鼻尖嗅了嗅。   有些浓重的老牌烤烟味,看样子他抽了不少。   阮绥音抱着外套钻进被窝里,床被也带着傅斯舟的味道,他陷在里面阖上眼,终于有了些睡意。   傍晚时分,傅斯舟回房间取一份名单,看见玄关旁的行李箱,知道阮绥音已经到了。   推开卧房的门时,傅斯舟一时没看出来是阮绥音窝在那里。他蜷缩成了一团,太过纤瘦的身形使那床被只是被他撑起小小的一角,一眼看上去更像是被子没叠平整。   傅斯舟放轻了脚步,走上前,才看见他怀里抱着的外套。   他似乎睡得不很安稳,眉头微蹙着,银灰色的睫毛轻轻翕动,仿佛试图逃离那个梦境,但又挣扎着找不到出路。   傅斯舟忍不住俯身,本能伸长、想抱他入怀的手臂却又停顿住,最后他只是蜷起手指,指背缓缓靠近他脸颊,几乎要贴上时,阮绥音突然睁开了眼。   他原本有些惊惧的眼神在迅速聚焦看清傅斯舟之后突然安定了下来,紧接着他的视线从傅斯舟的脸庞转向他悬在半空的手,露出一丝疑惑。   傅斯舟没说话,只是一把抓住被他擅自拿走的那件外套,毫不留情地从他怀里拽出来。   阮绥音眼神很快冷下去,一把掀开被子:“如果真这么嫌弃,就去跟主办方说开多一间房好了。”   “不用。”傅斯舟淡淡道,“我睡沙发。”   他目光迅速掠过阮绥音愈加消瘦的身躯,不明白如今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抑郁到连几口食物都难以下咽。   阮绥音懒得和他多说,只是从床上翻下来,正要走出房间,傅斯舟却突然开口了。   “我想你需要知道…”傅斯舟停顿了一下,“昨晚,因为上次的事件而被拘留的徐可阳被保外就医了。”   “保外就医???”阮绥音极其轻蔑地嗤笑一声,“保释申请被驳回,就用上这种下作手段了?徐家给他编了个什么病?难不成要说他是精神变态,给他脱罪了么??”   傅斯舟没有提醒他,单就这次徐可阳被指控的罪名——持刀行凶未遂而言,原本就是被他陷害而来的子虚乌有,更谈不上什么脱罪。   “不论徐家要使什么阴招,我绝对不会允许——”   “他的嗓子废了。”傅斯舟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经过检测,证实是他的保温杯被长期投毒。”   阮绥音睁大了眼睛,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一种慢性毒药,根据药效的滞后性推算,是在录制节目期间被投的毒。”傅斯舟说,“他的助理也证实,录制节目时,他的保温杯会被放在没有人、也没有监控的化妆间,存在被动手脚的机会。”   “节目录制现场人很杂,但实际上,能畅通无阻进出化妆间、又不引人怀疑的人并不多。”   出于这一点,警方那边实际上已经有了想请阮绥音过去问话的意图,但由于时间点特殊,又碍于目前的形势,这件事暂时被压了下来,只是着人来知会了傅斯舟一声。   阮绥音揣度着傅斯舟看向自己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探询的目光,立时拧起眉:“你怀疑我??”   傅斯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警方怀疑你的理由很充分。”   阮绥音不在乎什么警方,又问了一遍:“你怀疑我???”   “我是不是怀疑你,不重要。”傅斯舟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如果不是你,那我当然不会允许警方把这个帽子扣到你头上,但如果是你——”   “如果是我,怎样…?”阮绥音眼睫颤了颤。   “如果是你,那就让我知道你所有的作案细节,你如何获取的毒药,又是在什么时间点投的毒,而我会为你销毁所有可能存在的人证和物证,抹去所有存在疑点的细节,为你筹谋面对警方时的证供——”傅斯舟平静地说,“总之,我会竭尽所能帮你脱罪。”   “……可我还是想知道…”阮绥音沉吟片刻才开口,“在你的心里,是不是真的认为,是我做的…?”   “没有。”傅斯舟很快否认,“尽管你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也完全有动机,但我不认为,这件事会是你做的。”   阮绥音紧拧的眉头还没来得及展平,傅斯舟就又开口:“因为你报复徐可阳的方式,比投毒什么的,要残忍、狠毒得多。”   “你竟然用残忍、狠毒来形容我…?”阮绥音难以置信道。   傅斯舟想告诉阮绥音,他并不认为阮绥音如今对徐可阳的残忍、狠毒是值得诟病的,相反,他爱阮绥音的一切,也能包容阮绥音的一切,即便是阮绥音那些不为人知的尖锐的刺、渗血的毒牙,在他眼中都可以是危险却又迷人的。   但如今,他实在无心面对着阮绥音那张冷漠的面孔讲明什么心声。   阮绥音有一种极强的萌发他人激烈情感的能力,他让人爱他、同时也让人恨这个世界,只有看透他套路的傅斯舟毅然决然选择了恨他。   “事实而已。”傅斯舟说,没等阮绥音发作,便拿起外套走出了卧房。   夜幕低垂时,陈帆带着造型师来为阮绥音做拍戏的造型。   今天拍摄的是阮绥音和高泽琛的一场对手戏,拍摄地点选在衍岛中央一座蔷薇花园里。   正如高泽琛所说,阮绥音扮演一位超人气歌星完完全全是本色出演,而在剧本中,阮绥音扮演的角色对高泽琛扮演的年轻上将一往情深,却始终爱而不得,是一个颇为引人怜爱的苦情人物。   “戏没开拍多久,我们这几个主演和导演都提心吊胆的。”高泽琛整理着身上的军装,忍不住对傅斯舟吐槽,“他们以为我演这个角色压力不大啊?这不是为艺术献身吗?我看我拍完得给他们磕头谢罪,才能让他们少骂两句。”   “不是你说,他的粉丝都很有礼貌么。”被高泽琛硬拉着来、为他饰演军团上将给出指导性意见的正牌上将傅斯舟抱着手臂,道。   “今时不同往日,这阵子绥音的粉丝可是噌噌飞涨,但真有点乌合之众那架势,逮谁咬谁。”   不得不承认,高泽琛形容得相当贴切。阮绥音吃到了舆论的红利,但也给自己招来了一批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乌合之众,他们并不是真的爱阮绥音,只是自诩正义,躲在屏幕后面敲着键盘,通过攻击中伤别人寻求一种虚假的存在感和成就感。   “不过…”高泽琛又开口,“你真的不介意啊…?”   “介意什么。”傅斯舟明知故问道。   “就是那些…亲密戏份啊…”高泽琛有些别扭地说。   “有什么好介意的。”傅斯舟面无表情地说。   反正私底下,阮绥音和别的男人之间亲密接触也不少。   “为什么…?”阮绥音紧攥着高泽琛的衣角,“是我先爱你、是我先靠近你,为什么最后你选择的不是我…?我哪一点不如他…?”   “…抱歉。”高泽琛垂着头,“已经有很多人爱着你了,不是吗…?而宛知只有我。”   “可是我不在乎别人,我只想要你……”阮绥音突然扑到高泽琛怀里,哽咽着说,“只因为我拥有的爱太多,就必须要失去你吗…?”   阮绥音伏在高泽琛胸膛紧攥着他衣襟,目光越过他臂弯掠向傅斯舟。   傅斯舟没有回避、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淡淡看着他,面无杂绪、目光也波澜不起,仿佛真的只是在看一幕与自己无关的电影,而如今的阮绥音就连掀引他那一丝共情的能力都不复存在了。   那一刻,阮绥音才慢慢、慢慢明白,原本该全心全意去爱他的傅斯舟,是被他自己弄丢的。   是被他那过分熟练的蓄意引诱、那对爱的盲目贪婪、那阴狠毒辣的真面目吓怕了、逼退了。   傅斯舟很脆弱,因而阮绥音才能那么轻易走进他心里、侵入他世界,但也是因为太脆弱,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爱都不敢爱,更不敢轻易将自己的爱宣之于口。   但实际上,他早已经把那无私无畏无条件的爱在每个呼吸声就说明。   最后,根本不懂爱的阮绥音却让那爱在自己冰冷的手中生生溜走。   “不。”高泽琛不轻不重地推开了他,“你失去我,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   但如果要问:他是不是真的如傅斯舟所说的那样全心全意的爱着向斯醒,似乎也不尽然。   因为从始至终,真正的利己主义者其实不是傅斯舟,而是他。   “承认吧……”高泽琛垂眸望向他,看见他雾光茫茫的双眼里满是怅然若失的惶惑。   “——其实你最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于心有愧》,作词:林夕】 第72章 我呼吸不了怎么可接吻   “这几起案子,看上去都是为阮绥音报复,但行事风格实际上存在着很大差异。”梁亦驰摩挲着下巴,分析道。   蒋思睿不解:“为什么?段奕明害阮绥音摔倒,他就把段奕明推下楼,这个黑粉骂阮绥音丑八怪,他就让黑粉在街头认错,徐可阳唱了不该唱的歌、他就毒哑徐可阳,不都是以牙还牙吗?”   “我们来看这几起。”梁亦驰用笔尖点了点手头的资料,“把段奕明推下楼,毒哑徐可阳的嗓子,我认为这两起是同一个人做的,他的行事风格非常果决,并且都造成了较为严重的实质性伤害。”   “而曝光阮绥音黑粉个人信息、导致他们被人肉,拍摄徐可阳同伙的不雅照放到网上,把段奕明和阮绥音争执的消息曝光,以及让黑粉在街头道歉,发现了吗?这几起其实存在一个共同点。”   蒋思睿认真思忖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啊…这几起,好像都——”   “都相当大张旗鼓。”梁亦驰说,“这个人擅用舆论的力量,并且喜欢将他做的事情摆到大众眼底下,像一种洋洋自得的炫耀。”   “另外,比起另一个人那种简单粗暴的攻击,他更倾向于侮辱、践踏一个人,让人社会性死亡。”   “——我认为他的个性自负且非常极端,并且隐藏得很深,而长期压抑本性也导致他更加偏激,他认为自己是个主宰一切的上帝,可以任意玩弄他人,但又乐于在身边人的视线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蒋思睿不解:“那他对阮绥音,也是出于玩弄的心理吗…?”   “当然不是。”梁亦驰摇头,“其他人在他眼里就像一只只蝼蚁,但阮绥音不同。”   “——阮绥音是他为自己造的神,因为有阮绥音的出现,对这个世界极度厌恨的他才看到了那唯一的‘光’的存在。作为忠贞的信徒,无条件地拥护神,剿灭所有异端是理所当然。”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楚宴冷着脸走进来:“陈帆来了。”   梁亦驰点点头,合上文件夹站起身:“那就继续昨天的审讯吧。”*   阮绥音结束拍摄时,傅斯舟已经不见踪影。   “绥音你先回去吧,他还有得忙呢。”高泽琛说,“这阵子他都是凌晨两三点才能睡下。”   “没关系,我天亮才会睡觉,也没什么事可干。”阮绥音仍然四处张望着,试图找见傅斯舟,而陈帆已经去给他打听傅斯舟的去向了。   陈帆发现阮绥音不知何时开始变得任性了。他明知他的出现会在这座岛上任何一个角落都变得混乱不堪,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要冲到傅斯舟那里去,而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就像从前他会因为怕给节目组添麻烦而坚决不退出有徐可阳同在的节目,现在却完全对自己很有可能给别人带来的困扰置之不理。   “明天阿斯兰德的小殿下也会和大殿下一起前来,不要让他们碰到迪莫泊的遣使。”傅斯舟对一位上尉交代道。   “那是当然。”上尉很快应下。   “今天竟然有人扮成主办方工作人员进了酒店,双卡的出入验证是摆设吗?是不是随便拉个人来穿件工作服你们都能放人?”   “还有——警告一次之后还是不服从军方秩序管理的,不论是记者、粉丝还是外宾,没必要多说,立刻强行送上船离岛。”   “但…粉丝的数量……”上尉欲言又止。   “不论有多少,全部请走,人手不够就从要员保护组抽调,那里不需要那么多人。”傅斯舟说,“一个要员十二个人跟着,怎么,筑人墙挡子弹?”   上尉抿紧唇憋着笑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一个相当庞大的人群正从岛中央的方向往这边缓慢移动,而那喧哗尖叫声也慢慢放大,靠近。   傅斯舟也往那边看过去,尽管根本看不见中间被包围的人,但他仍很快从人群手里的手幅和蓝色灯牌推测出那是阮绥音。   “他来这里干什么。”傅斯舟蹙眉。   他查看过阮绥音的行程表,现在拍摄结束,阮绥音早该回酒店休息了。   “是来找您吧。”上尉合理推测道。   傅斯舟忍住了没皱眉,只是走上前,陈帆很快从人群里挤出来,小跑到他面前。   “不直接回酒店,来这里干什么?”傅斯舟有些不耐地问。   “Mercury说他想等您一起。”   “不用。”傅斯舟立刻否决。   “这个…”陈帆有些为难地摸摸后脑勺,“我跟他说也没用呀……”   傅斯舟只好往人群里去,人们还算自觉地给他腾了条道,他直直进去一把拉住阮绥音手腕,将他拉到一旁:“现在岛上已经够乱了,你能不能不要四处瞎晃?”   “我没有四处瞎晃,我只是想来看你——”   “军团人手本来就紧缺,除了那些要员和外宾,还要专门抽一队出来保护你、管理你粉丝的秩序,是吗?”傅斯舟迎着那些对准他们二人的镜头,脸上的神情温和,语气却十分不耐烦。   汇演期间衍岛鱼龙混杂,不只是一些过分狂热的私生粉,还有可能存在居心叵测的歹徒,甚至是对这场带着军事立场色彩的汇演虎视眈眈的恐怖分子,存在相当大的安全隐患。   而军团人手明显不充足,除去基本的安防检控,还要兼顾各国来宾和亚联盟要员的安全保障,更不要谈维持秩序、不间断巡逻的队伍。   别人的行动傅斯舟无权干涉,但至少他希望阮绥音这个一出现就会有大动静的重量级人物能安分一点,否则不只是引发混乱,那些围观人群有没有可能对他的安全造成威胁也很难说。   “可我只是想来看你…都不可以吗…?”阮绥音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很没有必要。”傅斯舟说,“你来只会给我添麻烦。”   阮绥音动了动嘴唇,傅斯舟无心再多说,转身要走,阮绥音却又一把抓住了他:“我真的只是很想你…很想见你…不是做戏,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待在家里,现在也不想再一个人待在酒店…”   “你可以去找别人来陪你。”傅斯舟打断了他,“反正你有很多选择,我想他们也很愿意,不是吗。”   阮绥音说不出什么,只是有些无力地松了手,而傅斯舟也很快转头离开。   傅斯舟回到酒店房间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打开门时,房间里的灯一个不漏全都亮着,阮绥音抱着膝盖窝在沙发角落,而保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见傅斯舟进来便站起身。   阮绥音一动不动,木呆呆望着茶几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看他表情不对,傅斯舟走上前,垂眸望进去,才看见礼物盒里放着的一根银质指挥棒。   对这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些不明就里,傅斯舟又俯身拾起里面的一张卡片,匆匆扫过上面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无意识拧起眉:“谁送来的?”   阮绥音发着呆没回答他,而保镖无法回答他,只是将目光指向茶几上的酒店手册。   然后傅斯舟很快想起,这座住着各国一线艺人和外宾的酒店安保级别相当高,而能把这种东西送到这里来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私生粉,只会是这间酒店——这间谢家产业下的酒店的内部人员。   当时就应该把谢瑜那个变态和徐可阳一起解决。傅斯舟心想。   【那我先走了】保镖对阮绥音比划。   阮绥音慢吞吞抬眼看他,知道他的意思是傅斯舟回来了,他就该先离开了。   可傅斯舟回不回来于阮绥音而言的意义其实并不大,因为傅斯舟不会陪着他,不会与他多说一句话,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而他现在很害怕一个人待着。   但不论如何,他不可能和傅斯舟在同一屋檐下,还让另一个男人留下来,因此他只能轻轻点点头:“早点休息。”   另一方面,他想保镖也很累了。   目送保镖走出房间,傅斯舟才不冷不热地开口:“他也只敢弄这些小动作,不会有什么大事。”   言下之意,阮绥音不必忧心忡忡、风声鹤唳。   阮绥音无心跟他分辩,反正时至今日,他再在傅斯舟面前装可怜、卖惨博同情,都只会显得滑稽可笑,换不来半分怜爱。   见阮绥音垂着眼不说话,傅斯舟以为他还在害怕,便走近了一步:“你睡卧室吧,我在外面。”   阮绥音站起身,却没往卧室去,只是关了客厅的灯,又坐回了沙发上。   电视屏幕投射的光影在他脸上翻覆、游移,衬托得苍白的他更死了,眼珠子都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冰封、死不瞑目的尸体。   很明确的逐客令,这个空间的昏暗很快便让傅斯舟浑身不适,他也不想多说,只能迅速收拾了那个礼物盒,走进卧房。   有时候阮绥音也会想,自己或许都没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就像如今他仍然渴望能被傅斯舟抱拥着入睡、能有傅斯舟温柔体贴的关怀安慰、能有傅斯舟无条件的保护和包容,这些都是他曾经真真切切在傅斯舟那里拥有过的。   最后他没得到傅斯舟亲口说一声爱,就连这些也都失去了。   说到底,在遇到傅斯舟的当下,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更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他迫切地渴望傅斯舟的爱,又给不到傅斯舟安全感,他用别的男人来给傅斯舟施激将法,却只是把傅斯舟推得更远。   “脱了。”   阮绥音在梦里走进一个贴满墨绿色壁纸的琴房,而徐可阳坐在正中的沙发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命令他。   大多数时候,阮绥音会遵从他的命令。因为就算他不听从,那些人也会强制动手,还不如自己卖乖来得轻松。   但那次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有些呆怔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手里正在录像的手机。   最后的结果也没意外,他们把他按在地上脱光了所有衣物,用来润滑的液体挤了他一身,然后不情不愿的谢瑜被怂恿着压上来,在他的求饶哭叫声里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啧”一声又翻身下去。   “你看看他那扮相,总感觉在干顾望景似的,我对那小屁孩真提不起兴趣。”谢瑜抱怨着,却让阮绥音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再提小望我就撕了你的嘴。”徐可阳狠狠剜他一眼,“没用的东西。”   “也不是一定得要人呀。”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沈嘉英开口了,随即顺手从旁边的钢琴上拾起一根银色的金属指挥棒。   “看不出来你比谢瑜还变态啊。”   “真是…别把人捅成筛子了。”   阮绥音睁大眼睛,拼命挣扎着想挣脱他们死死按住自己的手,无果,他只是在极端的恐惧中瞬间脱离了梦境,猛地睁开眼。   他恍惚着从沙发上翻摔下来,没有经过思考便本能地冲向卧房敲门。   傅斯舟很快被惊醒,立马翻身下床,手覆上门把却又没开门,只是问:“什么事。”   他不冷不热的声音让阮绥音清醒了许多,阮绥音气喘吁吁平复片刻,才开口:“……没什么。”   傅斯舟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再过两个小时他就又该起床了。   “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阮绥音。”傅斯舟不理解。   “抱歉…”阮绥音喉咙哽了哽,后退了一步,想逃避傅斯舟的诘问,幸而傅斯舟没了后话。   但下一秒,阮绥音又觉得傅斯舟就算是嘲讽、诘责、质问自己都好,至少听着傅斯舟的声音能让他镇静些许。   只不过傅斯舟懒得再跟他多说半个字了。   傅斯舟仍然站在门后,听着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傅斯舟正要回去继续睡,却突然听见一声闷响。   傅斯舟迟疑了一下,随即一把拉开门。   阮绥音倒在地上,散落的长发仿佛融化的银漫了一地,睡袍下薄如纸片的身躯几乎要像一捧轻飘飘的羽毛四散而去。   【作者有话说】   【李幸倪《我不是你的观赏鱼》,作词:林若宁】 第73章 而你能令我不瓦解   阮绥音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水星娱乐也只是以他筹备汇演过度劳累为借口发布公告,而下午的红毯也在等他的恢复情况,决定是否推迟。   阮绥音在病房醒来时,床边围满了人,他费力撑开眼聚焦目光,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傅斯舟。   所有人都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他仿佛被爱包裹住,却只觉得心空。   陈帆很快看出了端倪,开口:“阿斯兰德王室到了,傅首长得和高军团长一起去接…”   阮绥音垂了眼,他听不进去其他人说些什么,看不见他们喂到自己嘴边的是什么,更尝不出囫囵吞下去的是什么味道。   他的世界好像只剩下傅斯舟一个人,傅斯舟在,就算对他冷言冷语或是不发一言也好,傅斯舟不在,他就有种被遗落的恐慌,极端的孤独会瞬间侵袭,让他慢慢消殒,直到魂飞魄散。   “好了,快去陪绥音吧。”   将外宾护送到下榻的住所安排妥当,高军团长拍拍傅斯舟肩膀,“我这儿有人,也不是一定要你跟着。”   傅斯舟停顿了一下才应:“不用,医生说了没什么大事。”   实际上他现在很有些害怕面对阮绥音,提前来到衍岛,和阮绥音分居两地的那一周,他自觉是平心静气、心无旁骛,都快放下这段荒谬的假戏真做的感情、做回所谓冷心冷情的利益至上者了。   可阮绥音刚刚过来,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傅斯舟立时又被拉回了原点,再去守在他身边,傅斯舟怕自己魂都被他抽走。   “没什么大事?绥音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高军团长教育他,“看看那些宾客和粉丝,一个个比你还心焦,你再气定神闲地跟在我这儿,难不成还真要上赶着让别人挑你的理?”   傅斯舟没话可说,只能应下来,往岛上的医院去。   傅斯舟走进病房时,阮绥音正抱着病床边的垃圾桶干呕不止。   “傅首长您来了!”陈帆回过头来看见他,“Mercury刚刚好不容易吃了点东西,现在全都吐干净了…”   “怎么会。”傅斯舟蹙眉。   阮绥音干咳着抬眼看向他,苍白的脸色有些骇人。   “怎么会?我也想问,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半夜就突然要送医了?”一旁的段奕明开口。   “好好的。”傅斯舟重复了一遍段奕明的话,“到底是哪一个时刻,能让你用‘好好的’来形容他?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他的身体状况,那么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到底凭什么能称得上‘好’???”   “再差也好,还不至于要送进医院。”   “别说了…”阮绥音打断了他们无谓的争执。   他已经足够疲惫了,甚至躺在这里,他还能听到医院楼下粉丝和记者的喧哗声,更别提眼前这两个人又在“探讨”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段奕明没再说什么,没一会儿便离开了,傅斯舟瞥了眼床头柜上放着的半碗粥,正要拿去扔掉,阮绥音却突然开口了:“…别扔。”   “我饿了。”   傅斯舟也没问他再吃会不会再吐,只是坐到床边,拿起勺子喂他。   “后天就正式演出了。”傅斯舟说,“这两天还有彩排、直播、红毯、采访,能撑得住么。”   “没关系。”阮绥音吞下一口粥,轻声道,“你也很忙吧…”   “嗯。”   “那…演出那晚,你会来看吗…?”   傅斯舟顿了顿:“前排是预留了座位,但具体到时候会不会有突发状况,我也没办法保证。”   “我想你来…”阮绥音望着他,眼里的微光缓缓流转着,“我很害怕…”   “害怕?”傅斯舟不解,“这次汇演规模是很大,但说到底,你开过的大型演唱会少说也不下二十场了,害怕什么呢。”   阮绥音沉默了,目光瞥向床头柜上的手机,无意义地摇摇头。   “……我尽量。”傅斯舟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傅首长,泊裘那位提前抵达,乔军团长也已经在往这边赶了。”电话那头道。   “…嗯。”傅斯舟下意思看了阮绥音一眼,他也看着傅斯舟,傅斯舟停顿了一下才对电话那头道,“我马上过来。”   “你要走吗…?”阮绥音问,傅斯舟觉得他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确,他一向热衷于在其他人面前示弱、扮得楚楚可怜,以期引起他们的共情、怜爱,再进一步拉拢他们,收入麾下,但现在回想去,他对傅斯舟做出此类惯性动作时,心境与对待别人其实有所不同。   在面对傅斯舟时,他没有那种势在必得的成竹在胸,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忐忑不安。   不是“这滴眼泪怎么就把你给骗了”,而是“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麻烦呢”。   不是“承认吧你就是很爱我”,而是“得不到你的爱我会死掉吧”。   也不是“你爱我、所以我爱你”。   而是“我爱你,所以请求你、也爱我一下吧”。   “嗯。”傅斯舟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没有挽留、也没有阻拦,只是看着傅斯舟起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演出,我会去。”傅斯舟说。   “真的吗…?”   傅斯舟拉开门,跨出去:“我保证。”   下午的红毯结束后,艺人们要轮流在海边拍摄汇演宣传照。   照片要由主办方统一发出,必然会被营销号和网友放在一起比美讨论,每个艺人从红毯开始就使尽浑身解数,有条件的就借当季高定上身,没条件的就穿出个新意,凭各种奇装异服博出圈。   造型师南意很早就跟阮绥音交流过,说这次场景在海边,原本很适合做一些人鱼或是海妖之类的概念,但似乎与上次拍的杂志片撞了,便又提出这次想做些不一样的东西。   拖尾长裙、织锦闪片,大部分艺人都是怎么华丽怎么穿,内敛一些的也追求低调的奢华,因此阮绥音穿着那件没有任何纹样装饰的风琴褶白衬衫和背带短裤、踩着双黑色短靴从试衣间走出来时,陈帆以为他还没换上要拍照的衣服。   头发也没过多收拾,只是用细长的黑丝带扎了高马尾,化了个很淡的妆,给他白得死气沉沉的脸添了点血色。   “虽然不敢保证主办方的摄影师水平有多好,但我还是希望咱们能拍出那种状态。”   到了海边,南意最后给阮绥音整理了一下衣摆,   “努力去回忆你的母亲,我知道你非常非常爱她,想象她还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在海边漫步、玩耍。”   “冒着被骂的风险让你穿这么朴素的一身,我只是真的想看到你最自然的被爱着的样子。”   在许多人眼里,阮绥音就是这样一个爱的化身,每一个人都爱着他,而他也平等地爱着每一个人。   但阮绥音走到海边,浅浅的浪漫过脚底,他却有些呆愣地站着,显得迷茫,直到场外响起粉丝的欢呼和尖叫声。   傅斯舟领着一队人过来、看见正在拍摄的阮绥音,却一时没能认出来。   低垂的夜幕还未褪去夕阳的余烬,混着金红蔓展开一片千变万化的紫罗兰色,而阮绥音赤脚走进浅海,裸露的纤细小腿被浅浪打湿,海风将轻薄的衣料拂在半空,他往前伸手,脸上纯然的笑仿佛是再迈开一步就能追寻到什么,却让人不敢想如果寻不到,他那笑容消散时会有多让人心疼。   有时傅斯舟也会想,如果是真的顾望景,大抵会比阮绥音更加懂得爱,会比阮绥音更加从容地接受爱,会比阮绥音更加纯熟地去爱。   而傅斯舟希望阮绥音是顾望景,是希望他能被爱拥抱着长大,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能有任性的权利,能有选择的机会,能有犯错的余地。   可他只是用尽了一生去追寻爱。   拍摄结束时,傅斯舟脱下身上的外套,快步走上前将被海水冻得瑟瑟发抖的阮绥音裹进臂弯里。   或许在某一刻,看着那些能毫不吝啬地呼喊出自己永远不需要加以掩饰的爱的粉丝,傅斯舟才会开始思考,他们爱得无所畏惧,是因为他们从不曾想要从阮绥音那里索取什么回报。   只要能看着阮绥音平安、快乐,其实已然是最珍贵的恩赐了。   只是这样就够了。*   “在你看来,阮绥音如愿重回汇演,情绪却过分低迷,是因为什么?”梁亦驰问陈帆。   “或许是因为…徐可阳被保外就医,他猜到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陈帆说。   “如果他真的猜到了那件事的发生,为什么没有尝试去阻止?”   陈帆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那么对于徐可阳被投毒的案件,你认为有可能是他本人所为吗?”   “绝不可能。”陈帆立刻否认,“Mercury大部分时间都在录制节目,除此之外待在化妆间的时候都有我们或者是造型师在场,他没有下毒的机会。”   “那还会是谁呢?你也知道,能进出那个化妆间、又不引人注目的人,其实并不多,除了徐可阳和阮绥音,就只有你们双方身边的助理、造型师、节目组工作人员,以及——”   “……保镖先生。”陈帆接了他的话,“实际上,我很久没见过他了,最近Mercury没有通告,也没有人联系过他。”   “没错。”梁亦驰看着陈帆,“这个保镖的确嫌疑很大,既有动机、又有作案条件。另外我们了解到,他曾是一间实验基地的工作人员,很有可能对制毒手法有所了解。只可惜,目前我们也还没查到他的去向。”   “他失踪了?”陈帆睁大了眼睛,梁亦驰却觉得他惊讶的神情有些微的刻意,语调也扬得过高。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难道真的是他…?”陈帆有些呆愣地喃喃自语,“他真的去找了徐可阳和谢瑜,为Mercury复仇…?”   “很有可能。”梁亦驰耸耸肩,“不过在查到他的下落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能先把这个…故事,讲完。”   故事?陈帆注意到了他的用词,微微皱了一下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接着讲:“后面的那些事情,其实不需要我说你们也能知道…”   “——汇演相当成功,我们原本都以为那是Mercury新的起点,没想到……”   陈帆停顿了,似乎不愿再回想。   就像一座沙堡,千辛万苦搭建得多华丽盛大,最后也逃不过被一阵风瓦解四散。   “——真像一场噩梦。”   【作者有话说】   【黄妍《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作词: 周耀辉/王乐仪】 第74章 你的愿望 我发过誓会守护到底   汇演分为下午和晚上两场。下午出场的大都是些普通一线艺人,作为晚上重磅节目的预热。   傅斯舟从凌晨五点开始就在组织演出会场的安保和秩序维护,检查各个入场关卡和安检设施,接待各国贵宾要员,确保他们的安全和演出进程顺利,忙得晕头转向,一直到下午到汇演结束都没能歇口气,更别提什么进场看演出。   而阮绥音从中午起床开始就在为汇演做准备,光是做造型就用了整整四个小时,紧接着又到酒店天台拍摄营业照,结束之后便待在后台等待演出开始了。   “下午的演出,他从头到尾都没来么。”阮绥音问陈帆。   “对…傅首长一直在演出会场外面忙呢……”陈帆说,“但晚上Mercury你的演出,他一定会来看的!”   阮绥音不置可否,只是穿着那过分繁复的演出服端正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况且,还有那么多粉丝在等着你呢!”陈帆又说。   闻言,阮绥音抬了抬眼,稍微打起了点精神。   晚上的演出正式开始,关闭了最后一个入岛关卡,确认所有要员都已经入场后,傅斯舟看了眼时间,距离最后一个表演的阮绥音登台大概还有很久,想来还来得及去巡一轮演出会场周边。   军团大半人都在场内维护秩序,傅斯舟领着一个小队走在环绕会场的步道上,手里翻阅着嘉宾名单。   尽管汇演期间入岛人员又多又杂,但军团还是花费了很大功夫查验每一个登岛人员的身份和背景,即便是邀请的嘉宾带来的工作人员团队也需要一一登记存档。   “这个泊裘艺人的团队人数怎么比之前报备的要多两个人。”傅斯舟指着记录表上几个被标红的地方,“还有这几位,没有人跟我报备过。”   “啊…”上尉凑过来,“这几位是今天下午踩着点上岛的,也没有经我手,您稍等…”   上尉很快从后面的队伍里揪出来一个下士:“这几个多出来的人是怎么回事???”   “这、这几个人是冯中士放行的…说是他们档案和手续都办理齐全,是傅首长点头说可以直接放行的啊…”   “为什么不让尹上尉上报我确认??”傅斯舟拧起眉:“我们在汇演开始前反复向各位嘉宾确认人数,从来没有什么临时增加人员这一说,更不要说不偏不倚是泊裘这几位嘉宾凭空多出来随行人员,没人动脑子想想吗??!”   没人敢说话,傅斯舟也无暇再去教训这些下边的人,只是打开耳麦联系场内的值守士兵:“去确认泊裘希尔安殿下的位置,护送他离开演出会场,别把动静弄大。”   如果在会场内出事,这举世瞩目的盛事就无法收场了。   “后台立刻去查看泊裘几位嘉宾的随行团队确认人数,盯住他们!”   为稳固政权,极洲小国泊裘昏庸无能的王主与玫普利帝国签署了无数不平等条约,而泊裘的底层人们长期苦于森严等级制度下的压迫和剥削,直到希尔温殿下的独子——失落多年的王室遗孤率领旧军团部下杀回王都坎瓦拉,决意要解救人们于水火之中,不再让泊裘继续沦为玫普利帝国的附庸。   但他势单力薄,面对身后有玫普利帝国撑腰的暴戾王主,只能向与极洲唇亡齿寒的亚联盟发出求援的信号,希望能与亚联盟这边的军团高层有一场会面,以此震慑玫普利,让其不再插手泊裘内务。   而在傅斯舟和高峰等人的支持下,评议院最终决定在信鸽汇演时邀请这位殿下前来观演,既是表达态度,也是借汇演的名义完成会面。今天泊裘几位嘉宾的随行团队人数有问题,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冲着他来。   “傅首长,我们正领着殿下从西北口离开演出会场。”   傅斯舟快步通过小径,抄近道往那边赶去:“就去军团的临时驻地等,疏散周围的群众。”   “傅首长!”耳机里传来另一边的声音,“这里是后台,我们控制住了泊裘的随行团队,但有三个人已经不见了!”   “监控室看他们往哪去了。”傅斯舟努力保持着镇定,“确定他们不在后台么。”   “每个房间都查看过了!”   傅斯舟松了口气,很快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军团临时驻地,“一定要保证后台其他嘉宾的安全!”   “殿下!”   “傅首长。”白发的王子殿下有些疑惑地转向他,“这是……”   “实在抱歉,为了您的安全,现在我们必须请您去避一——”   话还没说完,虚空中突然炸开一声枪响。傅斯舟立刻护着人躲到掩体后,朝子弹飞来的方向开了几枪。   “傅首长小心——!!”   一个手榴弹被扔到了他脚边,他下意识一把拽起旁边的人卧倒,巨响让他一时失去了听觉,随之而来的便是弹片嵌进后背的剧痛。   军团所剩不多的人很快出来接应,将人送进里面的营地,狙击手很快击毙了露头的人,傅斯舟则是冲出去追一个试图逃向会场方向的人。   化妆间房门被敲响,一个士兵站在门口,往里扫视了一圈,向他问好:“首长夫人。”   “发生什么事了…?”   阮绥音往化妆间外看去,十余个军团士兵守住了后台几个房间,并且还在挨个查看剩下的房间。   “只是例行检查,放心吧夫人,没什么事。”军团一位少将已经听见耳机里传来那头的枪声,但还是微笑着安抚阮绥音。   尽管还是出了疏漏,幸而傅斯舟发现得快了那么几分钟,及时把人转移了,否则在会场内引起混乱,他们会变得极其被动,后果也无法估量。   总之,军团会将这场插曲平息,而里面的人不必要知道外面有什么人受伤、有什么人牺牲,只需要安然度过这场汇演就够了。   “他还是没有来吗…?”   登台前,阮绥音最后一次问陈帆。   陈帆支支吾吾道:“傅首长他可能……”   阮绥音垂了眼,没说什么,只是拖着脚步迈上台阶。   清幽的蓝色光雾在偌大的会场内弥散开来时,现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潮水般涌出,就连一些外宾都从座位上起身,演出直播的弹幕系统险些瘫痪。   舞台上的聚光灯亮起,舞台上出现了一个闪烁水蓝色波光上球体,悬在半空,上面斑驳着逼真的纹路和坑洼,像一个小型星球。   前奏响起时,又一道顶光洒下,观众才看见穿一袭飘逸的海蓝色长袍赤脚坐在球上的阮绥音。   他手臂附着着无数偏光熠熠的银白色翎羽,牵连成两只巨大的羽翼,灰色长发也编织着细腻的绒羽,过分梦幻的美显得有些不真实,但他的歌声响起的刹那,却真真切切地将情绪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他低声吟唱,悲伤压抑的氛围瞬间溢满了整个场馆,仿佛巫女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携着绝望的浊浪将人吞噬。   然后灯光突然熄灭,歌声也戛然而止,会场内陷入一片漆黑的寂静。   “傅首长!!您还是先去——”   傅斯舟对几个士兵的恳切劝告置之不理,只是借了旁边段少将的披风,疾步走进后台通道。   他走到台侧时,舞台上突然亮起炽焰一般的橙红色火光,而蓝色的星球也四分五裂。   火焰燃上阮绥音拂摆的衣袂,烧焦那纯白的羽翼。他低低的哼唱转为了声嘶力竭的高歌。   阮绥音还记得傅斯舟说过的话。   “我想我没有那种觉悟,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当然了,在演讲的时候我就会说:‘进军团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永远属于我自己。”   其实阮绥音知道,傅斯舟和向斯醒并没什么不同。   只是在追寻公义这件事情上,向斯醒选择了一往无前,而傅斯舟选择了忍辱筹谋。   他只是心疼傅斯舟。   心疼傅斯舟已经在战场上挂了一身伤,还要在自己这里被刺个鲜血淋漓。   像感应到什么,坐在废墟里的阮绥音回头看向台侧的傅斯舟,眼里火光摇曳,身上化的伤痕太逼真,甚至让傅斯舟萌生了冲上去保护他的冲动。   在一声如同雀鸟绝唱一般尖锐的啼鸣之后,轻柔的、湛蓝的波光再一次涌入,湮灭了刺目的火光,无数纯白的羽毛从空中旋舞而下,他如泣如诉的哼鸣仿佛是告慰每一个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英勇战士和无辜的人们,轻轻抚平伤痕。   台下的观众如同朝圣的信徒,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出神,他们只是痴痴注视着台上为人们鸣泣枝头的飞鸟,他是那么圣洁、无瑕,即使遍体鳞伤、即使生于泥沼,他的歌声仍然像是来自天国的辉光,救赎每一个携着原罪的人。   最后,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带着那真诚、餍足的笑,对着台下各个方向深鞠躬,向观众、工作人员、乐手、作词人、制作人致谢。   谢幕后,阮绥音快步走向台侧的傅斯舟,却觉得他脸色有些发白,冷汗也从鬓角滑落,但神色如常。   “抱歉,来晚了。”他说。   阮绥音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傅斯舟答他的话时,反应都有些滞缓。   “外面出了点小状况,已经解——”话还没说完,傅斯舟转过身,却一个踉跄往前面扑,阮绥音连忙伸臂去扶他,却一把摸到浸湿他黑色军装的温热液体。   “你怎么……”阮绥音呆愣地缩回手,看着被染红的指尖,有些惊惶地颤声开口,“傅斯舟……”   “没什么。”傅斯舟扶住墙才站稳,神情却过分轻松,“向你承诺的事情…我都会做到。”   至少,听着此刻观众席仍然久久不散的欢呼呐喊,傅斯舟知道,他终于达成了阮绥音的愿望。   “——我说过,你会得到所有人的爱。”   阮绥音颤着眼看向他:“那你呢…?”   “你也爱我吗…?”   傅斯舟看着他那双蓝闪闪的、幽深却又透彻的眼睛。   阮绥音即便坏、即便恶毒、即便残忍,说到底,他想得到的只是爱罢了,再怎么夸大,也谈不上一句过分。   某一瞬间,看着他被爱时的、那种纯然的笑颜,傅斯舟决定要爱他。   而这一刻,傅斯舟觉得让他知情这份爱。   即便他给阮绥音的爱不过是填海的一粒沙,翻不起一丝波澜,即便他只是无数爱阮绥音的人里面最渺小、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嗯。”傅斯舟抬手,抚上他织着绒羽的长发,垂眸时那目光温柔、却透出种奋不顾身的决绝。   他要阮绥音得到所有的爱,偿还所有的伤痕,在他这里真正成为一直以来所扮演的那个上帝宠儿。   他要守护阮绥音那样的笑容再也不会褪去。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LiSA《炎》,作词:作词: LiSA/梶浦由記】 第75章 幻变的一生 默默期待一份爱   “陨落尘间的圣坛夜莺”——表演刚刚结束不久,出席了汇演的阿斯兰德王室成员便撰写了一篇夸赞阮绥音的长文,在网络上热度不下。   汇演之前几日的直播已经筹集了不少要送往极洲的物资,粉丝们都将筹集的资金以艺人的名义捐给主办方,而各家粉丝为了给艺人争个脸面,都提前数日便开始众筹,要在公示排行榜上争个高下。   而阮绥音名下的捐款金额从公示开始便一直高居榜首,远远将其他家甩在后面,并且涨幅仍在持续攀升,直到汇演结束,捐款金额瞬间暴涨,几乎占了总筹款的大半。   至此,阮绥音也真正从亚联盟走向全球,从联盟超一线歌星跃升为世界级的顶级巨星,进入了更多人的视线里,并且凭一场表演在每个人心里都刻下了难以平息的震撼和感动。   而阮绥音本人还无暇关注这些。   “没关系。”傅斯舟将阮绥音拉到身前,伸长手臂轻轻捂上他的眼睛,手心触到温热的湿润。   医生正在为他处理后背的伤口,将嵌进去的碎片一点点取出来,再缝合伤口。   “对不起…”阮绥音哽咽道。   “不是你的错。”   其实阮绥音也很清楚这件事跟自己谈不上什么关系,但傅斯舟的伤让他太难过,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而外界甚至不会知道,在汇演大获成功之外不为人知的角落,有人在默默无闻地倾力维护着那平静的假象,一如在所有人都在过着自己安宁的生活时,有人在浴血奋战,替所有人背负着重担。   “这些不是需要你操心的事情。”医生走后,傅斯舟披上衣服才松开手,道,“汇演反响很好,这就足够了。”   阮绥音在他身前俯身,跪坐到他脚边,伏到他腿上:“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这首歌,也不会有这场表演。”   “我的荣幸。”傅斯舟耸耸肩。   一对绝配的恋人。   他们一个在外征战四方、所向披靡,一个在台上纵情高歌、聚拢人心,他们背靠着背,各自守住自己的阵地,又传递给对方无可替代的力量,携手登上最高的顶点,而爱让他们无坚不摧,是对彼此都最忠贞不二的盟友。   傅斯舟伸手,拉着他手臂将他拽到自己腿上,他还穿着那繁复的演出服,脸上银闪闪的妆也没褪去,傅斯舟手指顺过他披散的长发,捋下数片舞台上纷飞下来的白色羽毛,轻轻飘落四散。   阮绥音坐在他腿上,他微微抬眸看向阮绥音时,阮绥音忍不住拥上他脖颈,凑近了些,睫毛上的银蓝色亮片随着他眨眼轻轻闪烁,仿佛抖落碎星。   傅斯舟环住他纤细的腰带进怀里,轻柔却又不容抗拒地吻上他,他柔滑的长发落到他颈间,缓慢地流淌,呼吸也在唇舌交缠间逐渐加重、变得滞缓。   阮绥音挂着傅斯舟后颈,攀在他身上慢慢融化,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他锁骨、胸膛,最后拨开他衣扣,柔软的指腹却只是在他身上那些陈年的、凹凸不平的疤痕上摩挲游移,过分轻柔的碰触像是一管剂量极低、却能逐渐奇效的麻醉,让人忘了痛、忘了鲜血、忘了眼泪,只剩下微微发痒的酥麻感,就像是被猫咪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擦过。   像是不经意的掠过,却挠得人从皮肤到心口都发酥,傅斯舟忍不住收紧手臂,不动声色地将他按倒在沙发上轻柔地压制。   傅斯舟圈着他腰的手抚过他背部脊骨间的凹陷,薄薄的皮肤包裹着那过分突出的肋骨,仿佛要被刺穿,像一个被强行粘合起来的玻璃人偶,看上去尚且完好,裂纹却始终布满他每一寸身体。   傅斯舟连抱他都收着力,生怕稍有不慎就把他弄碎,他却勾着傅斯舟脖颈将他往下拽。   阮绥音的眼睛太深了,望不到底,除了悲伤,傅斯舟无法分辨出其余是什么样复杂的情绪,就好像他那对爱的无尽欲望的深渊,傅斯舟知道自己无法填满他,任何人都没办法填满,但傅斯舟愿意做填海的一粒沙。   “…我爱你。”傅斯舟今晚第二次提及这件事情,然后他看见阮绥音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凝起了泪光,或许可以说得上是喜极而泣,在傅斯舟看来却更像是确诊绝症的人在濒死时中了亿万大奖。   “怎么了…?”傅斯舟不明白他古怪的反应,“你不开心吗…?”   阮绥音噙着眼泪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将脑袋贴近傅斯舟颈窝,在他耳畔说:“我也爱你。”   【你爱我,我就会爱你】傅斯舟想起阮绥音说过的话。   他对爱的态度像一种礼尚往来,让这种原本鲜活的情感显得有些机械,傅斯舟不知道他爱多少人,也不想知道他最爱的是谁,至少这一刻把他搂在怀里的人是自己。   畸形的占有欲开始萌发,傅斯舟在自己还没发现的时候就撩起了他的衣摆,他停顿了一下,傅斯舟以为他要制止自己,但他只是问:“你的伤…”   “没关系。”实际上,傅斯舟早就把那点疼痛和理智打包一起扔到九霄云外了。   傅斯舟折起他腿时,他又开始发抖了,只是面儿上还强撑着,他极力掩饰着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并且过分专注地凝望着傅斯舟,仿佛是在分不清噩梦和现实的时候去分辨清楚。   “别怕。”傅斯舟说。   他咽了口唾沫:“我没有。”   傅斯舟也没有戳穿他,只是一手顺着他头发,一手放轻了动作:“没关系。”   傅斯舟手指很长,带着粗粝的枪茧,碾进去时阮绥音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下意识攥紧散落的衣料,手又很快被傅斯舟放到他的手臂上,纤细的手指握不住他健壮的手臂,只能搭在上面,掌心印进他深凿的肌肉线条。   “放松一点。”傅斯舟细碎的、安慰性的吻落到他颊边,“没事的。”   他没再看傅斯舟,撇过头时眼尾掠上湿润的艳色,喉咙口溢出过分动听的呻吟,像瞬间涌入骨髓血脉的毒,从耳朵根开始,浑身过电一般蔓展开细微的酥麻感,傅斯舟嗓子有些干涩,脑袋都被冲得发昏。   阮绥音蜷缩在他怀里带着哭腔颤抖不止,他撤了手,拥着阮绥音安抚了他一会儿,才解开腰间的搭扣。   阮绥音通红着眼睛看他,没说话,也没抗拒,只是下意识缩了缩腿,但小腿被傅斯舟一手握着,动弹不了。   抵上去时,阮绥音有些慌乱地搂住傅斯舟的脖颈,身体绷得更紧了些,傅斯舟只能安慰他:“没事的。”   像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阮绥音疼得大脑短线,一声痛吟哽在喉咙口,满额细密的冷汗。   他依然没反抗,也没求饶卖乖,只是一言不发地咬紧牙关泪流不止,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整个人被撑得发紧,像什么在身体里膨胀开来,压迫着五脏六腑,让人的呼吸和血液流动都凝固住。   傅斯舟咬咬牙,最后还是退了身。阮绥音和他力量和体型都悬殊,毫无还手之力,但那也意味着分寸只能由他来把控。   阮绥音有些脱力地倒在沙发上蜷起身,他埋在靠枕里,露出的半张脸被冷汗打得愈发惨白,半点血色都没有。   “对不起…”他颤着眼看向从自己身上翻起来的傅斯舟。   傅斯舟有些无奈:“这不是需要对不起的事情。”   其实阮绥音说对不起的大部分时候,都不是需要说对不起的场合。   他没说话,看向傅斯舟的目光流露出一丝不解。   阮绥音其实很极端,而这种极端并不只是在于他对待爱他的人与不爱他的人的态度极端,更是在于,他会为一个他爱的——至少是他嘴上说爱着的人付出一切、甚至献祭自己。   他的付出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以至于当他不能付出那么多、甚至是觉得自己可能会让对方失望的时候,他会本能地感到愧疚、羞怯,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傅斯舟忍不住俯身又拥住他:“不用对不起…”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用对不起。”   他下颌抵在傅斯舟肩头,良久,才哽咽着轻轻点了一下头。   傅斯舟抱他到床上,像以前一样紧紧搂住他,阮绥音闷在他怀里,突然问:“那你呢…?”   “什么?”傅斯舟不解。   “我的愿望实现了,那你呢?”阮绥音问,“你的愿望,就是赢得公选,进入评议院吗…?”   “……我的愿望,是拥有权利。”傅斯舟说,“不任人践踏、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也能……”   “为我哥讨回一个公道。”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了。”   他声线细弱,语气却显得坚定,傅斯舟有种古怪的感觉,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阮绥音就又开口:“会的。”   “——我保证。”   第二天清晨,傅斯舟刚刚被生物钟叫醒,房间门就突然被敲响了,他连忙披上衣服,起身去开门。   高泽琛急匆匆找上门来,手里拿着手机:“这是怎么回事???”   傅斯舟不明就里,阮绥音也从沙发后面探头来看。   在这场汇演余热还未消的时候,一条视频被传到了网上、并被迅速大肆传播,而傅斯舟的大名被挂在热搜标题上,赫然与“家暴”这两个荒唐至极的字眼关联在一起。   视频内容是新月大厦顶楼电梯口的一段监控视频。傅斯舟瘫坐在地上,一甩手将走上前来照看他的阮绥音掼倒在地。   而那个之前在段奕明被网暴时就自称“有点人脉”出来爆料的知情人又一次上线了。   【傅首长看上去对Mercury体贴入微,实际上多次对他使用暴力,还在情绪本来就不稳定的Mercury自残的时候对他不管不顾、冷言冷语,之前我就说过他们是表面夫妻,但很显然傅首长对Mercury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甚至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徐可阳长期打压Mercury,你们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吗?可能吗?他只是不屑去管罢了,因为Mercury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可供利用的工具而已】   即便自己正处在漩涡中心,傅斯舟还是不得不说,这个人把舆论的力量使得比刀锋还要尖锐。   他在所有人都最爱阮绥音的这个时间点,突然放出这么一条能瞬间引爆公众的消息,不用想,傅斯舟都已经能预见到自己会怎样被唾沫淹死。   歹毒至极。而这次显然是冲着他来,阮绥音依然是那个被所有人怜爱疼惜的国民宠儿。   傅斯舟也没想到,自己将舆论这武器用得得心应手,帮阮绥音赢得了所有的爱,那把刀却绕回一圈、最后插向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张国荣《今生今世》,作词:阮世生】 第76章 为何他总是让你低头   “看到那条视频的时候,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梁亦驰问对面的陈帆。   “不敢相信。”陈帆很快回答,“且不说傅首长平时在我们眼中都对Mercury温柔体贴,即便他们只是表面夫妻,也该相敬如宾才是,家暴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所以你认为,傅斯舟对阮绥音的确存在家暴行为。”梁亦驰说。   “我……”陈帆有些为难,“我也不愿意相信…可眼见为实,视频就摆在那里…就算再不可思议也……”   “有的时候,”梁亦驰打断了他,“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视频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好洗的??他可是前军团上将,Mercury瘦得皮包骨头,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细思恐极,Mercury跟他结婚之后越来越瘦了】   【这种兵莽子本来就多多少少都有点暴力倾向,你看他视频里那样,一看精神状态就不稳定】   【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有什么精神疾病才失控动手的呢?看视频里他站都站不稳…】   【怎么?有病就能理直气壮打人了吗?Mercury一看就很怕他,经过他身边都跟逃跑似的绕着走…】   【之前就传言他哥哥是强奸犯,现在看来……】   【Mercury身体越来越差,甚至晕倒送医,你品,你细品】   【让他退出公选!这样的人怎么能进评议院?!!】   【我的Mercury啊啊啊啊为什么身边都是坏人……】   汇演已经结束了,但大批的粉丝和记者仍蹲守在楼下,其中不乏来讨伐“家暴犯”傅斯舟的大军,对聚众抗议这件事已经轻车熟路的他们高喊着口号、挥舞着双臂群情激愤,令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阮绥音第一次觉得,那些深深爱着自己的粉丝原来如此可怖。   但阮绥音无法怕他们,仍然想要爱他们。   因为是他们顶着这可怖的面目绞杀了罪大恶极的徐可阳,是他们喊着那口号替自己夺回了参演机会,也是他们一路辅佐自己走到今天,站到这最高的地方。   只是阮绥音没想到今天,他们会把枪口对向自己最爱的人。   手机突然响了,阮绥音拿起来看,傅斯舟的助理林森打来了电话:“夫人,傅首长在医——”   他话没说完,话音却断了,电话也很快被挂断。   阮绥音不明就里地放下手机,却刚好收到手机推送的实时新闻【傅首长衍岛遇持刀袭击】   阮绥音手一抖,险些将手机都砸落在地。   房门被敲响,刚刚接到傅斯舟电话叮嘱他别让阮绥音看手机的陈帆冲进来,却见阮绥音似乎已经知道了。   “Mercury……”   阮绥音没理他,只是踉跄着往外冲,甚至顾不上楼下蹲守的记者和粉丝,而保镖也只能不遗余力地护着他出去,赶往岛上的医院。   “夫人…”守在病房门口的林森看见阮绥音时愣了一下,随即垂下头,“您别担心,傅首长他没事。”   阮绥音走到了门口,却见林森没有要让开让他进去的意思,有些不悦地微蹙起眉:“他在里面。”   “.……是,但——”   “让开。”阮绥音直截了当道。   “夫人,傅首长真的没什么——”林森话还没说完就被阮绥音一把推开,又不好对阮绥音动手阻拦,只能看着他拉开门闯进去。   阮绥音跨进去时,傅斯舟左腹的伤口刚刚包扎好,腰间缠上了绷带,而旁边扔了一堆沾满血的纱布。   傅斯舟回过头来,动了动嘴唇,又没说出话,医生则是十分识趣地收拾了东西退出房间。   刚刚还来势汹汹的阮绥音一下子蔫巴了,拖着脚步走上前,在傅斯舟跟前俯身,抬手伏在他腿上扬起眼睫看向他。   “我没事。”傅斯舟轻声开口,很快伸手握住他手臂,把他扶起来。   阮绥音总习惯把自己落到低位,以一种有些低下的姿态在自己面前屈身,而傅斯舟只希望他能与自己并肩同行。   “真的。”傅斯舟让他坐到自己腿上,又说,“只是小伤。”   那时他刚下车就被冲破护栏的群众围堵,而那人趁乱掏刀直直捅向他,倒幸好没冲着要害去,但凶徒混在人群里,到现在也没能抓到。   阮绥音不管他装什么若无其事,只是握紧手机:“我现在就发一条——”   “先别冲动。”他手腕被傅斯舟一把握住。   “我没有冲动。”阮绥音蹙眉,“我怎么可能任由他们污蔑诋毁你——”   “我明白。”傅斯舟抚上他肩膀,“我只是想让你先冷静一下,就算是澄清,也要用最有效的方式,否则只会火上浇油。”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随即放下了手机,有些无力地靠在他臂弯里,呆呆睁着眼睛不说话。   “今天你就要回述京了。”傅斯舟在沙发前蹲下身,道,“我还要留在这里处理一些汇演善后事务,很快回去找你。”   “我不要。”阮绥音一把攥住他衣袖,“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听话,你先回去,我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去。”傅斯舟抬手想顺顺他头发,却被他一把甩开。   “我说了我不要!!”阮绥音突然拔高了音调,疾言厉色,让傅斯舟愣了一下。   网上言论说自己精神状态不稳定,可傅斯舟觉得近来的阮绥音才是有很大的问题,但原因不得而知。   “你怎么了…?”傅斯舟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事?”阮绥音有些僵硬地扯扯唇角,“能有什么事,我想留在你身边…都不可以吗?”   “当然不是…”   “那就不要赶我走。”阮绥音拽住他衣襟将他拉近,脑袋迈进他颈窝,“我好害怕…”   又是这句话。傅斯舟有些紧张地问:“害怕什么…?”   阮绥音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泪眼望着他:“害怕你离开我。”   “怎么会。”傅斯舟拢住他,“我一直陪着你。”   “我也害怕你再受伤…”阮绥音哽咽着,“都是因为我…”   从前阮绥音不满自己被冠上“首长夫人”的名头,丢掉了自己的地位和处境,但直到现在他才慢慢发现,真正丢掉了自己的是傅斯舟。   一位为联盟出生入死的军团上将,维护军科部稳定发展的首长,年轻有为的评议员候选人,只是因为和自己结婚,仿佛就只剩下了他的丈夫这一个身份,人们全然忘记了他的功勋、淌下的血汗、遗下满身的伤疤。   只需要一条似是而非的视频,他们就可以主观臆断地未审先判他死刑。   傅斯舟耸耸肩:“那天我伤到你了,那是事实。”   “可你不是有意的…”阮绥音说,“你可以不在乎自己受人污蔑、不在乎自己受伤,可公选呢…?现在的舆论对公选会造成什么影响,你不清楚吗??”   傅斯舟沉默了,阮绥音紧接着又问:“难道你不想进入评议院,不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想。”傅斯舟没有对他说谎。   “那就别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了,傅斯舟…”阮绥音抬手,指尖轻轻触上他腰间的绷带,“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那么无坚不摧。”   傅斯舟看着他,抬手扶住他后脑在他额头落了个轻吻:“好。”   “先出去吧。”回到酒店房间,看陈帆将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阮绥音就坐上沙发,开口。   陈帆点点头,正拉着保镖要一起出去,阮绥音却突然对保镖开口:“你留下。”   保镖停住了脚步,陈帆歪了歪脑袋,也没多问,只是很快走出去。   “过来。”阮绥音斜倚在沙发上,冲保镖勾了勾手指,而保镖也很快听话地走上前来,在沙发前蹲下。   阮绥音上半身微微前倾凑近他,面无表情道:“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你出去做什么了?”   对保镖说话时,他大多时候总是柔声细语的,今天第一次显得冷淡,甚至有隐约的怒意。   【抽烟】保镖过分冷静地比划道。   “抽烟?”阮绥音皱眉,突然一把拽住他的领带将他拽到自己跟前,“你现在学会对我撒谎了么。”   保镖沉默着,阮绥音又咄咄逼人道:“毒哑徐可阳的事情你敢认,捅伤傅斯舟的事情怎么不敢认了???如果不是明知道自己不该做这件事,你又有什么好心虚的?!!”   【是他先伤害你】保镖垂着眼。   “为什么你宁愿相信谣言,都不亲自来问我一声?!!”   【你爱他,所以即便他伤害你,你也不会怨他,不是么】   “你也知道我爱他。”阮绥音冷笑一声,“你明明知道,还要做出这种事,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考虑过】保镖说,【所以我没有杀了他】   “你敢——!!”阮绥音怒瞪着他,那柔美的脸庞第一次显得如此凌厉,“再动他半根手指头,我保证我会——”   保镖看着他,他话说了一半,没能接下去。   诚然,他爱傅斯舟,无法容忍任何人伤害傅斯舟,但保镖对他的爱就像一块免死金牌,让他根本无法苛责保镖,就连威胁都一时间找不到由头。   阮绥音眼瞳轻轻颤了颤,无可奈何地泄了气,语气不再激烈,甚至说得上有些委屈、软绵绵的。   “我保证我会…把你从我身边赶走。”   他又愤怒、又舍不得对自己发怒,但却正是他这种左右为难的自我拉扯让保镖感到内疚,也意识到,自己这次或许真的做错了。   “可我不想你离开我…所以拜托你…”阮绥音松开了拽着他领带的手,转而用掌心贴住他疤痕遍布的脸颊,盈盈流光的眼睛像月下的一片湖,幽深又寂寥。   “拜托你…别再伤害他。”   【作者有话说】   【瘦子Eso《她没在看我》】 第77章 爱是愚人的国度   经过公关团队的紧急讨论,决定由傅斯舟亲自站出来澄清自己的逆向感光性障碍,并将病因粉饰为早年出任务时留下的创伤后遗症,以此激引人们的同情、从而引导舆论风向。而阮绥音也写了一条长文为傅斯舟澄清,稳定粉丝的情绪,尽可能让他们理智一些,别再被网上的言论带着跑。   像一种轮回,之前他和傅斯舟联手欺骗大众、引导舆论,现在回旋镖终于打回了自己身上,却根本没有什么埋怨或是愤懑的资格。   “这个人是怎么拿到视频的?”段奕明仍然在疑惑这个关键点,“新月大厦的监控视频是谁都能看的么?”   “当然不是。”傅斯舟说,“我的人已经去安保部门查问过了,基本不存在大厦内部外泄的可能,只可能是系统被入侵、视频资料被窃取。”   “黑客?真是越来越可笑了。”段奕明说着,还笑出了声,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傅斯舟被骂什么的,毕竟他已经这么不间断地被骂了很多年,但上升到持刀行凶,他就愈发焦虑阮绥音过于庞大的舆论影响力是不是已经脱轨,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有一个我很在意的细节。”傅斯舟又开口,“大厦的监控资料最多保留三个月,也就是说早在九月份的时候,这个录像就已经在系统内被删除了,而发视频的人只可能是在那之前窃取的视频。为什么他要等到时隔两个月之后的今天才发出这段视频呢。”   “究竟只是想等这个群情高涨的时机,还是有什么让他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段奕明顿了顿,“如果他一直在暗中监视你们,那他应该是最清楚家暴是假这件事的人。”   阮绥音也没头绪,他知道捅伤傅斯舟的是保镖,但保镖也是被那所谓“铁证如山”的视频所蒙蔽,可阮绥音实在想不到是什么样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他和傅斯舟,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那今天下午袭击的那个人呢?”段奕明又问,“抓到了么。”   傅斯舟无意识瞥了阮绥音一眼,他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窝在沙发里,额前的碎发投下阴影,傅斯舟看不见他的表情。   “没有,当时太混乱了,我连人都没能看清。”傅斯舟说。   “我看你也该切身体会到,舆论的力量了。”段奕明嘲讽道,“再这么放任他的粉丝为所欲为,以后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以为我不清楚舆论是把双刃剑么。”傅斯舟轻嗤一声,淡淡道,“但在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比舆论更有力,能让他重回汇演,走上现在的位置。”   阮绥音缓缓抬起头仰望着他,他宽阔的身躯几乎遮蔽了顶灯的光线,使他看上去格外高大、顶天立地。   “而我完全愿意承受那背后的代价。”傅斯舟抬手,抚上阮绥音发顶,目光仍不冷不热地睨着段奕明,“你呢。”   “——你敢吗?”   段奕明扯扯唇角,不屑与他争,只是放下杯子:“我还有事。”   目送段奕明走出房间,阮绥音才拉起傅斯舟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对不起。”他伏在傅斯舟肩头,目光沉静。   “你不是在为你自己道歉,”傅斯舟指尖捻着他发尾,“对吗。”   阮绥音沉默着,傅斯舟又说:“不要为别人道歉,这只会让我更难受。”   他早就不奢望做阮绥音的那个特殊了,也愿意和其他人分享阮绥音那一份太过昂贵的爱,只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阮绥音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他只不过是被阮绥音与其他爱他的人一起一视同仁,没有人例外、没有人特别,更没有人可以得到偏爱。   因此,当一个同样爱着阮绥音的人伤害傅斯舟的时候,阮绥音或许会心疼、内疚,却无法为了他抛弃任何、诘责任何。   阮绥音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看了许久,才放下手机,缓慢地抬眼看向傅斯舟:“我…又想了想…”   “嗯?”傅斯舟转头看向他。   “或许我还是先回述京比较好。”阮绥音说。   傅斯舟微抿起唇。他不是不想阮绥音早些回去,可是早先阮绥音才那么强硬坚决地要留下来,现在又突然毫无征兆地改变了主意,让他很难不怀疑有什么古怪。   “为什么又突然想回去了?”傅斯舟问。   阮绥音避开他的目光,沉吟片刻才开口:“我留在这里,大批的粉丝也会跟着我一起留下来,岛上会持续混乱,今天这样的事也很有可能再发生…我还不如…先离开……”   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傅斯舟点了点头:“你愿意回去就好,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得派几个人护送你回——”   “不用。”阮绥音说,“有保镖就足够了。”   “只有他一个,我不放心。”傅斯舟说。   阮绥音也没再推辞,只是乖乖被傅斯舟安排着,在第二天下午两点便被送回了述京。   傅斯舟仍然留在岛上善后,澄清稿发出之后,舆论略微平息了些,但造成的影响很难就此消失,只能慢慢被时间和后续补充的通稿冲淡。   “大概两天后就能回去。”晚餐的间隙,傅斯舟给刚刚抵达述京的阮绥音去了个电话,“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嗯。”阮绥音声音很轻,“我等你回来。”   不知为何,傅斯舟总有种莫名的不安,或许是因为阮绥音从自己身边离开,他看不见阮绥音,就觉得心神不宁,总忍不住去想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因此晚上九点,傅斯舟再一次给阮绥音去了个电话,却没有接通。   傅斯舟又一连拨了三个电话,仍然没回音,便立刻转而拨给了护送阮绥音回去的军团下士,让他调取新月大厦的监控,看看阮绥音在不在家。   “夫人晚上八点的时候出门了,还没回来。”   “去查。”傅斯舟揉了揉眉心,“查他现在在哪里。”   侍应生为阮绥音打开门时,里面只有谢瑜一个人。   他端着酒杯坐在沙发正中,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这里有阮绥音想要的东西,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傅斯舟想要的东西。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用错了方式。他用利益引诱,击不破一个毫无破绽的利益共同体,他用丑闻威逼,吓不怕一个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愚人。   所以这一次,他利用了这份爱,他知道阮绥音愿意为了傅斯舟付出一切,就连生命都不在话下,更不用说那具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   阮绥音神情平淡,没有什么慷慨赴死的决绝,也没有什么灾难前夜的悲痛,只是沉静得像镜面湖泊,泛不起一丝涟漪。   阮绥音走到他面前,杵着没动。   “站着干什么?”谢瑜笑了。   阮绥音抬眼对上他那几乎要刺穿自己身上衣料的露骨目光,有些麻木地抬手,脱掉自己身上的大衣,扔到一边,紧接着又要解衬衫扣子,却被谢瑜制止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   阮绥音没应声,确实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尽快结束,然后离开。   ——如果他还能离开的话。   “坐。”谢瑜拍拍旁边的沙发,又端给他一杯酒。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坐到了桌边,看着谢瑜往他的酒杯里放了一颗药丸,然后药丸迅速在酒液里溶解,释散绵密的气泡。   “为你好。”谢瑜说,“不那么痛苦。”   阮绥音仍然一言不发,只是握住酒杯,但没喝。   “说点话吧。”谢瑜抬手掂起他下巴,拇指摩挲着他冰凉的嘴唇。   他今天没化妆,但正对了谢瑜的胃口。前阵子他在海边拍的那几张汇演宣传照把谢瑜迷得七荤八素。   他总是这样,一身华服的时候能令众人倾倒,但那纯白圣洁的天使姿态更能刻进人心底,那几乎就像是争奇斗艳的花园角落悄悄盛绽的夜来香,寂静深夜穿行过薄纱窗帘飘落在白松石地板上的第一抹银月光,回廊檐下被晚风撞出的风铃响。   “这么好听的嗓音,不多说几句,实在太暴殄天物了。”谢瑜说。   “我今天来,是听你说的。”阮绥音终于开口。   谢瑜笑笑,目光指向他面前的杯子:“你喝完了,我就说。”   话音未落,阮绥音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谢瑜也爽快:“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关于向斯醒。”阮绥音盯着他,“所有。”   谢瑜耸耸肩:“关于那个强奸犯?”   话音未落,杯子猛地砸落在地,阮绥音趁谢瑜错愕一瞬捡起块碎片抵在他颈间:“再多一句废话,你就死定了。”   谢瑜愣了半刻,随即笑了,笑个没停,甚至张狂地凑近了些:“杀了我——”   他的确怕,看到徐可阳现在那副死样的时候他真的怕了,他第一次发现阮绥音那么冷血无情、恶毒残忍,他发现自己迷上一个天使面孔的恶魔,却又觉得能死在他手上也算种情调。   阮绥音咬咬牙,随即手腕一转将碎片对向自己脸颊。   他脑袋已经开始发晕,胸腔涌动起一阵阵热浪,并且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让他眼前天旋地转,颤抖的手却仍然紧紧握着玻璃碎片,刺破手心的鲜血顺着小臂染红了灰色的长发和身上的衣料,又滴落一地。   他努力聚焦起目光双眼通红瞪着大惊失色的谢瑜:“说——!!”   【作者有话说】   【孙燕姿《愚人的国度》,作词: 孙燕姿/李焯雄】 第78章 我找不到半句 形容你我只是有点   “梁亦驰!!”   警队副队长楚宴抱着电脑一把推开审讯室的门。   “快看这个!!”   梁亦驰瞥了眼对面的陈帆,避着他的目光接过电脑。   是一场刚开播不到五分钟热度就迅速飙升到排行榜第一的直播。场景看上去像是个空旷无物的房间,正中有两把椅子,而最近令警视厅焦头烂额的两位失踪人员徐可阳和谢瑜就被绑在上面,嘴巴被胶带封住。   “看不出来有什么外伤,意识也清醒,应该暂时没危险。”楚宴说。   但两个人都相当狼狈,尤其是徐可阳,似乎因为被关了太长时间而导致连恐惧都无法表露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只剩一种绝望的麻木,那原本精巧的脸庞憔悴不堪得几乎脱了相。   说话间,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身影入镜了,他穿着宽大的罩袍,看不出身形,但显然是个男人。走到画面中间,他被变声器滤过的古怪嗓音响起:“观看人数达到一百万,我们就将开始今天的审判。”   梁亦驰迅速瞟了眼屏幕左上角,观看人数已经破八十万了。   “照这个速度,很快就会……”楚宴咬咬牙,“外面已经在追踪直播地点了,但对方已经架设了很多个ip中转站,恐怕行不通,能从画面判断出这是哪吗?”   “……很难。”梁亦驰仔细看了一圈,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侧边的窗帘也紧闭,只漏出一丝光线。   被晾在一边的陈帆看着对面两个仿佛在打哑谜的警察,也没出声问什么。   “如果从太阳照射的方向…再分析一下背景音…”   “重点在于,”梁亦驰打断了他,“我们无法判断这究竟是真的直播,还是录像。”   楚宴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说话间,直播观看人数已经上升到100万了,而画面中戴面具的人却没什么反应,即便弹幕都在催促起哄,他却一直等到直播人数破了120万才开口:“很好。”   他一把撕掉谢瑜脸上的胶带:“那么,就从你开始吧。”   “难道……”楚宴皱起眉,“他是提前录好了这段视频,并且预留了观看人数上涨的时间,却没想到人数上涨得比他想象中要快许多…?可是,为什么…?”   “这样,即便我们找到了直播地点,赶过去的时候,他也早就已经逃跑了。”梁亦驰说,“所以此时此刻,这两个在视频里还安然无恙的人,并不一定真的还……”   “在审判之前,我要先请一号罪犯坦白他的罪行。”面具人一字一顿道,“记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而我要你坦白的,是你犯下过的、所有的罪行。”   “都交代完了,可以放下了吧——”谢瑜对着阮绥音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阮绥音确实拿捏了他,比起自己的死活,谢瑜恐怕更在乎阮绥音那张脸。   “都交代完了…?”阮绥音紧紧握住玻璃碎片,“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了。”   “那向斯醒是怎么死的。”   谢瑜停顿了一下,没说话。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没错,向斯醒不是自杀的。”谢瑜只能开口,十分轻松地耸耸肩,“谁让他死活不肯认罪?没办法坐实他的罪名,只能给他个痛快了。”   “看他否认罪名那副强硬坚决的样子,谁能想到他也会有下跪求饶的时候?不过……”谢瑜饶有兴致看着眼睛通红的阮绥音,“谁不怕死呢?”   阮绥音手里的玻璃碎片啪一声砸落在地,发软的腿撑不住身体,他有些脱力地踉跄一步,扶住了桌沿才喘着粗气站稳。   谢瑜一脚踢开那块玻璃碎片,伸长手臂撩起他的长发,指尖滑到他突出的锁骨,又轻轻拨开他衬衫的扣子。   阮绥音本能地抓住他手臂反抗,却根本没力气,反倒像是欲拒还迎,谢瑜顺势将他推倒在沙发上,屈腿压住他脚踝:“说起来也是缘分,死之前,他一直求我们放过他,说他弟弟只有他一个人了。”   阮绥音瞳孔涣散开来,很快溢出情绪不明的眼泪。   “你也知道,他的弟弟就是你现在的合约丈夫,傅斯舟。”谢瑜俯身,嘴唇抵上他耳根,“你跟他们兄弟俩,实在是有缘分——”   一股恶寒冲破溢散全身的热浪涌上胸腔,被谢瑜触碰让阮绥音感到极度不适,好比被什么怪物沾满粘稠毒液的触.手缠住,比疼痛更折磨的是恶心。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令人难以抗拒的渴求感在迅速淹没他,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智和判断力,甚至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谢瑜,只能像傀儡一样被驱使着迎合他,又在意识短暂回转的间隙拼命挣扎。   四肢在逐渐麻木,特定的感官却被放大,他能听到谢瑜粗重的呼吸,能感知到谢瑜的手在他身上游移,最后,实在不愿意再多看谢瑜那恶俗神情的他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耳畔突然响起破门的巨响,片刻,身上的重压突然被卸下去,阮绥音犹疑地睁眼,一时却有些看不清楚眼前混乱灯光下勾着膝弯将自己从沙发上抱起来的身影。   但他还是下意识攥住那人的衣襟:“傅斯舟……”   很难说清,或许是傅斯舟一次又一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希望那是傅斯舟。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傅斯舟,他的哥哥没有自杀,没有扔下他一个人不管,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仍然在挂念着他。   但直到他勾住男人的脖颈,指尖没有在他后颈触到凹凸不平的疤痕时,才发现那并不是傅斯舟。   段奕明其实不明白没办法立刻赶回来的傅斯舟为什么找上了自己。阮绥音在谢瑜这里,理应是顾闻景更能压住谢瑜那个疯子带走阮绥音,尽管评议院正在为信鸽汇演上的意外事件向联合军团发出质询,但只要接到傅斯舟的电话,顾闻景大概二话不说就会赶去救阮绥音。   而傅斯舟又怎么放心把阮绥音交到自己、这个他口中胆小如鼠的懦夫手上呢。   思来想去没结果,段奕明只能感恩傅斯舟大发慈悲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弥补自己过去的懦弱、学会勇敢地站出来的机会,至少一拳将谢瑜打翻在地,第一次挺身而出救下阮绥音的那一刻,段奕明觉得自己内心一直无法释怀的某一块积郁好受了很多。   担心又闹出什么会造成负面影响的绯闻,他只是将阮绥音送回了新月大厦。   “……还好么。”   面对意识不甚分明、蜷缩在床角的阮绥音,段奕明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看他不停发抖似乎很冷,便脱下大衣盖在他身上,却被他一把拽开。   阮绥音很热,从骨髓就开始不断升温的热,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让他胸腔烫得发闷,每一次呼吸都格外沉重,几乎要烧起火来,眼睛却止不住溢出生理性的眼泪。   段奕明抽出纸巾,俯身替他擦眼泪,他却一把抓住段奕明的手臂:“别碰我……”   段奕明愣了一下,他让自己别碰他,却又拽着手臂攀上来,攀住自己肩膀。   像一条缠上来的蛇,他唇间温热的气息挠着段奕明的脖子,段奕明失神一瞬,下意识回抱住他,却又被他猛地推了一下。   “抱歉…”阮绥音看向他的眼神清明了些,捂住衣领往后缩了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是在亲密接触之后要说抱歉的关系了。段奕明自嘲地扯扯唇角。   “你先出去吧,别留在这里…”阮绥音又开口,“求你了,段奕明…”   段奕明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房间,但也没走,只是守在门口。   阮绥音浑身无力得动弹不了,却又无法入睡,只能清醒万分地感知那分秒不停的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阮绥音费力地撑开眼,模糊看见熟悉的身影时,尽管心里内疚自己又给他添了麻烦,却还是松了口气。   他直直朝阮绥音走过来,身上的军装披风甚至被他过于迅疾的步伐带得扬起一角,走到床前,他俯身、朝着阮绥音伸长手臂,阮绥音也用尽仅剩的力气抬手想抱他。   但下一秒,阮绥音却猝不及防被他扣着肩膀死死按在床上,错愕一瞬时,阮绥音目光聚焦在他脸上,才看清他脸上阴沉的厉色。   “为什么???”傅斯舟怒不可遏道,“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他已经不奢望阮绥音可以像自己爱他一样回报给自己同等的爱,但至少他希望阮绥音可以爱他自己,希望他爱他自己胜过爱其他任何人,却没想到他真的愿意为了向斯醒豁出一切,甚至连自己都可以牺牲。   其实阮绥音无数次引诱他、也给过他很多机会,但他就算再难耐也不舍得多碰阮绥音一下,那是他心疼阮绥音,而阮绥音对谢瑜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就再清楚不过,却根本没有心疼过自己。   阮绥音想得到所有的爱,也得到了无数的爱,却似乎从不认为自己是值得被爱、值得被珍惜的。   “对不起……”阮绥音有些发懵地噙着眼泪哽咽道,手臂却不由自主环上他脖颈将他拉近,“对不起…但能不能…别走…”   他的确又给傅斯舟添麻烦了,也没指望什么,只是希望就现在,傅斯舟再生气也能留下来陪自己一会儿。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傅斯舟咬咬牙,满脸的怒容却在阮绥音的嘴唇贴上自己唇角时凝滞住。   “别走…”   在生气之后扭头就走,是他和傅斯舟共有的坏习惯。   “你明明知道……”傅斯舟掐着他腰际的手有些用力,也不管他吃痛地皱眉,“你明明就能想到谢瑜会对你做什么……”   “阮绥音,你就把自己看得这么下贱吗?”   阮绥音意识又开始模糊,但仍然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很重要吗…?”阮绥音笑了一声,轻声开口,“这只是一场交易,我觉得值得…只是这样而已。”   他觉得用他来换一个傅斯舟想要的真相,很值得。   反正他从来也就没有多干净。   “是你小题大做。”阮绥音也不高兴,是傅斯舟自己说想要真相、想要为向斯醒平反,他肯为傅斯舟付出,傅斯舟却不领情,还反过来贬斥他,他半点也不明白。   “……你这样很讨厌,傅斯舟。”阮绥音嘴上说着,却把他搂得更紧了些,甚至抬腿勾住了他的腰。   傅斯舟紧盯着他的目光愈发晦暗,然后也很突兀地笑了一声:“那好。”   心疼一个连自己都不心疼的人,的确很可笑。   阮绥音狐疑地看着他,正想问他又在犯什么病,身上本就散了不少纽扣的衬衫便被猛地扯开。   “你自找的,那就别求饶。”   阮绥音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脖颈便又被一把掐住,他抬眼望向傅斯舟,却见他凝视着自己的阴冷目光已经带上了掠食的野蛮意味。   “——我不会停下来的。”   【作者有话说】   【瘦子Eso《我的瘾》】   最近太忙了 第79章 活得精彩结尾 切勿流眼泪   阮绥音原本轻灵的嗓音像腻了一层蜜,黏黏糊糊的,在耳畔响起时仿佛是轻柔的羽毛在刮蹭,带过一阵阵从头麻到脚的酥痒。   傅斯舟垂眸看他,他煞白的脸滑过眼泪,嘴唇几乎要被咬破也没开口说半句,失神的眼睛凝满了泪光。   可明明让他痛苦的人是傅斯舟,大脑一片空白的他根本无法思考什么事情,只是本能地往傅斯舟怀里钻,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或许无济于事的抚慰,但是没有。   “现在那么痛苦,”傅斯舟突然开口,声线发沉,“和谢瑜你就能欣然接受么。”   阮绥音说不出话,傅斯舟又扼住他攀上自己臂膀的手摁在他颈侧:“是吗??”   “别这么说…”阮绥音艰难地从牙缝里出声,“拜托你别这么说……”   他可以接受傅斯舟不领他的情,但他不能接受傅斯舟模糊他的意图,为他冠上一个“欣然”的罪名。   阮绥音颤着眼睫避开他目光,有那么一会儿始终无法开口说出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如何狡辩,才能让傅斯舟相信自己清白的意图,才能让他消消气。   “没有痛苦…”阮绥音轻声开口。   傅斯舟愣了一下:“……什么…?”   “没有觉得痛苦。”阮绥音声线也有些发颤,声音轻得几乎要弥散在空气里,“我只是……”   他强忍着不吭声,只是傅斯舟一点都不留情。   傅斯舟没说话,有些不忍地看着他。   “……抱歉。”傅斯舟说。   阮绥音轻轻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傅斯舟知道自己吓到他了,但今天他也把傅斯舟吓得不轻,傅斯舟只能自顾自当他们俩是扯平了。   他那细嫩皮肤包裹的纤细骨骼,薄如纸片的身躯仿佛一弯折就要断裂。…   傅斯舟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没理,电话无人接听之后便断了,但过了没一会儿又再一次响了起来。   傅斯舟没办法,只能抬手顺顺阮绥音的头发,伸长手臂将手机拿过来,他滑动接听键时,手机的角度有一瞬对准了阮绥音,然后他看见阮绥音立刻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仿佛在躲避镜头,但傅斯舟并没有在拍他,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拍他。   “怎么了?”傅斯舟诧异道。   阮绥音没回应他,蜷缩起了身体,蜷成一团,甚至开始发抖,喉咙口因为过度的恐惧溢出破碎的声音,就像一只被疯犬围困在死角的弱小的兔子。   “绥音…”傅斯舟伸手去碰他的肩膀,他又缩了缩,但似乎是傅斯舟熟悉的声音让他本能地感到安心,他有些犹疑地将目光试探性地从紧紧捂着脸的手指间投过来,动作凝固了一下,随即缓慢地放下了手:“没、没怎么……”   他可以在大部分时候欺骗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但相似的场合总会触动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而瞬间,隐隐深埋的种子就会迅速蔓延成一片伸着锐利毒刺的藤蔓篱墙,围困住他,并且不断向他逼近。   然后他才会发现自己从未走出过阴影。   并且也许永远也走不出。   傅斯舟最终还是没接电话,只是挂断了之后将手机放到一旁,握住阮绥音的手,半晌才开口:“你是不是……”   他每说一个字,阮绥音眼里就多一分惊惶,弄得他不敢说下去。   实际上,一些恐怖的想法接连从脑袋里冒出来,他努力克制着,却又忍不住去想,直到他的心像是猛然被紧攥住,令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然后只能无意识地抱住阮绥音,仿佛那样就能够让他的恐惧消减几分。   他两只手臂紧紧搂住阮绥音,将他揉进怀里,几乎像是要蒸腾出温热的气息,随着他沉重又滞缓的呼吸起伏。   他什么都没再敢说,更什么都没再敢问,他很清楚即便自己有勇气问出口,阮绥音也会毫不犹豫地说谎,阮绥音素来是一个撒弥天大谎也面不改色的谎话精,在这方面,他的心理素质强得可怕。   “……真的。”阮绥音轻声说,“什么都没有。”   傅斯舟从他那受惊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乞求,乞求傅斯舟别说穿,乞求傅斯舟别追问,乞求傅斯舟永远都别知道。   如果这个世界已经一片狼藉、满目疮痍,那他们就都戳瞎自己,做一对沉浸在想象中的美好幻境的盲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也为了阻止傅斯舟再开口,他勾着傅斯舟的脖颈吻上来。   在傅斯舟宽阔的臂膀包裹住他的某一刻,疼痛不再那么鲜明了,那种陌生的感觉并不适合于他,说不上来是舒适还是难受。   “没事的。”傅斯舟顺着他的头发轻轻吻上他被眼泪打湿的泪痣,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别害怕。”   他收紧手臂箍着傅斯舟,积蓄的热意逐渐释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却餍足的轻松感,仿佛是严寒的冬夜,披着一身雪屑回到家里,然后一倒头仰躺在壁炉前堆满柔软抱枕的长绒地毯上。   他们相拥着沉默了许久,直到清醒了许多的阮绥音终于能腾出心神来。   “向斯醒…他……”   傅斯舟刚刚才缓和了一些的脸色立时又冷下去,而在遇到阮绥音之前,他从未想过听到自己那么爱的哥哥的名字时,自己会有这样的情绪。   阮绥音就是这么一个引人畸变的巫师,他让良善的人变得杀人不眨眼,让高傲的人俯首称臣,让懦弱的人变得无所畏惧,也让爱变成恨。   “他没有丢下你不管……”阮绥音声音带上了些沙哑。   傅斯舟愣怔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没有自杀,他是被……“阮绥音顿了顿,“就算在最后一刻,他都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担心留下你一个人……”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你不是被扔下的……”   傅斯舟喉咙哽了哽,很快红了眼眶。   “他很爱你…”   其实阮绥音很嫉妒傅斯舟。   向斯醒或许爱他,或许为他付出了许多,但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向斯醒最挂念的人仍然是傅斯舟。   即便被父母抛弃,但至少傅斯舟被哥哥那么竭尽全力地爱过。与他不同。   但相比之下,他或许更为傅斯舟高兴。   因为傅斯舟值得被爱。   “我想这才是…你想要的真相。”阮绥音无力地松了手,屈起腿蜷缩起来,说完了重要的事情,终于得以安心地阖上了眼。   “所以,谢瑜在将罪行推到向斯醒头上之后,还杀了他,并且做成了自杀……”警队副队长楚宴难以置信地看着直播上供述罪行的谢瑜,忍不住攥紧拳头,“人渣……”   “那么,下一个就轮到你了。”面具人又撕开徐可阳脸上的胶带。   比起谢瑜被关了更久的徐可阳精神状态显然相当差,他歪倒在椅子上,双目无神,面对面具人的举动也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到底对徐可阳做了什么啊……”蒋思睿感慨道。   尽管做为阮绥音的粉丝,蒋思睿也希望徐可阳这个恶毒的罪犯被千刀万剐,但真正看到他这副样子,比起大快人心,蒋思睿却更是有些胆寒。   这是一种作为人、对同类理所当然会产生的情绪,看到同类被残害、被虐杀,任是多冷血的人恐怕也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而那个面具人,即便有面具的遮掩,蒋思睿却仿佛能透过那面具看见他冷漠得几乎丢了人类的模样的脸庞,就像是一个机械内脏的机器人,所有行动都是在执行一个指令——复仇。   但蒋思睿、甚至包括屏幕前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在不久之后,听完那个完整的故事的他们,也会染上这种冷漠的病毒。   “不需要做什么。”梁亦驰说,“即便什么也不做,被不见天日的囚禁上半个月,人也会精神失常的。”   “那个……”陈帆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问,“可以问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梁亦驰停顿了一下,思及就算现在不告诉他,等审讯结束之后他也迟早会出去看到,便将电脑屏幕转了转,让他看。   “不打算开口么。”见徐可阳无动于衷,面具人拿起一把刀,抵到他脸颊,又滑到他颈侧,刀锋浅浅地割破他皮肉时,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圆睁的双眼流露出涸辙之鲋一般夹杂着绝望的求生欲。   “噢!”面具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都忘了,你现在是个哑巴。”   面具人大笑着解开了绑着他手的绳子,又拿过来一台电脑放到他面前。   徐可阳缓慢地抬手,敲下键盘,而面具人逐字替他念了出来:“是不是…不论我们说不说,你都会杀了我们…?你到底是谁??”   闻言,一旁因为刚刚迟迟不愿交代而已经被绞断了两根手指的谢瑜抬起头,近乎崩溃地笑了一声。   “等你交代完,我就会回答你这两个问题。”面具人耸耸肩,“记住,我要你交代的是你犯下的所有罪行,每一桩每一件,不论大小,遗漏了任何一个都不行。”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面具人看了眼镜头,而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十分合时宜地打赏了不少礼物,而观看人数也已经飙升到了一千万。   “——我们的观众已经等不及了。”   阮绥音醒来时房间里窗帘紧闭,让他分辨不清时间。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而昨晚的记忆和知觉一起慢慢复苏,他一时间疼得意识模糊,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动弹。   他很渴,喝完了床头放着的一杯水,喉咙仍然干涩得仿佛要烧起火,只能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端着杯子去找水,但一只脚刚踏上地面,发软的腿就支撑不住像是要散架的身体,他整个人瘫软下去,摔得不轻,水杯也重重滚落在地。   身上各个地方本就疼痛难耐,阮绥音被这一下摔懵了,呆了几秒,正要扶着矮柜爬起来,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傅斯舟打开了顶灯,大步跨进来一把捞起他抱回床上,又捡起地上的水杯走出去,很快便端了杯水回来,全程一言不发。   阮绥音接过水杯一口喝下去大半杯,偷偷瞟了眼傅斯舟,他坐在床边,垂眸望着地板,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阮绥音喝完,傅斯舟把杯子放到床头,随即扶着阮绥音的肩膀让他躺下去。   “我不困了…”阮绥音有些莫名,但始终沉默的傅斯舟对他的话置之不理,甚至紧接着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   “还有哪儿不舒服。”傅斯舟开口,却始终没看他。   阮绥音不说话,只是狐疑地看着他,拽过被子:“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傅斯舟不解。   “你为什么不看我?”阮绥音诧异道。   从进门开始,傅斯舟就几乎没看过他一眼,即便短暂停留,也只是匆匆掠过,不会超过两秒钟。   即便是现在,阮绥音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也停顿了许久,才缓慢将目光移向阮绥音的脸。   阮绥音皱起眉,正要说什么,傅斯舟就突然伸臂抱住了他。   傅斯舟想说什么,到嘴边了,想起阮绥音最讨厌道歉,又将一句“对不起”咽回了肚子里。   “我不想你再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傅斯舟说。   “我不是为了他……”阮绥音回抱住他,“是为了你……”   “我知道。”傅斯舟说。   他也是突然醒悟,阮绥音去见谢瑜,是因为在衍岛时,自己说唯一的愿望就是揭露真相。   而阮绥音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哥哥,而是为了自己。   “我的意思是,不论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我,都别再牺牲自己。”   “可我不在乎。”阮绥音推了推他,从他怀里退出来,“这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   “可是我在乎。”傅斯舟打断了他。   阮绥音微抿起唇,眼瞳颤了颤,沉吟良久才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脏…?”   阮绥音的思路依然让傅斯舟感到匪夷所思,他总习惯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将所有事情都归咎为自己的不是,仿佛他不堪至极。   “不是,当然不是。”傅斯舟抬手抚上他脸颊,“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我爱你,我心疼你,我不想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像是灵魂出窍,阮绥音足足呆了有三四秒才开口:“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我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你不高兴吗?”   傅斯舟慢慢发现,要矫正阮绥音自我献祭的爱情观,似乎很难。一直以来他们把谈情说爱弄得像一场辩论赛,双方都在不遗余力地输出自己早已固化的价值观,唇枪舌剑试图说服对方、同化对方,只不过之前傅斯舟愿意为他妥协,这一次却必须矫正他的歪理邪说。   “可我最想要的只有你。”傅斯舟说,“如果要牺牲你,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阮绥音看着他,眼里的光斑轻轻游动起来,像坠落湖泊的金鳞。   “所以…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傅斯舟说。   阮绥音仍然沉默着,让傅斯舟感到不安,又有些焦急地开口确认:“答应我。”   在那一瞬间,纷乱的噪音潮水一般涌入阮绥音脑袋里,将他长久以来耗尽心力筑起的高楼大厦都拦腰斩断,黑色的浪涌瞬间淹没了废墟,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脑内轰鸣许久,又蓦地陷入一片死寂。   傅斯舟试图推翻他的世界,然后重新筑起一片理想城。   “所以…这也意味着……”阮绥音终于开口,“你说的爱我,并不意味着会为我付出一切,对吗…?”   傅斯舟愣住了。   他忘了阮绥音一向是个礼尚往来的人,他不要求阮绥音的爱是要为自己付出一切,自然也就意味着他不会这样要求自己。   但最后他还是回答:“如果你希望我为你付出一切,那么我就会为你付出一切。”   阮绥音眨了眨眼,唇角缓慢地扬起,最后十分愉悦地笑了。   实际上他并不希望如此,他只是想要傅斯舟的态度,坚定不移的态度,那让他感到安心,安全感对他而言一向是奢侈品。   傅斯舟也笑了,但不是发自内心,只是因为阮绥音笑了,所以会为阮绥音的开心而开心的他才笑了。   一种无名的焦虑和压抑充满了他的胸腔,他很确定阮绥音还有事情隐瞒了他,并且隐隐能感知到,即便不需要问,他也会在不久之后得知这件事。   正是这一点让他不安。   与阮绥音在一起时,这种平和的安宁固然让人眷恋,但头顶仿佛始终悬着一团乌压压的云霭,暴风骤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洒而下,将人淹没,令人溺毙,未知的恐惧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而很快,他就知道这种不安的感觉并不是他的空想。   段奕明让阮绥音在家休息了两天,信鸽汇演刚刚结束不久,在筹款结束之后会举行一场晚宴,而在那之前,段奕明没给阮绥音接什么工作。   借着身上有伤的名义,傅斯舟也推了不少事情,每天去军科部转一圈就会回家,公选将会在一个半月之后正式开始,他已经没有多少闲暇,只能趁眼下的机会多陪陪阮绥音。   晚宴当天出席的艺人和高层都很多,而在募集筹款中占了大头的阮绥音毫无疑问是最受关注的一个,并作为艺人代表讲话。他在无数人的尖叫声中步过红毯,迈上舞台,声情并茂地背诵已经由最专业的写手修饰润色过无数遍的讲稿,冠冕堂皇的说辞却仍能引来无数人涕泪纵横。   傅斯舟坐在台下,时不时像模像样地抬手鼓掌,即便阮绥音说的是什么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顾着看着阮绥音,被淹没在观众席里,就像一个渺小的观星者。他知道自己占有阮绥音,也拥有阮绥音的爱,更清楚他在阮绥音那里很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点小特殊,但这一刻他就是纯粹地享受着这种安静仰望的感觉。   他喜欢阮绥音站在舞台上时像无法企及的水星,也可以落在自己怀里轻柔地依偎,那几乎像是信徒被神明偏宠,他不敢沾沾自喜,更不敢忘记时时虔诚地祷告。   阮绥音身后的荧幕与述京市中心的悬浮大屏同步播放着信鸽汇演中各国艺人的表演剪影,而在致辞结束后还余留了大量的空档来单独播放阮绥音的表演,给足他镜头。   阮绥音抱着一束蓝色玫瑰,迎着所有人的欢呼声从舞台中央走上观众席中央的步道,他微笑着,如雾如烟的眸光轻飘飘掠过,似乎从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但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得到了他的注视。   段奕明和顾闻景也坐在台下鼓掌,而保镖仍然兢兢业业地护在他身畔,陈帆则是站在会场角落和观众一起欢呼。   他身边的这些人似乎都有着这种自觉。在陪伴阮绥音的这些年,他们或许曾经狂妄过、贪婪过、也茫然过,但最后,他们都得到了自知之明。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上清楚地分工协作的一个个齿轮、螺钉,他们按部就班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于是就一步也不再离开,尽忠职守地伫立在那里,不越界、不懈怠,他们背负共同的使命,朝着共同的方向,不再有内讧的必要,也大可释然地放下自己的奢求,安分守己。的确有那么一些时候,阮绥音觉得自己就算立刻失去生命,也不再有遗憾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的,所有人的追捧、热爱,他被爱意包裹着,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应该感到满足,可这爱意却显得如此虚浮,以至于他像一个被加塑金身的塑像,外面金光闪闪,内里却腐朽不堪。   他感到自己仿佛是那空空的腐木,在伤痕没有被抚平之前,再多的爱对他而言也只是璀璨的浮沫,他无力承受,更无法真正从中得到幸福,因为他很清楚,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失去这一切,即便他得来的如此不易,失去却仍可以轻而易举。   就好比这一刻。   像是突然穿梭到了一个平行时空,浪潮般的欢呼声突然与歌声一起止息,正在鼓掌的人们动作凝滞了,而阮绥音也停住了脚步。   “没用的东西。”   “看不出来你比谢瑜还变态啊。”   “真是…别把人捅成筛子了。”   梦魇一般的话音经由现场的音响设备放大,迅速传遍了整个会场。   阮绥音没回头,但却很清楚大荧幕上正在播放什么样的画面,他迎着惊诧和探询的目光,脸上却仍然带着得体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在傅斯舟眼中,台上的他的画面仿佛被缓慢地撕扯、焚毁,要毁掉一个人,其实并不比撕碎一张纸片要困难多少。   尽管他的美丽一向毋庸置疑,但即便过去很久,陈帆仍然能想起那一晚在一片狼藉之中他极致的美。   海德格尔说:“如果我把死亡带入我的生命,承认它并正视它,我将摆脱死亡的焦虑和生活的轻蔑,只有这样,我才能自由成为自己。”   只有接受死亡才能生得灿烂,明知自己将要凋零、反而会竭尽全力地盛绽。   即便短暂,至少耀眼。 第80章 我与你将遭到杀害   阮绥音可以无比清晰地看见,上一秒还欢呼尖叫着为自己喝彩的人们,在短暂的呆滞过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满含爱意,他们煞有介事地掩面惊呼、毫无顾忌地尖声质询、明目张胆地议论纷纷,脸上的情绪或是惊诧、疑惑、难以置信,甚至是失望、鄙夷、嫌恶至极。   但阮绥音的视线只是匆匆掠过旁的人,穿越攒动的人头直直投向傅斯舟。   他像是被凝固住了,仍然直挺着那脊背端坐在椅子上,圆睁的眼睛直愣愣盯着那正在播放视频的荧幕,目不转睛,令他看上去仿佛是灵魂出窍,在交头接耳的骚动人群里显得尤为突出。   阮绥音不由地去思考,此时此刻他正在想什么,是同情自己过去的惨痛遭遇、还是为他伴侣的丑闻而无地自容,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受到重创、还是忧虑他之后的公选成败呢。   阮绥音发觉自己总是这样,即便很多人都说爱他、可以为他付出所有地爱着他,但他仍然会情不自禁地胆怯、焦虑,他不信任任何人的爱,不信任任何人会永远都陪在自己身边,更不信任在此情此景之下、那些曾经说爱他的人不会头也不回地抛弃他,一如他的父母因为他的丑陋胎记而将他遗弃街头一样。   他发疯一般地索求傅斯舟的爱,那么迫切、那么固执,为的就是有一天,他最黑暗的过去那么赤裸裸摆在傅斯舟的面前时,已经真正爱上他的傅斯舟不会因此放开他的手。   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那种害怕被抛弃的恐惧。   他不信任,也不敢信任,保持怀疑和审慎是他最后一层盔甲,至少这样他就不会对任何人失望。   可是傅斯舟突然缓慢地转动眼瞳,将目光投向了他,与他的视线交汇。   他看见傅斯舟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随即又缓慢地站起身,却没站直,那高大的身躯竟然佝偻起来,像是被什么过分沉重的巨物压弯,他甚至站不稳,刚刚挪了一步,就有些踉跄地晃了晃身体,扶上前排的座椅。   男招待苏恩息曾经用针孔摄像头录下了会所里徐可阳一干人侮辱殴打阮绥音的画面,但在那场十分激烈的舆论战里,傅斯舟到最后也没有将那条视频发出去。   即便他明知道公布那条视频能让公众的怒火烧得更旺、能让徐可阳死得更彻底、能让这场舆论战赢得更加轻而易举,但他没有。   因为他仍然想尽自己所能,为阮绥音留一份尊严、一份体面。   即便阮绥音作为一个受害者毫无疑问是无可指摘,但没有人会喜欢把自己的伤疤摊开到所有人面前,没有人会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被踩在脚下任人宰割的模样。   可现在,阮绥音却被扒光了衣服、泯灭了人格,这么一丝不挂地扔到了所有人面前,毫无下限地凌辱、折磨。   傅斯舟心脏砰砰狂跳,即便移开了目光,那些画面仍然一刻不停地在他脑袋里翻飞闪回,他努力想逃避哪怕是片刻也好,却只是将那场景在脑袋里拉扯成扭曲的图像,然后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一片混乱中,保镖护着阮绥音匆匆离场,而发懵的傅斯舟也被高泽琛一把拽着往外走,在场外大批记者和群众的包围拥堵下,他们甚至没有能够坐上同一辆车。   傅斯舟到家的时候,阮绥音已经到了,他坐在沙发上,手边的矮桌上放着一瓶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其实阮绥音并不怕,因此他仍然能那么冷静地站在现场微笑面对所有人,因此他明知徐可阳会以这种方式报复却没有竭尽全力去阻止或是逃避。   他慢慢、慢慢发现,一直以来想要得到所有人的爱的他,其实只是想要一份爱而已。   一份能与他并肩作战、即便要拼到头破血流、即便是见到他最黑暗的过去也不会松开他的手的爱。   段奕明固然陪他同甘共苦,却没勇气牵他的手。   顾闻景爱得隐忍克制,却太晚才学会低头。   保镖日复一日护在他身前,却从未希冀做他身边的人。   来信者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却连走到阳光下都不敢。   因此到头来,傅斯舟成为了他唯一的心愿,也成了他唯一的恐惧。   而此刻,要平静地面对傅斯舟,接受他接下来所做出的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尽情地对他展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哭喊着流干眼泪,对阮绥音而言太难了。   他希望酒精可以麻痹他,意识不用太过清晰,不用把傅斯舟的每一个神情都看清楚,不用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去,只要能让自己看似平静地站在这里,就足够了。   傅斯舟通过玄关,迈进客厅时,忍不住又扶上了墙。   他余光感知到了阮绥音在看着他,他甚至能想象到阮绥音那种目光,胆怯、低微,却又佯装镇定,傅斯舟每每看到他那样的神情,总克制不住自己向他伸出双臂,将他揽入怀中抚慰。   但此刻,傅斯舟挣扎许久,最后仍没能抬一抬闪躲的目光,与他对视。   即便已经在纷杂的思绪里腾出了尽可能多的空余来思考,他仍没能思考出自己该如何面对阮绥音。   他害怕那几乎将他淹没的痛苦和怨恨会让他失控,也害怕他的心痛和悲伤在阮绥音眼中会带上别的色彩,最为重要的是,他害怕看到阮绥音那双蓝闪闪的眼睛、那纯然的面庞。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从没看到过那段视频,或是能去做个记忆消除手术。这一切对他而言实在太残酷了,即便他是个在战场上见惯了残酷的人,即便当事人阮绥音此刻还尚且平静地端坐在那里。   傅斯舟承认自己在阮绥音的事情上是个战战兢兢、懦弱畏缩的胆小鬼,阮绥音的一滴眼泪都能令他抓狂,而如今这情境足可以将他折磨致死。   阮绥音扯扯唇角,笑得发涩。   “你为什么不看我…?”   傅斯舟喉咙哽了哽,仍然没抬头,因为他发现自己脸颊有些发痒,然后眼泪滑进衣领,冰凉的,他不想让阮绥音看到,觉得自己太脆弱,经不起依靠。   傅斯舟仍然记得,起初自己只是察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端倪,出于一部分猎奇心理,抱着观光客的态度走进阮绥音的世界。   一开始他置身事外,悠然自得地旁观阮绥音歇斯底里,无所谓他陷入怎样绝望无可自拔的困境,只是冷漠至极地守着自己的所谓理性、利益。   或许没有战场血腥,没有刀光剑影,但在傅斯舟看来阮绥音的世界远比那还要残酷,那是一种永远不会迎来曦光的黑暗,不会被温暖化解的无望,而最可怕的是,一旦迈进这里,就再也没人能全身而退,人在一下下温柔刀中被蚕食而尽,意识到时大抵已经连个全尸都不剩了。   而傅斯舟只能躺在那废墟里,被迫一遍又一遍去欣赏那玫瑰刚刚盛绽就枯萎,那本该展翅高飞的鸟儿刚刚支开羽翼便被拔光了最后一片羽毛。   他不敢再睁开眼睛。   “为什么不看我…?”   阮绥音又问了一遍,声线带上了细微的颤抖,而傅斯舟却仍然没应答。   阮绥音沉吟良久,随即缓慢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拖着脚步走向客厅旁的走廊,往房间去,傅斯舟这才艰难地迈出了一步:“……等等。”   阮绥音停住了脚步,但没回身,只是背对着他。   傅斯舟这才敢抬眸看向他的背影,缓步走近他,站停在他身后:“我只是…”   “只是…无法想象…”   即便在此之前,阮绥音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已经一次又一次突破了他预想中的限度,傅斯舟以为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更加惨痛的事情了。   “我无法想象,在你身上发生过这样的事。”   又或者,是因为这真相呈现的方式实在灭绝人性,如果从一开始,这一切是由阮绥音亲口向他诉说,傅斯舟想自己或许会比现在平静一些。   傅斯舟无力地扶上额头:“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个时候的你会有多痛苦、多绝望…”   阮绥音攥紧拳头,几乎是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他咬咬牙,强迫自己没哭出声。   “我没办法接受…阮绥音,我太爱你了…”傅斯舟说,“想到你经历这样的事情,并且现在也在经历这件事被这样揭开,我真的没办法接受…”   “我没想到,爱你会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可这不是他的错,更不是阮绥音的错,而明明没有罪的他们,现在却被打进了深渊,仿佛永远都无法再翻身。   “那真是…”阮绥音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了声笑,“对不起呢。”   他爱傅斯舟,自然就希望傅斯舟能爱他,但发现这份爱带给傅斯舟的是这样无以复加的疼痛,他又很快被愧疚的情绪侵占。   “如果真的那么难以接受,那就不要接受好了。”阮绥音说。   傅斯舟握紧拳头,没说话。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开口:“我们离婚吧,傅斯舟。”   话音未落,傅斯舟的手突然从他颈后伸过来覆上了他脸颊,捂住他嘴的手掌第一次那么冰凉,他听到耳畔短促又凌乱的呼吸,即便没回头都能感知到傅斯舟的惊慌失措,仿佛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塞回他嘴里。   “傅斯舟…”阮绥音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扒下来,道,“现在撇清关系,还来得——”   话还没说完,傅斯舟就打断了他:“现在很晚了。”   阮绥音微微皱了一下眉,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傅斯舟。   “最近露台太冷,我把信都拿进来了。”   “前阵子我托人从克罗卡斯买了一株阔瓣焰嘉兰,明天就能到,我请了花匠过来移栽…”   傅斯舟扯着一个非常古怪的笑,僵硬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每晚我都要开着灯睡觉,让你睡得不舒服,以后就不开灯了,好吗…?”   阮绥音泪眼看着他,不忍心开口。   “现在很晚了,我们该休息了。”傅斯舟牵起他的手,握得很紧。   “你忘了吗?明天我们还要一起去孤儿院看那些孩子。”   “所以拜托…别留下我一个人。”   如果天亮的时候阮绥音不在他身边,那他宁愿长眠不醒。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龙舌兰》,作词:陈咏谦】 第81章 世界正崩坏   “…抱歉。”阮绥音不轻不重地挣开了傅斯舟的手,“我真的没办法…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傅斯舟。”   “至少我不想再拖累你…那只会让我觉得,我真的是个错误…”   “别这样…求你别这样…”傅斯舟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木呆地重复。   “媒体会发出我和谢瑜先后进入会所的视频,而因为我出轨而和我离婚的你不会被指摘…”阮绥音撇过头,在傅斯舟呆怔在原地时转身走进房间拿出一份离婚协议。   “我们两个人,至少还能保你一个,对我来说,至今为止你陪我走过的路,已经足够了…”   “你早就知道…?”傅斯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徐可阳会曝光那个视频,为什么不——他没有去阻止,没有挣扎着反抗,只是在最后的时间里为傅斯舟铺好了之后的路,即便要用他自己做那块垫脚石也心甘情愿。   “为什么不尝试去制止…?”阮绥音笑笑,“没有意义。”   “与其说早知道,不如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和徐可阳开战,结果只可能是同归于尽。”   傅斯舟红着眼睛看他:“我们还没有输…”   “你的确没输,也不会输,傅斯舟。虽然我没办法阻止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但只是我能为你去筹谋,我说过,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所以…”阮绥音停顿了一下,“拜托你…别辜负我的付出…”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傅斯舟突然一把扣住他肩膀,“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要…”   “我不想要你为我付出一切,不想要你为我牺牲,我只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阮绥音吃痛地蹙眉,而傅斯舟也很快松了手。   “不要权利、不要地位、也不要为他伸冤了,是吗??”阮绥音捂住肩膀质问道,“是吗??傅斯舟??”   傅斯舟攥紧拳头,没说出话。   “你先冷静一下吧。”阮绥音退了一步,回了房间。   【今晚八点,516号病房。】   徐可阳住在一间私立医院里,阮绥音提出和他见面的想法之后,那边很快便答复了。   阮绥音关掉手机,起身环视了一圈房间。   没什么是必须带走的,只是那些信有些麻烦,但思及就算带走了,以后每每看到那些信,他都会想到自己已经失去这些爱了,大抵也是伤心。   其实阮绥音一直都知道,粉丝的爱就像焰火,热烈、绚烂,但也虚无缥缈、转瞬即逝。因为自始至终,他们看到的阮绥音只是他们想看到的阮绥音,倾城美貌、天籁之音、显赫家世,他们爱着的是一个完美的虚拟人物,而不是实际上早已千疮百孔、骨肉腐烂的阮绥音。   只不过阮绥音一向热衷于为自己粉饰一个虚妄的幻境,一个所有人都狂热追随他的幻境,但也正因为阮绥音很清楚这不过是幻境,所以当它一秒钟碎落的时候,阮绥音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只有傅斯舟,只有傅斯舟给他的爱那么切实,只有傅斯舟知道他的一切、也看过他最恶劣的一面、更接受他所有的不完美,始终陪伴在他身边一步都不肯离开。   所以阮绥音也什么都不要了,他不要粉丝、不要段奕明也不要哥哥,他只要傅斯舟得偿所愿。   阮绥音摘下手上的戒指,轻轻放在桌上,随即缓慢地站起身,眼前却突然一片漆黑。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现在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中时,停顿了两秒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慌不择路地凭借着空间记忆冲出房间。   被矮柜的脚绊倒时,阮绥音还来不及感知疼痛就爬了起来,在漆黑中没有方向地吼道:“傅斯舟!!”   走廊另一头传来细微的响动,阮绥音很快往那边冲去。   傅斯舟瘫坐在房间门口,阮绥音摸索着跪坐到地上一把拥住了他,另一手颤抖着拨通大厦安保的电话,一向对旁人礼貌温和的他第一次那么冲动,几乎是尖叫着对那边吼道:“停电了你们不知道吗?!!”   傅斯舟在黑暗中紧紧回抱住他,仿佛是抓住一根悬崖之下攀援的绳:“别走……”   那么高大健壮,总是固若金汤、似乎无所畏惧的傅斯舟,将脑袋搁在他颈窝颤声开口的模样实在不像傅斯舟。   “你不在,我好害怕……”傅斯舟哽咽道,“别离开我……”   阮绥音胸腔泛上一阵酸涩,无意识抬手,将手指抚上他后颈:“……不离开。”   “真的吗…?”   “一步都不。”阮绥音说。   话音未落,灯突然亮了,暖色的灯光瞬间从天花板倾泻下来,溢满了整间屋子。   傅斯舟喘着粗气,从阮绥音颈间抬起头。   “…你答应我了。”   傅斯舟总是那么高大,尽管他并不吝啬于为阮绥音屈身,但此时他的姿态却低微得令人心颤,那双金棕色鹰眼里的凌厉锐光都烟消云散,只有小心翼翼的惶惑不安。   “向你保证过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我从没有对你食言过,阮绥音…”傅斯舟说,“所以你答应我的事情,也不能食言…”   “我没有想要离开你,只是想尽可能保全你…离婚只是名义上割裂关系…”   “我们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吗…?”傅斯舟打断了他,“我们可以一起站上顶端,也可以一起烂到泥里,这就是我的决心,不是和你结婚的时候下的决心,而是我决定爱你的那一刻,下定的决心。”   阮绥音笑了,但在傅斯舟看来他的笑实在有些古怪,初看上去像是带着喜悦和感动的欣慰,可再看一眼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轻蔑,仿佛听到了什么童话故事,觉得它美好,又觉得它可笑。   “如果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去面对之后的一切的话。“阮绥音笑着看他,似乎对于傅斯舟会退缩这件事成竹在胸。   视频被曝光,刚刚升起的世界巨星一朝陨落,在国内外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舆论风向却始终摇摆不定。   关于这场风波的争议很大,一边认为这对亚联盟而言是天大的丑闻,而阮绥音理应为其造成的无可挽回的损失和后果负责;而另一边认为阮绥音是受害者,不应该在被遭受伤害之后还要被苛责。   事实上,更多的人大抵不过是当作在看戏,毕竟这起事件从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前所未有,而他们见风使舵、随波逐流地高呼着一些义愤填膺的口号,实际上却根本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只是在拼命为自己寻求存在感罢了。   事情轰动一时,连续几天,平台都被泄洪一般突然涌入的流量接连挤崩,加紧修复很多次也无济于事,视频已经被封禁,但网络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视频早已被传了个遍,甚至有人公然出售视频敛财,并且因为涉及人数太多,警视厅连追究都无从抓起。   段奕明和傅斯舟都坚决不让阮绥音以任何途径去接触现在网络上的舆论,但阮绥音本人反倒要平和一些,至少表面上看十分平和,尽管他所有的行程和通告都通通被叫停,只能闲在家里,甚至还不得不面对一些品牌方和合作商索要违约金和解约金。   他们换上了与初初毕恭毕敬请阮绥音合作时判若两人的面孔,搬出条款生搬硬套,说什么也要阮绥音为他们的名誉受损和经济损失负责,即便阮绥音已然是个太过纯粹的受害者。   被迫休假两天后,第一天报道的傅斯舟刚刚冲破门口围堵的记者踏进军团大厅的那一刻就感知到了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气氛。   军科部的职员和来往的军团将士仍然会垂首向他问好,但即便傅斯舟目不斜视、不去品味他们目光里异样的情绪,也仍然能不可避免地听见他们在自己身后的窃窃私语。   对此傅斯舟有心理准备。正如法律制裁的不一定是有罪的人,舆论批判的也不一定是犯了错的人。   “这谁能想到啊…看上去一副清纯无害的天使面孔,私底下玩这么大…”   “娱乐圈能有几个干净的?”   “可我看视频像是被强迫的…”   “他什么身份?谁敢强迫他?我看指不定是玩什么情趣呢。”   “啊…?那种癖好啊,那傅首长知情吗?”   “一张床能睡出两种人?”   傅斯舟在拐角处站停了脚步,身边的林森偷偷撇眼看他,他神色如常,林森却听不下去了,正要迈开脚步拐过去,却被傅斯舟伸臂拦住。   【作者有话说】   【黄妍《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作词:林家谦】   最近还是很忙,但想想快完结了,干脆一口气扫尾瑱伏笔写完算了,很抱歉。 第82章 坏与更坏   意料之中的,他和阮绥音是一体的,阮绥音风光时他们携手迈上顶端,阮绥音陨落时他们也一起烂到泥里。   然后傅斯舟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害怕跌进地底,而是害怕自己一个人跌进地底。如果有个人可以在从高处坠落时也始终握紧他的手不放,那么就算一起溺毙在烂泥里似乎也不算多可怕的坏事情。   “没意义。”傅斯舟说。   作为将舆论这武器用得得心应手的斗士,傅斯舟对这把双刃剑再了解不过。他可以堵住眼下这几个人的嘴,但他堵不住千千万万人的嘴,如果一字一句都要去斤斤计较,那么这笔帐用尽下半辈子也算不清了。   他只是担心阮绥音。   且不说一个正常人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从云端跌落地底,阮绥音一向将公众的爱意看得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珍贵,现在这场合对于他而言恐怕好比是星光闪烁的夜空顷刻间便漆黑一片,傅斯舟很难想象他该如何自洽。   尽管他表面看上去很平和,但傅斯舟总宁愿他能哭一哭、闹一闹,就算是像以前一样自残也比现在这种暗潮汹涌的风平浪静要好一些。   病房门口守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阮绥音和傅斯舟被带到门口,被他们像模像样地拿着安检仪器检查了身上有没有什么武器或者危险品才放行。   傅斯舟揽着阮绥音走进去,这是间很大的病房,通过玄关,就能看见徐可阳靠在病床上,脖颈上箍着不知名的仪器。   丑闻接连被曝光之后,傅斯舟听说徐可阳已然成了徐骋的弃子,恨不得和他断绝关系,如果不是还有徐太太,恐怕在上次被阮绥音陷害的时候徐可阳就会烂在监狱里。   见到傅斯舟和阮绥音走进来,靠在病床上的徐可阳原本无神的眼睛蓦地阴冷起来,但时至今日,已然虎落平阳的他再发威也没有任何威慑力了,而放出那视频已然是他打算和阮绥音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击。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阮绥音站停在病床不远处,淡淡开口道。   徐可阳抬手,将辅助发声的仪器抵在自己的喉口。   徐太太似乎已经让手底下的人跑遍了各地的医院、请了不少医生来给徐可阳已经被毒药腐蚀的嗓子看诊,也只能勉强保住毒素不扩散,没办法让他恢复嗓音,就连说话都很困难,借助仪器也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   “我说过…”徐可阳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我说过我要你一无所有——”   “——他还有我。”傅斯舟开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徐可阳,“只要有我在,他永远都不会一无所有。”   徐可阳盯着他,目光有些略微的失神,良久,才扯扯唇角:“你就是个疯子…”   “我是个人。”傅斯舟说。   阮绥音微微偏过头,看向傅斯舟。   “我只是一个会爱人的人。“傅斯舟冷冷睨着他。   而徐可阳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人了。   面对徐可阳时,傅斯舟的平静甚至超乎了他对自己的预料。坦白说,在那场晚会上看到那条被投放在大屏上的视频时,傅斯舟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让徐可阳死在自己手上,不论是一枪毙了也好,乱刀捅死也好,他要徐可阳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他的想法也是如此,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抵,徐可阳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傅斯舟反倒能够异常平静地站在这里,异常平静地与他交谈。   只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此刻满脸都写着愤恨和不可思议的徐可阳永远都无法理解他,他们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交流,也不会有任何的共鸣,徐可阳的所作所为在傅斯舟看来是反人类的,而傅斯舟对阮绥音无条件的拥护在徐可阳看来也是疯狂又荒谬的。   “我值得你…这样么。”阮绥音最后只剩这一句。   徐可阳毁了他,但与此同时也毁了自己。   要有多深的恨,才能让一个人倾尽所有去拖着另一个人一起下地狱。阮绥音很清楚徐可阳不满自己偷走了顾望景的身份,更怨自己占据了顾闻景的心,但阮绥音自认即便这两项罪名加在一起,也不值得徐可阳把自己恨入骨髓、恨到要互相撕咬着同归于尽。   “就算是为了顾望景,就算是为了顾闻景…我值得你这么恨吗。”   他们本可以不这样。   如果不是徐可阳步步紧逼,将原本逆来顺受的阮绥音逼到无法再退让的绝境,他们两个人本可以不用走到今天这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阮绥音替自己不值,但也替徐可阳不值。   闻言,徐可阳微微睁大了眼睛,片刻,又突兀地笑了。   “你真的认为…我对你做的一切,是因为小望、或者是顾闻景吗。“阮绥音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起初我也这么告诉自己,我讨厌你、霸凌你,只是因为你顶替了小望,因为你抢走了顾闻景。“徐可阳艰难地发声,脸上却带着狞笑,“不是的,阮绥音,不是这些可笑的理由。”   傅斯舟微蹙起眉,而阮绥音也犹疑地看着徐可阳。   “——从来就没有理由,阮绥音。”徐可阳说,“从来都没有理由。”   “什么…?”阮绥音眼瞳颤了颤,胸腔蓦地涌上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感,像是被一条条粗硬的藤蔓绕住,然后越缠越死。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徐可阳通红着眼睛,仿佛阴魂不散的厉鬼,“我对你做出那些事,自始至终就不需要理由。”   “因为我原本就不是一定要向你这种身份的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或许只是刚好那天不是我喜欢的大晴天,刚好我心情很差,然后在我很想找一个人发泄的时候,你刚好出现在了我眼前。”   “那个人可以不是你,也可以是你…就算你没有顶替小望,就算顾闻景没有喜欢上你,也不妨碍我…对你做出那些事,把你踩在脚下。”   阮绥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险些往后踉跄了一下,直到傅斯舟的手掌稳稳托住他后背,仿佛坚不可摧的后盾。   长久以来,阮绥音执着于去追寻自己遭遇这一切的原因,他坚持认为这么惨痛的折磨、这么非人的蹂躏该有个理由。可是没有。   他只是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上帝抛弃的残次品,他遭遇这一切从来就没有原因,即便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些灾难从一开始就是刻在他命运里的注定。   “当然有理由。”傅斯舟开口。   徐可阳冷冷看向他。   “你说的对,这一切的原因从来就不在他的身上。”傅斯舟说,“而是在你,在我,在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个纯善的人。”   阮绥音微怔住,而傅斯舟始终牢牢将他圈在臂弯里,既是护住他也是支撑着他。   “不论如何,他不会和你同归于尽。”傅斯舟平淡地说,“我们也不会输。”   只要他们还有彼此,就永远不会输。   离开医院,从电梯间走出来时,傅斯舟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傅首长。”那头的声音很古怪,显然已经经过了变声器处理。   傅斯舟微微蹙眉:”哪位。“   “这不重要。”那头说,“重要的是我知道,现在你很想杀了躺在病房里的那个人,而我可以帮你。”   傅斯舟沉吟片刻,迅速瞟了一眼身旁的阮绥音,而阮绥音也转头看向他,面露不解。   “不需要。”傅斯舟淡淡道。   “你确定吗?”   傅斯舟停顿了一下,没再应答,只是见阮绥音投来探询的目光,不知为何便手一抖直接挂了电话,仿佛心虚什么似的。   “谁打来的?”阮绥音问。   “只是推销的。”傅斯舟说,又补了一句,“不知道怎么打到我这里来的。”   阮绥音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们说要给他一个惊喜,蒙住他的眼睛,在他走进房间的时候,把一盆猪血泼到了他身上。”   实时直播里,面具人念着徐可阳在屏幕上打出的字,语调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复述一条新闻报道。   “我们会买很多甜品,逼他全部吃下去,如果他不吃,我们会硬塞进他嘴里。”   “那天,我们不小心打翻了那个插满蜡烛的蛋糕,然后教室里着火了。”   “那时候学校里没什么人,我们试图灭火,但没能扑灭,害怕惹麻烦,我们只能逃走。”   “着火的时候,他被绑在椅子上,我们逃得很匆忙,没有人去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面具人停顿了一下。   “我们逃得很匆忙,没有人去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他把这句话又念了一遍,语气依然平淡,但一字字锤在人心上,令人不由地胸腔发沉,有些喘不过气。   “那条视频是我们第一次做那样的事情,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视频是我发出的,他让我身败名裂,我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他。”   “之所以等到了那时候,就是因为我想让他也体会到云端跌落谷底的感觉。”   审讯室里除了直播画面音之外一片寂静,而这片寂静也从警视厅专案组蔓展到街头巷尾、到市中心繁华街区的悬浮大屏之下,人们挤挤挨挨站在那里仰头看着直播,却很少有人交谈、评判,只是时不时会响起几声低泣。   但显然,他们并不是在为直播中身陷虎口的谢瑜和徐可阳而担忧,而是在为他们口中的受害者鸣冤,脸上的神情满是愤怒不平,恨不得一拥而上将屏幕里的人撕碎。   此时此刻,他们的愤懑已经不全然再是出于对阮绥音的爱,不论是阮绥音的粉丝,还是曾经辱骂过他的黑粉,又或者是平时漠不关心的路人,此刻却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同一阵线。   警队队长梁亦驰抽出张纸巾,递给一旁的副队长楚宴,他接了过去,停顿片刻才转向梁亦驰,开口:“我要退出专案组。”   梁亦驰动了动嘴唇,没说话,而一旁的陈帆抬手推了下眼镜,在手掌的遮挡下微勾起唇角。   楚宴将手里的资料撂到桌上,站起身,要走出去时,梁亦驰才终于开口:“……楚宴。”   楚宴停住了脚步,没回头。   “我们应该做的是…把谢瑜和徐可阳救出来,让他们得到法律的制裁。”梁亦驰说,“而不是放任一个法外制裁者,凭着他自己的意志和手段来动私刑。”   “十年了,梁亦驰。”楚宴轻声开口,“在傅斯舟守在警视厅门口为哥哥申冤的时候,在阮绥音鼓起所有的勇气来做证供却根本没有被采纳的时候,在他们很清楚自己不会得到惩罚而那么肆无忌惮地施暴的这十年…为什么没有人帮帮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是你,一定会…”   “可那时候没有你,也没有我。”   “迟到的我们,已经没资格再要求他们的信任了。”   “至少我,没办法再…”楚宴迈开步子,“抱歉。”直播结束了。   直播播放的不过是两天前就拍摄好的录像,结束后,正在屏幕后面观看直播的面具人也摘下了面具,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傅首长。”   那头始终没开口,只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和开关门声响,良久,才响起傅斯舟那低沉的声线:“我看到了。”   “那么现在——”   “一切都该结束了。” 第83章 请不要跟我说不可能   “我听说了。”   阮绥音仍然一如既往坐在露台花园的秋千椅上,但手里没再翻着看不完的信,只是捏弄着一支濒临颓败的蓝色玫瑰。   “什么?”傅斯舟吐出口烟,回过头看他。   “高军团长让你这段时间别再去军团,以在家养伤的缘由。”阮绥音说,“高军团长一向最器重你,发生这样的事,他让你暂时和军团割裂开也是清理之中,还给你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缘由,也算是给足了你情分。“阮绥音盯着他,目不转睛地。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怨怼或是沮丧的神情,但是没有。   他面无波澜,仿佛是在听与自己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听阮绥音说完这些句句戳在他脊梁骨上的话,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阮绥音:“今天吃东西了么。”   “但他恐怕也忘了,爬到今天的位置,并不全是借助他的器重,而是你自己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披了遍体鳞伤搏回来的。而现在只因为一条跟你毫无关系的视频曝光,这一切都要被立刻夺走,而你连辩驳都没办法做,因为舆论本来就不讲理,真是可笑。”   傅斯舟仍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你现在多重。”   至少在他的观感上,向来很瘦的阮绥音如今已经到了太过极端的骨瘦嶙峋,傅斯舟看着他,觉得他就像一个与恶性肿瘤斗争十余载的晚期病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咽过气去,然后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本就微弱的走势也会立刻走成一条再也翻不起波澜的直线。   “当然了,”阮绥音又说,“比起公选来说,什么军团也不算什么了。”   傅斯舟终于忍不住微抿起唇。   他不想谈及这些,但显然阮绥音不允许他逃避,所以他们都在各自的频率上发散,谁也不打算与对面交汇,更谈不上沟通,因为他们没有共鸣。   ”公选虽然没有明面上宣布你退出,但以现在的支持率趋势看,之前遥遥领先的你很快就会被其他人赶超。”   傅斯舟沉着脸碾灭了烟头,随即缓步走到秋千椅前面,一言不发地俯视着阮绥音,阮绥音也微仰起脸看他,蓝眼睛一眨不眨,像人偶一潭死水的玻璃眼珠子。   下一秒,傅斯舟一把扼住了他脖颈,架势凶狠,却根本没用力。   傅斯舟缓缓凑近他脸庞,他也没躲闪,只是迎着傅斯舟的目光,似乎无所畏惧,又或者是傅斯舟让他无所畏惧。   “我真不明白你。”傅斯舟说。   “什么…?”阮绥音眨了下眼睛。   “你想要我爱上你,等我真的爱上你,你又急于证明我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些艰难险阻抛弃你,为什么呢。”   阮绥音沉吟良久,傅斯舟又开口:“难道我抛弃你,你才满意?”   阮绥音终于转动了一下眼珠,随即伸臂勾上他后颈:“所以你会吗?”   “我说不会,你相信么?”傅斯舟说,“如果你相信,就不会这样不停试探我了。”   “我只是觉得这不可能。”阮绥音坦诚道。   【童话的缺憾不在于它太美,而在于它必要走进一个更为纷繁而且严酷的世界,那时只怕它太娇嫩。】书里这么写道。   人总是这样,冀望着童话的发生,可当它初露端倪时,却又因为胆怯破碎而退却。   “为什么你相信段奕明、相信保镖永远不会离开你,唯独不相信我?”傅斯舟微微垂了头,脑袋迈进他颈间,声音有些发闷,“难道我做得还不够——”   “当然不是。”阮绥音手指抚上他后脑揉进他发间,轻声说,“因为我爱你,爱你才会患得患失……”   傅斯舟停顿了一下,像只龇牙的猎犬,一下子就被抚顺了毛,搂住阮绥音的肩膀将他带进怀里:“别说不可能。”   阮绥音闷在他怀里一会儿,随即抬起头,嘴唇抵上他下颌。   “我并不是急于证明你会抛弃我,而是在期盼着你不会抛弃我,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傅斯舟也垂下头,轻轻吻上他。   傅斯舟把他抱起来,走进房间。外面下雪了,他们在冰冷的寒夜里紧紧相拥仿佛要一直等到凛冬逝去,即便他们都很清楚从今往后他们捆绑在一起的生命只会被浸没在泥沼里腐烂。   “连几个造谣帖都处理不好,要你们干什么?!!”段奕明甩手将一沓文件砸到墙上,冲面前的公关组人员吼道。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在目前这几近瘫痪的舆论境况下,任何公关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但至少,在如今网络上各种无底线的恶意揣测和诋毁造谣声中,他要为阮绥音守住那个完美受害者的身份。   只是如今水星娱乐的公共团队也很有些消沉,舆论太猛烈,他们的操动只不过是愚公移山,发不完的律师函、删不完的黑帖、扳不正的舆论风向,都让这些原本经验丰富而十分老道的公关人员头痛万分。   说到底,站得越高,摔得越重。阮绥音走到最高处的时候风光无限,跌落时也加倍的惨痛。   段奕明也没想到徐可阳真的会做到这一步,他即便是向所有人坦诚自己是一个罪犯、恶人,也要拉着阮绥音一起下地狱。   回过神来时,段奕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反光玻璃里自己的脸满是阴冷的戾色,他从不知自己还会露出这种神情。   大抵,作为亲身见证阮绥音如何被徐可阳一点点毁灭、分崩离析,某种意义上段奕明完全可以与阮绥音共情,他恨徐可阳,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也好为自己摆脱掉这个“懦夫”的罪名。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段奕明掏出来看,是个陌生来电,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焦头烂额了吧,段总。”   那声音很古怪,不像正常人发出来的声音,段奕明微微皱起眉,却又觉得这一声的语调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   “谁?”   “不想为他报仇吗?”那头自顾自道。   “什么?”   “难道看着他被霸凌、被侵犯的时候,你一次都没有想要冲上去为他反抗的冲动吗?”那头说,“承认吧,你也恨徐可阳,恨之入骨,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亲自参与这场谋杀——”   “你该不会想…永远都当个缩头乌龟吧…?”   “舆论风向摇摇摆摆,而我们不可能见风使舵,只能从评议院的立场做出判断。”   “我们的确不能永远被公众舆论牵着鼻子走。”   “闹出这种丑闻,还要让他继续参选,简直就是笑话!”   “说丑闻,在座的各位谁没有过几条负面消息?泊裘王室的纠葛难道就不是丑闻吗?”   “阮绥音和我们怎么能相提并论?他是亚联盟的顶级歌星,是我们的脸面,他的丑闻就是亚联盟的丑闻!”   “丑闻?”顾闻景终于冷声开口,“我怎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欺凌侵犯在亚联盟竟然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人的‘丑闻’了。”   没人接话,但从在座的人的脸色,顾闻景已然可以复述出他们的心声:作为阮绥音的哥哥,他自然是要护着阮绥音、护着顾家的。   但顾闻景很清楚,即便阮绥音只是个与他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他仍然会这么说。   这场风波从始至终、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没半点说得上是阮绥音的错,可眼下不只是公众舆论、就连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程序正义的评议院都试图将罪责通通抛到他头上。   “如果我们真的要公然号召公众去谴责一个受害者,那才是整个亚联盟的丑闻。”   顾闻景也不顾在座其他人的脸色和反应,起身就往外走。   他实在无心再与这些人去辩驳一个原本就不该有异议的问题。   “顾评议员!!”   刚走出会议室,助理就拿着他的手机急匆匆冲过来。   “您有电话!!”   顾闻景拿过来接通了电话,但没开口,只是等着那边先开口。   “顾评议员。”那头道,“现在你亲爱的弟弟眼看着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您该不会还打算继续袖手旁观吧?”   “你是谁?”顾闻景皱起眉。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你的冷漠而被徐可阳肆无忌惮地霸凌、侵犯,又落到今天的境地,后半辈子就这么顶着污名,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活着吗?”   顾闻景咬咬牙:“你说什——”   “您看看您,之所以这么怒不可遏,是因为您也很清楚,该像过街老鼠一样活下去的不是他,而是徐可阳,不是么?”   “你到底是谁?”顾闻景已经迅速在脑内搜寻所有可能的人选,无果。   像这样的人,只敢躲在暗处偷偷窥伺,始终隐藏在所有人身边戴着面具扮乖讨巧,观察偷窥每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便以为自己是个无所不知的上帝,在心里嘲笑别人爱得痴狂、恨得入骨,而如今,他已经不再满足于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俯瞰渺小众生了,他已然把自己拔到了一个救世主的高度,试图号召所有愤愤不平义愤填膺之人去拯救一个身处水火之中的善良人,还妄想要惩治可恨的恶魔,那无疑会给他增添一番分量不小的成就感。   “我们可以齐心同力,让那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得到他应有的惩罚。”那头说,“还是说,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的您,直到今天也想继续做那个冷眼旁观、高高在上的冷血动物呢?”   可笑的是,顾闻景明明很清楚这个人面具下可憎又可怜的面目,也很清楚他不过是用激将法在激怒自己,却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过就算您真的连为他做这么一点事情都不肯,也没什么。”那人紧接着又说,“毕竟,除您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人愿意为了他倾尽所有,而您,可以继续高高挂起,反正您也知道,他不会怨您、不会怪您,只会一如既往地原谅您所有的冷漠。”   顾闻景很快便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很多人?”   “当然。”那人似乎有些得意,“您也知道,爱他、愿意为他付出的人远不止您一个,只不过,他们愿意做的比您要多得多。”   “——那么,您打算如何做呢?”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别打了!!”   一个男子被一脚踹飞在暗巷墙根,几下重拳又接连落在脸上,几乎要把他的牙都打碎。   男子是个营销号经营者,近来在平台上发布了不少有关阮绥音的黑帖,大都是些恶意揣测诬蔑造谣的内容,尽管空穴来风,但只要捏造一些自称“有点人脉”、“知道内情的相关人员叙述,再伪造一些p图或是似是而非的证据,就能引得一些没有独立思考能力、随波逐流的网民纷纷信服,带起一波攻向阮绥音的节奏。   而他并不喜欢阮绥音、也不讨厌阮绥音,做尽这些足以毁掉一个人的恶事,不过是为了多一些热度、流量,然后从中牟利。   保镖始终沉默着,但也并未因为男子的求饶而手下留情,一拳一脚都实实落在他身上,寂静的黑暗中甚至清晰地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事实上,近日来他已经收拾过不少这样的造谣账号了,但仍然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正要再一次挥拳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但没接。   事实上,他没有亲朋好友,并不会有什么人要联系他,即便是蒋楠或者陈帆要跟他说什么工作上的事,也多半只会用发短讯的形式。   而平日里他能接到的为数不多的电话,要么就是推销、要么就是打错了。   但这个卖保险的或是卖别的什么的推销员实在敬业,因为在电话因为未被接听而自动挂断了两次之后,他又锲而不舍地打了两通过来,打到第三通的时候,保镖终于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与其在暗处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吃力不讨好,倒不如和我一起替他平反澄清,让施害者跪在公众面前谢罪。”   保镖沉默着。事实上,他也没办法说话,并无法回答那人。   但即便那头的人用了变声器,尖细的嗓音几乎滤干净了所有的个人特质,保镖仍然能从他那仿佛上帝俯瞰众生一般、将所有人都看得透彻分明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分辨出,电话那头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多年来一直用蓝色信封和信纸给阮绥音写信的那个神秘来信人。   “啊,我差点忘了,你没办法开口。”那头很快补充道,“不如这样吧,如果你愿意出点力,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救他于水火之中,那就敲两下手机,如果你还是想继续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收拾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继续做一个没名没姓的小保镖……那就敲一下手机。”   保镖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叩了一下。   其实他并不在乎躲在什么见不得光的角落,不在乎默默无闻,更不介意继续做一个没名没姓的小保镖。   实际上,他素来不喜欢这个写信人居高临下的态度,那人总自以为掌控操纵着一切,甚至希望阮绥音也照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最近甚至因为阮绥音对傅斯舟独一无二的偏爱展现出了些微的不满。   但至少,那人对阮绥音坚决维护的态度能保证目前为止他们还在同一阵线上,而不论是做什么事情,只要是有益于阮绥音的,保镖都愿意无条件去做。   ——即便要付出一切。   他停顿了两秒,随即再一次在手机屏幕上轻叩了一下。   那头的人像是一早就预料到了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十分了然地笑了一声:“……果然是最忠诚的守卫。”   保镖并不对这样的称谓感到不满,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对他的赞扬了。   一个人的一生实在短暂。有人庸庸碌碌到晚年才发现自己真正所爱的事物,有人心怀梦想却没有机会去追寻,有人幸运地得以去爱却最终痛失。   能够早早寻找到自己一生的挚爱,并且有机会放肆勇敢地去追寻甚至是奉献,即便从未拥有,但那同时也意味着永远不会失去,这已然是种极大的福分。   作为一个人体试验的失败品,他带着一身病痛和骇人的疤痕被扔出实验基地,从未与外界接触过的孩子无法融入外面的世界,无法开口表达,也无法理解他人的言语,他摸爬滚打着流落在偌大的城市数年,最终还是不堪忍受那时时都如烈火灼烧炙烤一般极端的痛苦。   15岁那年,他独自一人攀上大厦的最顶层,坐在边缘的围栏之上,决定要一跃而下。   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死法,大抵是因为他的一生都仿佛一只只能躲在暗处的怪物,他害怕见人、也害怕被人看见,只能一遍又一遍无力地质问造物主的偏心。   所以在最后,他也只是选了这一栋刚刚刷上水泥层便因为资方周转问题而搁置的烂尾楼,不愿意给任何人带来什么麻烦,引起什么轰动,甚至不会被人发现。   但就在那夜风十分适时地短暂抚平了他身上灼痛的同时,也携来了一道高岭白雪融化汇集成的溪泉一般清冽纯澈的歌声。   他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便看见了天台另一头的纤瘦身影。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晚风将衣料吹得紧贴他单薄的腰际,衣角轻轻翻动,像一只纯白的单翼,令站在夜幕下的他看上去像是要振翅高飞。   他轻哼着回过头来,两个人遥遥相望,夜色之下都看不清彼此丑陋的面目,但那一瞬间,有一条一直挣扎流浪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依托和归宿。   而如泣如诉,几乎像是夜莺哀鸣枝头一般的歌声仿佛是在催促人离开这残酷的人世间,却令他放慢了求死的脚步,以还没听够的借口苟活这些年。   能在炼狱一般的痛苦中得到片刻的安歇都是奢侈,他只能全情投入爱阮绥音这一件事,并且为此穷尽一生,把这无私的爱做到极致,因为他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阮绥音为他而延续的。   而也随时能为阮绥音而终结。   【作者有话说】   【Dear Jane《人类不宜飞行》,作词:黄伟文】 第84章 个个也爱你 可惜谁都输给我   阮绥音从床上昏昏沉沉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不在傅斯舟的怀里。   房间只亮着盏昏暗的夜灯,他聚焦了会儿目光才看见傅斯舟站在衣架前的身影,又隐约传来金属搭扣的轻微碰撞声和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你要去哪里?”阮绥音没力气爬起来,只是闷声开口。   傅斯舟近来已经用不着再早出晚归地往返于军团,公选也搁置下来,似乎没有什么外出的缘由。   毕竟,现在他们不论去到哪里,都会引起不怀好意的围观和热议。   傅斯舟没回头,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去和高泽琛见见,他一直很关心我们,不好让他一直记挂着。”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到家里来。阮绥音疑心了一下,又觉得大概是怕被蹲守的狗仔拍到或是别的什么,便没多问。   傅斯舟很快换好了衣服,又回到床边俯身拥住了阮绥音的肩膀:“好好呆在家里。”   傍晚金红色的夕光钻头觅缝地穿过窗帘的间隙,在白墙上重重划下一道锐利的伤疤,又随着被微风带动的窗帘轻微地影绰。   不知为何,阮绥音突然有种莫名的感知,他仿佛已经预感到有什么将会发生。那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最后所披露出来的又将会与他毫无瓜葛;那于他而言算不上是好事,但也绝算不上是坏事;他一边有些心惊胆战,一边却又在隐隐期盼着它的发生。   他或许已经猜中,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总该有一次吧。他想。   总该有一次,他能有自私的机会,能被眷顾、被偏爱、被关照,能安心接受别人的奉献和付出。   所以他没有阻拦傅斯舟,也没有流露任何异样的情绪,只是仰脸在傅斯舟颊边落了个吻,又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知道的……”   “我爱你。”   “——我最爱你。”   傅斯舟比谁都清楚这个“最”字的含义。   在阮绥音这里要求什么唯一或是专情未免显得太不识好歹,能得到象征着偏宠的那个“最”字,已经是他幸运至极了。   毕竟每一个爱阮绥音的人都可以说得上是倾尽所有去爱,高手如云,最后却都要输给他。   “我也爱你。”傅斯舟说。   我是最爱你的人。傅斯舟在心里说。   他顺了顺阮绥音的长发,随即直起身,往外走去。   阮绥音抱起膝盖,看着他走出房间,迈进已经被夕光淹没的金色走廊。   傅斯舟独自驱车,绕了几条路才甩开尾随的不明车辆,最终抵达了下湾区的一片老居民楼,照着定位绕了许久才找到其中的一栋,走进去,停在了三楼一间住房的门口,抬手输了密码:“0605”。   阮绥音的生日。   单是从那个神秘人给他的这个房间密码,就足以说明这个神秘人知道的不少,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很可能是与阮绥音最“亲密”的人。   打开房门,还没走进去,便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声响。   傅斯舟迈开脚步时,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而傅斯舟抬眼时也正正与里面的三道目光相对上。   顾闻景叠腿坐在正中的沙发上,段奕明坐在侧边,保镖站在窗前,目光淡淡落在虚空中,他总是那样,周围的人事物似乎都与他没瓜葛,花再艳、天再蓝、人群再喧嚣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因为他的世界里只有阮绥音,只有阮绥音能聚焦他的目光,也只有阮绥音能翻涌起他的心神。   看清里面的人时,傅斯舟略微有些惊讶,但并不算太意外。   只是他很清楚,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给阮绥音写了数百封信的人,并不在这三个人之中。   显然,面前这三个人也深谙于此。   傅斯舟走上前,坐到了段奕明对面另一侧的沙发上。   保镖自然是没办法开口说话,而顾闻景仍然是那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自然没有要先开口的打算,至于素来和傅斯舟不对付的段奕明也是自顾自地一口接一口抽着烟,似乎无暇说话。   四个人经历了约莫有三分钟的静默,最终段奕明碾灭了烟头,启唇正要说话,傅斯舟却略显刻意地抢在了他前头先一步开口:“没人对那个人的身份有头绪么。”   段奕明扯扯唇角:“大概是那个从中学开始就给他写信的人。”   保镖没做出反应,只是在心里认同,傅斯舟也微微颔首,只有顾闻景有些莫名地皱起眉:“什么信?”   又是一片静默,似乎没人打算回答他的疑问,顾闻景也识趣地没再刨根问底。坦白说,那个人的身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做什么,他想让他们做什么。   “拨过来的那个电话我查过了。“傅斯舟又开口,“是个用电脑转到了边境外ip的网络通话,没办法溯源。”   “那个人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中学时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比我们在座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更多。”段奕明说,“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个人能是谁。”   “我想,他和那个在网络上爆料了不少内情,包括你和他在公司争执,也包括我在家门口推倒他的视频的人,是同一个人。”傅斯舟说,“这至少足够说明,他有一定的计算机技术,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个过关的黑客。”   “——他非常了解公众的心理,对舆论风向也有一定的把控力,所以每一次,他都能把矛头直直指向他想针对的人,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对于绥音,他无条件地拥护,也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伤害绥音的人,但自始至终,除了那些信之外他从没有走到过绥音和我们眼前,或者说——”   “他一直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但我们从没有察觉。”   “因为他善于伪装、精于人心,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特别关注,却早就已经把我们每一个人都看了个透底。”   段奕明倒吸一口凉气,一方面有些胆寒这样一个阴暗又复杂的人一直隐藏在他们身边,一方面又庆幸这个人是站在阮绥音这边的,尽管他曾经为了阮绥音而引导舆论攻击自己。   傅斯舟话音未落,房间里猝然响起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尖锐的电话铃响。   保镖很快便锁定了角落的矮柜,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拉开抽屉,看见了里面的一部手机。   保镖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了傅斯舟。   傅斯舟接过来,迅速扫了眼上面的未知来电,随即接通了电话,打开免提放到了桌上。   “看来你也把我分析得很透彻啊——”那头拖了个长音,语调随即很快沉下来,冷声道,“傅首长。”   “但我想,我的身份恐怕并不是我们今天聚在这里,所要探讨的重点。”   “那就别卖关子,故弄玄虚。”顾闻景终于开口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那人说,“我要让他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也要……”   “让伤害过他的人死无全尸。”   “老大!”蒋思睿迎面撞上从审讯室冲出来的楚宴,“怎么了?”   “他要退出专案组。”梁亦驰紧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审讯室,替他回答了蒋思睿的问题。   直播结束了,在破亿的直播评论中,义愤填膺呼号着要惩治恶人的声音几乎是压倒性的,他们那架势仿佛恨不得要冲出屏幕来将徐可阳就地正法。   照直播人的意思和直播的走向,就算不用说明,梁亦驰、包括整个警视厅的人都很清楚,徐可阳和谢瑜凶多吉少。   听到梁亦驰的话音,原本十分决绝地冲出来的楚宴却又停住了脚步。   梁亦驰走上前,握住他手腕:“我明白你的。”   “——我明白你的。”   楚宴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回过头。   “我知道你只是为阮绥音不平,也知道你只是很难释怀法律和程序在那个时候没能救他于危难之中,才至于到了最后,到了今天,所有事情要走到这一步。”   “所以呢?”楚宴不解,“所以即便你明白,还是要阻拦我,因为我们的职责,对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今天我们不坚守这一份程序正义,那以后我们也同样没有底气再用法律去声讨惩治别的罪人。”梁亦驰说,“我向你保证,如果我们真的能把徐可阳和谢瑜找到,我一定、一定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楚宴没说话,电话适时响了,梁亦驰接起来。   “梁队,我们追到那个徐可阳失踪前驾车把他带离医院的司机了!”   梁亦驰握紧了手机:“立刻带他回来。”   徐可阳原本是以保外就医的理由在正式宣判之前被保释,但在失踪前夜,他却被秘密接出了医院,就此不知所踪。   梁亦驰去查过,徐可阳住的病房被徐家的人和警方把守得严实,如果不是有人有意放水,他绝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带出医院。   而徐家的人对此三缄其口,据梁亦驰猜测,徐家原本是想让人趁保外就医将徐可阳从医院接出去,再让他逃到国外,即便作为一个逃犯隐姓埋名,徐家也有足够的能力让他衣食无忧地在国外度过下半辈子了。   但不知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司机将徐可阳接走之后竟然没照徐家的意思将他送往该去的地方,而是送到了神秘的面具人那里,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徐可阳已经是直播里待宰的羔羊了。   又或者,这个司机就是面具人也说不定。但考虑到司机的履历和旁人对他的描述,梁亦驰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而直到司机被带到警视厅,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神情举止时,梁亦驰更加确信这不是直播中的那个面具人。   “你把徐可阳带去了哪里?”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徐家让我接他到市郊的一所别墅,但路上我突然内急,就在路边停了会儿车,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司机有些机械性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梁亦驰敢肯定他已然能倒背如流。   “所以你是承认你帮徐家做事,带徐可阳逃窜了?”   “是又怎么样。”司机耸耸肩,“拿钱办事罢了。”   “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梁亦驰举起一个证物袋,“为什么你床底的角落会遗落了一条阮绥音专辑的密封带。”   他们去过司机的家,那里面显然被仔细收拾过,但鉴识人员还是分辨出了墙上许多疑似是粘贴海报的痕迹,而一些网上的发言和交易记录也被刻意抹去,但最终还是露出了马脚。   “你明明是阮绥音的忠实粉丝,又怎么可能会帮徐可阳外逃?”   司机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粉丝又怎么样?只要徐家给的钱够多,我就愿意替他们办事。”   “是吗?”梁亦驰无心再跟他掰扯,也多半确定了他是面具人的帮凶,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把徐可阳送到指定地点的中间人,从他这里大抵也套不出什么线索。   梁亦驰把他交给蒋思睿继续审,自己则是去了会议室,将直播的画面投送到大屏上复看。   那人显然相当谨慎。除去直播的场景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提取的有效信息之外,他整个人也用宽大的罩袍遮得严丝合缝,看不出身形,就连手都戴上了手套,只能从举手投足的细微神韵间看出大抵是个男性。   但梁亦驰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线索的细节,仍然开着倍速回看时长一个多小时的直播,时不时停下来慢放一段。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我们的观众已经等不及了】   看到这里时,梁亦驰无意识皱起了眉,但他并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只是在面具人说出这两句话时的某一瞬间,他感到了些微的不对劲。   他退了回去,重新将这两句话放了一遍。   “怎么了?”一旁的楚宴问他,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两句话,“这两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这两句话。”梁亦驰摆摆手,再一次退回去看。   楚宴有些不明就里,一直看着他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都有些烦了,梁亦驰却突然暂停了画面。   “到底怎么了?”楚宴转头看他,却见他瞪大了眼睛,又犹疑地微蹙起眉,似乎发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因为太不可思议,所以不得不在脑子里谨慎衡量它的真实性和可能性。   梁亦驰一时说不出话,楚宴只能又转头看向大屏。   屏幕上的面具人说到两句话的间隙,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面具。   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他食指伸直抹向鼻梁的位置,其他手指微微蜷曲,导致整个动作看上去显得有些古怪。   “这是……”楚宴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显然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导致即使他戴着面具,仍然下意识做出了这个动作。   “这是推眼镜的动作。”梁亦驰终于开口了。   而有一个人也曾数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出一模一样的、用食指推眼镜的动作。   尽管很荒谬,但如果将所有疑点一一追溯回去,撇开那些故布疑云、因为主观叙述而产生了误导作用的细节,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并且相当合情合理。   “怎么可能……”楚宴也猜到了,但却有些不敢相信。   “从一开始,他扮作一个一无所知的新参者,他向我们流露出对阮绥音的好奇、迷茫、探询,他细致地复述他一点点了解、一步步走近阮绥音的历程,真实得无懈可击。”梁亦驰抹了把头发,忍不住自嘲地笑。   “但其实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阮绥音的人。”   “他耍弄了我们,也欺骗了阮绥音,欺骗了所有的人。”   【作者有话说】   【MC张天赋《世一》,作词:黄伟文】 第85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被福利院送进学校的第一节计算机课上,陈帆就发现自己拥有远超于其他人的计算机天赋。   十三岁那年,花了整整三个月,他终于用在餐厅打工赚来的钱买下了一台配置还不错的二手电脑,摸索清楚之后,他用这台电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黑进了数千公里之外的首府述京仰辰私立中学的监控。   早在阮绥音没有被顾家领养,还是个和他同在祈明孤儿院的小丑八怪时,陈帆就对他有远超其他人的关注。   他身上几乎聚齐了所有堕落成为一个完美恶魔的前置条件——他是被抛弃的,因为被上帝抛弃而拥有了丑陋无比的外表、又因为被父母抛弃而成为了贫穷的孤儿,但与此同时,他是至纯至善的。   而当一个天使意识到善良只会为自己带来不幸,却不会挽救自己于困苦之中时,就将走向堕落的开端。   陈帆看过阮绥音在学校的歌唱大赛中被唱得远不如他的孩子顶替,看过阮绥音被顽劣的孩子们捉弄欺凌,看过阮绥音即便只是走在街边都不得不承受路人或嫌恶或怜悯的侧目。   没有人比他更深入地了解阮绥音的惨痛、伤痕,也没有人像他一样陪伴阮绥音走过那漫长而又苦楚的岁月,更没有人比他要更期盼着阮绥音的堕落、蜕变、重生。   直到他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作为一个脸上布满恐怖胎记的丑八怪,每一对来到孤儿院想要领养一个孩子回家的夫妇都不会多看阮绥音一眼,即便在陈帆看来,他拥有极其优越的骨相、一双如同宝石一般的蓝眼睛,更不要说那把夜莺啼鸣一般的清澈嗓音。   起初,平日里总阴沉沉的他还会在有人来时努力做出乖巧的样子,闪着满是期盼的大眼睛巴巴望着那些人,那目光像极了街头叼着路人裤脚不松口的流浪狗,但他也不会拉着人不松手,只会安静地坐在那里,期盼着有人能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然后允许他开口唱一首他最拿手的歌,或者就一句也好。   但显然,并没有人有耐心等到他开口歌唱,便已经将目光投到了那些或是性情活跃开朗,或是脸蛋漂亮精致的孩子身上。   直到那天,几台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整齐地匀速驶进孤儿院那狭窄的小铁门,引来孩子们蜂拥的围观,一些孩子们甚至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拿出了自己画的画、写的获奖作文,架起了自己擅长的乐器,幻想着能被这样一看便知道能享有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收养,从此丑小鸭变天鹅,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然而那身穿严整西装、彬彬有礼却又不苟言笑的管家从车上迈下来,却直直往那个平日里素来被其他孩子们所瞧不起的丑孩子身前去。   他指着阮绥音,斩钉截铁地对孤儿院院长道:“就是这个孩子,请尽快开始处理领养手续。”   顾家领养阮绥音的程序走得匆忙、紧迫,而管家自称顾家太太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而这个领养对象本身就非常古怪——从一开始,陈帆就知道顾家领养阮绥音背后的原因不一般。   但他无法去探询、无法去深究,只能目送阮绥音被顾家的车接走,去往那亚联盟另一头的繁华都城。   陈帆对阮绥音的情感,大概是作家对自己书里最爱的角色所怀有的情感。看着他经历磨难、困苦,看着他受尽白眼、嫌恶,也看着他从地狱里涅槃重生、所向披靡,夺回命运亏欠他的一切。   而他十分坚定地相信,被顾家带走,得以祛掉丑陋胎记破茧成蝶,就是阮绥音重生的开端。   然而,当他黑进仰辰中学的监控时,看到的却不是阮绥音得到身边所有人的喜爱,过上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生活。的确,阮绥音拥有了锦衣玉食、尊贵身份,但他却也被迫扮演另一个人,藏起自己天籁般的歌声,甚至不得不忍受无止境无底线的霸凌、欺辱。   不该是这样。陈帆一边那么想着,一边却又萌生了一种诡异的兴奋。   他既希望阮绥音能够苦尽甘来,又期盼着阮绥音能够在极端的苦难中真正成为自我,蜕去那纯善隐忍的天使外皮,堕落为自私自利、无恶不作的魔鬼。   在地狱中凝练成的恶才最纯粹、最完美。或许陈帆本该一直阴暗地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冷眼旁观阮绥音遭受所有的那一切,让他能够更加顺利地成为陈帆所希望他成为的那种模样,可是没有。   正如本该是故事讲述者的作者往往会无可自拔地爱上书里的角色,他与他共情,切身地感受他的疼痛、屈辱、怨恨,也暗中与他分享他那难得却切实存在的小小幸福、快乐、餍足,就像是陪着他、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完了这十余年,他怎么能够不爱呢。   于是就像那些无法置身事外、最终只能凭着自己的意愿将本该落入深渊的角色拉回,或是将本应去死的角色救活的作者,经过数度的内心挣扎之后,陈帆还是不可避免地以一个无名氏的身份踏进了阮绥音的世界。   他替阮绥音一一惩罚那些伤害他的人。他们逼阮绥音吃各种各样的甜品,陈帆就把他们绑起来让他们吃个够;他们给阮绥音拍视频,陈帆就也脱光了他们的衣服拍摄视频上传;黑粉恶语中伤,陈帆就让他们公开谢罪。   “立刻锁定陈帆的位置,带回警视厅!”   反应过来之后,梁亦驰很快让手下的人去把几个小时前才从警视厅离开的陈帆抓回来。   他早该察觉到的。   或者说,不论是他,还是阮绥音、阮绥音身边的人都早该察觉到的。   但现在,即便陈帆刚刚才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离开不久,但梁亦驰已经隐隐预感到,他们已经错失了抓捕陈帆最好的时机。   而陈帆这一走,他们恐怕很难再去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   “你回来了…?”   傅斯舟按亮客厅的灯,猝不及防被端坐在沙发上的阮绥音不轻不重的话音吓了一跳。   很难说清,他平时不是胆子那么小的人,今天却被惊得往后踉跄半步,有些惊惶地对上阮绥音平静无波的目光半晌才回过神来。   “……嗯。”傅斯舟稳了稳声线,“回来了。”   两个小时前,阮绥音就看到了今晚高泽琛站姐拍到的杂志拍摄造型图,很显然,傅斯舟并不如他自己所说,是去见高泽琛了,但见的是谁,阮绥音不得而知。   但阮绥音仍然什么都没问,他知道不论傅斯舟去做了什么,事情的结果都将会在不久之后曝露在他眼前、在公众面前,而现在,他只想和傅斯舟讨一个怀抱。   所以他朝着傅斯舟伸长手臂,而傅斯舟也很快走上前来拥住他。   傅斯舟从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罪犯。   严格说来,他们都是罪犯,又都算不上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只是被分配到了这桩任务的一个小小环节,就像机器上的一个小小齿轮,要共同去推动一桩天衣无缝的歌星失踪案。   没有人被胁迫,没有人被威逼,每一个人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聚集到那里,然后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怎么了?”阮绥音将脑袋搁在他肩头,问他。   “……没事。”傅斯舟哑声说。   “明天…”阮绥音停顿片刻,道,“我要去趟公司。”   傅斯舟有些意外地垂首看向他:“去做什么?”   “我的新专辑…或者说…”阮绥音喉咙有些哽,“最后一张专辑,还有一首歌没录完。”   傅斯舟望着他,有那么一会儿说不出什么,良久,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会陪我一起去吗?”阮绥音低声问,扬起眼睫满含期盼地看着他。   傅斯舟避开了他的目光:“明天…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阮绥音紧盯着他:“军科部的事情吗?”   “…嗯,抱歉。”   阮绥音摇摇头:“没关系。”   “Mercury,段总让我来接你。”   第二天中午,陈帆按响了门铃,阮绥音很快打开了门,却见站在陈帆身后的是两个人高马大的新面孔。   “保镖呢?”阮绥音问。   陈帆身后的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仿佛对阮绥音这话有些疑惑,明明他们两个人明晃晃站在这里,阮绥音却还问保镖在哪里。   只有陈帆很快明白了阮绥音的意思。   “啊…保镖先生啊…”陈帆挠挠头,“他生病了,所以段总只能重新请了两个保镖。”   阮绥音缓慢地蹙眉,似乎是不相信,掏出手机给保镖拨了个电话过去,却很快被那边挂断。   那边很快回过来一条讯息:【我没事,很快回来,放心】   红灯转绿了,保镖放下手机,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坐在后座的傅斯舟和顾闻景,两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坐在副驾的段奕明开口:“就知道他不会相信,急得都给你一个哑巴拨电话了。”   傅斯舟微抿起唇,将目光转向窗外。   车刚刚驶过跨江大桥,进入温江下游的闹市区。傅斯舟经常经过这里,去公司接阮绥音回家,并且清楚地记得每每经过这里时,空中的悬浮电子屏上投射的总是阮绥音的巨幅写真,或是某期杂志封面,或是为某个品牌拍摄的代言照片,或是他演唱会的宣传页。总之,不过在半个月之前,阮绥音还是站在这座城市、甚至整个亚联盟顶端万众瞩目的顶级巨星。   而现在,他仍然万众瞩目,但围绕着他的不再是欢呼尖叫和鲜花掌声,投向他的无数视线也不再充斥着热爱和恋慕。   悬浮电子屏换上了个一线演员的写真照,年轻、鲜活、光彩照人,像一束散出虹色的光线,看着很舒服,但却总让人不由地想起曾经占领这里的那片暗色。   然后傅斯舟才发现,阮绥音曾经一度将自己身上的阴暗泼向了每一个人,他的存在令这座城市都染上沉郁悲伤的氛围,而人一旦品尝过这种感受——这种因共情而生的悲痛,就将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欲罢不能。   就像如今坐在车上的四个人,他们不求回报也不计后果,仿佛是一场狂热信徒的朝圣,即便是耗尽自己的全部也甘愿剔除冒犯的异教徒,为神奉上甘美的果实。   极端的悲伤总是比喜悦更深入人心,即便那种悲伤令人无法呼吸,但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透过光明去趋向阴暗。   没有人能代替阮绥音,他的忧郁气息早已经占据了这座城市和每一个人的灵魂,即便荧幕上的人不再是他,也再不会是他,每个人看到的都仍然是他。   阮绥音来到公司时,发现段奕明也不在,只能自顾自去了录音棚,完成自己专辑里最后一首歌的录制。   夜晚将近十二点时,阮绥音才从公司离开,外面飘起了大雪,从车窗往外看去。   “很漂亮。”阮绥音突然开口。   “什么?”陈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巨大的悬浮电子屏,显然,这座城市已经不在他的统治之下,但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悲伤。   “Mercury…”陈帆语气软下来,“总有一天,你还能回到——”   “不重要。”阮绥音打断了他,收回目光,“其实,那真的没那么重要…”   曾经他以为他渴望的是所有人的爱,但现在他慢慢、慢慢发现,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人坚定不移、永不屈服的爱。   他再也不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顶流巨星,但这也意味着,他再也不需要伪装自己、做别人的替身、或者是饰演一个粉丝心中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在看到他所有的的残缺、丑陋、恶毒、卑劣之后,仍然愿意无条件地去爱他。   陈帆动了动嘴唇,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可是…你不想要再站上舞台,看到粉丝为你欢呼了吗…?”   “你不想要再得到更多人的爱了吗?”   “你隐忍努力了那么多年,要停在这里了吗…?”   阮绥音撇过头:“最后一首歌已经录完了,我已经对我的粉丝有了最后的交代。”   “究竟是不是要停在这里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但…我不会再去强求任何人的爱了。”   陈帆抿紧唇,低声道:“不该是这样的…”   阮绥音一时没听清,偏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话出了口,阮绥音才看见他脸上不同于平日的、过分阴冷的神情。   这几年来,陈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阮绥音得到所有人的爱。他希望看到阮绥音站在最高的地方享有所有人狂热的爱意和忠诚的追随,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不惜让自己变成一个嗜血冷酷的恶魔。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阮绥音会背弃他,背弃自己,只满足于傅斯舟一个人的爱。   然后被他亲手捧到云端的、至高无上的纯白天使将只会被傅斯舟一个人占有。   陈帆可以接受阮绥音心里有很多人,也可以接受阮绥音的歌声、美貌被无数人享有,但他无法忍受阮绥音从此以后只属于那一个人。   爱是一种可怕的病毒,任何人染上都只会变得愚蠢、偏执、疯狂,一如傅斯舟、顾闻景、保镖,一如陈帆自己。   陈帆不希望阮绥音也受到荼毒。   阮绥音愣了半刻,那神情很快便烟消云散,他很快扬起唇角,露出那一如既往开朗活放的笑脸:“啊…”   “我是说…只要Mercury你开心就好。”   阮绥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陈帆。”   阮绥音很少会这么一本正经地叫他。陈帆停顿了一下才应,却不知怎么没敢回头看他。   “在呢。”   “之前…我不明白之前的助理为什么在那么多人里面…替我选了你。”阮绥音说,“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我才慢慢体会到…”   “其实我们很像。”   陈帆张了张嘴,不是很能理解阮绥音的话,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就像被迫被挪到太阳下面的喜阴植物,不得不隐藏自己的真实面,伪装得合群、正常、忍着不适向阳生长,这就是我们的常态。”   陈帆曾经的确一度欺瞒过了他。   一直以来,陈帆竭尽全力地去饰演一个活泼开朗、阳光外放的极致乐观主义者,仿佛是想用那温暖的磁场去感染阴暗的阮绥音一般,他从不曾有过悲伤沮丧的时刻,即便是极其偶尔的愤懑也是因为阮绥音才流露,他的表演几乎完美无缺,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被他蒙蔽,对他的这副面具深信不疑。   可他忘了,一个人如果不会悲伤,那么也不可能会快乐。   就好比一个人如果无法感知疼痛,必然也不可能会懂得如何去爱。   陈帆慢慢收起了习惯性上扬的唇角,抬手用食指推了推眼镜。   银月的冷光下,他的侧脸显出一些线条锋利的锐意,就像一个外壳坚硬的机器人,惟妙惟肖的对人类的模仿被拆穿的那一刻,终于露出了原本僵硬机械的面目。   “——你说的都对。”陈帆开口,“除了一点。”   他驱车在路口停下,随即转头看向阮绥音:“我不需要合群,也没有心要让自己显得正常。”   “但我不想用一副死气沉沉的面目留在你身边,Mercury。”陈帆说,“也许我扮出开朗的样子会让你越发觉得你自己阴暗,但我想,再怎么样也比我们两个人都一起阴暗到底,要强得多。”   如果说他的一生只能躲在阴暗的地方为阮绥音铲除一个又一个的阻碍、铺下一块块垫脚石,让阮绥音的未来能够走向一片光亮,那么至少,这一次他可以短暂地在阮绥音身边撑起一方虚假的日光,能够温暖他、却不会令他灼伤的日光。   阮绥音眼睫垂了垂,扯出个笑:“你陪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我好多了。”   “……谢谢你,你让我觉得…”   “我不孤独。”   陈帆握紧了方向盘。   “但我希望,你也能开心。”   陈帆胸腔有些发麻,像泛过一道急促的电火,让他忍不住咬了咬牙,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的生命早就不属于自己,灵魂也被变卖成一腔无畏无顾忌的热血,他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守护阮绥音,情感早就退化得单一又极端,情绪对他来说没有意义,阮绥音这个祈愿他无法实现。   唯独这个愿望他无法为阮绥音实现。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还要再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接到了一个未知来电。   “请问是阮先生吗?”   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语调显得很板正。   “…是,请问你是?”   “这里是警视厅专案组组长梁亦驰,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但这里有一桩案情紧迫的失踪案,希望您能过来一趟,协助我们调查。”   阮绥音握紧了手机:“失踪…?”   “…谁?谁失踪了…???”   一时间他脑袋里闪过迟迟不回他消息的傅斯舟和保镖,以及在公司没有见到的段奕明,短短几秒他过度焦急的心几乎已经让他无法正常呼吸,甚至已经考虑到了如果自己失去其中的任何一个将会如何。   幸而紧接着电话那头道出的名字并不是他脑袋里所想的任何一个。   “徐可阳。”那头的人说,“就在昨天下午,他在从医院离开的路上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三十个小时了。”   阮绥音高悬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疑惑和莫名的不安便很快涌上来。   “具体的案情,还是等您到了警视厅再向您说明吧。”   “…嗯。”阮绥音缓慢地放下手机。   “怎么了Mercury?”陈帆没回头,只是始终目视着前方,语气平淡地问。   阮绥音沉吟片刻才轻声开口:“…去警视厅。”   “警视厅?”陈帆故作惊讶道,“现在吗…?可是现在已经…”   “嗯…”阮绥音捋了把头发,抬起头,“现在。” 第86章 可惜你是个人   “搜捕不到手机讯号,也没有任何交通和交易记录,监控只在警视厅两个街口之外拍摄到了他最后的踪迹。”   警员和队长梁亦驰汇报着搜捕陈帆的结果,不过几个小时,他似乎已然人间蒸发。   “傅首长来了。”一个警员走进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   “请他进来。”   梁亦驰回过身,正正对上大步走进来的傅斯舟:“傅首长。”   “直播已经结束了。”傅斯舟面无表情道,“不论徐可阳有没有找到,我都希望你们在已经得到明确不在场证明的前提下向媒体撇清绥音的嫌疑。”   “抱歉,人没找到,目前我们还腾不出手来…”   “你们的无能不该由无辜的人来承担。”傅斯舟微拧起眉,显而易见的不悦,一旁的楚宴甚至看见他攥紧了拳头,“他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现在难道还要被你们和媒体扣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吗??!”   “我已经给记者去了消息。”楚宴连忙开口,事实上,他还没有这么做,只是先应付傅斯舟,“今晚警视厅会发布一则公告来辟谣,您可以放心。”   傅斯舟顿了顿,随即微微颔首,神色缓和了些。   “但是我们希望——”梁亦驰紧接着开口,“您能作为新的嫌疑人,配合我们的调查。”   “那天晚上,我和段奕明、顾闻景和绥音的保镖在一起,他们都可以作证。”傅斯舟叠腿坐在审讯桌前,漫不经心道。   “你们四位聚在一起做什么?”梁亦驰问,“据我所知,您和段奕明一向不合。”   “绥音出了这种事,我们四个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一起商量一下之后的对策也无可厚非吧。”傅斯舟说,“只是最近绥音经历了太多事,我们不想让他再劳心,只能瞒着他。”   “所以——”梁亦驰敲了敲桌子,紧盯着傅斯舟,“你们商量出的对策就是绑架徐可阳,筹划这场直播吗?”   傅斯舟扯扯唇角:“证据呢。”   梁亦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咄咄逼人道:“那个人抓住了你们每个人无法割舍的弱点,让你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完成这起精妙无比的罪案,你们都被放到一个最合适的位置上,就像是锁链之中的一个环,而他只需要躲在暗处,仿佛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唆使你们达到他的目标。”   傅斯舟微微蹙了一下眉:“谁?”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警察的凭空猜测何以如此贴切。   梁亦驰勾起唇角,笑而不语。   傅斯舟也没说什么,此时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有可能会露出马脚,他必须事事谨慎,避免落入面前这个过分老练的刑警的圈套。   “不觉得可笑吗?”梁亦驰又开口,“一个军功加身的军科部首长,一个高高在上的评议员,一个白手起家的公司总裁,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保镖,都算不上什么普通人,但偏偏被一个再不起眼不过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是讽刺。”   傅斯舟心里生了疑窦,听梁亦驰的口吻,他似乎不仅已经清楚了有一个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而且还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   但他仍然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勾唇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么这样的几个人,一定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才聚到一起合作达到共同的目的。”   “又怎么谈得上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至于背后那个人,他的身份、目的,其实并不重要。”   梁亦驰很清楚,其实傅斯舟这话显然已经间接承认了事实,但他敢这么明着说暗话,对警方来说反而是坏事。   因为这意味着,他很清楚警方多半根本就找不到证据。   梁亦驰不由地交握起双手,上半身往后靠去,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审讯室里一时陷入了寂静,旁边的警察蒋思睿转头来看向梁亦驰。的确,正因为这几个人都身份不凡,想要合力做成一件事情而不留下任何后患,并不是件难事。   但如果他们从陈帆那里下手——像陈帆这种自以为是上帝俯瞰苍生的人,恐怕正急于无处炫耀自己驱使这帮人为自己效力的光辉事迹呢。   傅斯舟被请出审讯室,这次换了阮绥音满脸焦急地等在外面,但他似乎对内情一无所知。   “徐可阳只是和我有恩怨,你们真的要把我身边所有人都查一遍吗???”   他走上前来捏住傅斯舟的手,十分不满地怒看了梁亦驰一眼,有些歉疚地扬起眼睫看向傅斯舟,仿佛在为自己连累了傅斯舟而感到抱歉。   “不关你的事。”傅斯舟握住他手背,说的是事实,但在阮绥音听来只是冠冕堂皇的安慰。   面对这位生气起来都令人生怜的大明星,梁亦驰什么都没有解释,按他以往的办事风格,是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给嫌疑犯留情面的。   但并不是因为阮绥音太漂亮。很难说清,连日来日夜不停地查办这起外界关注度过高的案子,身体上的精疲力尽还是其次,最为重要的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想要抓到案犯的欲望不再那么强烈了。   可惜他也在陈帆那声情并茂的讲述中慢慢与阮绥音共情,可惜他也慢慢从理智中剥离、开始为徐可阳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慨不已,可惜他在看到徐可阳受到惩罚的那一刻竟然也产生了一丝不可思议的快慰。   可惜他是个人。   冷静理智如他都沦落至此,更何况是爱着阮绥音的那些人呢。   傅斯舟揽着阮绥音的肩膀,转身要离开,却正好撞见一个警员慌慌张张地冲过来:“找、找到徐可阳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警员。   梁亦驰还不忘抓住时机迅速观察了两人的表情。   阮绥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睁大了眼睛,探询的目光投向了这边,甚至是定在了警员的嘴唇上,仿佛极其迫切地等待着他说出下一句话。   而傅斯舟却始终面色淡然,显而易见,不消任何人说,他早已知道徐可阳的下场。   而很快,新闻也已经迅速被扩散推送,分秒之间,媒体已经让公众比专案组更早知道了这起持续十几日的失踪案的结果。   其实徐可阳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闹市区的十字街口时,人们并没有能够很快认出他。   他那张精致的皮囊已经面目全非,被灼烧得溃烂的皮肉粘连着,渗出混着血丝的脓液,身形消瘦得仿佛一缕游魂,从一辆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色面包车上被推下来之后,他就那样呆呆地伫立在街头,一动不动,直到人群逐渐围拢过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着窃窃私语,脸上的神情或不忍、或嘲讽、或嫌恶,但没有一个人走上前去,问一句“需要帮忙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每个人都在暗自揣度着同一个问题,但并非是出于同情和关心。   直到被围拢在人群中央的、这个遍体鳞伤的人终于一头栽倒在地时,才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报警或是求救的电话。   “他被那个人放了出来。”小警员说,“…除了脸上的烧伤,看上去没什么别的问题,只是…”   没有人接话,但所有人心里都有答案。   实际上从校园霸凌的事实被曝光后,徐可阳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骂声淹没,甚至有不计其数的阮绥音拥护者高喊着要制裁他,某种程度上,那段时间正因被警方调查而被控制起来的徐可阳反而可以说是得到了警方的保护。   直到阮绥音的视频被示众,说不清倒向哪边的舆论焦点几乎完全转移到了阮绥音身上,而徐可阳失踪又令之前阮绥音身边案件频出的链条被拽出,那原本可以是徐可阳可以站在受害者立场翻盘的最后机会,可谁都没有想到——直播开始了。   这场可以说得上是犯罪自白的直播直接将徐可阳打进了地狱。比之之前简单带过的“霸凌”两个字,徐可阳被迫在直播中一一详细叙述的恶行被毫不留情地铺在公众眼前,极端的残酷足以令每一个人愤慨。   这是一场足以将人焚为灰烬的怒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徐可阳应该庆幸他还能躲在实时直播的屏幕之后,否则公众的愤怒将会变成一柄柄锋锐的利刃,将他凌迟至死。   而如今,徐可阳被放了出来,看上去似乎像是得救了——至少他仍然四肢健全,只不过是带了些皮外伤,而在梁亦驰以及更多人对最坏结果的预想中,他将会如面具人所说的一般遭到最严厉的“审判”,被灌下毒药、被割喉、被一刀刀捅进每一个器官直到咽气,甚至不乏有人曾产生过一些过于惊悚的想法。   看着面具人那决绝又出奇冷静的态度,梁亦驰真害怕他们找到徐可阳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袋袋被抛散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尸块。   但是没有。他只是被这么放了出来,放到了大街上,放到了人群中,放到了公众的目光和镜头之下,然而这恐怕比分尸还要残酷一万倍。   即便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失去尊严、人格破裂都足以成为自我毁灭的理由,更何况是徐可阳这么一个从小养尊处优、没人敢忤逆半分的财团大少爷,而最致命的是,如今他已经被他唯一的依靠、他能够如此无法无天的倚仗——徐家所抛弃。   实际上,他已经得到了对他而言最恐怖的审判。而从今往后,他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每一天都将被钉死在城门之上示众,愤怒和憎恨的恶意将会永远围绕着他,暴力和谩骂将永远威胁着他,而他将会永远活在恐惧之中——如果他还没有精神失常的话。   显然,以现在徐可阳的状态,警视厅不可能把他带回来问询具体的案情,只能等他被送到医院情况稳定之后再去做笔录。   阮绥音回了会儿神才缓慢地转头看向傅斯舟,有些意外的,傅斯舟看上去很平静。   或许可以理解为,傅斯舟这个人素来冷静自持,很少有什么事能引起他外露的情绪波动,但这一刻似乎有些不同,傅斯舟的平静带着一些尘埃落定的释然,他平视着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忙碌的警员和外面拥堵起来的记者,看着他们或感到不可思议或是感慨万千的反应,某一瞬间,他甚至微微扬起了一侧的唇角,显出一种诡异的轻松。   仿佛早就知道事情会发展至此,仿佛已经急不可耐地等待这一刻等了许久,仿佛已经急迫到了要按捺不住去推动它、成为其中一个环节的程度。   片刻后,傅斯舟察觉到了阮绥音诧异的目光,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用以消除阮绥音疑虑的干笑,阮绥音能感觉到他演技烂得可怕,因为任凭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这个笑容古怪至极。   “真是没想到。”傅斯舟开口了,语调也不合时宜地起伏,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不自然,几乎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地步。   “没想到什么?”阮绥音不由地不假思索就问道,“没想到他就这么被放出来了?那你原本以为他会怎样?”   傅斯舟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答:“我不知道。”   即便是面对敏锐过人的警队队长梁亦驰一针见血的盘问,傅斯舟仍能轻而易举地保持仿佛置身事外的冷静,然而面对阮绥音,他却第一次觉得伪装、掩饰原来是一件如此费劲的事情。   想将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开,傅斯舟很快问阮绥音:“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事实上作为推动事情至此的一份子,他也是真心地想知道阮绥音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阮绥音暗自揣摩着傅斯舟这个问题的意图,等待着阮绥音回答的他看上去有些忐忑,阮绥音不禁在想他期望的是怎样的回答。无法判断。   沉吟片刻,阮绥音只能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满意的。”   傅斯舟微微抿紧了唇,他觉得阮绥音看上去并不高兴。   “没办法更满意了。”阮绥音移开了目光,对向警视厅大门漏进来的光,耳畔始终围绕着匆忙的脚步声和人声喧嚣。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甚至梦到过有一天所有伤害他的人都能得到以牙还牙的惩罚,也认真地思考并实施过自己的复仇计划,仇恨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甚至在某一些时刻短暂地盖过了爱在他心中的分量。   因此,看到徐可阳得到今天的下场,他怎么能够不满意呢?   只是仇恨,就像一柄穿透胸膛的利箭,他无法带着深重的仇恨去拥抱任何人,如果他执意如此,或是别人执意如此,必然让对方也一起被刺穿,然后和自己一起背负起这种痛苦。   而此刻,他隐约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这柄箭,已经一并贯穿了许多人。   傅斯舟什么也没说,只是揽住他肩膀一起往外走。   “傅首长!”   身后传来梁亦驰的声音,傅斯舟停住了脚步,但没回头,而阮绥音有些疑惑地转回脑袋,看向他。   “你们真的觉得这一切是正确的吗???”   或许是被人声喧嚣淹没,梁亦驰总是那么坚定有力的声音第一次显得有些虚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只是在问傅斯舟,也是在问自己。   如果傅斯舟和陈帆这一干人没有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仅凭他、就算再加上整个警视厅的力量,真的能够向大众曝光徐可阳的所有罪行、并且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其实他的内心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定不移,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即便是以阮绥音和傅斯舟如今的身份地位,走到今天都拼了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更何况是无权无势的绝大多数呢?而他引以为傲的法律尊严和程序正义并不能保护每一个躲在角落不见光的弱者。   阮绥音以为他在问自己,但他的视线始终紧盯着傅斯舟漠然的背影。   “嗯。”傅斯舟淡淡道,“我们真的这样认为。”   梁亦驰有些无力地垂了手,他知道,这桩案件最后将会走向不了了之的结局,并且这是他内心深处也期望成就的结果。   踏出警视厅时,长枪短炮还是一如既往地拥向了阮绥音和傅斯舟,但在那喧嚣之中瞬时几秒的空白中,傅斯舟听出了一种震耳欲聋的沉默。   他们将收音麦克风凑到阮绥音跟前来,却不知该问什么。   如今阮绥音在公众眼中已然是一个太过透明的人。他们了解阮绥音的身世、过往、伤痕、不堪,他们已然没有什么还能再去探询,只是那样共同见证一名巨星的诞生和陨落,甚至可以说他们亲手将阮绥音捧上神坛、又亲手将他拽下,他们已经无法再从阮绥音身上剥削什么,却也没有颜面再为他奉上什么。   最后他们只能把问题的主动权抛给阮绥音:“您有什么想对公众说的吗?”   阮绥音站在廊檐的隐蔽下,日光穿过大片大片的飞雪,那一线光幕逼近他的脚尖,他的脸庞也几乎要被镀上金色的辉芒,他抬了抬脚尖,但最后还是停在了阴影里。   在故事的结尾,他无法说自己不恨了,也无法说自己释怀了。徐可阳得到的惩罚无法抹消他的伤痛,也无法让他获得内心的平静,“原谅”不只是对徐可阳至今仍未觉得自己做错的侮辱,也是对他那些挣扎痛苦的日日夜夜的侮辱。   “我希望…以后大家想起我的时候,”阮绥音看着镜头,道,“想到的是我的歌声。”   而不是那些惨痛的经历,不是不堪的视频照片,更不要把他和徐可阳永远捆绑在一起。   他要所有人想起他的时候所产生的不是深深的同情和怜悯,也不是对徐可阳的憎恶和愤恨,而是爱。   是他歌声里一直想要传达的爱、希望、和平。   “我想成为…即便是在死之后,也会有人唱起我的歌的歌手。”   “——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第87章 可惜我是个怪物   “这样就足够了。”警队副队长楚宴走上前来,手肘搭上梁亦驰的肩膀,“到这里就可以了。”   就让这起失踪案成为一桩永远的悬案。   梁亦驰回头看他,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挑衅,仿佛正摩拳擦掌等着梁亦驰义正辞严地捍卫法律的尊严,然后他将会立刻驳斥梁亦驰,甚至不惜再次与他大吵一架。   但是没有。梁亦驰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在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内心已经认同这一徇私行为的同时,梁亦驰没有在口头上表示同意,但也没有反对,他不想为此负一点儿责任,至少在躯体上,他想尽可能显得中立。   “梁队!陈帆出现了!!!”   耳畔传来这一话语时,梁亦驰立时被拉回了现实:“在哪里???”   “在…在…就在警视厅门口…”   闻言,梁亦驰诧异地望向警视厅大门外,外面似乎安静下来了许多,不论是人群还是媒体都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听着阮绥音的回应,正因如此,那个缓慢地穿行在人群里的男人显得如此突兀,仿佛一个闯入教会的异教徒,但梁亦驰知道,他才是阮绥音最忠诚的信众。   傅斯舟和阮绥音也很快注意到了他,几个警员还没来得及冲进人群里逮捕他,他就自己在离阮绥音还有两三米的地方站停了。   “陈帆?”阮绥音开口叫他,露出困惑的神情。   陈帆看上去显而易见的怪异。这不仅是因为他脸上不再挂着那明朗的笑容,更是因为他周身所溢散的那决绝气场,仿佛是一个为了守护亡国殿下而奔赴战场的骑士,但如今犯下罪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惩罚,阮绥音却不知道他的这份决绝是冲着谁去。   只有莫名的恐慌在胸腔迅速蔓延开来,阮绥音知道,陈帆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偏执的人,而其他人永远都无法猜透他们下一秒将会做出什么。   直到陈帆情感复杂的目光从阮绥音脸上挪开,并移向他身旁的傅斯舟时,阮绥音突然以一种同类之间的敏锐捕捉到了陈帆那微妙的意图。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把攥住傅斯舟的衣袖,傅斯舟不解地垂眸看向他,而他始终只是紧盯着陈帆,在陈帆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的下一秒死死拽着傅斯舟,一回身挡在了傅斯舟身前。   与此同时,几个站在陈帆近旁的人都发出了慌乱的尖叫,惊恐万状地拼命想往已然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退去,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其中冲出来,飞扑向已经举起了枪的陈帆。   傅斯舟从未发现阮绥音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在枪声响起的同时,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想将阮绥音从自己的身前拖开,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反应无法与子弹的速度相抗衡,陈帆也不能。   被保镖掼倒在地的陈帆瞪着一双杀红了的眼看向自己枪口原本应该指向的目标,却只看见傅斯舟仍然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只有他怀里的阮绥音如同断了牵线的人偶一般瘫软下去,刺目的鲜红染上他总是色调惨淡的身影,在灼烈的日光下盛绽。   陈帆不顾一切地再一次捡起掉落在近旁的枪,手臂却被保镖死死摁住,而冲上前来的警员很快夺下了枪,将他拷了起来。   “绥音——!!!”   “Mercury…”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傅斯舟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阮绥音,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对上被警察押送着进入警视厅的陈帆。   他至今仍未能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看向陈帆的目光带着大半的惊诧和困惑,随后才逐渐流露出无法遏制的怒意。   事实上,他从未将太多的注意力分给阮绥音这个助理。在记忆中,陈帆一向随和、开朗、面面俱到,他是一个可以说得上无可挑剔的助理,在阮绥音这样一个风波争议不断的巨星身边,他仍能将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不为阮绥音增加什么额外不必要的烦恼,在傅斯舟看来,他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尽职尽责、谈不上什么缺点的完美助理。   也正因如此,他的存在感向来并不很高,甚至比那个终日沉默的保镖还要不那么引人注意一些,他处在一个对阮绥音而言不可或缺的位置,却没有多少人会去特别关注他的存在,就像是一个被刻画于背景板中的固定npc,存在得理所当然又微不足道。   而此刻,这个素日总是开朗笑着的助理眼中第一次露出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极端深重的恨意,那几乎像是黑色的烈火,熊熊燃烧着要将人卷入万劫不复的炼狱,甚至在某一瞬间将傅斯舟摄得愣了半刻。   如果要说杀意,这一刻没有人比傅斯舟还想杀了陈帆,但傅斯舟的杀意带着茫然和困惑,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陈帆怨恨自己到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阮绥音面前亲手将自己绞杀的地步。而陈帆的恨意如此清晰又迫切,以至于需要足足三个警员才得以按住拼命想要挣脱束缚撕碎傅斯舟的他。   直到救护车抵达现场,将阮绥音送到医院、等在手术室外大脑一片空白的傅斯舟才在恐慌的间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些什么事。   他不由地从一片昏天地暗中抬起头,看向保镖和陆续赶到医院来的段奕明、顾闻景几个人,很突然的一瞬间,所有的困惑、疑虑、怪异都串联了起来,让他得以在一片迷雾中隐约窥见事情的全貌。   傅斯舟手肘拄在膝头,疲惫又懊恼地扶住额头,保镖看着他,能感受到他自怨的痛苦,保镖甚至敢打包票,如果可以让他和里面的阮绥音交换,他毫不犹豫地应允之余,还会感激涕零。   “…是陈帆。”   傅斯舟开口时,看上去更痛苦了。   “他想杀的是我。”   段奕明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说不出话,顾闻景则是莫名地皱眉:“陈帆是谁?”   没人回答他,少时,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自顾自地开口:“他的助理??”   傅斯舟没回答他,只压低声音说:“给我们打电话的…那个人,也是他。”   段奕明瞟了一眼顾闻景,如愿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对于顾闻景这种高傲成性的人而言,最讽刺的莫过于此,被一个平日里从未被自己放在眼里的人操控、挟制,这无疑是一种侮辱。   但显然,此时的他也已经无暇去体会这些情绪了。   阮绥音醒来时,一时间被床边人急切的呼唤吵到了耳朵,他想抬手揉一揉,又动弹不了。   右肩很快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阮绥音的呼吸都有些凝滞,他艰难地喘着粗气,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被单,然后一双手很快握住了他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的手。   眼睛有些肿胀,他艰难地撑开眼睑,只模糊地看见白织灯下高大的身影。   阮绥音反手抓住他,甚至还没看清楚他是谁就急迫不已地问:“…陈帆…陈帆呢…???”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仿佛是他的灵魂剥离了身体,他感到自己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飘到了天花板上,然后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又飞出了窗户,在一片傍晚的烟霞里穿梭了时空,回到了他的童年时代。   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孤儿院,狭小又阴暗的房间,他甚至嗅到了溢满鼻腔的潮湿霉味。   “丑八怪!!”   一声尖锐的话音猝不及防刺进他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尖叫着捂住脑袋想蜷缩起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做任何动作,他只是漂浮在天花板上,然后看到了他自己。   九岁的他自己。   瘦小,苍白,银灰色的头发像枯草一般缠绕在颈间,发丝间露出脸上狰狞可怖的胎记,张牙舞爪犹如魔鬼的纹章。   他抱着脑袋蜷缩在墙角,任由围绕在他身畔的孩子们肆无忌惮用恶毒的言语羞辱他,拉扯他的头发,甚至伸出脚尖挑衅软弱可欺的他。   那些孩子的面容是模糊不清的,其实阮绥音早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但在某些画面里,他们嘴角嘲讽的弧度或是挤得有些扭曲的眉眼格外清晰,因为这样的微表情,即便在离开孤儿院之后的这十余年,阮绥音仍能不断地在别人的脸上看见。   这是一种他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拼命地想要从天花板上飘下去,想要落到地面上,想要冲到自己面前,不顾一切地替他拉开那些围攻他的恶魔,将他揽入自己怀中,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他,会有人挡在他身前奋不顾身地保护他,他再也不用感到害怕了。   但是他只是始终漂浮在天花板上,不论他怎样用尽全身的力气扑腾,都只能待在那个被迫置身事外的地方,甚至连墙壁都碰不到,再抬起头时,布满污渍和灰尘的天花板变成了一片墨蓝色的星空。   微芒一般的碎星散落在低垂的夜幕中,远方地平线之上金红的夕阳余晖还没完全褪去,阮绥音仍然悬浮在半空中,呼啸的风声从耳畔擦过,良久,他才分辨出夹杂在那风鸣中的微弱歌声。   他颤着眼睫低头往下看去,看清站在那高楼露台边缘的身影时,一种巨大的痛苦侵占了他的整个身躯,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什么东西,像一团黏腻的软体动物,缓慢地蠕动着要钻出他的身体,而他呜咽着艰难地呼吸,却无法发出一丝的声音。   阮绥音看见十三岁的自己站在栏杆边,晚风掀起他被徐可阳剪得七零八落的头发,学校制服的白衬衫上沾满了灰黑的尘滓,手掌上还遗留了被擦破的伤痕,他有些脱力地倚着栏杆,阮绥音知道他受伤了,被徐可阳从七级台阶之上推下,然后故作愧疚地说自己只是想和他打个招呼。   阮绥音记得那一天。   与其说他是因为腿伤而根本翻不过那栏杆纵身一跃,不如说最终抓他那一把的不过只是他收到的一封匿名来信。   他无比地感激那个来信人,同时也无比地憎恨着他。那个人让他知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将会发生什么,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都存在着那么一个人,或近或远地默默陪伴着他。那几乎像是天边的一颗明星,他无法触碰,却能清楚地看见,而那星星挥洒的辉芒足以支撑他在这暗无天日的沼泽里坚强地活下去。   但与此同时,他总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能从那薄薄的信纸中跳出来,为什么不能从那高悬的天际飞向自己的身边,为什么字里行间那些狂热又虔诚的爱意、温柔又有力的安慰,不能站在他的面前亲口对他诉说?   但无奈,对于爱着自己的人,他总是有无限的包容。他愿意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有不能言说的理由,而他再也无法对那个人产生一丝一毫的怨怼,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只有彼此。   阮绥音再一次看向栏杆边的自己,他紧握着栏杆,仿佛是试探在生与死的界限,而阮绥音几乎能看到那些信纸上的一行行字句化为无数坚固的绳索,良久,他缓慢地松开手,然后后退了一步,随即转身,远离了那悬崖。   阮绥音的目光跟随着自己,拉开天台的大门,他看到门内不是漆黑的楼梯间,而是隐隐透出微黄的暖光,引诱着他前去一探究竟。   他缓慢地游荡过去,飘进门内,却看到了不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场景。   那是一个狭小得一眼能望遍每一个角落的房间,简单的陈设没有一件多余,只有在窗边的桌上,架着几块不同寻常的电脑屏幕,上面正播放着数十个监控摄像头的画面。   一个身着白衬衫的男子坐在桌前,将电脑键盘推到了一边,展开一张墨蓝色的信纸,拿起手边的钢笔,没怎么酝酿便十分流畅地写下了一段段文字。   阮绥音无数次想象过这个画面,只有这一次截然不同。他曾以为那位疯狂的写信人家中收藏了自己所有的专辑和周边,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自己的海报,至少,音响里会播放着自己的歌曲。   但是没有,这里如此安静,只有笔尖在纸面上摩擦的细微声响,阮绥音却觉得那声响如此震耳欲聋。   尽管这也不过是自己的想象,但这一刻阮绥音却没来由地确信,这就是最逼近事实的真相。   写信人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他从不企盼阮绥音的爱,也无需收藏阮绥音的任何一张画报,更不会一掷千金只为见上阮绥音一面。他有着自己身为一个造神之上帝的至高无上的优越感。   在这一情感的驱使下,他在过往的十几年里从未在阮绥音面前露面,也不会过分插手阮绥音的人生,阻碍其走向命定的轨迹,因为他始终坚信,阮绥音会照着他所期望的方向生长,成为他最完美的作品。   直到傅斯舟的出现。   在阮绥音无数次想象中的画面中总是笼罩着一团迷雾的那张脸庞,自那一声指向傅斯舟的枪响之后逐渐变得清晰可视。   阮绥音看见坐在桌前写信的他叠好信纸塞进信封,然后站起身,转过头来。   镜片的反光遮掩住他的眼睛,他抬起手,用食指推了推眼镜,微微扬起下颌。   然后阮绥音骤然被拉入了一串飞速闪回的画面之中。他看见陈帆将孤儿院欺负他的孩子推入池塘之中,看见陈帆将徐可阳的帮凶拖入暗巷,还看见陈帆将一封封信送到他的储物柜、他的课桌抽屉,最后送到粉丝不计其数的万万封信里,变成那最不起眼却永远都不可能会被淹没的一份。   如此渺小,如此盛大。 第88章 人类不宜飞行   阮绥音醒来时问候的第一个人不是傅斯舟,更完全不关心自己的伤势,甚至连意识都没有完全清醒就死死抓着傅斯舟的手臂问陈帆的下落。   傅斯舟一时无言,在他看来,陈帆不过是一个爱阮绥音爱到病态、爱到痴狂的疯子,甚至不惜为了阮绥音而在大庭广众之下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但要说爱到病态、爱到痴狂,爱到不惜犯下罪行,傅斯舟想自己恐怕也是不遑多让。   “别太激动…”傅斯舟箍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有什么等伤养好了再说——”   “陈帆在哪??”阮绥音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只是拼命要挣开他几乎没使什么力气的束缚,“我要见他…”   “冷静一点…”傅斯舟咬咬牙,意识还不太清晰的阮绥音在挣扎间甚至将指甲前进了他的手臂,傅斯舟担心他伤口撕裂,只能又制住了他的手。   “带我去见他…”没办法动弹的阮绥音已经泣不成声,傅斯舟敢担保,如果下一分钟他将会走向死亡,那么他的遗愿不是见傅斯舟,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陈帆。只有陈帆。   无奈,傅斯舟只能妥协:“你先冷静一下,我就带你去见他。”   对于傅斯舟要让阮绥音见一下陈帆的请求,梁亦驰原本是没理由同意的。   陈帆显然是一个情绪极不稳定、具有危险性的嫌犯,而阮绥音作为被他用枪击伤的受害者,本没有见他的必要。   但从陈帆被当场逮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36个小时,但软硬兼施之下陈帆始终一言不发,并不打算坦白从宽,似乎已经提前给自己判了死刑。   在这种情况下,梁亦驰想让他见一见阮绥音,或许不止是对他们两个人而言,而是对警方也有帮助。   因此在阮绥音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二天晚上,傅斯舟就亲自将他带到了警视厅。   梁亦驰和楚宴亲自到了门口来迎,傅斯舟在薄雪中为阮绥音撑着伞,从夜色中走出来,廊檐的暖色灯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脸庞,那一刻楚宴突然觉得有些落寞的意味。   这次消息保密得很到位,媒体没收到消息,因此也没有在警视厅门外围堵,而阮绥音的身边也不再跟着总是面面俱到的助理陈帆和尽忠职守的保镖,只剩下了傅斯舟。   阮绥音的身畔总是有那么多人,粉丝、记者、工作人员,他似乎理所当然就是要活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活在爱他的人的目光之下,而现在的情景难免显得寂寥,这使他苍白的美也被镀上了一层忧伤的冷色,仿佛一个战后的天使,拖着残损的羽翼步过狼藉的废墟,甚至已经不再有为人类歌唱的余力。   停在廊下时,他终于轻轻掀起了那始终低垂的眼睫,看向梁亦驰和楚宴。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悲伤,令人不由要小心翼翼与他说话,悲伤的人是有特权的,他始终享有这一份至高无上的权利。   “他已经在等你了。”楚宴说着,伸长手臂虚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带进警视厅,拐过两条走廊之后,在会面室门口停下。   阮绥音站停在门口,等待着楚宴打开房门的那几秒,他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即便他很清楚,此刻正坐在里面的人,是一个与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在此之前,他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形影不离,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或许比阮绥音和傅斯舟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   但阮绥音知道,自己今天来见的人并不是他的助理陈帆,也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枪击自己的暴力狂,而是十多年来、与他素未谋面却又始终陪伴在他身边,与他相互扶持着走过那些日夜的、他最亲密的情人。的确,情人——阮绥音反复斟酌过这个用词,也许有些不妥,但足够贴切。他们毫无疑问是相爱的,并且爱得深刻又疯狂,偏执又顽固。阮绥音看着那一封封信,想到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在心里描摹他的形象,不需要是高大的、不需要是英俊的,因为那张脸庞、那副躯体无论是什么模样,在阮绥音的心中都是如此的神圣。   他每每想到,这副躯体、这张脸庞死去了,他坚信他也不能再在这个世界上苟活一秒,他们早已成为呼吸和血脉都贯通流动的共同体。   楚宴打开门,侧身示意阮绥音进去。   阮绥音攥紧了手,将指甲嵌进手心,努力平复了下呼吸才抬脚,走进房间。   他低垂着头,一直走到桌前坐下,才缓慢地抬眼,对上对面的人的目光。   陈帆被铐在椅子上,坐姿有些懒散,上半身斜靠着,就连衣领都歪了些。   他过分平静地看着阮绥音,阮绥音甚至恍惚看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他身上已经没有半分那个助理陈帆的影子。   他们长久地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傅斯舟在房间一侧的单面玻璃外和两个警察一起看着里面的情景,他能从陈帆身上感到一种透彻的坦然,而阮绥音却似乎有些退缩和忐忑,因此迟迟没能出声。   显然,以陈帆视自己为造物上帝的立场,阮绥音在他眼里本质上是一个由他创造的作品,他自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任何不妥,在阮绥音面前,他坦坦荡荡,并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冠上“为了阮绥音”的名头,倘若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或表现出不理解,都会被打成叛主的异教徒。   “这次是我失误了。”   最后陈帆先开口了,就连语气也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傲慢。   “你知道的,我不会是有意想伤害你的。”   只一句话,阮绥音霎时就红了眼睛:“为什么…?”   他不明白陈帆为什么要对自己最爱的人下杀手。   他无法对陈帆产生一丝一毫的怨怼,并不是因为他不爱傅斯舟,而是因为他太信任陈帆。   他完全地信任这个默默守护在他身边十余年、几乎为他付出了一切的人。就算那天陈帆的枪口对准的原本就是他,他也愿意相信陈帆必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而阮绥音愿意无条件地接受他甚至不一定正当的理由。   换句话说,阮绥音的生命原本应该永远停在13岁的那个傍晚。而他之所以一直活到了今天,获得无数人的喜爱,只是因为陈帆曾经用无声的陪伴延续了他的生命。   但令阮绥音感到痛苦至极的是,陈帆的枪口瞄准的是傅斯舟。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从两个相反的方向拉扯,一边是让他活下来的守护天使,一边是让他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引路星,矛盾割裂几乎要将他撕碎。   “为什么…??”   还没等陈帆回答,他就十分迫切地又问了一遍。   如今他也大概能猜到,将段奕明推下楼梯、曝光傅斯舟推倒他的录像、毒哑甚至是绑架徐可阳的事情,都是陈帆的作为。   但这些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些人的的确确伤害了阮绥音的立场上。   如果说先前陈帆对和阮绥音假戏真做的傅斯舟敌意满满,那么待在阮绥音身边的这些时日,他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今傅斯舟已经成为阮绥音最有力的后盾,傅斯舟和他互相辅佐着登上高位,在他跌下神坛时也从不曾放弃他,即便和他一起坠入深渊也不愿意放开他的手。   陈帆了解阮绥音,阮绥音也最了解陈帆。他知道在陈帆眼中,所有伤害阮绥音的人都应该得到惩罚,而所有爱着阮绥音的人则都可以称得上他的同党。也许这些同党也会出于爱的缘由做出一些伤害阮绥音的事情,但陈帆也不过是对他们小小地施以惩戒,不至于要到杀人的地步。他不明白。   “——他改变了你。”陈帆只停顿了少时,便很快回答了他。   “什么…?”阮绥音眼睫颤了颤。   陈帆没再说话,他认为自己已经说明了所有的问题所在,但阮绥音看上去却不明就里。   阮绥音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傅斯舟改变了自己。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绝不会虚伪地宣称,他成为今天的模样是因为他经历的那些磨难、苦痛,他知道,苦难没有价值,苦难只会把他困于地狱,真正让他改变的不过是将他从深渊拉出来的人。   他们让他摆脱了极端偏执的束缚,不再疯狂地渴求所有人的爱;他们让他得以从深重的仇恨里解脱,可以安然投入爱的怀抱。   而一直到今天,他终于得以在经历了那些苦难之后重新获得内心的平静,这样的改变,何尝不是一种涅槃的重生呢?   他不理解的是,为何在陈帆眼中,这种改变似乎是一件极坏事情。   “你不喜欢我的改变么…?”   这大概是在他们相伴的这十余年来,第一次出现分歧。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刚才一直平静淡然的陈帆脸上突然显出了愤怒的神色,但那愤怒转瞬即逝,显出一种冷酷。   “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没有预想到的。”陈帆说。   “所以…”阮绥音轻声说,“按你的预想,我应该一直像过去那样,在苦痛里徘徊挣扎,固执地祈求所有人的爱,永远被困在看不见太阳的房间,对吗…?”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误解我…”陈帆摇摇头,“我怎么可能会不希望你从苦难里解脱出来,得到幸福…?”   “那为什么——”   “是你忘了你的初心,你忘了你想要得到的是所有人的注目、所以狂热的爱意,你忘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站到最高的地方,把所有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都踩在脚下,把所有不爱你的异端都打到众矢之的,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是你说忘就忘,把我们所坚持的的一切说丢就丢——”   “所以为你做了这么多的我算什么???”   阮绥音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都是因为傅斯舟——”陈帆咬牙切齿道,那张看上去原本十分纯善的脸庞显出戾色,杀意自厚厚的镜片扩散开来,“都是因为他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   “我们都应该很清楚,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站到最高处,坐拥一切,过去的一切才能被偿还,你的所有伤痕才能被治愈…”陈帆红着眼睛看着阮绥音,极端愤怒,却又似乎不忍苛责愤恨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你需要靠一个只是因为各取所需而结婚的男人来得到救赎,就算失去了一切也心满意足???”   “我必须杀了他!!!我必须杀了他!!”陈帆的声音逐渐成了怒吼,“只有杀了他,杀了这个让你丢掉了自我的异端,你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是——”阮绥音终于开口了,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些哽咽,“可是…你真的觉得我可以自救吗…?”   “你真的觉得我还能够自救吗…?”   陈帆不解:“为什么不能?在遇到他之前,你都已经走到了那个位置——”   “我并不是一个人走到那个位置的!!”阮绥音拔高了音调,“我并不是一个人走到那个位置的…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什么…?”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就算在遇到他,遇到段奕明之前,我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阮绥音说,“我从来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坚不可摧,死的想法我有过无数次,但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因为想到还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我才强忍着撑下来…即便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活着比死要可怕一万倍…”   陈帆的神情凝滞了一瞬,随即有了些松动。   “就算我从没有和他见过面,从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他对我来说只是信纸上一行行凝固的文字,就像我的一个摸也摸不着的影子,但是就是他让我活到了今天。”阮绥音停顿了一下,抬手抹掉了纵横满脸的眼泪,眼里却闪着毋庸置疑的光,“我从来都没有自救过,陈帆…”   大概是他太软弱。   许多演说家、作家都会说,人必须达成自洽、放下执着,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完成真正的解脱。   但对阮绥音而言,自我救赎这个话题实在太过假大空,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所能够想到的唯一救赎自己的途径就是从数十层的天台上一跃而下。   他明白,真正能够救赎他的永远是别人,别人的注目、别人的陪伴、别人的爱。   “你明明应该最清楚,是你救赎了我…”阮绥音颤声道,“难道这样不对吗…?”陈帆愣住了。   “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再变成原来那样了…”   “不如说…我从来都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因为…”   “我的自我、我的价值,从来都是因为别人的爱才切实存在的。”   “不只是他。”阮绥音又开口,“我也可以为你付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因为我的生命是你赋予我的——”   “所以,连你自己…”阮绥音噙着眼泪凝望着他,话音轻轻的,在陈帆听来却如此沉重,“你也要杀死吗?”   会面室外抱臂看着里面的楚宴忍不住微微偏过头瞥向傅斯舟。   傅斯舟神色如常,只是始终紧紧盯着阮绥音,眼里流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害怕阮绥音情绪太过激动,对伤口的恢复不好,对他的情绪状态更不利。   楚宴忍不住眯起眼睛,心里有些疑窦。   在他看来,会面室里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实在奇特。或者不如说,阮绥音与很多人之间的感情都很奇特。   譬如段奕明、譬如那个保镖,甚至还能再算上顾闻景,从某个角度看来,他们与阮绥音之间的关系都十分暧昧。他们毫无保留地爱着阮绥音,而阮绥音也来者不拒。不仅如此,阮绥音似乎也可以为他们付出许多,就像雨露均沾地对待一个个亲密情人,相比起来,对阮绥音而言,傅斯舟与其他这些人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傅斯舟似乎从未妒忌过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一致同意的事实是:爱情往往伴随着妒忌。   并非完全是出于想占有一个人的心情。而是因为全身心地爱着一个人,秉持着一种“只能由自己来亲自照顾他”的意图,害怕别人会伤害他,害怕别人不能给他幸福,才会在他与别人暧昧不清的时候产生妒忌的心理。如果连这种心情都失去了,那爱也将不复存在。   傅斯舟不爱阮绥音吗?楚宴并不这样认为。   目光再转向会面室里的两个人时,楚宴发觉陈帆刚刚怒不可遏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他有些茫然地转动着眼珠,望着阮绥音身前的虚空,似乎在思虑阮绥音所说的话。   某一瞬间,陈帆突然发现,自己的位置发生了改变。   他一直把自己视作高高在上的上帝,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阮绥音和他身边的世人,就像可以主宰书中人物生死的笔者,只要挥一挥手,就能让所有人的命运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他为阮绥音规划好了一个星光璀璨的未来。在故事的结尾,阮绥音坐拥所有人的爱,却不会爱上任何人。在地狱中丢掉了所有纯善的他应该冷心冷情、自私自利,他可以让任何人为他付出所有,却不会为任何人付出。只有这样的阮绥音,才是他所设定好的最完美的作品。   他以为自己即便无可自拔地爱上阮绥音,但至少没有过分插手他的人生。他强忍着没有在阮绥音遭受那些苦难的时候去制止,只为了让阮绥音成长、让他蜕变,他以为他一直很好地站在一个旁观的位置,却忘了从他将那第一封信塞进阮绥音的背包开始,他便已经踏入了自己写的书中,而他的命运也从那时起与阮绥音的命运交织在一起,而他浑然不觉。   诚然,阮绥音是个反叛的主角,因为他想跳出作者的控制,走出偏离作者设定的人生,这条路或许不那么富有艺术性、不那么完美无憾,但至少这条路是他自己为自己所选择并且必须走到尽头的路,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坚信自己绝不会后悔,更不会回头。   但相比之下,陈帆更加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作者。   他无法控制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阮绥音,更无法控制自己离开了自己本应坚守的旁观位,选择了踏进阮绥音的世界,干涉他的人生。   如今他苛责阮绥音没有按照他所安排好的方向发展,还想要杀死傅斯舟这个导致阮绥音偏离轨道的异端,却在这一刻猛然发现,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异端。   因为在故事的开头,如果不是他的参与,阮绥音早已经从天台跃下,成为一个或许会在新闻中占据一个小小角落、很快便会被公众遗忘的自杀者。   没有人会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会过问为何严重到这样,更没有人会得知那些恶魔的残忍行径。一个少年的死,在他们的口中或许只会变成一句轻飘飘的“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现在的孩子心理素质真是越来越脆弱了”。   然后,不再会有所谓的亚联盟顶流巨星,不再会有一曲天籁的夜莺歌姬。最后阮绥音只会被打成一个懦弱求死的可怜孤儿,从未被任何人记得,也不需要被遗忘。   其实他从不是自己所认为的主宰一切的作者,而是在故事开端不顾一切、不求回报地救主角于危难之中的那个英雄。   而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难傅斯舟呢?   陈帆缓慢地扯起唇角,突兀地笑了一声。   杀死他自己…?”   如果说阮绥音的生命是他给的,那他的生命又何尝不是阮绥音给的呢?   这个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片黑白的世界,只是因为阮绥音的存在才有色彩。   而如今他更加明白,即便下一秒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自己,只会被阮绥音一个人记得。   只有阮绥音会永远记得那个给他寄出550封信的人。   如果有一天,阮绥音不再能够再雪片一般的粉丝来信中找到那蓝色的信封,他会伤心吗?   思及阮绥音每次拿到自己递过去的一箱箱信时都会先拆开自己的那一封,想起阮绥音在读自己所写的信时露出的餍足的笑颜,忆到阮绥音将自己写的每一封信都收在了一起、藏到床底每晚伴着他入睡,陈帆相信,他会的。   可惜自己直到今天才发觉这一事实。   “抱歉。”陈帆歉疚地看着阮绥音,目光又漫上了往日里的柔光。   幸好他没有杀死傅斯舟。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仿佛在阮绥音耳边温声倾吐:“…以后不能再给你写信了。”   幸好还会有傅斯舟陪在他身边。   闻言,刚才还在强忍泪水的阮绥音突然就泣不成声:“别离开我…”   楚宴忍不住再一次地、以更轻微的动作偏过头去瞥傅斯舟。傅斯舟沉默着立在那里,面色仍然没有什么波动。   那一刻,傅斯舟其实并没有在刻意为自己粉饰什么心胸宽大、无动于衷的面孔,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他仿佛暂时地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他忘了里面那两个人的身份,忘了陈帆对自己所做的事,尽管他终究没能够忘记自己是如此地深爱着阮绥音,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两人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悲悯。   越界的作者爱上了反叛的主角,成了无名的英雄。傅斯舟仿佛能透过那泪流满面的两个人的身影看见那数百封信上的字字血泪,看见他们看不见彼此却互相搀扶着走过的年年月月。   他看见,阮绥音登上那万众瞩目的舞台时,陈帆躲在黑暗的幕后,一边骄傲地想着“看吧,那可是我一手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天使”,一边又满足于蜷缩在自己不为人知的角落,将自己的爱意淹没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   他还能看见,金色的夕光之下,独自一人走在长街边的阮绥音,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伤心地想,会永远陪着自己的,恐怕只有这能看得见、却永远摸不着的影子。   而陈帆就是那个影子。   至于傅斯舟,在这样一个悲剧面前实在没有余情再去妒忌,他接受自己在这一刻成为他们之间的局外人。   阮绥音的啜泣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变成了哭喊,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别离开我”,甚至起身想要抓住对面的人,直到警员冲进去拉住他,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而不允许他靠近那危险的杀人犯。   “我爱你。”陈帆被两个警员押着起身,给阮绥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这是他在阮绥音故事里的最后一幕戏。   如果可以,他希望阮绥音想起自己的时候,想起的是那些书信,想起的是他作为助理呆在他身边时向他展露的那些疏朗的笑容,想起的是他声情并茂为他朗读的每一条粉丝留言。   只有这些就够了。   这句已经被用得烂俗的话语,此刻在楚宴听来却实在沉痛。   它并不是一位主角向另一位主角倾吐的心声,而陈帆在这个故事里甚至不能算是一个配角。   有那么一会儿,阮绥音无法感知自己肩膀枪伤的疼痛。他胸腔一阵阵泛起某种足以让他忽略那疼痛的空虚感,仿佛有什么正从他身体里被剥离,他捂住胸口,哭泣又带来轻微的窒息感,他甚至感觉自己要干呕出来,缺氧的大脑无法再思考。   陈帆的衣袖从阮绥音死死攥住的手心里滑走时,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跌落,而下一秒傅斯舟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带进自己怀里。   像某种传递。那会儿楚宴脑袋里冒出这个古怪的想法。   他们守护同一颗星球,一个守星人的离开必然需要下一位的接替,不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必须保证这颗星星永远闪闪发光,永远不会陨落。   阮绥音费力地撑开已经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向傅斯舟。   傅斯舟也垂眸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有健壮有力的手臂托着他的脊背,支撑着他的身体。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被押回审讯室之后,陈帆终于对梁亦驰开口供述。   “我威胁徐家的司机,让他把徐可阳带到我手上。我黑了网络,策划了直播,公布了徐可阳的罪行,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参与。”   陈帆说完,审讯室里陷入了长达五秒的沉默。小警员蒋思睿不由诧异地转头看向梁亦驰,却难以置信地看见目光有些呆滞的梁亦驰。   梁亦驰手上转着一支笔,目光呆呆地落在陈帆身前的桌面上,似乎没有打算要开口,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将陈帆的话听进去。   蒋思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梁、梁……”   话还没说完,梁亦驰突然出声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他以一种古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陈帆的话。   “没错。”陈帆斩钉截铁地说,“我一个人。”   梁亦驰看着他,与他长久地对视。但蒋思睿能清晰地辨认出,梁亦驰的目光不再那么锐利如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荡荡的若有所思。   就像是刚刚看完了一场太过深刻的电影,人已经走出了电影院,走到了大街上,但灵魂仍然坐在荧幕前,沉醉于那悲壮的诗篇、跌宕起伏的曲折情节,然后,在回忆到某一个催人泪下的情节时,迎着夜风,人突然不知怎么就泪流满面了。   蒋思睿再三确认,他看见梁亦驰眼中闪过一瞬湿润的光,紧接着他很快低下头,抬手扶额,不着痕迹地将掌心拭过眼眶,随即再次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口供记录员手边一片空白的屏幕。   记录员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回过头来看向他,不知所措道:“怎、怎么了梁队?”   “怎么没记录?”梁亦驰仍然以一种古怪的语调回问他。   “啊…”记录员有些莫名地摸摸后脑勺。   实际上在此之前,陈帆一直一言不发,而刚刚的这一句又是早已被认定为不可能的谎言,因此他没有再记录这些没有价值的信息。   “记录…?”记录员再次向梁亦驰确认他的意思。   梁亦驰空空地看了他两秒,随即将那句话重复了第二遍,但这一次语气落实了很多,甚至显得有些笃定,仿佛已经下了结论:“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蒋思睿睁大了眼睛,审讯室外的几个人也面面相觑,满脸不可思议,就连陈帆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没等蒋思睿说话,梁亦驰就站起身,转身,迈开步子,脚步沉重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知道,在这一刻,他背弃了自己一直坚定不移捍卫着的真相和法律,他放任自己被那可笑的人类的情感所左右,从此走向了那黑与白之间灰色的地带。   走出审讯室时,楚宴刚好从另一头走过来:“把阮绥音和傅斯舟送走了。”   想起那情景,楚宴不由在思考,一个人究竟如何才能做到哭喊得面容都扭曲,却仍然那么令人怜惜和动容。   只是看着阮绥音和傅斯舟离去的背影,楚宴突然就明白了傅斯舟因何才能够将自己从妒忌的情感中摆脱出来。   他不是不害怕失去阮绥音,而是坚信任何人都无法将阮绥音从他身边夺走。   诚然,爱阮绥音的人很多。可惜段奕明能够为他忍辱负重,却不能在当初他被欺凌的时候不顾一切地站出来挡在他身前;顾闻景能够为他反抗父亲,却高傲得不肯低头向他表明爱意;保镖能够尽忠职守地为他奔赴刀山火海,却缺了想要站到他身边去的野心。   而陈帆,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却始终沉浸于自己塑造主角的心境,成了阮绥音沉默的影子。只有傅斯舟。   只有傅斯舟,他有义无反顾的勇气,也有为了阮绥音而屈身的谦卑,更有得到阮绥音的野心。   然后楚宴想,假使,再把陈帆重新放回到他高高在上的、主宰一切的作者的位置,假使,他想通了一切,不再执着于让阮绥音冷心冷情,而是要挑选另一个角色与他匹配,那么陈帆选择的一定会是傅斯舟。   并且,楚宴知道陈帆会因做出这一决定而安然自得地承担起所有的罪责,然后安心地离去。因为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阮绥音的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傅斯舟和阮绥音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最后能够站在阮绥音身边的,如果不是他,那也不会是任何人。   不只是梁亦驰,楚宴同样觉得疲惫至极。这种疲惫并非来源于几天没怎么合眼的、生理上的疲惫,而是来源于心理。   短短几天,他们在陈帆详略得当、代入感极强的叙述中走完了阮绥音过去这些年的人生。共情是人的本能,他们不得不跟着为阮绥音的成功而愉悦,为阮绥音的痛苦而悲伤,过度的情感泛滥加重了心脏的负荷,此刻他们只觉得心口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包袱,令人精疲力竭。   楚宴靠上走廊的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向站停在审讯室外的梁亦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楚宴问,“陈帆招了…?”   “……嗯。”梁亦驰应声。   “全都招了??”楚宴直起了身子,有些不相信,“他把那些参与的人都供出来了…?保镖、段奕明、傅斯——”   “没有别人参与。”梁亦驰突然打断了他,随即避开了他的目光。   楚宴睁大眼睛:“什么???”   “所有的事情…“第三遍重复这句话时,梁亦驰觉得自己都快要相信了,”所有的事情都是陈帆一个人做的。”   梁亦驰没敢去看楚宴的表情,但无奈,楚宴太长时间没有给他回复,他只能鼓起勇气看向楚宴。   楚宴惊愕不已地看着他,而他神情淡然,但只要稍加细看,任何人都能轻易察觉他眼里的心虚和不安。   心虚的人往往会先开口,以此来掩饰些什么:“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尽管从直播的时间来看,那时陈帆正在警视厅里接受审讯,但后来我们也证实,直播的画面只不过是事先准备好的录像,完全可以远程操控。“楚宴依然没说话,梁亦驰只能接着说:“……至于指使司机带走徐可阳,打晕谢瑜带走,这些事情陈帆一个人完全可以完成。”   楚宴动了动嘴唇,沉默不语。   他没有提醒梁亦驰,陈帆并不是一个强壮的男人,相反,或许是长时间坐在电脑前面,他身形甚至偏瘦,而谢瑜高大健壮,还时不时会去学习柔术、击剑。   但同时他很清楚,梁亦驰从没有忘记这个事实。   “不是吗…?”梁亦驰的问句打断了他的遐思。   他从没有见过梁亦驰这样子。   梁亦驰总是那么坚决、笃定,在做出自己的推断之后,梁亦驰绝不可能会在后面加上一句“不是吗?”   梁亦驰努力过了,但没能笑出来。他只能看着楚宴,目光甚至带上了一丝乞求,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乞求一些慰藉和安抚。   他刚刚丢掉了自己的信念,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后悔,但在那一刻,他想那么做。   楚宴看着梁亦驰,惊诧的目光慢慢也变得和他一样,呆滞、空旷、失神,就像是一种会传染的失魂症,在这一刻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理性和判断力,只保留了最纯粹的感性和共情力。   “……是…”话一出口,楚宴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轻了,轻到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用更加坚定的语气又说了一遍:“是,当然是。”   “……就是这样没错。”楚宴扯扯唇角,露出了一个故作轻松的笑,随即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梁亦驰的肩膀。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   下周完结了 第89章 当这地球没有花   “……绥音。”   傅斯舟犹豫着再一次轻轻敲了敲门。   “至少先吃点东西。”   已经有足足四五个小时了,阮绥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如果不是傅斯舟还能隔着门听见里面翻动信纸的细微声响,恐怕早就砸门进去确认他的安危了。   傅斯舟没得到回应,但过了约莫五分钟,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阮绥音垂着头,赤脚踩在被蓝色信纸和信封铺满的地面上,像站在一片废墟之中。   傅斯舟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而阮绥音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即缓慢地抬起头,蓝色的眼瞳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令他的目光莫名显得有些凌厉。   那种本能的心虚又一次翻涌上来。面对阮绥音的时候,傅斯舟总觉得自己赤裸、透明,甚至连皮囊都被剥脱,因为阮绥音能透过任何遮掩看见他加速的心脏跳动和血液循环。   “你…”阮绥音开口了,不过一个单音,险些让傅斯舟的表情都失去控制,“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其实阮绥音并没有任何实据,只是在看到警视厅公布的案情通报时,他有些意外。   那个起初态度严厉又坚决的警队队长报出了一个和他先前的推论截然不同的结果,阮绥音在他身上感应到了一种微妙的转变,而这种感觉,他在傅斯舟身上也同样感受到了。   傅斯舟看着他,甚至不敢避开他的目光,怕自己的心虚愈加明显,但还是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沉吟片刻才开口:“……什么意思…?”   阮绥音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你在害怕什么?”   “什么?”傅斯舟忍不住笑了一声,“害怕?”   “你觉得我会责怪你…或者说…审判你吗…?”阮绥音仍然很平静,“你不用害怕,我只是觉得…”   他走近了一步,抬手拨了拨傅斯舟额前散乱的碎发。   许多时候,他沉溺于自己无止境的悲痛和不忿中,忘了去关注身边的人。   他指尖缓缓地擦过傅斯舟的写满疲惫的眼角、脸颊、嘴唇,他惊讶却又毫不意外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傅斯舟已经完全褪去了那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壳,一直以来他竭尽自己的所有,冲锋陷阵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只为了站到更高的地方,只为了能够有能力去反抗、去争取、去保护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然而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向现实低头,选择了一种自己曾经最为唾弃和憎恶的方式去保护阮绥音。   “我只是觉得…你该有多不好受呢…”   阮绥音手顺到他后颈,用掌心轻轻贴着。   “如果…可以对我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吧…?”   阮绥音想自己再也不会对傅斯舟给自己的爱抱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但与此同时,他的心整个被焦虑不安占满。他站在傅斯舟面前,几乎能够看见那份太过沉重的爱就像是压在他们头顶的一团阴云,将他们都压得喘不过气,但傅斯舟仍然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即便自己已经浑身湿透,也不让他淋到哪怕是一丝雨点。   傅斯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绥音…”   阮绥音认真地看着他:“不止你一个,对吗…?”   “没关系的…我都明白…我不会怪你们的啊…”   傅斯舟咬咬牙,再也无法保持一分一秒的沉默,闭了闭眼,道:“我们不想这样的。”   “我们真的不想这样…可是我们没有办法…”   如果说之前他们都曾经寄希望于所谓的程序正义能够让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在阮绥音的视频被曝光到大众眼前的那一刻起,他们再也不能说服自己满足于此。   如果惩罚的力度远远抵不过受害者所受到的伤害,那么这种惩罚也毫无意义,甚至不过只是在受害者的伤口上再捅刀子。   他们一定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们一定要让阮绥音受到的每一分伤害都被偿还,每一分仇恨都落到实处,他们再也不要阮绥音的悲伤永远像驱不散的浓云密雾一般漂浮在城市上空。   “陈帆找到了我们…他安排好了我们每一个人的位置,让我们合力完成了这件事,然后一个人顶下所有的罪责…”傅斯舟声音有些发颤,他不是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是错的,还是害怕阮绥音责怪自己的懦弱,责怪自己畏罪脱逃,而把所有的责任都扔给陈帆,他非常清楚,陈帆对于阮绥音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完全敢相信,阮绥音可以为了陈帆付出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并且,他也完全敢相信,只要阮绥音一句话,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走进警视厅,向警方坦白自己的罪行。   但阮绥音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仍然用手掌轻轻贴着傅斯舟颈侧,摩挲着,像某种轻柔的安抚:“好了…”   傅斯舟终于敢抬起低垂的眼眸,与他对上目光,像一个认错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目光写满了试探,仿佛不相信阮绥音就这么轻易地不再追究。   “好了。”阮绥音又说了一遍,“不是你的错。”   他环住傅斯舟的腰,脑袋埋进傅斯舟怀里。傅斯舟却觉得自己几乎像是被他拥在怀中。   “忘了吧。”阮绥音闷在傅斯舟怀里说,“都过去了。”   他想,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去做太过纯良的人,事实上,这个世界从没给过他们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可以选择善良。   既然如此,他们也没有必要为自己的狠毒和决绝而感到羞愧或是罪恶。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都没有发生,事情走到今天,并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阮绥音声音很轻,但很坚决,“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不好吗…?”   “……好。”傅斯舟回抱住他,“好。”   “我们就这么走下去。”   再也不需要被悲伤和怨恨捆绑着,他们只需要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不论前面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傅斯舟都相信他们能够一直走下去,并且永远也不会回头。   “公众呼声那么强烈,如果想推Mercury复出,现在一定是最好的时机!”   “不止这样,我们让Mercury上完那档对话节目之后,还能借着热度用那张刚刚发完的新专辑再筹办一轮巡演…”   “我认为上节目还不够,我们需要专门开一场记者发布会,甚至是拍摄一部访谈纪录,让Mercury谈谈他的心路历程,打好这把感情牌——”   “好了。”段奕明及时打断了会议上的群言献策,“你们说的这些,我都有考虑,但目前,我想尊重他自己的意见,如果他不想再在公众或是镜头前露面,我不会逼迫他。”   会议结束,段奕明走出会议室,助理迎上来:“段总,给Mercury找的几个新助理候选人到了,您要亲自去看一眼吗?”   段奕明停顿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朝那边走过去。   阮绥音的舆论风向转好之后,网络上希望他复出的呼声越来越高,那势头仿佛娱乐圈没有他就再也不会完整,大家似乎都已经忘了丑闻曝光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拉起“阮绥音滚出娱乐圈”的大旗,他们造神、又一拥而上将神推下神坛,最后又试图将堕落的神从泥潭里捞上来,仿佛这样,他们就成为了只需要敲几下手指便能左右他人命运的上帝——的确,段奕明慢慢发现,有着想要做上帝的野心的人其实远远不止陈帆一个。   他走进房间,几个助理候选人等在里面。来应聘的人不少,但段奕明的筛选很严格。事实上,段奕明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找助理这件事情上已经有了思维定势。尽管陈帆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个心理变态,但不可否认他在阮绥音身边的时候面面俱到,所有事情都做得尽善尽美,十分省心。   或许出于这个原因,他第一眼便看中了几个候选人中一个戴眼镜的男子。比之其他大抵已经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他显然有些生疏和局促,两只手缠在一起不停揉搓着,过分板正的衬衫和领带反而显得他更加僵硬,段奕明走进去时,他似乎是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然后与段奕明短暂地对上了目光。   很难说清,段奕明很清楚他与陈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某一瞬间,段奕明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或许不需要多丰富的经验、多精彩的履历,只需要有一份可以为其倾注所有的热忱,大概就足够了。   只是有些时候,太过狂热的爱反而会带来危险。但段奕明抱着侥幸心认为陈帆的故事不会再在阮绥音身上重新上演。   带着新助理来到新月大厦时,走进电梯间,段奕明从电梯门的反光里瞥了眼新助理,看见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没什么好紧张。”电梯门打开了,段奕明抬脚迈出去,对他开口,“绥音没架子,也很随和,不过之前教你的那三件事,记——”   话音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骤然回溯,段奕明穿梭过无数空间,瞥见了八个月前他带陈帆去见阮绥音的场景。   “记住了!”新助理很快应答,跟着段奕明走出电梯,站停在尽头的房门口。   段奕明是踩着跟阮绥音约好的点来的,但按下门铃后,里面却没有应答。   又等了约莫两分钟,段奕明才犹疑着在密码锁里输入了密码,手指按在键盘上时,他再一次回忆起了带陈帆去见阮绥音的那一天,他们走入一片充盈着血腥味的黑暗之中,然后看见倒在地上的阮绥音。   段奕明不由又瞥了一眼身旁的新助理,随即握紧门把,推开门。   夜幕低垂,千变万化的紫罗兰色的天幕边际,残余的夕光晕出一线灼眼的金红,透过大落地窗轻轻游荡进来,空气中浮游的暖色让段奕明的心落定了些,但阮绥音并不在这里。   窗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段奕明看向露台花园,走出去几步后,视线才穿过一蓬蓬吊钟柳的遮掩看见尽头秋千椅上的阮绥音。   他整个人像是蜷缩起来那样窝在椅子一角,繁茂的玫瑰花藤挡住了阳光。他的脸庞隐没在一片阴影中,只有一方金灿灿的夕阳碎片落在他手中的信纸上。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一丝迷茫。   “我说过要带新助理来见你。”段奕明站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道,“你忘了。”   阮绥音愣了一下,目光转向段奕明身旁的人,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Mercury…!我、我是你的新助理潘宇,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阮绥音仍然没说话,少时,突然垂下眼微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新助理一时揣摩不清他的笑是对自己还算满意或是别的什么,只能跟着干笑。   段奕明看着阮绥音,坦白说,和阮绥音认识这些年,这样的笑容他在阮绥音脸上没见过几次,平和、安宁,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银色月光,那种忧郁的冷色没能完全褪去,但不再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了。   “可惜你现在来跟着我,大概也没什么事情可做。”阮绥音说。   “你没有…复出的打算么?”段奕明抓紧时机问,“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大家都希望能再看到你回到舞台,很多访谈节目也发来邀约,想听听你对这段时间风波的说法,而且…他们的立场都很正向,能进一步帮你稳固舆论风向,大家都认为,如果你能复出,一定能借着公众对你的同情和愧疚获得比之前还要高的成绩。”   阮绥音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反驳他,只是默默听着他说完,才开口:“好呀。”   段奕明有些意外,反而怔了一下,确认道:“什么?”   事实上,不论是谁经历了那些舆论风波,恐怕都会对再回到公众眼前产生本能的反感和抗拒情绪,尤其是对于精神状态很脆弱的阮绥音而言,段奕明本以为他不可能会再考虑复出的问题,更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你帮我安排就好。”阮绥音说,“我都听你的。”   段奕明愣怔着点头:“不用再休息一阵子么?”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说出这句话了,这件事情夜长梦多,我、他有些担心万一过一阵子阮绥音又改了主意。   “不用,其实…”阮绥音顿了顿,“其实我想…越快越好。”   “傅首长。”管家打开车门,向走下来的傅斯舟问好,目光顺势移向旁边的阮绥音时,停顿了一下,仍然没说话,只是微微地颔首致意。   走进顾家别墅的大厅时,顾崇握着手杖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而顾闻景站在一旁,正跟他说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两个人都同时回过头来,看向傅斯舟和阮绥音。   顾闻景很快走上前来,而顾崇只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看着阮绥音。   如果说在最初的时候,阮绥音不过只是个从未被顾崇放在眼里的野孩子,那么这些年,顾崇实在很难不对他另眼相看了。   这并不是因为阮绥音作为一个被他利用的工具为他和傅斯舟之间牵系起了绳索,而是因为这些年他就是这么凭着他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倚赖着顾家爬到了那个位置,甚至许多时候,顾崇都不知道是他依仗顾家,还是顾家沾了他的光。总而言之,阮绥音是一个英勇无畏的强者,即便跌落谷底,他仍然能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顾崇无法说自己对他抱有什么虚伪的父爱,但毫无疑问,他欣赏他,这种情绪甚至越过了顾闻景。   这次过来主要是傅斯舟和顾崇有事要商谈,因此简短的寒暄过后,阮绥音便要回避,却被顾崇叫住。   “绥音。”   阮绥音停住了脚步,有些讶异地回头。   顾崇从不曾这么称呼过他。或者说,如果不是当着外人,他在顾崇那里从未拥有过什么称呼。顾崇既不可能打心底里承认他是顾家的少爷,更不将他真正的身份放在眼里。   “我听说你想重新回到娱乐圈,继续发展。”顾崇试图做出坦然的样子,但看上去还是有些不自然。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一种双方都习以为常的模式之后,如果其中一方试图迈出一步去改变,必然十分艰难,顾崇无意在这个时候才来和阮绥音搞好关系,但至少,他觉得没必要再对他那么冷漠,毕竟,自顾崇退位之后势力渐衰的顾家这些年很大程度上是靠着阮绥音,才能在述京这个风起云涌的地方立于不败之地,不受任何人裹挟。   “嗯…”阮绥音良久才反应过来要应声,“是的,我是这么打算的。”   顾崇颔首:“如果…有什么需要…家里帮忙的,尽管开口。”   阮绥音微微睁大了眼睛,或许比起顾崇这句话的含义,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顾崇的用词“家里”。   自阮绥音的一系列过往曝光之后,他的真实身世也已经被大众所知悉,如今他并不是顾家亲生孩子的事情已经被摆到了明面上,顾崇自然不必再和他扮演什么一家人的角色,因此他自顾自地认为,如今顾崇仍然说出这样的话,都是出于恳切的真心。   他看上去受宠若惊,即便他和顾崇都很清楚,阮绥音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帮助。   顾崇忍不住走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能做好。”   在舆论危机这方面,顾崇虽然不如阮绥音经受得多,但也算是个过来人。   从与妻子阮薇结婚以来,他们身边就总是流言蜚蜚。顾崇寒门出身,一路摸爬滚打到评议员的位置,所有人都认为与财团独女阮薇结婚不过只是他攀高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步,而阮薇去世,财团控制权归到顾崇名下,更是让那些恶意揣测的阴谋论发酵得愈发不可收拾,除了一些顾崇为利益结婚的流言,甚至还有人污蔑顾崇害死了妻子,将财团骗到手,手段狠辣阴毒。   顾崇并不在意那些流言。即便所有人——甚至包括他们的亲生儿子顾闻景都认为他是为了利益才和阮薇结婚,他仍然觉得这些都并不那么重要,只是他没想到阮薇离开得那么早,他们能够共苦、却不能同甘。   顾崇对阮薇的爱,大概是明知道找一个替身回来安慰阮薇的丧子之痛并不是明智之选,但还是纵容着阮薇将阮绥音领回家。或许是因为他和阮薇一样,都太爱顾望景那孩子,致使他难以接受阮绥音来代替他的身份,但他也不会在阮薇面前表现出任何异议,因为只需要看着阮薇看着阮绥音时那短暂的安宁的神情,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而顾崇也一度以为,阮薇给阮绥音的所有都不过只是因为阮绥音与顾望景相似,直到阮薇去世。   他没想到阮薇走之前留下的话,不是给顾崇,也不是为顾闻景,而是为阮绥音。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小望。”阮薇躺在床上,握着阮绥音的手淡淡笑着对他说,一如阮绥音来到顾家的那一天,阮薇踩着青草地,走上前来拥住他说“我们小望终于回家了”时那春风和煦的笑。   “是我的错…我没办法接受现实…还要你来扮演另一个人…”   让阮绥音改回本名其实是阮薇的意思,在最后一刻,顾崇相信她是真心地希望阮绥音再也不用扮演另一个人去得到爱,而是做回他自己,但要跟阮薇的姓,是阮绥音自己要求的。   其实他们都明白,从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的阮绥音,早已经把阮薇当做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又怎么舍得与阮薇切断关联呢?   “谢谢您。”阮绥音笑了,在顾崇眼中的再也不是那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野孩子。   “我一定会的。”   离开顾家,顾闻景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却见门口蹲着个娇小的身影,他蜷成一团靠在门框角,眼睛微微闭着,似乎在打盹。   也是后来,顾闻景才听说裴路去找过阮绥音。好像也是自那之后,他就将头发剪短了,还染回了黑色,而不再为了模仿阮绥音一直不停地漂成银灰色,就连着装都从头到脚改了风格,实际上,如果不是近来看他穿这些干练帅气的衣服,顾闻景也不会意识到阮绥音的那种穿搭其实一点都不适合他。   顾闻景站停在他身前,最后一下脚步故意踩得重了些,他猛地被惊醒,抬起埋在膝盖里的脑袋仰脸看向顾闻景。   “怎么。”顾闻景开口,“还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么?”   裴路扶着门框站起身,摇摇头,还没等顾闻景说话,便递过来一张纸片。   顾闻景不明就里地蹙眉,但还是下意识接了过来,那其实是一张邀请函,一场电影首映礼的邀请函,而电影的主演就是裴路。   顾闻景沉默着,再一次将不解的目光投向裴路。   即便在他们同居、维持着难以言明的关系的那段时间,裴路也从未请他去看自己出演的电影,或是出席什么首映礼。   “我希望你能去。”裴路开门见山道,顾闻景注意到他没再用敬语称呼自己。   顾闻景始终一言不发,用沉默的目光问他“为什么?”   “就当作是重新认识吧。”裴路说,“重新认识…作为我的我,而不是……”   “——作为阮绥音替身的我。” 第90章 原来我很快乐   顾闻景微微眯起眼,看了裴路少时。   他慢慢、慢慢发现,所谓的替身,不过是一种幼稚的爱的歧途。   没有任何人该被当作别人的替身,也没有任何人能从一个替身身上得到慰藉和救赎。   他仍然爱着阮绥音,但同时他也很清楚,阮绥音不会属于他。那么——   “好。”顾闻景接过邀请函。   裴路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就重新认识吧。”   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爱着阮绥音,但那种爱终将会变成一种默默的守护和陪伴,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家人,而他也会尝试去接受新的人。   其实他真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把裴路当作一个替身吗?   一个人无论怎样竭尽全力去扮演另一个人,总也避免不了会露出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小马脚,偶尔,裴路在他面前露馅的时候,他并未感到反感。   “你现在的样子…”顾闻景看着他,停顿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拨了拨他额前的黑色短发。   “——很好。”   表面十分从容的裴路终于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几天前,阮绥音突然带着一位知名导演的邀约找上了他。   “我们都认为,这个角色很适合你。”阮绥音将一个贝斯手的剧本给他,“我说的是——适合‘你’。”   “独立,坚韧,帅气又跳脱。”阮绥音说,“而不是像你之前接的那些千篇一律角色一样,多愁善感又脆弱得不堪一击,为什么你的戏总是被业内评价‘浮于表面’,你想过吗?”   “当然了,作为演员,你接什么样的角色我们都无权干涉,我只是觉得……”   “既然演戏已经是你的工作了,在现实中就不要再扮演另一个人了呢…?”   “其实做真实的自己,或许会活得更漂亮。”   “只有那时候,你得到的爱才是真正属于你的爱。”   裴路想,阮绥音大抵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明了这个道理。甚至,他走过的歧路比自己还要曲折,曲折到几乎花了他的整个童年、整个青春,但有些道理,实在是提早都不可领悟。   再一次踏进洛城启明孤儿院时,这里已经和十多年前截然不同了——倚仗于阮绥音以及他带动的粉丝捐款。   在这里的回忆并不美好,但不可否认,这个地方至少曾经为阮绥音提供了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让他不至于风餐露宿、饿死街头。   老花匠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来,阮绥音一次也没有回来看望过他,看一看受他资助的孩子们,是想避嫌、也是想把自己与自己真正的过去切割——他宁愿相信自己是被阮薇爱着的顾望景,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过是被上帝和亲生父母抛弃的孤儿。   阮绥音站停在楼后的花台边,这里种的依然是蓝色的风铃草,小时候他喜欢一个人躲到这里唱歌,而花匠爷爷似乎是他唯一的听众,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陈帆会躲在哪个角落默默地注目于他呢?   在信里,陈帆说自己的歌声救赎了他,让他原本无望又苍白的生命突然间有了意义。可阮绥音想,如果自己的歌声能再有力量一些、再强大一些,或许就能让他走出黑暗的角落,真正地来到自己身边。   又或者,恰恰是这份爱让他坠入了黑暗。   “所以…”阮绥音看向身旁的傅斯舟,“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傅斯舟微微颔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前阵子,军团在一场行动里,意外捕获了一个很多年前为非法组织效力的漏网之鱼。”   “在审讯中,谈到多年前非法组织被剿灭的事件,他供述自己在组织时,曾经亲手杀害过两个卧底。”   阮绥音有些不解地皱起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种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   “那两个卧底是一对夫妇,曾经是军团从军校就开始培养的军官,他们在23年前被删除了档案,秘密派遣到组织卧底,期间只和一名联络人联系。”   “后来联络人被杀害,他们也随即暴露,被组织处决。联络人一死,再也没有人知道已经被删除档案的他们的真实身份,没有人为他们颁发军功,没有人为他们追思,他们只是就这样消失,没有任何人记得,留下的只有一个孩子。”   “组织曾经想要找到这个孩子赶尽杀绝,但那对夫妇似乎在被杀害前夕察觉到了自己疑将暴露,在深夜将孩子送走了,后来组织再也没有找到这个孩子。”   傅斯舟顿了顿,阮绥音认真听着,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只是客观地评价:“真可怜。”   傅斯舟看着他,眼里突然流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阮绥音困惑地与他对视,竟然从他眼中品出了一丝悲悯的意味。但那并不是天神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一种因爱而生的疼痛。   是啊,真可怜。傅斯舟想。   可怜素来是阮绥音身上极其浓厚的一项品质。他惹人怜爱,引人共情,从而能招揽人心所向。   可傅斯舟不想要他可怜。   他要阮绥音幸福,要阮绥音受人艳羡、即便是嫉妒也没关系。   傅斯舟再也不想要他是可怜的。   傅斯舟努力在心里谨慎地挑选措辞,良久才开口:“他们被杀害的前一天,是23年的12月24日。”   阮绥音愣住了。   这是自己被送到孤儿院的日子。   “卧底潜伏多年,游走在黑色地带的夫妇两个人除了彼此之外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而唯一的联络人也已经毙命,我们猜测,当时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个能托付孩子的人,只能把这个孩子送到了邻市洛城的孤儿院。“”他们并不是不爱这个孩子,并不是真的想要抛下他,但是,这已经是当时他们所能做出的唯一的选择。“阮绥音睁大了眼睛,犹疑的目光轻轻颤抖着。   傅斯舟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吞到肚子里,至少不会刺激到阮绥音,让他知道自己亲手父母残酷的一生和惨死的真相。   但傅斯舟只是希望他知道,他并不是像他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从一开始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相反,他的父母很爱他,即便他生来就带着不那么漂亮的胎记,但他们仍然在自己逼仄的生命里竭尽全力想要给他自己能给的所有。   可惜那时的阮绥音太小,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得到过的充满爱的哄慰和注目、拥抱和亲吻,只认为自己从没被爱过,也不会被爱。   傅斯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阮绥音面前:“这是他们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他们很爱你,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阮绥音垂眸看着,却没伸手去接。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游荡,似乎还要花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事情,但傅斯舟相信他明白自己的用意。   或许对于阮绥音来说,不被爱着固然难以接受,但爱着他的人离开了他、甚至早已离开这件事也会让他难以释怀。   如同某位作家在书里写到,母亲多年来照顾残疾后自暴自弃的他,让他的生命得以延续,可当他终于有一天成为杰出的作家时,他的母亲却已经离世。   那么爱着阮绥音的人没能够看见他如今历经磨难后在舞台上盛放的模样,对于他而言必然是极大的遗憾。   而不久以后,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人也将会永远离开他。   他怎么能够不难过呢?   三天后,阮绥音以一场全球直播的演唱会的形式复出。   阮绥音打开门时,新助理和保镖站在门外。   “Mercury早上好!”助理将一束蓝色鸢尾捧到他面前,“这是我们在路上给你买的复出礼物!”   阮绥音没有接过花,只是沉默地看向他身后的保镖。   他们很久没见面了,自上次在警察局的最后一面,起初联系不上他的阮绥音险些以为就连他也要离自己而去。   陈帆被捕之后,保镖其实想过很多。   阮绥音有了他真正的归宿。毫无疑问,傅斯舟可以带给他真正的幸福,他明白,无论自己是走或是留,于阮绥音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在阮绥音身边的这几个人中,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被替代的。他不像陈帆一样默默守护阮绥音二十余年,不像段奕明一样忍辱负重扶持他上位,不像顾闻景一样有个“哥哥”的稳固身份,更不敢奢想要与傅斯舟相提并论。   但其他人或许都会走向自己的归宿,不论是像陈帆一样毅然决然地走向死亡,还是像顾闻景一样寻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只有保镖知道,阮绥音就是他的归宿。即便他自始至终都是阮绥音身边最多余的那一个。   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求。除了阮绥音身边,他想自己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幸福,就是站在阮绥音身后看着阮绥音幸福。   下一秒,阮绥音突然迈了一步,越过助理拥住了保镖。   他抱得很轻,不带有一丝情爱的意味,他的右耳贴在他的胸膛,几乎能听见他为他而跳动的胸膛。   沉默原本就是一个骑士的使命之一。   他什么都不需要说。不需要表达狂热的爱,不需要言明极致的虔诚,只需要站在他的位置上,以保证阮绥音在未来每一个有可能会需要他的时刻,回过头就能够看得见他坚实可靠的身影。   他早就签订了永久有效的契约,要心甘情愿地做阮绥音身边那个没有姓名的“多余”。   他没有回抱阮绥音,直到阮绥音放开他,说”谢谢你愿意留下来“时,他才抬起手,用利落又坚定的手势说:【我哪里都不去】   被执行死刑之前,死刑犯可以提出一个请求,并由执行官酌情考量是否要满足其意愿。   “我没有什么请求。”   没等执行官宣读完相关的规定条文,陈帆就略显不耐地打断了他,看上去求死心切。   但执行官并未将他带往死刑执行地,而是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手机放到他面前。   虽然不明用意,但军团高层带下来的话,年轻的执行官不得不照做。幸而上边那位只是让自己在这位死刑犯被执行之前给他观看一段视频,无伤大雅。   那段视频执行官也看过,或者说,他看的是昨晚的实时直播。恐怕有半个亚联盟的人都在昨晚观看了这场直播,曾经的联盟顶级歌星阮绥音时隔三个月后复出,在历经堪称毁灭性的舆论风波、不堪的过去被曝光、甚至是刑事案件的牵涉之后,他没有就此被击倒,而是在千万人的呼声下重新走上舞台,凭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勇气和决心再一次回到公众眼前。   陈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坐在桌前,平静地垂眼看着手机屏幕。   在这样一场万众瞩目的直播中,阮绥音却没有像以往的演唱会一样身着精工细作价值连城的高定华服,而是穿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披散着银灰色的长发,站在连舞美都没有的空荡荡的舞台上,只有一束孤零零的聚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寂寥。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在梦里,我是一个被抛弃的孤儿,没有任何人愿意施舍我一点点的爱,没有人会在我受到伤害的时候挡在我的面前,也没有人会为我的伤痛而感到难过,甚至没有人再愿意听到我开口唱歌,只有谩骂、唾弃、鄙夷围绕着我…”   “其实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从噩梦里醒来,发现梦里那些不幸和残酷都是假的。”   他微微扬起唇角,露出平和又餍足的笑容,台下和屏幕前的无数人却湿了眼眶,就连台侧的傅斯舟都忍不住背过身,不忍心再看他用那单薄的身躯说出如此令人痛心的话语。   痛心在于——所有人都很清楚,那些不幸和残酷都是真实的,真实到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否定或是质疑,而阮绥音却只是把它当作一场噩梦。   “睁开眼睛,我看见我被很多很多人用尽全力地爱着,他们义无反顾、不求回报,把所有他们能给的都给了我…”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因为在此之前,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原来我很幸福…”   “而很多人却为了给我这份爱而陷入痛苦…”   尽管这已经是执行官第二遍听阮绥音的这番独白,却仍然再一次地感到一种无以复加的悲哀。阮绥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但他站在那里,用如此强烈的对爱的渴望、用那无人可比拟的顽强的坚定召唤了一群虔诚的信徒,他们心甘情愿地背负起阮绥音的悲剧,只为了扭转一个既定的结局,为阮绥音拼拼凑凑出一对得以飞往天国的翅膀。   即便这要以他们自己的坠落为代价。   “而现在,除了继续歌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来回报这些爱。”   或许这就是阮绥音的宿命。   在荆棘之中为玫瑰鸣唱至死。   寂静的、四面灰墙的空旷房间里,执行官听见视频里传来的欢呼声。   他们疯狂地叫喊着阮绥音的名字,中间夹杂着无数狂热的告白和安慰,阮绥音被淹没在他们的爱意中,轻轻地吟唱起一首安静婉转的歌,就像是一个落入五蕴的天使,微闭的眼眸下长睫微微颤抖着,如同是在倾尽全情地奏响一首哀婉的悲歌,为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献上最后的丧乐。   而傅斯舟仿佛能够看到,星光璀璨的他身后那片几乎要陷入泥沼的影子,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三个,或许根本无法数清。   那些影子用一双双沾满污泥的、颤抖的手托起他,而他身上滴尘不染。   执行官忍不住去端详陈帆。他始终垂着眼看着,交握的双手放在双膝上,一动不动。   午后炽烈的日光泼进来,带着令人心焦的温度,让他流了些汗,然后他终于动作了,抬起了手,推了推鼻梁上有些往下滑的眼镜。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去年夏天的那个午后,在那一天,他以“新助理”的身份第一次被带到阮绥音身边。   从那天起,他才得以在阮绥音那里拥有一个真实有形的身份,才得以面对面、看着阮绥音的眼睛对他说话,才得以亲身站在阮绥音身畔,陪伴他走过这跌宕起伏、从云端跌落泥沼、又再次破茧重生的一年。   如果可以的话,他就只要在阮绥音心里成为一个开朗活放不知道忧伤为何物,永远在阮绥音身边撑起阳光灿烂的一角的得力助理,又有什么不好呢?   陈帆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在空旷的房间内,执行官听见沉重又有些滞缓的呼吸声,炙热的空气都仿佛在经过他周身时缠绕起来。后悔吗?   面对许多即将被执行的死刑犯时,执行官都很想、甚至是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看着陈帆,他却丝毫都不想开口。因为根本不需要问,他就能想到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此时他的内心或许交织着诸多复杂的情感,但那些都无法掩盖那种坚定不移的决绝。   “为何你的离去停不住这车水马龙明明它仿佛将我的世界都带走”   阮绥音的歌声从手机里传来。   阮绥音时常觉得,就如同曾经他与陈帆素未谋面,却已经相识许久,而如今尽管陈帆要先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却并未分离。   他希望陈帆能在另一个世界等他,而他总有一天也会去往那里。   即便那里是烈火灼灼的地狱。   “你是我永生不灭、熠熠生辉的光火”   执行官将手机拿回来,陈帆缓慢地抬起头,仍然平静地站起身。   他不紧不慢地在执行官的指引下走向枪决的位置,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决、平稳,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平和的微笑,双眼满含的泪水致使那笑总体上来说并不太好看,但任何人看了都将会确信此刻他必然幸福得无以复加,仿佛是郑重其事又欣喜不已地踏在婚礼的红毯上,要去迎接他宿命的新娘——死亡。   枪声响起,他倒在被防护网切割成无数碎金箔的日光之中,轻飘飘地,如同是在酷寒的冬夜,披着一身冰凉的雪屑长路跋涉,终于在归家后一头倒进壁炉前堆满柔软羽毛的温暖床被里。   他奉献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人生,在挚爱的光辉之下,得以安心地、一身轻松地纵身地狱。   但与阮绥音不同。   他坚信自己不会在地狱中与阮绥音重聚,因为他揽下所有的罪、裹满浑身鲜血,就是为了他的天使能够飞向极乐。   执行官不由在想,在意识湮灭的最后那几秒,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遍体鳞伤、只被他一人默默守护的阮绥音,还是那个站在最大的舞台上,被沐浴在无数爱意中的阮绥音。   耳畔回响起的,是阮绥音为他唱响的丧乐,还是淹没了那寂寥歌声的欢呼和尖叫呢。   关于这个问题,他再没机会知道答案了。   生命的意义或许就在于,这意义不由别人决定,不由罪孽和清白来分辨,更不由世俗的教条来规范。   即便终其一生都活在黑暗之中不见天光,即便要全情奉献只为成就至爱,即便要自甘堕落成为一个不可饶恕的罪犯,但如果能够幸福地死去,何尝不是完满的一生呢?   【连每一根幼羽的动作都那么和谐。生命只是一场翱翔的梦】   阮绥音合上书。   阳光透过窗帘缝流淌进来,阮绥音出神地盯着那浅金色忘了两秒,突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一瞬的失重感没来由地猝然袭上胸口,仿佛有什么从身体里被猝不及防地抽离,他捂住胸口缓和了片刻,直到对面的人喊他:“Mercury?”   阮绥音愣愣地回过头,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并未消减。   “怎么了?”   “…没事。”阮绥音垂下眼,不知何时盈满眼眶的眼泪却猝不及防滴落在手背。   “Mercury…”助理怔住了,有些无措地抽出纸巾递给他,随即手忙脚乱地拉过装满粉丝来信的纸箱,抽出一封信。【绥音,我曾经以为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能成为那个在漫长的年岁以来始终守护在你身边的人,并且我非常确信,我能做得比他更好。   我的嫉妒不是出于害怕失去你,而是遗憾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我还没有能够认识你。   在你最星光璀璨的时候来到你身边,能和你同甘是我的高攀,但我也用了、并且会用我的一切来证明,我还能够和你共苦。不论真实的你是什么模样,不论面对怎样的困局和波折,即便要拼到头破血流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而从今天开始,我将真正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阮绥音抬起眼看向他手中的信,一把夺过那熟悉的蓝色信封和蓝色信纸。   比之陈帆,这信的口吻少了些故作的谦卑,却显得更加低微,而那笔迹也更加强劲利落。   傅斯舟甘愿做一个替身,接替陈帆用残缺的生命来爱他。 第91章 哪里只得我共你(完)   接到傅斯舟的电话,阮绥音收拾了东西下楼,在水星娱乐负一层的停车场上了车。   “今天怎么这么早?”   连天都还没黑,以往这个时候,傅斯舟恐怕还在忙那些忙不完的公务。   “你忘了?”傅斯舟笑笑,余光瞥了眼阮绥音诧异的眼神,又补了一句,“你忘了。”   “什么?”阮绥音不明就里。   “结婚纪念日。”傅斯舟淡淡道。   阮绥音愣了愣。   与其说忘了,不如说从没记得过。毕竟在结婚的时候,这件事对他们彼此来说都不过是一项工作,没什么值得记得或纪念。   “嗯…”阮绥音含糊地应着,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这个日子确实值得纪念了,但他不太知道傅斯舟有什么样的打算。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傅斯舟沉默半晌:“我也不知道。”   他的确没想好。   仔细想来,和阮绥音结婚的这一年,他们从相敬如宾到相看两厌,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像仇敌一样博弈争斗,两个不愿意服输服软的人就这么斗到两败俱伤,就连最后的互拥都像逼不得已的握手言和。   别人或许可以找到无数个富有纪念意义的地点,而他们,似乎只是在很多地方有过激烈的争吵、沉默的冷战、恶趣味的挑衅和无奈的淌泪。   阮绥音笑了,傅斯舟是个果决的人,漫无目的对他来说是种稀奇,但此刻他们的确就是驾着车这么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行驶。   沿着温江江畔行驶,逐渐能看到路上三三两两嬉笑打闹着、穿着统一的深蓝色校服的中学生,附近的仰辰私立中学刚刚放学,傅斯舟不曾在这里读过书,但对这片却很熟悉。   或许他不该开到这里来,但不知为何,在每一个路口似乎是不经意的选择都最终将他引向了这里。   他不由地幻想着自己能够在某一个转角奇迹般地穿梭时空回到十一年前,抢在自己那一直被自己诟病愚蠢至极的哥哥前面挡在阮绥音身前,先一步做那个义无反顾的傻子。   他们好不容易才驶过被放学的学生们堵住的路段,转入了另一条种满金桂的小路上,夜幕低垂,傅斯舟仿佛能够看见,奔跑在这条小路上的两个孤单的身影。   他放慢了车速,看向路边那已经在三年前被整修过的警视厅温江分局。   回望过去,傅斯舟几乎找不到什么能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如果说和阮绥音结婚后,他对待阮绥音的种种还可以用他年少的创伤遗留的偏见做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那么,关于那一夜,迎头撞上从警察局跑出来的阮绥音时,被阮绥音脸上可怖伤疤吓得惊叫后退的他实在无法为自己开脱任何。   而直到今天,道歉已经显得那么无必要,阮绥音不屑再计较,只有他在心里用这种惭愧折磨了自己一晚又一晚。   因为是他的狭隘,令到他与阮绥音的初见一面如此不堪回首。   就像某种宿命,他最终还是要与阮绥音重遇,来弥补这一切。   傅斯舟常常会想,生命中的许多人,或许都是这样,一早就已经遇见过,但最后与他走到一起的只有阮绥音,或许是因为非如此不可。   非如此不可吗?   是的,非如此不可。   如果不是阮绥音,那也不会是任何人。   车驶离温江大桥,驶入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穿过高耸入云的评议院大楼和铺着阮绥音巨幅海报的商厦,就连一颗颗桦树都比着长度长的述京是座如此冷漠的城市,而曾经有着共同的抱负——只想用尽全力向上爬的他们如今仿佛已经携手走上了最高的位置,可安然坐在小小的车厢里的、小小的他们,某一刻却又显得如此的渺小。   渺小到如果没有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他们早已在过去被舆论和恶意包围的时候就被冲散、被打碎,变得一无所有,沦为只是走在路上都要受人指点侧目的过街老鼠,就连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都是奢侈。   他们都花了太多的时间才认清,他们所渴望的从来都不是权利、地位、或是虚浮的追随。   只有在被爱和爱人的时候,伤痕累累的他们才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如此鲜活,心脏仍在跳动。   夜幕低垂的天空漫上千变万化的紫罗兰色,冲日的水星跃出浓重的云霭,傅斯舟想起去年今日的阮绥音。   其实傅斯舟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早地察觉,这只夜莺拖着一对残损到不可能再被拼合的羽翼,无法再飞翔的小小躯体将永远停驻在他的枝头,并注定要为玫瑰鸣唱至死,那歌声里充斥着足以杀死一个人的痛苦和绝望。   而傅斯舟从没有为了拯救谁而自我牺牲的伟大志向。   只是在某一刻,凝望着那双死去的眼睛,他想送给这只声嘶力竭却无人过问的鸟儿一架漂亮的秋千椅。   然后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在那无边的夜色中奔跑。   因为他们都已经在这一片狼藉的世界里找到了目的地。完   【作者有话说】完结了。   没什么好多说的,道歉也显得没有意义。我花了太长时间来整理三次的自己,因为我没有办法接受用混乱的身体和灵魂来草率书写他们的人生,但也因为这样花费了更长太长的时间,辜负了读者和笔下的人物。   这篇结束了,我也会暂时退圈,即使还要写下一篇文也会全文存稿再发出。   很感谢曾经的喜欢和等待,只是我不值得。   我的宝贝永远幸福。   “为了医治我们自身的可悲,比较常见的药方是爱。因为绝对被爱的人是不可悲的。所有那些缺陷都被爱的神奇目光补救了。”   ——米兰·昆德拉《笑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