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渣男又结婚十年后   作者:安日天   文案   正文完结,番外更新中   【预收《他成了个纸片人》、《我兄弟成了个轮椅大佬》】   天真无邪善良攻X心思深沉阴暗受   年下,非第一人称,主攻,1V1,双洁   文案1:   我曾是一个直男的舔狗。   与一般舔狗不同,我并不奢望直男有朝一日爱上我,我只希望他健康、快乐、心想事成。   因此我会在直男忘带小雨伞的时候,打车去给他送,顺便帮他付了房费。   因此我会记住直男说过的每一句话,满足他每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我和直男也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那时候我的性向还没有暴露。   我们日夜相伴、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打球一起旅游。   他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也曾以为我会满足这个朋友的位置。   但我偏偏撞见了他被女生告白,就在我以为他会像过往的无数次那样拒绝对方的时候,他转过头,冲我笑了一下,然后对女生说:“我答应做你的男朋友。”   我发了疯,我暴露了。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舔狗。   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   就在我以为我会继续下去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沓照片。   原来直男并不是直男,他拒绝我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因为我是个男人,而是他真的不喜欢我。   我伤心欲绝,我选择放纵,我误打误撞上了不该上的床。   次日,我在思考如何逃避责任,床上的另一个人问我,要不要试试离开这座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我心动了,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多年以后,我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习惯地做丈夫的“小丈夫”,做养子的“男妈妈”。   我却和“直男”重逢了。   “直男”情绪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他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我的丈夫和保镖很快出现了。   我情不自禁地挣脱开了“直男”的手,走向了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咬着我的耳垂告诉我,我们的孩子肚子有些痛。   我打断了他的话,有些焦急地冲向了二楼,顾不得身后传来的拳拳到肉的声响。   我和我的丈夫、我的养子一直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   但偏偏有那么一些人,试图告诉我所谓的真相。   --   文案2   【任玄顾视角】   我的爸爸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   他温柔、善良、活泼、阳光,内心毫无阴霾。   我见惯了虚伪做作、口腹蜜剑的人,才愈发觉得爸爸是多么可贵。   他是真的爱我,把我视作他亲生的孩子,给了我普通人才能享有的没有太多目的、充满真挚的亲情。   我愿意为他保存一份善良,也愿意为他拼尽全力成为能保护他的存在。   我曾经很喜欢我的父亲,直到我撞见他“处置”了一个觊觎爸爸的佣人。   他双手交叉着,按摩着他被爸爸夸赞过的修长的手指。   他对我说,你也不希望你爸爸被人夺走吧。   他对我说,在任家里,和你一样努力且聪慧的子弟有很多个,你唯一比他们幸运的,就是我的伴侣很喜欢你。   他对我说,任家的家主没有太长寿的,如果有一天我倒下了,你要照顾好你的爸爸。   ==   注:   【段评已开,目前的限制是文收+作收】   顾方圆X任闻正   养子叫任玄顾,曾是任家旁系的孤儿,生下来就姓任,任闻正曾考虑让他改姓顾,被顾方圆以我家又没有皇位继承而拒绝了。   有修罗场和火葬场。   有阴暗聪慧养子出没。   攻受父母双亡。   受有权有势,攻普通有钱。   直男父母双全,家境小康,但家里有三个孩子,他过得有些拮据。   【开篇就是十年后,过往经历倒叙插入】   --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天作之合现代架空古早救赎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顾方圆互动任闻正配角任玄顾   其它:谭申   一句话简介:完美?的丈夫幸福的我发疯的渣男   立意:善意的隐瞒也是善意的,爱能够拯救一切。 第1章   “所以,爸,你是怎么和任先生在一起的?”   小小的少年身穿一套纯白笔挺的定制款西装,黑色的皮鞋由保姆擦得锃亮,他熟稔地将从佣人手中接过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声音甜得像蜜糖。   “任玄顾,”顾方圆正在吃草莓,这草莓是他昨天自己偷偷开车去郊区买的,品相一般,甜里带酸,但他很喜欢,此刻他放下了手中的草莓,略弯下腰,说出了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话语,“第一,任闻正也是你爸,不要再叫他任先生;第二,你今年已经十岁了,小学四年级了,不要再夹着嗓子面无表情地卖萌了。”   任玄顾先是低下头,再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讨人喜欢的笑容,他举起了双手,对着方圆说:“爸,抱抱我。”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从佣人的手中接过湿毛巾、擦了擦手,然后熟稔地弯下腰抱起了自己儿子,颠了颠,说:“现在还能抱得动,过几年恐怕就抱不动了。”   “您该多做锻炼。”任玄顾顶着可爱的笑容,夹着嗓子说着规劝的话,“您不该总熬夜,那样对身体很不好。”   “我当然知道熬夜不好,”顾方圆抱着半大的孩子向外走,有些气喘吁吁地回答,“但有时候白天没灵感,晚上灵感来了,不熬夜也不行。”   “任先生在的时候,您从来都不会熬夜,您只听他的,不听我的。”任玄顾垂下眼,一副低落的模样。   顾方圆太习惯这种姿态,多少有了些免疫力,于是坦然回答:“我听我老公的,难道有错么?你个小朋友,吓不到我的。”   “我总会长大的……”   “那就等你长大了再说。”   本来也没有几步路,顾方圆很顺利地将人抱出了门外。   成排的佣人在外等候,加长款的劳斯莱斯已然开门,顾方圆略略看了看里面,发现任玄顾惯常喝的健康饮品和水果都已经准备好了,书包也规规矩矩地放在了一边,这才将孩子抱进了车里,又熟稔地拉出安全带帮他系好。   “好好上学,不要欺负同学。”顾方圆叮嘱了一句。   “父亲,不用担心,”任玄顾露出了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我会和同学们好好相处的。”   顾方圆忍了又忍,没忍住,用手拉了拉自家小朋友的脸,说:“就算碰到欺负同学的坏孩子,也要告诉老师,不要亲自动手。”   “放心吧,爸爸。”   顾方圆目送着劳斯莱斯,连同前后两辆装满保安的车一起离开,等到看不见了,才叹了口气。   上个月,任玄顾上的金秀私立小学开家长会,因为顾方圆人比较社恐,原本这类家长会都是任闻正参加的。   但那天任闻正有一场推不开的会议,按照惯例,他会让助理代为出席。   任闻正打电话通知助理的时候,顾方圆刚好推开了书房的门,听到了这件事。   “让我去参加孩子的家长会吧,”顾方圆很自然地开了口,顺便反锁上了门,“我还从来都没参加过,我也是孩子的爸爸。”   任闻正只犹豫了几秒钟,就对电话的另一端说:“刚刚和你提到的工作任务取消,我伴侣会亲自去参加孩子的家长会。”   顾方圆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和任闻正结婚近十年,但凡他明确表示想要的、想做到的,任闻正总是会满足他。   最初相处的时候他还有一些忐忑不安,但经年累月下来,他早就被惯得“无法无天”了。   顾方圆很自然地走到了任闻正的办公桌前,他说:“还在忙?”   任闻正指了指桌面上的一沓文件,说:“今晚要处理好。”   “那要熬通宵了。”   “的确如此。”   顾方圆倾身上前,用手抓着任闻正淡蓝色的领带,向上卷了两圈,凑近了,像是在征询意见:“能耽误你一个小时时间么?”   “求之不得。”任闻正从容回答。   --   一个多小时后,顾方圆打开了紧闭的房门,他先是回了二楼的主卧,洗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然后才去了三楼的学习室,找自己的养子。   顾方圆进门前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进”后,才开了门。   门内,任玄顾正站立着练书法,他年纪不大,写出的字已经很有风骨。   任玄顾一见他就停了笔,又说了句“爸,你找我不用敲门”。   “那可不行,”顾方圆眉眼弯起,“虽然你是小朋友,也要有自己独立的隐私和空间。”   “好吧,您有什么事?”   “我明天去参加你的家长会,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任玄顾眨了眨眼,说:“很开心,我一直想让您去参加,就是任先生一直拦着不让我请您去。”   “什么任先生,那是你爸,”顾方圆用指尖点了点任玄顾的头,“也别告你爸黑状,你爸是问你忍不忍心让我这个社恐去,你回了句不忍心。”   “您竟然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顾方圆笑了起来,虽然结婚十年了,仍有些天真烂漫,“你爸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手机也直接递给我,我那天拿他手机玩儿消消乐,正好看见你回他V信。”   “……”任玄顾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对您是不一样的。”   “他对你也是不一样的啊,”顾方圆试图帮任先生说说好话,“你每一次家长会,他但凡有空都会参加,不会缺席你长大的每个重要节点,你很小的时候,他还亲自帮你换尿布呢,我平日里也和那些富太太们群里聊天,没有一个像你爸这么爱你的。”   “……他那是爱屋及乌,做给你看的。”   任玄顾的声音很小,顾方圆没听清,说:“什么?”   “我说,我很期待您参加我的家长会,就是家长会的陌生人很多,我有些担心您。”   “没事的,平时也是都在群里聊天的,再说我听完老师说什么,就找个借口离开,应该会万无一失的。”   “好,我会保护好您的。”   顾方圆有些忍俊不禁,他故作担忧地回答:“好啊,那我就靠你来保护了。”   --   顾方圆回顾了一下那天参加家长会的经历,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准备等这两天任闻正出差回来,和对方商量商量,下一次依旧由他去参加家长会。   ——倒不是不信任任闻正,而是任闻正气场太强了,恐怕别的家长和别人家的孩子都不敢对他说什么,那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任闻正是任家的现任家主,任家是华国排名前十、枫市排名第一的大家族,比他大了十岁。   任玄顾是任闻正和顾方圆的养子,曾经是任家旁系的一个父母均因车祸离去的孤儿。   襁褓中的任玄顾原本要由他的二叔领养的,然而任闻正作为任家家主,在派人调查此事时,却查到任玄顾的亲生父母正是因他的好二叔而死。多个与任玄顾血缘较近的亲属明知真相,却保持了缄默、默契地选择“息事宁人”。   任闻正选择将所有罪犯一并送至警方,等事情结束后,顾方圆在照顾任玄顾的过程中,却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感情,竟然舍不得把孩子送到其他人手中了。   顾方圆提议收养任玄顾,任闻正欣然应允,两人就此有了养子,因为他刚出生没多久、目前只有小名,又为他取名任玄顾。   他们夫夫之间原本有些陌生的。   正是因为要共同养育这个孩子,才渐渐变得熟悉起来,感情也稳步提升,等到任玄顾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蜜里调油、远近闻名的夫夫了。   说来有些封建迂腐,顾方圆还真是任闻正明媒正娶、上了族谱的“夫人”。   任闻正父母早逝,新婚之夜后的第二日,顾方圆端坐在椅子上,接了数十个小辈的“敬茶”,他那天脸都笑僵了。   但任闻正很是体贴,不仅帮他准备了要给所有人的礼物,全程陪着他应付这些人,最后甚至看出了他的社恐,下令废了每月一次的“妯娌面谈”,改为每年一次。   头几年的面谈活动,任闻正也是会全程陪着顾方圆的,直到任玄顾上了小学,这陪伴的工作,任闻正才郑重其事地交到了自己儿子的手中。   顾方圆一直以为任玄顾就是过来充当个吉祥物的,毕竟任家男女老少都极喜欢他。   任闻正和任玄顾也默契地瞒着他。   ——像一大一小两只巨龙,在守候着属于他们共同的珍宝。 第2章   送走了任玄顾,顾方圆先是回卧室补了一觉,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十二点,他打了个哈欠,顺手拿到手机,V信软件中,置顶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群,有三条未读消息。   任玄顾:【午餐照片】爸,我有好好吃饭,不用担心。@顾方圆。   任闻正:任闻正已共享定位。   任闻正:大约半小时后到,睡你的,等睡醒了,我中午带你出去吃?   顾方圆点进了任闻正共享的定位,发觉对方离自己不到两公里后又退了出来。   顾方圆:刚醒,好,等等我换身衣服。   顾方圆刚下了床,V信又叮咚响了两声。   任玄顾:爸比你不理我么?   任闻正:别急,慢点来。   任闻正:@任玄顾你正常点。   任玄顾又发了个委屈的表情包。   顾方圆看了这个表情包,虽然明知道他又在“演戏”,但还是忍不住心疼的情绪。   顾方圆:儿子好乖,我们都很爱你,晚上去接你放学。   任玄顾又发了个求抱抱的表情包,顾方圆还没来得及回,任闻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别太惯着他。”任闻正的声音一贯沉稳动听。   “他还是个小朋友嘛,”顾方圆将手机放在了桌面上,开了外放,然后拿起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往脸上拍,“你这么大了,还和儿子吃醋?”   “夫夫之间的感情好过对孩子的感情,这样的家庭关系相对而言比较稳定。”任闻正冷静地转述相关研究的结论,似乎是在解释。   顾方圆轻笑出声,他说:“老任,你就是吃醋了。”   “小顾,我不太喜欢‘老任’这个称呼。”   “那‘小任’?”   “随你。”   “你天天健身,其实一点也不老。”顾方圆这话说得是发自内心。   “我在意的并非外貌,而是能否和你一起共赴黄泉。”   任闻正冷静地抛出了一句话,却让顾方圆心头揪紧了。   顾方圆拧紧了瓶子,咬牙切齿地回答:“你是真知道怎么扎我心。”   “放心,如果我先死了,也不会偏执到让你殉情。”任闻正似乎是笑出来了。   “但我要是先死了,你肯定会,对吧?”   “当然,毕竟我是那么爱你。”   这已经不是任闻正第一次表露爱意,但顾方圆每次听到都有些不自在。   他看着自己昂贵的化妆镜,镜子里是一张微微发红的脸。   “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肉麻做什么。”   “你爱我么?”   “爱爱爱,当然爱,”顾方圆说得很快,“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电话被挂断,下一瞬,房门被敲响,顾方圆似有所感,扭过头喊了句:“进。”   于是,果然是任闻正推开了房门。   任闻正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边往里走边摘西装上的袖扣。   “老赵推荐了一家农家乐不错,我们去吃?”   “好啊,但会不会有点远,你刚下飞机不用倒时差么?”顾方圆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任闻正的袖扣,然后放进了自己的袖扣盒里,“瞧你的黑眼圈。”   “不碍事,你知道的,我一贯睡得少。”   任闻正背对着顾方圆,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套和顾方圆身上颜色极为相近的休闲装,然后直接开始脱起了衣服。   顾方圆用手拖着下巴,从背后欣赏任闻正的身材。   ——他身材保养得很不错,穿衣显瘦,脱衣显肉,宽肩窄腰、臀部也富有肉感,肌肉丝毫不油腻、反而很漂亮。   顾方圆忍了忍,没忍住,上前摸了一把。   任闻正头也没回,只说:“先出去吃饭,晚上随你胡闹。”   “哪里是胡闹了,”顾方圆嘴角微微下垂,“你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   “Steven那边很高兴,说你近半个月的交稿速度很快,甚至有些担心你的身体,怕你睡眠不够。”   任闻正扣好了最后一颗纽扣,转过了身,又抬起手,用指尖摩挲着爱人的嘴角。   顾方圆干脆轻轻地咬了下任闻正的指尖,说:“Steven倒成了你的人了。”   “向我汇报是他的职责,我是他的甲方。”   “但他一开始是我朋友。”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终止合作……”   “可别,他的房贷还靠你的额外补贴,”顾方圆知道任闻正是在开玩笑,但他也知道,如果他不阻止的话,这个玩笑很快就会变成现实了,“我就是羡慕你,好像所有的人碰到你,都会不自觉地听你安排、跟随你的脚步,你的领导力和掌控力未免也太强了吧。”   “也有例外的。”任闻正认真回答。   “什么例外?”   “你就不会乖乖听话,我们相处的时候,反而我会听你多一些。”   顾方圆开口想要反驳,但仔细想了想,竟然没什么可反驳的——任闻正说得竟然是实话。   “你怎么对我这么……纵容?”   “你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任闻正用刚刚被咬过的指尖戳了戳顾方圆的脸,“即使有,我也愿意满足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   顾方圆没忍住,笑了笑,说:“咱儿子听了这话,会难过的。”   “他一直将你看做父亲,将我看做你的伴侣。”任闻正这话说得冷静自持,甚至有些过于理智冷漠了。   “他也是很喜欢你的,但你对他,太过苛责了。”   “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也是任家的继承人,如果对他们太过纵容,反而是害了他。”   “道理我都懂。”   “他也懂。”   “……我总是希望你和他能更亲密一些。”   “不需要,”任闻正在这一点上,似乎有独属于自己的逻辑,“总有一天,他会从我的手中接过权柄,只要你们之间关系不错就够了。”   顾方圆向外呼了一口气,决定换个话题:“老赵的新太太喊我出去逛街,我和他不熟,就拒了。”   “拒了就拒了,”任闻正很自然地帮顾方圆整理了下衣领,“不用勉强自己做多余的社交。”   “但老赵和你关系很好,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他在外面有了新人。”   “老赵去年刚结婚。”   “嗯,他已经厌倦了,于是就换新人了。”   “这也换得太快了吧。”顾方圆不由感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但你和他不一样,咱们都结婚这么久了,你一点也没厌烦我。”   “是你不一样。”   “我哪儿不一样了?”   “你是我的无价之宝。”   顾方圆没忍住,低头笑了笑,他说:“哪儿有那么夸张,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当初要不是因为那场意外,咱们也不会……唔。”   顾方圆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任闻正熟稔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任闻正的吻技不错,刚结婚的时候,顾方圆还有点好奇他是怎么练出来的,直到任闻正拿了几颗樱桃,一本正经地告诉他——看视频、练习用樱桃打结。   二十岁的顾方圆震惊无比,他问:“所以,我是你的初吻对象?”   “是。”   “我的天啊,你真的从来都没和别人亲密接触过?”   “没有。”   “为什么会没有?”   “像野兽一样为了繁衍而发生的行为,在我看来是肮脏又愚蠢的。”任闻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要比寻常的时候更冷漠一点。   “那……”顾方圆欲言又止。   “但和你在一起相处的感觉很好,我开始意识到过去我的观点并不正确,我渴望和你接吻,也渴望和你做更加亲密的事。”   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我们再试一次。”   “试什么?”   “接吻。” 第3章   两个人真正出门的时候,实话实说已经有些晚了。   司机在前面开车,顾方圆一开始坐得笔挺,没过多久就靠着任闻正,等再过一会儿就很自然地躺在了对方的大腿上,直接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路途有些颠簸,他恐怕能直接睡到农家乐的停车场。   任家家大业大,刚结婚的时候,两人倒是吃了不少又昂贵逼格又高的饭店。   后来有一次,一位粤城出身的老板向他们推荐了农家乐,两人赶过去吃了一顿,简直惊为天人,从此以后,也养成了去吃农家乐的好习惯。   枫城是超一线城市,从市区开到山区要很长的一段距离,正经的农家乐周边的交通情况也很差,纵使他们乘坐的这辆车性能不错,到底还是有些颠簸。   顾方圆被颠醒了,倒也没什么脾气,他坐了起来,哑着声音问:“你睡了么?”   “没睡,也不困。”   “你是真的精力旺盛。”   “可以通过训练达成这个结果……”   “停,我对你们的专业训练并不感兴趣,我就想多睡一会。”   任闻新很温和地笑了笑,说:“好。”   车辆走了小半个小时的山路,终于驶入了农家乐的停车场,接待的人倒是训练有素,引着司机到了预留好的车位,顾方圆下车的时候,还有人用手帮他垫了垫车门的门框。   顾方圆下了车,又很自然地伸手握住了后下车的任闻正的手,说:“咱们得快点吃了,要不来不及接孩子放学。”   话刚说出口,顾方圆心里暗忖了一句“不妙”,他有点怕任闻正又为这“吃醋”,悄悄地瞥了一眼对方的表情。   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被任闻正的眼神“抓住了”。   “好。”   嗯???   他说“好”???   他竟然说“好”耶?!   顾方圆的心情瞬间变得很好,他也笑了起来,连握着任闻正的手摇晃的幅度都要比之前来得大一点。   --   他们在农家乐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顾方圆尤其喜欢那道土鸡肉,于是吃完饭后,任闻正特地从农家乐的老板手中买了两只鸡,让司机帮忙绑好,塞到了他豪车的后备箱里。   顾方圆一路都在笑,边笑边“挂”在任闻正的身上,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接地气的霸道总裁了。”   任闻新“嗯”了一声,也不反驳,只是问:“你喜欢么?”   “我喜欢得不得了。”   --   因为后备箱里有这两只鸡,车辆特地转了个弯,先回了家中,然后才驱车去了金秀私立小学。   金秀私立小学由金秀教育集团开设,除私立小学外,金秀教育集团还开设了金秀私立幼儿园、初中、高中及大学,其中金秀高中每年的出国留学率为70%,剩下的30%是因为家族突然破产或发生继承变故或学生强烈意愿,而改为升学国内顶尖大学——这个数字是完全准确的,因为金秀私立高中可以免试去上金秀大学,而金秀大学,恰好是国内顶尖大学之一。   学业之路如此“容易”,入学的门槛自然极高,不止要求学生的家长有权有势,也要求学生本人“看得过去”。   而任玄顾能从金秀私立幼儿园上到金秀私立小学,次要原因是他智商极高、各方面能力很强,主要原因则是任闻正在金秀教育集团拥有25%的股份,是占据股份最多的个人投资人,虽然不插手集团的日常管理,但连董事长也要给他些面子。   “任玄顾是校董家的公子”这件事在同学和老师间并不是秘密。   任玄顾的周围也总是围绕着一群和他家世相仿、或者比他家世差一点的“朋友”。   顾方圆也见过他的那些朋友几次,虽然感觉每个人都格外客气,倒也没多想过什么。   直到上次家长会。   ——顾方圆看了看任闻正的黑眼圈,到底把“下次家长会我去”这句话咽了下去,准备等他休息几天再说。   --   司机的车技很好,车辆的配置也高,在无限逼近最高限速但没有超速的前提下,顾方圆夫夫还是在小学放学前赶到了学校。   为了满足孩子所在家庭接送孩子上下学的需求,金秀私立小学特别修建了巨大的停车场,并且在停车场的每一个位置上,都标明了是哪位学生独有的“车位”——这车位当然不是免费的。   任家的车停在了靠近出口的车位处,这里算是最佳位置,好停车,也能让自家孩子少走些路。   几乎是车辆刚停好,任玄顾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爸,我放学了。”   “我们也到停车场了,你慢点走,别着急。”   “好。”   没过多久,顾方圆就远远地看到自家的儿子连同三个男孩子一起,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着过来了。   他忍不住吐了句槽:“……这是幼年版F4么?”   “F4?”   “一部古早的电视剧,里面有一群贵族小孩在学校里称王称霸。”   “有空时我会看。”   “剧情挺没营养的,有的贵族小孩还会欺负平民小孩。”   “任玄顾不会是F4,他不会欺负平民小孩。”   “……他也不是什么贵族吧!”   “他是。”任闻正久违地反驳了一句。   “他……”顾方圆转过头看了一眼中午刚和自己吃过农家乐的男人,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是个大家族的家主来着,记忆里身上还背着好几个国外的爵位,于是鼓了鼓脸,说,“你是,他还不是。”   “他已经是了,”任闻正叹了口气,“你也早就是了,圆圆。”   顾方圆没来得及思考要怎么回这句话,任玄顾已经到了车边,敲了敲车窗,还露出了一个很惊喜的笑容。   顾方圆于是下滑了车窗,先让他往后走几步,这才开了车门,又很自然地把孩子抱回到了车上,顺手关了车门。   司机熟稔地开始驾驶,顾方圆抱着孩子说:“抱歉,刚忘了给你开门。”   “没关系的,”任玄顾看向了任闻正,“我知道您是忙着和父亲聊天。”   不得不说,任玄顾喊出了这一句“父亲”,总算让顾方圆松了口气。   “放他自己坐在中间。”任闻正突兀地说。   “这……”顾方圆有点不想松开。   “好的,父亲。”任玄顾规规矩矩地坐好。   顾方圆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任玄顾的后脑勺,问:“今天的课程难不难?”   “不难,作业在课间都做完了,别担心,爸。”任玄顾露出了一个堪称可爱的笑容。   “那今天晚上……”   “要上私教课,”任玄顾的脸上甚至没什么委屈的情绪,“大约上到晚上十点就可以休息了。”   “能不能少上一点……”   顾方圆的话刚说出口,任闻正就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就是很不可以的意思了。   其实几年前,第一次看到任玄顾的私教课程表的时候,顾方圆差点就要和任闻正吵起来了——幸好他也结识了不少“太太”,对比了他们家的课表,才发现自家的已经称得上“宽松”。   拥有财富是一种幸运,但如何保证财富不会缩水乃至破产,那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   任家的重担,毫无疑问要落在任闻正的头上。   --   一家三口回到了家中,等吃过晚安,任闻正去书房处理公务,任玄顾去学习室接受私教折磨,顾方圆去书房送了吻、去学习室送了水果,自个跑到自己的小书房里,正经的工作一个没干,反倒是熟稔地打开同人论坛,给他最近萌上的主角们开起了小黄车、做起了热乎乎的饭。   写完了今天的更新,顾方圆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随机回了几条有趣的评论,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打开了Steven发给他的邮件,开始干正经的活了。   顾方圆是个老二次元,技能点点了非常多,会写文、画画、剪视频、写文案,能翻译多种语言,近几年在学摄影,虽然入行时间算不上久,已经有模有样了。   Steven是个老外,他和顾方圆在网上结为好友后,先是委托顾方圆充当翻译,帮他处理一些急稿;合作几次后,Steven意识到对方很擅长写文章后,又向顾方圆约外文稿;前年,Steven投身了短剧行业,顾方圆又开始给他写外文的短剧剧本。   去年,Steven来华国,任闻正刚好表示自己有空,于是三人吃了顿饭,没过多久,任闻正就投了一笔钱,成了Steven的甲方,Steven也“可怜兮兮”地成了“告状监督小能手”,倒是让顾方圆颇有些哭笑不得。   --   顾方圆磨磨蹭蹭写了几页短剧的剧情,发给了Steven,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脖子,宣布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他没有等任闻正睡觉的习惯,掀开被子,不到一分钟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这一觉又睡到了第二天的十点钟,顾方圆躺在床上,恍惚间想起,他五点多的时候腿抽了筋,任闻正习以为常地坐了起来、帮他揉了很久,还叮嘱他醒来后要记得吃钙片,没事要在院子里多走走。   顾方圆坐了起来,伸手拿水杯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钙片。   他吃了钙片、喝了水,趿着拖鞋出了房门、下了楼,拐到餐厅的时候,有些惊讶地看到任玄顾竟然还在。   “……怎么没去上学?”   “法定节假日,学校放假了。”   “好吧,我是过糊涂了,你爸呢?”   “父亲去了公司,”任玄顾倒了一杯牛奶,推到了顾方圆的面前,“临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要监督你喝牛奶。”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顾方圆哭笑不得,到底还是端起牛奶杯,一饮而尽。   “那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要上私教课。”   “晚上呢?”   “晚上也排满了。”   “我帮你请个假?”   “爸,不用了,我落下了课程太多了,得好好学习才行。”   “好吧,我就是觉得,你过得太苦了。”   “爸爸小时候不上私教课么?”   任玄顾仰起头,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问出类似的问题,顾方圆没什么犹豫,实话实说地回答:“我小时候没上过私教课,我家里虽然不算太穷,但对教育这一块算不上上心,我上的是公立小学,三四点放学我就会回家了。”   “回家后做什么?会有很多作业么?”   “也没有很多作业,大概写半个小时就写完了,”顾方圆很久没有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了,但一想起来,总会绕不开一个人,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写完之后,我就会出门玩,我那时候有很多朋友,我们会玩溜溜球,会玩捉迷藏,有时候还会去游乐场。”   “你刚刚想到了什么?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任玄顾真是个敏锐的孩子。   顾方圆原本想糊弄过去,但对上他明亮的眼神后,又不忍心对他撒谎。   他叹了口气,说:“想到过去的朋友……们了,已经好多年都没联系过,在很小的时候,总会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只有家人才会永远在一起,”任玄顾年纪虽小,但却很会安慰人,“人生路漫漫,能短暂地走一段路,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   顾方圆心中熨帖,他正想转移话题,又听任玄顾说:“爸爸,跟我讲讲你年少时最好的朋友吧,我有时候能见到你和那些‘太太’们交往,但总感觉,他们算不上你的朋友的。”   顾方圆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在餐桌面下的左手,过了几秒钟,他才轻轻地说:“没什么好说的,已经十年没联系过了。”   “十年?那就是你和任先生结婚后,就不联系了?怎么,他反对你们结婚么?”   任玄顾有些时候真不像是个十岁的小孩,他简直敏锐得可怕。   顾方圆沉默了一会儿,他听到他的儿子对他说:“爸,对不起,我好像让你伤心了。”   “不是你的问题,”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挣扎地开了口,“是我很久没想到他了,我们曾经真的很要好,后来因为一些事分开了,和你父亲无关。”   “分开?”任玄顾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突然冒出了一句让人惊愕的话语,“爸,该不会是任先生横刀夺爱,逼迫你们分开的吧?”   “你这孩子脑洞未免太大了,”顾方圆以手扶额,感觉自己头有点痛,“他没有横刀夺爱,也没有逼迫我和他在一起,我和谭申也不是情侣关系。”   “谭申?你那位曾经的朋友叫这个名字?”   “对,谭申,谭嗣同的谭,申城的申。”   顾方圆说出了这句话,恍惚间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落日西下,有个少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将纸推到了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叫这个名字,是‘谭’不是‘谈’,以后不要写错了。”   顾方圆以为他已经将这个名字连同过往的那些记忆都忘了,但其实他还记得。   不止记得谭申那个人,还记得和谭申有关的所有的事。   就像当年写在纸上的那个名字,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长得很好看,”顾方圆也没想到,多年后他提到谭申,第一句话竟然是评价他的外表,“我和他小学、初中、高中都一个班,读大学的时候是校友,他一直都是校草,有好多人都喜欢他,每到情人节的时候,他收到的巧克力都吃不完。”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其实不爱吃巧克力,他一开始想扔,我拦着不让他扔,我说都是心意,至少要收下吧,然后他就说拿回家放着吧,放过气再扔,就不算辜负别人的心意了吧。”   “他总是这样,有自己的一套脑回路,有时候会不经意间伤害到别人,他还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错。”   “那么,”任玄顾的声音变得很轻,“你被他伤害过么?” 第4章   听了这个问题,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说:“受伤也算我自找的,他很多次都让我离他远一点,但我那时候不甘心,总是舍不得离开他。”   “你难道爱过他么?”任玄顾提高了声音的音量。   顾方圆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任玄顾,你要知道,即使是你父亲,也不会问我这个问题的。”   “那就不要再想他了。”任玄顾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他了,”顾方圆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把牛奶杯推到了任玄顾的面前,“帮我倒一杯牛奶吧。”   任玄顾倒了一杯牛奶,顾方圆慢吞吞喝了,两个人默契地结束了这个对话。   顾方圆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原本准备看一会儿自己最近正在嗑的CP的剪辑视频,但大脑里还是没有忍住,浮现出了很多有关于谭申的记忆。   谭申长得特别好,他有一张让人难以忘记、让人甘愿原谅他一切错误的脸,高中的时候,就有星探慕名前来,但谭申拒绝了。   “我不太喜欢让别人评价我的外貌,窥探我的隐私。”   当年的谭申是这么说的。   谭申真正的性格算不上好,甚至称得上有些差,但他很会伪装。   他伪装成了一副乐观开朗、温和可亲、宽容大度的模样,他有很多的朋友,学校里的绝大部分人——无论男女都对他抱有好感。   但顾方圆见过谭申所有的阴暗面,也知道谭申骨子里究竟有多凉薄。   他记得曾经有一场篮球单人选拔赛,赢的那个人能代表学校去市里比赛,谭申准备了很久,但在比赛的头一天遭遇了意外——他的韧带受伤了。   谭申坚持要参加选拔比赛,所有篮球队的队友瞒着他、私下里达成了一致意见,准备在赛场上对他放水,力保他能参赛。   然而在真正比赛的那天,有一位队友不愿意放水,谭申和他之间的比分胶着了很久,但最后还是输了。   那位队友很尴尬,期期艾艾地看着谭申,小声地说“对不起”。   众目睽睽之下,谭申拦住了试图找他理论的其他篮球队的队员,非但没有责怪他,反倒是用肩膀撞了撞这位队友的肩膀,说:“你是我兄弟,你去了相当于我去了,说什么对不起。”   那位队友感动极了,最后抱着谭申嚎啕大哭,边哭边说:“对不起,我知道这个机会对你很重要,也知道如果你没有受伤这个机会肯定是你的,但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真的也很想要这个机会,对不起,对不起,队长。”   过了很久,那位队友才松开了谭申。   在场的、以及听闻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会称赞谭申的大度。   但只有顾方圆知道,谭申在输了的那天晚上玩了一整夜的飞镖游戏,墙上的靶心处贴着那位队友的名字。   谭申的家境小康,但并没有飞镖和镖盘,他是到顾方圆家玩的。   一开始他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投掷飞镖,到后来,他问顾方圆,我能不能用下你家的打印机。   顾方圆点了头,去厨房里倒柠檬水,等他端着两杯柠檬水出来的时候,靶心处已经贴上了一张写着名字的白纸。   谭申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投出的第一支飞镖。   顾方圆张了张嘴,想阻拦他,又觉得他实在是委屈,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将柠檬水放在了谭申的身边,说:“玩累了就喝点水。”   --   后来,那位队友在市里的比赛表现不佳,在篮球队里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排挤。   在那个人退出篮球队的那一天,谭申在人前表现得十分失落难过,拍着对方的肩膀对他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想我们了就回来一起打场球。”   然而,在所有人都散场后,谭申会走到站在一边的顾方圆面前,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先喝上一大口,再用这瓶水淋湿自己的头发。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贴着顾方圆的耳垂,低笑着说:“顾方圆,他是我用手段逼走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蛋啊。”   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说:“你的确是个坏蛋,但你是我兄弟,我只能站在你这一边,只要你不违法犯罪,我愿意帮你隐瞒所有你干的坏事。”   “要是我违法犯罪呢?”谭申的字典里仿佛没有“适可而止”这四个字,相反,他足够“得寸进尺”。   “我会把你扭送到警察局,”顾方圆盯着他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然后替你找最好的律师。”   谭申一把抱住了顾方圆,他的身上汗涔涔的,顾方圆有点嫌弃,但又不愿意推开他。   “顾哥,你怎么这么好啊。”   “……别叫哥,你也就比我小几个月。”   “就要叫,”谭申意味不明地笑,“顾哥,你要一直对我好。”   “我当然会对你好,”顾方圆拍了拍谭申的后背,示意对方松开他,“好了,该走了,今天去我家还是回家。”   “回家,我妈生日,你帮我挑个礼物。”   “行。”   --   顾方圆还记得,他给谭申的妈妈挑了一个漂亮的发夹。   谭申去收银台付完了账,除了那发夹,还拿回来了一条纯银的项链。   顾方圆没多想,只以为那项链也是买给他妈妈的。   但当他们离开了饰品店,走到公交车站台,正要各自离开的时候,谭申却把手中的项链塞到了顾方圆的怀里。   顾方圆有些疑惑不解,他问:“你塞我项链干什么?”   谭申背对着他,大步向前走,说:“送你的,戴着玩儿吧。”   顾方圆低头看了看那项链,发觉果然是一条男士项链,纯银的,款式很简约大方——对谭申而言,也是不小的一笔零花钱了。   那条项链顾方圆一度很喜欢,也戴了很多年。   后来,它被他随手扔到了家里的抽屉里,就像他们之间的情谊一样,再也不见天日。   --   顾方圆强迫自己从名为“谭申”的记忆漩涡中挣扎出来,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然后想到了一句话:人在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   在他拼命追逐谭申的那些年里,有很多人都说他是“恋爱脑”、“失了智”、“发了疯”。   但只有他自己很清楚,他根本离不开谭申,他想象不到失去他的生活。   他的要求不高,就是能在想见到谭申的时候见到他,就是能和谭申说上几句话、吃上一顿饭,就是确认谭申过得很好、很幸福。   即使谭申和别人上床也没关系,即使谭申不喜欢他也没关系。   ——他只是不想让他离开他的世界。   ——而谭申,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想让他离开。   他记得有一天,天下了瓢泼大雨。   谭申又给他打电话,报了一个酒店名,他说:“顾哥,我要开房,你来给我付房费。”   “我把钱转给你好不好,”顾方圆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我不太想出门。”   “不好。”谭申的声音微微上挑,像是在撒娇,“我要你亲自来,不然我就对那个约来的女生说,我没有钱,让她付房费好了。”   “你是想让她满世界告诉别人,你是个人渣么?”   “她或许会因为喜欢我,而替我隐瞒,也或许会像你所说,选择曝光我。我身败名裂的话,你不会高兴么,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女生想和我约了。”   “……”顾方圆沉默了半响,最后挤出了两个字,“地址。”   谭申飞快地说出了地址。   顾方圆连夜打车赶到了酒店,他将一沓现金塞到了谭申的手里,正想离开,却被谭申握住了手腕。   “你想干什么?”   “顾方圆,我好像很久都没见到你了。”   “……”   顾方圆挣脱了谭申的手,他喘着气,说:“我该回去了,你去陪别人吧。”   “我记得你很怕这种雷雨天,”谭申向前走了一步,“要不要在我隔壁开一间房,等明天早上再走。”   “然后你让我在你隔壁,听你和别人怎么上床的么?”顾方圆仰着头,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又再陌生不过的男孩,“谭申,伤害我,会让你快乐么?”   “不会,”谭申突兀地抬起手,贴了贴顾方圆的额头,“你发烧了,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从过去到此刻,顾方圆每一次发烧,谭申总会最先发现,他曾冒着大雨、冒着狂风、冒着暴雪、冒着烈日去为他买药。   顾方圆后退了一步,他说:“门口有车在等我,等回到家,我有满柜子的药,再不济,我自己也可以去医院开药。”   谭申定定地看着他,半响,他说:“顾方圆,我和你一起走。”   “你有约了。”   “我违约。”   “为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走。”   “……”   顾方圆没说话,他不想答应,却也不想拒绝,于是沉默地向外走。   谭申跟着他走了几步,顾方圆停下了脚步,说:“那姑娘是不是还在房间里呢,你去把房费付了。”   “她还没到。”   “哦。”   “我每次和人约的时候,都会说得很清楚,就是一夜情,你不用替她们难受,她们很乐意的。”   “你不怕得病么。”   “我有戴套,定期也会体检的。”   “谭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一直都这样啊,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只是你从前爱纵容我,现在不爱纵容我罢了。” 第5章   顾方圆当年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时隔多年后,他终于能想明白该怎么回答了。   “不是我不纵容你了,是你已经突破了我能容忍的底线。”   顾方圆完全接受谭申是一个并不善良、甚至有些阴暗偏激的人。   但他无法接受谭申毫无理由地辜负他人的真心,把玩弄他人作为消磨时光的方式。   前者只是不是一个好人,后者,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渣了。   ——他是个人渣,你还想他干什么呢?   顾方圆问他自己。   ——但他真的很帅啊,而且他人渣归人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我是好的。   顾方圆用很小的声音说。   ——忘了他吧,忘了他吧,忘了他吧。   --   “这是你三年来第一次打我的电话,任玄顾,希望你不是闯了祸。”任闻正的声音十分冷硬,不带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任玄顾并没有被这幅态度劝退,他甚至一点也不意外任闻正是这个态度。   他只是抓紧了电话的手柄,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确认无人后,压低嗓音说:“我说错了话,爸爸看起来有些难过。”   “你说错了什么话?”任闻正的声线依旧是平静的。   “我和他谈起了‘谭申’这个人,我还……”   “你胆子是真的很大,”任闻正的情绪有一瞬间失控,这让他选择打断了任玄顾的话语,“我花费了很多精力,才让你爸爸淡忘这个人。”   “抱歉,”任玄顾甚至低下了头,“我不该让他想起来。”   “人的记忆是不受操控的,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你的错误在于,你好奇他的过往,却选择了‘直接问’这种最懒惰的方式,即使你选择问我,也不会让他想到那些并不开心的记忆。”   “对不起,是我的错。”   “道歉对解决问题毫无用处,”任闻正沉声开口,“我相信,你给我打这个电话,也并不是想要向我坦白一切、承认错误的。”   “是的,父亲,请告诉我该怎么哄爸爸开心,我一想到他现在或许正躺在床上,回忆那些和伤害他的人共处的过往,就真的很难受。”   “现在,收一收你的情绪,”任闻正的话语平静而简捷,“去楼上,撒娇让你父亲带你来见我,我想,你可以做到的。”   “您为什么不从公司回来呢?”   “如果我现在回去,那意味着我已经知道他为了前任难过这件事了,你爸爸只是天真,并不是蠢。”   “……我这就去。”   “任玄顾,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   任玄顾绷紧了后背,过了几秒钟,他问:“父亲,你当年有没有插手谭申和爸爸之间的事?”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任闻正反问了一句,“你不满意现在的生活么?”   “我知道了。”   “我教过你,有时候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必要的手段是要用的。”   “但那是爸爸。”   “他是先做了我的太太,才成为你的爸爸。”   “……”   “不要让我失望。”   “好。”   --   顾方圆刚刚收敛了情绪,就听到了敲门声,他打开了房门,向下看,正对上西装笔挺的任玄顾。   “穿得这么正式,是要出门么?”   “想去任先生的公司看看。”   “那是你爸爸的公司,”顾方圆摸了摸任玄顾的额头,“是学校有布置什么任务么?”   “嗯,要写‘父亲’工作的一天,虽然我很想写您的,但您或许不太想让我写您。”   “你说的没错,因为我太懒惰了,每天也不干什么正经活,如果让你写实我会特没面子,但是让我勤奋一天,我又不太能做得到,”顾方圆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害羞,“去你爸公司的话,敢一个人去么?”   “怎么不敢?”任玄顾很有信心地笑了笑,“让司机送我就好了,前台那边,爸爸帮我打个招呼。”   “……还是我送你去吧,”顾方圆知道自家儿子非常早熟,但他也知道他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无聊。”   “好吧,那谢谢爸爸,”任玄顾抿了抿嘴唇,但脸上难掩兴奋,“上次咱们一起去找父亲还是好几年前呢,现在又可以去找他了。”   上次……   顾方圆想到上次他带任玄顾去集团总部找任闻正发生的那一系列鸡飞狗跳的事,突然有点后悔刚刚答应任玄顾了。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方圆把孩子哄出了门外,先给任闻正发了条V信说明情况,然后将手机放在一边,开始换衣服、准备出门。   顾方圆刚换好衣服,任闻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孩子要写作业?”   “嗯嗯,我不放心,就跟着他一起去一趟。”   “我下午有个重要的会推不开,先让王秘书接你们,安排一圈总部的走访参观,给孩子增加点写作素材,然后回办公室,让孩子旁观一个小时,最后咱们一家三口去食堂吃个晚饭,再一起回家?”   “行,就这么安排。”   “我还有一个方案。”   “什么方案?”   “走访参观的时候,让王秘书带着孩子,你上来,咱们一起开会,我还可以悄悄摸摸你的手。”   “喂,你那些员工和下属,知道你会说出这种话么?”   顾方圆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任闻正这家伙,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都一本正经,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情趣,有的时候,因为理论知识过于丰富,他还会玩得很“花”,让顾方圆都有些招架不住。   “他们不知道,即使他们知道了,也不敢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算了,我还是陪孩子在下面参观浏览了,你等几个小时,我们就会上来和你‘团聚’了。”   “可以戴一块手表。”   “为什么?”   “你不爱昂贵的衣服和包包,但如果连表都不带,别人会以为我对你不好的。”   “戴哪块?我分不清牌子,也记不住价格。”   “抽屉里靠左的第一块,和我今天戴的是同款情侣表。”   “老夫老妻了,还玩什么浪漫,”顾方圆边“嫌弃”,边将手表扣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好了,戴上了,任先生,你还有什么吩咐?”   “我在公司等你。”   “知道了,别急,这就过去了。”   顾方圆挂断了电话,再推开门,发现他的宝贝儿子刚好站在门外,而且竟然还喷了香水。   “……”该说不说,这对父子真是一样的精致体面。   佣人们早就准备好了车辆,顾方圆带着孩子上了一辆绝版的迈巴赫,没过多久,车辆就直接驶进了任天集团的总部任天大厦,又通过内部直属电梯直达了三十层。   有专人为他们开车,顾方圆下了车,看了一眼眼前两排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然后目光落在了刚刚为他开门的人身上。   “王秘书?”   “顾先生好,”王秘书露出了标准而热情的笑容,“上次您来集团参观,我们见过,董事长特意叮嘱我,要好好照顾您和少爷。”   “给你们添麻烦了,”顾方圆伸手熟稔地拉上任玄顾的小手,“这是我儿子,任玄顾,玄顾,跟王先生问个好。”   “王先生,您好。”任玄顾仰着头,称得上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   “少爷好,”王秘书的姿态放得很低,“有任何需求,您随时吩咐我。”   “按流程走吧,麻烦你们了。”顾方圆的社恐有点犯了,但他故作镇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您客气,请移步到贵宾电梯间,我们先要去第二十一楼的集团历史博物馆……”   王秘书的口才特别好,为人风趣幽默、体贴入微,除了相貌平平之外,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集团总部浏览了两个小时,任玄顾手中的笔记本记了十来页,计划的浏览路线终于走完了,王秘书将这对父子带到了VIP电梯前,温声说:“您二位乘坐电梯到88层,董事长正在办公室等你们。”   “好,多谢。”   顾方圆拉着任玄顾的手进了电梯,按下了按钮,等电梯门关上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很紧张么,爸爸?”   “有一点,你知道的,我有点社恐。”   “爸爸以前也是这样么?”   “以前?”   “我是说,和父亲结婚以前。”   “那时候是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可能还没那么社恐,甚至还有点社牛吧。” 第6章   “社牛?”任玄顾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了,“爸爸,我不太能想到那个场景。”   “嗨,那时候我有一个话不是很多的朋友,有好多人想找他,我就被迫变成社牛了。”   “朋友。”任玄顾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握了握顾方圆的手,“爸爸,我也是你的朋友。”   “你是我的儿子,也可以做我的朋友嘛。”   顾方圆熟稔地哄了哄孩子,在他看来,任玄顾是一个高情感需求的孩子,他要时刻让对方感受到关爱。   任玄顾像是被安抚住了。   “叮——”   电梯抵达了第88层,顾方圆并不意外地发现任闻正等在门外,也并不意外对方等他们刚出电梯门,就上前一步,把他抱进了怀里。   顾方圆嗅着任闻正身上的香水味,下意识地抱紧了一些,说:“不是很忙,怎么又出来接我。”   任闻正没说话,他把顾方圆向自己的方向按了按,眼角余光瞥见了任玄顾,说:“作业的素材积累够了么?”   “不够,”任玄顾也并不退让,“我还需要知道你每天具体做什么。”   “黄秘书一分钟后回来找你,和你对接沟通下细节。”   “你要带爸爸去哪儿?”   “我的地盘,晚餐见。”   顾方圆听了这话,刚想表达下反驳意见,后腰处就被任闻正摸了一下。   很痒……也很刺激。   那里是顾方圆的敏感地。   他几乎是被任闻正半抱半拖着进了董事长办公室,然后任玄顾推开了一道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   感应灯自动亮起,顾方圆看着里面oversize的床,颇有些无语:“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一个暗室?”   任闻正反手锁上了房门,轻轻地把顾方圆“推”到了床上,他一边解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一边回答:“上次差点被秘书撞到我们在办公室偷情后。”   “……其实已经被撞到了吧。”顾方圆躺在柔软的床上,他一想到当年的情景,脚趾都要蜷缩起来了。   “没有。”任闻正回答得很笃定,他已经上了床,开始剥顾方圆的衣服了。   “那个……那个……”顾方圆的目光开始看向床头柜,“这里有……”   “有,”任闻正从自己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了东西,递给了顾方圆,他甚至还笑了笑,“备着呢。”   --   顾方圆再次看到任玄顾,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他洗过了澡,还特地没洗头,换上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衣服,然而对上任玄顾了然的眼神,多少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任闻正要处理公务,但他一只手扣着手机在打电话,另外一只手却占有欲很强地揽着顾方圆的肩膀。   这个情形不大像是一家三口。   顾方圆甚至想给自个儿子配个BGM。   “他应该在车底,不该在车里……”   好在任玄顾的表情管理很到位,倒是顾方圆,等任闻正终于挂断电话之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放开我吧,我和儿子坐一边去。”   “和我坐一边,他大了,该自己坐了。”   任闻正说这句话的语音语调,和几年前拒绝任玄顾同个房间住的请求时几乎是一模一样。   任玄顾无奈地看了看顾方圆,鼓了鼓脸,说:“好的,父亲,我一个人坐也是可以的。”   任闻正“嗯”了一声,很自然地把顾方圆搂得更紧了。   终于到了晚餐十分,任闻正和顾方圆手牵着手去高层领导餐厅吃饭,任玄顾原本想拉着顾方圆的手的,等到大任先生咳嗽了一声,他就很乖巧地走到了任先生的右手边,拉住他的右手。   一家三口虽然大部分时候走的都是VIP通道,但还是会碰见任天集团的工作人员,虽然大家的表情控制都很好,但顾方圆还是能感受到他们的惊讶和好奇——毕竟是顶头老大的伴侣和孩子,换做顾方圆是他们,顾方圆也好奇。   其实情形已经比上一次来好多了,上一次来那阵仗……呃……只能说是一生难忘了。   --   高层餐厅的晚餐比较美味,在用餐快结束的时候,任闻正的几个没有出差的高层下属,默契地过来打了个招呼。   顾方圆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所以他的社恐没有发作得太厉害,但任玄顾相比他而言,还是从容自在得多。   等招呼打完了,他们吃了点餐后水果,终于可以乘车回家了。   顾方圆在车上打了个哈欠,很自然地靠着任闻正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了,空气中还残存着任闻正常用的香水味。   顾方圆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一套,他舒展了一下四肢,有心想睡一会儿,又惦记着任闻正和任玄顾这对父子,于是挣扎着起了床,一边打哈欠,一边出了房门。   他先去了学习室,里面空无一人,又去了任闻正的专属书房,里面竟然也没人。   他便懒得再找了,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任闻正秒接了电话,说:“在玻璃花园。”   顾方圆去了玻璃花园,父子俩刚好把一束花的绑带系好,一起递给了他,顾方圆低头看了一眼,说:“谢谢,花扎得很漂亮,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饿了,”任玄顾“可怜兮兮”地回答,“想吃爸爸你做的面了,拿这束花当报酬够不够”   “够,怎么不够?”   顾方圆也很久没下厨了,今天刚好起了兴致,况且煮个面,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复杂的事。   “你也吃面?”顾方圆问任闻正。   “有别的选项么?”   “也可以让厨师做。”   “那就一起吃面。”任闻正从善如流地回答。   顾方圆轻笑一声,对任闻正说:“你不爱吃面,我给你煮粥好不好?”   “旁人做的面我不爱吃,你做的例外。”   “这谎话骗十年前的我还差不多,好了,给你煮粥。”   --   顾方圆做了西红柿鸡蛋打卤面,额外熬了一碗蔬菜瘦肉粥,他和任玄顾一起吃面条,任闻正一边喝蔬菜粥,一边抬头看顾方圆,顾方圆吃了一大口面条,挑起眉梢,说:“不要告诉我你突然基因突变了,想吃面条了。”   任闻正舀了一勺粥,递到了顾方圆的面前,顾方圆也没废话,直接低头喝了这一勺粥,说:“满意了?”   任闻正收回了勺子,放在自己碗里舀了舀,才说:“是心满意足。”   “你多少有点毛病。”顾方圆随意吐槽了一句,继续专心致志吃自己的面条去了。   吃过了夜宵,一家三口又去院子里转了转,消了消食,这才回去睡觉。   刚吃过碳水,顾方圆有些昏昏欲睡,然后他就被任闻正吻住了。   “怎么?”顾方圆下意识地抱住人。   “想亲你。”   “白天不是亲过了?”   “还不够。”   “哪里不够……”   顾方圆只来得及说出只言片语,又被任闻正卷入了欲望的漩涡里。   --   凌晨五点钟,顾方圆起了个夜,解决完生理需求后,重新躺在床上,却又梦到了过往的记忆。   那是初中升高中的夏天。   顾方圆拿着空白的志愿纸去找谭申。   他找了谭申可能在的地方,但都一无所获。   他试着去拨通谭申家里的电话,谭申不太用的手机号码,但却无人应答。   最后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幼犬似的,疲惫不堪地回了自己的家。   他用钥匙开了门,随意将鞋子蹬下来甩到地板上,手指摩挲着墙壁开了灯。   “啪——”   他看到满地的饮料瓶,和平躺在地板上像是睡着了的谭申。   他又是惊喜,又是气愤,冲了过去,直接坐在了谭申的肚子上,用手背拍他的脸,说:“醒醒、醒醒,别睡了,你让我找了一个下午,你没我家钥匙,怎么进我家了?”   谭申过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眼,一副刚刚被吵醒的模样。   他的双眼倒影着屋顶的灯光,仿佛眼里有无数星光。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好重”,顾方圆掐了他一把脸,但还是挪开了屁股,放过了他。   “快回答我的问题。”   “钥匙是在你家门垫下面找到的,以前你这么藏过你在学校储物柜的备用钥匙。”   “那为什么我在学校找不到你?”   谭申抬起手臂,挡了挡自己的眼睛,像是要遮挡住太过刺眼的灯光。   “我想给你个惊喜,想第一时间和你讨论要报什么志愿。”   顾方圆很想相信这句话,但他太了解谭申这个人了。   他伸手拉开了谭申遮挡住自己眼睛的手臂,轻轻地问:“你就是起了坏心思,想看我着急的模样,对吧?” 第7章   谭申像是没想到会被顾方圆这么问似的。   他有些发呆似的看着顾方圆,眼角因为灯光太过耀眼而变得亮晶晶的,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你知道的,我最珍惜和你之间的关系,我舍不得让你难过的。”   顾方圆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轻而易举地选择再次相信了他。   他叹了口气,问:“你饿不饿啊?”   “不饿,刚刚拿了你家的零食吃。”   “拿的哪里的零食?”   “一楼客厅里的。”   “那些零食比较常见,走,咱们上楼去,二楼的零食是国外的,你肯定喜欢。”   顾方圆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对方。   “不去。”谭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顾方圆虽然这么问,但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谭申会这么说。   “贵,买不起同样价格的东西还你。”谭申果然给出了和之前无数次一样的回答。   “只是一点零食而已。”顾方圆不抱有任何希望地劝说。   “我已经拥有了你的陪伴,不应该再试图侵占你的财产,”谭申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格外认真,“顾方圆,你要记住,无论你多么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让对方占你的便宜、乱花你的钱。”   “但对我来说,这不是占我便宜、乱花我钱的行为,我就是想让你尝一尝我尝过的零食,享受一下我一直享受的生活。”   顾方圆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了,他那时候不明白,谭申为什么总要和他分得那么清楚,总要他们之间的共享事物上划一道线。   谭申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就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说:“我想要的不是那些。”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你永远做我最亲密的朋友,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十五岁的谭申一字一句地说,他那时大概率不会想到仅仅在三年之后,他就会对顾方圆说出:“我真的很厌烦你在我身边,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十五岁的顾方圆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谭申闹到那种地步。   所以他会轻而易举地回答:“我们永远都是最亲密的朋友,我也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顾方圆睁开了双眼,耳畔似乎依旧能响起当年的誓言。   年少时的情谊,总是真挚而短暂,像燃尽的灰烬,不管曾经燃烧得多么热烈,最终都会化为一片狼藉。   很久以后,顾方圆没有再让任何人占他的便宜、乱花他的钱。   但顾方圆似乎成了那个占别人便宜、乱花别人钱的人。   他“嫁”入了豪门,成了任闻正的伴侣,拥有了花不完的金钱,虽然不至于变得奢靡无度,却也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偶尔,他也会想到年少时固执地和他划清界限的谭申,他会觉得那时候的谭申很可爱。   但他也清楚,那只是限定的、十五岁的谭申,还是他加了无数滤镜的。   后来的谭申变成了什么样呢?   顾方圆想了无数的形容词,最后想要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他已经不在乎他了”。   那个曾经许愿他们永远都不分开的少年,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甚至面带微笑地伤害他了——甚至因为他们太过熟悉,他甚至知道该用什么样的举动、什么样的语言,能够让他遍体鳞伤、万劫不复。   而这一切的起源,不过是因为他顾方圆曾经爱过他。   他的爱让他觉得恶心,他想要报复他。   顾方圆试图把有关于谭申的记忆从大脑里抹出去,但越想遗忘,记起来得就越多。   他开始觉得有些愧疚了。   任闻正真的对他很好,他现在的日子也过得非常舒心,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想起谭申,明明已经十年不曾见面了。   十年啊。   说句难听的话,谭申要是还那么疯玩,说不定都英年早逝了。   顾方圆试图把一切阴暗的揣测放在谭申上,他努力设想着谭申过得不好的模样,但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放弃了。   ——即使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他还是希望谭申过得好的,倒不是因为旧情难忘,而是单纯出于一个善良的人的本能。   任闻正以前对他说:“你这种好人,无论成为谁的伴侣,都会让对方感到幸福的。”   顾方圆当年一本正经地反驳:“如果不爱伴侣,那不是对伴侣很不公平。”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但一个人的品德会直接决定家庭生活是否幸福。”   “你会幸福么?”   “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顾方圆,我想和你试试。” 第8章   时隔多年,顾方圆很庆幸他当年选择了和任闻正试试。   任闻正真的是一个情绪稳定、沉稳又不失浪漫的伴侣。   他长得还很好看,身材也棒,几乎无可挑剔。   顾方圆参加过一些富太太们的下午茶会,枫城同性相恋之风盛行,所谓富太太也有男有女,因为性向为男,为了避嫌,顾方圆只参加女性太太的联谊会。   顾方圆在“原配+明媒正娶”这一档里算得上是年龄最小的,因此每次聚会,都是被一群能当他妈妈和姐姐的优雅女性关心投喂。   最初交际的时候,大家都秉承着社交原则,不去探听秘密。   但几次聚会下来,太太们就清楚了顾方圆好脾气人善良又嘴严的性格特点,开始喜欢“逗”他,还很爱拉着聊一些隐秘的话题。   顾方圆一开始还能招架得住,等话题奔向每周同房次数的时候,他的脸红得几乎能滴血了。   他还记得那时候是周太太问的他。   “任太太,你家那位……怎么样?”   顾方圆感觉自己的脚趾头都能在原地抠出一座宫殿,只能含糊地说:“……挺、挺好的。”   “真的嘛?”周太太的眼角笑出了细纹,“圈子里有位太太,老公和任总的年纪差不多,行房时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本以为是外头有人了,后来一查,才发现是人不行了,每个月只能交一次公粮,就这,还得靠西地那非。”   顾方圆不是医学生,也并不精通药剂,他用手机查了查“西地那非”,然后沉默了,过了几秒钟,才说:“任先生很好。”   “什么任先生,是你先生,”周太太压低了声音,眼底闪着八卦的光,“你们之间,出力的是你吧?”   顾方圆豁然抬起头,惊讶的表情完全收不住。   “你……”   “看来是我猜对了,”周太太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任总之前在圈子里清心寡欲,我们都八卦他大约是不行的,如今找了你了,他可是又舒服又省力气了。”   顾方圆那时还很年轻,只能慌乱地解释:“不是,我先生他很行的,你不要乱说啊。”   “这么护着他啊,”周太太摸了摸趴在自个腿上的长毛白猫的脊背,“你喜欢他?”   顾方圆只得说:“哪儿有人不喜欢自己的伴侣呢?”   “那可不一定,”周太太随意指了指远处的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诺,她就不喜欢,和老公商业联姻,两人各玩各的,大家都知道。”   “我们不是商业联姻。”   “那就是真的谈过恋爱咯。”   “嗯,谈过一阵。”   “看你言谈举止,也没有受过苦,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比你大十岁的老男人哦。”   “也就十岁,年纪也没有差很多。”   “那可不一样,”周太太摇了摇头,“你五岁,他十五岁,你在上幼稚园,他都上高中了;你嫁他时二十岁,他三十了,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等你三十的时候,他四十岁,早就一副说一不二的派头;等你六十的时候身体还好,他已经七十了,说不定还要你伺候他……”   “周太太,”顾方圆有一点不太高兴,“我不认为十岁是很大的年龄差,我先生特别好,他人长得英俊,待我也很体贴,我很喜欢他,不要说他只比我大了十岁,就算他比我大十五岁、大二十岁,我还是会愿意和他结婚的。”   周太太“啧啧”了两声,忽地莞尔一笑,说:“气什么,编排他两句你就护上了,放心吧,我对你先生没意见,也不认为你们年龄差了十岁有什么问题,我就是试试你的态度,毕竟我比我老公大了八岁,大家都背地里说我老牛吃嫩草。”   顾方圆还是很生气,不想再和周太太说话。   周太太抱起了腿上的白猫,递给了顾方圆,说:“诺,摸摸我家咪咪,权当是赔罪了。”   那猫实在可爱,顾方圆也没有真的很生气,就接过猫撸了一会儿,说:“以后不要说我老公坏话,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周太太扶额苦笑,“你怕是被爱情糊住了双眼,竟然会觉得任大家主是个好人。”   “他在外面如何,待其他人怎么样我看不到也管不了,但我知道他对我很好,这就足够了。”顾方圆一直是个活得很简单的人,他也不愿意去考虑更多的事。   “倒也是,这样也就够了,你心思单纯,也算是有福气了。”   --   结束当天的富太太茶话会后,顾方圆回了家,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和周太太下午的这段交谈说给了任闻正听——他不知道任闻正会不会因此而发怒,但他很清楚任闻正有能力让周太太家里一段时间过得不太“痛快”。   顾方圆保持了缄默,没过多久,周太太却亲自上门,送了他一个镶钻的金手镯。   顾方圆不想收,周太太却说“这是谢礼”。   “有什么可谢的?”   “你没有在任先生面前实话实说,替我保守住了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我自然是要谢你的。”   “……这只是一件小事,而且我们之间的对话,本来也不该让其他人知晓。”   “但会有很多人转头就告诉自己先生,邀宠也罢,求撑腰也罢,很少有人会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的。”   顾方圆后知后觉地说:“你在试探我。”   “是,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但我现在不想了。”顾方圆气鼓鼓地回答。   “为什么?”   “充满算计和考量的友情,太复杂了。”   “你有过不需要算计和考量的朋友?”   “当然有过。”   “那你一定被骗得很惨吧?”   “……”顾方圆不想说话,他被猜中了。   “不做朋友也好吧,那可不可以一起出来约个下午茶、看个电影、吐槽吐槽老公、交流交流养孩子的心得?”   这和做朋友有什么区别?   顾方圆腹诽了一句,还是说:“看我时间吧,有时间的话就可以。”   周太太于是笑了起来,拎起了手边的爱马仕包包,说:“那就下次再约好了,我要去接孩子放学了,顾方圆,很高兴认识你哦。”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周太太叫什么名字来着?   顾方圆有些尴尬地发觉自己并不知晓,好像所有人都在喊她周太太,周太太在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了一句。   “我是恒星地产董事长周明昊的太太,叫我周太太就好了。”   --   后来,顾方圆才知道周太太本姓就是周,她叫周婷,是恒星地产上一任掌舵人的独女。   她父亲是很老派的性格,不愿意将女儿培养成接班人,反倒是四处招婿,娶了周婷,就可以继承恒星地产,代价是必须改姓周,所生子女也必须姓周。   这个苛刻的条件逼走了枫城很多青年才俊,连周婷当年自己谈的男朋友,都碍于父母压力和周婷提了分手。   最后周婷的婚事拖到了三十岁,申城的徐家遭遇了巨变,徐家掌舵人夫妻死于入室抢劫,诺大的家业落在了徐家二房人的手里,大房的独子从国外回国,原本众人以为能看到一场激烈的继承人争夺战。   但他在申城没待几个月,就乘飞机到了枫城,下了飞机就径直给周家下了拜帖,拜访后明确表态自己愿意做周家的“赘婿”。   周家人自然也不是傻子,也没有轻易应允这门婚事,而是在派人调查清楚徐家的情况后,又让他和周婷好好交往一年,有了感情基础、磨合好后再谈结婚的事。   周婷在交往的第三个月查出了怀孕一月有余,而她在和徐明昊交往前,甚至从未在外留宿过。   周家人无奈,只能匆匆办了婚事,据说周婷当年还反对过这门婚事,闹着要打了孩子,最后被她父亲压着结了婚。   婚礼办后,徐明昊改名成了周明昊,正式上了周家的族谱,周婷在婚后连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后来出于身体的考虑,让周明昊结了扎。   周家的千金自此变成了周家的太太。   顾方圆和周婷相识了近十年,倒也见过她先生几次。   她先生很年轻,看着很冷漠,有点吓人。   周婷总是嫌弃地说:“他就是那副死样子,改是改不了了,好在你也不用和他长时间相处,见面点个头也就算了。”   “……那他对你好么?”   “还行,他对我有愧,但这愧不足以抵消他的不甘心,所以说好不好,说坏倒也不坏。”   “你倒是活得通透。”   “不通透又如何?”周太太看着自己漂亮的手指甲,“已经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还不过得开心点,那要生病的。”   “……你不爱他?”   “我提过我男朋友吧,就那个被自己父母一哭受不了哭着找我分手的男人。”   “提过。”   “我爱他,”周太太放下了手指甲,“但他又不要我。”   “现在还爱?”   “爱情是一种奢侈品,爱过那么一次也就够了,怎么会再爱第二次。”   爱是奢侈品么?   顾方圆不懂。   但对他而言,向任闻正说些情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一开始当然没什么真心,可慢慢地,就有了真心。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喜欢上任闻正,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吧? 第9章   顾方圆分析了很多原因,最后将他最近比较频繁想起谭申归咎于他太闲了。   虽然但是,他并没有想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填充生活的打算,依旧是按照计划每天给Steven几页稿子。   法定节假日的时候,他还能全心全意陪陪老公孩子,但假期一结束,老公上班去了,孩子上学去了,他又没有转移注意力的途径了。   他的兴趣爱好倒是广泛,什么都会一点,但即使嗑CP也挡不住大脑拓展思维想到别的地方,于是在纠结了两个小时后,他打电话给了周太太,准备约她喝个下午茶。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通,周太太的声音有些慵懒:“顾方圆,什么事?”   “想约你喝个下午茶。”   “哟,稀奇了,你竟然会主动约我喝茶,去哪儿?”   “哪儿都行,你来定地方。”   “东城那边新开了个艺术馆,顶层很适合喝咖啡,我们就去那边,对了,你是只喊我一人,还是想热闹点。”   “就咱俩吧,我心里有点事,想和你说一说。”   “任先生出轨了?”   “没有。”   “你儿子在学校里阴人的事暴露了?”   “没有,不是,我儿子怎么在学校里阴人了?”顾方圆心头一紧,立刻追问。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周太太的语气很温和平静,听不出什么波动来,她说:“嗨,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老公不可能出轨,儿子也不可能做坏事。”   顾方圆依旧觉得不对劲,他只是单纯,又不是愚蠢,周太太能详细说到“在学校里阴人”这个地步,那就是确有其事。   更何况,周太太最小的儿子现在正在金秀小学读书,虽然比任玄顾高了一个年级,但大概率会听到一些风声。   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说:“一会儿见面再聊吧。”   周太太也跟着叹了口气,说:“看来你是有别的烦恼,而我又给你增添烦恼了。”   “过日子不就是这样么,”顾方圆倒是看得开,“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破事降临,总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你倒沉得住气。”   “我相信我的儿子做任何事都有理由,他肯定没有做有悖于法律和道义的事,但他有时候挺像他父亲的,用的手段特别多元化,可能会过了界。”   “顾方圆,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好爸爸?”   “你现在说了。”   “见面再聊吧。”   “好。”   顾方圆挂断了电话,将地址发给了佣人,由对方协调司机和保镖队伍送他出门。   结婚前,他住在申城,连大学都是在申城读的。   他父母一个是大厂高管,一个是拥有多处房产的富家女,自由恋爱,婚姻美满幸福。   然而在他十岁那年,身为高管的父亲因为常年007工作猝死在了工位上。   原本安心做全职太太的母亲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在处理好父亲的丧事、断联了所有想来“打秋风”的远方亲戚、和行业内知名的家政机构签署了长期协议、并将所有的资产都转到他的名下后,骤然一病不起。   十一岁的顾方圆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儿,也为此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   等终于处理完家事,一大早拧开班级的门,却发现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转校生。   他一瞬间绷不住情绪了,以为学校也不要他了。   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冲到了那张桌子面前,想推醒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的手已经伸了出来,在空气中僵硬了几秒钟,还是放下了。   ——还是不要吵醒他了,他应该也不是故意坐这个位置的吧。   顾方圆深吸了几口气,脱下了书包,准备先坐在旁边的空座上一会儿。   他刚刚坐下,就看到那个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的男孩用右手抓了抓头发,抬起头睁开眼,看向了他。   “……”   “……”   “你是谁?”顾方圆率先打破了沉默。   “问别人名字前,应该先说出自己的名字。”男孩很白净,或者说,不止是白净,他长得很俊俏,应该是这个班级、这个年级、甚至这个学校里最俊俏的小孩,就是臭着脸,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   “我叫顾方圆,方形圆形的那个方圆,内个,你坐的位置是我之前一直坐的,是咱们班级开始轮换座位了么?”   男孩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他说:“不是哦,我刚转学过来,他们说没有多余的桌椅了,这个位置上的人大概率不会再来了,于是让我坐在这里。”   顾方圆听了这话很难受,但他强忍着没有哭,说:“我妈妈和老师打过电话的,老师知道我休完假,就会来上学的。”   “但就是老师让我坐在这里的,”男孩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他要么忘了答应你妈妈的事,要么也觉得你不会过来了吧,顾方圆,你今天上学,昨天家里人没联系老师么?”   顾方圆摇了摇头,有些茫然,他说:“我家里……没人了,我也不知道老师的电话。”   “没人了?”   “嗯,他们……走了。”   “是都出差了么?”男孩蹙起了眉,看顾方圆像是在看一个大麻烦似的,“班级里没空座了,干脆我坐你旁边的位置,你坐回原来的位置吧。”   “但是,你旁边是田小亮的位置,你抢了他的位置,他会伤心的。”   “如果我不抢他的位置,怎么把位置还给你呢?你难道要站着么?”   顾方圆有些委屈,他低下头,说:“过一会儿等老师……”   “班主任今天上午没课,下午才会来,几个学校上上个月合并,转校生很多,桌椅都不够用,万一其他老师不管,你难道要等一上午么?”   “不会的……”   “我抢了田小亮的位置,田小亮的爸爸也是学校的老师,他一闹,很快解决问题的。”   “不应该这么做。”   “那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做?难道要打电话告诉你出差的家长,再让他们联系老师处理么?”男孩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笑容,顾方圆应该很讨厌他的,但一看他那张脸,又讨厌不起来。   “……我认识家政公司的人,可以打电话给他们,我出钱,让他们再送一套桌椅过来。”   顾方圆也是刚刚想到这个主意的,他妈妈离开前,曾经告诉他,如果有生活上的麻烦,就去联系家政公司的人,如果有感觉自己被欺负了,就去联系律所的人,只要他付出金钱,就很难有无法解决的难题,但不要相信任何想要照顾他的亲戚以及父母生前的朋友。   “他们都是想骗走你的钱,然后把你丢在原地哦。”   “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男孩看了他一眼,像是对他失去了兴趣似的,重新趴回到了课桌上,“那你自己解决问题吧,我要睡觉了。”   “喂——”顾方圆伸出手,拉了拉男孩身上的校服,“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却不说话了。   顾方圆收回了手,他有点委屈,撇撇嘴,还是去给家政公司打电话了。   家政公司效率很高,很快就送了一套课桌课椅过来,工作人员还有事,放下课桌就走了。   但问题又来了,这套桌椅要放在哪里。   整个教室本就超员,堆满了桌椅,连过道都十分狭窄,但如果把桌椅放在第一排的前面,那就离讲台太近了,又是一个课桌单独占了一排,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同意。   小小的顾方圆苦恼极了,甚至有些唉声叹气。   男孩像是终于受不了了,再次从课桌上抬起了头,说:“手机给我。”   “啊?”   “给我。”   “哦哦。”   男孩接过了电话,没有迟疑输入了一串号码,开口时却变成了很开朗有活力的声音:“胡老师,顾方圆同学回来了,他家人知道班级课桌少,还送来了一套课桌,您看现在他坐哪儿合适?要不就我们再挤一挤,挪一挪椅子,把他的课桌塞进来?”   对面的老师似乎说了什么,顾方圆也满眼期待地看着男孩。   过了一会儿,男孩说:“您看这样行不行,桌子就不要了,椅子拿过来,我们挤一挤,三个人用两个课桌,肯定不会耽误班容班貌评比的。”   顾方圆有些紧张,他想起来了班容班貌评比是怎么回事了,每年上头都要搞一次评比,有一个重要的项目就是桌椅摆放是否整齐,这个评比很重要,关系到班主任的绩效打分,绩效原本顾方圆不太懂,还是他爸爸告诉他,那意味着好多钱。   当老师本来的工资就不多,如果没了绩效,那日子会过得很艰难的。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这几天不动桌椅,但没有桌椅,顾方圆该怎么上课呢?难道让他回去再待两天?   顾方圆终于想明白了,男孩正在帮他争取一个“挤一挤”读书的权利。   他拉了拉男孩的衣袖,想悄悄地告诉他“我回去待两天再上学也可以的”。   但在他思考的这几十秒钟,男孩竟然和老师商量明白了,他“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把椅子搬过来,你坐我旁边,桌子咱们先搬到隔壁的空教室里,等这两天检查结束了,再大范围调下桌椅,你就有自己的位置了。”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顾方圆又有点想哭了,但他又一次忍住了。   十分钟后,顾方圆坐在了男孩的右手边,他闻到了很好闻的味道,就笑了笑,说:“你好香啊。”   “是洗衣粉的味道,”男孩斜睨了他一眼,“你家不用洗衣粉么?”   “不用啊。”   “那你衣服怎么洗?”   “家政阿姨会拿走,然后再送回来。”   “……”   “你怎么不说话了。”   男孩无声地说了句话,像是再骂人。 第10章   怎么又想起谭申了?   顾方圆摇了摇头,强行将他驱逐出脑海,他原本不想拎包出门的,但又想了想周太太每次见他空手赴约时夸张的表情,还是在临出门前去了一趟衣帽间,拉开了一道暗门。   感应灯自动亮起,偌大的展示柜里塞满了各大品牌的中性或男士包包,顾方圆随意扫了一眼,挑了个离自己直线距离比较急、款式也不那么花哨的男包,又关上了门。   拿了包,又顺手挑了一块表,衣物依旧是惯常穿的平价牌子,举起香水纠结了几秒钟,还是不忍心喷在自己的身上。   他把纸、笔和一些常用的小东西塞到了包里,发觉包还是扁扁的,又顺手拿了瓶水,塞到了包里。   顾方圆拎包到了一楼的时候,早有工作人员递上了一个漂亮的礼袋。   “是什么?”顾方圆随意问。   “周太太喜欢的丝巾。”   “多谢。”   “您客气。”   太太间聚会的时候,一般都会准备一些小礼物。   顾方圆不太擅长挑这些,任闻正就安排了专人负责帮他挑选,当然,礼物也走任闻正的账单。   依照任家惯例,顾方圆每个月能收到任家给当家主母的零花钱两百万,除此之外,只要理由正当,顾方圆每月能申请额外的千万元以内的支出——审批流程也非常简单:顾方圆填写申请,顾方圆点击同意,然后钱款就会顺利支出去。   结婚前,任闻正想要给顾方圆转三套豪宅的产权、购置三辆豪车再赠送三亿的礼金,但顾方圆都拒绝了。   不止拒绝了馈赠,顾方圆还把自己在申城的一套房产上加上任闻正的名字——之所以没把所有房产都加上名字,是因为任闻正的资产团队及时发现了他的资产发生了变化,立刻联合安保部门锁定了任闻正的证件,而顾方圆差点因为“盗用证件罪”而被抓起来。   任闻正得知此事后,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他说:“顾方圆,你应该知道,我并不缺钱。”   “我也不缺你的钱,但我想,你愿意和我结婚,我不爱你已经很委屈你了,总要给你一些弥补。我爸爸娶我妈妈的时候,我妈妈也比他有钱多了,但他还是坚持要把自己婚前买的小房子加上妈妈的名字,这是我们家的传统。”   “好吧,看起来,我只能说一声谢谢了。”   “不客气,老公,我还想给你份聘礼,按照申城的习俗,家庭一般是给38.88万,富裕人家是88.88万,我给你188.88万行么?”   “不太行,”任闻正抬起手,捏了捏顾方圆的脸颊,“虽然我个人对嫁娶不甚在意,但恐怕要委屈你嫁给我了。”   “我嫁就我嫁,”顾方圆从善如流,“那我应该再出一份嫁妆……”   “不必了。”任闻正叹了口气,“既然不接收我的聘礼,那就不要再搭嫁妆了。”   “好吧。”顾方圆倒也没怎么失落,这是他很满意的结果,他真的不想收太多的聘礼,那样会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为了钱而结婚的。   虽然他和任闻正结婚并不是因为爱,但也是抱着好好经营婚姻的想法。   他从来都没体会过缺钱的感觉,对金钱也并没有太多的渴望。   然而顾方圆没想到,任闻正虽然没有给他什么聘礼,但他给了他一个比聘礼要珍贵得多的保障——任闻正没有和顾方圆签署婚前协议。   顾方圆一开始以为是对方忘记了,但直到他们坐上去民政局的车辆,任闻正的手边依旧没有任何纸质材料。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我们的婚前协议呢?”   “我认为,我们不必签署这个东西。”   “……但你肯定赚得比我多。”   “我们是一家人,结婚后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分给你一半。”   顾方圆依旧推拒,但任闻正的口才极好,三两句就将他说服了。   结婚之后,任闻正也没有像某个知名抠门商人似的,每年只让集团给自己发十元钱的年薪。   任闻正每年的薪资和分红是一笔天文数字,但都比不上他婚后各类投资获利以及资产的疯狂扩张。   顾方圆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少钱,每次资产管理师来为他讲解,他都会看着厚厚的一沓文件发呆。   但即使这样,任闻正依旧不愿意让他亲手花哪怕一分钱。   顾方圆日常用的是任闻正的副卡,V信和Z宝都绑定的任闻正的亲情账户,连混迹二次元的各类小众平台的账号,任闻正也会不厌其烦地在每个账户里冲入一笔足够花的钱。   顾方圆其实一年自己也会赚些钱,申城的房子除了他从小住到大的别墅以外,其他都出租出去了,总收入每月五万,一年下来就是六十万,画画、写文、做视频、玩自媒体,零零碎碎加一起每年有二十万,接一些来自Steven的委托,每年差不多也有二十万,税前收入百万,扣掉各类保险和税,税后收入能到六十万。   然而这六十万只有在给任闻正和任玄顾买礼物的时候才能花出去——还不能买太贵的,一旦买太贵的,这父子俩就会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委屈的眼神看着他,问他是不是委托给了工作人员帮忙挑选。   顾方圆恨不得当场唱一首“窦娥冤”以证清白。   所以结婚十年下来,顾闻新的“小金库”里已经存了四百万。   顾方圆准备再存一点,给任玄顾买一套房子。   作为任家的继承人,任玄顾是绝不会缺房子的。   但他思想比较传统,总觉得作为爸爸,要给孩子留下些什么。   当然,他在申城的几套房子也是要留给任玄顾的,但旧房总不如新房,反正钱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给他的孩子送一份稍微好一点的礼物。   --   顾方圆忖度着枫市的房价,以及一千万可以在枫市哪个小区买套房子,不知不觉间,车辆就停了。   司机在前面喊了一声“顾先生”,顾方圆这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车外,问了句。   “到了?”   “到了。”   坐在副驾上的工作人员下了车,打开了后车的车门,顾方圆拎着包下了车。   他刚走了不到两步,就有一位气质很好的女士走过来,温声询问:“顾先生?”   “是我。”   “请随我来,周太太已经到了,叫我引领您过去。”   “好。”   顾方圆在那位女士的引领下走进一处暗门,登上了VIP电梯,电梯直达艺术馆的顶层天台。   顾方圆迈出了电梯,又有一位男士为他引领,走了百十来步,就看见了在宽敞的帐篷下饮酒的周太太。   “好久不见。”顾方圆喊了一句,顺便将手中的礼袋交给了周太太身侧的女人。   “的确是好久不见,”周太太也将礼物递给了跟随着顾方圆一起上来的工作人员,“坐,知道你不能喝酒,帮你点了果汁。”   顾方圆也不客气,坐下喝了口果汁,才说:“蛮好喝的。”   “气色怎么这么差?早叫你和我一起去做美容,现在后悔了吧?”   “是最近睡得不好,”顾方圆用勺子舀了舀杯子里的果汁,在里面没有发现丁点水果的残渣,“我总觉得,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起做美容,是有些暧昧的。”   “我喜欢男的,你也喜欢男的,我们勉强算是姐妹儿,有什么暧昧的?”周太太笑吟吟地说话,她托着下巴很专注地看着顾方圆,“为什么睡不好,你家老任夜不归宿,你夙夜难寐啦?”   “他每晚都回来,我们感情也很好,”顾方圆又吸了吸果汁,仿佛积攒勇气似的,“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梦到我从前的男性朋友。”   “那个骗了你的人渣?”   “也不算骗了我吧,也没那么人渣,”顾方圆叹了口气,“只是十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忘记他了,但偏偏又会想起他。”   “那你想再见他么?”周太太问了个核心的问题。   “不想,”顾方圆没有丁点犹豫地回答,“我当初很怕我会心软,会舍不得离开,所以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然后十年过去了,你怕你再见到他,还是会心软,还是会舍不得?”周太太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微微蹙起了眉头,“你该不会旧情难忘吧?”   “不会旧情难忘的,都多少年过去了,我现在有老公又有孩子,跟他是没可能的,”顾方圆摇了摇头,“但我真的怕他一求情,我又没办法摆脱他,以前我是看不得他落魄,也看不得他过得不好的。”   “但他不是对你很不好么?”   “他有段时间的确对我很不好,”顾方圆双手捧着果汁,低头吸了又吸,直到吸到了底,“我以为他快恨死我了,但他还是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可能我想要的他给不了,也可能我想要的实在让他恶心吧。”   “……那你是怎么和任闻正在一起的?他是做了什么,把你从漩涡里揪出来的?”   “那就是秘密了,”顾方圆举起了空杯子,“姐,再来一杯吧?”   “再来一杯,你会告诉我你的小秘密么?”   “不会。”   “罢了,再给你来一杯吧。”   周太太亲自拿了果汁瓶给顾方圆倒果汁,却听见对方冷不防地问:“我儿子在学校里到底闯什么祸了?” 第11章   “你这真是……”周太太稳稳地倒好了一杯果汁,又将果汁递给了顾方圆,“我被吓到怎么办?你的果汁还喝不喝了?”   顾方圆双手接过了果汁,很镇定地回答:“你没有被吓到,看来我儿子没闯什么大祸。”   “这么不信任我?我像是会瞒着你要紧事?”   “如果不是你口误了,恐怕还会一直瞒下去的。”   “嘛,小孩子的事,就让小孩子们自己处理好了。”   “但作为父亲,我总要知道孩子遇到了什么困难,他是用什么方式解决的,我要和他沟通、尽量教会他做人的。”   顾方圆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若有若无的稚嫩气息褪得一干二净,倒像是个极为靠谱负责的男人了。   周太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你儿子一连逼走了五位同学,而这五位同学,都是校园暴力的加害者。”   “那他是做了好事啊,”顾方圆下意识地回答,“他这不是惩恶扬善吗?大家应该夸他啊,为什么还有人暗示我要管管他。”   “他用的手段比较极端。”   “怎么极端了?”   “据说那些被迫转校的学生都是痛哭流涕走的,身心健康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有的人甚至还需要去见心理医生。有部分学生的家长试图去找学校要个说法,但最反对家长这么做的,竟然是学生本人。”   “……怎么,加害别人的时候不去考虑别人的心理状态,轮到自己成为受害者的时候,就开始鬼哭狼嚎了?”顾方圆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那么,在你的心中,你儿子并没有做错,已经成了你心目中的英雄了。”周太太简单做了个总结,已经开始准备聊新的话题了。   “他还是有错的,遇到这种难题,他应该向我和他父亲求助,而不是自己去当这个英雄,除此之外,他的手段如果过激,有可能触犯了法律,虽然年纪很小可以免于惩罚,但如果养成这种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习惯,等长大之后,说不定真的会栽进去。”   顾方圆说完了这番话,他发觉周太太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怎么说呢,有点像看到很珍贵的限量版的包包和艺术品似的。   “……怎么了?”   “顾方圆,我头一回知道你竟然会这么护短的。”周太太忍不住感叹。   “我一直是这样的啊,如果连自己亲近的人都不优先保护的话,那不就是一个很冷漠很不近人情的人了?”   “我以为,你多多少少,会排斥这种以暴制暴、以恶止恶的行为。”   顾方圆听了这话摇了摇头,说:“我不排斥啊。”   “为什么?”   “因为有人曾经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过我。”顾方圆坦然回答。   “是任先生么?”   “不是,是一个曾经的朋友。”   顾方圆还记得读高中时,有一天他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发觉里面贴着一张写满了污言秽语的纸条。   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但站在他旁边的谭申却伸出手,说:“把纸条交给我。”   “啊?”   “把纸条交给我。”   顾方圆不明所以,但还是把纸条交给了谭申。   他在快放学的时候,收到了谭申的短信——“今晚有事,你自己回家”。   “好。”   顾方圆并没有乖乖听话,出于不知道从哪里涌现的直觉,他选择留了下来。   他从值日的同学手里借到了钥匙,将谭申的书包和自己的书包放在了一起,一开始他在教室里做作业,等做完了作业,就开始关了灯、躺在书桌上小憩。   但他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时不时地隔着窗户向外看。   教室的门已经反锁了,教室的灯也已经关了——他怕保安发现他。   手机没多少电量了,顾方圆只是偶尔低头看一眼时间,时钟从七滑到八,从八滑到九,终于在滑过十后没多久,从走廊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顾方圆屏住呼吸,悄悄地挪到了教室的前门,他听到了脚步停下的声音,也听到了钥匙碰撞的声响。   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又重重地敲了两下门。   门外传来了谭申的声音:“顾方圆?你在里面。”   “嗯嗯。”顾方圆悄悄地开了门,一把把谭申拉了进来,又撞上门,反锁好。   “怕什么?”黑暗中的,人仿佛更容易捕捉细微的声响,谭申是笑着问这句话的。   “保安发现我们怎么办?”   “今天的保安不在学校。”   “啊?”   “开灯吧。”   “哦。”   顾方圆没有丝毫怀疑,谭申说保安不在,他就相信保安真的不在了。   他打开了灯,然后反射性地向前冲了一步。   原因无他,谭申穿了一件沾染着多处新鲜血迹的运动服。   “谭申,你哪里受伤了,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顾方圆手忙脚乱地检查着谭申的全身,试图找到那个被隐藏的伤口。   谭申叹了口气,说:“别担心,我身上的血都不是我的。”   顾方圆仿佛一下子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机器人似的,过了几秒钟,他才说:“你把其他人打伤了?”   “嗯,不过你放心,他们不敢报警的。”   “他们”   “有几个人,差点翻车了,不过还好,我比较疯,而他们比较怕死。”   顾方圆的心中翻滚着各种情绪,最后化成了一句话:“你不该打架。”   “不得不打,放心,没闹出人命,没闹出轻伤,算小打小闹。”   “……为什么要打?”   “看他们不爽。”   “就这?”   “就这。”   顾方圆有点生气,他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了毛巾,扔给了谭申,说:“你自己擦擦吧。”   谭申很精准地伸手接过了毛巾,问:“不是让你先回去么?”   “我担心你,怕你出事。”   “我可什么都没说。”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慌得厉害,大概是心灵感应吧。”   “不用担心,我很能打的。”   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他站直了身体,看着谭申一字一句说:“以后不准再打架了。”   “你是要管我么?”谭申凑过来了一点,像是要看清顾方圆这个人似的。   “对,我要管你,”顾方圆鼓足了勇气,大声地说,“谭申,你不准在打架了。”   谭申笑了笑,他说“好”。   他的态度看起来如此认真,以至于顾方圆竟然相信了他。   但这之后,谭申又打了好几次架,最严重的一次,谭申的胳膊被刀划了一道,吓得顾方圆差点去报警,但又被顾方圆的一句话拦住了。   他说:“顾方圆,你想让我也进警局、留下案底么?”   顾方圆放下了手机,然后蹲在原地,嚎啕大哭,他说:“谭申,你如果哪天因为打架受伤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谭申胡乱地用完好的那只手擦了擦顾方圆的眼泪,他说:“放心,我不会死的。”   自那以后,谭申不再打架了,亦或者,谭申打架再没让顾方圆发现过。   顾方圆以为谭申是“改邪归正”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从他人口中,得知谭申打过的每一场架,都是因为他。   那张涂满污言秽语的纸条是被选中霸凌的标志。   那些校内的混混连同校外的混混一起,专门挑学校里的有钱“软柿子”下手,而顾方圆就是他们精心挑选的对象。   但他们没想到,顾方圆的身边有一个谭申,而谭申竟然那么能打。   他们只是图财,并不是想要送命,欺负顾方圆的代价太高,高到他们反复斟酌后,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顾方圆在得知真相后,曾经问谭申:“为什么不告诉我?”   谭申随意地看了一眼:“告诉你做什么,让你天天担惊受怕么?”   “我可以想想办法,比如雇人来保护我……”   “顾方圆,我知道你或许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我想试试,试试看我能不能保护好你。”   顾方圆无法和谭申的视线相对,他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开玩笑似的说:“谭申,你对我这么好,以后我怎么找对象啊,我怕是会一直拿他和你对比,然后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够好。”   “你自己还是个小孩,还是别祸害人家女孩子了,”谭申揉了揉顾方圆的头发,“就这样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顾方圆低下头吸了几口果汁,直到露出杯底,他放下了空水杯,对周太太说:“谢谢你的招待,我该回去了。”   “这么早?”周太太挑眉问,“你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好。”   “我去接儿子放学,顺便和他好好聊聊。”   “好吧,不耽误你的亲子时光了。”   --   顾方圆乘车去了金秀私立小学,他到得刚刚好,没过几分钟,放学铃声就响起了。   顾方圆隔着窗户,看着任玄顾在同学们的簇拥下走向了停车场,然后他按下了车窗,远远地冲着任玄顾招了招手。   任玄顾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几乎是立刻就亮了,他双手紧了紧书包,甚至顾不得和同伴道别,直接小跑着向他的方向奔来。 第12章   顾方圆没有下车接人。   他看着任玄顾向他的方向奔跑了过来,恍惚间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抱着小小的任玄顾哼唱着摇篮曲,任闻正问他:“有没有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没想好,我不太擅长起名字,”顾方圆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任玄顾,实话实说,“你来起吧,不过你别提什么‘姓’顾的事,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他出生就是任,那就姓任。”   “就叫他任玄顾吧。”任闻正没什么犹豫,直接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再多想想,这么随意?他这一代是玄字辈么,顾是我名字里的顾?”   “是你名字里的顾。”任闻正只回答了这一句。   过了很久以后,顾方圆才知晓,任家的这一辈并不是“玄”字辈。   这个“玄”字,是“喜欢”的快读。   任玄顾的名字是“任闻正喜欢顾方圆”的意思,而任玄顾,也当之无愧是任闻正与顾方圆爱的结晶。   顾方圆开了车门,让任玄顾坐了进来,车门重新关合、车辆缓慢启动。   任玄顾的脸上因为刚刚的跑步而渗出了细汗,顾方圆熟稔地打开了扶手的盖子,从里面取出了湿巾,帮自个儿子擦了擦汗,才说:“不要急,你已经看到我了,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区别。”   “我想早一点到爸爸身边,”任玄顾很认真地回答,“哪怕是早一秒钟。”   “你都十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这么粘人。”顾方圆忍不住感叹。   “在爸爸的身边会很幸福,也会很安心,”任玄顾年纪虽然小,但思维逻辑非常流畅,“不要说我才十岁,即使我二十岁、三十岁,甚至更老一些,我也会很喜欢和爸爸在一起的。”   “等你长大了,就该嫌弃我又老又唠叨了,”顾方圆说了句玩笑话,话锋一转,又说,“我刚刚和周太太喝完了下午茶。”   “那您下午开心么?”任玄顾的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孩子气的笑容,轻轻地问。   “不算开心,我们聊到了你,”顾方圆试图斟酌语言,但当他看着任玄顾的时候,又意识到这是他最亲近的亲人,如果亲人间都不能有话直说,那未免太过可悲了,“儿子,你最近,是不是赶走了几名不太好的同学?”   任玄顾收敛了笑容,他不笑的时候,莫名和任闻正很像——或许是因为他们的身上都流淌着任家人的血,也或许是因为任闻正这些年来的言传身教。   他没什么犹豫地回答:“是,抱歉,我隐瞒了这件事。”   “你没有受到伤害吧?”顾方圆下意识地问。   “没有。”任玄顾摇了摇头。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顾方圆其实在来时的路上给这场对话打了很多次草稿,但真的和任玄顾排排坐,看着任玄顾小小一个人,就忍不住心软,忍不住担忧,忍不住去给他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任玄顾也像是被这个问题问愣住了,过了几秒钟,他才低下头问:“爸爸,你要做我的同谋么?”   “我也不想的,”顾方圆用很小的声音说,“但你是我的儿子,我忍不住站在你一边。”   “……你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还要和我站在一边,”任玄顾抬起头,嘴角却是在笑,“爸爸,任先生说你有时候会犯傻,我总是不信,今天才意识到,你原来真的会犯傻。”   “那是你父亲,”顾方圆先再次强调了一次,才继续说,“也不是犯傻,我只是很相信你,你想要惩罚的人,一定是他们犯了错。”   “如果我真的做了错事呢?”   “如果你成年了,我会选择把你送上法庭,然后替你找律师。”   “但我现在还没有成年。”   “我会惩罚你的,”顾方圆很严肃地回答,“我会让你得到足够的教训,我不想你借由自己未成年,而逃避罪责。”   “爸爸,我没有做错,”任玄顾回答得很坦荡,“对付那些畜生一样的人,我甚至认为我的手段称得上温和。” 第13章   顾方圆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意识到,他刚刚其实也不是全然信任他儿子,而是提着一口气的。   谢天谢地,任玄顾没有做错让他失望的事。   顾方圆拉住了任玄顾的手,小孩子的手热乎乎的,也把他心头残存的些许不安驱散了。   他说:“惩恶扬善有时候也要讲究方法的。”   “爸爸,我想过了,我所用的方法,是最便捷、最安全也是对受害人最好的。”任玄顾的逻辑非常清晰,清晰到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甚至还有点可怕。   “但会有一些不太好的流言。”   “您介意么?”   “我不介意,我只是怕你受到伤害。”   “只要爸爸站在我这边,爸爸认为我做得对,那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任玄顾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握了握顾方圆的手,“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唯一担心的就是爸爸知道了会失望或者生气。”   “所以你就瞒着我?”   “我怕告诉你,你会伤心。”   “你没想过向我求助么?即使我做不到,你也可以向你父亲求助。”顾方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介意。   “没想过,”任玄顾回答得很流畅,“十岁已经不是一个很小的年纪了,父亲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参与处理家族事物,我遇到一点小事,再回家求助家长,那会是一件很无能也很丢人的事。”   顾方圆深吸了几口气,有种想回家和任闻正吵架的冲动,他说:“在我眼里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就要乖乖向大人求助,不然的话,要大人做什么?”   任玄顾鼓了鼓脸,有些乖巧地点了点头,他说:“我听爸爸的。”   “……等干完相干的事了,然后再听我的,是吧?”顾方圆并没有被任玄顾这幅模样忽悠过去。   “如果爸爸反对的话,即使我很想做的事,也可以不做的。”任玄顾很认真地说。   顾方圆叹了口气,说:“是我太天真了。”   “爸爸并不是天真,而是父亲不愿意让您接触太多社会的阴暗面,”任玄顾说着与他的年龄和外表并不匹配的话语,“他想要保护你,我也一样。”   “但这样的话,我会变得很差劲的。”顾方圆像是开玩笑似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爸爸已经很厉害了,”任玄顾温声安慰,“父亲的那种养人的方法,有99%的概率会养成一个骄纵只会花钱索求的花瓶,而爸爸不仅发展了很多爱好,有了一些新的朋友,甚至还能靠自己的双手和大脑赚到一些钱。”   “你父亲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顾方圆并没有生气,但他下意识地反驳了任玄顾的话,“我们之间相处的方式,是我们磨合后最舒服的方式。”   “那您为什么不去工作呢明明是那么好的大学,那么容易就业的专业,却被父亲禁锢在了家里。”   “……停,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顾方圆不想笑的,但任玄顾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实在太好笑了,他笑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捏了捏任玄顾脸颊上的软肉,“谁说我没上过班?也是上过的,每个月赚不到多少钱,领导也实在不好相处,。你父亲有让我去他名下的公司上班,日常的工作内容或许就是喝喝茶水,但我不太愿意,总感觉太丢人了。后来一想,我在家里也可以收租生活,索性就不上了。再后来,待得烦了,就开始培养各种爱好,尝试各种事物,做着做着就赚钱了,再之后,就再也没有上班的念头了。”   “您是想说,您不上班,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并不是因为父亲?”   “不,你父亲也要占点原因的,”顾方圆实话实说,“你父亲太有钱了,每个月又塞给我那么多零花钱,我实在感受不到任何生活的压力,自然也就没有上班奋斗的动力。”   任玄顾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思考顾方圆的话。   顾方圆耐心等了一会儿,最后听到任玄顾问他。   “爸,你现在过得快乐么?”   “有你,有你父亲,当然过得很快乐啊。”   “你有没有想过……”   “没有,”顾方圆大概能猜到任玄顾想问什么,“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我也不愿意去想任何其他的可能。”   任玄顾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   顾方圆戳了戳他的脸颊,说:“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也不要总以为我是个受害者,我是平等自愿快乐地和你父亲结婚的,而且都结婚十年了,我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父亲。”   任玄顾眨了眨眼,他没说话,但顾方圆莫名在他的脸上看出了“真的吗,我不信”这六个字加一个逗号。   顾方圆叹了口气,说:“总之,你放心,我们的感情很好,也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最好这样,”任玄顾终于开了口,“爸爸,任先生疯得很,你不会想体验你试图离开他的后果的。”   “他没那么可怕,”顾方圆说完了这句话,又看向了前方的司机,“我和少爷说的话,不准转告任先生。”   “是,夫人。”司机沉声答应了,“要顺便删除车内的自动录音么?”   “不用删了,任闻正也没空听,你删了,他反而会起疑。”   “……这车里有自动录音?”任玄顾的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但声音却满含不可置信。   “有啊,为了防止我遇害,我坐的每一辆车上都会有自动录音。”   “您不觉得哪里不对?”   “我又不打算出轨,也不会去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有人录音或者没人录音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任玄顾小小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大大的震惊。   他说:“他在监控掌握你的生活。”   “我知道,也习惯了,你就当做,这是我们夫妻间的小爱好吧。”   “但这并不正常……”   “嘘——”顾方圆伸出手,抵在了任玄顾的嘴唇上,“我的好儿子,你也不想让我和你爸爸吵架吧?”   任玄顾的眼神里满是震惊,看着有点可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等顾方圆收回了手,他才有些委屈似的说:“爸爸,你太偏爱父亲了。”   “我的确偏爱他,”顾方圆甚至点了点头,“他把我从上一段情感漩涡里救了出来,把我心头的伤痕一点点抹平,给了我一段幸福的婚姻,带来了让我牵挂的你,我怎么可能不偏爱他。”   任玄顾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们会幸福的。”   “我们当然会幸福,准确来说,是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幸福的。”   “爸爸,我很爱你。”   “我也爱你呀,你父亲也同样爱你。”   “我知道,我真的很幸福。”   --   一家三口用过了晚饭,顾方圆端着柠檬水去找任闻正,他推开门的时候,刚好撞见任闻正在和任玄顾交谈。   父子俩都是坐着的,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默契结束了对话,齐刷刷地看向了顾方圆。   顾方圆先是看了看大任,又去看了看小任,然后明知故问:“我是不是来得不太巧,正好撞见了你们在密谋怎么糊弄我?” 第14章   “你在这个家里的优先级是最高,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也没有你来得不巧的时候。”   任闻正先是说了这句话,然后才说:“没商量怎么糊弄你,是咱们家这小子,终于意识到他隐瞒的那点事从一开始就不是秘密,于是过来坦白从宽、自我反省了。”   “你别教训孩子,”顾方圆下意识地说了这句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是在做好事,可能方法有些偏激,但不应该被训斥。”   任闻正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任玄顾,才开口说:“我教训他做什么,马上就到六一儿童节了,我欺负他狠了,他再向你告状,我连房门都进不去。”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进房门了。”顾方圆说这句话之前,还特地回顾了一下他和任闻正十年的婚姻生活,实在没有找到类似的经历。   “前年任玄顾期末考试,因为轻视马虎,有一门考了第二,我和他谈了谈,谈的时候这小子倒是积极认错,结果谈完之后他立刻找你哭鼻子,他哭你也跟着哭,我想进门和你解释,你就哭着对我说你暂时不想见到我,愣是让我独自睡了半个月。”任闻正边说边摇头,看起来无奈极了。   顾方圆听任闻正说完了,这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帮任玄顾解释了两句。   “儿子当年没跟我告状,是我看他闷闷不乐,问他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跟你生气,就是那时候觉得小孩子嘛,还是快乐成长比较好。不过后来我也明白了,像任家这样的家庭,有时候平庸就意味着战败,不得不卷,也不能不卷。我当时哭也不是和你闹脾气,就是有点难过,可能,他不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或许会更好一些。”   “绝不会有那种可能,”任玄顾重重地摇了摇头,“我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爸爸,我当时哭也不是委屈,而是感觉自己太弱了,这么弱小的话,以后该怎么守护爸爸呢?”   “你们父子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任闻正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譬如一个费力不讨好、兢兢业业赚钱,还得不到丈夫关爱、儿子感动的中年男人。”   顾方圆有些哭笑不得,他完整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并没有关上门。   先是走到了任玄顾的身边,把柠檬水放在了桌面上,揉了揉他的头发,充作是安抚,然后很自然地说:“回去做作业吧,我和你父亲聊一会儿天。”   “我不能听么?”任玄顾鼓了鼓脸,用很可爱的声线问。   “不能哦,”顾方圆同样夹着嗓子,声音甚至要比任玄顾更可爱一点,“我要和我老公说一会儿悄悄话,即使你是我们爱的结晶,也不能旁听。”   任玄顾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低声说:“……有时候家长太过恩爱,当小孩也挺无助的。”   “好啦,无助的小孩,你该去好好学习了,”顾方圆干脆把任玄顾从椅子上抱了起来,他甚至还颠了颠,“重了些,再过两年,就真的抱不住了。”   任玄顾搂着顾方圆的脖子,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爸爸抱我出门吧。”   “让我来吧。”   任闻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走了过来,他身上的衬衫向下滑落,露出了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顾方圆只看了看肌肉线条,就很自然地把任玄顾送到了任闻正的怀里,然后向外长舒了一口气:“你抱他出去吧,我最近运动可能太少了,真的有些有心无力。”   任闻正扣住任玄顾的后脑,不让他再看顾方圆,像是一种保护,也像是一种约束。   他沉声说:“交给我就好。”   --   没过多久,任闻正就重新回到了书房,这次他扣上了房门。   这仿佛是某种信号似的,顾方圆吸了一口柠檬水,说:“乱搞之前,先把刚刚的事说清楚。”   任闻正叹了口气,先是走到书桌边,又把自己的座椅从桌子后面拉到了顾方圆的身边,说:“孩子下手没轻重,我说了他两句罢了。”   “为什么要背着我?”顾方圆这话问得有些委屈。   “要是拉你一起开家庭会议,我说他一句,你能给他找补十句。”任闻新的回答得倒也坦诚。   “……我也没那么惯孩子。”顾方圆的头慢慢地低了下来,他多少有些心虚。   “你对他的偏爱,有时候也会让我生出不该有的嫉妒心。”任闻正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但顾方圆很清楚,他几乎从不开玩笑——他大概率是真的有点嫉妒任玄顾,嫉妒这个和他流淌着相近的血液的儿子。   顾方圆思索片刻,决定“魔法对轰”,他说:“咱们儿子和你一样,也对我说过,我好像很偏心你,他有点嫉妒,你猜我怎么回他的?”   “怎么回他的?”任闻正看起来饶有兴致。   “我说对,我就是偏爱你,你那么好,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偏爱你。”   顾方圆说完了这句话,又看任闻正的表情——虽然任闻正的表情管理能力非常强,但作为枕边人,他多少也能观察到对方真实的情绪。   ——嗯,不错,任闻正应该是被他哄好了。   顾方圆在心底给自己悄悄比了个V,然后他突兀地听到任闻正对他说:“有时候,我不想要你的偏爱,想要你全部的爱。”   “……”   看起来又犯病了。   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太偏执的爱不会长久的,”顾方圆近乎熟练地回答,“以前我也觉得我可以只爱一个人,爱到天荒地老、失去自我,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的。我宁愿我们的日子过得平静一点,彼此之间的感情也正常一点,或许只有那样,我们才不至于伤害到彼此,才能一直安稳地过日子、直到白头偕老的那一天。”   任闻正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了一个不在顾方圆意料之内的问题。   “你最近又想起他了么?”   顾方圆想回答“没有”,这是一个安全的、可以将一切都糊弄过去的答案。   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实话实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想起他来了,可能太多年过去了,也没有那么憎恨了。” 第15章   “那不是你的问题,”任闻正给出了顾方圆没有设想过的答案,“是我最近忙于工作,有些忽略你,让你感到寂寞了,不过好在紧急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好好陪着你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儿需要你总是陪着,”顾方圆尽管这么说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老公,你总是这样,从来都不指责我,而是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你心思单纯、天真烂漫,自然不会有错,”任闻正抬起手,很克制地轻轻地拍了拍顾方圆的头发,用很低沉温柔的声线说,“可不可以看看我,我一直在你身边,能不能多想想我?”   ——破案了,任玄顾的那股子粘人劲儿,原来是随了任闻正先生。   顾方圆短暂地走了个神,却很自然地将视线落在了任闻正的脸上,熟稔地和他四目相对。   “当然可以,就是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有时候刚想到你,你就出现在我身边了。”   任闻正像是被哄住了,他笑了笑,说:“我在办公室里隔开了一处空间,按照你在家里的习惯,设置了书房和休息室。”   “是么?那我这几天就过去看看,这样我就能多陪陪你了。”   顾方圆从善如流地回答,表现得也十分喜欢——内心深处也并不排斥这样的安排,他是很喜欢和任闻正相处的,任闻正待他并不强势,反倒是温柔体贴,也不会因为自己年纪大一点而充满爹味,反倒是像个包容的兄长,能容忍他所有的小任性和小撒娇,轻而易举地解决他在二次元和三次元里遇到的所有难题。   他记得,几年前,他和一位陌生博主在网络上吵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寻常的争吵,也认为对方会和他一样遵循互联网吵架的原则——“二次元事二次元毕,不牵扯对方的三次元生活。”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勾结了臭名昭著的“开盒”团队,直接将他“开盒”了。   所谓开盒,就是查出对方的三次元信息,包括但不限于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真实照片等等内容。   虽然只爆出了一张身份证的照片,但足以让顾方圆吓出一身冷汗。   他是在晚上睡前刷到这条信息的,躺在他身边假寐的任闻正几乎立刻睁开了双眼,看向了顾方圆,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么?”   顾方圆六神无主,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任闻正,说:“……有人在查我。”   任闻正接过了手机,大致看了看内容,然后直接将手机倒扣在他那边的床头柜上,伸手按住了顾方圆的肩膀,将他压在了床上。   “别担心,我会处理。”   顾方圆眨了眨眼睛,勉强恢复了一些心神,他说:“你不太清楚前因后果和具体情况,要不还是我去和他们沟通……”   “我相信你有解决好这件事的能力,”任闻正的手掌覆盖在了顾方圆的眼皮上,遮住了对方的视线,“但我正在生气,因为他们打扰了你的睡眠、让你焦急难过、窥伺你的隐私,小顾,你总要给我一个宣泄情绪的机会。”   顾方圆听到了“小顾”这两个字,就知道任闻正心意已决,他再劝什么,也没什么用了。   他只能低声说:“……可能还是个小孩儿呢,所以动手不知道轻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算了。”   “好。”任闻正答应了。   然后任闻正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说:“不准睁开眼睛,等一会儿,等我回来。”   “好。”   顾方圆闭眼等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响,任闻正出去了。   ——他是去打电话么?   顾方圆的大脑发散了一会儿思维,但他并没有等多久,可能也就不到五分钟,任闻正就回来了了。   不止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香炉——顾方圆闻到了香薰的味道,开口一问,任闻正就介绍了几句。   顾方圆不大懂香料,但听起来就知道这个香炉连同里面的熏香应该都价格不菲。   他有心问问任闻正刚刚在和谁打电话、他打算怎么处理这次事件,但他不过是吸了几口熏香,就困得再也睁不开双眼,大脑一沉,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第二天,顾方圆起得很迟,等他临近中午起床,洗漱好吃过了早午餐,划开常用的软件时,最先映入眼帘的都是那个和他争吵的人高高挂在主页的道歉信。   顾方圆不是个难为人的性子,他回了句“下不为例,以后也不要去带头网暴或者‘开盒’别人”。   对方像是在时刻盯着他回复似的,立刻在下方跟了一大段回复,主题思想是感谢顾方圆“大人不记小人过”,并再三承诺以后不会再带头网爆,也不会再“开盒”别人了。   顾方圆实话实说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但他也清楚,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任闻正运作的结果了,称得上问题“和平解决”。   顾方圆搜索了一些关键词,然后并不意外地发现,有关他的信息已经从互联网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顾方圆对这样的手法并不陌生,毕竟几年前,他刚从申城“逃离”的时候,谭申不知道发什么疯,在网上发了很多道歉信,又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寻人行动。   顾方圆的踪迹差一点就被网友们分享给谭申了。   好在任闻正及时出手,一夜之间,“顾方圆”这三个字从网络热点变成了某段时间内的不可言说,相关热搜和新闻全都被撤了下去——也同时断绝了当时谭申寻找到顾方圆的任何可能。   顾方圆原本以为他被“开盒”的这件事到此结束了,围观的网友们也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那位博主就被警方带走调查了,同时被带走的还有那个频繁“开盒”他人团队的全体成员——尽管他们在不同的省市,但多地竟然搞了个联合行动,直接将这群人“一网打尽”了。   后续,在任闻正名下的专业律师团队以及警方的不断努力下,那些肆意在互联网上“开盒”及网暴他人的人都受到了相应的惩罚,该判刑的判刑、该罚款的罚款。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顾方圆才意识到,他之前在与“开盒”他的博主“握手言和”时心头的那一丝不舒服,其实是对这群人频频违法乱纪、散播隐私、捏造谣言、恶意网暴甚至可能毁了他人,却不需要遭受惩罚的“不甘心”。   然而,任闻正的插手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他不仅解决了顾方圆遇到的麻烦、让对方赔礼道歉,更解决了顾方圆眼睛看到的“不公平”。   说来也有些滑稽,原来为了抹平一个“不公平”,是需要另一个“不公平”来插手的。   但不得不说,这件事,任闻正干得漂亮极了。   漂亮到顾方圆从此之后,开始习惯遇到难题的时候,找任闻正商量商量,如果商量不明白,再心安理得地拜托任闻正出手解决问题。   他开始学会了依赖他人,学会躲在了任闻正的身后,也学会了不再咬牙撑着向前冲。   ——曾经的他,竭尽全力去成为别人的依靠、别人的避风湾。   ——现在的他,再也不需要那么疲惫不堪。 第16章   顾方圆是真的很享受和任闻正的婚姻生活。   在这场并不是以爱为名、因爱开始的婚姻中,顾方圆得到了很多的关爱与温柔,比他曾经想象的婚姻生活要好上无数倍。   当然,他曾经幻想过的结婚对象,也不是任闻正,而是谭申。   谭申家境小康、不愁吃穿,但谈不上富裕。   顾方圆从认识谭申后,就习惯性地照顾谭申的经济状况——倒不是说谭申会花他的钱,而是顾方圆在思考两个人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压低一些预算。   两个人吃四百块的日料有些贵了,四十块钱的麻辣烫也不错。   暑假去国外游学有些奢侈了,倒不如就在郊区找个游乐园疯玩上一天。   几万块钱的游戏机固然很诱人,几百块钱的背包倒也是实际而耐用的。   顾方圆在意识到他喜欢上谭申后,就反复设想过了他们的婚后生活。   谭申不是家中的独子,他上面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向家里出柜的压力应该不会很大。   谭申的父母大概率不会太待见他,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顾方圆和谭申做了很多年的朋友,但见谭申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匆匆打个照面,甚至不会多聊上几句。   有一次,谭申邀请他去他家,他们刚在房间里待了没多久,谭申的妈妈就回来了。   谭申的妈妈看到他,露出了很难用语言形容的表情,几乎是有些不情不愿地问:“你要留下来吃晚饭么?”   顾方圆婉转拒绝的话语还没说出口,谭申就挡在了他的面前,很冷漠地说:“一会儿我们出去吃,妈,你忙你的吧。”   “好吧,那你们就出去吃吧。”谭申的妈妈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将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转身去厨房去了。   顾方圆也遇到过几次谭申的爸爸,谭申的爸爸每次看见他们挨得很近、并排走在一起,脸上总会露出很微妙的笑容。   顾方圆很难形容那种笑,硬要说,他很不喜欢。   谭申也不喜欢,他连话都不愿意和他父亲多说,直接扯着顾方圆离开了。   顾方圆也是有些脾气的,如果他和谭申结婚了、但谭申的父母不愿意和他好好相处,他就直接把谭申领回自己家——像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他想谭申一定不会拒绝他的。   毕竟谭申也很喜欢他的家,也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并排躺着,醒来就聊天、困了就睡觉地消磨时光。   他想过,他们婚礼不用弄得多隆重,毕竟他们没有那么多亲密的亲朋好友,也不要盛大的仪式来加固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甚至他们可以选择旅行结婚,把办婚礼的预算用来多看看这个世界。   等结婚后,他会把一套最好的房子加上谭申的名字,他们可以都找份压力不那么大的工作,或者干脆开个小店,总之有房租贴补,日子怎么都不会过得太差。   但谭申其实有时候还是有点小固执和小别扭的。   顾方圆做好了包容他、宠溺他、放纵他的心理准备,他想要用很多的爱包裹住他,抹平他因为原生家庭而带来的隐秘的伤痛和阴暗面。   他想要好好经营他们的婚姻,他想要保持他们之间的情谊和过往一样,他想要生活中没有任何波澜和改变,他想要和他十岁就认识的人共同度过今后的每一个白昼与黑夜。   他没想过,谭申竟然会不爱他。   他也没想过,谭申竟然会是个直男。   明明他的心动开始于谭申似有若无的撩拨。   明明是谭申最先对他说出那句:“顾方圆,我永远都无法离开你,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吧。”   在很多个疲惫不堪的深夜里,顾方圆总会想起那些甜蜜的过往,然后开始问自己,那些记忆是否是真的,还是只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有时候分不清,是谭申突然变了,还是谭申从来都没变,只是他过往没看透他罢了。   --   “你又在想什么?”任闻正的声音突兀响起。   顾方圆并不慌张,他眨了眨眼,说:“想起我们的婚礼了。”   “那时候准备得匆忙,多少有些委屈了你。”任闻正说着这句话,很自然地搂住了顾方圆,甚至将头枕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我们结婚也十年了,不如重办一场?”   “折腾了三天三夜,开了八百桌的婚礼真委屈不了我……”顾方圆伸手环住了正在“发疯”的任闻正的后背,“心意我领了,可别再办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受不了这种折磨。”   “感觉会不太一样,那时候你嫁给我,总归有些不情不愿的。”任闻正凑到顾方圆的耳畔说话,灼热的呼吸落在顾方圆的耳垂上,他有些痒,但又不想躲开。   “我是完全自愿嫁给你的,”顾方圆熟稔地说着哄人的话,“我刚刚在想,当年司仪让你亲吻我的时候,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只敢吻向我的脸颊。”   “……但最后还是吻上了你的嘴唇。”任闻正闷笑出声。   “那是我主动凑过去捧着你的脸吻的,”尽管时隔多年,顾方圆每次想到那个场景,依旧很佩服自己的勇气,“你尊重我的想法,那我也不想让我们的婚礼留下任何遗憾。”   “你那时候说过,只吻爱人,我不想让你难过,但没想过,你会那么照顾我的情绪。”   “不止是照顾你的情绪。而是在我看来,从仪式结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爱人,我们可以亲吻,可以做所有亲密的事。”   任闻正很长时间没说话,因为姿势的缘故,顾方圆也看不清任闻正此刻的表情。   但他很有耐心,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   任闻正还是开了口,他问:“你现在爱我么?”   “爱。”顾方圆毫不犹豫地回答,“在一起会快乐,分别时会想念,会有旺盛地想要内个的欲望,这怎么不是爱呢?”   “如果……”任闻正只说出了两个字,就止住了话语。   奇异地,顾方圆猜到了任闻正想问什么。   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或许在最开始他们交谈的时候,他就应该选择糊弄过去,而不是坦诚地回答“重新想起了他”。   他早就知道,任闻正看起来从容不迫、运筹帷幄,但让他破防的那个点就是他们默契都不提及名字的那个人。   救赎文学听起来很治愈。   但任闻正作为救赎的那个人,在这个过程中,过得很难。   顾方圆和谭申在一起了太久太久,以至于戒断这个人也花费了太久太久的时间。   最初尝试和任闻正交往的时候,顾方圆总是不经意间喊出谭申的名字。   有时候在刚刚散步走过一段路,转过头喊对方的一瞬间。   有时候在吃完了对方精心挑选的一片零食,喊对方再来一片的一瞬间。   有时候在水乳交融之后,陷入睡梦前触碰到温热身体的一瞬间。   有时候在天闪雷鸣的深夜,被对方在黑夜里紧紧抱住的一瞬间。   顾方圆总是低着头,说着他自己都匮乏无力的“对不起”,然后小声建议“要不我们开始分开吧”。   但任闻正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不”,简短而有力,沉稳而强势,仿佛在告诫顾方圆,这段关系开始后就再没有结束的可能。   后来,顾方圆的口头禅从“谭申”变成了“任闻正”。   再后来,顾方圆再也不会在任闻正的面前提及“谭申”这两个字。   明明安稳了那么多年,明明让他消失了那么多年。   为什么还会想起来?   他不该想起他的,也不该让他的丈夫难过的。 第17章   任闻正最后没有问出口,顾方圆也没有回答——虽然他已经回答了无数次,我会选择你。   任闻正这天晚上缠着顾方圆做了很久不可描述的事情,顾方圆也极其配合他,他们四目相对、手指相握,仿佛彼此间没有任何间隙。   第二天早上,顾方圆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起晚了,不止错过了任闻正的早安吻,还错过了送任玄顾上车去学校。   顾方圆因为早上总是起不来,每周只送任玄顾两次,每次也只把人送到车上,就算大功告成。   但如果少了一次,任玄顾就会很不高兴,好巧不巧,这周只送了一次,今天还是周五。   任玄顾倒是不会埋怨他,但只要用那个哀怨的小眼神看向他,他就很受不了了。   顾方圆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边思索该怎么哄他的宝贝儿子,一边熟稔地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既然迟到已经成为必然,那不如睡上一觉,让所有的烦恼都醒来再见吧。   再次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三点,顾方圆终于舍得起床了,他叫家里的佣人送了些吃的上来,自己则是坐在了按摩座椅上,顺便按下了电脑的开关键。   ——他想起昨天没有工作,Steven或许已经等急了。   登录了社交软件,Steven果然发了无数条信息,顾方圆镇定地回了句“等我”,然后开了word飞快地开始记录大脑中闪过的灵感。   两日份的稿子在两个小时内急速被赶出,顾方圆将文档发送给对方,然后摸鱼爬上了自己常混迹的二次元论坛。   他发现不少人在圈他,他顺着一个艾特点进了一个热门贴,才发现自己写的一篇短篇小说竟然被一位知名的网络歌手填词唱了首歌。   歌曲的热度不小,那位网络歌手的团队也很懂行,摸到了这个小众论坛,试图寻找到他,然后支付一笔版权费用。   顾方圆写这个短篇用的ID是“玄古”,他自个倒不是个起名废,而是在设置账号密码的时候,他儿子任玄顾刚好敲门找他说些幼儿园的趣事。   等他哄完了儿子,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已经在ID处留下了玄顾两个字。   顾方圆删了“顾”字,想了想,又填了个“古”,于是定下了这个网名。   “玄古”在二次元有些名气,有一些忠诚的书粉,但因为题材问题,没卖出去过什么版权,这种当红网络歌手为他的小说填词的事,更是从来都没发生过。   顾方圆爬了一会儿帖子,勉强缕清了前因后果,原来那位知名的网络歌手“松柏”很喜欢看小说,有一天看了他的小说《柠檬片》,连夜作词作曲,录制了歌曲随意分享到了网上,但没想到这首歌竟然爆了。   顾方圆并不为这件事感到惊喜,毕竟他着实不怎么缺钱。   但他也不会放着送上门的钱不要,于是顺手加了帖子里留下的V信联系方式,熟稔地截图了自己的写作后台,直白地问:“你准备给多少钱?”   对方用了毛绒绒的小猫头像,看着有点萌,V信名字也是很可爱的“今天也起床失败呜呜哇”。   “您想要多少钱呢”   “按行价给吧。”   “十万可以么?”   “可以,要签合同么?”   “不用的,麻烦太太给我一个卡号吧。”   顾方圆懒得输入,顺手拉开抽屉,从一沓卡里抽出了一张卡,拍了照片过去,又问:“需要开户行么?”   “不用,我有这个银行的借记卡。”   “好吧,那麻烦您帮我报税,十万是税前报价,剩下多少转给我就好。”   “那可能还需要您的身份证号。”   顾方圆抽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正想拍照过去,又想了任闻正和任玄顾这对父子反复强调的“要注意网络信息安全”,于是默默收回了身份证,开始不太熟稔地一个个敲击数字,最后点进去了发送键。   对方像是守在电脑旁边似的,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又发来了一个MP3文件。   顾方圆不明所以,回了个“?”   “太太,这是我唱的歌,你可以听听看的。”   顾方圆并不傻,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回了句:“你就是松柏?”   “嗯,是我,我太喜欢太太你了,就来勾搭你了。”   “谢谢喜欢。”   顾方圆准备结束对话,于是又在对话框里写了一句话。   “我要去忙了,回聊吧。”   在他按下发送键前,屏幕上却多了一句来自“松柏”的话。   “太太,我想问下,你在《柠檬树》里说,你很喜欢柠檬水,现在还喜欢么?”   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但又不是什么隐私问题,顾方圆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回了一句“还喜欢”。   还喜欢的后面还坠着他已经码好的“我要去忙了,回聊吧”。   顾方圆退出了这个账号,重新登录了新的账号,他在互联网上曾经有很多个马甲,经年之后,稳定使用的还有几个。   就连任闻正都曾经幽幽地说:“我能掌控你线下的人生,但完全无法控制你线上的畅游。”   对此,顾方圆只是回了一句:“放心,我不会隔着网线爱上任何人。”   --   网上被人追着打钱这件事,对顾方圆而言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事情太小,他甚至不用和任闻正提上一提。   眼下比较要紧的是,他该怎么哄他唯一的宝贝儿子。   他在早上的时候还想过要不晚上去接孩子,但因为下午起得太迟、忙着给Steven发稿子,再加上刚刚的插曲,现在时钟已经滑向了危险的六点半,十分钟之内,任玄顾就会到家——而他甚至来不及喊佣人帮他给儿子买一份礼物。   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主意,这个主意一定可以将他从水火之中拯救出来。   ——他熟稔地拨通了任闻正的电话,向过往的无数次那般对他说:“老公老公,帮帮忙啦~” 第18章   “别着急,怎么了,慢慢说?”任闻正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在前面顶着似的。   其实顾方圆也没有那么的焦急,但任闻正的话语一说出来,他就萌生了“嫁给他真好啊”这样的感觉,连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起来了。   “老公,我早上忘了送孩子上学,本来打算晚上接他弥补下的,但是睡过头又忙完了,怎么办,他马上就回来了……”   顾方圆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会不经意间带了一点撒娇。   任闻正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很多,他温声说:“别着急,等任玄顾回来了,让司机接你们出来,我名下有个游乐场正在试营业中,晚上不对外开放,今晚可以带你们玩一圈。”   “……可以假装是我提议去玩儿的嘛?”顾方圆的声音越来越小。   “当然可以,这个游乐场创建的一个原因是你,你也拥有30%的股权,”任闻正轻笑出声,“不要想理由拒绝它,这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礼物之一。”   “未免有些奢侈了……”   “你值得任何奢侈的礼物,好了,我的大少爷,去准备接小少爷一起来找我玩吧。”   顾方圆闷笑出声,他和任闻正谈恋爱的时候,任闻正就特别爱叫他大少爷,尽管他一本正经地反驳“我不是大少爷”,任闻正却很认真地对他说:“我愿意成为你的追随者,你就是我的大少爷。”   尽管无论家世、财富还是阅历,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中,任闻正都应该是处于有力的位置,但在真正相处的过程中,顾方圆却总感觉自己被任闻正捧在高位,无时无刻不在被照顾着、爱护着。   顾方圆想过很多缘由,最后只能承认,任闻正是真的爱他,而且很明显地,越来越爱他。   他和任闻正相遇的时候,他正处于人生的低谷中。   他在执着地当着谭申的“舔狗”,被谭申用各种方式“折磨”。   他所做的一切当然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但偶尔,他在感到非常难过的时候,也会有想要短暂逃避的时候。   刚好,那时候顾方圆上的申城大学和枫城大学之间有一个短期的交换生项目,为期只有两个月,相近的课程学分互认,只需要交一笔并不多的费用。   顾方圆的成绩很好,他填了个表格就被选中了。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顾方圆仍然没有拿定主意要去枫城——毕竟自从他和谭申相遇,他从来都没有离开对方那么久。   但谭申又一次让他很难过。   起因很简单,顾方圆发现他送谭申的项链,赫然出现了谭申新女伴的脖子上。   那一瞬间,他甚至无法鼓起勇气去找谭申问一句:“为什么?”   他怕谭申会像之前他质问时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你让我很难过,我也要让你很难过,我就是故意的,怎么,要离开我么?”   谭申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了顾方圆反复咀嚼的噩梦。   顾方圆没有去找谭申,他买了前往枫城的火车票,甚至没有告诉对方他参加了交换生项目。   但谭申还是发现了。   那天,谭申约他去新开的主题乐园。   实话实说,他们很久没一起出来了。   有时候谭申和女孩子约会的时候,也会喊他。   但顾方圆没那么下贱,他做不出去当情侣间第三人的事,拒绝了几次后,谭申也就不再喊他了。   谭申买的门票,换票处的人很多。   谭申叮嘱他站在原地等待,转身挤进了人群里排队。   顾方圆看着谭申的背影,鼻子一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他们或许不会有太多,能单独出来玩的时光了。   谭申排了很久的队。   顾方圆中途想凑过去找他一起排队,又被谭申不耐烦地凶走了。   时隔多年,顾方圆依旧记得,谭申那天穿着一身咖啡色的风衣和长裤,拿着换好的票从售票处向他走的时候,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确长得好,老天恩赐的那种相貌,说来也奇怪,他像是基因突变似的,谭家一家五口,没有和他相似的。   谭申远远看到他是笑着的,但走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又恢复成了不耐烦的模样,冲他喊:“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顾方圆“哦”了一声,他的手下意识地想去和谭申勾肩搭背、再不济挽一挽他们的手腕。   但顾方圆发现了他自己习以为常的越界行为,急忙收回了跃跃欲试的手。   谭申却转过头,有些生气似的看了他一眼。   “你在干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啊。”   谭申看起来更生气了。   他大步向前走,顾方圆跟在他身后,像个受气包小媳妇。   顾方圆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他刚想笑出声,又想到了他和谭申现在破破烂烂的关系,又笑不出声了。   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持续到了玩第一个项目前。   顾方圆没想到,谭申还记得他爱玩什么——不过他又想到,他和谭申在游玩项目的喜好其实很相似,也难怪他记得。   从第一个跳楼机下来的时候,顾方圆的嗓子都喊哑了,谭申嗤笑出声,却从背包里取出了一瓶柠檬水,拧开了,递给了他,说:“喝吧。”   顾方圆喝了一口,顿住了,他看了看瓶子上“XX柠檬水”的包装,但尝到的的确是谭申一贯给他冲泡出的味道。   他又喝了一口,没有拆穿谭申,而是很自然地将瓶子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说:“我们去玩密室逃脱吧。”   顾方圆的脑子不笨,谭申的脑子甚至要比他还聪明一点,两个人在申城的密室逃脱领域所向睥睨,称得上是最佳拍档,应付游乐园的几个初级密室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们疯玩了一整天,从早晨到日落,最后一人拿着一个冰激凌和游客们一起向外走。   如果说那天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烟火表演因为大风而临时取消了。   那时候的顾方圆和谭申虽然有些遗憾,倒也没那么难过,毕竟这次看不到烟火,总还有下一次。   ——他们没想过,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逛游乐园,那场临时取消的烟火表演,再也没有机会看上一遍。   他们回到了校园,谭申送他到了宿舍楼下,然后突兀地问:“你要去枫城?”   顾方圆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有点心虚,但他还是低下头,说:“对,我要去枫城,交换生,两个月。”   “为什么不告诉我?”谭申的问题又砸了过来。   “……”顾方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以为我会舍不得你么?顾方圆,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谭申的话语里像是带了点嘲讽,又像是带了些其他的情绪,但顾方圆已经分辨不清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扣着一个荧光色的圆章——那是游乐场中午吃饭时的出入证明,此刻正在黑暗中隐隐发光。   这一天的快乐像是被偷来似的,现在梦境终于醒了。   “谭申,你是舍不得我么?”顾方圆终于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谭申的脸上,如果对方说一句“是”,他会退掉去枫城的车票,取消这次交换生项目的。   谭申并没有躲开他的视线,但他的表情管理也很到位,至少顾方圆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也分不清他是暴跳如雷还是冷漠至极。   最后谭申只是说:“顾方圆,做决定前,你要想好。”   “你也只是我的朋友,现在你要来指手画脚我的决定么?”顾方圆说这句话的时候,能感受到胸口丝丝缕缕的痛,“谭申,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不想给也就算了,还要折磨我。”   “这不是你自愿的么?”谭申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我说过了多少次绝交,让你以后不要来找我,是你哭着对我说舍不得离开我,也是你一次又一次粘过来,赶也赶不走。”   顾方圆闭上了双眼,他拒绝再看谭申此刻的表情,他说:“因为我舍不得,谭申,你不要再逼我。”   “到底是谁在逼谁啊,”谭申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近,带着莫名的情绪,“我以为你是想做我的朋友,结果你是想和我滚到床上去,你为什么会产生这么荒谬的念头?”   “荒谬?”即使闭着双眼,顾方圆也依旧无法阻挡眼泪的滚落,“荒谬……哈哈哈哈哈哈哈……荒谬。”   顾方圆的眼泪没有落下,谭申的手指重重地帮他抹掉了眼泪,耳畔是对方不耐烦的声音:“别哭了,好丑。”   谭申总是这样,每当顾方圆想对他死心的时候,他又要凑过来,给他些许温情脉脉,仿佛他也舍不得真的和顾方圆断了似的。   顾方圆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他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谭申想再次帮他擦眼泪的手。   他睁开了双眼,对谭申说:“我想换个城市,呆一段时间,理清我到底想要什么。”   “你还是要走?”谭申神情莫测地看着他,晚风吹起了他风衣的下摆,让他在某一瞬间,像极了偶像剧的男主。   “也只有两个月,我还是会回来的。”顾方圆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   “随便你,最好在枫城找点艳遇,省得一天到晚欲求不满、只琢磨怎么和我发展成上床的关系。”   谭申落下了这段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校园的路灯下,他的背影修长而漂亮,顾方圆看了一会儿,才垂下眼。   他没有反驳谭申,但他也很清楚,他喜欢的只是谭申这个人,对别的男人,是不可能有什么兴趣的。 第19章   “爸爸,你在想什么?”   任玄顾的声音骤然响起,顾方圆也从终于从过往的记忆里抽身而出。   他看了看自己面前拧开了有一段时间的面霜,很自然地开口:“在想这个新换的面霜,好用是好用,就是有点太贵了。”   “既然好用,那应该让父亲联系面霜的品牌方,专门为您定制一款才对,”任玄顾身上穿着宝蓝色的奢牌校服,慢吞吞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任闻正的风采,“爸爸您不需要为这种小事而劳神费心,交给父亲、交给我、交给底下的佣人都好。”   “你知道这盒面霜有多贵么?”顾方圆用手指舀了一点,抹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太清楚,可以查一查。”   “要五万块,就这么一小瓶。”   “原来只要五万块,”任玄顾松了一口气,轻巧地说,“爸爸如果喜欢的话,我用赚来的零花钱给你买啊。”   “……五万块对我们的家庭来说没什么,但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一笔钱了。”顾方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他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考虑过物价的问题了。   “爸爸,我们只需要关注自己就好了,不要对其他人有太多的同情心,会让自己很难过的。”任玄顾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劝哄的意味,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孩似的,然而他自己也是孩子,就让这情形显得有些诡谲。   顾方圆低头看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儿子的成长环境和他完全不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自有意识起就被无数的佣人包裹着,上的是私立学校,接受的是精英教育,往来的都是和他一般的豪门少爷,而他爹任闻正还是枫城最大的家族的家主,众心捧月,不过如此。   任玄顾的回答没有任何错,甚至是在贴心地为他着想,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却萌生了一点失落的情绪。   他想,他还是忘不掉那些“普通人”的生活。   --   顾方圆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涂好了面霜,也收敛了刚刚一瞬间的低落情绪,转过身把自个的孩子搂进自己怀里,很认真地说:“抱歉哦,我又睡迟了,没来得及送你。”   “没关系的,爸爸,我很高兴你早上能多睡一会儿。”任玄顾的声音很温柔,又带了一点点撒娇,“爸爸今天晚上有事么,好想让爸爸陪我玩一会儿。”   “今天晚上有安排了哦,”顾方圆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任玄顾圆润的后脑勺,“你父亲开了一家游乐场,我们晚上去那边玩,好不好?”   “爸爸不怕人多么?”   “没多少人,包场了。”   “那很好,我想和爸爸一起去游乐场玩。”   任玄顾的声调里带了一点雀跃,顾方圆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说:“我们一起去找你父亲,先吃个饭,然后就出发了。”   “好。”   --   晚饭吃的是粤菜,分餐制,每一道分量都不多,但足够精致。   店是任闻正名下的,自然不需要买单,顾方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随意用手机上的点评软件搜了搜饭店,然后看到了上面显示的人均4万的消费,保持了缄默。   他也只看了一眼,就切换了其他的软件,但任闻正注意到了他刚刚小小的动作,温声询问:“怎么了?”   顾方圆原本想说没什么,但碰触到了任闻正担忧的面孔,还是实话实说:“刚查了查这家店的消费。”   “是有一点点高,”任闻正叹了口气,有些头痛的模样,“但这里地段好,租金很高,厨师和服务员的薪资都不低,食材也很不错,所以成本再降也降不下多少,如果便宜卖的话,恐怕要亏本做生意。”   “没有让你便宜卖的意思啦,”顾方圆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感慨一下,以前我都没想过会在这么贵的餐馆里吃饭的,现在倒是有些习以为常了。”   “你喜欢的话,我把这家餐馆转到你名下?”   “那倒不必了,”顾方圆拒绝得很干脆,“你也知道我不懂经营的,说不定一顿乱操作,就会把这么好吃的餐馆折腾倒闭了。”   “好吧,”任闻正有些遗憾似的,又很自然地说,“去年集团又开设了两个爱心扶贫基金,用于资助贫困地区的孩子和贫困大学生。”   “那很好,”顾方圆点了点头,忍不住又说,“你好像已经是枫城最大的慈善家了。”   “我们赚的钱最多,自然也要多回馈社会,”任闻正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有些悲悯善良的模样,“更何况你心思善良,看不得人受苦,我能多做些,那就多做些好了。”   顾方圆被哄得有点开心,之前因为用了很昂贵的面霜而产生了一点点复杂情绪,竟然也一并消散了。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任玄顾正盯着任闻正看,不由问:“怎么盯着你父亲看?”   “只是觉得我还有很多要向父亲学习的东西。”   “那是自然,你父亲较你年长,有什么想学的,都可以向他请教的。”   --   三人吃过了饭,乘车前往游乐场。   车辆直接开进了游乐场的大门,停在了宽阔的甬道上。   顾方圆是最后下的车,他刚下车,就听见了“砰砰”声响,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几道烟花腾空而起,照亮了城堡上方的夜空。   “我们先看一场烟花表演。”   任闻正的声音很温柔地响起。   数十个大型伞式烟花同时在天空中绽放,伴随着奏响在夏日里悠扬而经典的钢琴曲。   顾方圆下意识地握住了左手的任闻正和右手的任玄顾,先左右看了看,才再次放心地仰起了头。   此时此刻,橙黄色的烟火再次发送到了半空中,散开时却变成了一家三口的模样。   “好像我们……”顾方圆低喃出声。   “就是我们。”任闻正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下一瞬,钢琴的曲调变得更为轻快,数十个红金配色的笑脸和桃心照亮了夜空,顾方圆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甚至踮了踮脚跟,在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炸声响中大声喊:“好漂亮啊。”   “还有亮晶晶的烟花。”   “亮晶晶的?”   顾方圆忍不住想去看任闻正,任闻正却捏了捏他的手,说“来了”。   果然来了。   大朵大朵的蒲公英似的烟花再次在夜空中散开,这一次却像是自带了闪光的效果,在半空中blingbling的,像钻石一般闪耀。   顾方圆举起了和任闻正牵着的那只手,仿佛能触碰到那亮光似的。   又有数十道烟花,像银河落九天一般垂下,在半空中留下修长的银白色的痕迹,顾方圆没有闻到硝烟的味道,反倒是闻到了极淡的香气。   这场烟花表演持续了二十分钟,最后以漫天的蓝色星球烟花做了结尾。   顾方圆低下头,正想问任玄顾“烟花好看不好看”,却发现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束蓝色的玫瑰花。   这束玫瑰花看起来平平无奇,前提是忽略掉花瓣上粘的并不像是假的钻石。   “……”   顾方圆犹豫了一秒钟,是松开拉着大任的手,还是松开拉着小任的手,最后他选择同时松开了两个人的手,然后接过了花束,说了句:“谢谢。”   “玫瑰花是孩子送你的,”任闻正笑着开口,“钻石是我让人加的。”   顾方圆很认真地弯下腰,向任玄顾道了谢,任玄顾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我想送你999朵玫瑰花,但父亲说,你会觉得浪费,我就克制了一点,只送了十九朵。”   “谢谢你的克制,”顾方圆忍俊不禁,“小一点的花束我可以抱得久一点哦,我很满意你的礼物。”   话音刚落,他的左耳边传来了一声过于刻意的咳嗽声,顾方圆终于笑了出来,他斜睨了任闻正一眼,说:“也谢谢你的钻石,多金的任先生。”   “是多金的你老公,”任闻正凑过来,不带情欲地吻了吻顾方圆的脸,“走吧,我们去逛游乐园。” 第20章   顾方圆和任闻正、任玄顾在游乐园疯玩了一圈,不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顾方圆和任玄顾在玩,任闻正不怎么参与太过激烈的高空项目——倒也不是恐高,而是他一贯面无表情应对,顾方圆就不太好意思尖叫出声。   游乐场虽然没有游客,但工作人员非常多,为了增强体验感,每当他们三人走到一个项目,空座就会由工作人员补齐,顾方圆尖叫的时候,周围也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整个游乐园在这几个小时里成了“楚门的世界”,所有的工作人员仿佛都成了NPC,而顾方圆一家三口,则是唯三的主角。   玩了几个小时,总算尽了兴,顾方圆打了个哈欠,任玄顾也跟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并且提议:“爸爸,我们该回去睡觉了。”   顾方圆点了点头,熟稔地靠在了任闻正的身上,下了决定:“回家睡觉咯。”   说是回家睡觉,实际上刚上车,顾方圆就在任闻正的怀里睡着了。   任闻正调整了他的睡姿,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目光有些冷淡地落在了任玄顾的身上。   任玄顾脸上孩子气的笑容也早就消失不见了,倔强地回看过去,不见半分退让和顺从。   任闻正的左手背轻轻地拍着顾方圆的后背,却并不说话,而是用右手取出了手机,熟稔地向他还不够成熟的继承人发了一条信息。   “来之前发生什么事了?”   “爸爸说面霜贵、寻常人家用不起,我说不贵、他也不用关注他人的生活。”   “他什么反应?”   “表面上没反应,但看起来不高兴。”   “哦。”   “父亲,我不明白,爸爸的生活应该也没有拮据过,他为什么在意那些人的生活。”   “你爸爸曾经有一个朋友,生活温饱有余,但家里兄弟多,也没多少零用钱。”   “爸爸就总给他花钱?”   “倒也没有,你爸爸很在意他的想法,每次买礼物的时候总要精挑细远,很怕戳伤对方的自尊心。”   “是那个朋友?”   任玄顾抿了下嘴唇,回消息有些不高兴。   “是,我帮他挑过礼物。”   “啊?”   “你爸爸想讨他欢心,他一个人刚来枫城,也不熟悉这边的情况,就问我,能不能帮个忙。”   “他不是有些社恐么?”   “要么他那时候不是社恐,要么,他为了他的朋友,勇敢得可怕。”   任闻正发完了这条消息,放下了手机,用双手环住了顾方圆的脊背,像是将对方圈养在了他的怀里。   任玄顾抬头触碰到了他的视线,汗毛一瞬间竖了起来,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他自从六岁起,每到寒暑假的时候,就会跟在任闻正的身后处理各种事物,但即使面临最突发的状况、最难缠的对手、最棘手的项目,任闻正也不会变成如此可怖的模样。   不像是深恶痛绝的恨,倒像是想要将对方的痕迹完整抹去的厌恶。   空气中的氛围凝固了一瞬,任闻正却动了动嘴唇,近乎温和地说:“为富当仁,乐善好施,我们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就不要吝啬,应当分享一些财富给需要的人。”   任玄顾点了点头,目光却从任闻正手背上紧绷的青色血管上滑过。   ——任先生,你怕什么,怎么那么用力地抱着爸爸。   ——如果有人敢跟你争爸爸,你还会让他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么?   --   顾方圆对父子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他睡醒的时候,整个人什么都没穿,任闻正正在啃咬他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部分。   “……怎么了?”顾方圆哑着嗓子开口。   任闻正抬起了头,说:“做一做夫妻间应当做的事。”   “昨天不是刚做过?”顾方圆刚刚睡醒,脑子还不是很清楚,不然他不会说出这句话来。   任闻正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拆了一样物品的包装,很自然地说:“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只是我们现在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哪里会不愿意,”顾方圆的手搭在了任闻正的身上,“就是怕折腾得太晚,影响你明天的工作。”   “不会影响,反而会神清气爽……思绪清明。”   顾方圆听了这话,很腼腆地笑了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又折腾了大半夜,顾方圆极喜欢和任闻正做这种事,他们在某方面契合得不可思议,而且任闻正体热,室内空调开得很足,抱起来时就很温暖。   任闻正也知晓顾方圆喜欢什么,总是在事后搂抱着顾方圆,哄着他入睡,甚至会满足一些顾方圆提出的略显出格的“心愿”。   --   顾方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脑里先是重温了一遍昨晚的画面,他忍不住重新钻回到了被窝里,脸红得几乎可以滴血。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拉下了被子,大口呼吸起来,然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咬痕,虽然没有破皮,但到底是用过力的。   ——任闻正不知道又抽什么风。   顾方圆叹了口气,还是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大任有重要合作要去洽谈,顺便把小任一起带走了。他一个人吃午饭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地在桌面上发现了一蛊补汤,他也不矫情,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又夹了好几口韭菜和羊肉。   等吃完了饭,顾方圆看外面天气很好,干脆去了阳光明亮的画室,支起了画架,准备久违地画个画。   画画是顾方圆婚后培养起来的爱好,他水彩画和油画都有涉猎,不过油画耗时相对更长一点,他就调了色盘,画一副简单的水彩画好了。   顾方圆喜欢明艳的色彩,在色彩搭配上也有些天赋,不多时,一副烟花图赫然出现在了纸面上。   顾方圆放下了画笔,叫佣人过来清扫画室,顺便将画好的图纸晾干、扫描成电子档、再装裱好。   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决定去接父子俩回来——至于鸽了Steven的稿子,先欠着,如果晚上任闻正不缠着他,他就奋笔疾书把稿子赶完。   虽然是这么想着的,但顾方圆已经隐约有了预感,任闻正今天晚上还是不会放过他。   都说三四十岁是容易那方面能力直线坠机的年纪,但任闻正和顾方圆两个人偏偏都如狼似虎,仿佛死在对方的身上,也心甘情愿似的。   顾方圆把满脑子的黄色废料向外倾倒了出去,但依据控制不住,自己的脸红红的。   任闻正真的是哪儿哪儿都合他心意,是长腿先生,是厚乳拿铁,连他挑的小雨伞,都是水蜜桃味儿的。   他没见过任闻正早逝的父母,但见过任闻正的长辈——老一辈的任家人普遍都长得很年轻、身材也保持得好,想来即使任闻正到了六七十岁,他如果有力,也不会无心。 第21章   顾方圆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临出门的时候却得知任闻正和任玄顾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他看了一眼表,发现还不到五点钟,不由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佣人低下了头,没有回答,顾方圆也没再追问,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极守规矩的,也是不可能会透露任先生的“小秘密”的。   顾方圆将已经穿好了衣服一一脱下,换上了更舒服的家居服,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每一个看向他的佣人都会迅速地低下头——假装看不见他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咬痕。   顾方圆假装自己并不尴尬,但他还是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万恶的文档,开始做会让Steven先生十分开心的事——码字、写剧本。   他的天赋不错,写了十几分钟就沉浸到了故事里,当他敲完最后一个字,直接保存了文档发给了Steven先生的后,室内才响起了一阵咳嗽声。   顾方圆被吓得肩膀耸动了一下,顺着声音望过去,才看到了任闻正和任玄顾正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两把椅子上,齐刷刷地看着他。   “……抱歉,我刚刚一直在忙,没注意到你们回来了。”   任玄顾鼓了鼓脸,说:“没关系的,爸爸,我知道你在忙工作。”   “现在已经忙完啦,”顾方圆走到父子俩身边,发现没有空座椅后,很自然地坐在了任闻正的大腿上,顺便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固定好自己,这才转过头继续对任玄顾说,“今天出门工作,一切顺利么?”   “还算顺利,父亲很厉害,我也跟着学到了很多的东西。”任玄顾有些无奈地移开了视线,“爸爸,你是个成年人了……”   “还好,我可以抱得动他,”任闻正接过了任玄固的话茬,继续说,“我记得你晚上还有补习的课程。”   “今天是周六,父亲。”   “所以只安排了一节,不是么”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任玄顾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说了句“爸爸一会儿见”,然后不情不愿地走了。   顾方圆在父子交锋的时候并没有说话,等任玄顾走了,才开口说:“你对咱们儿子是不是有点苛刻?”   “或许,但他最近的确有些懈怠了。”   顾方圆叹了口气,搂紧了任闻正的脖子,说:“大家族的继承人太难当了。”   “那是他需要承担的责任,”任闻正的手掌滑进了顾方圆宽敞的家居服之下,“如果他撑不起来,等我退位之后,我们的处境都会变得艰难。”   “……他也只是个孩子。”   “任家没有孩子,亦或者,你想再收养几个孩子,分担他身上的压力?”   “我不想再收养了,我只想养玄顾一个小孩。”   “不怕他寂寞?”   顾方圆沉默了几秒钟,才仰起了头,轻轻地说:“他也无法再接受这个家庭里再多一个人,甚至连动物都不愿意养。”   任闻正闷笑出声:“你很了解他。”   “他这性子……真是和你一模一样。”   “有么?”   “怎么没有,你看起来最大度了,实际上小气得很……”   “那不是小气。”   “那是什么?”   “是我太爱你,想占有你的全部。”   任闻正温热的唇吻了吻顾方圆的耳垂,顾方圆止不住身体本能的战栗。   “还没吃晚饭呢。”他哑着嗓子提醒。   “当然,我们要先去吃晚饭,”任闻正又亲了一下,这才身体后仰,倚靠在了椅背上,“大少爷,你先去餐厅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顾方圆从任闻正的身上“爬”了下来,他喘着气,后背上有尚未消失的汗水。   他的目光落在任闻正耸动的喉结上,又移开了,踉跄着脚步,逃跑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   前往餐厅的路上,他路过了一间常年空置的客房,忍不住推门而入,然后他在客房搭配的洗手间里看清了他此刻的模样。   他的嘴唇被磨得偏红,自脸颊到脖子都泛起了不自然的粉,脖子上的咬痕虽然已经变淡,但依旧很难遮掩——正常人一看就知道他刚刚经历过一场名为欲望的洗礼。   顾方圆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拿了粉底液严严实实地遮了一遍脖子,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出了房门。   --   晚餐是十分丰盛的烤肉,顾方圆是“肉食动物”,他吃得很开心。   任闻正的切肉技术不错,大半分给了顾方圆,小半分给了任玄顾,等两个人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独自享受他带血的三分熟。   顾方圆已经吃饱了,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看着任闻正吃“生肉”饮红酒,忍不住说了句:“你有点像吸血鬼。”   “那你就是被吸血鬼捕获的人类新娘,”任闻正扯起了一个有些“冰冷”的笑容,“任太太,你也不想让你老公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吧?”   “噗——”顾方圆忍俊不禁,“喂喂喂,怎么还带自个绿自个的,孩子还在呢。”   “没关系,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任玄顾年纪尚小,仿佛已经身经百战,只低头咬着他的双面煎蛋,“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顾方圆以手扶额,笑出了眼泪,“别逗我了,好不好。”   --   这顿晚饭最后在顾方圆时不时大笑出声中结束,顾方圆刚回房间,就被任闻正抱住腰原地转了个圈。   “我是不是重了”   “没有,反倒是轻了些。”   “嗨,我就是吃不胖的体质,”顾方圆伸了个懒腰,“对了,下周就是儿子的家长会了,我就不去了。”   “我以为你很想去,”任闻正脸上没什么惊讶的情绪,沉稳平静地回答,“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上次去家长会的时候,遇到点插曲,我以为咱儿子校园霸凌别人,还想着去探听探听情况,现在真相大白了,他是惩恶扬善,我就不耐烦应付那些想告密的大人孩子了,你去,正好能解决问题。”   “好。”任闻正点头答应了,“对了,我们的资产管理师发来邮件,说你那张申城农行卡上,昨天多了十万元钱。”   “我都让他扣完税给我,估计他没扣税。”   “嗯?”   “有个歌手写歌词的时候参考了我在网上写的故事,昨天联系上了,要给我一笔版权费,我让他扣税转给我。”   “怎么想起用这张申城农行卡?”   “我平时也不用卡,大合同直接让他们联系法务了,他这笔款项不大,也没有合同,我就随手拉开抽屉拿了张卡,拍照过去了。”   “他知道你的姓名和身份证号了?”   “嗯,转账需要这些,不过实话实说,网上知道我真名叫什么的,也不止这一个。”   “联系你的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真名,就知道网名叫‘松柏’,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你帮我查下转账记录呗。”   “查了。”   “那叫什么?”   “是一家公司的公对公转账。”   “那就没办法了,反正也是小事,大不了以后不联系了。”   “好,我让底下人帮你把这笔税款补齐。”   “嗯嗯。”   --   顾方圆随手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他日子过得安逸,于是就多多写稿,Steven每天都花样给他吹彩虹屁,偶尔还会发几张金发碧眼的帅哥美女图,说这些是他预定的短剧演员。   顾方圆不太懂这些,直接让他全权负责遴选,他反正只负责创作剧本。   他几天没上那个加了“松柏”的小号,然后“松柏”就直接顶着自己的大号ID来私聊他了。   “钱收到了么?”对方倒是问的直白。   “收到了,但好像没上税,我让家里人帮忙补缴去了。”   “不用补,本来也是税后十万。”   “你给我涨价了?”   “嗯。”   “那谢谢呗?”顾方圆是不缺钱,但能多收点钱,他也不会拒绝。   “不客气,你现在在哪个城市?”   “怎么?”   “我最近要办第一次露面的巡回演唱会,想邀请你来看。”   “不好意思,我对演唱会没什么兴趣,也不爱出门,但谢谢你的好意。”   “不喜欢演唱会?”   “对。”   顾方圆回了这句话,又等了十几秒,发现对方没再回什么,直接退出了软件。 第22章   顾方圆这天晚上,久违地又做了梦。   梦里谭申踩着单车,载着他在春日里骑行。   顾方圆一开始双手是紧紧抱着谭申的,抱着抱着,就不自觉地松开了双手,仰起头,一边哈哈笑,一边不自觉地喊着身前人的名字。   “谭申、谭申、谭申——”   谭申并不回他,而是降低了车速。   顾方圆鼓了鼓脸,似抱怨地说:“谭申,你骑快一点。”   谭申果然骑得快了一点,顾方圆初时觉得有趣,但等爬上了一个高坡,自行车要向下冲的时候,他又吓得忍不住抱住了谭申的腰。   “啊啊啊——谭申你慢一点。”   “慢不了。”   谭申朗声开口,下一瞬,自行车直冲而下,车速越来越快,顾方圆一边尖叫一边紧紧地搂住了谭申的腰。   过往的顾方圆看不到,梦中的顾方圆却看得很清楚。   谭申竟然在很开朗地笑,边笑边将手虚虚地放在了手闸上,似乎随时都做好紧急刹停的准备。   自行车从高坡冲下,又在平路上前行了一段,直到他们看到了不远处的奶茶店,才慢慢地降速下来。   谭申的腿很长,一脚踩到了地面上,刹停了自行车,他侧过头,看向紧紧抱着他后背的顾方圆,说:“别抱了,下车,去给我买奶茶。”   过了十几秒钟,顾方圆才抬起了头来,他瞪了谭申一眼,抬手捶了一把对方的后背,这才从自行车上下来,努力冲冲地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停下头,问:“要哪种奶茶、几分甜?”   “你看着来,”谭申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不能吃太甜了,容易爆痘。”   “要你管。”顾方圆不愿意让人提到他上次爆痘的事儿,就算谭申也不行。   “爆痘会留疤,留疤会变丑的。”谭申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你也不想毁了自己那张好看的脸吧。”   “我是个男孩子,管他好不好看。”   “但我喜欢好看的你,你要是变丑了,我会很不开心。”   “我变丑了,你就会不要我了么?”顾方圆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越说越生气。   “也不会不要你,”谭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最多现在一天带你兜风三次,以后变成一天带你兜风两次。”   “谭申——”   “嗯?”   “你真是个大——坏——蛋——”   谭申大笑出声,说:“骗你的。”   顾方圆气不过,冲回来捶打了谭申一顿,直到对方边笑边求饶,才满意地重新冲向了奶茶店。   这一次,却没有拎着两份奶茶回来,而是拎着一份奶茶和一份柠檬水。   他把奶茶递给谭申,说:“全糖加奶的,全都给我喝下去。”   谭申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柠檬水上,问:“你爱喝这个么,要不我们换一下?”   “从今天开始就爱喝了,”顾方圆“恶狠狠”地说,“等以后我买了柠檬和蜂蜜,你亲自冲泡给我喝。”   “我可以拒绝么?”谭申歪着头问。   顾方圆跨坐在了他的车后座上,闻言重重地拧了一下对方腰上的软肉,说:“不——可——以——”   “好吧好吧,顾方圆,你这个男孩子,怎么像女孩子似的,一言不合就要拧人肉的。”   顾方圆气不打一处来,拎着柠檬水又捶打了谭申一顿。   谭申连连“哀求”,车子却骑得又快又稳,偶尔侧过头看向顾方圆的眼神里,含着笑意,也像是含着其他的什么东西。   --   顾方圆赫然惊醒,黑暗中,他松开了咬住嘴唇的牙齿,听着任闻正绵长的呼吸声,然后松了口气——幸好,他做梦的时候没有喊出谭申的名字,不然任闻正一定会被惊醒,他不敢想象,对方到时候会有多伤心。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摸上了任闻正的脸颊,然后低下头,熟稔地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这样的做法有点可耻,但真的有效。   和任闻正紧密相贴的时候,他就不会再想起谭申了。   --   周太太打了电话过来,顾方圆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到最后,她说:“有件事,我想找你拿个主意。”   “什么事?”   “我前男友回国了,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见他一面。”   顾方圆皱紧了眉头,他说:“你见他干什么?”   “很想他,想见他一面。”   “背着你老公?”   “嗯,徐明昊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也不想刺激到他。”   “但你觉得,能瞒住他么?”   “恐怕不能,所以我想让你帮忙。”   “我拒绝帮忙,”顾方圆回答得很干净利落,“也劝你不要再见他。”   “为什么?”   “他当初没勇气带你走,现在恐怕也没有这个勇气,你为见他一面,冒着让家庭出现危机的风险,实在不值得。”   “……”   “周婷,你已经有了答案,不是么?只是你不想下这个拒绝的决定,只是想打电话过来,让我来劝劝你。”   “……”   对面沉默了很久,顾方圆握着话筒耐心等着,约莫过了十分钟,周太太的声音重新响起,雍容华贵,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不会见他的。”   “那很好。”   “我还会告诉徐明昊,叫他把他撵走。”   “……倒也不必如此?”   “得告诉他,不然那个小心眼的,又要冷冰冰好几个月。”   “你们还挺好磕的。”顾方圆小声地说。   “哪里好磕了?”   “枫城上上下下,都管他叫周明昊,唯有你这个太太,会叫他徐明昊。”   “他最爱的无非是手中的权钱,待我又能有几分真心。”   “你便是权钱,他爱权钱,亦是爱你。”   “你真是会哄人,”周太太破涕而笑,“不过多谢你,我去和我老公聊天去了,等过了这糟心事,再约你出来玩。”   “好。”顾方圆应下了邀约,等周太太挂断了电话,他才挂断了电话。   但或许是因为聊到了前任,他的脑子里又浮现了谭申的影子。   不知不觉间,十年已经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的谭申长成什么样了。   ——听闻很多体育生如果运动量降低,就会变成胖子,谭申虽然不是体育生,但一直是篮球队的主力,等他毕业后,不再那么频繁地打篮球了,该不会横向发展吧   ——也听闻很多年少时长得白净的男人,随着年龄增长,激素分泌,很容易长斑长皱,那张脸如果保养不好,也很容易跨下去的吧?   顾方圆让自己阴暗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还是希望谭申长得好的。   那张脸惊艳了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青春,如果真的毁了,他多少还是会有些可惜的。 第23章   佣人过来找顾方圆,询问装裱好的烟花水彩图挂在哪里。   顾方圆跟着她去了趟自己在家中专门挂画像的展览室,感应灯亮起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正对着门口的硕大的油画——油画画着他们一家三口,画中的他们面带微笑、西装笔挺、从容不迫。   顾方圆的视线落在那张油画上几秒钟,很自然地叮嘱:“擦拭这张油画要用微微沾湿的柔软布料,购置的上光油的厂家还用之前的那家,不要轻易改变。”   “是,顾先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顾方圆“嗯”了一声,又将视线放在了其他的墙面上,最后指了一处空白,说:“就挂在那边吧。”   “好的。”   佣人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将装裱好的画挂在了顾方圆指定的位置。   顾方圆也许久没到这间专属于他的展览室了。   他套上了鞋套,又带上了薄如蝉翼的手套,走进了展览室。   他的目光略过一幅幅水彩画和油画,因为每一幅画都是他画的,他甚至能说出它们的创作时间和缘由。   他边走边看,直到目光落在了一副满是斑驳的色块的油画上。   任玄顾刚接触绘画的时候,曾经评价这幅画颇有“格尔尼卡”的风格,顾方圆笑着摇了摇头,说:“只是随便画的。”   ——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这幅画是他想着谭申,随便画的。   他把这幅画挂在了展览室的角落里,轻易无法看到,但每一次他走进室内,总会忍不住走到这幅画前,盯上它看上一会儿。   顾方圆终于移开了视线,他继续看完了展览室里的所有的画,才缓慢地走出了房间,问佣人:“任玄顾在哪儿?”   “少爷正在练习小提琴。”   “之前不是在学钢琴?”   “少爷加了一门音乐课。”   “他主动要加的?”   “是的。”   顾方圆有些烦躁,平心而论,他是不希望任玄顾的生活被各种各样的课程包裹的,但任玄顾和他父亲一样,是天生的卷王,总能给自己的空闲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送些水果过去,让他休息十五分钟,就说是我说的。”   “是,先生。”   “任闻正呢?”   “家主在三层的健身房。”   “哦。”   顾方圆坐了室内电梯直达三层,出门后熟稔地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然后发现任闻正正在做无氧运动。   他顺手拧开了一瓶电解质水,握在手心,又等了一会儿,等任闻正从器械上下来,递了过去,问:“咱儿子又加了门小提琴课,这事你知道么?”   “知道,他喜欢,说想学会了拉给你听。”任闻正接过了饮料,缓慢地喝了几口,又拧紧了瓶盖。   “我也没那么喜欢小提琴。”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很喜欢会拉小提琴的优雅少年?”   “那是二次元的人设爱好,犯不着让我儿子吃这种苦。”   “他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他太累了。”   “或许他不会觉得累。”   “为什么?”   “对我而言,如果有空,你喜欢的一切,我都很愿意学会它。”   “这话我信,”顾方圆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咱们刚交往的时候,我只要流露出一点喜好,你总是很快就精通了,以至于我以为你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无聊。”   “然后我会觉得我是个小笨蛋,”顾方圆低下头,忍不住笑,“然后就会有一点点自卑了,幸好你很会哄我。”   “并不是哄你,在我的眼里,你做任何事都能戳中我的心扉,每时每刻都是完美无缺。”任闻正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他的声线本来就很好听,此时更像是优雅的大提琴一般,听起来几乎能叫人沉醉其中。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种情话。”顾方圆其实被哄得很开心,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要矜持一点,总不能被“糖衣炮弹”打败。   “即使你我白发苍苍,我依旧无法抑制住对你的爱恋。”   任闻正用提着饮料瓶的那只手将顾方圆圈进了怀里,很自然地吻上了顾方圆的嘴唇。   这是一个湿漉漉的吻,顾方圆的鼻尖嗅着不算难闻的汗水味儿,半主动半被动地承接着任闻正的“进攻”。   意乱情迷间,他想起很多年前,每一次谭申打完篮球后,他总是站在一边,等着为他送上毛巾和矿泉水,等着他的手圈上他的肩膀,等一个永远都等不来的吻。   他曾经在那些精神崩塌的日子里,和任闻正说过很多与谭申相处的往事。   后来有一天,任闻正接过了他的水、伸出手圈上了他的身体,然后猝不及防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顾方圆下意识地推了推,然后在对上任闻正深沉的眼神后,改为抓住了对方的上衣。   那天,任闻正不止吻了他,还将他压在了早已铺好了柔软毯子的地面上。   后来,顾方圆再想起刚刚运动后走向他的男人,男人的脸不再只是谭申,渐渐被任闻正所替代,那天的旖旎情事也深深地扎在了他的脑海里,提醒他和任闻正缔结的婚姻关系,也提醒他此时此刻已经属于谁。   顾方圆回过神,更加激烈地回应着任闻正的吻,任闻正很轻松地将他抱了起来,然后将他抵在门上亲。   他们亲了很久,直到任闻正松开了他,低声问:“还好么?”   顾方圆腿有一点软,他深呼吸了几次,才说:“你最近不太对劲。”   “嗯,”任闻正坦然承认了,“我很怕你会对我产生十年之痒。”   “怎么会,”顾方圆双手捧着任闻正的脸,“你是我无可挑剔的伴侣,我们还有一个那么懂事聪明的孩子。”   “你最近好像总是走神,”任闻正的脸在顾方圆的掌心,但并不像是一只忠诚的犬,反倒是像一条伪装得极好的狼,“或许视而不见对你我都好,但我总是不甘心,你和他相处了十年,我与你也相处了十年,我不知道哪个十年,于你而言更幸福一些。” 第24章   “当然是和你在一起的十年,”顾方圆毫不犹豫地回答,“任闻正,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现在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说不定会更自由更快乐?”   “我在你的身边每一天都很快乐,至于自由,我也不爱出门,不爱疯玩,我不需要无拘无束的自由。”   任闻正盯着顾方圆看了一会儿,用肯定的语气说:“你不会离开我。”   “我是疯了才会离开你,”顾方圆搂紧了任闻正,“我难道要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去漂泊流浪、吃苦受罪么。”   任闻正像是终于被安抚下来了,他抱了一会儿顾方圆,低声说:“等忙完了这段时间,我们出国度假一段时间吧。”   “我们出国度假,那孩子怎么办?”   “给他办对应的国际交流项目,他可以一边游学,一边在国外陪我们住几个月。”   “几个月?”   “嗯。”   “任家人不会有意见么?”   “远程办公很方便,当然,他们也不敢。”   “好啊,如果你和孩子的工作都没有问题,我当然很乐意出国待上几个月。”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   敲定了出国旅游这件事,任闻正的状态明显好了一些,他们一起去看了正在练习拉小提琴的儿子,然后把儿子褥走去影音室看电影。   任玄顾还想试试一边看电影一边看学习视频,最后在顾方圆的“碎碎念攻击”下,只能无奈地把自己手里的平板放在了影音室门外的置物架上。   电影很好看,顾方圆看完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被治愈了,他有点想带任玄顾下午出门踏个青,但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见任玄顾双手拿起了自己的平板,熟稔地开始播放全程外文的学习视频。   “……”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阻挠孩子学习进步的坏爸爸,还是放弃了想要说出口的邀请,转而问任闻正:“下午有安排么?”   “可以推掉。”任闻正很温和地回答。   “有安排就不要推掉了,工作要紧,”顾方圆鼓了鼓脸,“我自个儿出门玩一圈,好吧?”   “好。”   任闻正点了点头,看起来并不担心顾方圆独自出门。   但当他们用过了午饭,顾方圆实际出门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一组十多人的团队跟着他一起出行,包括但不限于生活助理、保镖、司机以及佣人。   顾方圆坐上了已经开启了影音记录的豪车,隔着车窗向送他出门的父子俩挥了挥手——坦白说,他还没出门,就有点想回来了。   本次出游的目的地是枫城最大的公园,刚坐上车没多久,顾方圆的生活助理询问他是否要“清场”——当然,不至于将整个公园的游客全部赶走,但会按照顾方圆的行走路线,间歇性地做一定的管制和限流,以确保顾方圆的眼里看不到太多的游客,所行之处一路畅通。   顾方圆摇了摇头,说:“算了吧,我自己向人少的地方走走就行,别太打扰别人。”   尽管如此,当顾方圆迈下了豪车,佣人很自然地为他撑起了遮阳伞,一群人围在了他的前后左右,也很自然地流露出了“很不好惹”的气息。   公园的相关负责人并没有提前收到任何通知,但在顾方圆入园后不到十分钟,就有专人过来对接,询问是否需要VIP导览。   顾方圆长叹了一口气,挣扎地说:“我就随便逛逛。”   公园方派来的对接人很是为难,她温声回答:“已经有好几批记者向我方提出了入园拍摄的申请,我们很担心他们会打扰到您游园的兴致。”   “……”   枫城的小报媒体行业非常发达,这倒是顾方圆疏忽大意了。   顾方圆不是一个爱麻烦别人的人,他接受了园区方的建议,改为接受VIP导览,同时走人相对较少的特殊通道。   即使如此,他还是被记者拍到了一些照片,他当然也可以要求对方立刻删除照片,但想到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他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的记者顺杆上爬,进而询问顾方圆的生活助理是否可以和顾方圆短暂地交谈一会儿、做个专访。   生活助理汇报了顾方圆,顾方圆摇了摇头,生活助理便言辞温和、态度坚决地拒绝了。   顾方圆是一个很能适应环境的人,他在公园里溜达了一会儿,就基本无视了跟着他的一堆人,开始享受起了公园的风景。   他拍了很多照片,在公园的小商店里买了一根主题冰糕——期间还询问跟着他的人群是否也要尝一尝,然后收到了一长串委婉而坚定的拒绝。   逛好了公园,吃完了冰糕,拍够了照片,顾方圆上了返程的车,和公园的工作人员挥了挥手,然后任由车窗上滑、遮住了他的视线。   顾方圆终于松了口气,他看了看手机,发现任闻正早些时候给他发了条消息:“下午玩儿得开心么?”   顾方圆回了句:“还不错,就是见了太多人,我本周的社交份额已经清空了,现在整个人有些社恐。”   任闻正回了个拥抱的表情包,又问他:“要不要我去接你?”   “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大概二十分钟后到,你回来了?”   “嗯,聊完就回来了,他们不敢拦我。”   顾方圆盯着“他们不敢拦我”这六个字反复看了看,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他回了一句:“那你好棒棒哦。”   任闻正回了个有些嚣张的表情包。   话说起来,他和任闻正相处的时候,任闻正从来都不摆什么架子,也从来都不以年长者而自居。   他们谈天说地,从童年生活聊到未来畅想,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每一次结束话题时都有些意犹未尽。   他很爱和任闻正分享生活中的琐事,任闻正也同样如此。   有一次,任闻正在窗前拍到了一只站在窗沿上避雨的鸟,发给了顾方圆,顾方圆回了个“?”,任闻正发消息说:“窗外在下雨,有点想打开窗户放它进来,但又怕打开窗户的一刹那,把它吓跑,那样的话,它就会彻底被暴雨淹没了。”   顾方圆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语言的魅力,他仿佛触碰到了任闻正灵魂中温柔的一面。   过了一会儿,他才压住了心头复杂的情绪,说:“那就只看着它好了?”   “但外面风雨很大,它看起来很可怜。”   “开窗户试试看?”   任闻正没说话,过了十几秒钟,他说:“在我开窗前的几秒钟,它好像终于下定决心,飞走了。”   “哎,有点遗憾。”   “嗯,是有些,我明明知道有时候应该及时出手的,但竟然还会犹豫。”   “你是人,是人就会有犹豫的时候。”   “还好,只是失去了一只鸟。”   “你难道还想养一只鸟么?我以为,你只是想让它避一避雨。”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养它。”   “好吧。”   “但我已经拥有了最想要养的你了,做人不应该太贪心。”   “怎么突然拐到了我的身上?”   “我忍不住想到你,刚刚看到那只鸟的时候,也会想,它有点像你。”   “……你这是拿鸟当我的替身么?”   “不是替身,是爱屋及乌。”   “停,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再说一会儿,我或许会嫉妒一只鸟了。”   “你也会嫉妒。”   “我在意你,当然也会嫉妒。”   “我真高兴。”   “……你赶紧回来吧。”   --   顾方圆一直坚信,任闻正是一个极好的伴侣。尽管偶尔他会有些不正常,倒也在情理之中,对吧?   结婚十年,顾方圆也有接触过任闻正的下属,尽管他秉持着“一个贤内助不应该吹伴侣耳旁风”的原则,从来都不插手任闻正的公事,但也免不了参与过几次任闻正和下属们私下里的聚会。   也不知道是恭维,还是的确如此,顾方圆总能听到任闻正的下属们悄悄地对他说。   ——顾少爷,任董对您是不一样的。   ——领导遇到您以前,每年笑容不超过十次,遇到您之后,您猜怎么着,一个下午,只要您的消息发过来,他就忍不住低头笑,像个刚刚坠入情网的年轻人似的。   ——以前他总爱加班,还特别爱拽着我们这些高管一起加班,和你结婚后就不一样了,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就开始不经意间看看手表,一到下班的点,除非遇到紧急的事,雷打不动地坐专属电梯下楼回家,你的存在,直接让我们的家庭生活幸福了不止一点。   ——家主夫,您别担心,家主可是对您一心一意,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局他从来都不参与,底下人送来的男男女女他不止原封不动地让人送回去,还会敲打惩戒那些送人的人,现在江湖上都疯传他是个夫管严,基本都绝了再使美人计的心思。   一个两个人这么说的时候,顾方圆还有些不以为意,等说得人多了,他就很难不相信,任闻正是真的很喜欢他,而且在家里家外都把他放在心里,他在非常用心地经营他们之间的婚姻。 第25章   顾方圆是一个不太愿意亏欠别人的人,他更喜欢成为付出得更多的那一方——倒也不是讨好型人格,就是很单纯的过度善良,生怕别人吃亏,也生怕自己占别人的便宜。   他的这种性格很容易吃亏,好在小的时候有父母帮他拿主意,等父母离开了,就变成了谭申帮他拿主意。   再后来,他和谭申分开了,嫁给了任闻正,那就任闻正帮他拿主意——近两年来,任玄顾也隐隐约约有这种“替他做主”的趋势。   顾方圆对此接受良好,他的性格并不强硬,控制欲也很弱,相比较成为一个“掌控者”,他更倾向于成为一个“被掌控者”。   生活太艰难了,独自做决定也很难,他愿意让渡一部分的自由和权利,换取更加简单和安逸的生活。   某种意义上来讲,顾方圆是清醒而自愿地走进任闻正的地盘,并默许了对方近乎圈养的行为。   然而即使如此,任闻正依旧不太满足。顾方圆偶尔能从对方平静的表象下,窥视到一点发疯的迹象。   但任闻正控制得极好,顾方圆也就假装没有发现——就像顾方圆偶尔会走神想起谭申,而任闻正也假装没有发现似的。   和谐的婚姻生活离不开两个人默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无意外,他们还可以和谐地相处很多很多年,直到有一方先行离世,或者他们共赴黄泉。   或许是因为白天出门逛了公园,顾方圆有些疲累,早早地进入了梦乡,又因为睡得太早,半夜很自然地醒了一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然后睁开了双眼——任闻正并没有躺在他的身侧,有可能是去洗手间了,也有可能去干别的什么坏事了。   在他们相遇以前,任闻正喝酒且抽烟,但在顾方圆随口提了一句“你身上有烟味”后,顾方圆就再也没见过他抽烟的模样,也再没有闻过他身上的烟味,连酒都喝得少且度数低了。   顾方圆问他:“戒烟了?”   任闻正坦然回答:“有时候还是会抽上一两根,只是瞒着你罢了。”   顾方圆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有裸睡的习惯,先是光着去了卧室配套的洗手间,解决了生理问题并确定任闻正不在里面之后,这才披上了一件厚实的睡袍,开始玩“我的老公去哪儿了”的幼稚游戏。   他没有在临近书房找到人,也没有在小吧台找到人,最后想了想,直接去了别墅最大的露台,然后隔着玻璃,发现任闻正果然在那边。   晚上的露台应该有些冷,顾方圆谨慎地拉开了一窄条门,冲着任闻正的背影喊:“闻正,待外面吹什么冷风呢,赶快回来睡觉啦。”   喊完了这句话,顾方圆缩回了头,关上了门,然后隔着玻璃板,看到任闻正转过身看他。   任闻正的身上也只披了一件厚实的睡袍,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完全遮挡不住胸腹部的大好春色。   他的手上果然夹着一根烟,在看到顾方圆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烟蒂压进了一旁的烟灰缸里,然后大跨步地向门的方向走来。   顾方圆帮他开了门,等人进来了,一边关门一边又絮叨了几句:“外面多冷啊,看风景的话在屋子里看得了,还非要去露台,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学小年轻惆怅起来了……”   任闻正低声说了一句:“我身体很好的……”   “好也不能这么折腾啊,”顾方圆摸了一把任闻正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地方,冰冰凉,他就很不高兴地把任闻正的睡衣隆了隆,说,“冷死了。”   任闻正低笑出声,说:“怕冷还要摸?”   “摸几下不行了?”   “行,怎么不行,”任闻正抬起手,将顾方圆圈到了怀里,说,“刚抽了根烟。”   “看到了,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一说。”   “说了的话,你恐怕睡不好觉了。”   “因为我?”   “算是吧。”   “那你说吧,咱们是夫妻,本来就不该隐瞒什么的。”   顾方圆这句话说得坦荡,任闻正却有些踌躇,犹豫片刻,说:“回房间再说吧。”   两人开始往回走,顾方圆在回去的路上,就打了值班佣人的电话,吩咐他们送两碗甜汤上来。   等他们到了卧室,喝了甜汤,任闻正看起来想直接上床睡觉,顾方圆却不愿意放过他了,直接半跪在了床上,挠任闻正的痒痒,边挠边说:“坦白从宽啊,到底什么事,你得告诉我啊。”   任闻正没有笑出声,他叹了口气,目光并不与顾方圆对视,而是沉声说:“我派人查了那个向你打款十万的公司,公司的法人是谭申。”   顾方圆愣了一下,反应很快地问:“是不是同名同姓啊。”   “不是,”任闻正的语气很平静,“有关机关登记的时候会留下身份信息,身份证号是一致的,就是他。”   “……那这十万块钱得退回去吧,”顾方圆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我拿他的钱算怎么回事呢。”   “走我的私账退回去,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和你说这件事。”任闻正这句话说得很慢,像是要给顾方圆更多的消化的时间。   “有什么不能说的,怎么,怕我旧情复燃啊?”   “的确怕,”任闻正甚至点了点头,他终于将目光移回到了顾方圆身上,“我一贯自信,但从来不自信能压过你这位竹马,毕竟他陪你的时间太长,你们又有那么多深刻记忆。”   “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顾方圆说得很顺畅,同样的话他也不止说过一次了,“更何况后来他对我那么差,又总是骗我,我伤得遍体鳞伤,决计没有再和他和好的可能了。”   “你不想再见他一面么?”   “相见不如怀念了,我偶尔还会想到他没变之前的模样,但也很清楚,他早就变了,我不想再见他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任闻正开了口:“那个网上的歌手,是谭申。”   “他加了我小号的好友,我删了他吧。”顾方圆从善如流地回答。   “你要亲自动手?”   “我好几天没登录那个小号了,有可能他会对我说些什么。这样,你找个人帮我删了他好友吧,就像很多年前我离开申城的时候,你帮我斩断了所有和他的联系方式那样。” 第26章   任闻正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答应下来,而是说:“如果你想和他断绝关系,就亲自删了他。”   “……为什么不帮我删?”顾方圆是真的疑惑。   “我怕你会后悔,”任闻正顿了顿,又说,“当年我帮你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你难过了很久。”   “但我没有后悔过。”   “有的,”任闻正沉静地看着他,终于说出了口,“你在梦里对他说,对不起,我好像找不到你了。”   顾方圆好像一瞬间就被击中了。   尽管已经过了整整十年,他依旧对那个梦有些印象的。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回忆过去的好时候。   他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后悔过,我很感激你当年代替我断了所有和他的联系方式。”   然后他直接拿起了手机,用小号登录了那个软件,在等待登录成功的几秒钟内,他对任闻正说:“你过来看一下,我亲自删了他好了。”   任闻正回了句“我不用看了”,但顾方圆又说了一句“你过来看”,他仿佛再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靠了过来。   这个软件可能是为了让用户降低删好友的频率,在删人前,必须要打开与对方的聊天窗口,然后再点击界面的右上角,选择删除。   顾方圆发现“松柏”给了留言时已经有些慌张了,他迅速地打开了界面,在手指触碰到右上角前,还是被几行字撞到了眼里。   “很高兴,你还爱喝柠檬水。”   “太太,在么?”   “有人把钱退回来了,顾方圆,你知道我是谁了?”   “抱歉,打扰你的生活了,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你过得还好么?”   ——你过得还好么?   顾方圆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这让他第一次并没有精准地点上了右上角那个头像,但他很快就点了第二次,这一次点中了。   下拉菜单到最低端,按下那个红色的删除好友的按钮,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确认框。   是否要删除好友?   是?否?   顾方圆的手指移向了“是”,耳畔却突然响起了任闻正的声音。   任闻正平静地说:“如果实在舍不得,就先别删了,我相信即使你们再见面,也不会发生什么的,对么?”   顾方圆“嗯”了一声,手指却突兀向前,按下了那个“是”。   屏幕的界面一闪,这个不该存在在他的列表中的账号消失得干干净净。   顾方圆放下了手机,那一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依旧强撑着、故作镇定地说:“好了,已经删了,我们该睡了。”   任闻正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摩挲上了顾方圆的脸颊,说:“如果没有我的话……”   “那我应该会被折磨得枯萎了,”顾方圆打断了任闻正的话,“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就是离开谭申,选择和你走。”   任闻正没再说话,他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强势而不容拒绝。   他们都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宣泄一些不应该诉之于口、但又真实存在的复杂情绪。   情浓时,顾方圆的眼角落了泪,而他也分不清,他的眼泪是为了谁而流。   --   顾方圆再次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他一贯不是个忍耐的性子,吃了一片止疼药,就叫佣人去请医生。   任家旗下有多家私立医院,资助过许多贫困医学生上学,甚至专门设立了专项基金用于补贴正在规培的医学生,因此很多知名的医生都乐于在百忙之中接受任家的邀请,为任家人看病。   顾方圆是任家主的合法伴侣,看病的级别很高,先是来了个年轻医生帮顾方圆测了些血压之类的基础指标,很快就来了一位行业内知名的心脑科医生,详细诊疗了一番,最后说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因为睡眠不规律、情绪低落而诱发的头疼。医生建议先用西药止疼,再多休息、适当运动、保持情绪积极向上。   顾方圆再三道谢,又让佣人给两位医生送了厚礼、直接开车送回医院——顾方圆以前倒也问过任闻正,为什么不能直接给诊金。   任闻正和他聊了聊医院医生的处境,他才知道,很多医生如果在外取酬而不报备,很容易被举报,即使报备了,也会影响后续的职称评审和职业发展。   因此倒不如直接送些礼物,勉强算得上是“人情往来”,而非“收受贿赂”。   止疼药的起效很快,顾方圆很快就缓了过来,先是回了“闻讯而来”的任闻正和任玄顾两句一模一样的“医生说没事,吃了止疼药”,然后起床冲了个澡,吃了个午饭。   今天是个晴天,顾方圆找了个最温暖的、阳光最好的房间,让佣人帮他把躺椅搬了过去,又推了一车他最喜欢的零食和水果,额外要了一沓用温热水烫过的毛巾,最后叮嘱了一句“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再来打扰我”。   佣人们退了下去,顾方圆晒着温暖的日光,躺在了舒适的躺椅上,吃了一颗他很喜欢的西梅,然后悄无声息地开始落泪。   ——你过得还好么?   这句话,是曾经的顾方圆问曾经的谭申的。   那年的夏天,顾方圆美滋滋地为他和谭申规划好了暑假出游的路线以及暑假要做的100件事,他在做规划的时候,谭申一直在旁边看着,甚至会时不时地塞点钱给顾方圆,说:“我攒下的,先存在你那边,充当我们的旅游资金。”   然而,就在他们决定出行的前一天的晚上,顾方圆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座机来电。   “喂——”   “是我,抱歉,我没办法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没什么不能出去玩,票都好了,不都是说好了么?”   “抱歉。”   “到底发生什么了?”   “家里临时有些事,可能这个暑假你都看不到我了。”   “那我怎么联系你,你还没有手机……”   “等到开学前,我应该会回来的,你要照顾好自己,先挂了。”   “你也……”   “嘟——嘟——嘟——”   电话就这样被挂断了,虽然后来顾方圆从谭申的口中得知,谭申那天晚上是偷偷跑出来用楼下小卖部的电话打的电话,因为身上没有带钱,只能长话短说,但那天晚上,顾方圆的确是被气坏了。   而且他在结束通话后立刻打了回去,小卖部的人却很凶地说了句“谭申不在”,然后电话再一次被挂断了。   那年的暑假很长,顾方圆还记得,一共有七十八天。   谭申离开的第一天,他退了出行的车票和酒店,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家,心里骂了谭申无数遍,但又忍不住替他说话,对自己说,谭申毕竟是家里有事,他也没有办法。   谭申离开的第二天,他在家里写了一会儿作业,开始觉得无聊了,他盯着客厅里空荡荡的沙发,总觉得谭申应该就坐在那里,要么用他的游戏机在玩游戏,要么用摆弄他的飞镖,要么干脆躺在沙发上,盖着他的毯子睡觉……   谭申离开的第七天,他重新整理了一遍他和谭申一起拍过的照片,纸质照片妥帖地放在相册里,电子照片也重新命名好、归好了文件夹,他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处处都仿佛能看到谭申的影子,属于他和谭申的记忆不停地在他的大脑里涌现,他开始明白,什么叫做思念。   谭申离开的第三十天,他直接杀到了谭申的家门口,他犹豫了很久,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然而并没有人应答,他沮丧地在谭申的家门口待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了,他甚至生出了一点恐慌的情绪,他开始害怕谭申就此离开,然后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谭申离开的第六十天,他试了很多方式去找到他,包括但不限于联系谭申其他的朋友,去他们曾经共同去过的地方,询问每一个看起来和谭申熟悉的人,知不知道谭申暑假去哪儿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后从谭申一个长辈口中得到了一句很模糊的回答——谭申啊,他和他爸妈回老家了。   他想问,谭申的老家在哪里,他可不可以去找他,但那位长辈看起来很不耐烦,挥了挥手就走了。   谭申离开的第七十八天,学校开学了,他早早地来到了学校,发觉教室的门是开着的时候,他的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然后看到谭申趴在他熟悉的书桌上,看起来睡得很香甜。   在等待的七十八天里,他想过很多次再次重逢时候的情景。   他想他一定要恶狠狠地骂谭申一顿,谁让谭申几乎是不告而别离开了他那么多天,谁让谭申害得他整个假期都怎么过好、做得那么完美的计划完全泡了汤,谁让谭申回来得那么晚、晚到他开始害怕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气呼呼地看着谭申圆润的后脑勺,看着看着,却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了。   ——算了,他也不想的,谁让他爸妈非要带他回老家呢。   ——算了,也不算真的不告而别,不是也匆匆打了个电话么?   ——算了,他好像很累的样子,一大早就在睡觉了。   ——算了,反正还会有下一个假期,大不了下次再一起玩耍。   年少的顾方圆想着想着就不生气了。   他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谭申睡醒了,把头从手背上抬了起来,睁开了双眼。   顾方圆一看谭申的脸,鼻子就一酸,他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过得还好么?”   谭申变黑了,还变瘦了,整个人显得又憔悴又没精神,但他看着顾方圆,竟然笑了起来。   是很爽朗,很没有阴霾的那种笑容。   他说:“我过得还好,抱歉啊,说好的一起出门玩我违约了,还和你分开了那么久,你是不是想我了?”   “鬼才会想你呢,”顾方圆这么说着,却一把抱住了谭申,“你怎么搞得,你是不是天天玩儿,把自己都晒黑了。”   “是不是很难看啊?”谭申笑着问。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我家里有好多面膜,多敷一敷就白了。”   “好。”   “让王妈多做一些好吃的,好好给你补一补,你就会胖回来了。”   “好。”   “我怕你没做作业,已经帮你抄了一份,你做了么?”   “好。”   “……刚刚那个问题不能回好,谭申,你怎么了,放个假还变笨了。”   谭申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帮我抄作业,不过作业我写了,咱们的字迹也不一样,还是用我的吧。”   “好吧,你还没说,你假期都干什么了呢?”   “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怎么变成黑炭回来了。”   “别问了。”谭申突然变得有些不耐烦。   “为什么不让我问?”顾方圆委屈极了。   那天的顾方圆磨了谭申很久,但谭申一直没有回答顾方圆的问题。   直到很久以后,顾方圆才在偶然间知晓,那个暑假,谭申被他的父母带回了老家。   他爷爷的房子要修葺一番,其中有一项工作,是要把一堆红砖、柴火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从房前挪到屋后。   原本这活雇佣了几个工人,也谈好了价钱。   工人们上工的第一天,谭申的爷爷和父亲一边嘴碎,一边试图和工人压价,几个工人当场就发了火,撂挑子不干了。   村里都是人情社会,工人们被苛责后,其他同工种的工人也不愿意接谭家的活。   但这些活总要有人干,谭申的大哥已经上了大学、那年没有回老家,谭申的弟弟年龄尚小,于是就让谭申干这个活。   谭爷爷生了好几个孩子,谭申有爷爷、有爸爸、有叔叔、有堂哥,但最后干活的人,竟然只有他。   七八月的天气,烈日炎炎,纵使不干什么活,只待在没有空调的屋子里也足够汗流浃背了。   顾方圆不知道谭申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   只听他说:“一开始我也不想干,但不干活就没得饭吃,那边又偏僻,我也回不来,我爸妈叫我忍一忍,我直接怼了回去。反正他们只会口头说,也没见帮我搬一块砖。”   “我当时又累又饿,我爷还嫌我吃得多,我一边吃米饭一边看他笑,当时,我就决定了,他死了我也不会为他留一滴眼泪。”   “我晚上躺在床上,又困又累,很想睡觉,但想起来作业还没有写,就爬起来写作业。我不能让我自己以后活得和他们一样,我得好好学习,我得出人头地。”   “我以前可能骨子里还有点善良在,但经历了那一遭之后,我突然就明白了两个道理,一个是人善被人欺,一个是做人要自私一点,要想尽办法为自己谋求利益,如果为此伤害到了别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顾方圆,我现在变得自私、虚伪、心狠手辣,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顾方圆将温热的毛巾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还记得他当时的答案。   他说:“我愿意。”   --   顾方圆在那个温暖的房间里呆了大半天,等他再出门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多了。   他准备出门去接任玄顾放学,临出门的时候,却被佣人告知,他收到了一个快件。   顾方圆停下了脚步,接过了已经被消毒过的快件,拆封的时候看了一眼寄件人——是他经常合作的一家杂志社,有时候,杂志社的编辑会给他邮寄一份样刊。   顾方圆从快件包装里抽出了一份样刊,然后一封请柬也掉落在了桌面上。   顾方圆放下了样刊,他看着那封请柬隐约有了预感,但他又希望他的预感是假的。   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打开了请柬,入目的是龙飞凤舞,但他依旧熟悉的字迹。   “顾方圆,我找到你了。” 第27章   这张请柬上也只有这一行手写字,其他内容则是铅印好的杂志社在申城举办的线下交流会的邀请,时间就在三天之后。   顾方圆没兴趣去探寻谭申和杂志社之间的关系,也不想弄明白谭申是怎么在这封请柬上留下了这一句话、又是怎么知道他与杂志社之间的关系。   这场线下交流会他是不会去的,他也不想再见谭申了。   于是他上手准备撕碎请柬——有点尴尬,这请柬是用厚硬纸做成的,他竟然撕不动它。   试了几次,请柬上只留下了一道折痕,他就将它递给了佣人,说:“用碎纸机碎一下。”   “好的,顾先生。”   顾方圆拎着随身的小皮包,上了开往金秀小学的豪车,车辆行驶了不到五分钟,任闻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接通电话。   “遇到什么事了?”   任闻正的声线很温柔,但顾方圆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压得住情绪。   “你是又偷偷看家里的监控,还是佣人向你泄密了?”   “都没有。”   “那怎么判断出来的。”   “司机原本应该在五分钟前出发。”   “你倒是很闲,难道集团不够忙么?”   顾方圆身体后仰,他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有点想结束这次通话了。   “工作的事固然重要,家庭的和谐与稳定更为重要。”   “我们的婚姻关系牢固而不可破。”   “但我更担忧你的心理状态,如果你感到难过的话,我也会感到难过的。”   顾方圆扯了扯嘴角,说:“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封请柬?”   “是我疏忽。”   顾方圆不太愿意相信这句话,任闻正在他这里几乎等同于“无所不能”。   他更愿意相信,任闻正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他在试图逃避与谭申有关的一切,而任闻正似乎更希望他用决绝的态度斩断他和谭申之间的联系、以绝后患。   顾方圆有一点不开心,他已经习惯了待在任闻正为他构建的“安全屋”,但这一次,“安全屋”失效了。   “我不想再见到谭申,也不想再接收到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了,老公,你可以做得到的,对么?”   “我可以……”任闻正叹息出声,“我只是担心你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顾方圆闭上了双眼,“但你要是再手下留情,放纵谭申出现在我周围,后悔的人,可能会是你。你了解我,我很容易心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大少爷,我不想掌握你的人生,你该自由一些。”   “你想的,我也不需要那些危险的自由。”   --   结束了这段对话,顾方圆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用脑了,也很久没有用这种近乎严肃的方式和他的合法伴侣沟通了。   他下意识地对谭申生出了一些怨怼来,毕竟十年都过去了,他都已经结婚了、有孩子了,谭申还来找他做什么?   两个三十岁的男人聊二十岁时候的恩怨情仇,不觉得又无聊、又可笑么?   他的大脑里循环播放了一路谭申对他做的那些糟心事儿,以及他当年为了谭申而做的各种违反人性的让步与妥协,最后定格在了那一年,他打开邮件收到谭申在酒吧和陌生男孩调情的照片时的不可置信、精神崩溃。   顾方圆越想越生气,几乎想冲到谭申面前,把他劈头盖脸骂上一顿。   但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是没有勇气站在谭申的面前的,就像当年他明明可以选择站在谭申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落荒而逃、直接失联。   他不愿意再给谭申伤害他一次的机会,同样的,也不愿意给谭申再向他解释一次的机会。   其实,午夜梦回的时候,顾方圆也曾经想过,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为此,他在几年前重新下载了那些照片,用了自己学会的PS鉴别方法,仔细鉴别了一次——鉴别的结果是照片都是真的。   眼见为实,谭申是真的和男孩子暧昧不清。   既然谭申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那他每一次的拒绝、恶劣的行径、反复强调的“我们之间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因为谭申不喜欢他,谭申甚至厌恶他。   顾方圆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谭申的所作所为不止意味着他的喜欢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更意味着他们之间十年的友谊,不过是他单方面的幻想与投入——在谭申的眼里,他或许并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玩偶罢了。   某种意义上,也正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才选择了逃避,拒绝面对面将一切说得清清楚楚,不想把最后一点情分耗尽,也拒绝给谭申一个机会,他真的怕谭申向他求饶、向他撒娇,而他会毫无底线地选择原谅、选择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让一切都过去。   在和谭申“情感对决”的战场上,十年前的顾方圆选择了做逃兵。   这十年里,顾方圆过得很好,他被任闻正和任玄顾的爱包裹着,没有经历过一丝一毫的磨难,他从一株在野外风吹雨打的蔷薇变成了温室里被精细打理的玫瑰,脆弱到已经无法再承受太过沉重的感情波动。   他依旧想做逃兵,想维系所有的现状不变。   他不想考验他和任闻正之间的感情,也不想叩问自己是否真的对谭申已经彻底放下了、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留念。   逃避是可耻的,但或许是有用的。   --   车辆终于停在了金秀小学的停车场。   顾方圆收敛了些情绪,说:“开门。”   随行的工作人员开了门,顾方圆下了车,取出手机搜索了任玄顾上课的那座教学楼,然后按照导航过去找人。   ——金秀小学实在是太大了,顾方圆每次接人大多都在停车场,并没有能不迷路直接找到教学楼的自信。   顾方圆走了二十多分钟,好在他到得早,在经历了三轮保安核验身份后,终于站在了任玄顾的教室门口。   私立学校的硬件配置非常齐全,贴心为等候的家长准备了休息室,但顾方圆一路坐车过来,又看了看手表的时间,最后决定就站在门口等一会儿。   教室的前后门都有透明玻璃,顾方圆能够偷偷地瞄几眼自家儿子。   任玄顾个子高,坐在教室中间靠后的位置上,他穿着昂贵而漂亮的校服,后背挺得笔直,很认真地上课,甚至还举起手回答了一个问题。   顾方圆有帮任玄顾签过几次成绩单的家长签名,每一次的成绩单都很漂亮,各科成绩名类前茅,甚至接近满分。   任玄顾的脑子聪明、人也刻苦,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再加上他家世显赫、长相俊俏,那就是全面发展、惹人喜爱的级草乃至校草预备役。   顾方圆站在门口拓展了思维一会儿,放学的铃声骤然响起,他守在了班级前门的位置,看着一个又一个小朋友走出班级门,然后和自家儿子的目光相交,他下意识地笑了起来,冲他挥了挥手。   毫不夸张地说,任玄顾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他大声地喊了句“爸爸”,将原本松松垮垮挂在手臂上的书包背在了自己的后背上,没有跑,但几个大跨步就走到了顾方圆的面前,仰着头看着他,又喊了句“爸爸”。   顾方圆抬起手,原本想揉一揉任玄顾的额头的,但又发现很多任玄顾的同学在看着他们,于是手偏了偏,拍在了任玄顾的肩膀上,说:“好孩子,我们回家吧。”   “嗯!”任玄顾点了点头,主动地牵上了任玄顾的手,“爸爸,你什么时候到的?”   “也刚到没多久,想早一点见你,今天天气也好,就溜达从停车场走过来了。”   “走了很久吧?”   “也还好,就当锻炼身体了,”顾方圆握着任玄顾的手,然后他发觉儿子的手热乎乎的,像个小暖炉似的,“你每天放学走到停车场也是同样的路,也要走很久。”   “学校可能故意这么设计的,增加一点我们的运动量,提高抵抗力,不容易生病。”   “应该是这样的,我和你父亲提过这事,你父亲说学校的内部规定,他不太好插手。”   “但如果爸爸坚持的话,父亲还是会同意的,他很难拒绝您。”   “……”顾方圆想了想,发觉还真是这样,不由说,“有些事,也不能太任性,压着他去做。”   “父亲很愿意满足您的心愿,当然,我也是。”   “你今天好像说了很多你父亲的好话,”顾方圆骤然发现这点,“怎么,你俩背着我达成什么协议了?”   任玄顾握紧了顾方圆的手,说:“没有背着您做什么,只是觉得,您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好,我们一家三口才会过得幸福。”   “所以你来充当粘合剂了?”   “至少不能再尝试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了。”   任玄顾这话说得认真,顾方圆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说:“你那些小打小闹的举动,就是小孩子的独占欲作祟,不会影响什么的。”   任玄顾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说:“您和父亲的感情还是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吧,”顾方圆摇了摇任玄顾的手,“你父亲是我三生有幸才拥有的神仙伴侣,我是不可能舍得离开他的。”   顾方圆一边和任玄顾聊天,一边向前走。   正值夏末时节,学校里的凌霄花开得热烈,顾方圆右手牵着自个儿子,用左手不太熟稔地拿起手机,打开了拍照功能,随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将手机重新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不得不说,孩子真的是治愈一切的良药,顾方圆重新上车后,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   他甚至重新拿出了手机,准备把挑选几张刚刚拍下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文案他都想好了。   “今天接孩子放学,发现学校里的凌霄花开得很漂亮。”   用周太太的话来说,就是很“贤良淑德”的那种动态。   顾方圆的手指滑到了一张满意的照片,美中不足的是照片拍到了一些其他家长和学生的背影,不过这难不倒他,毕竟他早就熟练掌握了P图的技能。   照片的像素很高,他放大了那处背影,点了消除笔,刚抹了一块,就顿住了。   ——他正要消除的那个背影,像极了谭申的模样。 第28章   顾方圆的手指又在屏幕上摩擦了几下,消除笔遮挡住了那个背影,但他迟迟无法按下“自欺欺人”的确认键。   顾方圆颓然地放下了手机,他闭上了双眼,身体向后靠,想缓一缓情绪。   任玄顾却很敏感,几乎是立刻问:“爸爸,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方圆温声回答。   他的大脑很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但他也很清楚,这些是不能和孩子说的。   “爸爸。”   “怎么?”   “不管你遇到什么难题,都不要一个人硬撑,你有我,也有父亲,我们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帮你解决所有的难题、走出所有的困境。”   任玄顾说这些话的时候,用的是诗朗诵的语气,听起来很像那种励志视频的旁白音。   顾方圆被逗笑了,忍不住睁开眼说:“听起来我好没有用哦。”   “父亲是因为您才懂得了爱,我是因为您才觉得生活充满动力,爸爸是家里最最重要的人。”   任玄顾很认真地回答,顾方圆心里也觉得熨帖,他终于抬起手,揉了揉任玄顾的后脑勺。   “放心吧,只是遇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可能不太好解决,但对你父亲而言,就是洒洒水的事。”   顾方圆这么说的,也的确这么想的。   他有九成的把握确定那个背影是谭申,那谭申怎么知道金秀小学,又怎么越过层层安保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就是很要命的问题了。   他不愿意将谭申想得太坏,但涉及到他的儿子,他又不得不提高警惕。   毕竟十年过去了,时光能够改变一切,他并不知道谭申变成什么模样、会采取什么手段。   更何况,即使是十年前的谭申,也决计算不上什么好人,几乎是将“锱铢必报”刻在了骨子里。   想到这一点后,他几乎是立刻切到了和任闻正的聊天界面上,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点击了发送。   “接孩子的时候我拍了几张照片,刚刚发现有个照片里的背影很像谭申,你帮我查查看,然后加强一点儿子身边的安保。”   任闻正的消息回得很快,他说“好”。   又过了几秒钟,任闻正发来了一条消息:“照片发我,我找专人去鉴定下。”   顾方圆将照片发过去了,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都已经过了十年,他依旧能一眼认出谭申的背影,并且笃信那背影就是他。   这一点,对任闻正而言,或许也是一种伤害。   他叹了口气,准备晚上好好哄哄自己的伴侣。   --   然而任闻正这天晚上并没有回来,他特地打了电话,用很抱歉的语气说国外的项目出了问题,他近期一直在远程调和,但成效不佳。现在因为牵连的金额比较大、牵扯的各方合作对象比较重要、项目本身也带着政治背景的原因,他必须亲自前往,目前计划要去两周,但很可能会延期。   原本任闻正准备带顾方圆一起出国的,但顾方圆的护照过期了,任闻正要出差的那个国家的签证也极难办理——大概率等任闻正回来,签证都未必审批通过,特事特办或许会快一点,但影响面太广,可能不利于任闻正的此次出行。   顾方圆对此表示理解,毕竟生活并不是霸道总裁剧,居于高位的人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和压力,任闻正也做不到随心所欲,总归还是不得不去处理他的“正事”。   他甚至往回想了想,思考或许任闻正并不是故意疏漏了对他的掌控和保护,而是精力被那个项目牵扯太多,所以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顾方圆没有表达不满,任闻正却更加愧疚了一些,他说;“抱歉,在这个时候我必须离开。我已经将谭申的事安排给了王启,他会调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严密管控你身边的危险信息,也全权听你指挥。”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顾方圆笑了笑,“明天我就出发旅游,去不了国外去国内玩也是一样的,我人都不在枫城了,他还能去哪儿找我?”   “或许离开枫城,他更容易找到你。”任闻正沉声说道。   “倒也是,这里好歹有任家挡一挡,出了这座城,可能会更危险一些。”顾方圆叹了口气,“别担心我,我不旅游了,干脆就不出门了,反正就两个礼拜,等你回来,快刀斩乱麻把他解决掉,生活也就重归平静了。”   “总感觉你这番话,是立了个F-L-A-G。”任闻正当年为了追顾方圆,学会了不少二次元的梗,不过他也很会化用,譬如他觉得“flag”连读起来不太吉利,就干脆拆成了字母逐个字母念一遍。   “你最好期盼我能平安度过这十四天,不然的话,你回来后推开房门,恐怕要喊‘我那么大的一个老婆去哪儿了’。”   “不会发生那样的情景,我相信你,也相信王启的能力。”   “希望如此,”顾方圆停顿了一下,又很自然地说,“孩子身边的安保还要加强,我怕他会对孩子下手。”   “你看起来非常不相信他的人品。”   “你对你曾经的情敌的人品有什么过高的期待么?”   顾方圆的语调微微上扬。   “他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坏。”   任闻正竟然帮谭申说了一句好话。   “任先生果然大度,是我这种普通人望尘莫及的。”顾方圆边说边笑。   “我只是觉得,你曾经相处过很长时间的人,道德上或许有问题,但不至于成为法制咖。”   “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也不敢下什么断言,实话实说,我和他之间已经非常陌生了。”   “我听到这句话,还是很高兴的。”   “好啦,不聊天了,你去忙你的事吧,早点处理完那些麻烦事,早点回家和我和儿子团圆。”   “好,帮我和儿子解释下,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和他通话了。”   “……说真的,咱儿子时不时喊你一句任先生,也是有理由的,你对他偶尔真的有些敷衍。”   “倒也不是敷衍,我最爱的人是你,有十分的时间,就想把十分都给你。”   “老夫老妻了,还说什么情话。”   “我爱你。”   顾方圆握紧了手机,很自然地回了句:“我也爱你。”   他们结束了通话。   此刻的顾方圆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直到他独自躺在oversize的大床上时,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   “你今天拍到我了,对么?” 第29章   实话实说,这条短信突然出现还挺吓人的,不过顾方圆并没有被吓到,他只是觉得谭申还挺有手段的,竟然能查到他现在常用的手机号码。   他有想过拉黑对方,但他不可能轻易换掉用了十年的号码,对方却可以用小号来继续骚扰。   他选择将手机号码发送给了王启,并且告知对方,他的常用的手机号已经泄露了。   王启是任闻正的老下属了,当年他和任闻正交往的时候,就见过王启几次。   这十年来,王启一路升职,现在已经是任闻正的左膀右臂,听说他一直负责任闻正本人的人身安全以及集团的数据保密。   王启的消息回得很快,说会立刻处理,同时也反馈给了顾方圆一个消息——任闻正已经开启了国际视频会议,会议预计时长为四个小时,刚好在飞机落地时停止,而飞机落地后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的行程也已经排满,他个人建议是暂时不要将这条安全预警传递给任闻正。   顾方圆认同对方的建议,同时让王启尽量保证任闻正的吃饭和睡眠时间。   王启发来一个苦笑的表情包,顾方圆也没再逼迫对方同意——他也是陪任闻正出过这种长差的,任闻正忙起来的时候,48小时内能睡两三个小时都称得上奢侈,谁劝也没用。   顾方圆叹了口气,将这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删除,正想把手机放在床头充电,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又来了一条短信。   顾方圆不幸地瞥见了短信在锁屏界面上的自动播放。   “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在做梦,我已经幻想了无数次与你重逢的场景。”   顾方圆拿起了手机,想发短信怼回去,但他深吸了一口气,选择删除了这条信息,又在明知道没用的前提下,拉黑了对方。   果然,他刚刚拉黑对方,又有一条新的陌生号码的短信发了过来。   “如果你真的忘了我,为什么不想再见到我。”   顾方圆抓了抓头发,镇定了下来,想起手机还有“不接受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及电话”的功能,他开启了这个权限,眼不见心为净。   临睡前的这一番折腾,让他有些暴躁了,他抓了抓头发,半逼迫自己躺进了被子里,即使睡不着,也一二三地数起了绵阳。   然而越数数,脑子却越清醒。   他第一次感觉他身下躺着的这张床是那么宽,又是那么空。   他重新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想要拨打任闻正的电话,但又想起他正在忙,他无从打扰。   想了想,他还是打开了台灯,穿好了家居服,出了自己的卧室。   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一路亮起,柔和的灯光驱散了他心中的彷徨和孤寂。   他走在自己的家中,回想起他和任闻正新婚的时候,一点点讨论该如何布置这个别墅,他们那时候其实还不算特别熟悉,但任闻正在他面前格外温柔,尊重了他每一个想法和建议,满足了他每一个大大小小的期待,最后将这个房子重新装修成了他最满意的模样。   他踩着一路的灯光,走到了儿子的房门前,然后轻轻地敲了一下房门。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门内没有回应的话,他就乖乖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但门内传来了任玄顾的声音:“爸,什么事?”   “睡不着,想和你聊一会儿天。”   “等一下。”   门内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不多时,房门自内打开,任玄顾穿着板正的深蓝色睡衣,连上衣的纽扣都扣到了最上面的那一个。   “进来吧。”   “你是不是要睡着了?”顾方圆有些不好意思。   “是,但和你聊天比现在睡觉更重要。” 第30章   顾方圆听见任玄顾这么说,他更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这时候说“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我们还是不聊天了”这种话,感觉更尴尬。   “不要想东向西,”任玄顾仰着头,小小的年纪,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进来吧,外面冷。”   “……外面也有中央空调,再说大夏天的,哪里会冷了?”顾方圆用很小的声音说这句话,身体却很诚实地跨步进了儿子房间。   任玄顾的房间很大,除了卧室还有配套的卫浴间、小书房和娱乐间,顾方圆坐在了小沙发上,目光滑过平整得仿佛没有人睡过的床上,很认真地思考他是不是记错了儿子的生日。   ——他儿子应该是处女座,而非摩羯座。   任玄顾打开了床对面小冰箱的门,从里面取出了一瓶冰水,放在了顾方圆的面前。   顾方圆盯着那瓶冰水盯了三秒钟,任玄顾终于反应了过来,说:“我让佣人送热水壶过来。”   “……你才十岁,怎么喝起冰水来了。”   “比较凉快。”   “跟谁学的。”顾方圆“咄咄逼人”。   “……”任玄顾可疑地沉默了。   “跟你父亲?他以前就这毛病,已经被我板正很久了,现在都老老实实喝温开水。”   “其实也没那么冰……”   “半夜总喝冰水会胃痛的,我不想养成一个有胃病的霸道总裁。”   “好吧,我们喝温水。”任玄顾妥协了。   十分钟后,父子俩每人手里捧着一杯温白开,边喝边聊上了天。   任玄顾很自然地问:“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么?”   “是,原本以为你父亲能解决,结果他出国去了。”   “父亲出国去了?”任玄顾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神色。   顾方圆这才反应过来,他忘了把这件事告诉任玄顾了。   ——刚想对任玄顾吐槽一顿他父亲有多不靠谱,结果发现自己也一样不怎么靠谱。   顾方圆低头看杯子里的水,快速地说:“临时有公事,至少要出差两周以上,我联系了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他已经忙得几乎没有吃饭和睡眠的时间了,估计也没时间联系咱俩。”   “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离开了,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任玄顾缓缓地说,“爸爸,是很棘手的问题么?”   “倒也没那么棘手,就是很影响心情,”顾方圆再次叹了口气,“我没有被吓到,但睡不着觉了。”   “不方便和我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方便,我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你还是个小孩子。”   任玄顾并没有反驳这句话,只是说:“爸,你一个人睡能睡得着么?”   “……”顾方圆很想说“我可以”,但实际上,他不可以。   “晚上一起睡吧。”任玄顾无奈地开口。   “这不太好吧,你的床也不大。”顾方圆试图挣扎一下。   “让佣人再送一张床过来,挨着我的床就好了,反正空间足够大。”   “我回去睡也是一样的。”   任玄顾放下了手中的温水杯,墨色的眼睛盯着顾方圆看,近乎温和地说:“是我一个人睡怕黑,想和爸爸一起睡呢。”   “……”   顾方圆感觉他要是再不答应,就实在太辜负任玄顾的“苦心”了,他表面不情不愿,内心十分愉快地说:“好吧。”   夜班的佣人们效率很高,很快就搭好了床,甚至还把顾方圆常用的寝具从楼上搬下来布置好了。   顾方圆的床和任玄顾的床中间只隔了不到半米,伸伸手就能摸到对方的床,近到可以听到对方说的梦话。   任玄顾的床整体色调是天蓝色的,顾方圆则是深灰色——任闻正很爱这个颜色。   床搭好后,任玄顾抬头看了一眼表,说:“不早了,我们该睡了。”   “不再聊一会儿么?”顾方圆下意识地说。   “我很想和您继续聊天,但相比较聊天,还是我们的睡眠比较重要。”   “……”这句话倒是很难反驳。   顾方圆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回到卧室的时候,他发觉任玄顾已经板板正正地躺进了天蓝色的床里,他身上的被子绷得很紧,连褶皱都是对称的。   他的手机已经被任玄顾拿走,放在了他的床头柜上,他试图绕过去拿,就听任玄顾说:“现在,你的手机已经被我关机没收了,不要睡前玩手机,早点躺床。”   顾方圆无言以对,他竟然听了话,也上了自己的床,因为有孩子在,倒是没有裸睡,而是裹着家居服直接进了被窝。   顾方圆换了几个姿势,终于消停了下来,正想说什么,却听“啪——”地一声声响,任玄顾直接按下了总控灯光的开关,室内变得一片漆黑。   “……”   “……”   “这就睡了?”顾方圆用很小的声音问。   “所有临睡前的胡思乱想以及负面情绪,归根究底都是因为睡眠不足。”   “所以?”   “所以,您真的该睡了。”   “你才多大,已经像个小大人了,都开始管我了。”   “任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孩子,但爸爸,我愿意永远在您面前做个孩子。”   “……我有点被感动到了。”   “您今晚看起来格外脆弱,睡吧,等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我们总会想到应对麻烦的方法的。”   “实话实说,我不太敢睡。”   “为什么?”   “我怕我睡着了,会梦到麻烦的源泉。”   “你会梦到他?”任玄顾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异样的情绪。   顾方圆听出来了,但还是老实回答:“会。”   “是你那位许久没有见面的朋友?”   “……是。”   顾方圆等着任玄顾的进一步追问,但任玄顾却保持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不管发生什么,爸爸,我永远会陪伴在你的身边。”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不管你梦到什么,那都是假的。”   “我知道是假的,我早就不是学生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但我有时候也会埋怨我自己,为什么记性要那么好,偏偏还要记得那些过往。”   “记性好不是件坏事,重感情也没有错。”   “你倒是很会安慰人。”   “因为想要安慰的人是你。”   顾方圆听了这话,心中熨帖,轻轻地说了句:“睡吧,晚安。”   “晚安。”   --   很奇异地,顾方圆在任玄顾平稳的呼吸声的陪伴下很快就睡着了,他也没有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而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因为晚上睡得太沉了,顾方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浆糊,懒洋洋的。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向左边看,发觉任玄顾早就起床了,不止起床了,还把被子铺得像一张纸似的。   ——所以,这孩子不会真的是处女座吧。   顾方圆磨磨蹭蹭起了床,略微整理了一下因为睡觉揉得皱皱巴巴的家居服,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判断这个时间段的任玄顾正在吃早饭。   他也许久没有陪自个儿子吃早饭了,于是难得迅速地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赶”去了餐厅。   任玄顾正在切煎蛋,听到声响抬起头的瞬间,像极了任闻正的模样。   顾方圆总觉得血缘真是很奇妙的关系,同为任家人,他们父子总有一些极相似的习惯和举动。   但这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顾方圆倒是说过几次,每次任玄顾都会用和他对任闻正撒娇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说:“爸爸是觉得我和你不像么?爸爸会因为我和你没什么血缘关系而嫌弃我么?”   每一次,顾方圆都要“败下阵来”,然后要耐心细致地哄很久孩子,反复强调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他依旧非常爱他,依旧将他视作他唯一的、最亲密的孩子。   扯远了,顾方圆拢了拢思绪,继续坐在任玄顾的对面陪他一起吃早饭。   任玄顾不挑食,吃饭也不爱说话,顾方圆也跟着悄悄地吃早饭,顺便悄悄地把不爱吃的蔬菜从沙拉里挑出来堆在一边。   任玄顾看了一眼那些蔬菜,欲言又止,但还是保持了缄默。   顾方圆很满意他的缄默,决定今天早上直接陪任玄顾一起上车,直接把他送到校园的停车场。   ——他倒是想把他送到班级门口,但多少还有些对昨天事故的心理阴影。   等吃过了早饭,任玄顾换上了小皮鞋,扣好了名贵手表,从佣人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手提书包后,顾方圆也从佣人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手提包,说:“我今天送你上学。”   任玄顾豁然抬头,眼睛变得亮晶晶的,这时候倒像是个孩子了,他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好久没送你上学了,今天难得起得早。”   任玄顾看起来高兴极了,但还是抿了抿嘴唇,露出了一个很矜持的笑容,很体贴地说:“爸,你可以在车上补觉,只要人陪着我去上学就行了。”   “……”顾方圆真的有在反省了,他是不是真的送任玄顾的次数太少了,看孩子的要求都低成什么样了。   于是,因为任玄顾的这句话,顾方圆强撑着困意,和儿子聊了一路,又事无巨细地叮嘱他好好上课、团结友善。   等到了停车场,任玄顾下了车,几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去上学,顾方圆等看不到人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该不会被他儿子套路了吧。   算了算了。   顾方圆也笑了起来,即使是被套路了,陪孩子多聊聊天,多叮嘱孩子几句,也是应该的。 第31章   顾方圆乘车往家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出门压根没带手机,甚至早上起床的时候也没想起来开机。   他倒也不怎么慌张,毕竟他的工作算得上自由职业,没人会临时给他指派重要的工作任务,他亲密的两个家人,一个正在国外“水深火热”,一个则是刚刚被他送进了学校好好读书。   他熟悉的网友们打开电脑也能联系,关系相对亲密点的富太太直接拨打座机沟通……过滤了一圈,这手机不用也仿佛没什么关系。   顾方圆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着,并不太愿意承认他是为了躲谭申而“无所不用其极”。   车辆从金秀小学开到家中会通过一段相对拥挤的路段,顾方圆对此也算熟悉,心中也并不烦躁,而是向往常一样,看向了这个拥挤的圆环形弯曲路段的正中央——在那座高楼的外墙上镶嵌着枫城最大的3D裸眼巨屏,经常会有广告公司、艺人团队、枫城富豪投放创意视频。   前年顾方圆生日,恰逢巨屏揭幕,任闻正当时也想循环投视频庆祝,顾方圆得知了这个计划,感觉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似的炫耀不太合适,到底还是劝任闻正打消了念头。   顾方圆不爱看和自己相关的视频,倒是爱看其他人的。   他抬眼刚好看见一段动漫的剧情,讲的是运动会,画风很漂亮,顾方圆思索这或许是哪个国漫的宣传片——毕竟视频里的人物穿的都是国内高中的校服。   无论男女,都是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像极了他在申城读高中时的校服——不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顾方圆坐直了身体,果然从接下来的镜头里看到了无数他读高中时的场景,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这预感在两道背影出现时,赫然成了现实。   一个背影留着“流川枫”模样的头发,身材高挑却不显壮硕,一个背影身形和他差不多,顶着短碎发,背着一个大号的运动包,包链上还挂着一个粉色的挂坠。   顾方圆的目光盯着那挂坠,他想让自己移开视线,但他做不到。   两个男孩一直背对着屏幕,却越走越靠近,直到“流川枫”抬起手,很自然地搂住了“短碎发”的肩膀。   画面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又开始重新播放最开始的校园镜头。   什么都没有说。   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淤堵的交通终于变得顺畅,车辆继续向前行驶,顾方圆的视线里也不再出现那个巨大的屏幕,但那段视频却仿佛扎根在他的大脑里、不断循环播放,也将那些深埋的记忆重新挖了出来。   他们读高中时总是黏在一起,一天二十四小时,有时候真的二十四小时都形影不离。   睁开双眼的时候是谭申,明明睡着的时候还是分着睡在两个被窝里,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被他霸道地圈在怀里。   顾方圆还没来得及说出质问,就被谭申又抱住了。   谭申会靠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你怎么长得,细皮嫩肉,还挺好摸。”   顾方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谭申却很自然地松开了手,将他轻轻地推开,下了床,只给他留一道背影。   “快起床,早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顾方圆这么说着,心里却很笃定,谭申绝不会“委屈他”。   有时候他起得早了,会和谭申挤在一起刷牙,如果起得晚了,就会发现谭申已经帮他挤好牙膏了。   ——谭申原本也没有这个毛病,是后来发现顾方圆每次挤牙膏时都很随意,而且不爱挤牙膏底部的那一小截,才会主动帮他挤好的。   顾方圆刷好了牙,洗了脸,再下楼,就会远远地听到油烧热时“刺啦——刺啦”的声响。   谭申出人意料地很会做饭,听他说,是他父母忙于工作,大儿子住校,小儿子办了“小饭桌”,会给他一些钱、叫他自行解决吃饭的问题,但那些钱不太够常吃外卖,他不得不学着做饭,要不然会饿肚子。   谭申说这些的时候,很有些轻描淡写的意思,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顾方圆心疼坏了。   他甚至忍不住拿出自己厚厚实实的钱包,就想直接往谭申的怀里塞。   但谭申却表现得很生气,他一边拒绝一边反问顾方圆:“你是在可怜我么?”   “……”顾方圆没说话,他的确是在可怜谭申,尽管,谭申可能并不想要他的可怜。   “我不需要你的钱。”   “可我想帮你。”年少的顾方圆看起来比年少的谭申更担心他的处境。   “我需要你,如果你愿意让我去你家蹭个饭,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方圆点头答应说“好”。   然而说是“蹭饭”,谭申大多数上门的时候,双手都会拎着些食材,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如果他成绩不错得了学校的奖学金,就会买上一点昂贵的食材。   谭申的厨艺一直很好。   他要做早饭,顾方圆也很期待,期待到会凑到厨房边,向里探个头,问:“快好了么?”   谭申的身上洗着粉色格子的围裙,很认真地用铲子给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说:“快好了,去外面等着吧,里面烟大。”   谭申做了素面条、煎鸡蛋、煎火腿肠,还拌了个蔬菜沙拉。   顾方圆很认真地把所有他不爱吃的蔬菜都挑出来,然后堆到谭申的面前。   谭申也只看了他一眼,就沉默地把他挑出来的蔬菜都吃下去。   每当这个时候,顾方圆总会觉得,谭申对他其实还不错。   ——他知道他心思缜密,他知道他锱铢必较,他知道他表面善良实则待人冷漠。   他知道他所有的真实与坏,但他也知道,他对他真的很好。   不止会给他做饭,会吃掉他不喜欢的东西,会记得他所有的喜好,甚至会帮他刷球鞋。   如果不是他极力阻止,谭申甚至会顺手帮他把袜子和内裤都洗干净。   谭申也不图的钱,也不指使他做什么,每当顾方圆问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的时候,谭申总会回答,因为是你我唯一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唯一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顾方圆是因为这句话而放纵了自己的情感。   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谭申不会太排斥他的喜欢,以为他们可以慢慢转变关系,以为谭申会接受他的情感。   然而对谭申而言,朋友似乎只是朋友,永远都不会变成亲密的爱人。   即使在运动会上,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并肩向前走,路过女同学集聚的区域,换来她们超大声的“好般配”“在一起吧”。   即使当时的顾方圆有些别扭地小声喊“要不你松开我”,谭申却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即使顾方圆不会骑自行车,总是坐在谭申的车后座上,谭申总是载着比女生要重一些的他,越过其他载着女朋友的男生,对他说:“我们会是第一对到学校的。”   即使谭申在手头并不宽裕的情况下,依旧省吃俭用给顾方圆买了那个粉红色的挂坠,起因不过是他多看了几眼,说了句“好看是好看,但有点贵,算了不买了”。   曾经的谭申,对顾方圆真的很好,好到了让他有能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的错觉。   顾方圆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他又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去厕所,谭申都粘着他。   谭申倒也不会变态地挨着他,盯着他不可描述的地方瞧,而是会站在门外,帽子一戴,双手插兜,像极了在等女朋友出来的耍帅男朋友。   看起来不耐烦极了,偏偏动也不会动。   顾方圆洗过手,就小跑着出来了。   他总是说“下次不要陪我来了”,但下一次,谭申跟着他走出来的时候,他又总是忍不住觉得喜悦,但为什么喜悦,偏偏又说不清。   后来,顾方圆才知道,那时候学校里的很多同性恋将他视作臆想的对象,在校园的贴吧及论坛里发布一些很不好的言论,其中不乏有模有样地讨论该如何将他堵进厕所里占便宜的言论。   谭申在那段时间里几乎与他寸步不离,最后又揪出了始作俑的那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贴吧和论坛的帖子都被他们主动清空了。   这事是后来谭申和他说的。   谭申说完了这件事,又冷冷地补了一句:“早知道你喜欢男人,我何必拦着他们,我以为我在救你,实际上搅合你的好事吧。”   顾方圆刚刚因为得知往事真相而被暖到的心脏直接被砸进了冰窖里。   他气得手指和嘴唇都在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反驳:“我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谁都可以的。”   “是么?”谭申贴着他的耳垂对他说,“当时对你有企图心的那些人,有几个人长得还不错,不管是你是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和他们搞在一起,也不吃亏吧。”   “谭申——”顾方圆深吸了几口气,“够了,别说了。”   “为什么偏偏要看上我呢?”   顾方圆低着头,他看不清谭申此刻的表情,他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啊,最讨厌的就是同性恋了,顾方圆,你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第32章   ——明明最讨厌我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找过来、叨扰我的生活呢?   顾方圆很想站在谭申的面前,对他问出这个问题。   但事实上,他又恐惧和谭申再次见面。   顾方圆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先是冲了个澡,又换上了家居服。   他打开了电脑,写了一会儿要交给Steven的稿子,处理了一些二次元的其他消息,然后,不抱太大希望戳开了任闻正的V信。   “在忙么?”   等了几分钟,任闻正果然没有回答,看来依旧在忙。   顾方圆于是戳了王启的V信,提了今天返程时刚好看到视频的事,最后补了一段话。   “我感觉我身边的保护像是个筛子,我送任玄顾上学的时候,路过大屏那边还没有这个视频,结果回来就开始播放了。王启,我知道国外的事非常重要,你的大部分精力要投在项目上,但如果你觉得忙不过来,可以再给我推荐个人。”   “抱歉,”王启的消息回复得很快,“顾先生,对方似乎雇佣了专业的团队来获取您的信息,在他们没有明确表露出恶意的前提下,我方也无法采用相应的法律手段予以制裁。但我方已经委托中间人警告对方不要再骚扰您,也正在加强安保力量,同时,已经筛选出了泄露内部信息泄露的工作人员,并将其按具体情节调离岗位或予以辞退。”   顾方圆也知道按照目前国内的法律,对这种言语上的叨扰几乎没有相对应的惩戒措施,王启已经尽力了。   而谭申所做的一切,甚至都很难被判定为“窃取他人隐私”,毕竟大屏视频、拍摄照片、送来请柬、商议合作这些事都可以被归咎于“巧合”。   谭申是“巧合”地出现在顾方圆的身边,又不违法,最多算吓人。   王启再次询问是否要向任闻正汇报,任闻正能够调配的资源要远大于王启,包括一些灰色地带的人脉,应该能够遏制谭申堪称放肆的行为。   但顾方圆得知任闻正一夜没睡、现在还在开会后,还是叹了口气,说:“别告诉他。”   “……是。”   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强势的伴侣的确是避风的港湾,但在一些时候,伴侣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解决所有的难题,还是要靠自己来面对。   顾方圆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佣人敲开了门、低声询问今晚他准备在哪里就寝。   顾方圆想了想,说:“还是回主卧吧,顺便把我的手机拿上来。”   “是。”   --   顾方圆吸了一杯冰柠檬水,犹豫再三,还是按下了手机的开机键。   然后手机里塞进了三条来自谭申的消息,不知道他采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绕过了手机的自动屏蔽功能。   “睡吧,不吓你了,晚安。”   “醒了么,昨晚为什么关机?”   “你出门了?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顾方圆看完了这三条信息,他现在认同王启所说的“他有个团队”这个结论。   他依旧不想回消息,也懒得删消息拉黑人了,反正不管怎么操作,似乎都挡不住谭申。   他看这个手机有点烦,正想把它放远一点,手机又响了一声,新的消息到了。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顾方圆,你怎么狠得下心。”   顾方圆看过了这条消息,他将手机用力掼到了柔软的床上,看着它在床上弹跳了一下,又平躺在了床垫上。   他闭了闭眼,骂了句:“因为你伤透了我的心,你是个人渣,我迫不及待想摆脱你。”   --   顾方圆骂完了这句,他又怕极了。   他很怕谭申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突然冒出来,站在他面前质问他,就像他十年前很恐慌的那样。   明明被伤得遍体鳞伤的是他,明明被渣得心如死灰的是他,明明他是受害者,却觉得“离开”这件事,对他而言,无异于背叛了谭申,背叛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和约定。   他当年是多么固执啊,固执地坚守着“他可以负我,我不能负他”的底线,固执地总是将谭申的感受放在了自己的感受的前面,固执地竟然会思考要不要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原谅他”。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摸到手机了——他想给谭申打一个电话,不是质问照片是怎么回事,而是约对方出来,一起聊聊天、散散步。   他知道谭申会答应的。   他也知道他一旦站在谭申的面前,又会短暂地陷入忘记一切、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状态,又会给对方找无数借口和理由、甚至选择卑微而无脑地宽恕他、原谅他。   但仿佛神明都要救他。   任闻正的电话在此刻打了过来。   顾方圆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电话。   他听到任闻正用低沉的嗓音问:“小朋友,之前你说到申城出差可以找你当向导,这话还算数么?”   “当然是算数的。”   任闻正的电话和突然邀约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他既不想立刻离开谭申,也不想再找谭申给他一个机会。   他想再想想,当然,也想再逃避一下。   他们在申城转了一天,顾方圆什么都没说,当然任闻正也什么都没问。   期间,谭申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任闻正停下了脚步,温和地提醒他:“你的电话在响。”   顾方圆当然知道他的电话正在响,他还从这个他为特设的铃音中听出了那就是谭申的来电。   他大概也知道谭申打电话要找他来说什么。   前几天,谭申约他下周出门旅游,这是自从他的性向暴露后,谭申头一次对他发出的二人旅游的邀请。   顾方圆知道谭申又和他的绯闻女友分手了。   他还是不争气,抱有一丝幻想,所以当时没犹豫几秒就答应了。   但现在的顾方圆完全没心思和谭申讨论旅游的细节,他也不想接电话,他怕在电话里,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他吵起来——面对面聊反而不一定会吵起来,毕竟谭申的那张脸长得的确在他最心动的那个点上,光看脸,有时候气都能消一小半。   顾方圆当着任闻正的面挂断了电话,然后回了消息:“在忙,回头再聊吧。”   谭申的消息也回得很快,他说“好”。   --   顾方圆带着任闻正逛了逛申城的知名景点,任闻正很健谈,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任闻正非要请顾方圆吃饭,顾方圆推辞了几轮、盛情难却,还是跟着他去吃了一顿大餐。   等吃完了饭,两人为了消食,又走了一段路,走着走着,就路过了一家酒吧。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路过,顾方圆或许没兴趣进酒吧,他一贯是很乖巧的,从来都不会去这种看起来“有些乱”的地方。   但他在几天前偶然听说过这家酒吧,任闻正的目光也正落在酒吧的招牌上,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顾方圆想起刚刚任闻正请他吃的那一顿大餐,也想起他在枫城做交换生时、得到了任闻正很多的照料,他又想起谭申在得知是任闻正这个人帮忙挑选了送他的礼物后,私下里对任闻正的各种侮辱和诋毁,以及和他的多次争吵……   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他说:“我们去这个酒吧里玩一圈吧,听听歌、跳跳舞、再喝一点酒。”   时隔多年,顾方圆依旧记得酒吧门口的招牌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得站在下面的任闻正也有些神情莫测。   任闻正沉默了几秒钟,就在顾方圆想硬着头皮开口说“要不咱们不进去了”,他轻飘飘地开口:“好啊。”   这一声“好啊”从此改变了他们三个人的命运。   --   在这一夜过去后的很多年,任闻正问过顾方圆很多次,后不后悔那一晚带着他进了那间酒吧,顾方圆一直很坚定地回答“我不后悔”。   但任闻正从来都没有问过顾方圆——“如果你那天没有和我一起走进那间酒吧,你会不会选择继续和谭申在一起。”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这个问题上,顾方圆的回答可能是骗人的,也可能并不会让彼此满意。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顾方圆甚至会有些愧疚。   在他的设想里,他的第一夜注定是要和谭申在一起的,谭申可以不要,但他不应该给别人。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给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上盖满了属于谭申的印章,他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脱轨”。   但他很快又想到了那条挂在谭申绯闻女友脖子上的曾经属于他的项链,想到了那些谭申和男孩子亲密相处的照片,想到了谭申一次又一次在酒店大堂里等着他过来……   谭申从来都没有和他有过任何的约定,他的“守贞”不过是作茧自缚。   或许谭申知道了他曾经的坚持,还会觉得可笑,还会觉得恶心——一个男同性恋的所谓坚持,更像是一种觊觎、一种意.印。   顾方圆是很难对谭申撒谎的,而谭申如果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大概率还会用各种恶毒的语言来侮辱他和任闻正。他怎么样无所谓,但任闻正的确是个好人,实在不应该再受这些无妄之灾。   顾方圆很清楚,谭申虽然不喜欢他,但大抵对他有些莫名的占有欲,这些年想靠近他的男男女女,他就没一个喜欢过的,得知他“不干净了”,或许会发个疯。   但他和谭申之间本来都没有任何男男关系,昨夜的意外,或许也是天意,他不想给谭申再伤害他的机会了,也不想给他和谭申之间的感情任何机会了。   就这样吧,缘分已尽。 第33章   顾方圆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柠檬水,换了椰子水继续喝。   他过往有段时间被谭申搞得心态很差,但也阴差阳错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让自己的身心愉快点的方式。   首先要喝一些自己喜欢的带点甜味的饮料,然后要吃肉多多菜少少的餐食,最后看一场悲伤的电影,最好能直接哭出来,只要哭出来了,心情就会变好很多。   他准备按照这个123的步骤调整下心情,然而步骤刚进展到1,就听佣人前来汇报——任闻正前些阵子为他定制的礼物已经送来了,他有空时可以去B1层专门放置礼物的房间里看看。   “我现在就下楼看。”   顾方圆回了一句,拎着手中的椰子水走出了房间,又因为懒得下楼梯,直接坐了电梯下去。   喝椰子水是他和任闻正在一起后养成的习惯。   任闻正看他总喝柠檬水,以为他很喜欢这种果汁饮料,就向他推荐了很多品类,什么苹果水、橙汁、枇杷水……他推荐了很多,顾方圆最喜欢的还是椰子水。   于是,任家常年都会采购上等品质的椰子,每日由专门的佣人撬开椰子、倒出最新鲜的椰子水,供给顾方圆取用。   顾方圆怀疑任闻正已经知晓了柠檬水背后的含义,但他没有直说,甚至也没有劝顾方圆放弃这个爱好,而是潜移默化地改变着顾方圆的饮食习惯,让他不那么“专一”,而是变得“博爱”。   某种程度上,任闻正的做法是正确的,在顾方圆什么饮料都能喝上几口后,柠檬水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某种程度上,任闻正的做法也算不上全然正确。   顾方圆从来都没有在任闻正的身上感受到什么压迫,任闻正也从来都没有或威逼或利诱,让顾方圆将那些带有谭申痕迹的东西、习惯和爱好全部都丢弃掉。   十年的时间里,任闻正对顾方圆的影响,就如同温水煮青蛙,然而他实在温柔、这锅内的温度也不高,以至于顾方圆在很多方面还在原地踏步,并不愿意做太多的改变。   顾方圆只短暂地上过几个月的班,之后就仿佛被圈养在了安全屋里,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生活的毒打。   顾方圆心知肚明,是任闻正对他的放纵与溺爱,才有了他现在相对安逸而舒适的生活。   任闻正很爱他,所以不愿意逼迫他,但他如果再沉溺在过往的情绪里,那就是辜负了任闻正对他这么多年的呵护。   顾方圆稳了稳心神,在迈出电梯的时候修整好了心情。   他专属的礼物室被安置在了地下一层,出门后就是类似科幻电影那样的银色的金属墙壁和泛着冷色调的灯带。   顾方圆作为一个星际游戏爱好者,每一次踏进这一层的时候,心中都要“哇塞”,然后下意识地赞美起了世界上最好的任闻正先生。   当年,顾方圆向专业的家居设计师阐述了他的想法,对方的态度很好,但逐一驳回了他的建议,转而向他推荐起了北欧流行的性冷淡水泥风。   顾方圆有点不高兴,任闻正竟然也看出了他的不高兴。   在他的谆谆善诱下,顾方圆提了提自己对这一层的设计想法,任闻正当时并没说什么,只是安慰了他几句,又叫他不要难过、早些睡。   顾方圆没想到,第二天,任闻正竟然会专门抽出时间,陪他一起又见了那位设计师一面。   在沟通中,任闻正会为了他反驳设计师的意见,在对方明确表示即使做好设计,目前的室内装潢团队也无法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后,及时结束了会议。   等那位设计师离开后,任闻正给下属打了个电话,调来了专业了工业施工团队前来帮忙。   历时一个多月的施工后,最后负一层的布置完美地实现了顾方圆的想法。   多年之后,第一次踏进B1层的任玄顾,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父亲真的很喜欢你,爸爸。”   顾方圆也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到这层楼的时候,任闻正在征得他的同意后,提前用黑纱蒙住了他的双眼。   他听到了电梯开启的声音,想抬手解下黑纱,却被任闻正扣住了手腕。   任闻正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他问:“你很喜欢星际游戏?”   “喜欢啊,”那时候的顾方圆刚和任闻正结婚没多久,整个人还很天真,“里面的很多角色都又帅又美,那个大长腿,嘶——”   顾方圆被任闻正咬了一口耳垂,他愣了愣,问:“怎么咬我啊?”   任闻正轻笑出声,说:“我帮你达成了心愿,你要不要,也帮我达成心愿。”   “什么心愿?”顾方圆下意识地抓紧了任闻正上身的衣服。   “和我在这里……”   任闻正的声音很轻,但足够顾方圆听清了。   顾方圆的耳垂变得通红,但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就同样用很轻的声音回答:“好。”   ——事实证明,任闻正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情浓的时候,顾方圆眼睛上的黑纱也被任闻正有技巧地摘了下来。   顾方圆睁开双眼,入目的就是走廊顶部惟妙惟肖的星际游戏人物绘像,他瞬间有种被注视着、和任闻正一起干坏事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任闻正,又在察觉到这个动作有些伤人后,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动弹。   顾方圆的后背抵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却被任闻正十指相扣、按在了头顶的两侧,他无处可逃、无处可躲,想闭上眼,耳畔却传来了男人越说越像真的“宣言”。   “大少爷,你喜欢的星际元帅正看着我们。”   “你怎么不敢看他,是害羞了么?”   “霍,脸这么红,那里倒是很精神嘛。”   顾方圆最后忍无可忍,他抬起头、睁开眼,用吻止住了任闻正的乱七八糟的话语。   他们温柔而缠绵地接吻、做着不可描述又亲密无间的事,偶尔,顾方圆眼角的余光会触碰到绘在走廊顶端的人物角色身上。   他们在很温柔地对他笑,仿佛在对他说:“小家伙,你老公还挺会玩的,别担心,我们不会笑话你的、也不会偷看的,要幸福啊。”   ——要幸福啊。   顾方圆很喜欢二次元虚拟的世界,至少纸片人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背叛他。   他也很喜欢任闻正尊重他的感觉,即使有点小小的吃味,依旧会满足他的所有喜好与期待。   --   顾方圆慢吞吞地向前走,空气中仿佛还弥散着任闻正常用的香水味。   他发觉他有些想他老公了。   他想牵着他的手,想抱着他或者被他抱着,想紧紧与他肌肤相贴,想吻他的唇,想喊他的名字然后得到他的回应。   ——快一点回来吧。   ——再不回来的话,我都要变得枯萎了。   顾方圆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按了下几乎和金属墙面融为一体的部分,很快地,有一块墙壁凹陷了进去,一个金属键盘滑了出来。   “请输入密码。”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顾方圆按下了自己和任闻顾结婚的日期。   “密码正确。”   金属门向两侧滑动,露出了内里的模样。   顾方圆跨步走了进去,房间里并不像外面那般冰冷,主色调是暖意洋洋的橙黄色。   顾方圆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正对着房间门的一排男士婚服上。   他们的婚礼办得格外盛大隆重,自然也更换了很多套婚服。   任家是枫城的豪门,当时有不少国际奢牌公司专门派了设计师过来,想要免费为他们设计婚服。   任闻正接受了他们的好意,但出钱买断了他们的设计和婚服,让他与顾方圆结婚时穿的每一套婚服都成了这世界上只此两件的绝版“奢侈品”。   顾方圆每次到这个房间,都忍不住亲手摸一摸婚服,摸到前面还好,摸到最后一件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结婚的事,然后不止耳朵红红,脸也红红了。   --   自申城酒后的那一场意外后,虽然他与任闻正确定了关系,日常也以男朋友和未婚夫夫的方式相处,但任闻正待他却是发乎情、止乎礼义,连亲吻和拥抱都很克制。   第一天的婚礼办完后,顾方圆鼓起勇气拉住了任闻正的衣袖,将人带回了婚房,任闻正只是亲了亲他,温柔地对他说:“明早还要早起。”   顾方圆躺在被窝里,满脑子都是“我要不要主动一点”,但最后还是听了任闻正的“明早还要早起”的话语,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地陷入了睡梦之中。   第一天、第二天……顾方圆渐渐麻了,即使和任闻正同床共枕,生计用品触手可及,他的呢新也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再无涟漪。   直到最后一天的婚礼结束,顾方圆和任闻正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一起回到了他们的婚房。   佣人们送上了美味而好消化的素面,顾方圆吃了半碗,没听见对面传来任何响动。   他抬起头,才发觉任闻正正盯着他,碗中的面条还是端上来的模样。   “怎么不吃?”顾方圆好奇地问。   “正要吃。”任闻正沉声回答。   吃完了面条,顾方圆边打哈欠边向主卧的方向走。   他一贯有不穿衣服的习惯,最开始和任闻正睡一个房间的时候还有些羞赧,不太愿意换衣服。   但第一次脱衣服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任闻正甚至会在他解扣子的时候,就很有礼貌地移开视线。   他就放松了“警惕”、变得自然起来。   顾方圆自己只解开了领带,却被任闻正推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自下而上地看着任闻正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正在笑。   是很温柔的很有亲和力的那种笑容。   顾方圆第一次见任闻正的时候,明明很急着赶去教室,但因为这个笑容,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任闻正笑着对他说:“我帮你脱了这身衣服,好不好?”   顾方圆内心的警惕心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不好”,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加了一句话:“我不太懂怎么做,你……不要介意。”   “不会介意,我也不太懂怎么做,”任闻正卸下了手腕上的袖扣和手表,随意放在了一旁的置物柜上,他屈起膝盖上了床,整个人的阴影笼在了顾方圆的身上,“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不要怕我。”   “我怎么可能会怕你嘛。”顾方圆主动凑过去,抱了抱任闻正,“你已经是我最亲密的伴侣了。”   “嗯。”任闻正的手指滑进了顾方圆的发间,眉眼间却从冷淡疏离带上了些许温柔。   --   结果,任闻正这个人模狗样的老男人,连婚服都没有完全脱下来就……   事后,顾方圆偷偷摸摸地抱起衣服、溜出房间,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洗衣机,准备清洗两人的婚服。   任闻正也披了件睡袍、跟着顾方圆走出了卧室,他站在一边,看着顾方圆挑了挑程序、按下开始键,洗衣机竟然就运转起来,还有些惊讶地问:“你竟然会用洗衣机。”   顾方圆气鼓鼓地反问他:“你难道不会用?”   “的确不会用,”任闻正轻笑出声,“我没洗过衣服,也是头一次大半夜不睡,悄悄出来洗衣服。”   “谁让你……”   “可以丢掉或者让佣人洗……”   “怎么可以让佣人洗,上面都啊啊啊啊,”年轻的顾方圆气得要爆炸,“也不可以丢掉,贵不贵的倒是其次,但那是很有价值的婚服,要洗干净、晾干、然后好好保管起来才行。”   “好吧,”任闻正像是被他说服了,“等你洗完衣服,我们去找个秘密的地方,把它们挂起来晾吧。”   “那个秘密的地方在哪里?”   “我书房外面有个小阳台,没有我的叮嘱没人敢过去打扫,就挂在那边,怎么样?”   “好。”   于是新婚之夜,以顾方圆洗衣服、任闻正运衣服、他们俩偷偷地在小阳台挂好衣服而告一段落。   或许因为他们一起干了件坏事、成了同谋,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至少,顾方圆知道,任先生并不总是矜持而可靠的,他也有会“干坏事”的时候、会有些幼稚的一面。   而任先生也知道了,顾方圆并不完全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如果偶尔惹毛了他,他会变得更加鲜活,也更加……可爱迷人。   --   礼物房里有很多任闻正和任玄顾送他的礼物,有几样顾方圆看了很久才舍得移开视线,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粉红色礼盒上。   那礼盒放在礼物室正中央的橙色置物桌上,尺寸大约是30X40X10,不算大,倒也不小。   顾方圆拆了礼盒,入目的首先是一张贺卡,打开后是任闻正亲笔写下的祝福语。   “送给我的挚爱顾方圆先生,愿你轻松快乐每一天。”   落款则是“你的丈夫任闻正”。   顾方圆的手指在“丈夫任闻正”这五个字上摸了又摸,他还没看礼物,但心里已经很高兴、很快乐了。   他把贺卡折叠好、仔细地放在一边,然后整理了一下盒子里的包装纸,先是发现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打开后,才发现是国外的一处玫瑰花园的产权证明。   任闻正还在里面夹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以后会定期给你空运朱丽叶玫瑰。”   顾方圆低声说了句“都结婚了还总送玫瑰,这不是浪费么”,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很喜欢这份礼物的。   他骨子里是很浪漫的那种人,结婚后时间也充裕,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节日,他都要拉着任闻正一起过,夫夫俩没少互送花束。   拿出了这个蓝色文件夹,盒子里还镶嵌着两只小盒子,一只稍微大一点,一只稍微小一点。   顾方圆先打开了稍大的盒子,然后发现里面躺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他对名表不太精通,大致能认出来是劳力士,款式他也喜欢,就直接拿出来,扣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表链的宽果然刚刚好。   戴好了手表,顾方圆又按开了稍小的盒子,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枚不算高调但看起来很昂贵的戒指。   任闻正依旧留了小纸条,龙飞凤舞地只写了四个字“新的婚戒”。   顾方圆忍俊不禁,拿起了戒指,熟稔地套在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他和任闻正结婚以来,任闻正平均每一年就会送他一枚婚戒,但他日常不怎么出门、码字画画又都用手,总是戴一段时间就收回去了。   任闻正倒是一直带着婚戒,但每一次顾方圆收好了婚戒,没过多久,任闻正就会送一枚新的,也会把自己常戴的换一换。   顾方圆盯着自己手上的婚戒,突兀地想到,如果他躲不开谭申,最终还是和他见了面,他的手上最好带着这枚婚戒。   他得用过各种手段提醒对方,他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他们之间年少时的那些过往,再提起来,已经是很不合适了,他们也决计没有可能再产生什么暧昧不清的关联。 第34章   顾方圆戴上了婚戒这件事,最先发现的人就是放学回来的任玄顾。   任玄顾一边把手中的书包递给佣人,一边问:“这戒指您自己买着玩儿的”   “你父亲送的,他之前定好的礼物,今儿送到了。”   “什么时候定的?”   “不清楚耶。”   “那您要戴着这枚婚戒么?”   “为什么不呢?”   任玄顾点了点头,很有大人风范地说:“父亲知道的话,应该会很高兴。”   “你父亲还为你准备了礼物。”顾方圆弯下腰,戳了戳任玄顾的脸颊。   “什么礼物?”任玄顾的眼睛亮了亮。   “诺,一个新的书包,我不太懂,但看着挺好看的。”   顾方圆把身后的盒子递给任玄顾,然后并不意外地发现任玄顾的眼睛变亮了。   ——他就知道,他的儿子尽管嘴上不说,但还是期待着来着父亲的礼物的。如果他知道父亲只送给了爸爸礼物,却没有想着也送他一份,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伤心的。   顾方圆在内心里把任闻正这个不靠谱的父亲胖揍了一顿,面上的笑容却愈发温柔。   他笑着看任玄顾拆开了包装,取出了里面的手提包,然后很配合地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了任玄顾:“你拎起来很好看。”   任玄顾“嗯”了一声,又将手提包递给了佣人,说:“请把我的书本和文具移到这个包里。”   “是,少爷。”佣人拿着新旧两个背包退了下去。   顾方圆也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一开始与任闻正结婚的时候,他是很不习惯的,衣食住行都要由佣人服侍,他觉得是对佣人的侮辱,自己也很不自在。   于是,他尽可能地自己的事自己做,不去麻烦其他人。   任闻正并没有用粗暴的方式干涉他的习惯,而是让下属拿来了佣人的月度薪资表、具体的工作内容以及基础的家庭情况。   顾方圆也是读过大学的人,他的智商和理解能力并不低,通过翻阅文件,他看到了明显高于行业平均水平的薪资、繁杂但并不算劳累的工作内容以及每一个佣人背后供养的家庭。   某种意义上,雇佣大批的佣人,对任家人而言,称得上是回馈社会。   任家轻易不会辞退佣人,只要踏实肯干就能干到老,相关社保和公积金都会按最高档缴纳,严格执行8小时和年假工作制度,算得上是“打工者”梦寐以求的地方。   任家人不缺钱,也乐于用钱交换服务,而这些钱会流到千万个为任家服务的家庭中,支撑他们的家庭开销。   顾方圆当然可以“自己的事自己做”,但如果他不需要太多的佣人,必然会带来相关岗位编制的减少,也就意味着会减少对应的因为这个岗位而获利的家庭。   顾方圆看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还是太过善良,并不愿意把个人的感受放在头等的位置,于是不再固执地“自己的事自己做”,默许了身边佣人的存在。   拥有了大批的佣人后,紧接着就是大批的保镖,最后他的私人团队只比任闻正少一点,出入都有至少十人在明面上或者暗地里陪伴。   任玄顾在这样的家庭成长,自然也对周围环绕的佣人习以为常。   当然,作为继承人,任玄顾并不是“五体不分”的傻子,甚至受顾方圆的影响,他很了解普通人会怎么样生活。   他会做饭,会使用各类家电,甚至因为参加过去乡下以及热带雨林的夏令营学会了干农活和野外求生。   然而,也只是会这些技能而已。   任玄顾最熟悉的、最舒适的生活状态,就是做个被周围的人照顾的“少爷”。   他会在每一次进家门后,很自然地将书包递给佣人,也会随意将一些小活吩咐给其他人干。   他认为这很“正常”,也永远不会考虑他与被雇佣的人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平等的关系。   顾方圆没有试图去阻止任玄顾,他也不打算向他灌输一些“人人生来平等,你该自己处理这些事”之类的观念。   因为这些观念,对任玄顾而言是“错误的”、“有害的”。   任玄顾的成长路线非常清晰,他会一路接受精英教育,成为合格的继承人,然后逐步接班,成为杀伐果断的家主。   他需要的是冷漠高傲,不需要太多的同情心。   共情能力太强会让他感到痛苦、干扰他的判断,甚至做出错误的举动。   顾方圆很爱他的儿子,也正因为爱,才希望他更像任闻正一点,不要像他一样那么容易被欺骗、那么容易被伤害。   --   顾方圆大脑里想了很多,但脸上没显露出什么情绪,他只是将手搭在了儿子的肩膀上,温柔地问他:“学校一切顺利么?今天的食堂饭好吃么?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   其实问题都很无聊,但任玄顾会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然后引导着顾方圆继续问下去。   顾方圆回过神来,才发现任玄顾已经在不着痕迹地掌控对话的节奏了。   他知道任玄顾的补习课程里有“谈判技巧”和“沟通话术”,但他没想到任玄顾的进步会那么快。   顾方圆停止了提问,任玄顾也停止了回答,他仰着头,问顾方圆:“爸爸,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有些想你父亲了。”   顾方圆这么回答,倒也算不上说谎,他只是说出了一部分不太高兴的原因罢了。   “父亲很快就会回来的,”任玄顾低声回答,“爸爸,你是生我的气了么?”   顾方圆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没想到任玄顾竟然会这么敏锐——这洞察力,多多少少有点吓人了。   顾方圆反应也很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是我太敏感了么?”   “不是,”顾方圆叹了口气,他弯下腰把任玄顾抱了起来,“是我总想把你当成普通的小孩子,但又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任家的孩子,是家主的儿子。”   “但我只想做你的孩子,”任玄顾双手抱住了顾方圆的脖子,很认真地回答,“爸爸,我如果只是你的孩子,我们会不会都会更轻松愉快些?”   “那你父亲会发疯的,”顾方圆也很认真地回答,“我们如果抛弃他,他就会变成真正的、可怕的大魔王了。”   “那如果,一开始,父亲就不出现在你的面前呢?”任玄顾的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像是很期待顾方圆的答案似的。   顾方圆最初想美化一下答案,但他又意识到,按照任玄顾的智商和观察能力,他其实能判断出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总归不想当个会对儿子撒谎的爸爸。   “那我应该会和一个人渣纠缠在一起,”顾方圆说出了第一句话,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也不太顾忌自己作为父亲的面子了,“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模样,但应该不会有你的存在。”   “——毕竟,他是一个占有欲非常强,甚至不愿意我养个宠物的人,他不会接受我养一个孩子,而我很难拒绝他的要求。”   任玄顾沉默了一会儿,说:“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他当然不是,他甚至会不顾自己毛发过敏、建议我养个宠物解闷儿。”顾方圆很骄傲地第N次提起这件往事。   任玄顾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说:“你开心就好。”   “你难道不开心么?”   “能成为你们的孩子,是我最幸福的事,”任玄顾看了一眼地面,“爸,放我下来吧。”   顾方圆把孩子放了下来,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臂,问:“今天晚上要上什么课?”   “今晚休息,”任玄顾笑了笑,“我想看些小说,能不能去你房里看?”   “好啊,我写稿,你看小说,咱们还可以一起吃点零食、聊聊天。”   顾方圆很高兴今晚他儿子可以陪他,实话实说,他刚刚都有些后悔把自己的寝具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受谭申的影响,他现在对一个人睡多少有些犯怵了。   --   佣人们的手脚很麻利,结束晚饭后,很快就布置好了房间。   顾方圆其实也有独属于自己的书房,但他总觉得在卧室里码字更有氛围感,灵感也会更充足一些。   或许是因为有任玄顾的陪伴,顾方圆的灵感非常充足,很快就写完了今天份额的剧本,发送给了Steven。   Steven夸赞了他的成果,然后对他说:“嗨,我最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演员,他很适合你新剧本里的男主角。”   “是么?”   顾方圆对此并没有多少期待,短剧虽然热度飙升,但知名的演员以及顶级的帅哥,基本都不会屈尊出演。   Steven也不是个撒钱的性格,这样综合考量下,他们合作并已出品的短剧中,主要演员的颜值只能说“差强人意”,和惊艳沾不上边,甚至远不如顾方圆以及任家父子好看。   “这次这个男演员真的很不错!他是我朋友弟弟的同学,之前在国外读书工作,今年回国后,得知消息后参加了剧组的选角,我们都对他满意极了。”   “满意就好,Steven,你有选角的自主权,先查查他的过往经历,只要不涉及黄赌毒,性格上也没什么问题,就直接走签约流程吧。”   “但也要让你看一看啊!这可是核心第一男主,他现在就在枫城。”   即使隔着屏幕,顾方圆依旧能看出Steven的兴奋。   他了解Steven,知道对方虽然经常表现得很欢脱,但在专业领域,他是有一定的审美和要求的。   他挺直了后背,对这个男演员起了点兴趣,但他最近风声鹤唳,真的不太想出门,于是回了条信息:“发照片过来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这帅哥不上相的,照片会损失他的美貌。”   “……不上相是不是不太适合拍戏?”   “他不上相就很漂亮了,beautiful!very very very beautiful!”   顾方圆看着这串英文,有些忍俊不禁,他继续回了条消息:“发照片来吧,让我看看到底长什么样。”   Steven发来了一张照片,因为文件太大,无法直接预览,顾方圆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接收文件、另存到桌面。   “爸,在忙么?”任玄顾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还好,不太忙,什么事?”顾方圆转过头问。   “没事,你先看文件。”任玄顾走到了他的身边。   “也不是什么重要文件,就是一张照片。”   “叮——”文件接收成功的声音骤然响起。   顾方圆将目光重新落在屏幕上,很随意地双击点开了文件,下一瞬,他感觉他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   “他长得很好看。”任玄顾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爸,他是谁?是你新剧的演员么?”   ——他的确长得很好看。   毕竟他从小学起就稳稳占据着校草的位置。   他会三番五次地收到星探递来的邀请。   他收情书如同家常便饭,每年情人节都会被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堆满书桌。   他都成了出名的玩咖,还能吸引无数女孩子飞蛾扑火。   他做了那么多人渣才会做出的事,依旧能靠一张脸,让他心软上几分。   他是谭申,是他曾经的同学、挚友、暗恋对象、求而不得、梦魔、劫难、不想再见一次的人。   --   顾方圆还记得,很久以前,他调侃过谭申:“万一有一天,你长残了,不那么好看了,你会怎么办?”   谭申抛出了手中的飞镖,很轻松地正中靶心,他转过头,对他说:“不会有那么一天。”   “怎么不会,人总是会长大,也总会变老的。”   “我即使长大了、变老了,也会这么帅的。”   “这么有自信?”   “嗯。”   “那我倒要看看,你以后到底会长成什么模样。”   “还可以看看我老了长什么模样。”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等你老了,我们还会在一起么?”   顾方圆发出了疑问,谭申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飞镖盘前,把每一根飞镖重新拔了出来,攥在了掌心。   谭申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玩他的飞镖游戏。   过了一会儿,在顾方圆默认他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谭申却突兀地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永远啊,多么遥远而沉重的词语,却被少年轻易地说出了口。   而彼时的顾方圆,也天真得很,竟然会点了点头,说:“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很多年后,顾方圆听到了一句歌词“太美的承诺只因为太年轻”,恰好可以用来形容那时候的他们。   他们没有永远在一起,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在一起。   --   或许是因为顾方圆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太久。   任闻顾忍不住又问了句:“爸,你认识他?”   顾方圆终于回过了神,他移动着鼠标,将照片关掉,然后说:“认识,是仇人。”   “是他?”   任闻顾只说了“他”,但顾方圆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他“嗯”了一声,转而编辑起了给Steven的消息。   “长成这样,也难怪爸爸你当年为了他神魂颠倒,也难怪父亲这么紧张、如临大敌。”   任玄顾的语气是轻松愉快的,但是却绕到了顾方圆的身边,用手抱住了顾方圆的手臂,像是想通过这个动作,给顾方圆传递一些支持和力量。   “他也不止长得好看,当年也曾经对我好过的。”   顾方圆说完了这句话,将编辑好的文字发送给了Steven。   “我拒绝他成为我作为编剧的剧组的演员,我们之间曾经有情感上的纠葛,他伤害过我。Steven,我希望你能够体谅我的心情。”   “但都过去了,对吧?”任玄顾的位置能看到屏幕上的对话,而顾方圆也没有阻拦任玄顾的意思。   “是的,都过去了。”   顾方圆抬手关掉了电脑,他不准备等Steven的回复了,不管对方做出任何决定,他都不会让谭申沾染他的作品,也不会默许谭申靠近他世界的任何举动。   任玄顾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说:“爸爸,我想父亲了。”   “我也想他了。”   顾方圆索性把自家儿子抱起来,放在了大腿上,然后拨通了他已经拨打了无数次的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然而接电话的依旧是任闻正身边的工作人员。   “他还在忙么?”顾方圆低声问。   “忙也让他接电话。”说这话的是任玄顾。   “没有在忙,但是刚睡着15分钟,45分钟后,会有下一场的会议,顾先生,要叫醒他么?”   “别叫醒他——”顾方圆急声开口,“让他继续睡吧,然后,也别告诉我打过这次电话。”   “好的,明白。”   顾方圆挂断了电话,对上了看起来气呼呼的任玄顾的眼睛,叹了口气,说:“儿子,你父亲看来是救不了我了,只能靠咱们爷俩了。”   任玄顾真的生了一会儿气,才说:“他面试了剧组的角色,这件事是意外还是……?”   “不会是意外,”顾方圆笃定地说,“他很聪明,他就是要出现在我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   “他已经纠缠你很久了么?”   “也没有很久,就几天。”   “那爸爸,你要见他一面么,还是继续不见他?”   “我不想见他,”顾方圆抱紧了自己儿子,“他很会说服人,我怕我会受他影响,变得怀疑我所拥有的一切。” 第35章   任玄顾想留下来陪顾方圆一起睡,顾方圆十分心动,然后拒绝了。   尽管儿子很成熟也很贴心,但做爸爸的太依赖孩子,只会造成孩子的负担,他不太想让任玄顾再为他担心。   任玄顾也很理解他、尊重他的决定,只是在捧着自己的书本离开房间前,扭过头叮嘱了一句:“如果晚上睡不着,就来找我,我很愿意陪着你。”   “放心,如果晚上睡不着,就起来打游戏或者看电影,反正我明天不用上班,但你还是要上学的。”   任玄顾“嗯”了一声,看起来放心了很多,终于关门离开了。   顾方圆在确定任玄顾离开后,过了几秒钟,卸下了脸上的笑容。   他重新躺回到了床上,重重捶了几十下床。   一开始,顾方圆是假装揍谭申的,但揍了一会儿,又改成揍老公了,揍老公揍了一会儿,终于累了,于是“大”字型平躺在床上,盯着熟悉的天花板发呆。   他实在是不擅长处理这种曾经的人渣竹马找上门的情景。   他也从来都没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隔了整整十年,谭申竟然真的出现了。   最神奇的是,他颜值竟然没有崩,甚至还比以前更好看点了。   实话实说,顾方圆有点颜控,如果谭申长胖了、长残了,他大概率不会联想到太多过往发生的事。   偏偏他长得和以前几乎一模一样,仿佛这十年的时光并不存在,他们之间没有断联十年,还可以像过去那样争吵、和好、再争吵一样。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   顾方圆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了个冲动。   他想给谭申打个电话,说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的事实,说服他以后别再试图联系他,也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但是,顾方圆完全没有自信能够说服谭申,他和谭申相处的那些年,基本都是谭申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曾经非常习惯听从他,几乎从来都不会违逆他。   他很抗拒和谭申的再次接触,然而就这么继续躲下去,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谭申看起来不像是能轻易放弃的模样。   谭申知道他在哪里写文、在哪里投稿、在哪里做编剧……   他在二次元世界的所有马甲,大概率都被谭申找到了。   现在拒绝了他饰演角色的申请,接下来,他应该还会用其他的手段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方圆甚至大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场景——可能某一天他去找某个太太聊天,那位太太会给他介绍个有趣的朋友,然后顾方圆一抬头,正好看见谭申出现在他眼前。   他想,他在那样的场景中,恐怕很难维持社交上必要的冷静,大概率是要发疯的。   然而,这种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   毕竟谭申足够好看,足够聪明,也足够狡猾。而美貌是一种万能的通行证,美貌与智慧共存的时候,更是人际交往上的大杀器。   为了避免失态进一步失控,他或许应该见谭申一面,但他现在很难和任闻正取得联系。   如果远程告诉他这件事,或许会影响他谈判的心情。   如果不告诉他这件事,他悄悄去见谭申,那这种行为无限等同于背叛,他自己都过不了自己的坎儿。   如果不见的话,继续被骚扰的无限循环。   见他、不见他、见他、不见他。   顾方圆在床上滚来滚去,折腾了半天,最后力竭而睡了过去。   这一晚上倒是没有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当他睡醒的时候,他收到了来自任闻正的留言消息。   “大少爷,有发生什么事么?我很想你。”   顾方圆躺在床上,编辑了一大段消息,最后删删减减,只剩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身体,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方圆又等了一会儿,任闻正没有回消息,应该是又忙去了。   顾方圆今天起得迟,没来得及送孩子上学。   他先是慢吞吞吃了个早饭,然后打开电脑,登录上软件。   来自Steven的消息有很多,顾方圆点开了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Steven竟然在为谭申求情。   大致意思是他和谭申沟通过了,谭申很希望出演这部剧里的角色,他希望顾方圆能够给谭申一个出演的机会,也希望顾方圆能够和谭申面对面坐下来聊一聊,解除一些当年的误会。   顾方圆对Steven的“叛变”并不意外,毕竟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谭申伪装成个好人的时候,很难有人能看透他的本质。   谭申每一年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的奖状以及各类奖学金拿到手软,他是最受欢迎的篮球队长,最帅气的辩论手,是旅游和美食达人,是远近闻名的热心肠,甚至是创新创业项目的大赛冠军——除了身边的女孩换得勤了些,几乎没有任何外在的缺点。   所有人都自发地为他辩解,说他只是不懂得拒绝,说他只是还太年轻、不够稳重,说他只是追逐一些感觉、并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些女孩。   最神奇的是,很多和他短暂有过交集的女孩对他竟然也没有什么负面的评价,甚至会夸他“很温柔、人不错”,俨然一副依旧迷恋他的模样。   顾方圆曾经调侃过谭申,他说:“你这样的人太适合干骗子了,希望以后不要在法庭上碰到你。”   谭申回了一句:“不会。”   “不会什么?”顾方圆忍不住追问。   “不会干骗子,我这个人,最恨骗子了。”   谭申说这句话的时候,言语上没什么波动。   直到很多年后,顾方圆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   然而,谭申虽然不是骗子,但他的确会伪装。   他和Steven认识了也六年了,但他们六年的交情,俨然比不上他和谭申之间不到一个月的来往。   Steven用中文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   顾方圆对此的回复只有一句:“你如果坚持的话,我会向我先生告状的。”   Steven几乎秒回消息,一个巨大的NO,后面接着很多感叹号。   顾方圆今天不想继续和Steven沟通,于是他有些“任性”地退出了软件,转而打开了电脑上的一个游戏图标准备玩一会儿游戏。   随着手游的风靡,端游的用户大幅度减少,不过用户的整体素质倒是有了显著的提升。   顾方圆玩了一会儿游戏、做了一会儿日常,正想退出软件,却发现自己上了世界头条。   【世界】   【松柏先生为圆圆球先生赠送了友情烟花X99,留言,愿我们友谊地久地长】   顾方圆怒气上涌,他不受控制地买了几个大喇嘛,直接在世界频道上发了一长串字。   【世界】   【圆圆球:你他大爷的有病是吧?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我不想再见到你用任何形式出现在我面前了,放过我,行不行啊?】   【世界】   【圆圆球:你踏马的就是个人渣,是世界上最大的傻X,我十年前就受够你了,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离开你,最希望的就是再也不用见到你】   【世界】   【圆圆球:什么友谊地久天长,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的存在只会让我反复想到那些被折磨的岁月,如果你有一丁点珍惜我们曾经的友情,就不要再出现了,算我求你,让我还残留点对你不那么坏的记忆吧】   【世界】   【松柏:我只是想和你面对面说一声新婚快乐。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会参加你的婚礼么?】   顾方圆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去,他没有再回什么,而是一边用左手擦自己的眼泪,一边用右手点击了退出游戏的按钮。   他其实还记得这个约定。   他更记得这个约定是怎么说出口的。   那时候,他已经陷入暗恋无法自拔,然后总会蠢蠢欲动,想去试探谭申的心意。   有一天,学校里的美术社团以“梦中的婚礼”为题办了一场小型的画展。   顾方圆提出想去看看,谭申也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推了和篮球队队友的聚会,选择陪顾方圆看画展。   顾方圆一开始以为,两个男生一起来看画展会有些突兀,但或许是因为同性婚姻法刚刚通过,不少男性情侣也借机出柜,甜甜蜜蜜地相伴来看画展。   他有点尴尬,悄悄地看谭申,谭申却表现得很自然,甚至在发现有男生们之间手牵着手后,还很自然地抬起手,像过往的无数次那般,搂住了顾方圆的肩膀。   他们认真地看完了这个画展,最后停在了画着两个西装新郎的画作前。   顾方圆终于鼓足了勇气,也或许是谭申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给了他无尽的勇气。   他说:“这画展上的画真的不错,我都开始期待以后的婚礼了。”   “我也很期待,”谭申握紧了顾方圆的肩膀,顾方圆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他看向了谭申,然后听见谭申很自然地说出了后半句话,“我到时候会参加你的婚礼的,做你的伴郎,怎么样?”   顾方圆不知道他那时候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但他只能拼尽全力去笑,强做镇定地回答:“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顾方圆不知道这么阴间的约定,谭申是怎么做到还记得的。   他只是在想,谭申或许是真的恨他。   也正因为恨他,才知道怎么戳他最疼的伤口。   他是真的没变,没变的不止外表,还有近乎恶劣的性格。   他都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能容忍他那么久的。   顾方圆哭了很久,久到任玄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边,递给了他一块温热的毛巾。   “你……你什么时候放学的。”   顾方圆接过了毛巾,马马虎虎地擦了擦脸,十分想钻到地缝里面去。   “爸爸,你为什么会哭,又是那个男人惹你伤心了么?”   顾方圆很想说“不”,但最后他还是低着头,说:“给我留点面子吧。”   “这样下去不行,”任玄顾下了结论,“现在就给爸爸打电话,让他赶回来处理这件事。”   “我不想打扰他工作。”   “再不打扰他工作,他老婆就没了。”   “……我又不会跑。”顾方圆有点哭笑不得。   “你是不会跑,但你的心神都被那个野男人牵扯着,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在你心里占一个位置了。”   “不会的,我特别厌烦他、甚至憎恨他。”   “但你舍不得伤害他,”任玄顾的声音稚嫩,却有些一针见血,“你没想过用强硬的手段驱逐他,也没想过让他社会性死亡、没有任何途径出现在你面前,你只是在劝他走。”   顾方圆倒吸了一口气,他说:“你很聪明,也很敏锐。”   “甚至有些可怕,”任玄顾说出了顾方圆没说出口的话,“爸爸,我无法接受这种隐患影响我们的家庭关系,既然你心慈手软,那就交给我。”   “你还是个孩子。”   “任家人没有孩子,”任玄顾抬起头,直视着顾方圆的双眼,“还是,你舍不得?”   “我舍不得的不是他,而是你,”顾方圆认真地回答,“我不想让你因为我,沾那些算不上光明正大的手段。”   “那就给父亲打电话,只要你提要求,父亲会回来的。”   “好——” 第36章   顾方圆拨通了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然而接电话的人并不是任闻正,而是任闻正的助理。   “顾先生,任先生正在开会……”   “去叫我父亲接电话,”任玄顾站在电话旁边、扬声打断了助理的发言,“我和任太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沟通。”   “大少爷,”对面的助理态度恭敬但并不想退让,“任先生的会议非常重要,不能被打扰……”   “你是谁?”   “安枫,任先生的助理。”   “王启呢?”   “王启先生也在开会。”   “撒谎,王启负责安保工作,我父亲在开会的时候,他一定是在会场外。”   “……王启请了假。”   “把电话给我父亲,或者,我会让你在两个小时之内失去所有权限。”   任玄顾说这句话的时候,顾方圆莫名变得紧张起来,他试图从他儿子的身上看到一丁点虚张声势或者只是说说的迹象,然后他发现,他儿子来真的。   任玄顾是真的这么决定的,也很笃定他能做得到。   “大少爷……我也很为难。”安助理竟然服了软。   “那不是你敷衍我们的借口,把电话交到我父亲的手中。”   “……我需要请示下上级领导。”   “你转达王启,让他最好想清楚,要不要真的阻拦我和我……我和我爸爸。”   顾方圆注意到了那可疑的停顿,他怀疑他儿子想管他叫“妈”,但他没有证据。   顾方圆熟悉二次元,倒是也熟悉“男妈妈”的设定,但他不觉得他自己有那么贤惠人妻,他一个大男人,也更希望孩子能管他叫“爸爸”。   任玄顾也一直都是叫他爸爸的,至于私下里偷偷叫过什么,顾方圆选择不予理会——谁还没有点小爱好了。   任玄顾踮起脚尖,从顾方圆的手中拿走电话,然后扣在了座机上。   “……”还挺有未来霸道总裁的风范的。   顾方圆怀疑自己是带了亲爹滤镜了,任玄顾的一系列操作其实挺玄幻的,但他偏偏起不来吐槽的心思,甚至有点想问自己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权限,能直接决定一位重要高管的未来。   不过顾方圆还是忍住了,他一贯是不插手任家的公事的,任玄顾虽然还小,但总归是任家的继承人,说不定他和他父亲之间存在什么秘密呢。   电话被挂断后只沉默了不到一分钟,又重新响了起来,顾方圆问任玄顾:“你接,还是我接?”   “你接,”任玄顾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父亲,我接会挨骂,你接,他会哄你。”   顾方圆接了电话,对面没有说话,他只好先开了口:“是谁?”   “是我。”   顾方圆感觉自己的后背升起一丝凉意,很快地,凉意席卷了全身,他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里。   在回过神后,他想挂断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的人,却仿佛预判到了他的想法。   他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当年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你告诉我答案,我或许也就死心了。”   顾方圆攥紧了电话的话筒,他对上了任玄顾略带担忧的眼神。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不想再逃避了。   他按下了座机的免提键和录音键,开口很冷静地说:“你不是直男吧?你骗了我,我很失望,所以就离开了。”   “我不是直男,你不是应该高兴么?”电话另一端的男人轻笑出声,“开了免提,难道是因为身边有人?你老公不在,那就是你养的那个孩子了?”   任玄顾很想开口说话,但顾方圆对他比了一个静音的手势,又眨了眨眼睛。   任玄顾放弃了说话,气鼓鼓地看着他。   顾方圆摸了摸了他的头发,然后开口对话筒说:“我单独和你说话,我先生会吃醋的。但你既然连这个电话都能查到、甚至敢打过来,想来这场对话或早或晚,总归是避不开的。”   “谭申,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那种痛苦的状态里解脱出来。如果你有一丝一毫珍惜我们过往的友情,就别再打扰我了。我已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爱人,也很珍惜我的家庭,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系了。”   顾方圆认为他说得非常诚恳,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很清楚,谭申那个死变态,是不会轻易就被他说服的。   果然,谭申仿佛没听懂他表达的意思,反问了一句:“你知道我这十年来都是怎么过的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顾方圆感觉自己放松了一点,至少可以坐在柔软的椅子上,顺便给任玄顾指了指临近的椅子,“不过我这十年来过得很安逸,我老公对我很好,几乎称得上无微不至,我们的孩子聪明而体贴,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而我自己,虽然没有上班,但在网络世界里也留下一点痕迹,日子过得安逸而充实。”   “谭申,我不想知道十年前你是怎么想的,也不想了解你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拼了命地伤害我,我对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感兴趣,我只希望你放过我,像过往的十年那样,当个安静的死人,可以么?”   “真可惜,我还活着……”   谭申轻笑出声,他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刺耳的大笑。   顾方圆没说话,等他笑够了,才冷静地开口:“你发什么疯?”   “顾方圆,十年前我以为你死了。”   谭申说完了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只剩下空荡荡的“嘟嘟”声。   “你……”   在这次对话中,顾方圆第一次有了想追问的冲动,但谭申却挂断了电话。   “他是想留着这个话题,这样下次他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爸你还是不得不接电话,甚至还要主动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玄顾的思路和言语都很清晰,顾方圆想了想,也认同任玄顾的想法。   他把话筒重新扣在了座机上,说:“他应该没撒谎,但了解当年的真相,也不一定非要问他。”   “您要问父亲?”   “我也在犹豫,”顾方圆叹了口气,“我当年是对他说,用什么方式都可以,只要不犯法,把谭申驱逐出我的世界。”   “所以,你笃定是父亲做的了?”   “八九不离十吧。”   “那你恨父亲么?”   “为什么要恨?”顾方圆是真的很疑惑任玄顾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编造了你的死讯,隐瞒了你曾经喜欢的人。”   “我当时是真的想和他断联的,说我死了虽然有点夸张,但也是个挺好用的招数。”   “即使这个谎言,伤害了他。”   “我很抱歉,但责任在我,和你父亲没有关系,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他可能激进了一点,但出发点是为了我好。”   任玄顾转过头,深吸了几口气,说:“……你很爱父亲么?”   “当然,”顾方圆点了点头,“我跟他都过了十年了,怎么可能不爱他。”   “果然爱情会让人盲目,”任玄顾像个大人似的抹了把脸,“我竟然还会担心你们之间会出问题。”   “我也担心会出问题,但其实还好,主要他说话太难听了,”顾方圆打了个哈欠,“以前我喜欢他,他说颠倒黑白的话的时候,我甚至会帮他找借口,洗脑我自己他不是那个意思。但今天他还是像十年前那样,明明是他自己的错,偏偏要扯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的愤怒压过了我的恐惧,我就是很想怼他,于是就真的怼了。”   “如果你们再见面呢?”   “我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还是不想见他。”   “不是刚怼过了他?”   “电话里的杀伤力,和真见面的杀伤力是不一样的。”   任玄顾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座机电话又重新响了起来。   顾方圆和任玄顾面面相觑。   顾方圆说了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还是伸出手,拿起了电话。   “我刚刚没有开会,是在接受治疗,抱歉,出国之后,遇到了一些意外。”   “什么意外?!你现在在医院?”顾方圆的嗓音瞬间拔高,他甚至无法顾及任玄顾就在他的旁边。   “放心,没什么大碍,别担心,我很安全。”   “我放不下心,”顾方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至于吼出来,“我要和你视频,我要看到你到底什么情况。”   “……这里通不了网络,恐怕无法和你视频。”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   “专用缆线的电话。”   顾方圆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冷静了下来:“你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养伤?”   “嗯。”   “听起来特别玄幻,你突然就出国了,突然就受伤了,现在还跑到了一个只能拨打专线电话的地方养伤。”   “我也希望我所经历的只是一个故事,”任闻正模仿顾方圆的语气叹了口气,“这次出国前,我知晓不会太平,只是没想到会真的遭遇意外。”   “王启呢?”   “……伤得比我重,在隔壁养着呢。”   “你伤到了哪里?”   “皮肉伤,不严重。”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项目结束了,就能回来了。”   “但你还病着。”   “不耽误工作。”   “……MD,什么工作,病着还不让休息。”   “亦是我自愿的,这件事牵扯各方太多,总要圆满做好才行。”   “不对啊,你用不了网,怎么还能工作?”   “事实上,这里也拉了专用的网线,仅供工作使用。”   “不能公器私用?”   “很想,但不能。”   “好吧,那等你回来。”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任闻正话锋一转,“玄顾的态度很强硬,应该是发生了很大的事,必须要与我联系的那种程度。”   “……也没什么大事,我目前解决得还行。”   “他又在纠缠你?”   “嗯,如影随形,我之前在纠结,要不要和他打个电话,或者见一面,又想让你帮我解决问题。”   “现在呢?”   “刚刚他打电话过来了,我把他怼回去了,你别瞎猜,儿子就在我旁边,一会儿他可以复述一遍我们之间的对话。”   “我没有瞎猜,我只是担心你,或许我不该出这次差,把你独自丢下,甚至没办法很好地安慰你。”   “没事,没通话之前,我胡思乱想很多,还有点难过,通了话之后,一听他那种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说话方式,我就觉得我当年是真的傻,怎么会受那么久的委屈。”   “都过去了。”   “的确都过去了,对了,还有件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但我不想从他的口里得到答案。”   “什么事?”   “十年前,你是不是伪造了我的死讯?让谭申以为我死了?” 第37章   “具体细节我要和当时负责这件事的团队对接一下,”任闻正的声音沉稳而温柔,“当时网上的风波闹得很大,我委托了十家专业的公关公司,让他们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合理解决这个问题。”   “可能有人剑走偏招,但他们行事前,我是不知情的。”   “可以达成目的的途径有很多种,我并不愿意以这种宣告你出意外的方式解决问题。”   “抱歉,是我没有督促好他们,也抱歉,让你在多年后还要承受因为我错误而造成的指责。”   “没什么啦。”   顾方圆本来就是抱着就算任闻正做了,那他也不会埋怨他的想法和任闻正沟通的,现在知晓对方也不知情,是底下人自作主张,他更是松了一大口气。   毕竟,如果真的是任闻正下的命令,那他虽然不会指责对方,却会在心中给任闻正的危险等级再加上几个涂黑的星星的。   现在看来,还好,任闻正是有一些底线的,想来也是,任闻正总归是大家族的族长,见识广博,不至于为了谈恋爱去用那些过于下作的手段。   顾方圆接过了任玄顾递来的柠檬水,边喝边问:“老公,接下来我该怎么办?现在我周围就像是个筛子似的,谭申总是神出鬼没的,他肯定再打电话过来,我不想接,但他要是出现在我面前,我又该怎么办。”   “你来做决定。”任闻正的声音很温柔,带了一点劝哄的意味。   “我不想做决定。”顾方圆却不听劝,“我可能会选择错误,但你不会,老公,帮帮我,好不好?”   “我很想帮你,”任闻正叹了口气,“但我偶尔会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原本你和他可以继续过下去,而我的存在加速了你们的分离,会不会有一天,你会后悔让我帮你的这个决定。顾方圆,我不想让你再一次后悔。”   近年来,任闻正已经很少再叫顾方圆的全名了,一旦他叫出这个名字,就意味着他说得事情,非常严肃认真。   顾方圆想像以往那样,说一句“我不后悔”,但他无法否认任闻正有些话说得是真的。   如果没有任闻正的存在,他几乎不可能和谭申那么快分离,甚至还有很大的几率继续凑合过下去。   如果没有任闻正的存在,即使他下定决心决定离开谭申,也躲不过谭申近乎疯狂的围追堵截。   谭申当年疯到利用了自己的美貌,参加他最不屑的娱乐节目,目的只是为了寻找“朋友”。   当年的谭申真的很会演,偏偏他说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真的,更容易引发网友的共鸣。   网友们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全网寻友”的活动,也差一点就成功了。   当年的网友们也算不上什么坏人,只是轻易地被蒙蔽了,误以为谭申和他是彼此有误会的挚友,甚至还有人磕起了他们的CP。   如果不是任闻正当机立断用了强硬高超的公关手段,十年前的顾方圆大概率会被谭申找到。   然后呢?   顾方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抵抗得住谭申的花言巧语,选择原谅他、拒绝任闻正、继续和他纠缠在一起。   --   任闻正在十年前将一切都做得很完美,十年后,他却选择让顾方圆做出选择。   顾方圆在理智上很理解任闻正,毕竟代替他人选择,就要承担对应的后果,还有可能会对方埋怨。   顾方圆的确没有后悔,但他睡梦中或者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怅然若失,总归会刺痛任闻正的心脏。   更何况已经过了十年,顾方圆依旧算不上完全放下,依旧会为谭申的存在而痛苦,这一点,足以让他的伴侣“不大高兴”。   但顾方圆在情感上,不是很能接受任闻正的选择。   他们结婚十年了,任闻正几乎全面掌控了他的生活,代替他做每一个重要的决定。   无孔不入的监管与照顾,偶尔会让他感到些许束缚,但大部分的时候都让他格外安心和放松。   他不需要考虑太复杂的事,不需要体验太大的风险,只需要交给任闻正就好。   然而现在任闻正却对他说:“你自己来决定。”   仿佛他们签了一份只有两人知道的协议,现在任闻正藏起了协议,然后对他说,这协议并不存在。   顾方圆有一点点生气,但孩子还在旁边站着呢,他也不好发火。   顾方圆心想“算了算了”,却没有料到任玄顾递来了一张纸,上面的钢笔字很好看但用力到几乎穿透薄纸。   “不用顾忌我,该吵架就吵架,父亲做得太过分了。”   顾方圆看了纸上的字,忍俊不禁,无声地笑了笑。   他对任闻正说:“我当然可以自己选,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说完了这句话,顾方圆也不等任闻正的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任闻正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几秒钟后就重新拨了过来。   顾方圆问他的儿子任玄顾:“你说我该不该接电话。”   “我很想说不接,但真的不接的话,爸爸晚上会睡不着的吧?”   “你说得对,”顾方圆叹了口气,“他还在养伤呢,人又在国外,我不能太折腾他。”   “但还是很生气?”   “嗯,很生气。”   顾方圆气呼呼地接了电话,然后他听到了任闻正干净利落地说:“抱歉,我不该惹你生气。”   “我其实也不该生气,我知道你是想让我独立做决定,不想让我后悔,想教会我成长。   “但任闻正,我变成现在这样,有我的原因,也有你的原因。你过往希望我更依赖你一些,我真的依赖,你又想让我独自做决定。”   “就像是把一株野玫瑰移植到了玻璃花房里,精心照顾了它很久,它已经习惯了这种舒适的生活,然后有一天突然又被移植到了野外,还要打着‘我为你好的名义’。”   顾方圆说完了所有他想说的话,任闻正才近乎温柔地开口。   “抱歉,这件事上,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我只是被嫉妒心冲昏了理智,我做得很不对,请你原谅我。”   “老公,暂时先不要见他,等我解决完国外的纷争后,我陪你见他一面,好不好?”   顾方圆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大的“灭火器”莫过于任闻正久违地对他喊了句“老公”,像是领头的狮子低下了了骄傲的头颅。   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又感觉自己太没有原则了,太放纵他了。   顾方圆想着、想着,被自己逗笑了。   他也不想和任闻正闹别扭过了夜,于是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等我解决完这边的事,不会太久的。”   “那我等你哦,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解决掉这个难题,然后就可以出门旅行了。”   “好,等我回来。” 第38章   顾方圆终于得到了任闻正明确的回答,他问任闻正要不要和任玄顾说几句话,任玄顾头摇得像拨浪鼓,任闻正则是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头摇得像拨浪鼓。”   “……”   顾方圆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父子真是亲父子,真是默契异常。”   尽管如此,顾方圆还是对任玄顾说:“和你父亲聊上三分钟以上,不能挂电话。”   任玄顾无奈地看了顾方圆一眼,接过了电话,然后开始面无表情地复述顾方圆和谭申之间通话的内容。   “……??!”   顾方圆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但他也不好阻拦任玄顾。   他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听任玄顾复述完,然后任玄顾补了一句:“父亲,爸爸很乖,我很希望您早些回来。”   任闻正似乎说了什么,任玄顾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希望爸爸每天都过得开心,你也不想让你的太太每天都以泪洗面吧?”   “……”顾方圆听到了这句“太太”,又想到了之前任玄顾喊的那句“任太太”,他的脚趾头已经尴尬得蜷缩起来了。   他用很小的声音反驳“并没有每天都以泪洗面”,任玄顾听到了,还向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对电话那边说:“爸,我今天见了那人的照片,实话实说,比你好看那么一点,听说还不怎么上相,你也知道父亲的性格,看到帅哥移不开眼,你真放心让他和那人见面啊?”   顾方圆有种夺回话筒的冲动,最后他只能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想生气,又忍不住笑。   任闻正又不知道说了什么,任玄顾最后叹了口气,说:“父亲你曾教过我,人心是最深不可测的东西,希望你还记得这句话。”   说完了这句话,任玄顾很自然地挂断了电话。   “……你挂断了他的电话?”   “他已经不耐烦和我再继续沟通了,爸爸,你还有什么话要和他沟通么?”   顾方圆想了想,才说:“倒也没有。”   “爸,可以讲讲你和父亲是怎么认识的么?我被迫知道了你和那个人的很多事,现在才突然发现,我竟然不知道你和父亲的爱情故事。”   任玄顾请求得很认真,顾方圆也并不困,他想了想,叫佣人送两碗甜汤过来,开始讲他和任闻正的故事。   --   其实,他们的相遇算不上浪漫,甚至可以称得上平平无奇。   顾方圆那时候被谭申伤透了心,于是决定短暂地给自己换个环境,申请了到枫城大学的交换生项目。   做交换生的时间只有两个月,但彼时的顾方圆其实很舍不得离开申城,或者说,他是很舍不得离开谭申。   如果当时的谭申愿意好好和他商量、让他不要走,他大概率会退了火车票、留下来的。   但谭申那时候是那样的态度,说出的每一句话刺耳又伤人,顾方圆就不再犹豫,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枫城的火车。   他家里有些钱,十个小时的车程自然不可能买硬座,也没有买硬卧,而是买了高级软卧。   他离开申城的时候是十月份,刚刚过了长假,避开了旅游的高峰,于是一个人独享两人包厢,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睡醒后还能透过窗户看窗外的风景。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坐过高级软卧了,他和谭申一起出门玩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选择谭申不那么难负担的出行方式,硬卧是常卖的,硬座也是常坐的,有时候体验那种“特种兵式”的旅游,好玩归好玩,但到底还是有些疲累的。   他记得有一次,他和谭申逛了一整天,下了公交车站,距离他们的酒店还要1200米。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距离,已经没有相邻的公交车站了,走着有些累,打车又不怎么划算。   顾方圆很想打车,于是他伸手扯谭申的衣袖,说:“我打车吧?”   谭申低头看了一眼导航,说:“走路十五分钟就到了。”   “但要将近2公里。”   “走走就到了。”   “我想打车。”   顾方圆没说自己的脚走一步就疼一步,他怀疑他自己被磨出水泡了。   谭申皱起了眉,顾方圆以为他还会说“走走就到了”之类的话语,却没想到,他会说:“不想走的话,我背你走好了。”   “不用不用不用。”顾方圆疯狂拒绝,他感觉自己沉重的双腿都仿佛突然有了力量似的。   谭申却弯下腰,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上来。”   “……”顾方圆从来都没有反抗过谭申,这次显然也不能。   他一边小声说着“我很重的哎”,一边还是堪称乖顺地趴在了谭申的后背上,谭申轻而易举地背起了他,说:“你好像轻了。”   “没轻,最近还涨了两斤。”   “是么?多吃点,对身体好。”   “不能再胖下去了,我没有肌肉,会出小肚腩的。”   谭申轻笑出声:“有小肚腩也很可爱。”   顾方圆气不打一处来,用脚踢了一下谭申的裤子,说:“谭申,你真是个大坏蛋。”   “我是大坏蛋,你就是我的小可爱。”   “滚吧。”   “不能滚,你还在我的后背上呢。”   他们一路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酒店的门口,那段看起来的路走起来竟然也不像是那么漫长似的。   顾方圆从谭申的后背上下来,这才发现,谭申的后背都湿透了。   他当时可心疼坏了,忙不迭地帮谭申去拿冰水,还问他累不累。   但是,在软卧车厢吸着柠檬水的顾方圆,却觉得的他简直是傻透了。   明明打一个车花一点钱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受罪另一个人心疼呢?   那不叫浪漫,那叫死抠。   --   顾方圆踏上火车的时候是早晨,抵达枫城火车站的时候是傍晚,他的行李很多,因此预定了火车站的接站服务。   申城是这趟火车的终点站,因此他并不着急,确定所有的东西都收好了,才缓慢地逐个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时隔多年,他还记得,他踏出车厢的时候,刚好看到一群黑压压的背影。   接站的三个工作人员帮他拎出了三个巨大的行李箱,顾方圆可以只握着手机、踮起脚尖看一会儿热闹,然后很八卦地问离他最近的工作人员:“那些都是什么人?”   “是任家人,应该是在接站。对了,您刚来枫城可能不太清楚,任家是枫城排名第一的家族,有权有势,轻易不能得罪。”   “……这种人不该包机、飞机头等舱或者走VIP通道么?”   顾方圆倒也听过N大家族的说法,不过他自己就是个普通的有钱人,从来没接触过这种豪门巨富,还是很珍惜这种看热闹的机会的。   “任家家主的行踪泄露了,被迫改了返回枫城的路线,这才让咱们看见。”   “所以,他是和我一班火车回来的?”   “应该是。”   “好神奇。”   顾方圆想到,依照着任家家主的“地位”,即使被迫更改路线,一定也是定了高级软卧。   他这个车厢里只有八个软卧包厢,他推行李进来的时候有注意到至少有四个是全空的,而他身边的两个包厢都是锁门的,这么说来,任家家主很有可能之前就在他的隔壁了?   真是神奇的缘分。   顾方圆认真回顾了一圈他在火车上的经历,然后有些失望地发现并没有看到什么西装革履、人老却依旧英俊的老爷爷,不由叹了口气——看来他是没有遇到任家家主了。   他倒也没有多遗憾,只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一片,就转过头,对工作人员说:“麻烦你们了,我们出站吧。”   转身离开的顾方圆并不知道,他刚走开没多久,就有车站的工作人员拿着一封贴着枫叶的卡片前来找他。   那张卡片打开后,只有一行略显飞扬的钢笔字。   “美丽的青年,你要去哪里,我能否做你的司机、与你结伴同行?”   也幸好顾方圆没有收到这张卡片。   他不是枫城人,不了解枫城的习俗,也不知道今天恰好是枫城的“枫叶节”,他很可能会在收到这张卡片后,骂一句“神经病”,然后随手将卡片塞回到递信的人手中。   --   顾方圆顺利地上了GL8商务车,他拧开了一瓶车内自带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问司机:“大概要多久到枫城大学?”   “二十分钟。”   “等到了能帮我拎下行李么?”   “当然,这项服务已经算进车费里了。”   “多谢。”顾方圆笑了起来,然后放缓心情,看向了车外,这一看,就发现好像很多青年的男男女女手中都握着贴着枫叶的卡片,有的人手中只有一张,有的人手中却有好几张。   “……怎么大家手中都有枫叶卡片?”   “今天是枫叶节,在枫叶节这天,喜欢他人的男男女女可以将自己的爱意和邀请写进卡片里,交给心上人,对方一般不会直接拒绝,而是会打开看看,如果同意约会或者想考虑考虑的话就收下卡片,如果不同意的话,会直接把卡片退还,也不会影响二次投递。”   “还会二次投递?”   “当然,收到多张卡片的人可以比较选出最好的一个,被拒绝的人也可以拿着卡片去寻找下一个人,枫城的风气要开放一些的,有时候即使心上人有心上人,只要没有结婚,都可以示爱,如果被拒绝了就不可以再纠缠了,至于那些还在暧昧期的,没有挑明关系的同行人,如果用手段夺回来,旁人也只会感叹一句手段高明,不会认为他的行为有多可耻。”   顾方圆摇了摇头,忍不住说:“挺神奇,但不太道德。”   “在枫城人眼中,既然能被抢走,就证明他们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存在些问题,在一起是不愉快的、会痛苦的,那么中止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称得上是在拯救心上人。”   “他没问问他的心上人愿不愿意被这么‘拯救’么?”   司机没再说话,或许是不想和顾方圆继续辩论,影响彼此的好心情。 第39章   车辆驶进了枫城大学,最后停在了宿舍区。   交换生项目已经运行了很多年,细节也相对成熟,顾方圆在火车上就选定了自己未来两个月居住的宿舍——他选了最昂贵的单人间,带独立卫浴的那种,价格也不算贵,一个月3000元。   顾方圆付了两个月的宿舍费6000元,花完之后看了看自己X宝的余额,还有很庞大的一笔数字。   他曾经无数次流露出想用自己的存款供给他和谭申两个人过上相对好一点生活的打算,但谭申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   不止拒绝,他还会真的生气,甚至会言辞激烈地训他一顿。   每一次,顾方圆都像是落水的小动物似的,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然后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起这样的念头了。   但他总是忍不住。   他很清楚谭申一共有多少套衣服,看到谭申穿着在不到两百块的西服,和辩论队的人站一起时会心酸;看到谭申穿着几十块的洗得发白的T恤衫的时候,会难过得想要哭出来;看到谭申在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去做兼职,最后舍不得给自己买身新衣服,却要送他一块卡西欧的手表的时候,会一边惊喜地戴上手表,一边死死地抱着谭申,反复地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你的存在就是我每个生日最重要的礼物”。   在那件事发生以前,谭申从来都没有贪图过他的钱。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谭申才会打电话叫他来送房费和生计用品。   顾方圆是溺爱着谭申的,他难过得要死,但还是会掏出自己的钱包,想把银行卡塞给对方:“你用我的卡,直接刷卡就行,密码是我的生日。”   谭申却总是拒绝,仿佛他要钱,不止是为了要钱,只是想借由这个举动来羞辱伤害顾方圆似的。   顾方圆每次过来送钱的时候,也会注意下酒店。   谭申去的都是二星三星的酒店,从来没去过四星以上的。   他会有一个很阴暗的想法——或许谭申并不想花他太多的钱。   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贱得可怕。   谭申已经折磨他了,他还偏偏想在这种折磨中,翻找出一点他在乎他的痕迹。   而且谭申找这种不贵的酒店,对女生也不太尊重。   顾方圆劝过他找个好点的酒店,谭申贴着他的耳垂,轻笑着说:“我从来都不玩第一次的女孩。”   “这和是不是第一次没关系,”顾方圆有点生气,“人家女孩子愿意和你做那种事,你总不能去太差的酒店……”   “你是脑子有问题么?”谭申抬起手,掌心覆盖在了顾方圆的额头上,“你那么爱我,看到我和女生开房,你居然会替女生觉得委屈,想要花更多的钱让我们住得好一点?”   顾方圆就仿佛突然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似的,他的眼前被液体遮挡得有些模糊,于是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说:“刚刚眼睛有异物,现在好了。谭申,你也知道,我爱你,我总想让你过得好一点。”   “即使你是付出的那一方,即使你过得一点也不好?”谭申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顾方圆“嗯”了一声,他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谭申的掌心,他说:“我先回宿舍了。”   下一瞬,谭申整个人却欺身上前。   他像是想吻他。   但这个吻没有成功。   因为顾方圆扬起了他的手,给了谭申一个巴掌。   “啪——”   顾方圆用了很大的力气,他的掌心有些疼,他看着谭申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方圆并没有害怕,他似乎笃定谭申不会报复似的还他一巴掌。   他只是说:“谭申,接吻是要和爱的人一起的,你爱我么?”   谭申久久没说话。   顾方圆也等了他很久。   他们相顾无言,仿佛一场博弈。   良久,顾方圆轻轻地说:“即使不是你的爱人,我依旧是你的朋友,也依旧把你当成我的弟弟,我的钱很乐意给你花,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那么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在我身边,听我的话,去做那些你一点也不喜欢的事,”谭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不敢去看顾方圆的眼睛,“你明明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爱你,为什么不走啊?走啊,走啊,我叫你走啊——”   顾方圆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摸了摸谭申刚刚被打的脸,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谭申的眼角也湿了。   他没有拆穿他,而是说:“因为我舍不得你,谭申,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很高兴了。”   是下贱么?   是习惯么?   大抵是因为太爱了吧。   --   大抵是因为太爱了吧。   顾方圆坐在枫城大学宿舍里的宽敞书桌前,慢吞吞地给谭申发短信。   谭申像是生了气,一路他给对方打的电话,对方一直都没有接。   顾方圆只好给谭申发短信,告诉他,他已经下了火车、甚至已经到宿舍安置好了,叫他不要担心他。   谭申也没有回短信,顾方圆叹了口气,放下手机,开始吃冰冰凉凉的西瓜。   --   顾方圆给谭申发了三天的短信,谭申才回了一条,问他周末回不回申城。   顾方圆于是打了电话过去,言辞恳切地解释了往返要乘坐20个小时,谭申却像个熊孩子似的,偏偏要顾方圆回来。   顾方圆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他这次订票比较急,回申城的票买不到高级软卧,甚至买不到软卧,最后只买到了个硬卧,还是中铺的;从申城到枫城的票更惨,只抢到个硬座。   他倒是想坐飞机,但飞机来回折腾要十几个小时,还不如火车方便。   他定下了火车票,截图给了谭申,期寄着对方能说句辛苦了或者我去接你的话,但谭申却回了句:“你这么早回去?”   “第二天要上早课啊,我到宿舍都要十点了。”   顾方圆有点担心谭申会让他换票,再换的话,只有一趟凌晨三点到申城的票了。   但好在谭申没那么说,只是回了句:“我去忙了。”   --   尽管刚刚买票的时候有点不情不愿,但意识到谭申还是在惦记着他,顾方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开心的。   他拿起了一本讲义PPT的复印件和一个笔记本,从笔筒里取出了两根笔插在了笔记本上,扔进了帆布包里,想了想,又把自己的移动电源、两包纸巾和一瓶水塞了进去。   然后拉开了衣柜,里面已经堆满了他到枫城三天来购买的衣物。   枫城是时尚之都,枫城大学毗邻枫城的一个核心商圈,他放学后会被班级里热情的同学们邀请去逛街,然后因为没有谭申在他身边看管着,就没忍住,直接开始买买买了。   他买的衣服倒也不贵,几十块几百块的都有,有时候买衣服还想着可以借口自己穿不了,等回枫城后,再送给谭申。   一想到这点,顾方圆买得更多了。   今天天气有些冷,顾方圆给自己挑了件裤腿收紧的黑色长裤,浅青色的短衫,外面搭了件黑金配色的风衣,选鞋子的时候,挑了双又舒服又漂亮的马丁鞋。   他是不化妆的,但他才二十岁,皮肤嫩得像是能掐出来水,照镜子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   细碎的头发是顾方圆昨天去商圈逛街时路过理发店,花了698剪的,眼底的黑眼圈是这些天在枫城没什么烦心事养好的——谭申发疯的时候好歹有点常识,自从他来到枫城后,再也没有接过谭申深夜给他打来的“过来给我付房费”的电话了。   顾方圆拎着帆布包,拿起钥匙美滋滋地出了门。   他已经摸出了一些卡点到教室的诀窍,只要在上课前十五分钟出门,就必定不会迟到。   ——前提是不发生任何意外。   倒还真的出了点意外。   顾方圆向前走了一段路,就听到了车辆缓慢驶近的声音,他向道路的边缘走了走,想把道路让给车辆,却发现那辆车依旧缓慢地跟在他身边前进,过了几秒钟,后车窗滑落,露出了一张清隽的脸。   那是个笑容很真挚的男人——这是顾方圆对车内人的第一印象。   顾方圆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几秒钟,就很自然地移开了,他很清楚自己快要迟到了,最好加速前进,而不是和这个男人聊上几句。   但在他选择加速前,男人问他:“同学,你知道学术报告厅在哪里么?”   “直走左拐再右拐,”顾方圆回答得很迅速,但他也知道学术报告厅不太好找,蹙起了眉,说,“你再问问别人,可能不太好找。”   “同学,你能上车帮我带个路么?”男人很客气地询问。   “不能,”顾方圆拒绝得没有一秒犹豫,“我马上要上课了,一会儿就迟到了。”   “那你能把定位发给我么,作为回报,我先把你送到你的教室。”   顾方圆当然可以再次拒绝,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强硬的性格,更何况男人长得很好看,在不耽误自己事的前提下帮对方一个忙,他还是乐意的。   当然,顾方圆也是有一些安全意识的,枫城大学对出入车辆管控很严,司机当时送他的时候,也是他出示了提前办好的电子学生证才被允许开进去,除了学生外,其他能开车或乘车进来的,要么是老师,要么是邀请的贵宾,这时候要去学术报告室,十有八九是邀请来演讲的嘉宾吧。   顾方圆上了车,看了一眼在前排的司机,男人很自然地说:“加我V信,定位发我,我再转发司机就好。”   顾方圆“嗯”了一声,主动扫了对方的二维码,然后发现对方的V信名像极了本人的真实姓名——任闻正。   在被对方通过好友后,顾方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任先生,我叫顾方圆,我把定位发你。”   于是,顾方圆顶着“深深的圆圆球”的昵称先将学术报告厅的定位发了过去,又把教学楼的定位发了过去,顺畅地说:“麻烦先帮我送到教学楼。”   “好,深深的圆圆球,”任闻正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读顾方圆的ID的时候,沉稳而优雅,“深深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深深是个男的,只是我朋友。”因为曾经被人误会过和谭申的关系,而那次顾方圆没有及时反驳、谭申发过好大的脾气,顾方圆在后来的每一次被问到时,都会快速反驳。   “哦。”任闻正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   顾方圆低下头,他有点难堪似的,又补了一句:“我喜欢男的。”   “哦。”任闻正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只是提醒了顾方圆一句,“到了,该下车了,快点跑,不要迟到了。”   “好,多谢。”顾方圆试着开门,但后车门被锁了,他只好求助地看向了任闻正。   “给他开车。”   “是,先生。”   车门终于被打开了,顾方圆像个欢脱的小动物似的,下了车,一路顺着教学楼的台阶向上狂奔。   他不知道,有一双视线一直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仿佛猎人锁定了他最想要的猎物。 第40章   “所以,你和父亲是怎么熟悉起来的呢?在那天的偶然见面后?他直接约你出来喝咖啡了么?”   任玄顾看起来真的很好奇顾方圆和任闻正交往的过程,顾方圆斟酌着言语讲故事,故事当然是真的,但涉及到谭申相关的细节,他就下意识地略过不提了。   --   加了V信之后,顾方圆并没有收到任闻正的消息,当然,他也没有主动给任闻正发任何消息。   他们偶然相遇,但的的确确是两个陌生人,只是在人群中短暂地有了交际,彼此在同一个空间内甚至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   如无意外,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当然,这是顾方圆当时的想法。   两天之后,他遇到了一点麻烦。   他在凌晨乘车前往火车站赶火车,但车辆在半路抛了锚,最要命的是,因为太早了,路上并没有车,他用打车软件叫了半个小时、司机也联系了几个朋友,都没有什么结果。   顾方圆很绝望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QAQ坐的车抛锚了,要赶不上了火车了呜呜呜】   配图是抛锚的车辆。   这条朋友圈的发布其实是为了让谭申看到的,他不想给对方发消息,因为可能他正在躺在别人的床上。   但他得告诉谭申,他大概率赶不上火车了。   顾方圆没想到,他刚发朋友圈不到三分钟,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取出手机的时候,他以为是谭申的消息,等看向屏幕,才发现消息来自任闻正。   任闻正:发个定位过来,我就在附近,送你去火车站。   顾方圆先是感动,然后是不好意思,他回复了一句:“任先生,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没关系,我刚加完班,正好车站离我住处也不远,举手之劳而已,发定位吧。”   顾方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发了定位,然后补了一句:“火车在五点半开车,问问司机的时间,如果实在赶不上的话,就算了,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   “放心,赶得上的。”   任闻正回了一句,顾方圆放下心来,他不知道任闻正多久之后过来,车子刚抛锚因为不知道原因多少也有些危险,他就和司机一起把自己的行李从车上搬了下来,然后裹紧了自己的风衣。   顾方圆并没有等多久,可能还不到十分钟,一辆不算陌生的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依旧是下滑的后车窗,依旧是身着西装、面容清隽的男人。   顾方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害怕,他小声地说了句:“任先生。”   任闻正“嗯”了一声,说;“上车。”   随之而来的是车锁开启的啪嗒声响。   任闻正的司机下了车,帮顾方圆把行李塞到了后备箱里。   顾方圆站在车门边却有些踌躇,他总感觉,如果他上了这辆车,一些事情就会脱离他的掌控似的。   任闻正也并不催促他,甚至敲击了几下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似乎是在回复邮件。   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句“谢谢您”,然后开了车门,坐在了任闻正的右手边,重新关上了车门。   任闻正敲击键盘的动作一停,平静地开口:“吃早饭了么?”   “还没有。”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顾方圆没怎么思考,竟然说了实话。   “你左手边有个小箱子,打开它,里面有饼干和水。”   “啊,谢谢,但是我……”   “吃吧,别被饿晕了。”   任闻正的语气并不强硬,但莫名就会让别人下意识地按照他说的去做。   顾方圆最后还是道了谢,取出了饼干和一瓶水,他拆了饼干的包装,推给了任闻正,问:“要不要吃一点?”   任闻正轻轻地用手指划了下键盘下方的触屏板,说:“不太方便。”   顾方圆“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头自己吃了起来。   毕竟任闻正的双手都在工作,不太方便,他总不可能用手拿着去喂给他吧,那也太暧昧了。   顾方圆吃了一会儿饼干,喝了半瓶水,看了看手机导航,确认能赶到车站,然后删了之前发出去的朋友圈。   任闻正像是终于忙完了,关上了笔记本电脑,问顾方圆:“你是枫城大学的新生?”   “不是,我是交换生,来这边读两个月就要回申城了。”   “申城离这里很远,你是要回去看家人?”   “也不是,我没什么家人了,要回去见朋友。”   “那个叫‘深深’的朋友?”   顾方圆有点尴尬,但任闻正问得自然,也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他还是选择了回答:“是,他想见我。”   “他想见你的话,为什么不是他过来找你呢?”   任闻正很自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顾方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是被任闻正点出来后,才想起来可以有这个选项,然而对现在的他和谭申而言,谭申是不可能来找他。   他们还是朋友么?   顾方圆有一点难过,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甚至给谭申找了个完美无缺的借口:“他比较忙。”   “嗯。”任闻正看起来相信了。   车辆平稳地驶入了车站的VIP通道,任闻正问了顾方圆的车次直接把他送到了站台。   顾方圆这次有了经验,车停了之后就看向任闻正。   任闻正却没有喊开门,而是顺手提起了左手边的纸袋,递向了顾方圆,说:“外面风大,这件外套比较厚,你先穿走,等回枫城后,可以再还给我。”   顾方圆十分心动,但还是拒绝了,他说:“我行李箱里有厚实的衣服。”   任闻正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纸袋重新放回了远处,然后对司机说:“开门吧。”   司机开了门,顾方圆下了车,在关车门前,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你,任先生,等我回来请你吃饭哦。”   “好。”任闻正答应了。   顾方圆笑了笑,关好车门,又在司机的协助下拎出了行李箱,推着行李箱就去找自己的车厢了。   任闻正的目光像上次一样注视着他,直到对方有些吃力地上了卧铺车厢。   “帮他升级好高级软卧了?”   “弄好了,先生。”   没过多久,任闻正收到了来自顾方圆的消息。   对方激动地发了好几个感谢的表情包,然后说了句:“任先生,你真的是个好人!”   好人么?   任闻正扯起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第41章   “父亲给你的外套你没接?”任玄顾拖着下巴问顾方圆。   “没接,毕竟那时候还不熟嘛,”顾方圆同样拖着下巴,他发觉自己的动作和任玄顾的很像,然后想到他们是父子,心情又更好了一些,“你父亲的车里还开了暖风,我一下车再被冷风一吹,霍,冷得要命。”   “不是说行李箱里有厚实的衣服?”   “哪里有啊,”顾方圆叹了口气,“就是个托词。”   “那你行李箱里塞了什么东西?”   “很多枫城的特产啦。”   顾方圆咽下了“要送给谭申”这句话,好在任玄顾也没有追问。   “你那么冷,不会被冻感冒吧。”   “还真的被冻感冒了,没过几个小时就发了烧,”顾方圆想想那时候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幸好你父亲不知道怎么弄的,给我升级了一个高级软卧,我躺了一路,才不至于受更多的罪。”   --   顾方圆那时候觉得自己好委屈啊。   从列车员里买到了退烧药、吞服下去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埋怨自己为什么总是要对谭申那么好。   就不会拒绝他么?   就不能拒绝他么?   然而当顾方圆坐了十个小时的货车,有些吃力地拖着行李箱出了出站口的时候,却一眼看到了谭申。   谭申穿着他上次过生日的时候顾方圆送他的黑色长风衣外套,内里是学校做志愿者时发的白衬衫,他身姿挺拔,容颜俊俏,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像个大明星似的。   人潮汹涌,却有很多人愿意为他驻足,甚至举起手机,悄悄地拍下他的模样。   然而谭申并不会理会旁人,他冷着脸,直到他与顾方圆视线相交,才扯起了一点嘴角。   顾方圆很自觉地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向谭申的方向移动。   但车站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烧了一路,脚下虚浮,被人一撞就险些摔倒。   好在他握紧了手中笨重的行李箱,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了脚步。   “你是笨蛋么?”谭申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他的面前。   顾方圆低下了头,没说话。   谭申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行李箱,然后用大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说:“跟我走。”   顾方圆其实头脑还是有些发晕的,谭申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但他还是撑着抬起头,悄悄地看谭申的侧脸。   谭申的侧脸也很好看,紧绷着脸的模样格外英俊。   他其实也曾经想过无数次,他为什么离不开谭申,或许也是因为,谭申曾经无数次像此刻一样坚定地保护他、站在他的身边。   即使经历了那么久的磨难,他始终愿意相信,谭申会是那个保护他的人,而非伤害他的人。   顾方圆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逼迫自己清醒一点,他用沙哑的嗓子问:“我们要去排队打车么?”   “不用,我们去停车场。”   “哦。”   顾方圆以为谭申的打车过来的、车停在了停车场,他没有多想,以至于看到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女孩后,愣了一瞬。   “这是……”顾方圆看向了谭申。   “朋友,你不用管。”   谭申很自然地将行李箱塞到了后备箱里,然后问站在车边的顾方圆:“怎么不开车进去?”   顾方圆强忍着因为发烧而带来的恶心感。   他说:“是你女朋友么?”   “不是,我就没有过女朋友,”谭申皱着眉头,又补了句,“你别想太多,上车吧。”   顾方圆后退了一步,他强笑着说:“我刚想起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处理,不太方便和你们一起回学校。”   “你闹什么别扭?”谭申看了顾方圆一眼,“上车,别让我说第二次。”   顾方圆没再和谭申说话,只是敲了敲车窗,车窗内的女孩滑下了车窗,说话的时候也是软软糯糯的:“学长,怎么啦”   “谢谢你和谭申来接我,但我临时有些事要处理,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学校了,麻烦开一下后备箱。”   “学长,你要去哪里办事?”女孩子看向顾方圆的时候,带着一点点惊艳,“你刚下火车,我们送你过去吧。”   “不用,”顾方圆笑了笑,说,“和去学校不是一个方向,改天再请你们吃饭,谢谢你开车这么远过来接我。”   “顾方圆——”谭申喊了顾方圆的名字,语气里满满都是不赞同。   顾方圆转过头看他,有外人在的时候,谭申是不会对他太过分的,毕竟,谭申多少要维系他表面的伪装。   “谭申,你不用担心我,”顾方圆又笑了笑,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怎么,我都二十岁了,你还怕我一个人走临时出什么事么?”   “我已经过来接你……”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来接我,但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不好意思,辜负你们的好意了。”   谭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顾方圆看,顾方圆也不怕他,大不了就当着小学妹的面吵一架。   “啪嗒——”   那是后车厢被打开的声音。   顾方圆越过了谭申,自己把重重的行李箱搬了出来,他拖着行李箱向前走,却听见谭申在他的后面喊:“顾方圆,有什么事那么重要,让你抛下我?”   顾方圆的脸上都是水。   他平静地哑着嗓子说:“真的很重要,改天再聚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停车场的。   他一度还担心过谭申会追过来,但或许是因为顾忌到学妹在场,他并没有追。   其实,顾方圆并不确定谭申和学妹之间是否有什么私下里的关系,但一个女孩大周末的愿意在傍晚载着一个男孩去车站接另一个男孩,至少会对这个男孩抱有一定的好感。   他折腾那么久回到申城是为了谭申,但谭申其实并不那么需要他。   在车站的出站口看到谭申的时候,他真的很惊喜、很高兴、很兴奋,他以为谭申是在意他的,但在停车场的时候,他突兀地冷静下来了。   他不明白,谭申到底想做什么。   是要当着他的面、和学妹亲密地交谈么?   还是只是觉得学妹好用、他不想打车,就让对方开车呢?   不管怎么想,好像都是人渣才会做出的行为呢。   不管怎么判断,谭申好像都没有那么在意他,即使他为了见他远赴几千里的路,坐了足足十个小时的火车。   他甚至没有像过往那样,注意到他发烧了、嗓子哑了、身体很不舒服的模样。   顾方圆不知道他是怎么拖着行李出的停车场,他只是走进了附近的便利店,在店里买了瓶带糖的饮料,取出了口袋里的退烧药,灌了进去。   他坐在便利店的硬塑椅子上,划开手机准备给自己打一辆车回家——学校他是暂时不想回了,他暂时不想再见到谭申的那张脸,即使他第二天就要赶中午的车离开。   然后,他发现手机里躺着一条来自任闻正的消息。   “到申城了么,见到你朋友了么?”   或许人生病、情绪低落的时候分享欲会比较强。   顾方圆回了消息。   “到了,也见到朋友了,但是他惹我不高兴了,我直接拖着行李走了,现在正在便利店,准备叫到了车回家。”   “身体不舒服么?”   “你怎么知道?!”   “早上很冷,我担心你会感冒。”   “被你猜中了……我真的感冒了,还有点发烧,可能,我就不该折腾回申城吧,明明在枫城的时候好好的。”   “你家在哪里,发个定位来吧。”   “干嘛?我有钱,可以打车的。”   “我派个车去接你。”   “大佬,你真的是大佬,竟然在枫城也可以派车,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顾方圆刚发过去消息,任闻正竟然通过V信打来了语音电话,他的手在红色的按钮上徘徊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按下了绿色的接通键。   ——他太寂寞了,太难过,也太脆弱了。   他想听一听认识的人声音,即使他和任闻正刚认识不过几天,只见过一次面。   “喂,任先生。”   “嗓子怎么哑了,很不舒服么?”   顾方圆没想到任闻正会说这个,他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还好,已经没那么烧了。”   “把地址给我。”   “干嘛?”   “顾方圆,我很担心你,把地址给我,我派人去接你。”   “谢谢你,我还是不——”   “乖,听话。”   这句话仿佛有魔咒似的。   他想起以前生病时,不太想吃药,他早逝的父母就是这么劝他的,曾经的谭申也是这么劝他的。   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把地址和定位发了过去,然后反复说了很多遍“谢谢”。   “等你回枫城,我们一起出来吃饭吧。”   “好。”顾方圆答应了。   他挂断了电话,任闻正很快发来了一个车牌号,然后不到两分钟,他就收到了来自司机的电话,司机请他现在就出门,他已经到了。   顾方圆喝光了瓶子中的饮料,把空饮料瓶扔进垃圾桶,然后走出了便利店的门,赫然发现谭申就站在马路的另一边,此刻正值红灯,车水马龙,他过不来。   谭申还是追了过来。   但晚了一步。   顾方圆收回了视线,拎着行李箱下了台阶,确认了停在台阶下的车牌号,而司机也下了车,帮他放好行李,又开了后车门。   顾方圆坐进了车座里,关门的那一瞬间,他注意到红灯切成了绿灯,谭申几乎是跑似的往这边赶。   他转过了头,哑着嗓子说:“麻烦快一点开,多谢。”   或许是确认追不上他了,谭申的电话打了过来。   顾方圆给谭申设置的专属铃声循环播放,短暂停顿后又会重新响起,但顾方圆没有接。   他透过车窗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熟悉的景色,第一次对谭申产生了类似于厌倦的情绪。 第42章   司机的车技很好,将顾方圆平稳地送下了车。   顾方圆道了谢,然后摸出自己的钥匙,准备开门。   他在申城的常住处是市中心的一套别墅,他爸妈当年买得早,这些年翻了不止十倍,周围的邻居没太大变化,但搬来的都要比他要富裕很多。   除了这处别墅,他还有几套房产,每个月靠收租就可以直接躺平不去工作,但他还是好好读书上学,以后准备踏踏实实地上班工作。   顾方圆推开了别墅外的大门,算上之前住在学校的日子,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小花园的花朵开得过于自由、有点丑,他通过V信联系了常雇佣的家政公司,让他们派人来修整花园、收拾房间、顺便帮忙做一顿晚饭。   家政公司的人来得很快,一来就来了六个家政阿姨,领头的阿姨看到他,忍不住问一句:“顾少爷,你是不是生病了?”   顾方圆早就换了厚实的家居服和拖鞋,窝在了最先被家政阿姨打扫干净的沙发上,甚至打开了家里的中央空调。   他点了点头,说:“有点感冒,可以离我远一点,不要被传染上。”   “没关系的啦,我们戴了防尘的口罩,你要不要喝水?”   几分钟后,顾方圆就能捧着热水喝了。   他的手机已经不再响了,谭申应该是知道他生气了,但顾方圆算了算时间,知道今晚是他要做家教的日子,他也不能鸽了家教跑到他家里来找他质问。   他也知道谭申给他发了些消息,但实在不想看。   就今天一个晚上,他想任性一点,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家政阿姨不愧是专业的,顾方圆刚喝完水,一顿晚饭就做好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家政人员忙前忙后,最后连他刚刚坐过的沙发都重新换了一套沙发套,旧的直接被扔进了洗衣机里。   等顾方圆吃完饭的时候,他的主卧也已经收拾好了,一位阿姨压着他上床躺一会儿,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闻着空气里香香的,小幅度地侧过头,才发现阿姨已经点燃了助眠的香薰蜡烛。   他在床上睡了一小会儿,然后被闹钟吵了起来,下楼的时候,刚好看见家政阿姨在插花。   领头的阿姨说了一遍房间里清扫的项目,带他去看了冰箱——冰箱里已经不是空荡荡的了,已经堆了些保质期比较长的食材和饮料,又带他隔着窗户看了看花园——花园不止修整好了,还挂上了最近流行的灯带,看起来很漂亮。   洗好的衣服已经全都烘干好规整到了原位,每一个桌椅每一块地砖都被擦拭得锃亮。   顾方圆满意极了,签了家政阿姨递来的确认单,然后通过预存账户支付了家政费。   他刚睡醒,室内也很温暖,就有精神重新逛了逛他家的每一个房间,最后决定今晚住在他父母生前住的房间里——他不太想睡自己的房间了,那里残存着谭申留下些许痕迹,他怕他会忍不住地想谭申,然后今天晚上睡不好觉。   他把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抱在了怀里,目光落在了床上小熊玩偶上。   他也想把小熊玩偶拿上,但一想起这是谭申送的,就不想拿了。   他叹了口气,对小熊说了句抱歉,到底还是没有拿它,去了另一个房间。   或许是因为感冒药的影响,或许是因为这折腾的一路太过劳累,又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他的父母在保佑他,这一觉他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他睁开了双眼,先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觉自己已经不再烧了,长舒了一口气。   他趿着拖鞋,出了房间门,从旋转楼梯上一路向下走,然后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谭申。   谭申坐在正对着旋转楼梯的位置上,对他说:“还生气呢?我给你买了早餐,快下来吃。”   这一瞬间,顾方圆竟然不觉得感动,甚至有一些想直接掉头就走的冲动。   他知道谭申是怎么进来的。   他曾经想过把备用钥匙给他,但谭申拒绝了,而是用脚踢了一下他家门口的花盆,说:“花盆底下就是钥匙,对不对?”   感情好的时候,觉得谭申摸出钥匙进门是情趣。   感情不好的时候,就觉得是冒犯了。   顾方圆站在楼梯上不向下走,谭申竟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步又一步,闲庭散步似的走上了台阶,走到了他的面前,在距离他还有两三节台阶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仰着头看他。   他轻轻地说:“你十二点就要坐火车走,我们只有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了,你真的还要和我闹别扭么?”   顾方圆差一点就要说“是”了,但他看着谭申双眼下的黑眼圈,又不忍心说。   最后他只叹了口气,说:“我宁愿你不去接我,也不愿意你坐别的女人的车来接我。”   谭申张了张口,顾方圆都以为他会说出伤人的话了,但他说出的,竟然是:“你昨天是不是生病了?”   顾方圆平静地撒谎,他说:“没有。”   “你昨天嗓子好像有些哑。”   “路上没带水,渴的。”   “怎么不在火车上买水喝。”   “多贵啊。”   “也不差这点钱的。”   “不说这些了,你买了早餐?”   “嗯。”   顾方圆坐在了餐桌上,看了一眼包装袋,有一点惊讶。   谭申没有从食堂给他打饭,而是特地买了早餐店的早餐,这家早餐店顾方圆很喜欢,但对谭申来说有些贵了。   他一边吃一边粗略算了算,这一顿早餐要六十多,谭申家教的时薪是五十,他昨晚家教了两个小时,也就赚了一百块,三分之二都买这顿早饭了。   他是知道谭申自从上大学后,就没有再从家里拿到一分钱了。   他家条件虽然算不上穷,但供养三个儿子读书还是有些捉襟见肘,而谭申还是三个儿子里的老二,上面有还在读书的大哥,下面有成绩不好需要额外补课的弟弟。   在那个家庭中,谭申在爱上从来得不到偏爱,在钱上更是得不到馈赠。   他靠着奖学金、助学金以及兼职得到的钱活着。   顾方圆吃完了早饭,没提给谭申报销早餐的事,也没提AA的事,他知道谭申会拒绝。   他只是把行李箱打开了,一边整理里面的东西,一边把礼物塞到谭申的怀里,说:“都是给你的,你要是不要,我就扔垃圾桶里去。”   谭申很久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等顾方圆把最后一袋糖果塞到他怀里的时候,他才开口说:“你没必要在我身上费这么多心思的。”   “我乐意,行不行?”   谭申就不说话了。   他今天其实有些奇怪,没怎么毒舌,也没怎么伤人,顾方圆都差点不适应了。   两个人吃了早饭,把外卖的包装收好了,准备等一会儿出门的时候直接拎着扔掉。   顾方圆去最近的洗手间洗了洗手,等出门的时候,发现谭申正在看着墙上的飞镖盘发呆。   “要玩一局么?”   说起来,谭申已经很久没来过他家,也很久没玩过飞镖盘了。   谭申摇了摇头,说:“我们都长大了。”   “也没有很大了,”顾方圆坐在了谭申的对面,开始剥橘子,“你玩飞镖盘的时候超酷的,我特别爱看。”   “哦。”   “谭申,我以前想过,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从年轻的时候,住到年老的时候。”   说完了这句话,顾方圆突兀地有些紧张,他很怕谭申会怼他几句的。   但谭申竟然没怼他,只是说了一句:“顾方圆,你值得更好的人。”   顾方圆想反驳他,想像过往的无数次告诉他“你就是我认定的最好的人”,但他实在不想再和谭申争吵了。   他们难得这么平和地坐在一起相处一会儿。   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了谭申。   谭申没有接,而是问:“这橘子多少钱。”   “我不太清楚,昨天家政过来顺便买的。”   “记在你账上了。”   “嗯。”   “你自己吃吧。”   “你不吃?”   “这不是我该享受的东西。”   “啊?”   “吃吧。”谭申近乎温柔地说。   顾方圆不明所以,但橘子已经剥好了,谭申不吃,他还是自己吃吧。   这橘子味道的确不错。   后来,顾方圆才知道,那橘子是柑橘中的贵族,一颗就要128元,谭申在头一天补课时看到了它,他没有要,只是看了一眼,家教的家长就对他说,这橘子比给你的补课费还要贵,不能给你吃的。   --   顾方圆吃了橘子,又和谭申聊了一会儿天,他自己叫了个车去车站,谭申帮他把行李挪上了车子的后备箱,然后和他一起坐车去车站。   顾方圆的身体还是有点软的,但他在车上坐得很直,他不想靠近谭申,那样太尴尬了。   谭申问他:“下周还回来么?”   顾方圆想到了这一路的奔波折腾,又想到了返程的硬座票,摇了摇头,说:“不回了,真的有点折腾。”   他没问谭申能不能来申城找他,想也知道,谭申不会愿意的。   谭申却开口说:“我也想去申城看你。”   顾方圆扭过头,近乎惊喜地看着他。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顾方圆重新转回了头,他倒是没有很失望,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车辆停在了车站的进站口附近,顾方圆去取车票,谭申让他自己去。   顾方圆只好自己拖着行李箱,跨越了小半个车站广场,取出了自己的车票,等他再回到进站口的时候,才发现谭申的手里捧着几瓶饮料。   每一种饮料都是他很喜欢喝的。   顾方圆就不说话了。   他知道是因为他早上说“路上太渴了没喝水”。   每一次他以为谭申已经坏到谷底了,谭申总能做出一些让他意外的举动,证明他还是在意他的。   顾方圆说了“谢谢”,只拿了一瓶水,想把其他的塞给他。   谭申却拉开了他的背包,把所有的水都装了进去,然后把拉链重新拉好。   他笑了起来,阳光开朗、没有阴霾。   顾方圆也恍惚间想起,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谭申今年也只有二十岁,还是个大男孩。   “走吧,该上车了。”谭申对他说。   “嗯,再见。”顾方圆冲着谭申挥了挥手,转身向进站口的方向走。   他走了没几步,却听谭申喊他:“顾方圆。”   顾方圆停下了脚步,扭过头看,也冲他喊:“什么事?”   谭申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却说。   “没事,你走吧。”   “好吧。”   顾方圆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他知道谭申有事想和他说,他了解他,但谭申最后没说,他选择尊重他的决定。   ——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吧。   ——总不会是他突然想开了,决定和他试试看吧。   顾方圆摇了摇头,抛走了大脑里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车票去了检票口,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在仔细核对后,却对他说:“乘客您好,您的票已经升级成高级软卧了,但系统可能没同步,请您稍等,我们重新帮您打一张票。” 第43章   “是父亲给您升级的高级软卧?”任玄顾轻声问。   “除了他之外,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顾方圆露出了有些甜蜜的笑容,“你父亲特别有意思, 第一次的时候是拜托了朋友帮忙,第二次的时候,直接注资入股,但这轮投资随着铁道集团的上市,竟然还让他赚了一笔。”   “父亲很擅长投资。”   “也很擅长追人,如果不是我那时候心有所属,一定会拜倒在他层出不穷的手段下。”   “比如说?”   “让我想想啊……”   其实压根不用想,即使过了很多年,顾方圆还记忆犹新。   他在车站,虽然惊喜但也不安,他给任闻正发去了语音申请,对方几乎立刻接通了电话,然后对他说:“顾方圆,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帮你买张票,是举手之劳的事,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回枫城后,请我吃饭。”   “我好像要请你吃很多次饭。”   “我刚碰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和你有些缘分,或许和你吃饭,我会很开心。”   “或许?”   “可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有眼缘,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不会了。”   “突然还有点紧张了。”   “紧张什么,”任先生低笑出声,“好了,你该验票上车了,小朋友。”   “……倒也不小了。”   “有多大?”   “二十。”   “哦。”   “成年了,甚至到法定结婚的年纪了。”   “这种话,不要轻易和别人说。”   “为什么?”   “上车吧,小朋友,我也该去工作了。”   “那,再见?”   “再见。”   顾方圆挂断了电话,正想拖自己的行李箱往里走,却发现一个戴着小红帽的工作人员直接冲他走来,还扬声问他:“请问是顾方圆顾先生么?”   顾方圆有一点点尴尬,硬着头皮回答:“是我。”   “任先生雇佣了我,让我帮您把行李送到车上。”   “……”顾方圆开口就想婉拒。   “已经付过钱啦,”工作人员咧嘴笑,“顾先生不用害羞啦,我是专业的,可以帮您把行李送到车上。”   “……好吧,多谢。”   顾方圆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他看着工作人员轻松地推着他推起来很沉的行李,带着他左拐右拐绕过人群,从两个商店之间的狭窄通道穿了过去,然后赫然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检票口。   “……”   顾方圆一脸麻木地看着戴着小红帽的工作人员帮他检了票,出了检票口没走几步,就到了站台,此刻的站台上几乎没什么人,只剩下工作人员、他以及站在火车边上的乘务员。   顾方圆轻轻松松地上了火车,躺在了他的床上,盖上了他的小被子。   工作人员临走的时候,还给他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水。   在这一瞬间,他很突兀地感受到了金钱和权利的力量。   可能人和人之间,能够享受到的生活真的是不同的,在此之前,顾方圆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火车行驶了十个小时。   顾方圆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路,临下车的时候,回了几条谭申发给他的短信。   他这次只带了一个行李箱,没有预订接站的服务,但在车上睡一觉后,他已经感觉好多了,拎着行李箱下车的时候,甚至有了这行李箱不怎么重的错觉。   然后他就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西装革履的任先生就在不远处,身后带着几个人,正向他招手。   顾方圆并没有很感动,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一个之前因为惊喜而被他忽略的细节。   ——任先生是怎么知道他返程的车次的?他明明并没有跟他说。   再联想一下,他在去枫城车站的路上抛锚、任先生恰好就在路边;再联想一下,他在申城的便利店里发过去定位、任先生派去的车两分钟内就能感到。   细思极恐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了想再上前的冲动。   任闻正却一步接着一步,向他走来,然后站在了他的面前,问他:“要去吃火锅么?”   好巧不巧,二十岁的顾方圆,最爱吃的就是火锅。   顾方圆仰起头,直截了当地问任闻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爱吃火锅。”   任闻正很清浅地笑了笑,仿佛在实话实说:“因为我查过了你,我想和你做朋友。”   “……好像不应该随便查别人的隐私。”   “抱歉,但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原谅我吧,好不好?”   任闻正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温柔,是那种顾方圆久违了的温柔。   他一贯是很吃这一套的,于是晕晕乎乎地回答了一句“好”,又晕晕乎乎地任由任闻正身后的工作人员拿走了他手中握着拉杆的行李箱。   直到他坐进了任闻正的车里,他的意识才清醒了一点,用手摸了一下刚刚被任闻正亲自系好的后车的安全带,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儿?”   “去吃饭,你请客。”任闻正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敲击键盘,“吃饭的地方由我定,有忌口么?”   “没有……就是,有点突然。”顾方圆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但他神奇的,不那么害怕任闻正了。   “我们都很忙,我忙着工作,你忙着上学,周末晚上出来吃个饭,很正常。”   “……但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所以我帮你预定了酒店,明天会有司机送你上学,行李的话,稍后也安排了人帮你送回寝室。”任闻正的语速很慢,近乎从容地将有关于顾方圆的事情安排得妥帖周到,就是好像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也不像是给了他什么拒绝的机会。   顾方圆知道自己是应该很生气的。   但他又很清楚,任闻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好。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全盘替他考虑过,很认真地对他好了。   所以他想了又想,反复斟酌言语,才轻轻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不喜欢这样的。”   ——他还是默认了这次任闻正的安排。   “傻孩子,”任闻正低叹出声,“不喜欢的话,要开口拒绝啊,不要因为心软就放弃底线。”   “……也没有特别不喜欢,”顾方圆摸了摸自己的胃部,“其实我也是真的饿了,和你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不好的。”   “很快就到了,”任闻正温声安慰,“你应该会很喜欢。”   任闻正说话算话。   不到五分钟,车辆就停了下来,等顾方圆尝到第一口涮肉的时候,双眼都幸福得眯了起来。   那晚上的火锅真的好吃,每一样食材都恰到好处,连饮料都好喝得要命。   顾方圆沉迷吃饭,甚至没有和任闻正聊几句天。   任闻正也不挑起话题,只是不着痕迹地将顾方圆更喜欢的食物挪到他的身边。   顾方圆吃得差不多了,借口去洗手间溜出包厢想结账,却被服务人员告知这家店就是任先生名下的产业,实在是不敢收老板客人的钱。   顾方圆气鼓鼓地回了包厢,任闻正笑着说:“下次吃饭的地方你定,我不会和你抢着买单了。”   顾方圆瞪了他一眼,说:“下次我可未必有时间和你出来吃饭。”   “那就等你有时间再说。”任闻正好脾气地回答。   这回换顾方圆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从和你认识开始,我好像就一直在占你便宜。”   “从和你认识开始,我每一次和你接触,都会很开心,与你给我带来的快乐相比,我为你做得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花了好多钱。”   “金钱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任闻正平静地说。   “即使不那么重要,也是真金白银。”   “那我可以用真金白银,换你抽空陪我一起玩么?”   顾方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   “交朋友要靠真心,真心换真心,钱是买不来朋友的。”   任闻正低笑出声:“我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给个机会好不好?”   顾方圆没理由拒绝,实话实说,他挺喜欢任闻正这个人的。   于是他毫无防备地说了“好”。   任闻正看起来很高兴,又很自然地说:“很晚了,你该去楼上房间睡觉了。”   “……我有点想回宿舍。”   “这里离你宿舍还很远,你的宿舍没有独立卫浴,没有供暖,应该还有一点冷,而你病还没有好。”   任闻正给出了充分的“顾方圆不适合回宿舍的理由”,然后说:“我是你的朋友,我想让你今晚住得好一点,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顾方圆被这句“朋友”直接KO掉了。   他曾经有全世界最好的朋友,然而也只有一个朋友。   谭申是个嫉妒心非常强的人,他不喜欢顾方圆和别人关系变得亲密起来,顾方圆也纵着他,下意识地和其他人保持一些距离。   任闻正是他多年以来交到的第二个好朋友。   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他对他真的很不错。   顾方圆没有理由再拒绝他的好意,只好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我听你的。”   任闻正的心情明显变得好了起来,他叫工作人员递来了房卡,又把房卡推向了顾方圆。   顾方圆接过了房卡,说:“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第44章   “你这是第二次给父亲发‘好人卡’了。”顾玄顾抓住了一个重点。   “事实上,我给你父亲发过很多次。”   “父亲什么反应?”   “他知道我说是他是好人,是真的认为他人好,没有别的意思。”   “那天他送你房卡了,然后呢?”   “他送我到了电梯,我在电梯里跟他说再见,然后我就按下电梯,上楼找房间睡觉啦。”顾方圆很自然地说。   “……他给了你房卡,你收了,他送你到了电梯,你跟他说再见,然后,你关了电梯,上楼睡觉了?”   任玄顾重复了一遍这个流程,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顾方圆。   顾方圆理直气壮地回看了过去:“不然呢?难道我要邀请对方,跟我一起回房间喝杯茶?”   “……你也知道男孩子接了房卡是很危险的。”   “你父亲图得也不是419,他很克制的,大概率一开始就没想做什么。”   “那你那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可以说是好极了。”   那天晚上的确睡得好极了。   顾方圆揉了揉眼睛,摸出手机,然后发现自己睡过头了,成功睡过了一上午的所有课程,如果他不再勤快点起床,恐怕下午的课程也赶不及了。   他换上了衣服,匆匆走出了房间,退房卡的时候,前台的人给他递了一个保温袋,说:“帮您预留的早餐。”   “多谢。”   顾方圆拎着保温袋,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接到了任闻正的电话。   “车牌号RWZ083,司机等在门口了,不会让你错过下午的课程的。”   “我睡过头了,直接错过了早上所有的课程,现在感觉自己摆烂得可怕。”   “这是怪我,明明应该早上打电话叫醒你的,但是我舍不得。”   “怪你做什么,是我自己忘了定闹铃,又实在太累了,多亏了你,我才能舒舒服服睡上一觉,而且你竟然还派司机来接我。”   顾方圆一边接电话,一边找到了车辆,上了车。   “我上车了。”   “那就好,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很快就会到学校了。”   “好。”   “今晚有空么?”   “没空,有空也没空,我们昨天刚见面,今天又要见面么?”   “我很喜欢和你吃饭,所以想再约你一次,这次你来定地点,你来请客,我不会和你抢着买单,好不好?”   顾方圆差点就要说“好”了,但他也顾忌着他认为任闻正没多久,这么频繁地吃饭实在不太合适,最后还是说:“抱歉哦,我晚上真的有事。”   “好,那改天再约。”   “改天再约。”   顾方圆等任闻正挂断了电话,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其实是很喜欢和任闻正一起相处、一起吃饭的,但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不能放纵自己再频繁和任闻正接触下去了。   他毕竟是要回申城的,如果和任闻正在短时间内频繁接触、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到分开的时候,他会很伤心的。   即使任闻正并不在意一点,等他回到申城,谭申得知他交了新的朋友,也会“发疯”的。   顾方圆很清楚,他的精神世界并不富足,只有谭申占据了几乎全部的地盘,同样地,谭申的精神世界也很不富足,他看起来有很多的朋友,但了解他的本质,还愿意在他的身边的,应该只有顾方圆他一个。   顾方圆不想离开谭申,就像谭申不想离开顾方圆一样,他们扭曲而痛苦地纠缠在了一起,却谁都不想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画上一个休止符。   顾方圆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谭申从大脑里暂时请出去。   --   顾方圆认认真真地上了一下午的课,然后溜达回了自己宿舍——大学的同学关系其实不那么紧密,他作为短期的转校生只与班长关系稍微近一些,再加上又是住单人寝,基本还没认全班级的同学,下课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有同行人。   他回了自己宿舍,谭申竟然发来了一些消息,都是评价他带给他的礼物的。   出乎他的意料,谭申竟然很正常地夸了夸他送的礼物,然后补了一句:“等你回来,我为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么?   顾方圆倒也没有很期待,他知道谭申的生活有些捉襟见肘,每次谭申回赠同等价值的礼物的时候,他总是很难受。   这次送礼物,他也是想着,谭申与他情分大不如前,或许会直接收下礼物,不再惦记着回礼的事。   但谭申竟然还惦记着。   顾方圆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删删减减了十分钟,最后他还是选择直接说:“不要因为给我买礼物,而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不会。”   谭申干净利落地回了两个字。   顾方圆叹了口气,知道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他正想再回几句“你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任闻正的电话打了过来。   “下楼,给你送饭来了。”   “啊?!”   “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我只好给你送饭来了。”   “……你亲自来的?”   “嗯。”   “你不忙么?!”   “忙,想见你罢了。”   顾方圆腹诽了一句“怎么这么粘人啊”,但他说不出“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你”之类的话,最后只能说:“我这就下楼。”   顾方圆下楼的时候,以为他会看到一辆豪车,他甚至已经在路上做好了顶着他人视线走到车边的心理建设。   但事实上,他没有看到豪车,也没有看到西装革履的任闻正,而是看到了穿着一身休闲装的任闻正。   实话实说,他穿这身,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任先生。”顾方圆很自然地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可以叫我的名字。”任闻正很随意地笑了笑,顺手把手中的粉红色的饭盒递给了顾方圆,“帮你打包的饭菜,味道应该还不错,拎回去吃吧。”   顾方圆接过了饭盒,从善如流,问:“闻正,你怎么过来的?”   “司机送我到了西门,我走进来的,你知道的,枫城大学的车辆管控很严,我也要守规矩啊。”   “西门到这里很远。”   “下次让司机停在东门,应该会近很多。”   “你晚上吃了么?”   “吃了,快上去吧,一会儿饭该凉了。”   顾方圆不好意思极了,他低声说:“要不要上来坐一坐?”   “我陪你一起吃饭,你会更自在么?”   “……”顾方圆很想说点善意的谎言,但在任闻正了然的目光下,最后还是变成了实话实说,“倒也不会。”   “那就自己上去吃吧,”任闻正的话语很温柔,“不要有心理负担,给你送这一次饭,能够见到你,我很愉悦。”   “见我会很愉悦么?”顾方圆想不明白为什么。   “当然,”任闻正挥了挥手,“我先走一步,回头再见。”   “等等。”顾方圆下意识地叫住了他。   “怎么?”任闻正停住了脚步。   “西门太远,一个人走太无聊,我送你过去吧。”   “既然太远,你上了一下午的课,就不要再出门走了,快回去,先吃饭。”   任闻正给出了完美无缺的台阶,但顾方圆不想走下来,他上前一步,说:“走吧,我也锻炼锻炼身体,再说,我也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相处的,你让我的心情也变得很愉悦。”   任闻正侧过头,看向了顾方圆,他说:“你好像很不习惯,别人对你太好。”   “是不太习惯,”顾方圆点头承认了,“一起走吧。”   任闻正轻叹了口气,指了指粉红色的饭盒,说:“先把它送上去,然后你再下来,好不好?”   顾方圆想了想,拎着这么个饭盒走个来回也不太好,再说,宿舍怎么也比外面要暖和一点。   他就上了楼,刚进了宿舍、放下了饭盒,任闻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顾方圆,我让司机开到东门来接我了,不用送我了,你快吃饭。”   “……你这是传说中的调虎离山么?”   “准确来说,是‘声东击西’,”任闻正低笑出声,“你舍不得我独自一个人走上返程的路,我同样舍不得你饿着肚子陪我走一段长路。”   “好吧,”顾方圆感觉自己已经被击败了,他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任闻正,你明天晚上有空么?”   “怎么?”   “我可以请你吃饭么?”   “可以,几点?”   “六点,你公司离哪里比较近,我找找饭店。”   “就定在你学校附近吧?”   “离你远不远?”   “不远。”   “好。”   很久以后,顾方圆才知道,所谓不远是要开车将近两个小时。   任闻正为了和他吃这顿饭,放弃了午休、加急赶工、推迟了两个会议、取消了一场重要的商务晚宴。   但即使如此,任闻正依旧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吃饭的地点,甚至贴心地给他带了一份甜点。   “你明天的早餐。”任闻正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说。   顾方圆鼓了鼓脸,他接过了明天的早餐,也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拿出了一盒香水,推向了任闻正:“送你的伴手礼。”   任闻正低头看了一眼,说:“是我惯用的香水,你只闻一闻就猜出来了?”   “我爸以前也很爱用这个香水,”顾方圆的眼里带了一点怀念,“他总是一边说贵,一边忍不住买。”   “是有一点点贵,你破费了。”   “你喜欢的话,就不算破费。”顾方圆很认真地说。   “我很喜欢。”任闻正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第45章   任玄顾很想继续听故事,顾方圆也很想继续说,但他们几乎同时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彼此,笑了起来。   “等明天再和你讲吧,今天就到这里?”   “好,爸爸,我们都早点睡。”   “嗯嗯,早点睡。”   顾方圆这一觉睡得却并不安稳,他在梦里断断续续地梦到了很多次谭申,等到睡醒的时候,却不大记得到底梦到什么了。   他今天倒是醒得早,起来后和任玄顾一起吃了早饭,然后趿着拖鞋、穿着家居服把孩子送到了停在停在别墅花园外大门口的车上。   任玄顾像是不太放心似的,一边自己给自己扣上了后车座的安全带,一边忍不住叮嘱了一句:“爸,尽量不要出门,也不要接陌生的电话。”   “放心吧,我今天就在家里打单机游戏,玩一整天,你也就回来了。”   任玄顾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说:“等我回来。”   顾方圆亲自帮自个儿子关上了车门,目送着对方乘车离开,转过身准备回家,然后动作停顿了。   他的确有所预感,但他并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在自己的家门口,在这个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早晨,和十年后的谭申再次相逢。   谭申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顾方圆并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但他的位置很巧妙,刚好能让他送完孩子、转过头,立刻看到他。   十年后的谭申和十年前没什么不同,硬要说,容貌和气质甚至更好了一点。   顾方圆的身后不远处就站着任家的保安,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喊出来不少任家的工作人员。   但偏偏谭申就钻了他送孩子上学这个空子,硬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自从谭申以各种形式“出没”在他的身边后,顾方圆曾经设想过他们相遇的情景。   他以为他会恐惧、会尴尬、会激动,但事实上,他很平静。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谭申。   谭申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不到十米,仿佛走几步路就能到对方的身边,但谁都不愿意走第一步。   顾方圆并没有想太多谭申,他只是想,任闻正大概率很快就会收到他们相见的消息,希望不要太影响他的心情、不要耽误他的正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准备掉头离开——他知道不太可能,但万一谭申只是路过,并不想要和他说什么话呢?   但顾方圆的左脚甚至没有抬起第一步,谭申就开了口,他的声音和十年前也没什么不同,他说:“你还活着,真好。”   顾方圆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谭申上次和他说了些他被骗了、以为顾方圆死了之类的话。   这件事,说到底,是他和任闻正做得不太对。   他试了试开口,然后发现这其实挺难的。   可能,他潜意识里不太想和谭申说话。   但掉头走,也免不了再碰见,还是说吧。   顾方圆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才挤出了第一句话:“我没有死,不好意思,我骗了你。”   “没关系,”谭申向顾方圆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了离顾方圆两三米远的地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活着这件事,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顾方圆斟酌了一会儿言语,低声说了句:“谢谢。”   “你过得还好么?”谭申缓慢地问。   “过得不错,”顾方圆深舒了一口气,也不再躲避谭申的视线,“我和我老公感情很好,我们领养了一个儿子,儿子也很孝顺,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   “你爱他么?”谭申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他很重视他的错觉。   “爱,”顾方圆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很爱他,很珍惜和他之间的感情,不欢迎任何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谭申低下了头,轻笑出声,他应该是过得不错,发型有好好被修剪过,身上穿的也是贴身面料好的衣服,手腕上扣着一块很漂亮的手表。   十年过去了,他并没有变得落魄,反倒像是赚到了些钱,摆脱了过去窘迫的生活。   顾方圆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然后,他听到谭申低笑着说:“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确认了一件事,我爱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你,只是当年的我不敢承认而已。”   顾方圆的第一反应是“你爱我,那你为什么要反复拒绝我、变着花样折磨我”,然后他就很想质问对方——“你爱我,那些女孩子们算什么?你对得起她们为你付出的精力和感情么?”。   但他已经是个成熟而体面的已婚男人了。   无论是质问还是咆哮,都显得他太在意谭申了。   所以,他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谭申,十分平静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可能青春就是这样,充满着遗憾和错过,你说出了十年前没说出的话,我也听到了。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   “顾方圆,如果我十年前追到了你,对你说出了这句告白,你会选择我么?”   谭申向前走了一步,顾方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不想距离谭申太近,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不想近距离地看谭申的脸。   好在,他后退一步后,谭申没有再试图走近他。   顾方圆摇了摇头,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不会。”   “撒谎,”谭申轻笑出声,“你那时候爱我爱得要命,我如果和你告白,你一定会答应。”   “我不会答应的,”顾方圆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已经和任闻正做过很亲密的事了,我答应了嫁给他,就不会食言。”   “如果我以死相逼呢?”   “……”顾方圆无话可说,他竟然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不知道十年前,谭申的性命和给任闻正的承诺,孰轻孰重。   不过,好在他知道现在该怎么回答。   “谭申,你现在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太过难过,只会不大高兴,因为你脏了我要走的路。”   谭申低下头,他的肩头耸动,似乎在笑,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早就说他对你图谋不轨,偏偏你还嘴硬,说你们只是朋友。”   “那时候真的只是朋友。”   “好多次我想和你告白,都因为你的朋友,而没有说出口。”   “即使你告白,我也未必会答应,”顾方圆其实不太愿意回顾曾经,但他很想让谭申彻底死心,“我会害怕,害怕那会不会又是你捉弄我、伤害我的方式。”   “我会愤怒,愤怒你历尽千帆、玩弄了那么多女孩子,最后玩浪子回头的戏码。”   “我会不安,不安于我不知道你对我的‘爱情’能持续多久。”   “我们之间的信任早就消失殆尽,或许头一天我们还会亲密无间,第二天你就要抛弃我……”   “谭申,我们之间,可能早就没有了在一起的可能。”   ——早到你和酒吧的男孩子们混在一起的时候。   ——早到你坐着女生的车来车站接我的时候。   ——早到你把我们之间的信物挂在了别的女孩脖子上的时候。   ——早到你忘记了我生日的时候。   ——早到你第一次喊我去给你送房费的时候。   ——早到你毫不留情地拒绝我、极尽嘲讽地伤害我。   “我曾经爱的,是我开口告白前的你。”   “后来的你,真的不配。”   顾方圆说完了这番话,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谭申没有反驳,也没有插嘴,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在确定顾方圆没有要补充的话语后,开口说:“你的脾气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因为我老公对我很好,我衣食无忧,不用去社会上摸爬滚打、磨平棱角,”顾方圆不知道谭申到底想干什么,但他认为他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想法,他现在想回家了,于是他接着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如果十年前我死掉的话,你得知我的死讯,会难过的吧?”谭申又抛出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他其实也和以前一样,总是很擅长让别人为难。   “你不是没死么?”顾方圆的言语甚至是有些刻薄的,“不止没死,还混得挺好的。”   谭申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说:“因为你留了遗言,让我好好活着感受痛苦,说我不配为你而死。”   “当然,你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猜伪造遗言的人,也不是真的珍惜我的生命,而是怕有朝一日,你想起了我,发觉我死了,就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顾方圆张了张嘴,他想替任闻正反驳,说这些事他并不知情,都是底下人擅作主张。   但他说不出口。   事实上,他在刚刚的一瞬间也在怀疑,这事有可能真的是任闻正做的。   他和任闻正毕竟同床共枕了十年,也曾多次看到过他是如何狠辣地处理对手的。   任闻正干得出来这种事,但他并不想埋怨指责他。   因为——   “谭申,是我当年想不择手段地摆脱你,要恨的话,可以恨我。”   “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联,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旧。”   “不要再试图靠近我,不然的话,我会让你很难过,你知道的,我做得到。”   “请滚吧,这里不欢迎你。” 第46章   顾方圆终于说出了那个“滚”字,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谭申的回应,也没有等到谭申的脚步声,纠结片刻,只能看向谭申,然后他发现谭申在笑,没有半分阴霾的、很爽朗地笑。   顾方圆后退了一步,他还记得,谭申干坏事的时候,很爱用的就是这种笑容。   谭申摇了摇头,说:“是不是怕被你丈夫发现?”   “是的,我怕他会胡思乱想,也怕他会因为你这个并不重要的人而感到难过。”   “你知道他并不像你曾经以为的那么无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当然,也不想明白。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我们当年不会分手。”   “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谈什么分手。”   顾方圆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他看到谭申眨了下眼睛,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滑过了他依旧笑着的脸颊,像在演一出荒诞的喜剧似的。   顾方圆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他在想,谭申怎么会哭呢?他认识他那么多年,只见他笑过,即使在篮球上受了伤、即使为了保护他被打得遍体鳞伤,他的眼角依旧是干涸的,他就像是不存在泪腺这种器官似的。   他甚至有点想问谭申——“你是不是提前滴了眼药水了,要在我面前装可怜啊。”   但他最后没有问出口。   他很清楚,谭申是真的难过了。   这真是非常神奇的事。   曾经让他那么难过的谭申,如今也会因为他一句话而难过。   或许,他说的“十年前爱的人其实是你”这句话是真的。   但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   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他也早就不爱他了。   “谭申,说真的,忘了我吧。”   “你能忘了我么?你可以保证在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都不会再想起我么?”   谭申的语气并没有咄咄逼人,他近乎平静地询问顾方圆。   顾方圆也很想回答“能”,但他心知肚明“不能”。   怎么能忘记呢?   在那个旭日初升的早晨,他们在教室里第一次相遇。   怎么能忘记呢?   他们并排坐在学校的计算机前,他勾选一个学校,谭申跟着勾选同样的学校,他勾选一个专业,谭申跟着勾选同样的专业。   他们没有过任何的约定,也没有过任何的承诺,但那时候的他们,笃定会去同样的学校、同样的专业,没有一丝一毫要分开的念头。   怎么能忘记呢?   那些印在脑海中的甜,那些刺穿心脏的痛,年少时懵懂的爱、绝望的恨、走过的路、吵过的架……   顾方圆攥了攥自己的手心,他说:“你应该也清楚,我是不可能和你再有什么纠葛了。”   “我只是想看看我的老朋友,”谭申的声音很轻,但刚刚好能让顾方圆听得到,“我很想你,想见见你。”   “你的所作所为,像个神经病一样,”顾方圆毫不留情地反驳,“你窥探我的信息,出没在我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然后你跟我说,你就是想看看我,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我还想试探下你的态度,看看你会不会对我旧情难忘。”   “不会,甚至很厌烦你的存在。”   “我知道了。”谭申甚至点了点头。   “请问你可以滚了么?”顾方圆有礼貌地问。   “不打扰了,我先走了。”谭申后退了一步,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方圆也转过了身,大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又变成了跑的。   他出门没带手机,现在很着急,想和任闻正通个电话。   然而,任闻正的电话依旧没有被接通。   他只好通过V信给任闻正留了言,大致说了说他和谭申在家门口碰到的事。   点击了发送键后,顾方圆突然觉得自己很疲倦,有一种明明没有干什么事,但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感觉——大抵是因为见谭申一面,耗费的感情太多了。   他被迫回忆起了很多过往的事情,有糟糕透顶的,也有温馨快乐的,让他的情绪也随之跌宕起伏,然后现在整个人的大脑都是木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方圆可能是睡着了,也可能压根没有睡着。   但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顾方圆从床上坐了起来,点亮了灯,推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他的儿子任玄顾。   他说:“抱歉,爸爸,我不该让你出门送我的。”   顾方圆叹了口气,低头对任玄顾说:“该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让你这个孩子那么担心我。”   “我是你的孩子,我如果不担心你,我成了什么人?”任玄顾仰着头,声音难掩担忧,“爸,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   “……可能是吧,我睡着了,然后刚刚才醒。”   “出来吃饭吧,晚餐厨房已经做好了。”   “好。”顾方圆点头答应了,他转过身,去拿自己的手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锁屏界面。   ——任闻正并没有回任何消息,大概还是在忙吧。   顾方圆和自个儿子吃了一顿晚饭,或许是因为一天没吃饭的缘故,顾方圆感觉这顿饭的味道非常好,好到他多吃了一碗米饭。   因为吃撑了,顾方圆就在自家花园里溜了个弯,等他回到别墅里,才发现工作人员在低声向任玄顾汇报着什么。   “怎么了?”   任玄顾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有个叫谭申的人打了电话过来,我接了。” 第47章   实话实说,顾方圆曾经设想过类似的场景,他甚至还因为想象中的场景而格外生气过。   但他没想到,真的撞上这样的事后,他竟然没那么生气,也没那么愤怒。   他整个人有种意料之中、果然如此的平静。   他走到了任玄顾的身边,用手拍了拍对方瘦小的肩膀,对他说:“玄顾,我知道你在尽力保护我,我很感动,但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来处理,好不好?”   任家的电话,如果是单独打给主人卧室或书房的电话,佣人不会接,如果打给公共区域,佣人会先接电话,然后询问来电人来找谁。   任玄顾没在房间,而是在一楼的客厅,大概率是佣人接了客厅的电话,是谭申找他,而他在花园遛弯,佣人便去汇报了任玄顾。   不管任玄顾多么早熟,一个十岁的孩子,敢于接爸爸从前的“朋友”的电话,也是需要足够的智慧、勇气与决断的。   他有些心疼任玄顾,心疼他的儿子。   他原本不需要碰到这些糟心事的。   偏偏谭申阴魂不散、如影随形,非要打扰他的生活。   他也有些后悔。   他后悔十年前,他或许不应该选择逃避,而是应该选择和谭申摊开了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   最好他们吵个天翻地覆、撕得毫无体面。   那样的话就能打破所有的滤镜、给所有的关系画上一个句号。   而谭申,也不会在十年后突然出现。   而他自己,也不会再给谭申留下几分颜面。   “我不想让佣人喊你回来接电话,我不想让刚刚心情好一点的你,又难过来。”   “也不想直接挂断电话,那样仿佛是我怕了他似的。”   “爸爸,很久以前,我就和父亲做好了约定,在他不在的时候,我要保护好你,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争取来的权利。”   顾方圆并没有把这句话当成一句小孩子的玩笑话,他知道任玄顾一贯是说到做到的性格。   他只是叹了口气,揉了揉任玄顾的头发,说:“我也没有那么差劲啦。”   “我知道爸爸很勇敢。”   “哎,也没那么勇敢,我真的好希望你父亲赶紧回来,那样我就可以当一条咸鱼,躺平了之后什么都不干了。”   “……”任玄顾仿佛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   顾方圆打了个哈欠,说:“我们回去睡觉吧。”   任玄顾忍不住问:“爸爸,我以为你会好奇谭申到底说了什么。”   “他应该不至于言语辱骂你或者攻击你,也不至于和你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要他没有伤害你,其他的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他进门的时候,任玄顾在和佣人交谈,他转过头看他的时候,先是欲言又止,然后才说出了刚刚发生的事。   如果顾方圆晚几分钟再进来,大概率任玄顾会处理好“尾巴”,让他压根不知道有这通电话的存在。   顾方圆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我警告了他,让他不要再试图靠近你。”任玄顾低声说。   “你干得很好。”顾方圆也想这么做。   “……然后他挂断电话了。”任玄顾的表情管理失控了一瞬,露出了真切的气愤,“我还有很多的话想和他说,但他竟然挂断电话了。”   顾方圆点了点头,十分赞同地说:“他的确是个坏蛋,竟然不听人好好说话的。”   “他是个聪明人,”任玄顾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知道我接下来就会说让他不痛快的话了,所以挂断了电话。”   “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顾方圆很认真地说,“也不值得你分析他每一个动作,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只是有些嫉妒。”   “嫉妒什么”   “嫉妒他霸占了您最好的十年。”   “也算不上是最好的十年,对我而言,和你父亲、和你相处的这十年,才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的十年,更重要的是,未来的每一个十年,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顾方圆说得真挚,但他低头看任玄顾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用一种很莫名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任玄顾笑了起来,“我们一家三口,会永永远远在一起的。”   仿佛刚刚顾方圆看到的眼神从未存在过。   --   谭申消失了几天,一转眼就到了周末,期间任闻正倒是上线过一次,然而是在深夜,只是匆匆地回了顾方圆的消息。   大致意思是,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他很高兴顾方圆能够直面谭申、拒绝对方的洗脑话术,也很自责自己没有在谭申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侧,最后他回了一句,已经定了下周四的航班返程,很快就能赶回来了。   顾方圆一觉醒来,他看到消息时还是很高兴的,然而再打回去电话,却无人接听。   ——任闻正看起来要失踪到上飞机前了。   谭申消停了几天,然而顾方圆并没有放松警惕,即使是难得的周末,顾方圆也没有出行的计划,甚至狠心拒绝了周太太的逛街邀请。   周太太特地打了电话,询问顾方圆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顾方圆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大事。”   他当然可以对周太太说出他全部的故事,但他不太想让周太太对他露出那种近乎怜悯的表情。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小可怜了。   他被好好爱了十年,积累了很多的勇气和信心。 第48章   任玄顾的课业繁重,周末总是还要请家教过来授课。   他有自己的学习室,顾方圆一般不会“陪读”,又因为有专人负责任玄顾的家教事宜,他也对那些老师不太熟悉,但新来的老师,总是要见一见的。   新的老师英文名叫亚历山大,后面挂着一长串,应聘的是任玄顾的油画老师。   顾方圆也会一些油画,他在等人的时候闲来无事,也翻开了作品照片集,粗略看了看。   技巧不错,情感也浓郁,只是越看越熟悉。   顾方圆将作品集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顿住了。   上面画的是客厅里的场景。   悬挂在墙壁上的圆盘、背对着镜头坐在沙发上的少年、以及堆满了书、只在中央有一台电视机的书架。   那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已经十年没有再去过的“家”。   是谭申。   是曾经陪着他一起去逛画展,在他流露出想学画画的意愿的时候,会向他科普画具究竟有多昂贵的谭申。   顾方圆合拢了作品集,随手扔在一边,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工作人员,让他们取消和新教师的见面安排。   然而电话尚未拨出,谭申就出现在了转角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们的见面约在了花园里的露台上。   顾方圆原本打算见过新老师,就去花园里转一圈的。   不过这个打算看起来要泡汤了。   --   顾方圆开始在大脑里打草稿,思索应该怎么给任闻正解释。   任闻正出国不到十天,现在俨然一副流动NPC的模样,只能偶然触发,无法时刻在线。   他想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谭申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谭申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把滑落到地面上的属于他的作品集捡了起来,坐在了顾方圆对面的椅子上。   顾方圆也不想说话。   他更想让谭申滚。   但好像每一次让他滚了,他还是会想发设法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方圆算着时间,五天,再过五天他老公就会回来了,然后麻烦就可以丢给他,他就解脱了。   他们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方圆都要忍不住开口了。   谭申终于开口说:“我曾经给你买过一套画具,但是没有送给你。”   “……”顾方圆没说话,不要说他没有收到这套画具,就算他收到了,这么多年,大概率也早就记不清了。   “那时候的我收到了一组照片,你和一个男人相处很亲密,我问你是不是交了新的朋友,你说是。”   顾方圆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不太确定地说:“有过这回事么?”   “有,”谭申的双手抱着画册,很乖巧的模样,这让他显得有些温顺无害,“你当时说‘谭申,只准你和那些女孩子们交往,不准我交新朋友是吧’。然后我就把画具摔了一地,舍不得扔,因为花了好多钱,又一件件收了起来。”   “……那你算算多少钱,我转给你?”顾方圆故意这么说的,他知道谭申自尊心极强,他想让他愤怒、愤怒到拂袖离开、最好以后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三千六百二十三,”谭申报出了一个数字,然后从手机上调出了一个二维码,“给我转钱吧。”   顾方圆没有防备,他取出手机真的扫了一下,然后发现是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他没有点击添加,但是拍了二维码,说:“我之后会派人加你,把钱转给你的。”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谭申仿佛很无奈似的,笑了笑,“即使做不了情侣,我们也可以做朋友的吧?”   “你的存在,就会伤害到我的家庭和婚姻,所以我希望你……”   滚得越远越好。   顾方圆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被谭申打断了。   “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问?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   “我和我家里人断亲了,”谭申的语速很快,像是很怕顾方圆阻止他说出来似的,“我去了国外,在国外读了几年书,机缘巧合之下赚到了一些钱,然后就在几个月前,发现你原来没有死。”   “可能,也不是偶然。在我的眼里,你死了十年,我原本想回国后,为你的十年忌日好好办一场,或许是你老公怕太忌讳,也怕被你发现,才将你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了我。”   顾方圆忍不住打断他:“那也只是你的主观臆断。”   “他做得出来,不是么?”谭申看起来很茫然无措,他演得实在太好,往往让人明知道他在假装,但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并没有在演戏。   不过,好在,顾方圆太了解谭申的虚伪和内里。   他冷静地说:“谁会在意十年前的细枝末节?重要的不是当年发生了什么,甚至不是谁做了什么,重要的是我很爱我老公,我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谭申盯着顾方圆看了一会儿,说:“你曾经偏爱的是我。”   “你也说了,那是曾经。”顾方圆从容地回答。   “时间是不是真的能改变一切?”   “当然。”   谭申没说话,只是站直了身体,手中还握着那本作品集,他说:“我可能不太适合做你的家庭教师。”   “的确。”顾方圆甚至还点了点头。   “我知道每次来见你都是自取其辱,但总是忍不住。”   “准确来说,你正在违法犯罪,”顾方圆终于抬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锡兰红茶,“你通过各种方式出没在我身边,我正在搜集证据,你应该不想进局子吧?”   “我从事的工作有一部分和线上线下的安保相关,或许潜意识里,我也奢求着你并没有死、而我在某一天能在世界角落找到你的消息。”   “我对你的想法并不在意,但我希望你能远离我的世界。”顾方圆喝了一口茶,他想谭申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我做不到,”谭申低声回答,“我甚至想抱一下你,但如果我真的那样做的话,或许很长的时间,都不能来和你聊上几句了。”   “神经病,”顾方圆神情难掩厌恶,“滚吧。”   “你把申城的那套房子,加上了你老公的名字?”   “……”顾方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我们结婚的话,你也会加我的名字,对吧?”   “……”   “我不想让你那么做,我不想侵占你的财产。”   “我不想听你反复说你在想什么,也不想做你情绪的垃圾桶,”顾方圆冷眼看着谭申,“你彻底消失,对我而言比较好。”   “你还在恨我,”谭申竟然笑了,边笑边转过身向外走,“恨我好啊,多好啊,顾方圆,你这辈子都别想忘记我。”   顾方圆闭上了双眼,半响,他将杯中剩下的半杯红茶倒进了附近的盆花里。   他慢吞吞地向房间的方向走,不知道怎的,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谭申的一次争吵。   谭申问他:“如果我和你那位朋友一起碰到危险,你是选择救我,还是救他?”   他一脸懵逼,他不可置信,他最后无奈地说:“谭申,你发什么神经?”   谭申却握着他的手臂,将他抵在宿舍的墙上。   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谭申的呼吸几乎能撒到他的脸上。   谭申的眼底甚至有了血丝,整个人有种平静下的疯癫。   他反反复复、逼问着他:“顾方圆,你告诉我答案。”   顾方圆偏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尽管他知道他会选择谭申。   然而谭申像是不知道。   “你竟然在犹豫,”谭申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顾方圆,你为了你的新朋友,竟然在犹豫要不要先救我。”   “你有病吧?”顾方圆抬起头,满是失望地看着谭申,“你问的都是什么问题,还真情实感地生起气了?”   谭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半响,他松开了顾方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方圆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谭申为什么会走,实话实说,谭申竟然没嘲讽他几句、就这么离开,还挺让人意外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谭申发什么疯,疯了一样地嫉妒着、憎恨着他的新朋友,还总是让他剩下几周课别再上了,干脆全旷课掉直接回申城算了。   ——他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没头没尾、无理取闹的要求呢。   ——他也不想那么早回申城,他难道赶着回来给谭申送房费么?   ——更何况,任闻正还在枫城等他过去,他们把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排满了。   顾方圆心知肚明,如果他结束交换生项目后,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任闻正。   虽然任闻正说,以后做网友也不错,有空他还会来申城看他的。   但到底不会像现在那么方便了。   他很喜欢和任闻正在一起相处的日子,甚至有些珍惜了。   他不想缩短这个时长。   他不想提前返回申城,即使,那是谭申的要求。   任闻正是上天馈赠给他的礼物,让他在阴暗无助的时光里,勉强抓到的一块糖,他知道这块糖含在嘴里终将消失殆尽,但依旧想保留住他生活中难得的一丝甜味。 第49章   顾方圆久违地发了火。   他质询了负责他别墅安保的工作人员,并严词批评了向他推荐家教的第三方服务机构。   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抹了把脸,笑着问任玄顾:“要不要出门玩一圈?”   任玄顾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好。”   顾方圆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瞒不过他儿子,但他儿子很贴心地假装毫不知情,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应该是顾忌到了他的脸面。   --   他们乘车去了任家名下新开馆不久的博物馆,因为是两人同时出行,安保人员带得很足。   整体的体验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只是顾方圆偶尔会从密密麻麻的安保人员的间隙看到被拦在外面的游客,然后忍不住想,曾经他也是那些游客中的一员。   是任闻正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任闻正圈养的笼中雀。   他记得离开申城的那个晚上,他浑浑噩噩地跟着任闻正上了高级软卧。   在火车开启的前一秒钟,或许因为连日的高烧,他甚至在幻想着,谭申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向他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或者他忽然醒来,发觉他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   然而,谭申没有出现,他所经历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   他躺在软卧上,被任闻正哄着喝了一口黄桃的罐头汁,然后他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滚落了下去。   任闻正做了一个很突兀的举动,他用指腹擦了擦顾方圆的眼角的泪水,然后尝了尝味道,问他:“很难过么?”   顾方圆不想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任闻正抽出了纸巾,帮他擦了擦眼泪,说:“现在难过,总比你们在一起多年后,被他伤心而难过好得多。我的大少爷,你们是真的不适合。”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顾方圆的声音很轻,他是真的不懂,他和谭申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人心易变,曾经的好是真的,如今的坏也是真的。”   任闻正的声线很好听,仿佛有某种异样的魔力,能让顾方圆的心情渐渐平复,吐露出更多心底的心声。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顾方圆喃喃自语,任闻正却轻笑一声,他的手指摩挲着顾方圆的脸颊,等到人终于回过神了,才低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   “你怎么会做错,是我下定决心和你离开的,”顾方圆眼角红红的,看着有几分可怜,“我不能再和他纠缠下去了,我不能任由他毁了我的人生。”   任闻正“嗯”了一声,手指压了压顾方圆的嘴唇,却收回了手,帮顾方圆拉高了被子、掖了掖被角,说:“合眼睡一觉吧,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   顾方圆的目光注视着任闻正,过了好一会儿,才舍得闭上双眼,不多时,就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   --   几个月后,他们办了盛大的婚礼,在婚礼的最后一天“开了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顾方圆沉浸在于任闻正的情事里,很少有独立思考的空间,然而婚假总归会结束,任闻正还是要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工作上,再加上顾方圆拒绝了PUA辞去了工作,顾方圆开始有了大把的任闻正不在身边的空闲时间。   他开始学习绘画、在网上撰写小说,并且将更多的时间用在网上冲浪。   直到有一天,任闻正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几个眼生的工作人员,一位女阿姨的臂弯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顾方圆那时候沉迷写小说、脑洞特别大,他一见这场景,就忍不住问:“这孩子是你外面女人的孩子?还是你违法犯罪非法获得的孩子?总不会是你初恋女友和别人的孩子吧?”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任闻正摸了摸顾方圆的脸颊,很自然地抱住了他,“是任家旁支的孩子,父母双亡,原本准备过继给他父亲的弟弟,但我查了查,发现有些问题。这孩子太小,送幼儿园也不放心,索性先抱回来,安排了几个保姆照看着,等我查清楚,再帮他找个好人家。”   “……这孩子命还真苦,”顾方圆叹息了一句,“那就让他先住咱们卧室旁边的空房?”   “会不会离你太近,打扰到你的休息。”   “不会,那里采光好,也方便我照看他。”   “你要照看他?”任闻正竟然有些诧异。   “勉强也算是你亲戚家的孩子,我嫁给了你,也算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又那么小,我现在也闲着,平日里刚好可以照看一二。”   顾方圆边说边看向了小孩,那孩子也仿佛和顾方圆有缘分,竟然冲顾方圆笑了笑,很是天真可爱。   “他有保姆,那些琐碎的活让保姆去干,你要是有空,就看看他,逗逗他玩儿也就算了。”   顾方圆并没有答应这句话,他一看这孩子,就觉得和他有缘,很想照看他。   所以,没过几天,在保姆去洗手间的空隙,他听到孩子在哭,就有些笨拙地帮孩子换了一条纸尿裤。   不到两周,顾方圆就能很熟稔地抱着小孩,对刚刚回家的任闻正打声招呼,还要提醒对方:“换了衣服再过来,小孩子身体弱,沾不了外头的病毒和凉风。”   这个孩子占据了顾方圆至少一半的精力,也让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回忆谭申相关的事情。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收养了他,他们就此变成了一家三口。   “爸爸。”任玄顾轻轻地喊。   顾方圆从回忆中惊醒,再度回到了现实,他笑着说:“刚想起了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怎么了?”任玄顾绷住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脸上露出了些许真实的笑容。   “你小时候就很乖,很好带,软绵绵地躺在我的臂弯里,我的心都要化了。”   “真希望我小时候也有记忆,就能记住那时候爸爸的模样了。”   “和现在的模样差不多,”顾方圆回了一句,继续抬步向下一个展厅走去,“学校最近怎么样,一切顺利么?”   “很顺利,就是又要开家长会了,不知道父亲能不能赶回来。”   “他说了下周四的飞机,周五就回来了。”   “那就好。”   “实在赶不回来,我去家长会。”   “我希望他赶回来。”   “嗯?”   “当初是他把你救了回来,没必要十年之后,还让你自己遭遇危险。”   顾方圆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说:“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他的确得回来,有很多事,虽然我不太在意,甚至可以理解他,但我还是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听到真相。”   “爸爸。”   “嗯?”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父亲的?”   顾方圆顿了顿,说:“你一岁多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烧得滚烫通红,最后甚至进了PICU。”   “你父亲在国外出差,我在病房外,看你病重的模样,心如刀绞。任家的族老过来了,借着看病的名头,劝我多收养几个任家的孩子,省得只有一个孩子、一旦孩子发生意外、自身的地位不稳。”   “我当时发了疯,骂他们倚老卖老、多管闲事。”   “他们气得倒仰,拿拐杖指着我,说要让任闻正和我离婚,说任家容不下我这么主意正的‘主母’。”   “然后,你父亲就出现了。”   “他挡在了我的面前,骂了想骂我的人,打了想打我的人,最后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和我分开,除非他死。”   “后来,那些人都走了,我抱着他哭,我说孩子怎么办啊。”   “你父亲说,如果你能熬过去,你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熬不过去,就不再收养任何人,因为我只认了这么一个孩子。”   “那时候我忙着看顾你,没有想太多。”   “后来你好了,从P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从普通病房又获批出院。”   “我终于意识到,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了你父亲。”   “我会对他有占有欲,会不想他离开我的视线,会时刻惦记着他、想念着他,会希望和他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   “那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 第50章 谭申番外   1.   这是顾方圆死去的第七天,谭申依旧不愿意相信,顾方圆真的死了。   还死在了那么荒谬的车祸之下。   他闭上眼,就能想到当时的场景。   他只是隔着马路喊了一句“顾方圆”,顾方圆竟然真的回了头,然后下意识地向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下一瞬,一辆重型卡车撞飞了他,谭申想要冲过去,却被交警死死地拦下。   等他终于赶到对面的时候,顾方圆已经被撞得血肉模糊,他的脖子上甚至还挂着他当年送他的项链和挂坠。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谭申想要后退,想要拒绝接受这是真的,但事实上,他的脚步却快速地感到了顾方圆的身边,他大声地喊着:“有人拨打了120么?”   有人说:“拨了。”   有人说:“他……这是救不回来了。”   谭申对之后的记忆有些记不清了,他可能是打了120,也可能是没打,可能是连滚带爬地上了救护车,也可能是被好心人塞到了出租车上。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骤然暗下的急救室门口的灯光,被退出来的蒙着白布的尸体,以及医生递来了“死亡确认书”。   谭申掀开了那块白布,然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2.   谭申的经济情况很糟糕。   糟糕到在无法动用顾方圆遗产的前提下,甚至买不起一块墓地。   尸体在医院的停尸房只能存放三天。   谭申需要想些办法,只是他不想用那些会被顾方圆“嫌弃”的办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任闻正底下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他,表明会处理顾方圆的丧事,不需要谭申插手。   3.   谭申答应了。   不止是因为他没有钱,更是因为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抱着小小的幻想,幻想着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骗局,而他深爱的顾方圆还活着。   然而他的幻想,在那场庄严、肃穆而盛大的葬礼中彻底湮灭。   他想要冲到顾方圆的尸体面前,最后触碰一下他,但却被层层叠叠的保镖拦住了。   他没有哭,只是呆坐在了原地,看着一群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来参加顾方圆的葬礼。   等到葬礼结束,遗体被人退走,场地空无一人,他看着满目白花,终于意识到,顾方圆是真的死了。   顾方圆死在了他的二十岁,死在了他的一声呼喊之下。   4.   谭申吞药自杀了,然后又被救活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出了自己正在静脉输液的针管,然后用力地划破了自己手腕上的血肉。   但他不知道他的病房里有监控,医生和护士很快就制止了他。   谭申用了各种方式自杀,直到他收到了来自顾方圆的遗言。   那遗言断断续续的,似乎是顾方圆短暂地在急救车醒来了一次,然后用医护的手机录下的。   顾方圆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谭申,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不配为我而死。   “我知道你会痛苦,但看到你痛苦,我会很高兴。”   “永别了。”   谭申扬起了头,他疯了似的大笑,等终于笑够了,才低声说:“我听你的。”   5.   谭申并不知道,顾方圆生前曾经投过几个保险,受益人竟然是他。   保险赔偿金累积起来是一笔数目可观的金钱。   与此同时,他在顾方圆生前的电脑里,看到了他曾经为留学做的计划。   他用了顾方圆留下的钱,申请了国外留学,一切都很顺利,他拿到了国外的offer。   他出国了,出国前和他的家人彻底撕破了脸。   ——至于撕破脸的理由,那又是另一个长长的故事了。   他踏上了出国的飞机,下飞机后,却被警犬咬住了外衣的下摆。   外国的警察拿枪指着他,询问他是否携带了违禁品。   谭申摇了摇头,说“NO”。   警察更加警惕了,要求带他去警局做进一步的搜查。   谭申叹了口气,拉高了自己的上衣衣袖,露出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有的伤口已经结疤,有的伤口正在淌血。   “它应该是闻到了血腥味,”谭申无奈地笑了笑,“抱歉,我是一个自虐狂。”   警察放下了伤口,后退了一步。   谭申放下了深黑色的衣袖,拖着他的行李,走进了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国度。   6.   “嗨,谭,要一起跳支舞么?”金发碧眼的女孩向他提出了邀请。   谭申摇了摇头,他说:“抱歉,我有男朋友。”   女孩显然不是被拒绝第一次了,她气鼓鼓地说:“你总说你有男朋友,可两年过去了,你从来都没有回过国,他也从来没有过来看你,你们是不是早就分手了,或者你压根没有男朋友,只是用他来拒绝我。”   “他是真实存在的,”谭申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等我回国,我们就会结婚了。”   7.   谭申很爱做梦。   他总是能梦到他最爱的人。   谭申很不爱清醒。   因为醒来的时候,他就会清楚地意识到,他最爱的人已经死了,甚至是因他而死。   他悄悄地去了洗手间,熟稔地用小刀划破他的大腿,他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然后再熟稔地用伤药和纱布包好。   然后他推开洗手间隔断的门,刚好撞见一个嗑药的正在试图点燃他的“药”。   谭申视而不见,正想离开,却听到那人问:“要不要一起试试?只要点燃它,你就会忘记所有的痛苦了。”   “不。”谭申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   “他希望我好好活着,活着感受痛苦。”   8.   谭申想留下顾方圆的影子,所以他学会了画画。   谭申想让天国的顾方圆听到他的声音,所以他学会了唱歌。   谭申想好好办一场顾方圆的祭奠仪式,所以他赚到了一些钱。   谭申不想再让很多的车祸发生,所以他扎根进了智能安保行业。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了十年。   谭申还活着,虽然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交任何的男女朋友,甚至没有交到一个表面的朋友。   他放弃了所有的娱乐,所做的所有的事,都和那个死去的人有关。   他下手越来越重,有时候在失血的眩晕中,仿佛能看到顾方圆来接他的身影。   他有意无意地放纵着自己,活着总归太痛苦,如果他失手杀了自己,是不是也不算违背诺言?   有时候,他会幻想着顾方圆还活着。   他启动了自己设计的软件,试图追踪到属于顾方圆的踪迹,然后不出意外地失败了。   顾方圆死了,他还活着。   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9.   经纪公司想让他回国开演唱会,不露脸的那种也行。   他一开始拒绝了,后来突兀地想起快到顾方圆离去的十周年了,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想给顾方圆办一场隆重的祭奠。   他想在演唱会上讲一讲有关于顾方圆的故事,即使那样会让他身败名裂。   ——他应该会很享受这个过程。   ——再没有毁了他自己,能让他感到快乐了。   他回了国。   10.   然后,他发现,顾方圆还活着。   11.   原来当年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顾方圆还活着,而他已经错过了他整整十年。   他结婚了,有了孩子,看起来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当他说出十年前他被欺骗、以为他死了的过往的时候。   他听到顾方圆对他说:“谭申,是我当年想不择手段地摆脱你,要恨的话,可以恨我。”   12.   怎么会恨你呢?   你是我深爱的人啊。 第51章   “那的确是爱,”任玄顾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爸爸你爱着父亲,那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事。”   “最好的事?”顾方圆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硬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和你父亲彼此相爱,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事吧。”   “的确如此。”任玄顾深以为然,深表认同。   或许逛一逛真的能够让人心情愉快。   顾方圆与任玄顾踏上返程的汽车的时候,已经将来时的苦闷排解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谭申没有通过任何途径出现,仿佛已经“想开了”、不愿意再打扰了似的。   顾方圆并没有那么乐观,他了解谭申,谭申真正想要放弃的时候,不是这副模样的。   当年,读高中的谭申想要参加一个去外地的夏令营,因为他是高中的优等生,可以获得一个非常大的折扣,半个月的夏令营,只要两千块钱。   那个夏令营内容非常丰富,他可以接触到很多的名校老师,参与很多未来专业的实践。   谭申的家庭出得起这笔钱。   毕竟谭家老大买的跑鞋一双要一千多块,谭家老三的补习费,一个月要五千块。   谭申极少向谭家人要钱。   顾方圆隐隐约约也察觉出了什么,主动对谭申说:“谭申,钱我帮你交了,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当我借你的。”   谭申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我自己解决,放心吧。”   距离缴费的截止日期还有十天。   谭申的情绪没什么变化,该笑笑,该阴人阴人,课堂上的笔记照旧记录得一丝不苟,每天甚至还记得给顾方圆带一杯冰镇柠檬水。   然后在缴费截止的最后时间过去后,谭申笑着对顾方圆说:“我试过了,但他们并不愿意为我付这两千块钱,这笔钱,可以用在他们大儿子的球鞋上,可以用在他们小儿子的补课费上,唯独不能用在我身上。”   顾方圆的第一反应是生气,他愤怒于谭申即使这样了,也要瞒着他,为了防止他帮忙缴费,竟然直到时间截止了,才告知了他的窘境。   第二反应则是心疼。他知道谭家父母一贯偏心,但也没料想到对方能偏心到这个地步。   他一把抱住了依旧在笑着的谭申,他说:“我也不去了,我要陪着你。”   谭申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去吧,带着我的份去看看、去体验。”   顾方圆最后还是去了夏令营,等他回来的时候,谭家父母苛待孩子的故事已经在学校里蔓延。   一年后,他们竟然出了谭申大学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和毕业短途旅行的钱,而不是向早就说的那样——让谭申高中毕业去厂子里做暑假工。   这件事,顾方圆不是从谭申口中得知的,而是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的——谭家父母应该是迫于舆论压力而这么做,而这份舆论的压力,早在一年前就埋下了。   顾方圆忘不了谭申那时候决定放弃去夏令营的表情和眼神。   --   时间可以过得很慢,也可以过得很快。   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周四,失踪了好几天的任闻正也终于有了消息。   “在候机。”   顾方圆打了电话过去,任闻正竟然接通了电话。   “我都以为你失踪了。”顾方圆忍不住说。   “那就是失踪人口回归,”任闻正看起来气色不错,视频的背景是熙熙攘攘的候机大厅,“明天见。” 第52章   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顾方圆刷着纵横航旅的APP,追踪着任闻正的航班落地。   航班落地后没多久,任闻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到了,正走VIP通道,你就在车里,别下来。”   “好。”   顾方圆打了个哈欠,他昨夜一直担心会出意外,几乎没睡,现在虽然是下午四点钟,但他困得几乎随时都能睡着。   任闻正的电话让他短暂地精神了一下,但又让他的神经变得极度放松,本想着闭眼小憩一会儿,但没想到竟然直接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等睡醒的时候,他已经被剥光了,正躺在任闻正的怀里、躺在他们的床上。   床底的灯带亮着,任闻正闭着双眼,呼吸绵长,似乎还在睡着。   顾方圆依旧觉得困乏,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任闻正的脸颊,又摸了摸任闻正的身体。   然后他在任闻正的胳膊上摸到了一处伤疤。   他想打开灯仔细看看,但又舍不得吵醒任闻正,于是只是轻轻摸了摸,又抱住了任闻正。   顾方圆仿佛得了什么皮肤饥渴症似的,紧紧地搂着任闻正的身体,在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后,又忍不住泛起困意,于是闭上双眼,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顾方圆再次睡醒,睁开双眼,正对上的是任闻正的双眼。   顾方圆没说话,任闻正也没说话,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默契地凑近,熟稔地开始接吻。   柔软而舒适的被子成了一切动作的遮掩,只有细碎的□□能够泄露出他们正在做着多么亲密无间的愉悦情事。   等到云雨止歇,顾方圆和任闻正十指相扣,看着同一块天花板。   任闻正终于开了口:“饿了么?”   “想在床上吃。”   “好。”   “孩子呢?”   “这个点他应该在睡觉,今天他上完补习班后,临睡前还过来看了一眼,倒是粘人得很。”   “他这补习班上得也太多了。”   “我在他的这个年龄,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   “你是他父亲,你努力的目标,难道不是让孩子多睡几个小时?”   顾方圆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任闻正低声说:“儿子每天可以睡八个小时,可你只心疼儿子。”   顾方圆被逗笑了,他侧过头,看向任闻正面无表情的侧脸,忍不住说:“你都多大了,他才多大,你是在和孩子吃醋么?”   “是,”任闻正也侧过脸,他们的脸靠得很近,但很默契地并不继续靠近,“我很羡慕他能有很多的时间陪在你的身边。”   “不是他时间太多,而是你太忙了,”顾方圆用很小、很小的声音抱怨,“你走了快三个礼拜,我真的很想你。”   任闻正抬起手臂,搭在了顾方圆的腰上,像亲人一般,安抚似的拍了拍。   “大少爷,对不起哦,”任闻正道歉的态度很诚恳,“我不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消失不见,消消气,好不好?”   “……没关系的,”顾方圆感受到了腰间的热度,不知道为什么又红了脸,“你是要去好好工作,也不是故意消失不见的。”   “怎么脾气又变得这么软,”任闻正喟叹出声,用鼻尖碰了碰顾方圆的鼻尖,“你可以指责我,也可以大声地抱怨,而不是轻而易举地原谅我。”   “原谅你还不好么?”   “不好,”任闻正很认真地说,“你的气没有撒出来,自己忍下去了,对身体不好。”   “也没有很生气了,”顾方圆实话实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可以依赖着你而活,但也不能离开你就变成了个废物。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拒绝这种事,其实不太好让别人代劳,只有我真正地拒绝了他,我才能从过去的那段关系里走出来。”   任闻正叹了口气,说:“但这个过程很痛苦,我原本可以不让你那么痛苦的。”   “总要解决问题的,”顾方圆像是在说服任闻正,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十年前没说的告别要补上,十年前没解决的恩怨也要做个了解。”   “……我和我的工作人员,在十年前,有些做法很不对,”任闻正认错的态度很好,“我并没有告知你很多事,但却做了很多事。”   “我没有和你生气,我很感激你,”顾方圆也抬起了手臂,搂住了对方的腰,“闻正,我原本是在桌沿的一个玻璃杯,只差一步就会被摔得粉碎,是你用尽全力把我拉了回来,我怎么会计较你救我的姿势是否得体,救我的方式是否体面、是不是光明正义?”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   “巧了不是,谭申也很爱做这种的设想,”顾方圆凝视着对方的双眼,他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各种复杂的情绪,他分辨不出,但他知道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因他而起,“任闻正,你是我的合法伴侣,跟你在一起的十年,我过得幸福快乐,这是既成事实,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人带给我这样好的十年,谭申也不可能。”   “你不爱他了?”任闻正看着他问。   “我爱的人是你。”顾方圆看着他回答。   任闻正不再说话,吻上了顾方圆的嘴唇。   --   他们饥肠辘辘地在床上吃了一顿饭,不知道算是夜宵,还是早餐。   吃过了饭,躺在床上,顾方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再看任闻正,任闻正也没睡着,只是他的睡姿比较规矩,动也不动,而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不困么?”顾方圆明知故问。   “不困,想看看你。”   顾方圆很喜欢这句情话,他摸了摸任闻正的脸,忍不住说:“好像瘦了点。”   任闻正“嗯”了一声,说:“过几天就涨回来了。”   顾方圆太喜欢任闻正了,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任闻正的手不知何时扣在了顾方圆的脑后。   顾方圆的头部比较敏感,笑着说了句“痒”。   任闻正“嗯”了一声,手指穿入了顾方圆的发间。   “怎么?”顾方圆问。   “想吻你。”   “那就吻。”   “但怕你会跑。”   “我不会跑,”顾方圆笑着说,“我爱你。” 第53章   任闻正回来了,任玄顾的家长会自然要由任闻正参加。   顾方圆一个人待在家里,但却并没有惶恐不安。   任闻正人回来了,最顶尖的安保团队也跟着回来了,任家整体的安保等级提升了好几个级别,现在即使他送顾方圆上学、送任闻正参加家长会,身后也跟着一排人。   任闻正温声询问他:“会不会觉得有些拘束了?”   “不,我觉得很安心,就是有点浪费安保钱。”顾方圆实话实说。   “不浪费,多用人,多提供就业机会。”   顾方圆被这句话逗笑了,他说:“你太擅长说话了。”   “是只对你这么擅长,”任闻正吻了吻他的脸颊,“你是我永远的例外。”   “你也是。”   --   送走了自家的大任小任,顾方圆回到了卧室,打开了电脑。   昨天,他小小地向任闻正告了Steven一状,任闻正说交给他来解决,现在,“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他要来验证解决结果了。   顾方圆吸了一口椰子树,熟稔地登录上社交软件,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Steven发来了一长串道歉的消息,明确表示不会再用谭申做他参与编剧的任何作品,甚至他还发来了删除谭申好友的截图。   顾方圆有点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   多可笑啊,他和Steven多年的友情,抵不过谭申出现的几个月。   多可笑啊,打败了他的谭申,最终抵不过冰凉的利益。   为了金钱,为了未来,Steven又变得热络起来。   明明他们在一开始的时候,只是趣味相同、三观一致的朋友。   顾方圆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后竟然懒得打字说什么。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键盘上,回了三句话。   “不会真的让你房贷还不上的。”   “我还是很生气,但没必要因为我生气,就让你更难过。”   “这些天写了一些稿子,一会儿发给你。”   其实还写了一句“你有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么?”,但在发出去前,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   顾方圆知道答案——“有的”。   但朋友做久了,有时候彼此之间的底线就变得很低,也会放在相对次要的位置上,毕竟——“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受点委屈没关系吧?”。   Steven又发来了很多话,顾方圆没什么心思看,将文档发了过去,匆匆回了句“有事,我先下线”,然后退出了软件。   他刚退出软件,手机的新闻推送推来了一条新闻《网络歌手松柏枫城体育馆开唱,神秘面容惊艳全场……》。   顾方圆随意点开了它,在界面缓存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松柏是谭申的“艺名”。   他想要关掉界面,但映入眼帘的是谭申极富有冲击力的、画着舞台妆的脸。   ——怪不得这些天消失了,原来去开演唱会去了。   顾方圆点了×,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他对谭申开演唱会的情况其实是有一点好奇的,但再看下去,就是对婚姻和家庭的不尊重了。   顾方圆本质上是一个道德感和秩序感非常高的人,有的事可做可不做,那他选择“不做”。   --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谭申的脸。   在那场演唱会后,谭申的资讯席卷了各大社交软件和各类常用的APP。   “谭申”这个名字正式取代了“玄古”,正如他的身份也从“网络歌手”转为了“歌手”。   他的热度非常高,高到即使在街头喝杯咖啡,都能冲上热搜,网友们纷纷呼吁他开通V博。   谭申也真的开通了V博,但第一条V博的内容就是:“承蒙各位厚爱,但我有一个喜欢了十多年的人,我与各位的所有交流,都以这一点为前提,希望我们都不会越界。”   这条V博收获了很多好评。   谭申被网友们夸赞“有担当”、“了不起”。   顾方圆则是关了新的推送,然后抬头看任玄顾站立提笔写毛笔字。   “累不累”顾方圆近乎温柔地问。   “不累,爸爸,你去玩一会儿吧,不用一直陪着我。”任玄顾运笔如行云流水,写完了一行字,才略停了停,抬头看向顾方圆。   “我想多陪你待一会儿,”顾方圆眨了眨眼睛,“儿子,你好厉害,写毛笔字的模样真帅。”   “爸爸要一起学么?”   “不不不,大可不必,看你学都觉得累。”   任玄顾笑了笑,重新开始练字。   “今天天气很好,爸爸怎么不出去玩呢?”   “出门的话,可能会看到不太喜欢的广告。”   “上次父亲说可以全都撤下去,您没同意。”   “我和谭申之间虽然有私怨,但没到深仇大恨的地步,我没理由断他财路。”   顾方圆上次出门的时候,在经常逛街的那条路上,每走几步路,就会看到一张属于谭申的广告照,他虽然不至于厌恶,但的确很影响心情,于是匆匆逛了逛就回家了。   “有时候,让你不高兴的事物,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可以选择让它消失的,不必太在意旁人的感受。”   “算了吧,我不能接受这种事,”顾方圆叹了口气,“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我不愿意以权压人。”   “但您也不能总不出门。”   “娱乐圈的流量一阵一阵的,过几个月,他的那些宣传照就会被新的照片替代了。”   “会么?”   “怎么不会?你对他评价还很高?”   “那张脸,长得的确美丽。”   任玄顾一本正经地说,顾方圆被逗笑了,等笑够了,他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父亲在我心中更儒雅清俊、成熟迷人。”   “这种情话可以去和父亲说。”   “你父亲要上班,”顾方圆哀怨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你长大了,我就可以和你父亲全球旅行、去过二人世界了。”   “那我宁愿一直长不大……”   任玄顾的声音很轻,顾方圆没听清,不由问:“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去看电影吧,我还要再练一会儿。”   “我就在这里看电影,我带耳机,行不行?”   “行。”   --   顾方圆看了一会儿电影,边看边吃酸甜口的小西红柿,等电影看得差不多了,他伸手去拿小西红柿,才发现盒子不见了,再抬头,就发现任玄顾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练字,把宣纸和毛笔都收好了,现在已经拿着自己吃了一多半的水果盒慢慢吃。   顾方圆忍不住笑了,退出了视频软件,扯下了耳机,说:“好吃么?”   “味道还不错。”   顾方圆从软塌上下来,走到了任玄顾的身边,提议:“我们一起出门玩儿啊?”   “去哪儿?”任玄顾托着自己的下巴,给自己挤出了一点点婴儿肥,“爸爸来定。”   “去游乐园吧?”   “好。”   “要不要清场?”   “你想么?”   “……我们买快速通过卡,那样可以少排队,但是不清场,行不行?”   “行。” 第54章   他们出门前,任家的保安队已经整装待发了,顾方圆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三十号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任玄顾看不下去了,提议:“枫城很安全,今天我们不带保安了,让几个人便装守在旁边,就我们两个人出去玩儿。”   顾方圆叹了口气,说:“我总有一种不带人,会碰到他的不祥预感。”   “碰到就碰到了,刚好父亲也回来了,大不了一个电话让他过来解决问题。”任玄顾微笑着给顾方圆出主意,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任闻正的死活。   “……”   可真是任闻正的好大儿。   顾方圆腹诽了一句,拉着任玄顾的手说:“走吧,我们去游乐场。”   顾方圆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对保安队长说:“你们大部分人留下,留几个人便服随行,这主意是我出的,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是,顾先生。”   “爸爸,是我出的主意。”   “是你看我为难,才帮我出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担,没有拿孩子的孝心做自个挡箭牌的道理。”   任玄顾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有些同学,从很小的时候,就很习惯做这种事,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父母养育孩子,是希望孩子能够茁壮成长、天天成长,怎么会想要利用孩子去达成什么目的呢?”顾方圆是真的不明白。   “他们是他们,爸爸是爸爸。”   “对,我和你父亲都很爱你,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不需要为我们做任何事。”   任玄顾笑了笑,没说话,他好像总是这样,明白很多,但不愿意轻易点出。   顾方圆没有注意到任玄顾的笑容,昨天他和任闻正闹得太晚了,他有些困,在去游乐园的车上睡着了。   --   周末的游乐园人很多,好在顾方圆还记得换票入园流程,他把一沓快速通行卡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任玄顾,一份留给了自己。   任闻正看了一眼入园流程,问:“父亲你来过这里?”   “来过,以前和你父亲做……”顾方圆将“做朋友”这三个字咽了下去,换了一种说法,“以前和你父亲暧昧不清的时候,他带我来过。”   “他没包场?”任玄顾很意外。   “是我请他啦,那天的人和今天一样多。”   “你也买了两套快速通行卡,你一份,他一份?”   “嗯。”   顾方圆回想起十年前,在他要离开申城、回到枫城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枫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顾方圆原本要回申城的,但他想到没过几天他就会彻底回去了,而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请任闻正好好玩一场。   他就改变了回去的决定,转而约任闻正出来,一起冒着小雪到游乐园玩一圈。   因为下雪,很多刺激的项目都被迫中止,但丝毫影响不到顾方圆的好心情。   游乐园当天安排了许多精彩有趣的表演和互动活动,连售卖的各种食物都格外好吃。   早在入园前,顾方圆就和任闻正约法三章。   “今天只能让我花钱,你不准付账。”   “好。”   他们疯玩了一整天,而矜贵的任闻正竟然会和他一起吃小吃。   顾方圆还记得他买了一碗油茶面,刚吃了两口,就察觉到任闻正在盯着他。   顾方圆有些不自在,他说:“我帮你再买一碗?”   任闻正摇了摇头。   “那我帮你拿个勺子?”   “不用那么麻烦。”   任闻正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顾方圆手中的油茶面,贴着塑料碗边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   顾方圆有点尴尬,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这碗油茶面,但任闻正揽住了他的肩膀,仿佛有些着急似的,说:“风暴那个项目的快速通行卡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快一些吧。”   顾方圆被他的话语吸引了全部的心神,不再纠结这一晚油茶面的事,而是和他一样加快了脚步。   他们初始还是快步走的,很快就变成了小跑,跑着跑着,顾方圆才发现任闻正牵住了他的衣袖,乍一看,像是牵手似的。   “……你怎么拉着我啊?”   “人太多,怕和你跑散了。”   “不是有电话么?”   “如果跑散了,再重聚,需要太多时间了。”   --   顾方圆从回忆中回过神,他很自然地牵上了任玄顾的手,说:“人太多,我们不要走散。”   “好。”   游乐园新上了不少项目,顾方圆和任玄顾玩得很开心,他们在去下一个项目的途中,路过了游乐园的一处挂许愿锁的许愿墙。   “爸爸,你和父亲挂过愿望么?”   “挂过。”   “十年前?”   “嗯。”   “你还记得挂在哪里了么?”   “还记得,不过十年了,应该已经都收走了吧。”   “我想看一看,说不定,没收走呢?”   “好吧。”   “不是这面墙,应该是后面那面。”   顾方圆拉着儿子的手,踩着落下的树叶向那边走。   他记得那时候许愿墙刚刚开设,游乐园定了128元一只锁的高价,以至于通往许愿墙的雪地上只有一个人的足迹。   “看来今天这里只有一个人来过。”顾方圆忍不住感叹。   “现在我们来了。”任闻正笑着说。   依旧是顾方圆出钱,他买了个许愿锁,上面刻得是“万事顺遂、吉祥平安”,落款是他和任闻正的名字,以及他们挂锁的日子,都是用激光雕刻的,费不了多少时间。   原本他是想买两个的,他一个,任闻正一个。   任闻正却坚持自己的锁自己买,要么就两个人凑合凑合放在一起得了。   买锁的工作人员也跟着帮腔,说来的两个人,都是挂一只锁的,从来都没有分开挂的道理。   顾方圆就只买了一只锁。   他还记得,他那时候原本挑了个位置,正要挂上,站在一边的任闻正却突然说:“锁给我吧,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位置。”   顾方圆对位置也没什么强求的,顺手递了过去,任闻正挂好了,锁上了锁,他们也就离开了。   时隔多年,顾方圆还记得大概的位置,他先是找到了自己原本想挂的区域,发觉那边竟然还挂着十年前的旁人的锁,有些高兴。   然后他走向了十年前任闻正站着的方向,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他和任闻正的锁。   他的嘴角原本是微微翘起的,也抿直成了一条线。   他看到了一把锁。   锁上写着他的名字,在他的名字的身后,写着“谭申”两个字,时间竟然和他与任闻正游玩游乐园的日子是同一天。   ——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么?   顾方圆低头看了一眼许愿锁上的祝福,又意识到,那并不是巧合。   少年时的谭申为他过十八周岁的生日,他那时就祝福他“往后余生,所得皆所愿”。   顾方圆的大脑仿佛被重击了一下。   他抬起头,然后发现自己和任闻正的锁端端正正地挂在了这把锁的上面。   那些被忽视的细节,一个接一个地涌现。   ——“你不回来?”   ——“嗯,反正过几天就要回来了嘛,听说,枫城这边周末会下初雪,我想去游乐园。”   ——“不会是陪你那位朋友去吧?”   ——“不会,我自己去。”顾方圆原本想说实话,但话到了嘴边,又变了个模样,他实在不想再和谭申因为任闻正而争吵了,说个无伤大雅的谎言,应该没什么吧?   --   “爸爸?”任玄顾喊了一声顾方圆。   顾方圆回过神来,他像过去的任闻正一样,侧过头对任玄顾说:“找到了,有点高,我拍张照片,你不用过来看了。”   顾方圆边说边拿起了手机,拍了那张照片,发送给了自个儿子。   任玄顾很听话,他只站在了原地,收到了照片后,甚至提议:“我们先回家吧。”   “再玩一会儿,”顾方圆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毁了儿子出门游玩的性质,“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吧。”   “好吧,爸爸。”   顾方圆边走边低头和任玄顾温柔地说着话,大脑里却像放电影似的,回忆起了更多的细节。   他记得,那天的任闻正好像总是会做一些暧昧不清的举动,甚至会靠近他,帮他整理头发的鬓角。   他记得,那天的任闻正好像总会对他说“看这边”、“我们快一点走,要来不及了”。   他记得,那天的任闻正很温柔地对他说:“回到申城后,不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要记得给我打电话,过段时间,我也会去申城看你的。”   几天后,他拖着行李箱回到了申城,谭申在火车站接他。   谭申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复杂。   “怎么这么看着我?”顾方圆笑着问。   “只是以为你会留在申城,没想到,你竟然会回来。”这话谭申说得硬邦邦的。   “你在申城,我怎么舍得去其他地方啊。”   顾方圆话语带了几分撒娇。   “是么?”谭申轻轻地说,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顾方圆。   但他没有等顾方圆的回答,只是说:“走吧,我们一起坐地铁回去。”   “我打车吧。”   谭申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说出口的是:“随便你。” 第55章   顾方圆和任玄顾又在游乐场玩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才踏上了回程的车辆。   车辆刚刚起步,顾方圆的手机就震动了一瞬。   他取出手机,发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   “我今天跟了你一路,像十年前那样,你看到了那排许愿锁,你猜到什么了,对吧?”   顾方圆原本不想回复这条消息的,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回了。   “十年前,你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我面前,甚至可以质询我为什么骗你。”   “那时候的我很自卑,我没有把握能比得过你的‘朋友’,也没有把握你会选择和我走。”   顾方圆看了这句话,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回他:“可能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会,但我现在已经结婚了,我爱的人是我丈夫,希望你早点想开,不要再执着了,这样的话,对我对你都好。”   感情是感性的,而非理性的。   并不是纠正了过去的某个环节,解开了某个时间段的误会,就能瞬间拉满进度条,立刻变得深爱对方。   如果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剖开了,分辨得清清楚楚,那又能怎么样呢?   能改变他结婚了、结婚了十年了、现在过得很幸福的事实么?   谭申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   顾方圆看得很清楚,他想让对方放弃,并不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安稳生活,或许也有那么一些对谭申的“于心不忍”。   --   谭申回了条消息。   他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哪种方式是对我好。”   顾方圆没说话,他把谭申的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车辆很快就驶回了任家,顾方圆下车的时候,发现任闻正竟然站在他的车门边。   “今天下班这么早?”   任闻正“嗯”了一声,熟稔地抱了一下顾方圆,才说:“原本想去接你们,底下人说你们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就出门迎一迎。”   “就是去游乐场逛了一圈,”顾方圆面色如常,甚至话语的尾端还带了一点喜悦的劲儿,“孩子玩得很开心,我也玩得很开心。”   “开心就好,回来吃饭吧。”   “好。”   顾方圆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不准备问任闻正当年在游乐园发生什么。   因为如果任闻正欺骗他,他会感到难过。   而如果任闻正实话实说,他们之间的相处会多一层隔阂。   即使顾方圆明确表示他并不在意过去的事,任闻正也未必真的相信——更何况,他算不上是完全不在意。   目前的线索拼出来的真相,是任闻正的确有意地破坏他和谭申当年的感情,而当年谭申一遍又一遍地私下里指责任闻正,竟然不是因为嫉妒心作祟、突然发了神经或者试图伤害顾方圆,而是因为任闻正的确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只是当时他也不怎么相信谭申了,便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   都过去了,还要怎么办呢?   --   晚餐是久违了的烤肉。   一家三口吃得很高兴。   等吃过了饭,顾方圆去画画,任闻正去加班,任玄顾则是去补课。   顾方圆的思绪很乱,最后画出来的成品竟然还差强人意,他将画交给了底下人,让对方帮他去装裱起来,他自个则是洗了手,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任闻正的书房。   任闻正正在开远程会议,但不慌不忙地对镜头说了句:“休息十分钟,我伴侣来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静音了自己,从书桌后面绕过来,走向了顾方圆,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路过你书房,想来看看你。”   任闻正凑近了顾方圆,凝视着他,说:“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   “没不开心,”顾方圆没有避开任闻正的眼睛,回看了回去,“只是突然想到我们都结婚快十年了,有些感慨。”   “过段时间,我们举办一个小型宴会,庆祝我们的结婚十周年,好不好?”   “好。”顾方圆没有理由不答应,“不要弄得太奢侈,小范围搞一搞就行。”   “听你的,要不要亲一下?”   “你只暂停了会议十分钟,”顾方圆的手指勾起了任闻正的西装领带,“时间不太够,睡前再亲吧,好不好?”   任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一下顾方圆的额头,然后笑着说:“我偏要亲,圆圆要打我么?”   “打你哦。”顾方圆用拳头轻轻地捶了一下任闻正的胸口,“好了,去忙吧。”   顾方圆松开了勾着任闻正领带的手指,任闻正看着他笑,等时间差不多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   顾方圆冲他挥了挥手,离开了他的书房,顺便关上了门。   他的心情好了一点,转过头又去看自个儿子。   任玄顾正在上拳击课,他悄悄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悄悄地离开了。   他的心被他的伴侣和孩子装得满满的,他想,他总归是幸福的。   --   手机上依旧有来自“松柏”的推送消息,不过顾方圆设置了屏蔽词,至少可以屏蔽掉一大半消息,但偶尔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顾方圆选择了一键清除,然后登录手游打了一会儿单机游戏,游戏正玩得上头,任闻正就回来了卧室。   顾方圆一边打游戏一边说了白天和Steven聊了几句的事,任闻正听了听,提议可以与Steven解约,组建更专业的运营团队运营顾方圆编剧的作品。   “算了,还是继续合作吧,一来是熟悉了,二来也不能真的让他失去重要的资金来源。”   “但你说了,不准备再拿他当朋友了。”   “我也不想断他财路,先这么谨慎观察吧,如果他不再犯错,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派个人监管那边。”   “好,”顾方圆叹了口气,退出了游戏,“我总是这么心软,是不是不太好?”   “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是不太好,但从伴侣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你的性格很宝贵,这个世界上虚伪而心狠的人已经够多了,我爱你的心软和善良。”   “不嫌弃?”   “不嫌弃。”   顾方圆莞尔一笑,说:“你总是这样,包容着我,宠溺着我。”   “我乐意做这些事,我爱你。”   顾方圆凑过去,也突兀地亲了一口任闻正的嘴唇。   “我很幸福,为你所爱。” 第56章   周太太约顾方圆出门玩。   顾方圆已经拒绝过几次了,再拒绝就不太合适了。   他们约在了一家美容店。   两个人一起躺在相邻的床上做护肤。   顾方圆一开始来这种店的时候还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五年过去了,他已经比较镇定了,甚至对流程倒背如流了。   顾方圆闭着双眼,任由美容师在他的脸上涂抹冰冰凉凉的面膜。   周太太问他:“家里的麻烦解决了?”   “没有完全解决,”顾方圆实话实说,“还挺棘手的,不说我了,你怎么样?”   “我上次听你的,把我前男友要回来的事告诉徐明昊了。”   “然后呢?”   “我差点没死在床上。”   “噗——”顾方圆难掩惊愕,又匆忙提醒,“还有人在呢。”   “放心,这里的美容师嘴都很严,不会对外瞎说。”   “徐明昊这么……吃味?”   “谁知道他抽什么风,”周太太嗔怒说道,“第二天还阴涔涔地跟我说,让我别想离婚,这辈子下辈子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哇——”顾方圆忍不住发出赞叹,“好霸道总裁的发言。”   “我让他有病吃药,他就老实多了。”   “那你前男友呢?最后没见成?”   “见了一面,徐明昊陪我一起见的,徐明昊的手一直搂着我的腰,全程也是他话最多。”   “……你看到他还有那种以前的感觉么?”   “谁?”   “你前男友。”   “那天见面几乎没怎么看他,徐明昊的手一直放在我身上,我又在头一天晚上被他搞得四肢酸软,实在没什么精力回忆过去。”   “你前男友也很老实?”   “他不敢不老实,徐明昊当着我的面,给他爸妈打的电话,一副天凉王破的架势,坐下来一口一个姐姐,再一口一个姐夫,连看我都不敢看一眼。”   “噗……”顾方圆忍俊不禁,“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笑,但实在忍不住。”   “笑吧笑吧,”周太太看起来也无奈极了,“实不相瞒,我自己一想起这件事,我都想笑。”   顾方圆笑够了,忍不住说:“这么看来,你先生还是很爱你的。”   “嗯,多少有些爱的,”周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当年第一次怎么怀孕的事?”   “没说过,我也只听到些风言风语。”   “我那时候没想结婚,和徐明昊交往也只是应付我爸的缓兵之计。”   “嗯。”   “我和徐明昊约法三章,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假装我的男朋友,等期限到了,我坚决不嫁,那我们周家是过错方,作为补偿,帮助他复仇徐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   “那你怎么……?”   “酒后乱性,”周太太语气里满是懊恼,“我去申城旅游,他刚好要回申城处理些事,他顶着我未婚夫的名头,我陪他一起回去,这样他也安全。”   “然后呢?”   “我半夜想起前男友了,想去酒吧喝酒,他说他不放心,非要和我一起去。”   “然后就酒后乱性了?”   “人喝醉酒了是软的,除非酒里有东西。”   “徐明昊给你下药?!”   “他倒也没那么龌龊,只是那天吧台的调酒师看我们是同行的,问了句我们之间的关系,徐明昊没吭声,我看他模样可怜,就回了句未婚夫妻。”   “调酒师就帮我们调了两杯酒,顺便推荐了下酒吧楼上的房间,说隔音很好。”   “那两杯酒很漂亮,我其实已经喝了几杯了,但没忍住,没顾徐明昊的阻拦,直接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徐明昊有点犹豫,我还对他说,要不你那杯酒我喝了,他听了我这话,他也喝了。”   “……然后呢?”顾方圆已经听出了好几处不大对劲的地方。   “我断片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和徐明昊就在一张床上了,徐明昊说结婚吧,我说我没有第一次情节,也不喜欢他,但是谁能想到,就那么一次,竟然怀孕了。”   “……酒里的药是不是徐明昊下的?”   “不是,是调酒师为了增加酒吧的业绩给情侣或者夫妻加的助兴剂,合法的。”   “那徐明昊……”   “他犹豫喝不喝酒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杯里的酒有问题,而我耿耿于怀的,是他贪图我的钱和我丈夫的位置,现在才知道,他还贪图我这个人。”   “多少有些真心。”   “但这样的开始太糟糕了,实话实说,要不是因为这一场酒后乱性,我们未必会在一起。”   ——其实我也是因为酒后乱性才和任闻正在一起的。   顾方圆腹诽了一句,没敢真说出口,毕竟当时周太太问他和任先生的感情史,他一口咬定的是自由恋爱、顺理成章在一起的。   “话说回来,那酒吧在申城还挺有名的,叫什么来着,哦,对,邂逅,他家的招牌五颜六色的,附近还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饭店。”   顾方圆的大脑“轰——”地一下,仿佛在一瞬间被炸开了。   周太太的声音依旧响在他耳侧:“顾方圆,你去过那个酒吧么?”   “没去过,我晚上不太爱出门,也几乎没泡过酒吧。”   ——去过,顾方圆晚上的确不太爱出门,但那天因为收到了谭申和那些男孩的照片,顾方圆实在太难过,不想再待在宿舍。   那天,任闻正风尘仆仆地从枫城赶来申城。   他们一起逛了一天,晚上吃了一家很好吃的饭店,然后,饭后溜达到了一家带着霓虹灯牌的酒吧的门前。   那家酒吧的名字就叫“邂逅”。   顾方圆和任闻正一起进了酒吧,酒吧的人很多,包厢和卡座都没有位置,最后两人只好坐在了吧台旁边。   陆陆续续有人来搭讪任闻正和顾方圆,任闻正抬起手搂着顾方圆的肩膀,对他们说:“这是我男朋友。”   吧台后面的一个调酒师笑着问他们:“嗨,要不要试试我新调好的鸡尾酒。”   顾方圆没来得及拒绝,任闻正则是沉默着、没有拒绝,调酒师开始花里胡哨地甩动作调酒。   他调出来一对很漂亮的鸡尾酒,放在了顾方圆和任闻正的面前,挤眉弄眼,说:“送给你们这对情侣。”   任闻正从容不迫地拿起了一杯,尝了尝,又放下来了。   顾方圆问他:“好喝么?”   任闻正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一会儿我该送你回去了。”   “好喝么?”顾方圆又问他一遍。   “好喝。”他深深地看了顾方圆一眼,最后给出了他的答案。   顾方圆听了这句话,举起了另一杯剩下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很快地,顾方圆断片了,再次醒来的时候,顾方圆躺在了任闻正的身边,床单上还有残留的痕迹。   任闻正背对着顾方圆穿上了衬衫,他哑着嗓子说:“昨晚的事,我们都忘了吧,就当是成人之间的一场互帮互助。”   顾方圆的手深深地抓进了自己的头发里,他在床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仿佛是一个罪人。   良久,久到任闻正要出门前,顾方圆终于开口问他:“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一见到你就欣喜万分,想照顾你,想和你在一起,很喜欢你的感觉。”   任闻正当年是这么回答的。   “如果你不在意我心里还有人,那我们就试着在一起吧,”顾方圆终于说出了这句盘旋在他胸口的话语,“任闻正,我想离开申城,去枫城重新生活了。”   “我不在意,”任闻正转过身,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顾方圆的脸,顾方圆瑟缩了一下,但没拒绝,“大少爷,我们在一起,你总会慢慢忘记他的,我可以慢慢等。” 第57章   在过去的十年里,顾方圆一直将十年前的那场酒后乱性视作一场意外。   但周太太说的话,却让他产生了另一种猜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场意外也是被任闻正安排的。   毕竟,晚上吃饭的饭店是任闻正定下的,吃完饭遛弯的方向是任闻正选择的,是任闻正揽着他的肩膀说“这是我男朋友”,是任闻正没有拒绝调酒师调的酒,是任闻正先喝了那杯酒,也是任闻正面对他的再次提问、吐出了“好喝”这两个字。   是巧合么?   巧合得未免也太多了。   是算计吧,是顺水推舟吧?   在第二次他问他、他回答“好喝”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酒里有问题么?   周太太仿佛又问了什么,顾方圆“嗯”“啊”地答应着。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听清了对方在问他。   “你老公正在圈子里发请帖,要给你办十周年结婚的庆祝晚宴,这事你知道么?”   “……知道的。”   “徐明昊收到请帖了,那我的请帖什么时候给我?”   “任闻正应该发的是夫妻邀请。”   “我不管,我是你的朋友嘛,我的请帖一定要出自你的手中。”   周太太嗔怒地笑,开玩笑似的说。   顾方圆稳了稳心神,回答:“明天叫人把请帖送你。”   “这还差不多,今天你话很少。”   “有么?”   “刚刚都快惜字如金了。”   “走神想了些事。”   “什么事?”   “一些……不太应该想的事。”   的确是一些不太应该想的事。   他已经劝谭申放下了,他并不想从谭申的口中得知当年任闻正做的事,那他又何必亲自去探寻那些隐藏得极好的真相。   无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任闻正在当年的一系列事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无论他和谭申之间究竟存在着多少误会,都无法改变他已经和任闻正结婚了十年、他现在已经爱上了对方的现实。   这就像是,他在餐桌上看到了一个完美的蛋糕,就没必要再追寻在拥有这个蛋糕前,是不是有另一个蛋糕不幸被摔到了途中、并没有被端在他的面前。   自私一点吧、软弱一点吧、逃避一点吧。   不要让过去的事,影响现在的幸福了。   顾方圆反复地劝说自己,给自己做各种心理上的暗示,等到他结束和周太太的见面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回到了家中,工作人员递来了一份礼物清单——那是任闻正在国外出差时,不忘派人采购的。   顾方圆看了一眼,说:“帮我收起来吧。”   他回到房间后没过多久,任闻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顾方圆接通了电话,然后他听到任闻正问他:“怎么了,今天出门玩不开心?”   ——他和周太太在一起的时候,任闻正一般是不会监控的,因为徐明昊也是个控制狂,两家的监控系统监控到对方伴侣的私密话,总归不太合适。   但任闻正很快就知道他不高兴了,大抵是宅子里的工作人员向他告的密。   顾方圆其实早就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适应良好,但今天不知道怎的,他突然升起了一丝厌烦。   他说:“我刚刚有些不高兴,你几乎立刻就知道了。”   “抱歉,是我的掌控欲在作祟,”任闻正认错的态度很好,“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会撤下去这方面的……”   “也不是不喜欢,”顾方圆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你工作那么忙,为什么还要时刻关注我呢?”   “与你相比,工作可以排在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上。”任闻正这句话说得温柔而坦然。   “我们结婚十年了,我又不会跑。”顾方圆有些无奈地说。   “婚姻只是一张纸,联系我们之间的是彼此之间的感情,而感情是最微妙而异变的东西,”任闻正的声线很好听,仿佛大提琴在演奏,“我无法承担失去你的后果,就只能把所有人当成假想敌,杜绝任何你被他人吸引的可能。”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魅力。”顾方圆被任闻正的话语弄得有点脸热。   “你对你的魅力一无所知,”任闻正低叹出声,“我的大少爷,我并非对你一见钟情,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时对你有些好感,那在后来的每一次见面中,都会被你深深吸引,我曾经试图抽离这段感情,但却不受控制地越陷越深。我那时暗恋着你,一个人兵荒马乱、手足无措。”   “……倒没发现过你手足无措过。”   “那是我掩盖得太好,我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才重新把你带回了枫城,才成为了你的男朋友、未婚夫乃至丈夫。”   任闻正这些话说得很温柔。   顾方圆却下意识地想到了他刚回到枫城的一些往事。   他手中有些钱,下了火车后,先是住进了任闻正帮他预定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然而总住酒店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原本是想买个房子住的。   然而他看了很多房子,要么房子存在问题、要么房主比较奇葩,总归是不如人意。   后来那家五星级酒店临时要翻修,每天早上施工吵得他睡不了回笼觉。   他想换个酒店,任闻正却提议说:“住在我名下的房子里吧。”   顾方圆下意识地想拒绝,但任闻正又补充了后半截话。   “我是你男朋友,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来到枫城后,任闻正帮他解决了很多难题,又对他太过温柔体贴。   他想了想,最后并没有拒绝。   他搬进了任闻正名下的房子里,等搬进去了,才知道,那是任家的家主主宅,而任闻正长年累月居住在这里。   他有一点点生气,然而在他生气前,任闻正已经大张旗鼓地叫人帮他收拾东西,他说要搬出去。   顾方圆自楼梯上下来,看着任闻正背对着他指挥佣人的身影,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何必要搬出去,我住客房,你住主卧,算不上同居,还是别折腾了。”   任闻正转过身,一看见他就笑。   他说:“我在的话,你可能会紧张、休息不好,我还是出去吧。”   “不会紧张、也不会休息不好,”顾方圆握紧了木质的楼梯扶手,“有时候睡不着觉,还要你哄着才能合眼,别走了,我们是男男朋友,也该住在一起。”   “好。”任闻正低声回答,他一贯沉稳,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然而没过多久,顾方圆就完全自愿地从客房搬到了主卧。   虽然没真的发生什么,但他渐渐习惯了同床共枕的生活。   明明结婚前他并没有爱上任闻正,但他还是毫无抗拒地一步步走向了任闻正规划好的方向,他还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任闻正,成为了他的合法伴侣。   任闻正说得对,他的确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直到今日,顾方圆才反应过来,当年他就是被猎人捕猎到的猎物,只是猎人太擅长伪装,让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当然,也没有给他任何逃离的可能。   顾方圆闭上了双眼,他说:“好像一直没问过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爱上我的?”   “那年,你结束交换生项目,我送你上火车的时候,”任闻正平静地说,“我本该直接离开,但偏偏不愿意离开。”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火车,从开始点火启动到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突然意识到,你会回到申城,你可能再也不会到枫城,你会和其他人交往并结成伴侣,你可能会忘记我。”   “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知道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也知道你心有所属。”   “但我问我自己,你甘愿放手么?你能够放手么?”   “你们甚至还没有开始交往,即使交往了,那又能如何?”   “我想亲自把你从申城接回枫城,我想让你做我的太太,我想用余生剩下的所有的十年,来抹去你和他十年的痕迹。”   顾方圆深呼吸了几次,他心中翻滚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忍不住问:“……但在那时候之前,你的动作已经很多了。”   “我爱你,而不自知,以为只是喜欢而已,也可能是还没那么爱,还可以克制自己,还可以劝说我自己,要尊重你的选择、放你自由。”   “在很多的时候,你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鸟的故事么?”   “嗯。”   “你在窗外迎接狂风暴雨,而我不忍心。”   顾方圆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他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   任闻正做了那么多的事,他让他过上了幸福而安稳的生活,他让他摆脱了不断下坠、陷入情感漩涡的轨迹。   但也是他,让他和十年的青梅竹马恩断义绝,让他渐渐将自己锁在了被掌控的无形的“安全屋”里……   在十年前,任闻正确认他爱上他的那一刻起,顾方圆的命运、谭申的命运,就不再被自己所掌控,而是按照任闻正为他们安排好的路线,滑向任闻正所期待的方向。   顾方圆还记得任闻正向他求婚的那一天。   任闻正单膝下跪,仰着头看着,对他平静地说:“你可以拒绝我。”   顾方圆坐在柔软的座椅上,想不出任何一个他选择拒绝的理由。   那时候的他,并不爱任闻正。   但他知道,他应该答应。   于是他说:“任闻正,我答应和你结婚。”   华美而冰凉的订婚戒指被推到了手指的根部,像是无形间斩断了过去曾绑在指尖的无形的红线。   顾方圆骤然想起,十八岁的他握着谭申的手,一起迈进了金店。   他看着玻璃展柜里一排排漂亮的金色戒指,幻想着有一天,他和谭申戴上同样的对戒。   谭申偏偏对他说:“等我以后工作了,送你一枚戒指。”   像是一句承诺。   也像是一句玩笑。   那时候的他没想到,他没能和谭申走到最后。   那时候的他也没想到,他会戴上别人送的戒指,选择和别人结婚。   --   “是你救了我,”现在的顾方圆低声对现在的任闻正说,“过去的都过去了,这十年我们过得很幸福,我还想继续和你过下去。”   “我们当然会继续过下去,”任闻正沉稳而笃定地回答,“我不会放过任何想要打扰我们生活的人。”   顾方圆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知道任闻正是真的动气了,也是真的认真了。   “我不会放过任何想要打扰我们生活的人。”   几年前,任闻正在PICU前,曾经抱着他的肩膀,轻声在他耳畔说了这句话。   不到半个月,那两位族老就锒铛入狱,任家上上下下都被清洗了一遍。   而现在,任闻正说这句话的对象,变成了谭申。   顾方圆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他如果再说什么,只会雪上加霜。   他只是想,如果谭申不愿意离开枫城、不愿意远离他,让任闻正逼他离开,也是个法子。   那些十年前的事,最好封存在十年前。   他不愿意再拆封重启。   毕竟,人心易变,他现在是任闻正的伴侣,是任玄顾的爸爸。   ——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了给谭申的位置。 第58章   顾方圆亲自写了请帖,叫人给周太太送过去,他也是写请帖的时候,才知道宴会定在了十天后,地点就在他和任闻正结婚的那个庄园。   庄园一般不承接婚礼服务,但谁让任闻正是它家老板。   写完了请帖,顾方圆懒洋洋的,又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   他最近总是这样,嗜睡得很,大脑也昏昏沉沉,顾方圆对自己这副模样算不上陌生。   毕竟他当年刚到枫城时就是这幅样子——大概率是因为忧思过多,而有点抑郁。   不过好在他该吃吃该喝喝,没影响到食欲,不耽误日常的工作和生活,那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顾方圆打了个哈欠,用手机翻了几页小说,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是被任闻正咬醒的。   任闻正很有分寸,咬的是他的肩膀,有点痛,但不至于破皮。   顾方圆的手指下意识地攀附上了任闻正的脊背,很小声地喊了句“疼”,任闻正就止住了动作,问:“醒了?”   “嗯。”   任闻正没给顾方圆多说话的机会,他吻上了顾方圆的嘴唇,顾方圆和对方接了一会儿吻,两个人甚至默契地互助了一把。   等到结束后,任闻正打开了床头灯,盯着顾方圆的眼睛,说:“你的眼角有点红。”   顾方圆“嗯”了一声,说:“你有点凶。”   任闻正把顾方圆从床上捞了起来,他体力好,能很轻松地把顾方圆抱起来,叫他坐在他的身上。   顾方圆很熟悉这种姿势,更熟悉任闻正身上的气息,他熟稔地抱住任闻正的腰身,头枕在任闻正的肩膀上,说:“我爱你。”   任闻正的手掌拍了拍顾方圆的后背,沉声说:“等办完了仪式,我们就去国外住几个月。”   顾方圆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毕竟任闻正早就和他商议过,他只是说:“为什么不现在就走?”   任闻正吻了吻他的耳垂,开口却很凉薄:“总要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窥视者知道,你属于我,从十年前就属于我。”   顾方圆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敏感的耳垂被吻,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忘了他吧。”任闻正的手指撩开了顾方圆的上衣下摆,向上探入了不可描述的地方,“不要再为他而难过。”   ——我不是为他而难过。   ——我是为了你而难过。你骗了我那么多的事,现在还要继续骗我。   --   “爸爸。”任玄顾担忧似的喊着顾方圆的名字。   顾方圆从恍惚中回过神,他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怎么?”   “昨天是没有睡好么?白天也没补觉?”任玄顾贴心地递来了台阶。   顾方圆点了点头,说:“或许是因为换季吧,最近睡得不太好。”   “爸爸,我刚画了一幅画,你要不要来看看?”   “好。”   顾方圆从软塌上走了下来,踱步到了任玄顾的画架前,然后他看到了画布上画着他们一家三口,而背景则是几个月前,他们一起去的游乐场。   满天烟花绽放,他们一家三口手牵着手,笑得是如此幸福。   顾方圆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想触碰画中的情景,又在即将碰到时反应过来这是刚刚画好的油画,止住了动作。   “爸爸。”   顾方圆偏过头,看向自己乖巧又早慧的儿子。   “嗯?”   “虽然父亲有时候很讨厌,但爸爸,我们不要抛下他,好不好?”   任玄顾仰着头,脸上带了几分忐忑与不安,这时候倒像是个十岁的孩子了。   “不会抛下他的,也不会抛下你的,”顾方圆的手指戳了戳任玄顾的脸颊,下一瞬,他把孩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可能做错过一些事,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救了我。”   顾方圆又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枫城的那一天。   他和接他的司机交谈。   他对那位司机说:“他没问问他的心上人愿不愿意被这么‘拯救’么?”   命运的轨迹早已转动,这怎么不是某种形式的“命中注定”。   --   顾方圆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机的遥控器。   任玄顾不放心他,叫来了家庭医生,医生仔细为他检查了一番,然后委婉地建议他白天最好不要睡太多。   顾方圆游戏打腻了,写剧本写累了,小说不爱看了,电脑前坐烦了,索性躺在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准备随便看点什么。   他按着遥控器,过几十秒就打着哈欠换下一个频道,然后就这么换着、换着,电视上出现了谭申的面孔。   他也在时隔多年后、听到了谭申的歌声。   谭申唱歌很好听,只是不怎么爱唱。   “为了取悦底下的观众而唱歌,真是无聊至极的行为。”   当年他们大学入学,在迎新晚会上,顾方圆盯着在台上唱歌的学长夸赞,谭申在他的身边,凉凉地说了这么一句。   顾方圆一听这话,就知道谭申是“吃醋”了,他笑着说:“谭申,我只是觉得他唱歌有些好听,但你是我最重视的朋友,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先走?”   谭申抬起手,摸了摸顾方圆的头发,说:“听着吧,你喜欢。”   那天晚上,顾方圆过得很愉快,不止是因为听到了好听的歌曲,更是因为谭申总是时不时地碰碰他,有时候摸摸他的头,有时候拍拍他的手,有时候帮他拂去了肩头的尘埃。   他们是如此亲密无间,好像一对正值热恋的情侣。   三个月后,申城下了第一场雪。   深夜,谭申约顾方圆去举办过迎新晚会的礼堂里见。   顾方圆不知道谭申是怎么搞到的礼堂的钥匙。   他推开了大门,然后看到最前方的舞台上亮着灯,谭申坐在舞台上,一只手扶着吉他,另一只手正在调整话筒。   顾方圆紧紧地关上了礼堂的大门,飞似的向舞台的方向跑,忍不住大声喊:“别用话筒,万一声音太大,招来了晚上巡逻的保安,你是要挨处分的。”   直到顾方圆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面前,谭申才停下了动作,他低笑着问:“你在担心我?”   “废话,我不担心你,还能担心谁?”顾方圆剧烈地呼吸着,整个人脸都涨得通红,“反正你是要唱给我听,就这么唱吧,我一个人在你面前,听得清。”   “你怎么这么笃定,我就是要唱给你一个人听,”谭申拧开了热水壶的瓶盖,递给了顾方圆,“万一我只是邀请你做观众之一……”   “那不可能,”顾方圆接过了水壶,毫不犹豫地开始喝水,而水温也是刚刚好的温,“你只在意我。”   “的确,我只在意你。”   谭申等顾方圆喝完了水,才拨弄起吉他的琴弦,唱起了歌。   “起风了/一起返程吧/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远在天边的夕阳/永远遥不可及的梦想/你坐在后车座上/和我絮叨琐碎的时光/想方设法哄我开心/我忍不住嘴角上扬/你捶打我的后背/开始列举我的累累罪状/不高兴时松开了手/离开了我的安全区/我在下一秒停下了车/想冲你发脾气/我转过头/看到你无辜地笑/我发现/我舍不得凶你/我舍不得凶你/我舍不得凶你。”   歌声和吉他声渐渐停止,电视机里的谭申和多年前的谭申一样,将手指从吉他上移开。   谭申问他:“好听么?”   谭申透过镜头问他:“好听么?”   那年大雪纷飞。   他们一起关了礼堂里所有的设备,偷偷摸摸地走出了礼堂,然后一起踩在了无人走过的雪地。   顾方圆瑟缩了一下,谭申将脖子上的毛巾绕了下来,缠在了顾方圆的脖子上,口中还振振有词:“本来就是你送我的。”   顾方圆的目光落在谭申被冻得泛起红的脖子上,他说:“我们跑回去吧。”   “好。”   他们手牵着手,冒着风雪,边跑边笑,偶尔停下来时气喘吁吁、相互嘲笑。   “喂,顾方圆,以后每一年的第一场雪,我们都一起过吧。”   “好啊,还用约定什么,我们不是每一天都在一起么?”   --   顾方圆按下了遥控上的向下的按钮,换了下一个电视台。   他神色恹恹,有点想对十年前赶到枫城、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的谭申说。   “你委屈什么呢?”   “你要指责我违背了和你的誓言么?”   “可先违约的人,明明是你,不是么?”   “是你先招惹上别的人的,是你先对我说滚的,是你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的,是你先选择背叛的。”   “你凭什么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又凭什么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你难道要说你爱我么?”   “哦,对,你已经说了。”   “那可真是太迟了,也真是太好笑了。”   顾方圆觉得好笑极了,他的头枕在了柔软的沙发上,肩头耸动,像是在笑。   半响,他才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趿着拖鞋,洗澡去了。   等洗过了澡,吹干了头发,他又收到了来自任闻正的电话,他对他说:“我想你了,来公司找我吧。” 第59章   顾方圆答应了。   事实上,他除了答应,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项。   他甚至还洗了个澡,穿上衣服后,喷了一点任闻正喜欢的香水。   坐上去往公司的豪车上的时候,顾方圆想到,这场景有点像他和任闻正刚结婚的那几个月。   蜜月的时候,顾方圆几乎没怎么下得了床,明明他是上面的那个,但任闻正却更强势一些。   任闻正还有一些不太好对外人说的嗜好,倒不会伤了他,只是让人很难为情。   蜜月结束后,任闻正扑到了工作上,对他倒是很好,昂贵的礼物如流水一般地送过来,只是看管他也很严,每一次都会很温柔地和他商量,但每一次顾方圆都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别墅里只有两个保镖还是少了,多加一些好不好?”   “好。”   “你出门坐地铁太累了,我派专车送你上班,好不好?”   “好。”   “我今天下班后、找了你很久,都找不到你,家里多安装几个摄像头吧,好不好?”   “好。”   “最近好像又有杀人犯在外潜逃,带上这个定位手环,好不好?”   “好。”   任闻正太聪明了。   他们相处的时候,顾方圆心里想什么,任闻正似乎全都知道。   任闻正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但有时候,顾方圆也会有一点疲倦和恐慌。   ——他感觉自己是个透明人,他完全无法抵抗任闻正的任何窥探和话语。   顾方圆有时候会更希望任闻正加班,虽然这么想很不好,但顾方圆能够短暂地松一口气,而不是被任闻正像“家长”一样地监管着。   然而,任闻正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甚至时刻粘着他的。   有时候,任闻正即使赶不回来,也会给他打个电话,说想他了,然后说服他过去陪他。   顾方圆总会洗个澡、坐上豪车,车辆会停在任闻正专属的电梯前,电梯会直达任闻正的办公楼层。   任闻正总是很忙。   但不妨碍他挤出时间和顾方圆调情、接吻、乃至上床。   顾方圆很配合这些事,毕竟在他看来,这是“夫妻义务”,他有责任满足任闻正的欲望。   有一次,在任闻正离开去开会后,顾方圆下意识地蜷缩起了身体。   他只是想这么躺一会儿,然后再起床穿好衣服、乘坐豪车回家。   但他没想到,任闻正会去而复返,会重新打开了房间的灯,然后看着蜷缩成一团的顾方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不舒服么?”   “没有不舒服,”顾方圆从床上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实话实说,“我只是想躺一会儿。”   “你……愿意和我做这种事么?”任闻正注视着顾方圆,话语也是少见的犹豫不决。   “当然愿意啊,”顾方圆笑着回答,“我们可是结了婚的夫妻,再说了,做这种事是很快乐的啊。”   “是么?”任闻正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相信了顾方圆的这一番说辞。   但从那之后,任闻正就很少再打电话让顾方圆过来了。   再后来,没过多久,任闻正抱着孩子进了任家的大门。   顾方圆总归是上过知名大学的。   任闻正可以有无数个地方、可以安排无数个人去养这个孩子,为什么偏偏将他带回到了任家?   他明知道,顾方圆很容易心软,也明知道,顾方圆很喜欢小孩子。   从一开始,顾方圆就知道,那个孩子,是任闻正给他的选择。   但那个孩子实在太可爱了,也实在让他太过心疼。   他将几乎全部的心神都用在了养育孩子的身上,也默许了任闻正在这件事上的阳谋与算计。   要领养这个孩子么?   要的吧。   或许有了这个孩子,他和任闻正能够从生疏冷淡变得熟悉亲密。   或许有了这个孩子,任闻正能够收敛一点他愈发不正常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或许有了这个孩子,他和任闻正可以尝试做亲密的家人,共同养育他们的下一代。   或许有了这个孩子,有了羁绊,任闻正不至于那么风声鹤唳、患得患失,而他,也可以彻底死心、忘记那些不该记起的人和事。   他们共同收养了任玄顾这个孩子。   而任玄顾的存在,也真的让他们的关系逐渐变得不同。   他们围绕着孩子开始有了说不完的话题,顾方圆也意识到,任闻正并非无所不能,至少他一开始的时候,并不会给孩子换尿布。   他们一起挑选育儿书,一起陪着孩子上早教课,一起为了孩子的第一声“爸爸”而欣喜万分。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顾方圆开始了解任闻正的脾气秉性、喜好厌恶,开始习惯表达出自己的情绪,连做那种事,也变得水到渠成,他甚至学会了因为自己的欲望而主动索取。   他渐渐真的把任闻正视作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伴侣,直到那场意外后,他正视了自己的心,意识到他已经爱上了对方。   不得不说,任闻正很会把控人心。   顾方圆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意外地发现,任闻正竟然下了专属楼梯,就等在了他的停车的位置旁边。   任闻正亲自帮他开了门,对他说:“下车吧,我的夫人。”   顾方圆看了他一眼,下了车,甚至很温顺地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心。   任闻正的手有些凉,大概在楼下等了他有一会儿了。   他们一起进了专属电梯,任闻正亲自按下了电梯按钮,在电梯急速向上攀登的几十秒里,顾方圆忍不住问:“你是看到我心情低落,才让我过来的么?”   “不是,”任闻正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是听到了谭申的歌,觉得很有趣。”   “有趣?”   “他在向你告白啊。”任闻正温声说。   “什么?”顾方圆有些不可置信,“别开玩笑了,那首歌……”   那首歌,早在大一的时候,他就唱给他听了。   “叮——”电梯到达了指定的楼层。   任闻正搂住了顾方圆的肩膀,对他说:“走吧。”   --   脚下的地毯似乎是新换过,柔软而厚实,踏上去的时候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整个楼层很安静。   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过往会遇到的秘书和助理。   “我让他们暂时不要来这个楼层。”   顾方圆明明没有问出口,任闻正却回答了他的问题。   顾方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他完全无法预判,任闻正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谭申以前总骑自行车载你出行么?”任闻正突兀地问。   “嗯。”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还挺浪漫的。”   “……”顾方圆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   “有时候我会嫉妒他,占据了你十岁到二十岁的时光,即使派人去调查,也无法调查出这十年来,你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任闻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后是几座比他们脚下的这座大厦稍低一些的高楼大厦——原本它们属于别人,但在顾方圆随口问过一次后,没过多久,它们的主人都变成了任闻正,也可以说是变成了任闻正和顾方圆,毕竟任闻正没有签署婚前协议,他所有的婚后资产,顾方圆都能平分一半。   “应该嫉妒的人是他才对,从二十岁以后的所有日子,都属于你和我。”   顾方圆有些无奈,但他还是选择安抚他丈夫的情绪。   “你是很自然而然地爱上了他,而你对我的爱,不过是出自我的算计。”任闻正很坦然地开口,他抬起手,敲了敲落地窗的玻璃,“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不是收养了任玄顾,我和你之间,或许会变得格外扭曲。”   “没有那种可能,”顾方圆上前一步,用温热的手包住了刚刚任闻正敲击玻璃的手,“你是一个很值得爱的人,我总是会接受你、爱上你的。”   顾方圆其实很不确定问题的答案,但他必须要这么说,他不想让任闻正难过,他很想维护他们之间婚姻的稳定与幸福。   任闻正像是被这句话安抚到了,他重新抱住了顾方圆,以一种不算勒紧也不算松垮的方式。   顾方圆被他抱得很舒服,但因为姿势的缘故,他看不到此刻任闻正的表情。   任闻正很温柔地问他:“你愿意嫁给我么?”   “我已经嫁给你了啊。”   “我是说,十周年的庆祝仪式上,我想再和你举行一次婚礼。”   “为什么要……”顾方圆止住了话语,他闻着任闻正身上过于熟悉的、闻了十多年香水味,有些问题的答案不需要任闻正说,他隐约已经能够猜得出,“我愿意嫁给你,也愿意和你再举行一次婚礼。”   “邀请谭申参加好么?”任闻正的吻落在了顾方圆的耳垂上。   “……好。”顾方圆没有理由拒绝。   “让玄顾当我们的花童吧。”任闻正闷笑出声,他像是很愉悦似的。   “儿子已经十岁了。”   “十岁也是孩子,当花童不是正好?”   “你去和他说……”顾方圆无奈地笑。   “他会答应的,”任闻正将额头贴紧顾方圆的额头,“他比任何人,都期望我们永远幸福。” 第60章   幸福是什么?   是每一个静谧的夜晚,和他的伴侣、他的儿子围着餐桌享用晚餐。   是生病时躺在床上,他的伴侣喂了他药和水,然后担忧地用手试了试他的体温。   是躺在他伴侣的怀里,和他碎碎念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   ……也是他在向谭申告白前,他和谭申在一起的十年里,点点滴滴的过往。   他一直都在想,究竟是谭申太会伪装,还是他突然坏掉的。   那时候流行快穿文、系统文和切片文,他甚至会幻想,谭申是不是被穿越了,是不是被系统绑定了,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但日常相处下来,顾方圆又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谭申,谭申从来都没有变过。   只是他突然对女孩子感兴趣了,只是他突然对他不好了,只是他突然厌烦他的靠近了。   然而,即使如此,谭申依旧会在遇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救他。   他还记得,意外发生的前一天,谭申大半夜还在打电话叫他去送房费。   顾方圆深夜回了家,几个小时都没睡着,快到天亮时才合上眼。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收到了同学发来的短信,说晚上江边会举办烟花表演,想和他一起去。   顾方圆婉拒了同学的邀请,但他一个人待在家中实在太无聊了,想了想,还是打了个车,去了江边,准备独自逛逛。   那时正值旅游旺季,江边的人流量很多,顾方圆还看到了很多人cos了神话、影视及动漫角色,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而欢乐的笑容。   顾方圆远远地听到人喊“那边有孙悟空”,他是很喜欢孙悟空的,于是就问了个路人,向“孙悟空”的方向走,准备拍个合照。   等到了“孙悟空”的旁边,顾方圆却看到了谭申的身影。   顾方圆下意识地看向了谭申的周边,没有发现谭申最近关系密切的女伴。   然后,他听到谭申不冷不热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和谁一起来的?”   “自己来的。”顾方圆低声回答。   “要一起拍个合照么?”扮演孙悟空的男生发出了邀请。   “不了吧。”顾方圆下意识地说,他是怕谭申不高兴。   “好。”谭申竟然答应了。   三人先是自拍了几张,又抓了路人帮他们拍了几张合照,用的是顾方圆的手机——他的手机拍照效果比较好。   等拍完了照片,谭申大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偏过头对顾方圆说:“你在磨磨蹭蹭什么?”   “要一起走么?”顾方圆三步并做两步,明知故问。   谭申没说话,但也没否认,他们两个人并排向前走,在喧嚣人群中久违地靠得很近。   那天晚上,江边所有大厦都亮起来了,入目的都是五颜六色的灯。   据说,到零点的时候,江边会有盛大的烟火演出。   因此所有人,都在向江边涌。   顾方圆和谭申都是申城本地人,也看过很多次烟火了,倒也不那么急切。   甚至,在偶然碰到谭申之后,顾方圆几乎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谭申的身上,他觉得,即使今天晚上看不到烟火,也没什么遗憾了。   人实在太多了,顾方圆一开始还是刻意和谭申保持距离的,但很快就被挤在了谭申的身边,他踉跄着差点摔倒,然后被谭申用手揽住了肩膀。   再之后,谭申就没有放手了。   顾方圆有点不自在,他还记得谭申身边的那个女孩,虽然他知道可能谭申过几天就会换人,但他不愿意成为他人感情生涯中的“绊脚石”。   “……放开我。”   “我没有和她在交往,别想太多。”谭申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冷淡地开口。   “没有交往的人,也可以一起去开房么?”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怕得脏病么?”   “又不会传染给你。”   “你怎么……”   你怎么烂成这样子了?   这话顾方圆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又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直接撞到了谭申的怀里。   而谭申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还不忘冲推他的方向骂了几句。   “……”   谭申身上的气味多年来也没什么变化,一直是很淡的洗衣粉的香味。   谭申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洗自己的衣服的,即使洗衣液已经流行了很多年,他能用的,还是廉价的洗衣粉。   “人太多了,”谭申沉声说,“有点危险,我们回去吧。”   “好。”顾方圆也分神看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他想到了危险的两个字——“踩踏”。   他们试图向反方向走,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人,并没有返程的人流。   “……回不去了。”顾方圆有些慌张。   “那就顺着人群走,”谭申掰过了他的身体,让他的后背抵在的他的胸口上,“别回头,向前走,出了这段拥堵的地方就好了。”   他们终于快走出相对拥挤的巷子,不远处已经能看到了巷子口,顾方圆松了口气,正想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腰被提了起来,下一瞬,他被谭申抱到了道路边建筑物的一处窗台上——这座建筑物所有窗台都做了防盗设计,唯独这一处,或许是因为室内养着花、窗户又很小,没有做防盗,只是用锁头紧紧地从内里锁住。   “站好。”谭申的声音随即响起。   窗台很小,只能够他一个人勉强站着。   顾方圆的手扒在了窗户的边缘上,勉强维持住平衡,然后他有些惊恐地发现,巷子口也涌入了许多游客,最前方缓慢前行的人群被迫停止脚步,后面的游客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冲,有人发出了惊恐痛苦的声音:“别挤了、别挤了、要出人命了。”   顾方圆的脚被人抓住了,下一瞬,谭申恶狠狠地开口:“他先上去的,你要把他拖下去么?你要杀人么?”   抓住顾方圆的手不知道是自愿还是被迫,最后还是松开了。   谭申身上淡淡的气味重新涌入了顾方圆的鼻尖,顾方圆整个人都趴在窗户上,他瑟瑟发抖,却很难转过头,再看谭申一眼。   他只知道谭申正在他的身边,但他在窗台下,而他在窗台上。   顾方圆的眼泪已经要下来了,他说:“谭申,你上来,我下……”   “别做傻事,”谭申的手腕扶住了顾方圆的脚踝,“你要是下来了,上去的就不知道会是谁了,别动。”   顾方圆的眼角余光看到很多人被挤在原地、一动不动,痛苦的哀嚎声仿佛能穿透夜空。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突兀地意识到,他刚刚身处陷阱中,而现在,谭申托举着他到了安全的地方,而把危险留给了自己。   “谭申——”   “我没事,”谭申很镇定,他甚至还笑着,“我在边缘,在你身边,你少说几句话,保存体力,还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过来纾解。”   “好。”   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但事实上,只过去了几十分钟。   挤在巷子口的人终于被疏散,纠缠的人群被警察和医生救出。   顾方圆颤抖着身体,在警察的帮助下、从窗台上爬了下来,他一眼就看到正在一边被医生处理伤口的谭申。   谭申的嘴角一片淤青,脚上、腿上和后背上也有被踩踏、踢伤、推搡的伤口和痕迹。   谭申冲他笑了笑,说:“没什么。”   顾方圆的眼泪却怎么样也止不住。   他没有看到,但能够想象得到。   在一群混乱而拥挤的人群中,谭申是怎样守着他的位置,保护着他,让他不至于被他人挤下去。   他想,谭申应该是真的不爱他,但也是真的在意他,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他对他的在意,足以支撑他留在他的身边,即使有朝一日,他会和别的女孩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也心甘情愿去做他的伴郎,不管他对他有多恶劣,不管他表现得有多嫌弃他。   但他永远会记得这一晚,会记得奋不顾身想要保护他的他。   ——他得不到他的爱,总归得到了他的其他。   ——他们不会是爱人,但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家人。   ——只要能在一起,其他都无所谓了吧。   被谭申救下的时候,顾方圆是真的能感受到谭申有多在意他。   然而,第二天,顾方圆去找谭申,却撞见新的女孩子坐在谭申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用碘水帮他擦拭伤口。   谭申头也没抬,只是问他:“你来做什么?”   顾方圆握了握装满药水和棉花的口袋,低声说:“想来给你上药。”   “不需要。”谭申冷漠地开口。   “……”顾方圆有些难堪。   “还有别的事么?”   “下周,是你的生日,我们……”   “我当然是要和女孩子开房过,”谭申终于舍得抬头,看顾方圆一眼,“你长得也不赖,也该找个女朋友了,不然总围着男人转,算什么?”   ——算什么?   这一次,轮到顾方圆低下了头。   他说:“你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   --   结婚十周年的纪念婚宴在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只是顾方圆有一天翻开日历,仔细看了看,赫然发现,那天正好是谭申的生日。   是巧合么?   还是故意?   顾方圆叹了口气,给任闻正发了一条消息:“老公,要不要把日子改成我们十年前真正结婚的那一天,现在的日子要早上几天,虽然正好是周末,但凑不了整数。” 第61章   “请帖已经发出去了。”任闻正的消息回得很快。   “哦。”顾方圆有些失落,但他可以理解。   “但既然是你的请求,我当然会认真考虑,不过是重新发一次请帖,算不上什么大事,我答应你。”   即使隔着屏幕,只看语言,也能想像得出任闻正写下这段话的时候,究竟有多么温柔。   顾方圆嘴角上扬,发了一个卖萌高兴的表情包,然后,屏幕上,多了一句话。   “大少爷,你是想凑齐我们结婚十周年的日子,还是,单纯想避开谭申的生日?”   顾方圆盯着屏幕上的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实话太过伤人,说假话又瞒不过任闻正。   或许,任闻正发出这条信息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任闻正也并不需要顾方圆的回答,大约三十秒后,这条消息被撤回。   像是一种悄无声息的默契与妥协。   顾方圆的身体后仰,有些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太过犹豫不决。   他明明早就选择了他的丈夫,但如今知道了些许当年的真相后,又舍不得让谭申太难过。   其实,当年,在饱经折磨后,他已经习惯性地不再相信谭申,也习惯性地将谭申所有的举动视作“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他不再有耐心观察谭申的情感波动,也不再有好奇心探寻谭申最近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他和谭申之间,应该是有误会的。   但他不想再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时候的痛苦与抉择。   --   也不知道任闻正怎么和任玄顾说的。   任玄顾很高兴地答应了做他们的花童。   于是顾方圆又忙碌了起来,因为要确定婚礼和宴会的每一个细节。   任玄顾精心挑选出了五百张任闻正和顾方圆日常相处照片,跟顾方圆打了声招呼,准备找专业的剪辑团队给他们剪辑一个婚礼上播放的暖场视频。   顾方圆听了听剪辑团队的报价和剪辑方案,打发走了人,揉了揉眉心,对自个儿子说:“这个活我亲自干吧。”   “爸爸是觉得他们报价太高么?”   “不止报价高,他们的技术大概率还没有我好,”顾方圆无奈极了,“我毕竟是老二次元了,嗑CP的时候也没少剪视频,我自己的十周年庆典,我不会搞砸的。”   “会不会太劳累?”任玄顾看起来很担心。   “不会,”顾方圆信心满满,“不就是个十分钟的视频么?更何况,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些照片对应的情景和感情了,我是我和你父亲最大的CP粉。”   任玄顾笑了起来,抬手鼓了鼓掌:“爸爸加油,爸爸最棒。”   顾方圆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任玄顾的头发。   --   顾方圆亲自剪视频这事儿,甚至惊动了任闻正。   一家三口吃过了晚饭,任闻正没有继续回书房加班,而是坐在了顾方圆的身边,一边喝茶一边看顾方圆剪视频。   他的存在倒也没有影响到顾方圆的发挥,顾方圆一边一张张调整照片的顺序和特效,一边隔几秒钟看一眼任闻正从真人身上汲取一点灵感。   任闻正一开始坐得很直,渐渐地直接枕在了顾方圆的肩膀上,问:“累不累?”   “不累,就一个视频,如果不精细做一会儿就结束了,但是我想精细一点做。”   “你好厉害。”任闻正由衷地说。   “你倒会哄我开心,”顾方圆用鼠标点了个特效选项,“我也算业余玩玩,不过胜在给我和你做,情感充沛。”   “带着爱意么?”   “带着满满的爱意。”顾方圆刚好加了个满屏爱心的特效,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好看。”   “等等,好像有一点土,我再调一调。”   在任闻正的陪伴下,婚礼视频也做好了,为保万无一失,顾方圆还特地提前拷贝到了控场的电脑上,确定播放顺畅、清晰度高、背景音适中、全程没有卡顿。   他曾经在网络世界里举办过几次大规模的联线活动,因为时间充足,干脆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参与了几次他自己十周年婚礼仪式的全程彩排,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完美无缺。   然后,在婚礼仪式正式进行的前一天,他接到了来自谭申的电话。   其实手机显示屏上只显示了一串陌生的来电号码,但顾方圆下意识地觉得会是谭申,他接通了电话,果然是谭申。   “我收到了你和你伴侣的请帖。”谭申直截了当地开口。   “哦。”   “我不准备参加了,我做不到祝福你们,也做不到去破坏你们的十周年的婚礼。”   顾方圆有很多话想说,但想了想,还是说了两个字:“抱歉。”   诚然,谭申对他做过很多糟糕的事,但不能抹掉他和任玄顾对他做过的事,一码归一码,这声抱歉,是该说的。   “你和他在一起幸福么?”   “很幸福。”   “……那就好。”   “前几天,很偶然地听到你唱歌,很好听,怪不得你会成为歌手。”   “你听的是那首歌?”   “你以前唱给我听的那一首。”   “哦,”谭申笑了笑,说,“劝你一句,以后少听吧,已经没什么用了。”   “也只是很偶然地听到了。”顾方圆有些生气地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谭申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已经不爱我了,也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幸福,我是不该再打扰你了。”   “时间终究会抹平一切,你也会拥有你的幸福。”   “我最幸福的时光是和你在一起的十年,只可惜,你不愿意再选择一次我。”   “是你先推开的我。”   “如果我有其他的选择,我也不想推开你。”   谭申落下了似是而非的一句话,而顾方圆不想再追问、不想再探寻。   “都过去了——”   “最后一个问题,顾方圆,能不能再说一遍,你很爱我。”   谭申的话语里带了点祈求,顾方圆闭上了双眼。   他低声说:“谭申,我爱过你,都过去了——”   “那再见?”   “别再见了。”   “顾方圆,我好像欠你一句话。”   “……”   “我答应你的告白,我想和你在一起,永永远远。”   顾方圆没再说话,他挂断了电话。   --   尽管更改了十周年婚礼仪式的时间,但枫城有头有脸的贵宾们还是都出席了。   顾方圆没有父母,任闻正也没有。   于是入场仪式,就由他们穿着礼服、手挽着手一起从门口走到舞台。   任玄顾走在他们的身前,一身西装,手臂每一次扬起花的幅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十分精准。   宾客们站在红毯的两侧,为他们鼓掌。   顾方圆在前进的路途中看到了周太太和徐明昊。   周太太穿着抹胸的漂亮裙子,肩膀上却披着徐明昊的西装外套。   顾方圆仿佛能听到对方懒洋洋地抱怨:“徐明昊又发疯,我都半老徐娘了,他还以为我是小姑娘似的,谁都乐意看我呢。”   顾方圆和周太太相视一笑,又偏过头,刚好对上任闻正微笑着看他的目光。   “你好像很高兴。”任闻正贴着他耳垂说。   “我和你结婚,当然很高兴。”顾方圆笑着回答。   “为什么?”   “我嫁给了我最爱的人。”   既定的仪式一项项向前推进,十周年婚礼仪式结束后,众人短暂去草坪拍照,等再回到了室内——室内已经变成了华丽的午宴现场。   顾方圆和任闻正开场跳了第一支舞。   他们端着鸡尾酒小声交谈,亲密得仿佛无法插入第三个人。   记录着他们的婚姻与爱情的视频在巨大的LED屏以及宴会四角临时搭建的小屏幕上循环播放,视频的质量很高,甚至有年轻人在询问过任家的工作人员后、拿起手机进行摄录。   一切都仿佛完美无缺。   直到紧闭的、沉重的房门被再次推开,午后的阳光伴随着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顾方圆抬起手,因为阳光太过刺眼,但他已经从那道身影的轮廓中,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昨天,他明明说过了不来,但偏偏,他今天来了。 第62章   循环播放的、属于任闻正和顾方圆的视频戛然而止,下一瞬,屏幕切成了一条普通的校园回廊的照片。   顾方圆只看了一眼那回廊,就认出了,那是他当年向谭申告白的地点。   似乎也是确认他看到了这张照片,屏幕开始渐渐变暗,最后归为黑暗。   顾方圆听到任闻正在他的耳畔平静地说:“派人去查一查后台的控制人员,另外,监控媒体,我不希望今天有任何负面的消息载出。”   似乎是察觉到了顾方圆的视线,任闻正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不要怕,只是很好打发的不速之客,我去联络安保人员,很快就回来。”   顾方圆“嗯”了一声,他并没有害怕,他只是不太高兴。   明明谭申已经说过了他不会来,仿佛也听了他的话,决定为他们之间的纠缠画一个句号。   但他竟然又来了。   不止来了,还切断了他精心制作的视频,尽管只放了一张看起来不会让陌生人生疑的照片,但顾方圆很清楚,除了他之外,任闻正绝对也认得出。   他来是做什么么?   他要破坏他的婚礼么?   可是,他十年前就嫁给了任闻正了。   他晚了整整十年,现在来也无济于事。   谭申关上了门后的门,耀眼的日光被门扉遮挡后,终于能看清他此刻的装扮。   谭申只穿了一身便于行走的运动服,但他容貌实在惊人,依旧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在场的媒体有人认出了他,低声喊了句“松柏”,然后试图举起摄像机,但被早有准备的工作人员温声拦下了。   谭申的脸上带了一点红,他的眼里仿佛只有顾方圆,径直向他的方向走来。   顾方圆短暂地走了个神。   他想起十多年前,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拦住了他和谭申并肩同行的脚步。   女孩子的笑容像骄阳,自信而羞赧地对谭申说:“学弟,我可以和你单独说一件事么?”   顾方圆以为谭申会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女孩的请求。   但谭申却沉吟思考了一瞬,他说:“我们去楼后面的回廊说。”   ——是觉得不应该当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的面前拒绝一个女孩子么?   ——是想给她留下一点体面和自尊么?   顾方圆和谭申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低声说:“我先去图书馆给你占座。”   “好,多谢。”谭申笑着说。   顾方圆目送着他们离开,但他的心脏却剧烈地跳动,隐隐约约有着不详的预感。   他知道他该选择相信谭申,但事实上,谭申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承诺。   顾方圆最后还是按捺不住,他悄悄地绕过了教学楼,沿着少有人踏入的回廊向前走,一步又一步,悄悄地靠近正在交谈的男人和女人。   他的脚步很轻,但谭申依旧有所察觉,他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   像是因为看到他很高兴,而露出了一个很自然的笑容。   下一瞬,谭申却转过了头,带着那个自然的笑容,对女孩子说。   “我答应做你的男朋友。”   顾方圆的耳畔“轰——”地一声,他的整个世界,因为这一句话,在这一刻天崩地裂。   “学弟……”   “我很想这么说,”谭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似的,“但我们刚认识没多久,虽然在社团里见过几次面,但就这么草率交往,还是太快了。这样,你先回去想想,我也需要再认真考虑一下,如果明天你没有反悔,就再来找我,我们以交往为前提先接触几天,好不好?”   “好!”女孩子高兴地、大声地说,“谭、谭申,我特别喜欢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我愿意和你交往。”   谭申又笑了起来,很宠溺地看着她,温声说:“明天再来找我。”   “嗯嗯。”   女孩子边走边跳,活力满满,满心喜悦,等走了几十步后,又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边摇晃边冲谭申喊:“学弟,明天见哦!”   谭申对着她摇了摇手,等人再次转过身,才放下了手,转过身看顾方圆,嘴角的笑容也不知不觉间抹平成了冷漠。   “不是让你先去图书馆占座?”   “谭申,”顾方圆能听出谭申话语中的暗示,他知道,他是不希望他追问的,但他完全忍不住,“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学姐的?”   “社团里认识的。”谭申言简意赅地说。   “她喜欢你。”顾方圆有些艰难地开口。   “嗯。”   “你要答应她么?”   “你管我答不答应她做什么?”   谭申的脸上是很单纯的诧异,他像是很诧异顾方圆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方圆的手指慢慢蜷缩成了一团,又一根接一根地散开。   他听到了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他听到了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声。   他看到了谭申脸上的疑惑,也看到了谭申眼底不易被人察觉到的复杂与祈求。   他意识到,谭申有些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理智告诉他,停下来,什么都不要说,或者干脆只说一句“我不喜欢你交女朋友”。   但他已经不受理智控制。   他像是孤注一掷。   也像是祈求奇迹。   他说:“因为我爱你,谭申,我爱你,可以不可以和我交往,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爱你骑着单车、载着我从高坡上冲刺而下。   爱你在雷雨天闯进我的家门,一边用我的浴巾擦头发,一边问我:“喂,你把吹风机藏到了哪里?”   爱你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压在我的录取通知书上,对我说:“顾方圆,我们又要当同学了。”   爱你在雪夜里弹着吉他,礼堂里的唯一的灯光落在你的身上,而你的眼中只有我。   爱那一次又一次的牵手,一次又一次的拥抱,一次又一次的交谈,一次又一次的偏爱。   “顾方圆。”谭申近乎温柔地喊出了顾方圆的名字。   顾方圆惊喜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他会回应我的告白、他会答应我和我在一起的错觉”。   “你怎么这么让我恶心,你竟然是个同性恋,你他妈的竟然是个同性恋。”谭申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方圆,眼里充满了震惊与鄙夷,“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天生的么?你和我好,就是为了和我上床?”   “不是的,”顾方圆上前一步,他试图抓住谭申的衣角,他的心中升起了无数的忐忑与不安,他怕他再也无法触碰、接近他的谭申,“我只是喜欢你。”   “我不需要你的喜欢,”谭申打落了顾方圆即将触碰到他的手,满脸都是愤怒,“我很厌恶同性恋,我只喜欢女孩子,顾方圆,你离我远一点。”   “我……”   “我真的有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啊?”谭申冲着顾方圆咆哮,“你为什么会对我抱有这样恶心的念头?”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顾方圆也回吼了回去,“这十年来,我和你每天每夜在一起,你对我那么好,我还能喜欢谁,我还会喜欢谁?”   谭申仿佛一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谭申,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么?”顾方圆用被打得通红的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   “我那么恶心同性恋,你凭什么让我给你一个机会,”谭申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也笑出了眼泪,“顾方圆,我一直在祈求你别说出那句话,但你还是说出口了。”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如果你放弃的话,我可以假装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依旧是最好的兄弟。”   “谭申,我没办法放弃。”   “滚……”谭申用很小的声音说。   “什么?”顾方圆其实听到了,但他选择自欺欺人。   “滚——我说让你滚啊——”谭申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面容扭曲,“顾方圆,滚啊,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谭申,我……”顾方圆不想滚,他想和谭申再聊一聊、再谈一谈,他很清楚,或许他只有这么一次告白的机会了。   “哗啦——”   顾方圆其实不太知道、也不太记得,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他好像是,摔倒了。   也好像是,被人推到了。   回廊里的石板路又冷又硬,他的身体摔得很疼,他的脚踝好像被摔伤了,动一动就很疼。   他没办法从地面上爬起来。   只能喊人求助。   “谭申——”   “谭申——”   但每一次都会帮他的谭申,却第一次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他看不清他的背影。   他向他最好的朋友告白了。   他好像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   现在,他曾经最好的朋友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满脸通红、情绪激动,他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气喘吁吁地对他说:“跟我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顾方圆看着谭申,过往无数的记忆在他的大脑中循环播放。   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没办法忘记谭申,不管是好的他,还是坏的他。   顾方圆对谭申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下一瞬,他挣脱了他的手指,扬起手,重重地扇了过去。   “啪——”   顾方圆用了很大的力气,掌心都有些发疼,谭申的头被他扇得偏过了一边。   谭申像是被打蒙了,过了几秒钟才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却倔强地,还想要说什么。   顾方圆没再理会他,他喘着气,侧过身,一步又一步,走向了他的丈夫。   他用刚刚打过谭申的手、抱住了任闻正。   任闻正搂住了他的身体,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劝:“别气了、别气了、交给我、交给我……”   “顾方圆——”谭申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你知不知道,当年——”   谭申的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变成了呜呜的声响。   顾方圆想回头看一眼,却被任闻正托住了后脑勺。   任闻正俯下身,吻上了顾方圆的嘴唇,熟稔而强势。   顾方圆下意识地回应了这个吻,他被亲了一会儿,然后头部重新被按到了任闻正的肩头。   任闻正对着被递来的话筒说:“抱歉,有人精神上出了些问题,他有妄想症,一直在骚扰我和我太太,好在他只是想破坏宴会,也并没有得逞,接下来大家玩得开心,为表歉意,各位离场时,我会让工作人员赠送一份伴手礼……”   优雅的舞曲重新响起,宾客们重新开始跳舞、享受宴会。   任闻正抱着顾方圆,有礼貌地悄悄退场。   宴会的主会场外是一条悠长的走廊。   除了顾方圆和任闻正外,他们的身后还有几道脚步声。   顾方圆很清楚,其中一道脚步声,属于他曾经的朋友。   任闻正突兀地停下了脚步,顾方圆并不知道,任闻正想做什么。   但顾方圆听到了——他的身后传来了拳拳到肉的声响。   ——有人在挨打。   ——是谁?   任闻正松开了束缚顾方圆的双手,温热的唇贴在了顾方圆的耳垂上。   他咬着他的耳垂,对他说:“孩子肚子有点痛,现在在楼上,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你怎么不早说。”顾方圆打断了他的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提着礼服的下摆,三步并做两步,径直向前冲。   顾方圆依旧能听到那拳拳到肉的声响,也能分辨出,属于谭申的细微呼痛。   顾方圆知道,任闻正又给了他新的选择。   那种,不容拒绝的,已经画好了选项的选择。   顾方圆也知道,任玄顾只是配合任闻正的表演,或许并没有病那么严重。   但顾方圆爱他们,也离不开他们。   他愿意做一只被关在房间里的金丝雀,因为他的房间里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有很爱他的温柔的饲养人,还有嗷嗷待哺、需要他呵护的幼鹰。   所以啊,不要告诉他,他当年为什么会和一起在窗外淋雨的同伴分开。   所以啊,不要破坏他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他不想知道,也不想清楚。   他只想抓住,他所拥有的一切。 第63章   “爸爸,你在想什么?”任玄顾躺在柔软的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在想你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顾方圆坐在任闻正的床边,脸上带了些许忧愁,“竟然会吃坏肚子。”   “不要太担心我……”任玄顾轻轻地说,“医生都已经看过了,我也吃过药喝过热水了,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顾方圆喟叹出声,“你是我儿子啊。”   “爸爸,你没有怀疑过我故意装病么?”任玄顾像是犹豫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没怀疑过,”顾方圆实话实说,“你不会想让我为你担心的。”   任玄顾笑了起来,说:“爸爸选择了我,我很开心。”   “即使你没有生病,我也不会回头看他、替他求情的,”顾方圆帮任玄顾掖了掖被角,“他曾经做过很多过分的事,现在又要来破坏我和你父亲的结婚纪念仪式,这顿打是他该受的。”   “不怕出人命?”   “你父亲有分寸,”顾方圆的表情很平静,“你不该想这些事,好好休息。”   “爸,你不好奇谭申到底想说什么么?”   “不好奇,我倒是很好奇,你明明因为生病没有去宴会,而是在楼上休息,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消息?”   “……向工作人员打听了一下。”任玄顾向被子里钻了钻。   顾方圆没有继续“难为”他的儿子,只是说:“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   “嗯。”   --   顾方圆与任玄顾在这边勉强达成了一致。   在这座别墅的地下室里,谭申正在和任闻正对峙。   家庭医生已经来过了,在确认谭申并无大碍后,任闻正叫人给谭申松了绑。   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挨了谭申一拳,打在了嘴角,很重,一点也没有收手。   任闻正扯起了笑,边擦嘴角的血,边说:“是你先动的手。”   下一瞬,任闻正一拳打在了谭申的腹部,谭申后退了一步,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再次冲了上来。   任闻正任由他打了一拳,才还了手。   这次,谭申半跪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苍白得可怕。   任闻正的下属搬来了一个高度适中的椅子,放在了谭申的正前方不远处,任闻正坐在了谭申的面前,说:“我查过你,听说你很会打架,这十年里我特地抽时间学了学,成效不错,你好像没有我能打。”   谭申没说话,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任闻正收了收腿,没有被血溅到裤脚。   “还要继续么?”   谭申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即使打赢了,圆圆也不会高兴的,”任闻正仿佛在劝诫自家小辈,用近乎温和的口吻说,“他会心疼我身上多的每一道伤口,然后憎恨打伤我的你。”   谭申没说话,但也没有继续任何动作,他分明是站着的,却像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给谭先生搬个椅子吧,”任闻正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别站着。”   佣人们搬来了椅子,谭申像个提线木偶,沉默地坐了下来。   “有什么想说的么?没有的话,我送你去机场吧,虽然赶不上之前的航班,但我可以叫人帮你买最近的航班。”   “任闻正,”谭申的嗓子仿佛被沙子磨过,变得格外沙哑,“那年酒吧的人,是你派过去的?”   任闻正抬头看了一眼地下室的灯。   诺大的地下室,只有一盏顶灯,而这盏灯,高悬在他和谭申的头顶,刚好能照亮这一小片。   无形之中,这里像极了审判室。   审判着当年的对与错,审判着彼此的良心和底线。   “我什么都没做,”谭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只是喝醉了酒,看那个男孩有点像顾方圆,凑近了看了看,发现他不是,我就推开他了……我就推开他了……”   “是你,任闻正,是你拍了照片,发给了顾方圆,对不对,对不对?”   谭申的声音哀伤极了,仿佛失去了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宝物。   “你为什么要去那个酒吧呢?你明明是个直男,为什么要去同性恋酒吧呢?”任闻正并没有回答谭申的质问,而是选择抛出了他也疑惑了很多年的问题。   “我想要试一试,”谭申肩头耸动,仿佛战败的野犬,每一个字都带着心头流淌的血,“我想要试试,我能不能和同性恋近距离接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顾方圆告白。”   “我想告诉他,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同性,我早就喜欢上了他,我想让他原谅我,我想和他在一起,像从前那样。”   任闻正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低声开口:“不觉得太晚了么?”   “如果没有你的出现,那一切都不会晚,”谭申抬起头,看向了任闻正,他的眼底溢满了仇恨,“是你做的,对不对?”   “你憎恨我抢走了顾方圆,但谭申,最先选择推开他的人是你。”   “圆圆在枫城做交换生的时候,不管我怎样旁敲侧击,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一句不好。”   “他是那么坚定地选择了你,一次又一次踏上了回申城的火车,直到最后一次。”   “明明和我在一起的时光更轻松惬意,明明和你在一起只会得到侮辱和伤害,他还是选择靠近你。”   “他会认认真真地为你选礼物,不能太便宜,因为他珍惜你,不能太贵,因为他理解你,我陪他挑了一下午的礼物,我几乎要放弃了,因为他的眼里和心里都是你,没有任何移情别恋的可能。”   “但你做了什么呢?”   “谭申,你把那份礼物砸碎了,大冬天的,你让顾方圆滚。”   “我接到了消息,我看到了顾方圆拖着行李箱在街头行走的照片,那一瞬间,我再也没有了放弃的冲动。”   “是你的自卑与幼稚,推走了圆圆,即使你选择告白,他也未必会答应你。”   “他未必会答应我,但绝不会和你在一起,”谭申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始反驳任闻正,“如果我真的告白,他整个人又会绕着我而转,他会在意我的喜怒哀乐、在意我的一切,他绝不会考虑去枫城,更不会给你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   “任闻正,那时候,我才是和他相处了十年的人,而你不过认识他几个月,你猜,他会不会为了你,选择离开我?”   任闻正笑了起来,很温和而宽容的笑,他甚至点了点头,说:“不会。”   然后,他正对上了谭申略显惊讶的表情,补充了后半句:“但你刚刚的幻想并没有真的实现,你没有得到告白的机会,顾方圆对你失望至极,他和我一起回到了枫城,我们在一起了,最后结婚了。”   “谭申,现在换我问你,你觉得,假设你刚刚成功带走了我太太,你对他说出当年的真相,他会选择和你一起离开么?甚至,他会选择和我离婚么?”   “……”   谭申什么都没有说,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心知肚明。   “时间曾经是你的优势,”任闻正的手指敲了敲座椅的扶手,“现在是我的优势了。”   “总要让他知道一切真相,知道你究竟是一个多么虚伪而阴暗的人。”   “即使他会为此而痛苦难过?”   任闻正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浮灰。   他不准备在谭申的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了,他该去陪他的“新婚”伴侣了。   “谭申,我已经给过了你一些机会,但很可惜,我的伴侣对你没有丝毫兴趣,甚至也不想得知当年所谓的真相。”   “你对他并不好,他过去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呆在家里……”   “他过得很安逸、也很快乐,再也不会被你半夜吵醒,再也不用帮你解决各种烂摊子。我的确限制了他一部分的自由,但也规避了他再被类似你这样的人欺骗伤害的可能。谭申,你把他伤得遍体鳞伤,是我一个碎片一个碎片,重新将他拼凑起来的。”   “——我原本有机会弥补的。”   “可惜了,我不愿意再给你这个机会,”任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当年也知道你不配和他在一起,现在怎么这么不自量力?”   “是什么给你的勇气?靠我太太意外投保给你留下的赔偿金当做第一桶金,出国留学创业后的一点钱么?”   “他当年的死是假的,保险公司调查的时候自然会有端倪,是我出的这笔‘赔偿金’。”   “你出国留学、有所成就的源头,是我的一丝怜悯和补偿。”   “补偿费你已经领了,就不要在我面前再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了。”   谭申也站了起来,他深呼吸了几次,说:“钱我会还给你。”   “那就不必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我伴侣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如果他不是把保险的受益人写成你,我也懒得多给你一分钱。”   “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你,而你一直在伤害他,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当年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任闻正,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就算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任闻正没再说话,而是径直向外走,谭申试图跟上他,又被任闻正的下属紧紧拦住。   任闻正迈出了地下室,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湿润毛巾,又重新擦了一遍手。   “等会儿叫医生再给他看看,灌点药。”   “是。”   “直接送他去机场,顺便帮他买最近的航班机票,好歹也是个明星,记得买头等舱。”   “是。”   “哦,对了,送他走前,从头发丝到脚底的鞋,仔细检查一遍,他应该是随身带了录音的工具。”   “……是。”   任闻正踏上了去楼上的第一节楼梯。   他突兀地想起,在十年前,他就是在上楼梯的时候,接到了下属来自申城的电话。   “任先生,目标人物进了一家同性恋酒吧。”   十年前的任闻正扶着楼梯的扶手。   一念之差。 第64章   顾方圆哄孩子睡着了。   他推开房门,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任闻正站在门外。   任闻正站得笔挺,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像一半恶魔、一半天使。   顾方圆被自己脑海里浮现的形容词逗笑了。   他说:“怎么在门口,凹造型?”   “刚想推门,你就出来了。”   “孩子睡着了,咱们回去吧。”   “好。”   顾方圆和任闻正并肩向前走了几步,顾方圆很主动地抬起手,握住了任闻正的手。   任闻正回握住了顾方圆的手。   他们这对夫妻,一句话也没说,却默契地选择靠近,肩挨着肩向前走。   等到回了房间里,又默契地没有开灯,而是在黑暗中接吻。   顾方圆的手攀附上了任闻正的脊背,他啃咬着对方的耳垂,小声说:“你在宴会上好像没有吃什么东西?”   “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们再吃,好不好?”   “好。”   结果一忙就忙到了大半夜。   任闻正亲自去厨房烤了三明治、热了牛奶。   顾方圆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说:“你洋人饭做得还真不错。”   “改良过的,”任闻正用小拇指点了点黄瓜片,“做中餐的话耗时比较长,而我担心你饿。”   “果然年纪大的比较会疼人。”顾方圆忍不住说。   “比年纪小的要好很多吧?”任闻正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当然,零星萤火怎能与皓月当空比肩?”顾方圆边说边笑,“体验过你的好,我又怎么会再怀念从前的故人。”   “……你也就这么说说,”任闻正接过了顾方圆手中吃完了三明治而剩下的包装纸,折叠好放在了餐盘里,“如果我今天对谭申下了狠手,你一定会埋怨我。”   “我当然会埋怨你,我可不想你因为这么个烂人而触犯法律、把自己折进去。”   “你不会心疼他?”   “心疼他做什么?他今天过来,不就是来找打的?”   任闻正笑了笑,又递给顾方圆一条湿毛巾,说:“他或许有很多苦衷和真相想对你说。”   顾方圆用毛巾擦了擦嘴唇,又擦了擦手,说:“你愿意告诉我,那就告诉我,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也不想从他的口中知晓那些过往的事。”   “如果我告诉你,你或许会难过。”任闻正试探着开口。   “那就别说了,”顾方圆从善如流,他早就想清楚了,“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爱我,我爱你,我们现在过得很幸福。”   “即使我隐瞒了你很多事?”   “即使你隐瞒了我很多事。”   顾方圆笃定地回答,任闻正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笑了笑,说“好”。   任闻正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顾方圆理解他,他或许想摊开了将一切说明白,解决所有的隐患。   但顾方圆不想把一切都摊开了说明白,他对他自己并没有足够的信心,他不知道在知晓一切真相后,他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毫无芥蒂地和任闻正生活在一起。   一直以来,他都对任闻正拯救他于水火之中心存感激,他在他最狼狈不堪、最怀疑一切的时候出现了,他带他离开了令他伤心的地方,他带给了他全新的、幸福的、安逸的生活。   在谭申再次出现以前,顾方圆从来都没有设想过其他的可能。   比如,任闻正其实算计了谭申,某种程度上,他也是导致他狼狈不堪、怀疑一切的幕后黑手。   比如,任闻正一直在用各种手段阻拦着他和谭申面对面的沟通,以避免他的谎言被打破。   比如,任闻正带着他去了那家酒吧,彻底断了他和谭申在一起的可能。   比如,任闻正给了他很多次的选择,但每一道选择题都划好了选项,而他只能一步接着一步,走向他规划好的“幸福”。   顾方圆不后悔当年选择任闻正,不后悔当年选择离开申城,不后悔当年与谭申断绝联系。   但他会记忆,会惋惜,会自责,会愧疚。   他不想在多年以后再碰触到那些尘封的真相。   他不想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误会了谭申。   他不想知道谭申曾经也爱过他,也想过从歧路上回头、握住他的手。   他不想把已经既定的过往重新编辑,不想在每一次想到过去的时候,都会想起任闻正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让他彻底死心、踏上了离开申城的火车。   任闻正很好,他的选择没有错。   但他真的不想了解,也不想审判,任闻正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   顾方圆选择了逃避,任闻正同样选择了逃避。   他们默契地将这段尘封的过往继续尘封了下去,假装谭申从未出现过,继续过他们的幸福生活。   顾方圆每一次逛街的时候,都会发现谭申的广告照在减少,相信过不了多久,谭申的身影就会从这条购物街彻底消失。   ——顾方圆已经知道,任闻正将谭申打包送上了出国的飞机,谭申或许不太愿意,但任闻正认真起来的时候,谭申是很难反抗他的。   谭申人走了,但顾方圆却能感受到,他和任闻正之间存在了一些隔阂。   表面上,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改变,依旧会交谈、会拥抱、会亲吻、会做不可描述的事。   但他和任闻正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绕过有关前任和申城的问题,谨慎地在言语动作间评估对方的喜怒哀乐,然后做出接下来的反应。   十年的夫妻,竟然有些相敬如宾。   任玄顾察觉到了他们之间莫名的气氛,开始创造各种机会,让他们更亲密地接触。   顾方圆和任闻正在孩子面前有说有笑,但等孩子离开了,有时候竟然会有些相顾无言。   ——还不如大吵大闹一顿。   顾方圆如此想着,但他又的确没有理由和任闻正大吵大闹一顿。   这十年来,任闻正对他真的很好,他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也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和他大吵大闹。   但他就是觉得很不舒服,不知道是他和任闻正之间的这种相敬如宾的氛围,还是无力掌控自己人生的挫败与压抑。   他想,可能是他被惯坏了。   顾方圆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看了一圈跟在他身边的保安,准备回去就找任闻正谈谈。   如果任闻正觉得他摊牌有助于他们的幸福婚姻,那就摊牌吧,大不了他骂他一顿、打他一顿,然后顺理成章地原谅他。   感情的世界里从来都不看对与错,他偏爱任闻正,那任闻正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对的、是可以被原谅的。   --   然而,在顾方圆返回公园门口、登上回家的车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位过去的高中同学。   那位同学热切地拦住了他,要和他去不远处的咖啡厅聊一会儿。   顾方圆也没有什么急事,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去了咖啡厅,点了两杯饮料,和他聊了起来。   那同学问他:“你和谭申还在一起么?”   顾方圆摇了摇头,说:“读大学以后,我们之间发生了些矛盾,后来就没联系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他弟弟在他读大学的时候重病身亡了,我们都说,如果你还在他身边,一定会出手帮他,他弟弟说不定还有得救。”   顾方圆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很平静地问:“什么病?”   “听说是一种罕见病,治疗的话要花很多钱,主要是没办法治愈,只能靠砸钱吊着命,是个无底洞。”   “谭家人也心狠,不愿意卖房子,先是各种募捐,被拆穿了还有房产就哭诉说不能降低生活水平,到最后,当然没人愿意再捐钱了。”   “他家就东借一点西借一点,但没什么人愿意借钱给他们,因为知道这钱借了就打了水漂,他们不会还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一下学期的事了,谭申的父母还去学校里找过他,回来就一直大骂谭申不孝顺,闹得沸沸扬扬的。”   ——大一下学期。   顾方圆抿了一下嘴唇,说:“谭申当年也只是个学生,他一直勤工俭学,他没有钱的。”   “这不是还有你嘛?”那同学自以为开了个很好笑的玩笑,“如果你们那时候没闹掰的话,你和谭申形影不离,你又那么有钱,帮他也不难吧。”   “他们兄弟间关系并不好。”   “再不好,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谭申的弟弟死的时候,谭申竟然哭了,说真的,我从来都没见他哭过。”   “……你看起来挺恨谭申的。”   “我当然恨他,他一贯虚伪,活该和你闹掰了,也活该救不了他弟弟。”   “我不记得,他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嫉妒他,这理由够么?”   顾方圆不再说话了,他正在消化他所知晓的一切。   那位同学却嫌弃不够似的,说了一句:“谭申的弟弟快死的时候,有人看到谭申出没在各种酒店里。他长得挺好看的,那时候应该是榜上富婆了,不然哪儿来得钱给他弟弟买水果、送他弟弟去打止痛针。”   “他没有。”顾方圆闭上了双眼,轻声地说。   “什么?”   “他没有出卖身体,”顾方圆提高了一点音量,“是我给他的钱。”   “那你怎么不多给他一点钱啊?你那么有钱,怎么会见死不救?”   “你是在道德绑架我么?”顾方圆睁开了双眼,看着他曾经的同学,“我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么?你这么心疼他弟弟,你给他治病出一分钱了么?”   “我又不像你一样有钱。”   “我有钱就活该被人算计么?”顾方圆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谬至极,“只因为我和谭申的关系好,我就要被谭家人纠缠么?”   “谭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谭申不是他亲妈生的,是他爸骗了外面的女人生的,那女人挺有钱的,结果钱被骗光了、神智失常跳楼了、孩子也被抱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   “当年谭申登报和谭家人断绝关系,报纸上写得听清楚的,这可能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你一点也不同情他。”   “我为什么要同情一个我恨的人呢?嗨,还以为你们真的闹掰了,白跟你说了这么多话。”   顾方圆没再说什么,他付了账、神色如常地离开了。   然而,在他坐上了车、车辆启动的那一瞬间,他的大脑里突兀地闪过了谭申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   “我已经拥有了你的陪伴,不应该再试图侵占你的财产,顾方圆,你要记住,无论你多么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让对方占你的便宜、乱花你的钱。” 第65章   顾方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想不明白,谭申到底为什么会变了。   他总觉得,即使谭申是一个直男,即使他拒绝接受他的感情,也不至于突然变了一副模样,仿佛突然就烂掉了。   隔了那么多年,顾方圆终于得知了真相。   他甚至并没有多意外,也没有多怀疑,因为按照谭申的性格,他能干出这样的事。   很多年前,谭申瞒着他被造谣被觊觎的事,选择自己去和那群人打架。   很多年前,谭申瞒着他家里人不愿意为他出钱的事,直到缴费截止后的第二天,才平静地告诉他真相。   谭申的性格是很拧巴的,他很不愿意向他求助,也很不愿意和他坦诚沟通,他宁愿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等事情过去了,再说出来。   这种性格,说得好听点叫“大男子主义”   “能扛事”,说得难听点叫“自己找罪受”。   明明两个人互相沟通下,能够解决这个难题,或者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但谭申不愿意沟通。   但顾方圆没办法埋怨谭申不愿意沟通。   谭申在过往所做的所有事,最初动机是不想连累他,尽管他选错了方法。   因为不想让顾方圆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家人身上画太多钱,而隐瞒了弟弟的病情,而想方设法地与他保持距离,而在每一次获得“赠予”后绞尽脑汁地伤害他、推开他。   顾方圆其实隐隐约约有感受到谭申的拮据,但他以为那只是因为谭申和女伴相处、开销变大,顾方圆甚至曾经做过将自己的副卡塞给谭申的事,但谭申十分愤怒地将副卡塞了回来。   他不想花他的钱,但到最后还是花了。   就像他不想伤害顾方圆,但最后还是伤害了。   如果是十年前,顾方圆一定会杀到谭申的面前,狠狠地骂他一顿,然后抱住他,甚至原谅他。   那时候的他还很爱他,会因为爱他,而选择包容他性格上的缺点、体谅他所有的难处、寻找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但现在是十年后了。   他很惋惜他们之间曾经青梅竹马、肝胆相照、相互扶持的感情。   但也止步于惋惜了。   他很感激他当年没有选择拖累他,一个人扛下了家里的事,还因为不想让他受到波及而试图推开他。   但除了感激,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在下车后一个人回了房间,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任闻正的电话。   任闻正似乎也有预感,也可能是通过跟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大致猜到了什么,他电话接得很快。   “闻正,我就问一个问题,当年你查谭申的时候,是知道他的窘境的,对吧?”   任闻正沉默了几秒钟,说:“我可以说谎么?”   他什么都没有回答,他什么都回答了。   顾方圆的视线落在了床头的玻璃杯上。   那是一款一点也不高大上、平平无奇的、廉价的玻璃杯,它的前任们曾经被顾方圆无意间打碎过无数次,但每一次,任闻正都会重新买回来同样的新的、放在那个位置上,只因为顾方圆很喜欢它。   这些年,任闻正对他是真的很好,好到顾方圆明知道他做错了,依旧说不出愤怒的、指责的话。   ——任闻正做过很多远低于道德水平的事。   ——但任闻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好。   ——他们都一样,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只是结局不同,一个人伤害了他,一个人拯救了他。   顾方圆最后叹了口气,说:“我想给谭申打个电话。”   任闻正又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笑了,他说:“我可以旁听么?”   “你知道的,我爱的人是你,我不会被他拐跑的。”   “如果谭申此刻穷困潦倒、精神失常或者濒临死亡,你会不会为了他而憎恨我,会不会为了他选择短暂地离开我?”   “那些情况并没有发生,我无法预判在那种情境下,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也无法预判,”任闻正温声说,“所以我阻止了那些情况出现。”   “我出了钱、给了他脱离原生家庭、选择出国的底气。”   “在得知他精神出了问题后,我为他沟通了知名的心理医生。”   “甚至,我还注资了他签约的经纪公司……”   “顾方圆,我把他养得很好,你看他,一点也不狼狈。”   顾方圆攥紧了自己的手心,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去质问任闻正:“在你的眼中,人还是人么?他只是你的情敌,而你好像把他当成了模拟人生系列游戏里、可以被随意参控的‘玩具’。”   他活在“任闻正很温柔”的假象里太久了,久到几乎忘了任闻正从一开始,就是高高在上的那类人,是没有像“普通人”一样的同理心和怜悯心的。   顾方圆久久没有说话,任闻正又开了口:“我如果不管他,他会变得很狼狈的,说不定会死掉。”   “……他好像,是因为你,而变得那么狼狈的。”   “的确是,”任闻正的声音真的动听,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顾方圆都不太喜欢听,“我夺走了你,我断绝了你们之间的联系,我让他以为你死了、还是因他而死……不过,我的大少爷,我一点也不后悔,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为什么?”顾方圆以为他自己会哭,但事实上,他冷静得可怕,眼角竟然一滴泪都没有。   “我爱你,我想让你过得幸福。而他的性格、家庭、三观都够烂的,你和他在一起,大概率会变得不幸,会被拖累着无限下坠。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模样。”   “但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想要选择怎样的人生?我想不想被你所‘拯救’。”   “我知道答案,”任闻正又笑出了声,“你会选择和谭申在一起,你不想被我所拯救,因为你心软、善良又长情。”   顾方圆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那时候对你很有好感,或许我会被你打动,会对谭申彻底失望,会选择和你在一起。你可以慢慢来,不必用那些手段。”   “那曾经是我的一个选项。”   “为什么不选呢?你害怕失败么?”   “不,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任闻正近乎冷漠地说,“谭申的弟弟没了,他以为他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又去了趟酒吧,发觉自己对男人并没有那么排斥,于是买了你们双人出行的火车票了、预定了一家广受情侣好评的餐厅,应该是要向你告白了。如果他告白了,你有一半的可能会答应,有一半的可能会犹豫,但我也会因此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顾方圆想了想,终于从记忆深处想起,那时候他和谭申的确在讨论出门旅游,而在任闻正过来找他的那一天,谭申同样给他打了无数次的电话,试图和他见一次面。   那不是阴差阳错,那是一个人的精心策划、蓄谋已久。   “你瞒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要打这个电话,如果我不说,谭申也会说,我不想让你的情绪因他而波动,我宁愿我亲自说,你的喜怒哀乐,都该是因为我。”   顾方圆试了好几次发声,但都失败了。   他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交流和沟通的能力似的。   任闻正也没有挂断电话。   他们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顾方圆还是开了口:“这个电话,总是要打的。”   “为什么?”   “我欠他一句道歉。”   “你不欠他的,他的处境和结局是因为他弱小而无能。当年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我感动,他把所有的事处理得一塌糊涂。”   “任闻正,”顾方圆轻声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他贫穷、弱小、无能,但这不是他应该被人操控、摆布的理由。你爱我,你选择将我捧在高台上,你恨他,你选择折磨他。我知道你不会向他道歉的,但我总归要和他说清楚。”   “他贫穷、弱小、无能,不是他当年欺辱你的理由,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他偏偏要伤害你。一个本质上自卑的人,靠伤害你而获得些许心理上的平衡,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   “当年,是我放纵了他,我从来都没有约束过他。”   “倒不如说他是利用了你的善良和同情心,一点点操控了你,让你对他几乎言听计从。”   “……我。”   “如果没有谭申弟弟的事,你会永远陷入他的情感牢笼,渐渐无法脱离他而存活。”   顾方圆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或许。”   “你还要打这个电话么?”   “嗯。”   “我很久没有这么愤怒了,圆圆。”   “我其实也很愤怒,没有人喜欢被操控的人生,我一直在说服我自己,你是为了我好,而你这十年对我真的很好,”顾方圆的指腹划过了桌面的边缘,让棱角给他带来一点冷静的痛,“但好像也无法改变,我以为的救赎戏码,原来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强取豪夺。我想要和你好好地度过余生,请允许我,去和过去的人好好谈谈、做一场真正的告别。”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向他道歉,然后录音给你听。”任闻正低声开口,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弱势”过。   顾方圆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半响,他说:“那就咱们三个人,开个在线会议室,你不觉得这特别尴尬么?”   “不尴尬,这主意不错。”任闻正如此说。   ——这世界真特么的疯了。   顾方圆揉了揉眉心,破罐子破摔说:“那你找人定会议室,也找人去联系谭申。”   “好。” 第66章   顾方圆挂了电话,然后不到半个小时,任闻正就回来了——按照任闻正常驻的办公室到家里的距离,他应该是挂了电话就往家赶,而他的司机在路上说不定还要吃几个红绿灯违章。   任闻正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顾方圆刚好在卧室外的小阳台上眺望夕阳。   他站在楼上,刚好看到了楼下的任闻正,任闻正也恰好抬起了头,和他远远地四目相对。   顾方圆很突兀地想起,当年他和任闻正新婚燕尔,他很喜欢卧室外的小阳台,总是坐在这里,或小憩、或发呆、或刷平板。   每一天任闻正下班,也总会在院子的大门口处下车,步行走进庭院,然后站在楼下给他打一个电话。   顾方圆会接了电话,从软塌上站起来,扶着栏杆向下看,再冲他挥挥手。   他们总是会相视一笑,然后在电话里聊一会儿天。   聊天的内容一般都很日常,但总是很想继续聊下去,一般他们聊个三五分钟,任闻正就会重新迈开脚步,向别墅走来。   顾方圆则是会整理下衣服,像刚刚开始谈恋爱的小女生似的,脸红红的、心砰砰跳,扶着楼梯小跑着下楼,在他的脚踩到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前,任闻正总能及时赶到,然后给他一个带着外面的花香的拥抱。   任闻正总是会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上一句:“急什么,不要跑。”   顾方圆有点想说“因为很想见到你”,但他总是太害羞了,又总想着“下一次吧”,于是一直没有说出口。   这一拖,就拖到了任闻正抱回了任玄顾,小孩子占据了他太多的精力,让他很少再有每天在阳台上等他回来的惬意。   此时此刻,他们再次四目相对,顾方圆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他甚至没有看屏幕,盲打拨出了一个号码,然后将手机放在了耳侧。   任闻正也取出了自己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他们一个人在楼上,一个人在楼下,在最初的几十秒钟内,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顾方圆开了口:“你在想什么?”   “你。”   “这么早回来,工作不要紧么?”   “想见你。”   任闻正玩起了“惜字如金”,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顾方圆的身上,又好像很在意。   “……你不像你了。”   “遇到你的时候,我很难披上那层对其他人的皮。”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说:“遇到你是我的幸运,但你遇到我,算不上一种幸运。”   “是一种幸运,”任闻正迈出了第一步,向顾方圆的方向走来,“我曾经以为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以为我会孤独终生,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曾经对爱情的形容嗤之以鼻,后来才发现所有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我遇到你后真切的感受。”   “我的理智在叫嚣着让我远离后退,但我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力。”   顾方圆像过往的无数次一样,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转过身,走进了卧室,在镜子前看到了自己微红的脸,然后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他微微地喘着气,他的合法伴侣不放心地叮嘱他:“慢一点,不要跑。”   顾方圆却不想慢,他扶着楼梯,咚咚咚地向楼下走。   他鬼使神差地越过楼梯向下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任闻正已经到了楼下,只是没有上楼。   ——原来每一次差一点就会错过的拥抱,都源自任闻正的提前等待。   顾方圆飞快地收回了头,他依旧“咚咚咚”地下了楼梯,然后落入了他熟悉又仿佛久违了怀抱中。   他抱着任闻正,说出了那一句他想说很久的“任闻正,我很想早点见到你”。   任闻正抱紧了他。   他说:“我也是。”   ——但你可以忍耐、忍耐着等我下楼,给我一个顺理成章又充满浪漫和期待的拥抱。   顾方圆小幅度地侧过头,亲了下任闻正的脸颊,然后说:“老公,我是真的很爱你。”   任闻正近乎平静地“嗯”了一声,顾方圆盯着他一会儿,凑过去想吻他,任闻正竟然躲了躲,说:“要开会呢。”   “不能亲么?”顾方圆撒娇似的问。   “我怕亲了,我会控制不住地想把你禁锢在床上,让你错过这场和谭申的通话。”   “错过就错过吧,”顾方圆抬起手,摸了摸任闻正的脸,“可以改天再聊,我现在只想和你接吻。”   “你是因为很喜欢我,所以想和我接吻的么?”   “是。”   顾方圆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下一瞬,他被任闻正重重地吻住了。   他被吻得意乱情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抱回到了卧室里。   通往阳台的门并没有被关紧,晚风吹起了遮挡着门的飘纱,顾方圆的视线有时候会落在鼓起的飘纱上,但下一瞬,就会很轻易地被任闻正吸引住全部的心神。   他们十指相扣,唇齿相依,是这个世界上最匹配的夫妻。   --   这场远程会议,按原计划在枫城的午夜十一点举行,只是上线的并非曾经说好的三个账号,而是只有两个账号。   一个属于远在国外的谭申。   一个属于顾方圆和任闻正共用。   两个账号三个人在会议室里,他们三人都选择了静音,都没有率先说出第一句话的意思。 第67章   顾方圆拧开了一瓶运动饮料,他的嗓子有点干,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解除了静音,说:“谭申,我十年前应该对你说一句节哀,现在补上,好像太迟了。”   “你知道我对我弟弟的感情一般,他死了我也没太伤心,用不着节哀,”谭申几乎在顾方圆开麦后的下一秒,就立刻解除了静音,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些许急促与激动,“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碰到了一个过去的同学,他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这么巧,怕不是有人安排。”谭申意有所指。   “我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动机,”任闻正在此刻平静开口,他的手轻轻地握着顾方圆的手,“倒是你,即使人出了国,也不怎么消停。”   顾方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地说:“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不会是我老公安排的,也不会是你安排的。”   “你老公……”谭申哈了一声,像被激怒的猫科动物,“你该不是要替你老公向我道歉吧?顾方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羞可爱了?”   “注意你的言论,这场会议全程开启了录音,”任闻正冷静地开口,“如果你要试图侮辱、丑化、激怒我的伴侣,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不至于、不至于,冷静、冷静。”顾方圆尴尬得能在床上抠出个大洞,然后再在地底下抠出一座城堡。   “顾方圆,你猜他为什么不敢开视频会议?只允许用语音交流?”   顾方圆尚未来得及说话,又听谭申说。   “那是因为他怕我卖惨,他怕你看到我自残的伤口而心疼懊悔。”   顾方圆瞬间哑然,他看了一眼他的伴侣。   他的伴侣——无所不能的、温柔体贴的任闻正先生扯起了嘴角,笑了一下。   然后他低笑着说:“而你宁愿让他心疼懊悔,也要说出所谓‘真相’,谭先生,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性格直爽、天真烂漫。”   顾方圆看到软件界面上,谭申的通话状态变成了静音。   他猜测,谭申应该是因为这句话而失控了。   顾方圆又偏过头看了任闻正一眼,任闻正竟然露出了“很无辜”的笑容。   顾方圆没忍住,抬起手,戳了一下他的脸。   任闻正握住了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顾方圆痒得很、也羞得很,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指,稳了稳心神,继续说:“我很抱歉,当年我处理很多事都不够成熟,我没有给你充足的信任,也没给你解释的机会,是我让我的伴侣全权处理有关于你的事,也是我反复强调说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联系,他的行为可能有些过激,伤害到了你,但源头在我,所以我来道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谭申再开口的时候嗓子哑了,大概是已经哭过了,“我很后悔那时候对你太差了,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我偏偏要选择最伤害你的那一种。每一次,我站在酒店的大堂里,都不希望你会过来,但每一次看到你过来的时候,我又忍不住会开心起来。”   “你对我的在意是阻止我下坠的唯一的那条绳索,但我活了三十年,伤你却伤得最深,哪怕用命来还,也还不了。” 第68章   “你的命不值一提,”任闻正冷冷地开口,“如果因为你的死,而让圆圆难过、遗憾、痛苦,那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所以你派人伪造了一份遗言?就为了阻止真的自杀?”   “不止,我还做了很多事,关心你的健康和事业,你应当感激我。”任闻正是笑着说出了这一句话的。   “哈?”谭申同样也笑了,“你这种控制狂竟然还要我的感激?我是该谢谢你夺走了我的爱人,谢谢你毁了我的告白,谢谢你让我直面爱人的‘死亡’,谢谢你让我常年抑郁、精神失常,谢谢你让我颠沛流离,还是该谢谢你在多年后主动泄露线索、让我成为你们感情提升的垫脚石?”   顾方圆用触摸板移动鼠标,点了静音的按钮,然后偏过头问任闻正:“是你泄露了当年的线索?”   “他要回来弄一场盛大的十周年祭,依照现在的网络传播度,瞒不了多久,倒不如先把那个荒诞的仪式取消。”   “……所以,你当时也是故意去的国外?”   “不是,真是凑巧了。我虽然能容忍他尝试接触你一两次,但在你明确表示拒绝和他沟通、愿意再次授权给我后,我只想将他驱逐出你的世界。”   “我姑且相信你,还有什么事你瞒着我的?”   任闻正正想开口,听筒里却传来了谭申的声音。   “顾方圆,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是我亲手把你推开的,你对我做任何事,你做出任何选择,我都无话可说。”   “但我是真的恨任闻正,他毁了我的一切,夺走了你,我知道我揭穿他,你也未必会再次选择我,甚至可能会打扰到你的幸福,但我真的忍不住。”   谭申的声音再次哽咽了,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只可惜,再也没有人会心疼地抱住他,对他说“你别哭,我永远会在你的身边,永远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永远陪着你”。   “凭什么作恶多端的人,能够拥有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就凭他有权有势、心狠手辣么?”   顾方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没再看任闻正,而是很理智地说:“我爱上他,不是因为他有权有势,也不是因为他心狠手辣。”   “那是因为什么?”   “他很温柔,能照顾到我的方方面面;他很体贴,从来都不会说让我难过的话;他很有担当,总是挡在我和孩子的面前;他很浪漫,愿意为我去学所有我喜欢的事物;他很风趣,总能逗我开心;他很博学,能让我产生崇拜和钦佩的感情……最重要的是,他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有时候他会强势,但如果我真的明确反对,他会缩回去强势的那一面,我能感受到,他非常、非常、非常在意我。”   顾方圆终于说完了想说的话。   出乎他的预料,任闻正补充了一句:“我对其他人并不是这样的,但我愿意对你这样,因为我爱你,你是我唯一的爱人。” 第69章   “而你爱上他的前提,是他夺走了你。”谭申的话语很简洁,但几乎是直戳要害。   “……时光无法回转,向前看,不要再回忆过去了。”顾方圆感觉自己已经劝过了无数次,但每一次,好像都没有什么用。   “这十年,你渐渐忘了我,但我在拼了命地记住你,想念你已经成了我的本能。现在,我的前方不会再有你,你让我怎么不再回忆过去?”   “你是在指责我的伴侣么?”任闻正骤然开口,“刚刚还说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现在就要再次指责你伤害过的人么?你想让我的伴侣愧疚么?你想利用他的愧疚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我并没有……”谭申试图反驳。   “你有,”任闻正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没有意识到,那更加可怕。你已经习惯了打压别人、否定别人、指责别人,让别人因为愧疚而加倍地对你好,这种精神控制你玩得炉火纯青,现在还要在我的面前,对我的伴侣耍这种手段?”   “你这是上纲上线。”   “并不是。因为在过往的无数次里,你用同样的伎俩,操控着我的伴侣。你让他下意识地远离其他人,只做你最好的朋友;你让他失去了自我的判断,凡事以你的喜好为第一准则;你让他无法做到精神独立,只能将全身心投到‘非我’的某一个人身上——当然,这一点有利于我,在你轰然倒塌后,我趁虚而入。”   “……二位,”顾方圆硬着头皮开口,“咱们可以换个话题么?作为被害者的我,并不想听你们两位是怎么操控我的。”   “好。”任闻正从善如流。   “顾方圆,你真是偏心,我马上就要列举他操控你的种种行为,你现在却要换话题。”   “我当然要偏心,”顾方圆实话实说,“毕竟我和我老公在一起后,还是交到几个朋友的,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一个好朋友都没有。”   “我并没有限制你交朋友。”   “你是没限制,但你会伤心、难过、愤怒,我不想让你这样,是你无形间给我套上了枷锁。”   “抱歉。”   “也不用道歉,曾经的我也是心甘情愿的,”顾方圆的情绪变得很平和,甚至称得上古井无波,“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谭申,我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为了保护我、为了不连累我做的所有的事,我很感动,也很懊悔当时没有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及时地给予你帮助……”   “你是傻子么?”这次轮到谭申打断顾方圆的话了,“我那么伤害你,你非但不恨我,还要感谢我?”   “但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   “并不完全是,”听筒里传来了吞咽液体的声音,谭申可能是在喝水,也可能……是在喝酒,“顾方圆,你听清楚了,我也有我的阴暗面,有时候,我可能就是想看到你痛苦的模样,那样能证明,你真的很在意我,真的很爱我。” 第70章   “我也不是傻子,”顾方圆叹了口气,“我知道的,我也是愿意配合的,谭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的喜怒哀乐是远高于我的喜怒哀乐的。我的确痛苦,但看到你为此而不再焦虑,而露出笑容,我又觉得忍一忍,没什么。”   “当然,这种不健康的心理状态,已经在心理医生的矫正下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我现在会和我的伴侣、我的孩子发脾气了,想要什么我会直接说,我会更在意我自己的感受,而非他人的。”   “那个医生不错,我可以推荐给你,谭申。”这句话是任闻正说的,每个字都很正常,偏偏凑到一起,能轻而易举地激怒人。   “我不用了,你自己受用吧,”谭申忍不住反唇相讥,“是什么样的神经病,能做出把人逼到精神崩溃的地步?”   “因为我想这么做,你伤害了我爱的人,我已经手下留情。”   “……您二位也别讨论这种完全不道德、甚至有可能在违法的边缘上蹿下跳的行为了,”顾方圆不得不再次开麦,“我们开始下一个议题。”   “所以,下一个议题是什么?”谭申压着火气问。   “额……”顾方圆运转自己的大脑开始急速思考,最后说,“谭申,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你会离婚么?”谭申轻飘飘地问。   “不会。”顾方圆很认真地回答。   “你爱他么?”   “爱。”   “如果他不在这个会议室里,你还是这个答案?”   “对。”   谭申又闭麦了。   可能是喝酒去了,可能是哭了,可能是发疯去了。   顾方圆开始觉得,这场线上会议或许是对谭申的二次伤害。   他也闭了麦、有点想叹气,任闻正却像是了解他的想法似的,对他说:“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要说,那就都说清楚。”   顾方圆看了任闻正一眼,说:“在一些事情上,你做得的确有些过分。”   任闻正竟然没反驳,只是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顾方圆被转移了注意力,问:“头疼?”   “不是头疼。”   “那是什么?”   “我宁愿你冲我发脾气,也不愿意你这么轻而易举地选择原谅了我,甚至不愿意多指责我一句。”   “但这事我本来就有责任……”   “那不是你的错,”任闻正很认真地回答,“是我欺骗了你、隐瞒了你,你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替我道歉呢?为什么不愿意指责我呢?”   “……因为你是我的伴侣,也因为我爱你啊。”   “那不应该是你纵容我的理由。”   任闻正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谭申的声音却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说:“我当年的确很恐同,但可悲的是我竟然真的是个同性恋。”   顾方圆开了麦,说:“都过去了。”   “我……撞见过我生理上的父亲和男人搞在一起,我告诉了我名义上的母亲,那个女人甩了我一巴掌,让我这辈子都不要说出口。她还告诉我,我并不是她亲生的,如果她想,我随时都可以流落街头。”   顾方圆犹豫了几秒钟,只能说出一句:“你不要太难过,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们太人渣了。”   “他们的确是人渣。他们见到我和你在一起,总会说很多风凉话,让我抓紧你、套牢你,以后和你结婚了,把你名下的资产套牢到自己手底下,”谭申一边低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会反复地盘问我你手下到底有几套房子,那套地段比较好,他们妄想全家都搬进去,甚至让你‘资助’他们另外的两个孩子买房买车出国留学。”   “我告诉他们,我和你只是朋友,那个男人恬不知耻地说男人女人都一样,只要拐上床就会听话了,然后人就变成了钱袋子,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生母就是那个钱袋子。”   “我不想成为一个喜欢男人的人,也不想和你建立亲密的关系。”   “我的‘家庭’是一滩烂泥,困住了我,不应该再困住你。”   “现在说这么多,可能也无济于事,我只是想让我在你记忆里的印象能够好一点点,毕竟,我能拥有的,也只有你的过去了。”   “我恨我生理上的父亲,但我好像又变成了和他相差无几的人,我也是个同性恋,我也会伤害我最爱的人……”   “你们不一样,”顾方圆低声反驳,“他是没有人性的人渣,你在感情上虽然不是个好人,总归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谭申,我很同情你,也很懊悔当年没有帮到你,明明是你最好的朋友,却没有让你脱离苦海。”   “你已经帮我很多、很多、很多了,”谭申说这句话的时候,声线里都带着真挚,“我从来都没有玩过飞镖,也没有接触过平板电脑,是你教会了我怎么玩;你总是给我塞各种各样的零食,带我开眼看这个世界;你的家是我的安全屋,每一次筋疲力尽的时候,只有依靠着你,我才能有些许喘息的空间。”   “我知道你过得不太好,但不知道你过得那么难。”   “因为我在死撑啊,我那么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模样。”   “即使你狼狈不堪,我也不会嫌弃你。”   “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但我不想让你怜悯我,也不想让你拯救我。我想成为一颗大树,能帮你遮风挡雨的大树。”   “但事实证明,你就是狂风暴雨,你带给他的,不是保护,而是伤害。”任闻正冷不防地开了口。   “那也是后来的事了。”谭申出声反驳。   “后来的伤害,也不能用前期的保护来一笔勾销,”任闻正的逻辑很清晰,言语也很精确,“好了,卖惨的环节也差不多了,你很不容易,所做的一切都是源自你不幸的原生家庭,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对你的行为深恶痛绝。你解释了这么多,想让我太太做什么呢?”   “……”顾方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调和”。   谭申也像是被噎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就是想解释几句。”   “那我是不是也该解释几句?”任闻正的语气很平静,情绪稳定得像冰冷的铁,“虽然我很喜欢圆圆,但在他明确表达了对你的在意后,我一度也想过放弃。”   “我尝试放弃过很多次,几乎每一次都是被谭申你的骚操作而硬生生逼回来的。”   “怎么会有人逼自己的朋友即使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也要回去看你?”   “怎么会有人带着女孩子去接曾经对你告白过的朋友?”   “怎么会有人幼稚地对朋友的朋友吃醋,甚至情绪失控地喊出‘你滚’这类的字眼?”   “怎么会有人在面对隐藏的情敌的时候,想的不是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一点,而是想办法羞辱、打压自己的恋人?”   “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只要告白,就能将一切揭过去,可以和自己伤害过无数次的人在一起?”   “我查过了你,我知道你的隐情,知道你曾经和顾方圆算得上‘青梅竹马’‘相依为命’,我也知道了自从顾方圆向你告白之后,你做的一系列的人渣事。”   “我无法接受你把摔倒的圆圆直接扔在原地,即使你有你的理由、你的苦衷,即使你的内心也因此而愧疚痛苦。”   “是你的种种行为,让我愈发心疼愈发喜爱我的伴侣,让我下定决心做这个坏人,选择拆散你们。”   “与其埋怨指责他人,不如反省反省自己。”   “顾方圆或许并不是我抢走的,而是你亲手推开的。”   “行了,我的解释结束了,下一个环节是什么?我的大少爷?”   顾方圆根本没有下一个环节。   他的大脑里被塞进了太多的信息,正处在高速运转的阶段。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当然也有问题。”   “你没有任何问题。”任闻正和谭申异口同声地说,场面竟然看着有点好笑。   “也是有的。”顾方圆坚定地反驳。   “我的性格不够强硬,心思也不够细腻,其实我有能力帮谭申脱离苦海,但最后还是阴差阳错,让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折磨。”   “我不擅长拒绝,心理上存在缺陷,明知道谭申会伤害我,但还是忍不住去靠近他,有时候很多伤害,也算是我不信邪、自找的。”   “我不够坚定不移,其实最后的时候,如果我没有选择把所有的事情委托给闻正,而是选择自己面对,可能十年前,我就会和谭申说开了。”   “可能我会选择和谭申在一起,可能我会选择在释然后彻底放弃谭申,当然,现在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当年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十年来,我也有些软弱,我总是不想触碰当年的那些烂事,但偶尔还是会想起谭申,这其实对我的伴侣和孩子不算公平。”   “当然,也因为我的逃避,让谭申你一直误以为我死了,遭遇了很多精神上的折磨。”   “谭申,相比较对闻正的歉意,我更觉得对你很抱歉。这种歉意无关于我们都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无关于你伤害了我多少、他伤害了你多少,而是因为,从感情上来说,我的确是先选择了放弃的那个人。”   “我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对你的爱意,我爱上闻正,虽然我与你不曾在一起过,但总感觉,我好像背叛了你。”   “你这十年来对我的感情,我知道了,也很感动。”   “但除了‘我很抱歉’之外,我已经不想再回应了。”   “我的心很小,只能容纳下一个任闻正。”   “就当做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但我们之间的纠缠,真的可以画一个句号了。”   “我爱上了任闻正,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这是我很多年前,就应该说出的话。” 第71章   谭申很久都没有说话。   顾方圆没有催促他,任闻正也没有催促他。   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顾方圆发现,他还是念着谭申的好,不太记得他对他曾经有多么坏。   他是希望谭申以后,能过得好一点的——即使在他没有得知这么多的“真相”以前。   谭申最后还是很艰难地开了口。   他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漂亮得像是个小天使,实话实说,我有点想欺负你。”   “但你看我的时候,满怀着希望,不带有一点的恶意,我就把我的那点坏心思也都收回去了。”   “我总在想,如果没有你陪着我一起长大,我说不定会长成一个没有道德感和边界的大坏蛋。”   “你不要总记得我保护过你,你要记得,你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从一开始就在救赎我的人生。”   “顾方圆,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道光,是我不好,把你弄丢了。”   谭申说着说着,整个人都哽咽了。   顾方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角也湿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任闻正用指腹帮他擦了擦眼泪,他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可不可以是最后一次为他而哭。”   顾方圆看了一眼软件界面上自己已经静音的标志,但还是低声说:“我尽量,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我知道你泪腺一贯发达,情感比较充沛,”任闻正用擦过眼泪的指腹摩挲着顾方圆的脸颊,“但我还是会有些嫉妒,有些伤心。”   “今天以后,我不会再为了他而哭了。”顾方圆给出了他的承诺。   “乖孩子。”任闻正满足地喟叹出声。   谭申依旧在说着话。   “我总以为,我对你的占有欲是对朋友的占有欲,我一度以为,我会很高兴看到你结婚生日,会成为你婚礼上最显眼的伴郎。”   “但婚礼上最显眼的只有新郎与新郎。”   “我从很久以前就爱你,只是我没有意识到。”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失去你,即使在故意推开你、指责你、贬低你,不想让你掺和进谭家那些破事的时候。”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我把你视作我最亲密的人,但我却对你最不尊重、最不体贴,也最容易向你发脾气。”   “我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祈求着你的容忍和陪伴,但忽视了你的受伤和绝望,每一次我验证了‘你好像还是很在意我’的同时,也是每一次我将你推离了一点,一点又一点,到最后,我甚至连挽回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总是回忆过去,懊悔当时不应该那么做,想象着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间节点,改变自己,改变我和你之间的命运。”   “但现在,我突然放弃了这个想法。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你的确被照顾得很好,你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恋人,也有了可能比和我在一起,要好很多很多很多的婚姻生活。”   “我任性了那么多年,自私了那么多年,好像突然意识到,相比较你和我在一起痛苦,我更希望你能幸福。我快三十岁的时候,才学会了用当年你爱我的方式那样地爱你。”   “顾方圆,抱歉,以后我不会再祈求你爱我了。”   “我只是还想做你的朋友,偶尔我回国的时候,可以和你吃一顿饭,可以见见你,可以陪你聊聊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我真的不想彻底地、完整地失去你。”   “顾方圆,算我求你。”   谭申一边说一边哭,顾方圆从来都没有听到他哭得如此伤心过。   但非常神奇的是,顾方圆却并没有跟着他一起伤心。   他只是很冷静地告诫他自己。   “不行。”   “你不可以答应他。”   分手后的情侣可以再做朋友么   不对,不是情侣,是曾经的暧昧对象。   爱过的人可以再做朋友么?   不可以。   因为能答应做朋友,本身就至少有一方抱有苟延残喘的爱情。   顾方圆不想再给谭申任何希望了。   他也不想再给他的丈夫任何伤害了。   他斟酌着言语,谭申平静地等待着,而最有权力阻止这一切的任闻正也在平静地等待着。   --   顾方圆最后叹了口气,说:“谭申,我们做不了朋友了。”   “为什么?”谭申轻轻地问,话语中仿佛要碎了。   “从我爱上你、从你爱上我的那一刻,友情就变成了爱情,这是一场单向的转换,没有人能在爱上一个人后,能选择退居到朋友的位置上。”   “我们再接触,只会滋养你的爱情与奢望,只会让我愈发愧疚,只会打扰到我的家庭。”   “我不可以做你的朋友、做你的家人么?”   “你要的太多,你要的不止这些。”   “是我要的太多,还是你对我旧情难忘,你怕再接触我,你会犯错?”   顾方圆沉默了几秒钟,最后他说:“我的爱人很好,有他在,我就不会犯错。”   “那为什么要远离我?”   “我要对得起我现在的爱人,也要对得起曾经被你伤得遍体鳞伤的我自己。”   “你真的要永远都不见我?”   “对。”   “你就这么恨我?”   “已经不恨了,”顾方圆叹了口气,“今天的这场对话,不是源自恨,是我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好。”   “我以为,你多少会对我旧情难忘。”谭申这话说得可怜极了,任闻正都没有忍住,嗤笑了一声。   “你知道的,我有感情洁癖,道德感又很高,”顾方圆耐着性子解释,“我刚结婚的时候,对你的确还残存着感情,但我在每一天都在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我不要对你再抱有多余的感情了,要珍惜我的家人。”   “可能第一年还没什么效果,十年过去了,还是有些用处的。”   “有时候你像一种有毒的植物,我还是会觉得你长得不错,还是能想象到你如果哄我开心,我会多快乐。”   “但那种植物会让人上/瘾的,会让人失去自我的,会让人渐渐堕落的。”   “我并不贪心,也不会抱有左拥右抱的侥幸心理。”   “我不想看到你和我的爱人为了我而大打出手,也不想看到我的爱人因为你而愈发失落乃至疯狂。”   “我的心是偏向他的,十年前我愿意为了他,戒掉你、远离你,十年后,我的答案依旧没有变。”   “抱歉,谭申,我不会再做你的朋友。我们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顾方圆说完了这句话,线上的会议室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很久、很久。   谭申轻轻地说:“我没有碰过她们。”   顾方圆对这句解释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说:“但你骗过她们。”   “也不算骗,我只是总在酒店的大堂里打电话给你,每一次你来了,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你。”   “如果我没来呢?”   “……我想,我会去找你。”   “二十岁的我,可能会觉得这真是该死的浪漫,现在的我只是觉得,你当年是真的不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你的兄弟,甚至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你惯坏了我。”   “那不是我的错。”   “那不是他的错。”   顾方圆和任闻正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谭申笑了一下。   很轻,很飘忽,很绝望的笑声。   他说:“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顾方圆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好狠的心啊。”   “以前我也在想,你好狠的心啊。”   “你在报复我么?”   “不是,我在救你,真要报复,玩弄你的感情不是更好?”   “真的不见了?”   “不该见了,算我求你。”   “好吧,我答应你,以后不见了,也不骚扰你了。”   “啊——啊——啊——”   谭申在软件的另一端大声地喊叫,仿佛一个疯子似的。   顾方圆没说话。   任闻正一直在帮他擦眼泪,但好像怎么也擦不完。   “顾方圆,那我走了。”   谭申笑着说完了这句话,然后他的头像在界面上消失了。   顾方圆仿佛想起很多年前,谭申载着他下了那个长长的下坡,大长腿去奶茶店给他买了柠檬水,看着他一点点喝完,然后笑着对他说:“顾方圆,那我走了。”   他那时候总是挥挥手,也不说话,因为他知道第二天,他们又会遇见了。   这一次,谭申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没有第二天了,也不会再遇见了。   顾方圆蜷缩成了一团,下一瞬,他被任闻正抱住了。   任闻正用的还是常用的那款香水,和十年前一样。   顾方圆隐约间想起,他那时候因为谭申而痛得无法呼吸,任闻正就是这样地抱着他。   温柔地哄着他,对他说:“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十年后的他依旧如此说。   ——我爱上了一个人。   ——在我遍体鳞伤、最绝望的时候。   ——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只是拯救者,他还是逼我跳进他精心准备的陷阱的猎人。   ——我只能选择原谅他,因为我爱他。   ——我断绝了所有过去的关系,或许只有这样,我与他,才能真正拥有宁静和属于我们的未来。 第72章   三方会谈终于结束了,顾方圆在当天晚上发了烧,第二天就病倒了。   任闻正对此并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感似的、提前就约好了知名的医生。   任玄顾要来照顾他,被顾方圆勒令戴好口罩,远远地在房门口看一眼就好。   顾方圆哑着嗓子,让任闻正带任玄顾走。   任玄顾难得幼稚了一把,被他父亲抱在怀里,还忍不住喊“爸爸、爸爸”,仿佛这么被抱走了,就再也看不见他似的。   顾方圆卡着时间,估摸着任玄顾被任闻正抱回卧室了,给任玄顾打了个视频电话。   任玄顾几乎立刻就接了电话,说:“爸爸,你要多休息,不要再惦记着我了。”   “你是我儿子,我怎么能不惦记着你,”顾方圆叹了口气,说,“等我好一些了,带你一起出去玩哦,你这几天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上学,照顾好自己哦。”   任玄顾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会的,爸,你快挂电话,好好休息吧。”   “好。”   顾方圆挂断了电话,几乎在下一瞬,就因为高烧而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昏昏沉沉睡了五六个小时,再醒来的时候,顾方圆发现自己已经被挂上了吊瓶,而任闻正正坐在他病床旁边的座椅上,座椅前面放着一个简易的办公桌——他正在远程处理公务。   “怎么不去上班?”顾方圆明知故问。   “担心你的身体。”   “我感觉好多了。”   “医生说你的病程还要五到七天。”   顾方圆鼓了鼓脸,有一点不太高兴,但他也说不出“医生不如我更了解我的身体状况”这类的话。   “你不要太担心我。”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任闻正面无表情地说,“你是我最珍重的伴侣。”   “只是珍重?”顾方圆故意逗他。   “爱入骨髓。”   顾方圆满意地笑了笑,又问:“孩子上学去了?”   “嗯。”   “事情都解决了,出国行就算了吧?不然折腾一番,耽误孩子学习。”   “好,都听你的。”   顾方圆盯着任闻正看了一会儿,又问:“昨天怎么不拦着我?”   “什么时候?”   “他要和我继续做朋友的时候。”   “如果答应他能让你快乐一点,我没理由阻拦你。”   “这么大度?”   “如果事情发生了,那就随机应变吧,”任闻正很有松弛感地回答,“十年前他没有机会,十年后他更没有。”   “我不想看到你为了他而耗费心神。”顾方圆低声说。   “我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彻底和他分开,而把自己折腾病了。”任闻正叹了口气。   “长痛不如短痛,我听你的。”   “好乖的大少爷。”   任闻正温柔地摸了摸孤方圆正在被输液的手臂。   “以后不要再监管谭申的生活了。”   “哦,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   “如果他自杀了或者堕落了,你会难过,而我不想让你难过。”   “他……”顾方圆想说“他不至于”,但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心知肚明——“他很至于。”   “也不耽误什么事,委托底下人去做就行了,我的全部心神,还在你的身上。”   “全部?”   “嗯,全部。”   --   顾方圆的身后垫了很多靠垫,半躺在床上,任闻正亲自舀了补汤喂他。   顾方圆刚开始还很不好意思地想拒绝,对上任闻正的表情和眼神后,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意识到,任闻正是非常、非常、非常想亲自喂他喝汤。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就不拒绝了。   喝完了汤,任闻正像照顾小孩似的,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他的嘴角,然后把人抱了起来,拍了拍后背,说:“顾方圆,我帮你洗澡吧。”   “……我可以说不么?”   “可以。”   顾方圆用手搂住了任闻正的脖子,说:“刚退烧,好像洗不了澡。”   “下午的中医开了个泡澡的方子,泡一泡有助于病情恢复。”任闻正温声回答。   顾方圆破罐子破摔说:“那你抱我去洗。”   “嗯。”   ——怎么说呢,任闻正哪儿都好,就是干那档子事儿的时候,的确有些变态。   重新被塞进被窝里的时候,顾方圆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个“破布娃娃”,任闻正倒是很会哄他,用厚实的毛巾细细地帮他擦拭头发。   顾方圆仰头看着任闻正的脸,只觉得对方像一头吃饱喝足了的野兽,因为□□得到了满足,所以可以披上一层人皮,重新变得温柔体贴起来。   顾方圆应该怕他的,但顾方圆又的确不怎么怕他。   他会抬起手,用手背摩挲过任闻正的脸颊,甚至戏谑似的轻轻地拍上几下。   任闻正不会露出任何抗拒的表情,甚至也不会不耐烦。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顾方圆,仿佛顾方圆在此刻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大度地包容似的——毕竟,他已经预先收了“礼物”。   顾方圆到底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也不是那种会做过分的事的性格。   他放下了自己的手,任由头发被仔仔细细地擦干,也任由任闻正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顾方圆想把任闻正轰到别的房间里去睡,他比较信任中医的“过病气”的说法,但任凭他明示暗示,任闻正都岿然不动,等到他打哈欠了,又从容地脱了家居服,躺在了他的身边。   任玄顾打了电话过来,顾方圆和他聊了一会儿,任闻正就沉声提醒:“你爸爸该休息了,而你,该去上毛笔课了。”   任玄顾很乖地“哦”了一声,很乖地说了晚安,然后挂断了电话。   顾方圆叹了口气,说:“那可是你儿子,你要不要这么吃醋?”   “他应该学会长大。”   “他还是个孩子。”   “即使是孩子,也不该消耗你的精力。”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有分寸。”   顾方圆被气笑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过几年孩子就长大了,童年就这么几年,我想惯着一点他。”   “好。”   “嗯?”顾方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任闻正又重复了一遍:“好,但是要等你养病结束后。”   “还是要好好养病啊。”顾方圆叹了一口气。   任闻正一颗又一颗地抠下了铝箔板里的胶囊药丸,递到顾方圆的面前,说:“该吃药了。”   --   顾方圆就这样足足养了七天的病,等第七天的时候,他终于被允许出卧室门了。   顾方圆出卧室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自己的儿子上学。   一切仿佛和之前都没什么不同。   任玄顾给自己扣上了新换的手表,从佣人的手中拎起了自己的书包,然而在向外走前,他却大跨步走了几步,然后一把抱住了顾方圆。   任玄顾仰着头,说:“爸爸,今天要过得快乐啊。”   顾方圆愣了一瞬,说:“当然会过得快乐啊,你也要好好上学。”   他想把任玄顾抱起来,但任玄顾却松开了抱着他的双手,说:“我自己走。”   ——他是体贴我刚刚病愈,不想累到我。   顾方圆心中熨帖,于是伸手签上了任玄顾的手。   父子俩走过了庭院,任玄顾并没有直接上车,而是四处看了看,确保没有什么“闲杂人等”,才迈上了车,然后冲着顾方圆挥了挥手,说:“爸爸,快回家吧。”   “好,我这就回家。”   说是要马上回家,顾方圆还是站在门口,目送着载着他儿子的车辆从近到远,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呼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回了房间,刚接过佣人递来的温水,任闻正的电话也接踵而来。   顾方圆接了电话,问:“开完早会了?”   “嗯。”   “怎么不高兴?”   “只说了一个字,就能听出我不高兴?”任闻正低笑出声。   “毕竟听了这么多年。”顾方圆坐了下来,用空闲的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想你了。”任闻正直白地说。   “我去陪你。”顾方圆说的是肯定句。   “你病刚好,还是在家养病。”   “坐车从家里挪到你办公室搭配的小屋里,也是一样。”   “但我很忙。”   “但我在你隔壁,你会很开心。”   “……”任闻正沉默了几秒钟,突兀地说,“我对你的占有欲有些过界。”   “那也是我纵容和默许的结果,我是你的人,你的占有欲永不过界。”   “我安排人送你过来。”   “好。”   “你还可以拒绝。”   “我为什么要拒绝?”顾方圆很诧异地反问,“你的身边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么?我为什么要拒绝去找你?”   任闻正沉默了几秒钟,说:“你在惯坏我。”   “不是在惯坏,”顾方圆笑着说,“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隔着墙壁,直到你就在我身边,我会很安心。”   --   顾方圆熟门熟路地到了任闻正办公的楼下,任闻正依旧下了专属电梯,等着载着顾方圆的车辆慢慢停下。   顾方圆的脚没来得及触地,就被任闻正打横抱了起来。   顾方圆有点尴尬,下意识地看向了任闻正的下属。   然后他发现任闻正的下属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   ——好像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呢。   顾方圆腹诽了一句,然后被任闻正抱着进了电梯,又抱着进了他来过很多次的小卧室,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柔软的床褥,连游戏都登录好账号了,只需要他轻轻地点一下开始。   顾方圆亲了一下任闻正的脸颊,说:“忙你的去吧。” 第73章   任闻正果然是忙他的去了。   顾方圆喝了一口冰冰凉的橙汁,半躺在床上,拿起了一个在游戏开始界面的平板,按了一下。   随着悠扬的小提琴曲,一个二次元的帅哥立绘出现在了眼前,顾方圆熟稔地点了各种选项,开启了一段浪漫的“线上约会”之旅——作为氪金大佬,他能顺畅无阻地体验完全程的约会,然而整个过程中,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快乐,甚至有些索然无味。   ——二次元的帅哥的确不错,但总归是假的。   ——比起浪漫、帅气和多金,还是他的老公更诱人一些。   他退出了这个游戏,开始玩“快乐消消乐”,正玩儿着,就听见了很轻的敲门声。   他按下了暂停键,明知故问:“谁?”   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顾方圆听到了细小的几声“喵喵喵”,然后才看到任闻正的头从缝隙中“钻”了进来。   “怎么只开了一条门缝?”   “想要给你个惊喜。”   任闻正推开了房门,举起了双手,他的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双手间轻轻地握着一只猫。   ——那是一只很可爱的年幼的橘猫,眼睛亮晶晶的,异常惹人怜爱。   顾方圆只看了一眼橘猫就移开了视线,他的目光落在任闻正的脸上,问:“你不是猫毛过敏?”   “还好,可以吃一点抗过敏的药。”   “我很高兴看到这只猫咪,但你的身体更重要一些,你还是把他送回去吧,我只想养你和孩子,不想再养一只猫了。”   顾方圆拒绝得非常认真,任闻正也不勉强,只是说:“这只猫养在我的总助那边,下午可以逗它玩一玩,不必抱回家养。”   “那也不好。”   “为什么?”   “我的身上如果沾了猫毛,你抱着我也会接触猫毛,我不能冒着会让你过敏的风险。”   “……倒也不用这么仔细。”   “不要啦,我有你和任玄顾就够了,猫猫很可爱,我云养一只就好啦。”   “好吧。”   任闻正离开了房间,重新合拢上了房门,过了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进。”   任闻正这回抱了一只没有毛的斯芬克斯猫,问:“养它怎么样?”   顾方圆认真思考了三秒钟,说:“不了。”   “为什么?”   “它长得不在我的萌点上,我既然无法对它一见钟情,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养它。”   “好吧。”   任闻正又走了,这次他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猫的玩偶,那玩偶做得栩栩如生,顾方圆从床上爬了起来,没有接玩偶,而是直接抱住了任闻正。   他说:“我最爱你了。”   任闻正“嗯”了一声,很矜持地说:“我该工作去了。”   新到的猫咪玩偶放在了手边,顾方圆一边撸猫一边继续玩儿消消乐,玩儿累了,就随机抓点零食拎瓶饮料喝,想去洗手间也不必出门——卧室自带一个小的洗手间,足以满足他的需求。   就这么不知道玩儿了多久,房门又被敲响了,顾方圆喊了“进”,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任闻正端着餐盘进来了。   餐盘上堆满了各种食物,足够两个人食用。   任闻正和顾方圆一起吃了一顿午饭,期间任闻正的手机一直在安静地亮起又熄灭,亮起又熄灭。   顾方圆忍不住问:“你好像很忙。”   任闻正“嗯”了一声,说:“吃完饭再处理。”   两个人边聊边吃饭,等吃完了饭,顾方圆伸手抱了抱任闻正的腰,撒娇似的说;“加油上班啦。”   任闻正低笑一声,回答:“我会好好养你的。”   下午的时候,顾方圆的门又被敲响了两次。   这次来的不是任闻正了,而是任闻正的下属,顾方圆倒也是见过的。   第一次是来送下午茶小点心。   第二次则是来送有趣的故事书,顺便还带来了一句来自任闻正的“唠叨”。   “不要总是玩儿,偶尔也要睡一觉的。”   顾方圆很听话地睡了个午觉,等睡醒的时候,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已经晚上七点了,他还在小卧室里,任闻正应该也没有下班。   他打了个哈欠,摸到了自个的手机,社交软件里面果然有一条来自任闻正的消息。   “醒了喊我。”   顾方圆回了句:“醒了。”   过了几秒钟,任闻正的消息也回来了:“在开会,我让助理给你送饭,你要先回家么?”   “不回,等你一起下班。”   “要不要一起来开会?你是我的特别助理。”   “不开,我要躺着玩。”   “好吧。”   结束了对话,顾方圆先给任玄顾小朋友打了个电话。   任玄顾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一个人吃晚饭的落寞,然后说:“但是看到爸爸和父亲能够甜甜蜜蜜地在一起,作为儿子的我,还是感到了幸福和欣慰。”   顾方圆被弄得老脸通红,小声说:“你不要懂太多,好不好?”   “好,”任玄顾同样用很小的声音回答,“我才不知道你和父亲偷偷干什么呢?”   “哪里有偷偷干……”   “嗯嗯,是光明正大地干……”   “任!玄!顾!”   “爸爸,我错了,我什么都不懂。”   顾方圆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蜡笔小新动画片里美牙女士的崩溃。   他愤恨地褥了一把漂亮猫猫玩偶的毛,说:“不要调侃我们俩!”   “好的。”任玄顾从善如流。   “等你父亲加完班,我们就回去了。”   “不回去也可以的,好好过一过二人世界的生活,我很希望你们能一直幸福。”   顾方圆挂了电话,他感觉心中充满了熨帖——这个儿子真是处处都和他心意,真不愧是他和老任的儿子。   刚挂了电话,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顾方圆开了门,发现是任闻正的助理来给他送晚饭了。   吃过了晚饭,玩了一天的顾方圆登录了他的“干正事”专用社交账号,Steven留言催稿,态度非常谦卑,几乎是要给他“跪”下来了。   顾方圆有些唏嘘,也没有难为他,而是写了两个小时的稿子,然后把稿件发给了对方,对方秒回了消息,又问他病养得怎么样了。   “好多了,不必担心。”   顾方圆回了这条消息,也没再看Steven回什么,而是顺手打开了自己常磕的CP的论坛,汲取一点精神上的食粮。   这么一玩儿又过了两个小时,顾方圆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整,又切到社交软件的界面看了一眼,任闻正静悄悄地,应该还在忙。   “在忙什么?”   “和国外的团队在开会。”   “好多人?”   “嗯。”   “那我先睡一会儿,你忙完了找我一起睡?”   “好。”   顾方圆简单洗漱了一番,从小衣柜里找到了贴合自己尺寸的家居服,关灯、上床、睡觉,一气呵成,很快陷入了梦乡。   他这一觉睡得踏实,醒来的时候,先入目的是任闻正蜜色的皮肤。   他戳了戳,摸了摸,然后听到人说:“你还可以亲亲。”   顾方圆“嗯”了一声,抬头看着任闻正,问:“昨天几点回来的?”   “准确来说是今天,凌晨三点。”   “现在几点了?”   “早晨八点,再有一个小时,我该去上班了。”   “怎么突然这么辛苦?”   “之前松懈了一些。”   顾方圆没问“松懈去干什么了”,他心知肚明,是解决谭申去了。   顾方圆像个树袋熊似的,抱住了任闻正,说:“不太想松开你。”   “但今天还是很忙。”   “我留下来陪你。”   “不回去看看孩子?”   “让他放学了来这里,反正这张床够大,咱们爷三一起睡。”   任闻正被逗笑了,说:“你可真会想。”   “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吧?”   “是,的确是。”   “那就这么愉快地解决了?”   “好。”   --   任闻正今天果然很忙,顾方圆一天都没看到他的身影,好在晚上六点左右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穿着小西装的儿子。   任玄顾进了房间的第一句话是:“这里不远处就是任家旗下的七星级酒店,或许我们去酒店住会更好一些。”   “虽然不远处就是,但这里离你父亲近,方便他随时过来看看我。”   “但这里太小了,有些委屈您。”   “……小么?”顾方圆看了看自己巨大的床、宽敞的卧室,以及搭配的洗手间和小书房。   “只是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而已。”   “已经很好啦,”顾方圆认真强调了一遍,“我以前还住过那种很普通的快捷酒店,两个人也只有十二平。”   “为什么会住那么普通的酒店?”任玄顾有些疑惑不解。   “要省钱啊。”   “据我所知,爸爸你在与父亲结婚前,仅租金月收入就达到了数万元,爷爷奶奶留下的资产也不算少……”   顾方圆叹了口气,也不愿意和孩子说假话,只得实话实说:“那时候要照顾朋友的自尊心,他说了要和我AA平摊旅游的费用,我如果定很好的酒店,他就要吃土了。”   “是那位朋友?”   “嗯,是谭申。”   “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爸爸你聊起他的时候,看起来很平静。”   “我们摊开了讲了讲,消除了当年的误会,也决定以后不再联系了。”   “父亲赢了。”   “嗯,我想让他赢。” 第74章   任玄顾叹了口气,说:“爸爸好像一直都是恋爱脑呢。”   “的确是啊,”顾方圆笑了起来,“但我现在有遇到很不错的人。”   “父亲很不错?”   “当然。”   “我有查过一些父亲的过往,他的手段,算不上光明磊落。”   “我知道。”   “您是完全自愿地和他在一起的么?”   “当然。”   “如果他骗了你……”   “我选择原谅他。”   任玄顾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才说:“他真幸运,遇到你。”   “我也很幸运遇到他啊,”顾方圆实话实说,“如果没有他,我可能还会和谭申在一起。谭申虽然不是个坏蛋,但他也不会是一个成熟的伴侣,我们之间,应该有得折腾。你父亲把我从泥沼里拖了出来。”   “所以即使真相大白,你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我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主要原因,是我爱他。”   “爱真是打败一切的魔法。”任玄顾突然说了一句很文艺的话,“爸爸,晚上我们吃什么?”   “一会儿助理会过来送饭的。”顾方圆往床里蹭了蹭,拍了拍身边,“要不要躺一会儿?”   “不,我要先写一会儿作业。”   “好吧,玄顾,我也起来……”   “爸爸继续玩儿你的,我一个人可以完成我的作业任务的。”   任玄顾的态度坚决,顾方圆也不勉强,只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继续悄悄地玩儿游戏,玩儿了一会儿,忍不住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助理的敲门声弄醒的,他迷迷糊糊想睁开双眼,就听见了任玄顾压低了的嗓音:“……大部分都不是爸爸爱吃的菜色,重新换一批吧,具体的饮食习惯你联络主宅的鲍厨师。”   “是,大少爷。”   “拿些零食点心过来。”   “好。”   房门重新被打开又被关上了。   顾方圆正想睁开双眼,又听到了任玄顾轻柔的声音。   “再睡一会儿吧,爸爸。”   顾方圆于是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不止有任玄顾,连任玄顾的父亲任闻正也回来了。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这对父子都在,忍不住笑着说:“好几天没见你俩都在,还以为是在做梦。”   “不是梦,该吃饭了。”任闻正熟稔地伸过去一只手。   顾方圆抬起胳膊,握住了这只手,然后借力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发现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餐桌,餐桌旁边放了三把椅子,桌子上堆满了香气逼人的食物。   一家三口吃了一顿温馨的饭,任闻正面带愧色,说:“我又要去忙了。”   任玄顾回了句:“没关系,我可以陪爸爸。”   任闻正闻言深深地看了他几秒钟,才说:“你和你爸爸一起,就在我的办公室陪我办公。”   任玄顾扭过头看顾方圆,说:“爸爸,你看父亲,他好粘人啊。”   顾方圆忍俊不禁,说:“所以我们要去陪他一起办公,不然他会想我们的。”   “好吧。”任玄顾“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顾方圆进了任闻正的办公室,任闻正的助理很快带了两块工牌上来,一块是给顾方圆的,职位是“董事长特别助理”,一块则是给任玄顾的,职位是“小学生体验官”。   任玄顾看着自己的工牌一脸抗拒。   任闻正温和地说:“总不好雇佣童工。”   “如果您不把该处理的邮件转发到我的邮箱里的话。”任玄顾假笑着回答。   “这是继承人必须应对的挑战。”   任闻正敲下了手指下的确认键,任玄顾面前的电脑“叮叮”坐享,他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开始处理起来。   顾方圆用眼神示意任闻正——“你这就让孩子帮你干起活来了”   任闻正用眼神回看过去——“他的能力够了。”   顾方圆旁观了一会儿,有些惊愕地发现——竟然真的够了。   任玄顾刚十岁,已经能够将一些日常的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了,他甚至还会和任闻正讨论比较复杂的项目方案。   顾方圆有些愕然,他不知道这是“家学渊博”   “天赋异禀”还是任闻正“调教有方”。   好在任闻正也没有做得太过分,让任玄顾工作了两个小时后,就表示今天的“体验”结束了,剩下的工作由他一人完成即可。   任玄顾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了一个pad,登录上了自己阅读软件的账号,顾方圆看了一眼,发现阅读记录是一本外文的经济学书。   ——我竟然有个卷王+天才的儿子。   顾方圆唏嘘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游戏也不香了,于是也拿起了另一个pad,动手画一副画。   一家三口各忙各的,等顾方圆画完了最后一笔,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老公和孩子依旧在沉迷工作、沉迷学习,不由说:“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看看我画的画?”   “好啊。”   任闻正踱步过来,一家三口凑到一起看画。   顾方圆这次画的不是人物,而是三只猫猫。   任玄顾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三只猫很像我们。”   “是人物的拟态啦。”顾方圆笑着说。   “这只猫很可爱。”任闻正隔空点了点那只很像顾方圆的猫咪。   “都很可爱。”顾方圆做出了最终的点评。   三个人看了一会儿画,又散开各干各的。   顾方圆将图片导出,上传到了社交平台上,顺便刷了刷评论,然后发现了一条来自歌手“松柏”的评论。   “画得很好看,你要幸福啊。”   顾方圆下意识地想将人拉黑删评,但指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假装没有看到这条评论,选择了退出软件。   “吃夜宵么?”   任闻正问。   “要不要,下楼去转一转?”顾方圆隔着窗户,望着万家灯火,“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出去了。”   “好。”任闻正答应得很干脆。   “请问,你们的二人世界可以带上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么?”   “当然可以。”顾方圆被逗笑了,摸了摸任玄顾的头。   一家三口从专属电梯里走了下来,保镖队长立刻上前,任闻正叮嘱对方在暗中保护,然后问顾方圆:“想去哪儿?”   “就去附近逛逛吧,”顾方圆也不想让保镖大半夜加班,“找个便利店买点东西,就回来?”   “好。”   这处办公区所有的房产都属于任家,绿化和夜景都布置得不错。   顾方圆拿起手机,先是拍了几张夜景,又让大任小任站在一起拍了几张。   任闻正等他拍完了,上前一步,直接把顾方圆搂进了怀里,很自然地把手机递给了任玄顾,说:“给我和你爸拍几张。”   任玄顾鼓了鼓脸,没说话,走到远处熟稔地调了调手机的焦距和滤镜,然后连拍了几十张照片。   最后还是顾方圆喊了遥遥地跟在他们身后的保镖帮忙,才得以拍了几张一家三口的合照。   拍过了照片,转了个弯,就到了便利店。   顾方圆没让任家父子进门,自己进了便利店,挑了一根棒棒糖、一块巧克力和一袋软糖,然后用手机付了账。   等出了门,棒棒糖给了任玄顾,巧克力给了任闻正,软糖则是自己撕开,挑了一块扔进了嘴里。   “好吃——”任玄顾边咬棒棒糖边说。   “味道的确不错,”任闻正掰下了一块巧克力,“你一直记得我的口味。”   “那当然,我可是你丈夫。”顾方圆有一点小小的骄傲。   任闻正“嗯”了一声,又说:“回去了?”   “回去了,继续加班——”   夜灯下,三道影子越走越近,最后贴成了一片,如同它们的主人一般,并肩同行、亲密无间。   --   那天晚上,顾方圆还是最先睡着的。   等他睡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大床上了。   任闻正并不在,他刚摸出手机,就听到了脚步声。   任闻正推开了房门,问他:“要不要起来吃早饭?”   “要。”   顾方圆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迅速地下了床,下一瞬,他被任闻正抱住了。   “怎么一大早就抱我?”   “不止想抱你。”   “你还想怎么……呜。”   顾方圆被任闻正吻住了,任闻正扣着他的后脑勺吻,吻得很认真。   顾方圆忍不住腹诽了一句——“他好像真的特别爱我,爱到连我早晨没有刷牙,依旧能不嫌弃地亲好久。”   顾方圆回应着这个吻,最后被吻得有些累了,任闻正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结束也不是真的结束,任闻正又亲了亲他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地方,直到顾方圆用手指扯住了他的头发,才勉强让他“悬崖勒马”。   “要吃早饭了。”顾方圆无奈地说。   “你可以来吃我,我也可以来吃你。”任闻正用鼻尖碰了碰顾方圆的鼻尖。   “孩子会很期待我们在一起的早饭。”   “你太娇惯他了。”   “他长得很像你、血脉与你相近,我无法娇惯你的童年,但我希望他的童年多少带着些许爱意。”   这句话成功说服了任闻正,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亲了亲顾方圆的嘴角,说:“听你的。”   顾方圆下了楼,然后在要踩下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被任闻正抱了起来。   任闻正抱着他转了个圈,才把他放了下去,说:“我的大少爷,我一刻都不想和你分离。” 第75章   “你是真的很会说情话。”   “每一句情话都是发自内心,实话实说。”   顾方圆很喜欢任闻正的情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么?”   “会。”   “这么笃定?”   “族谱上你在我的身边,我一半的身家在你的名下,我们共同抚育着继承人长大,即使有一天我对你的爱有所衰退,我依旧会坚持对你好,因为我即使经过最缜密的衡量,和你继续维系良好的关系,也是我人生的最优解。”   顾方圆并没有生气,他想了想,说:“但是,是你自己把自己放在了这样的情形里,是现在的你规划了未来的你,是你设计让你自己永远不会对我不好,你的爱浓得几乎要淹没我了。”   任闻正低笑出声:“不会觉得我的爱不够纯粹,不够永恒?”   “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感情不像玫瑰花那样脆弱,反倒是像一棵大树,永远都不会改变似的。”   “我永远都不会变,也永远会和你在一起。”   顾方圆得到了他想要的承诺,他抱住了任闻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是。”   --   顾方圆和任闻正的这顿早饭吃得过于黏糊了,黏糊到任玄顾都有些“不忍直视”,最后干脆低头吃饭。   顾方圆回过神来,才用公筷给任玄顾夹了些菜,说:“尝尝这个。”   任玄顾吃了菜,又问:“爸爸你今天要陪父亲一起上班么?”   “今天准备在家里待一天。”   “你舍得父亲?”   “他晚上就回来了。”   任玄顾抬起头,看向了任闻正,说:“父亲,你要是想带爸爸一起上班,现在就直说,不要等人走了,再打电话让司机送。”   任闻正思考了三秒钟,说:“今天我专心工作,也让你爸爸专心休息。”   “很好,”任玄顾长舒了一口气,说,“那我今天晚上,能够回到家里,和你们一起吃饭,对么?”   “对,我会准时回来。”   “对,我会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任玄顾终于笑了起来,仿佛解决了什么人生的难题。   --   安逸而平静的日子过了几个月,谭申曾经带来的影响也在逐渐消散,顾方圆恢复了过往的作息,稿子交得非常规律且及时,Steven天天在社交软件上发各种赞美和彩虹屁,顾方圆有时候不耐烦了,会和他聊上几句,已经枯萎了的友情之树,又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任闻正终于忙得差不多了,一周最多加班一天,其他时间都在准时回家,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也在双方努力的结果下逐渐升温,以至于任玄顾频频发出“抗议”,多次提出“两个人的生活固然美好,多少也要照看下爱情的结晶”。   然后,顾方圆就迎来了任玄顾的寒假,一家三口也开始选择度假的地点。   旅游顾问发来了很多套方案,顾方圆选了又选,但最后脑海里却浮现了一个久违的城市——申城。   从十年前他离开申城至今,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再回去过,他的房产都交由了理财师代为处理,每个月只有转入他银行卡里的一笔钱,才会提醒他在申城依旧有几个住处。   他不想回到申城,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和谭申再扯上什么关系。   而现在,关于谭申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些绝望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那么绝望了。   他也很突兀地萌生了回申城看看的想法。   于是,顾方圆在某个晚上,有些忐忑地向任闻正表达了他的想法。   任闻正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那就一起回申城看看,顺便可以在你结婚前的房子里住一段时间。”   “……昂?”顾方圆有些惊讶出声。   “不可以么?不方便我和咱们的儿子住进去么?”   “当然可以,也当然方便,”顾方圆迟疑了几秒钟,才说,“但可能那座房子里,会有一些属于谭申的物品和记忆……”   “那不是更好么?”任闻正轻笑出声,“刚好由我们来清理掉他的物品,覆盖掉他和你之间的记忆。”   “……”顾方圆无言以对,顾方圆甚至觉得任闻正说得理直气壮、很有道理。   --   于是前往申城度假的这个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家三口里,最兴奋的竟然是任玄顾。   任玄顾的理由还异常充分:“我可以踏上爸爸成长的土地,呼吸爸爸曾经呼吸到的空气,住进爸爸住了二十年的房子里,最重要的是,了解爸爸曾经的一切!”   顾方圆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了,忍不住鼓了鼓掌,说:“你说得对,爸爸带你去我读的大学玩,好不好?”   “爸爸不是读的枫城大学?”   “也有在申城大学读过几年的,快毕业了,才被你父亲拐到了枫城。”   “父亲有些……老谋深算。”任玄顾忍不住说。   “嗨,他也是为了我好。”顾方圆笑着说,言语里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   “爸爸有想联系的同学和老师么?”任玄顾换了个话题。   “坦白说真没有,我那时候整个人的心神都扑在了谭申的身上,和同学只能说是泛泛之交,至于老师,因为没有想过保研的事,联系就更少了。”   “看看校园、回顾一下过往的学生生涯,也是很好的。”   “还可以去体验一下学校周围的美食,我那时候很喜欢吃小吃的。”   “好,都听爸爸的。”   --   十年过去了,飞机飞行的整体时间有所减少,但加上前往机场、安检、等候以及落地后从机场到市区的时间,依旧非常难捱。   他们倒是也可以采用包机的形式前往申城,但包机航线需要走特批手续,届时枫城和申城的媒体记者都会闻风而动,反而会让这次出行彻底曝光,很难再享受相对惬意和轻松的时光。   一家三口经过多次讨论后,还是决定乘坐高级软卧出行,甚至在出门前还做了一番伪装。   安保团队同样购买了高级软卧和软卧陪同他们一家三口出行,第一次坐火车的任玄顾显得很兴奋,还缠着顾方圆给他讲一些过往的趣事。   顾方圆讲着讲着犯了困,在高软的下铺睡着了,等他睡醒的时候,才发现任闻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他的床,睡在了他的外侧,紧紧地搂着他。   “……”   顾方圆隔着任闻正看着对面床位上的任玄顾,任玄顾一脸“我就知道我是你们之间的累赘”的小表情,看着可爱又可怜极了。   整个旅途要十多个小时,火车上的饭菜也算不上美味,但有了任闻正和任玄顾的陪伴,好像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   车辆驶进了申城的火车站,顾方圆甚至有一点舍不得这个并不算宽敞的高软包厢了,他看了一圈,说:“下次我们还坐火车出行吧?”   任闻正笑着说:“我已经买了返程的车票。”   --   任闻正办事一贯体贴,自然是安排了人接站。   接站的人还是老熟人,顾方圆记性很好,打了个照面,就认出是当年他和谭申在火车站附近的停车场分道扬镳、任闻正派来接他的那位司机。   他忍不住打了个招呼:“您这些年还好?”   司机愣了一下,也笑着回了句:“夫人,我一切都好。”   两人攀谈了几句,等任闻正走近了,就默契地结束了对话。   一家三口上了同样的一辆车,周围的景色随着车辆的前行而不断地后退。   顾方圆忍不住向车窗外看,然后发现申城的景色这些年没什么变化。   他起了些兴致,向任闻正和顾方圆介绍起了申城比较著名的景点,介绍了一会儿,才发现司机在驶向他在申城的家——但是,他并没有告知对方他家的地址。   事实上,他也从来都没有带任闻正去过他在申城的家。   很显然,任闻正早就知道他住在哪里了。   ——怎么说呢,顾方圆竟然一点也不意外,任闻正知道这些是“正常”的,要是不知道,他才会觉得奇怪呢。   顾方圆之前定期安排了家政团队维护、清理他在申城的家,来申城前又提前打过了招呼,安排了一次比较彻底的保洁。   因此,车辆驶入他家的大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破败的情景,房子里所有的灯甚至都亮着。   顾方圆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钥匙,拧开了许久未曾由他打开的大门,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身后的任闻正和任玄顾说:“欢迎来到我的家,当然,这里也是属于你们的家。”   “回家了。”   “我们回家了。”   任玄顾和任闻正几乎同时开口说道。   --   顾方圆先进了门,自己穿了自己十年前的拖鞋,然后拿了两个拖鞋下来,扔到了地面上,说:“穿拖鞋进来。”   任闻正和任玄顾很听话,换了拖鞋进了门。   顾方圆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正对着门的飞镖圆盘上,然后很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说:“想喝点什么,我让家政买饮料了。”   “都行,你看着来。”两人又异口同声地说。   “好。” 第76章   “那就都喝椰奶。”   顾方圆从冰箱里取出了三瓶,一人派发一瓶,然后自己拉开了最后一瓶的拉环。   一家三口喝完了饮料,顾方圆开始带爷俩逛自己的小别墅,介绍房子的布局。   “这里比咱们在枫城的家要小很多,平时也没有什么工作人员,家务全靠家政公司……”   “这里是主卧,最初是我父母住的地方,后来我搬进来住了。”   顾方圆提前让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员洗好了床单被罩、换上了看起来最新的一套。   然而顾方圆进门后眼前一黑。   好巧不巧,这套床单被罩,就是当年的谭申送他的。   他很希望这件事不会被发现。   但任闻正几乎在下一秒就开了口:“这套床上的四件套,是谭申送你的。”   明明应该是疑问句,愣是说成了肯定句。   “是,好像是参加了校园歌唱比赛,得了第一名的奖励。”顾方圆回忆了一下过往的记忆,有些迟疑地说。   “不是第一名的奖励,是第二名的奖励,”任闻正似乎要比顾方圆更清楚这段过往,“第一名的奖励原本是一辆自行车, 第二名的奖励则是床上四件套,谭申在上台领奖前和第二名聊了聊,最后两个人交换了奖品。”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查到过这段过往,他应该是为了送你这份礼物,而特地换的。”   任闻正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顾方圆却沉默了几秒钟,才说:“那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们可是情敌。”   “就当是胜利者对手下败将的怜悯,当然,更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有人真挚地爱着你,你可以更自信一点、骄傲一点、放纵一点。”   “但我只想要你的爱,”顾方圆向任闻正眨了眨眼,“我只想要你的偏爱、你的付出。”   任闻正笑了笑,说:“荣幸之至。”   “那么,任先生,可以请你帮忙把这个床上四件套换了么?”   “当然。”   任闻正答应得很轻松,但真正上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并不容易的任务。   任闻正没给自己换过四件套,顾方圆竟然也没有,两个人摸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任玄顾看不下去,在网上搜索了视频教程,怼在了不靠谱的父亲们的面前,才不至于发生被子全部被塞到一个被罩内一个角落的“惨剧”。   一番折腾后,一家三口躺在了新换好床单被罩的床上,任玄顾并没有分配到中间的位置上,而是被任闻正放在了自己的身后——任闻正自己则是抱着顾方圆低声交谈起来了。   “……所以,之前这活,都是交给家政阿姨去干?”   “有时候也不会特地麻烦阿姨跑一趟。”   “那谁干?”   “谭申会干,他今天出现的频率好像有些高。”   “回到申城,总是免不了提到他。”任闻正表现得格外“大度”,让顾方圆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现在每一次提到他,没有爱也没有恨,倒有点像追忆一个已经永远见不到的朋友似的。”   “追忆。”   “嗯。”   “如果有一天,谭申死了,你会哭么?”任闻正随口问。   “会的吧,”顾方圆躺在曾经躺过很多年的枕头上,有些昏昏欲睡,“我还是希望他活着的,最好还能好好活着。”   “那如果我死了呢?”   顾方圆一下子睁开了双眼,盯着任闻正看:“你上次体检在半年前,指标一切正常,要不要明天就再安排一次体检?”   任闻正温声说:“只是一个假设。”   “我不喜欢这种假设,”顾方圆无比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的身体出现任何问题,我无法接受你死在我的前面,我需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任闻正用手轻轻地拍着顾方圆的后背,“别生气、别着急,我会努力健身,不会死在你的前面,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顾方圆盯着任闻正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闭上了双眼,说:“以后不要开这种不吉利的玩笑。”   “好,那就不开。”   “任闻正,你对我很重要,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我知道。”   “不用再试探了,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爸爸,那我呢?”任玄顾从任闻正的肩头露出一个英俊的小脑袋,“我已经不是你最在意的人了么?”   “……”顾方圆一时哑然,这个问题的确不太好回答。   不过好在任闻正开了口:“你爸爸当然最在意你,但我与你的角色不同,我是他的伴侣,而你是他的儿子。”   任玄顾“嗯”了一声,但很努力地“爬”过了任闻正的身体,挤在了顾方圆和任闻正的中间,说:“我今晚想住在这里。”   “你可以住客房。”任闻正冷静开口。   “我不,客房没有爸爸住过的痕迹,我今晚很想住在这里。”   顾方圆想说“我让人搬来一个小床,收拾收拾,在一个屋子里睡怎么样”,但在开口之前,正对上任玄顾渴望的眼神。   他突兀地想到,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和任玄顾躺在一张床上、哄他入睡了。   肉眼可见地,随着任玄顾逐渐长大,这样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   他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转而对任闻正说:“今天就让孩子睡这儿吧,就一晚上,我想答应他的这个心愿。”   任闻正一贯是听顾方圆的,对此也改了态度,对任玄顾说:“老实睡觉,不要腻歪你爸爸。”   任玄顾近乎乖巧地答应了。   顾方圆靠着很大的毅力,才自己从双手爬起来,顺便把大任小任从床上也捞了起来。   ——他们的晚餐到了。   吃过了晚饭,顾方圆和任闻正一起出门倒垃圾——两人出了自家院门、向小区的垃圾清理点走去,然后迎面碰到了一对老年夫妇。   顾方圆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几分眼熟,但没敢认,倒是那位老年女士先喊出了顾方圆的名字,又问他:“你这是出国回来了?”   顾方圆不太清楚什么情况,只能含糊地说了句“嗯”。   对方竟开启了话匣子:“怎么,认不出来我了?小时候还总是来我家串门的,还喊我林阿姨。”   顾方圆从记忆深处挖了挖,的确找到了些许有关于林阿姨的记忆。   他还记得,林阿姨的伴侣姓黄,黄先生和林阿姨很恩爱,父母活着的时候,总带他去他们家做客。 第77章   在顾方圆的父母陆续离世后,两家人就鲜少再打过交道了,有时候路上碰见,倒是也会打个招呼,但基本不知道对方的近况了。   顾方圆心里想着这些事,脸上倒是笑了笑,喊了一声“林阿姨”,又喊了一声“黄叔叔”。   这对老年夫妻一起笑了笑,林阿姨很温和地说:“前些年听小谭说你出国去了,怎么,现在是回来了?”   顾方圆迟疑了一瞬,很自然地说:“是有出过国,现在在枫城定居,这次是带老公和孩子一起回老家看看的。”   说完这句话,他还很自然地看了看任闻正和任玄顾。   任闻正点了点头,任玄顾笑着喊了句:“奶奶好。”   林女士露出了有些吃惊的模样,倒是也回了句“你好,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顾方圆不想再继续“社交”下去,他说:“我们还要扔垃圾,先走了哈?”   “……对了,小顾。”   顾方圆心里“咯噔”一下。   “你最近见过小谭没有?他总是会来找你,帮你打扫打扫房子,我遛弯的时候常看到他在扔垃圾,有时候我问他你怎么不在,他都说你在国外。”   “见过的,”顾方圆很自然地笑了笑,“他和我、和我老公关系都不错。”   “这样……”   任闻正恰到好处地搂上了顾方圆的肩膀,他们与这对夫妻擦肩而过。   等走远了,顾方圆才开口说:“他们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都过去了。”   “我没有出过国,他编了一个故事,可能自己都信了。”   “不要难过。”   “没难过,不过明天应该把房门钥匙换了,我们的家,他不请自来、当自己家,算什么事呢。”   任闻正深深地看了顾方圆一会儿,说:“要不算了,也太麻烦了。”   顾方圆没有反驳这句话,他的脑子有些乱。   有些事不能深想,如果深想,他又会觉得谭申可怜起来。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如今这样的结局,也是他该得的。   扔过了垃圾,任玄顾贴心地递上了消毒湿巾,一家三口用湿巾擦了擦手,一致决定在附近逛一逛,消消食再回去。   这一路,顾方圆倒是也碰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他会很自然地介绍自己的老公和孩子,也说明这次只是回申城短暂地度个假,未来还是会回申城的。   顾方圆在老店里挑了点水果——虽然家里不缺水果,但碰到了熟悉的店长,还是下意识地想买些东西。   那位店长和十年前、二十年前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忍不住趁着任闻正买水果的时候,悄悄地问顾方圆:“什么时候认识的?和谭申分开了?”   顾方圆“嗯”了一声,说:“我和我老公都结婚十年了。”   “那小谭……”   “我们没在一起过,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孩子,就这么阴差阳错错过了。”   “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喜欢女孩?他当年那眼神……”   “我很爱我老公,我过得也很幸福。”顾方圆落下了这句话,不再与店长交谈,而是走到了任闻正的身边。   任闻正正在仔细挑选着水果,随意地问:“不多聊一会儿?”   “没什么可聊的,都是过去的人了。”顾方圆随意抓了三个桃子扔进了任闻正的塑料袋里,“他家的桃好吃。”   “再来几个?”   “不用了,随吃随买,再说,家里还有。”   “好。”   称完了水果,店长又和任玄顾聊了几句,顺手抓了个甜瓜塞到了任玄顾的手里,又对顾方圆说:“送孩子吃的,没多少钱。”   顾方圆很认真地道了谢,然后带着自个的伴侣和孩子离开了。   因为手上拎了水果,也不好再逛,三人一起回了家。   进家门的时候,顾方圆没再看墙壁上挂着的飞镖盘,倒是任闻正开了口:“这个飞镖盘,看起来有年头了。”   “嗯,当年我父亲在国外定制的,后来一挂就挂了很多年。”   “你爱玩这个?”   “还行。”   “玩儿得怎么样?”   “一般吧。”   任闻正不再说话,顾方圆也没再解释。   顾方圆难得勤快,去厨房里洗了桃子、切了甜瓜,端着两盘水果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任闻正坐在沙发上,正在玩投飞镖的“游戏”。   顾方圆恍惚了一瞬。   记忆里,总是谭申坐在那个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投着飞镖,然后会在他走近的时候,笑着说:“喂,顾方圆,你该不会又把自己的手切到了吧?”   顾方圆回过神来,才发现任闻正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了水果,顺便看了看他的手指,说:“以后这种事,喊我去做。”   “切个水果而已,喊你干什么?”   “怕你受伤。”   顾方圆笑了起来,说:“吃水果吧你。”   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吃水果,顾方圆吃得慢些,任玄顾先吃完了,就坐在了任闻正之前坐的位置上,拿起飞镖,熟稔地投掷了出去。   ——十环。   顾方圆忍不住放下水果,鼓了鼓掌,问:“练过这个么?”   “没练过,但我有射击和射箭的底子,这个距离也不算远。”   任玄顾又投了两枚飞镖,一个正中靶心,一个偏了一点,但也有九环。   “爸爸,你要不要来试试?”   “不了,我的技术不太好。”   “就当陪我玩儿。”   “好吧。”   顾方圆坐在了任玄顾的旁边,拿起了一枚飞镖,正想扔出去,却被自个儿子握住了手腕。   “抬一下手腕,目光看向靶心,确保在你的视线里,飞镖的尾部和靶心在一条直线上,运力,投——好嘞!”   的确是“好嘞”,顾方圆看向飞镖盘,他轻易地得了七环,这和之前屡次脱靶的战绩相比起来,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了。   现在想想,当年谭申在他家玩儿了那么多次的飞镖,但好像真的一次都没有说过“我来教你一起玩儿吧”。   人与人之间的经历和性格果然是不同的。   --   任玄顾教了顾方圆一会儿,很快,这“老师”的位置被任闻正替代了。   任闻正还做得很过分,干脆把顾方圆抱坐在了他腰部以下不可描述的地方,然后手把手地教他投飞镖。   顾方圆玩儿得很快乐,有时候回头看任闻正,总能不经意间被亲亲脸,最后,他们在任玄顾去洗手间的间隙默契地接了个吻,又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迅速地分开。   任玄顾站在他们的面前,狐疑地看了几遍,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要做坏事回卧房哦,不要带坏我这个小孩子。”   顾方圆的脸变得通红,任闻正倒是面不改色,反而说:“你该去远程上补课班了。”   任玄顾“嗯”了一声,非常乖顺地准备上楼,但刚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问:“晚上可以一起睡么?”   顾方圆想说“可以”,但任闻正捏了捏他的手,很自然地说:“只限今晚。”   “好。”任玄顾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几乎是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确认了没有了孩子的捣乱,任闻正的动作变得愈发过分起来。   两个人像干柴烈火,一瞬间就被点燃,一边亲着对方,一边跌跌撞撞地进了客房里。   顾方圆反手扣住了房门,却被任闻正压在了门板上亲。   夏季的衣物本就单薄,顾方圆摸了又摸,也被任闻正反手摸了又摸。   孩子的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两个人“忙里偷闲”折腾了两节课。   --   任闻正换床单总算是有些经验,夫夫俩偷偷摸摸地将床单扔进了洗衣间里的洗衣机里清洗,然后一起在门口相视而笑。   “你说……孩子能发现么?”   “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算了,不必说了。”   然而即使如此,顾方圆拉着任闻正一起洗了个澡,又尽量很自然地去喊任玄顾一起睡觉。   任玄顾“如愿以偿”睡在了顾方圆和任闻正的中间,又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   “爸爸,可以和我讲个睡前故事么?”   “可以,你想听什么故事?”   “就讲讲,父亲和你之间以前的趣事吧。”   “好啊。”顾方圆很愉快地答应了。 第78章   顾方圆讲了个很老的故事。   还是十年之前,他在枫城做交换生时发生的。   那时候,他和任闻正刚刚熟悉起来,任闻正成了他的饭搭子和游玩搭子,两人总是在空闲的时候一起吃饭、一起旅游,他们渐渐可以聊一聊比较私密的事,稳步向要好的朋友缓慢前进。   顾方圆还是对任闻正抱有一点警惕心——毕竟任闻正看起来很像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说不定是在玩儿一些“和普通人做朋友”的游戏,等玩腻了,就会转身离开,如果他投入太多感情的话,可能会“输了”。   然而,他们之间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顾方圆的想法,也让他彻底失去了警惕心。   事件的起因是他们一起在晚上“citywalk”——俗称的压马路。   他们正在聊刚刚看过的电影,突然碰到了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向他们举起了鲜艳的红玫瑰,人凑到了顾方圆的身边,却扭过头问任闻正:“要买一束花给你身边的先生么?”   顾方圆的反应很快,拼命摇手说:“不用,我们也不是……”   “有其他的花么?”任闻正突然开口问。   “您想要什么花?”   “有康乃馨么?”   “有。”   “给我一束。”   “好。”   任闻正的效率很高,很快就付了钱,拿到了一束五颜六色的康乃馨,递给了顾方圆。   顾方圆接过了花,有些惊喜,也有些想笑,他说:“我是第一次收到花,没想到竟然是康乃馨。”   “你很可爱、美丽、天真,是我很珍惜的……朋友,你很适合这束花。”   “谢谢。”顾方圆捧着花,忍不住低头闻了又闻。   两个人一起向前走了一会儿,路过了冰激凌店,顾方圆想取出手机扫个码买两支网红冰激凌,手机塞进口袋里,却并没有摸到手机。   “怎么了?”   “我的手机不见了。”   “啊?”   “可能是刚刚在扫娃娃机的时候拉下了?”顾方圆的大脑开始拉片回忆。   “刚刚那个卖花的女孩,碰到你了么?”任闻正突兀地说。   “啊?”顾方圆压根没有向这个方向想去,听任闻正这么说了,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好像向我递了递花。”   “报警吧。”   “是……她么?”   “八九不离十,”任闻正很冷静地回答,“手机里有很多你的隐私,总要找回来。”   顾方圆刚想借用一下任闻正的手机,任闻正就自己拨通了报警号码,简单说明情况后,又拨打了一个电话,听起来像是律师一样的角色。   等他电话打完了,顾方圆问:“我们要去警局备案么?”   “不用,继续吃冰激凌吧。”   “……嗯?”   “这只是一件很容易处理的小事,现在,冰激凌比较重要。”   顾方圆看着任闻正,莫名其妙地选择相信了他,并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冰激凌不亏是网红,吃起来真的很不错。   他们吃过了冰激凌,又去不远处的小型艺术馆里转了一圈,然后出来的时候,任闻正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你的手机找到了,是那个女孩偷的,孩子年纪小,不会遭遇什么惩罚,但可以让她过来和你道个歉,你需要么?”   “我不需要,”顾方圆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就觉得很尴尬了,“手机拿回来就好,我希望她的家长可以好好教育她。”   “没有家长,是个孤儿,现在住在孤儿院。”   顾方圆叹了口气,说:“听起来很可怜。”   “要帮她么?”   “为什么要帮她呢?萍水相逢,明明你买了她的花,她还要偷我的手机。”   任闻正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就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男性拿着一个装着手机的密封袋过来了,他把手机递给了任闻正,冲顾方圆点了点头,直接离开了。   任闻正将手机取了出来,递给了顾方圆,顾方圆看了看手机通话记录、社交软件的登录情况和支付软件里的余额,确认无误后,说:“她还没来得及动我的手机,手机一切正常。”   “那就好,继续转吧。”   任闻正的情绪非常稳定,顾方圆也莫名其妙跟着一起淡定起来。   直到第二天,顾方圆收到了任闻正发他的电子截图——截图提示任闻正以他的名义给一家孤儿院捐款了三十万。   顾方圆非常惊讶,他直接打电话问:“为什么要用我的名义捐款三十万,我这就把钱给你。”   “昨天提到那个女孩出身孤儿院的时候,你好像很难过,女孩有错我们不能再以德报怨,但孤儿院可以适当捐点钱,能让很多没有父母的孩子过得好一点。”任闻正的声线很温柔。   “谢谢,”顾方圆有点被感动到了,“但是钱还是要给你,你是用我的名义捐的款。”   “我知道你也不缺钱,”任闻正轻笑出声,“这样,你转一半给我,算是我们一起做了件好人好事,好不好?”   “好。”顾方圆点头答应了。   挂了电话,顾方圆立刻把钱转了过去,任闻正也不扭捏,接了钱,又约他出来逛街。   经历了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儿,又看了一眼养在花瓶里的康乃馨,顾方圆也很难再怀疑任闻正对他的感情中抱有任何“戏耍”的意味。   他真的把任闻正当做了自己的朋友,而他很难拒绝来自朋友的请求。   顾方圆甚至还挑了跳衣服,最后选了一套简洁而不出错的,考虑到昨天被偷走了手机的插曲,还拿出了一个小挎包——挎包是来枫城后,和同学们一起逛街买的。   任闻正到得很快,顾方圆接了电话就锁门下楼,然后他发现任闻正捧着一束花——不是玫瑰花,而是一束漂亮的郁金香。   “……怎么又送花。”   “昨天知道我是第一次送你花的男人,现在我想做第二次。”   “……你该不会想要第三次么?”   “可以么?”   顾方圆想说“这有点太暧昧了,不合适吧”,但对上任闻正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神,又不太能说出口了。   他是不想让任闻正伤心或者失落的。   他接过了花,说:“我把它先送上楼?”   任闻正低笑出声,他说:“好。” 第79章   顾方圆将花送到了楼上,幸好他买的花瓶很大,勉强能把两束花一起塞进去。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急匆匆地下了楼,任闻正远远地看到了他,对他说:“慢一点,不要跑。”   顾方圆听到了这句话,但还是快步地向下跑,然后在踩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脚滑了一下,幸好他反应极快地握住了楼梯的扶手,才不至于直接摔倒在地。   顾方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听到了另一道呼吸声,他这才发现,任闻正竟然跑到了他的面前——应该是刚刚看到他好像要摔了,直接冲了过来。   顾方圆有一点不好意思,他说:“没有摔到,你别担心。”   “刚刚你脚扭了一下,”任闻正沉声说,“有点翻红了。”   “没什么事……呃……”   顾方圆本来试图甩甩腿,但脚踝处突兀地传来了一阵痛。   “得去看看医生,”任闻正皱紧了眉,“还能走么?”   “应该没问题,”顾方圆边说边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被疼得站在了原地,很诚实地改了口,“大概不行。”   “我背你吧。”任闻正提议。   “不太好意思,你扶着我一点就行。”   “好。”   “多谢你。”   “不客气,我直接开车送你去外面医院吧,你们校医院水平比较一般、大概率还是会让你转院的。”   “……听你的。”   顾方圆将手搭在任闻正的手上,一开始他还不太敢用力,但随着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愈发难忍,他也忍不住将身体大半的重量向任闻正的方向倾斜。   任闻正稳稳地扶着他,两人走了几十步路,竟然走出了几分默契来。   好不容易走到了车边,顾方圆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挪进了后车座,任闻正先是帮他关上了门,又绕到了另一边,上车、关门。   “去仁心医院。”   “是,任先生。”   “你很熟悉这家医院?”顾方圆好奇地问。   “是我家的医院。”任闻正平静地说。   顾方圆倒也没有很惊讶,任闻正看起来就非富即贵,家里有所医院,也很正常。   车辆的行驶既平稳又迅速。   顾方圆和任闻正很快就到了医院。   有人帮他们打开了车门,顾方圆没有下车,直接被两个护工从车上“搬运”到了准备好的轮椅上。   顾方圆求助似的看向了任闻正。   任闻正笑着说:“我陪你一起去做检查。”   “……我感觉我没有那么严重。”顾方圆试图挣扎一二   “检查一遍比较放心。”任闻正的语气不容拒绝。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能有些遗憾地说:“原本是要出门玩儿的,现在却要去医院一日游了。”   “等看过了病,我们依旧能去玩儿。”   “好吧。”   --   仁心医院的病人并不少,但医护人员更多,整个就诊的流程几乎没有排队,速度非常快。   顾方圆在任闻正的陪伴下拍了片子,又去看了医生。   医生让他躺在床上,顾方圆有些紧张,任闻正就陪他聊天。   两个人刚聊到看完病要去水族馆,顾方圆就“啊——”了一声。   那医生迅速地帮他正了骨,技术很好,只痛了那么一下。   顾方圆“道了谢”,又接了医生开的单子,坐着轮椅下楼去开药。   ——他感觉自己的脚已经好了,可以不用轮椅了,但无论是医生还是任闻正就坚持要他再坐48小时的轮椅,非必要还是不要站立行走。   俩人都这么说,顾方圆也不是一意孤行的人,也就乖乖听话了。   任闻正付了钱拿了药,在医院里就拧开了一管药膏,亲自帮顾方圆上了药。   顾方圆感觉有点奇怪,但任闻正蹲下的太过自然,上药的动作也很干练、不带有一丝暧昧。   顾方圆推拒的话出现在了嘴边好几次,但最后还是一次又一次被咽下。   等上过了药,任闻正很自然地推着顾方圆的轮椅,对他说:“我们抓紧一点,还能赶得上海豚表演。”   “就这么坐轮椅去么?”   “怕了?”   “没怕。”   “还是会觉得尴尬?”   “我只是腿有了一点毛病,倒也不会特别尴尬。”   “那就一起去?”   “好,一起去。”   --   因为顾方圆的脚踝有伤,任闻正又叫了两个工作人员陪着他们一起逛水族馆,负责诸如买票、阻拦人群、预订餐厅之类的杂事。   但他全程推着顾方圆,一秒钟都没有假手他人。   顾方圆玩儿得还算开心,一来全程不需要他走,但他想去哪里,任闻正都会推他到哪里;二来任闻正照顾他算得上无微不至,他的视线哪怕多看了某个玩偶几秒钟,等他到下一个地点,任闻正就会将玩偶塞到他的怀里。   他不止看到了海豚表演,还看到了海狮、乃至美人鱼的表演。   他穿越了漫长而富饶的海底隧道,也沉醉在千变万化的水母群的荧光中。   ——这是他第一次在旅游中更在意他自己的感受,处在一个被全然保护和照顾的状态中。   他玩儿得很高兴,最后离开的时候几乎有些恋恋不舍了。   走出海洋馆的那一瞬间,他有些遗憾,他觉得很可能以后不会再有这么愉悦而完美的游玩之旅。   但事实上,当他和任闻正在一起后,每一次的家庭游玩,都像这一次、甚至超越这一次,总是轻松惬意、愉悦完美。   --   因为脚踝有伤、要坐轮椅,顾方圆回宿舍的请求被任闻正温柔地拒绝,任闻正又带他去了上次他去过的豪华酒店,依旧开了那间房,然后他将他送到了房间门口,很温柔地对他说了句“晚安”。   顾方圆推着轮椅向前走了几步,他偏过头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   ——他在笑。   ——他在久违地笑。   好像和任闻正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很安宁、很快乐,完全不像他在申城、在谭申身边时那么难熬。   顾方圆很珍惜和任闻正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他们总共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分别的日期已经定下了,相处过一天,以后相处的时间就会少一天。   顾方圆从来都没有想过留在枫城,他是一定要回申城的,那里有他父母的坟墓,有他成长的轨迹,也有他爱着的男人。   即使那个男人带给他的现在只有痛苦和羞辱,他依旧不想要离开他。   或许,他曾经有过些许离开的念头,但在他在那一晚救了他之后,他就只想陪在他的身边。   ——他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只是一些痛苦,又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呢?   顾方圆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回去的想法。   但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他坚定不移的思想,也会打个小差。   他也会有点惋惜,惋惜他和任闻正不是生活在同一座城,惋惜他和任闻正相遇太晚、能相处的时间也太短。   或许其他人的心很大,能够装下很多人。   但顾方圆的心却很小,能装下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另一个人了。   顾方圆有些吃力地自己洗了个澡,然后挪到了床上,他正想睡觉,手机屏幕却骤然亮了起来。   任闻正发来了消息,叮嘱他涂抹药膏。   顾方圆很听话,摸出药膏涂抹了一番。   等他放下药膏,再躺在床上的时候,手机却骤然响起了。   顾方圆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谭申。   顾方圆没有犹豫,接了电话。   谭申的声音跨越了几千公里,传到了他的耳畔。   “你在做什么?”   顾方圆可以编一个回答应付过去的。   但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彩绘,想起谭申无数次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喊他去付房费,谎话就说不出口了。   “在酒店里躺着。”顾方圆平静地说。   “为什么会在酒店里?你一个人?”谭申的语速变快了。   “白天玩累了,朋友帮我开了个房间,”顾方圆轻笑了一声,但并不打算虚构一场暧昧,所以接着说,“就我一个人。”   “顾方圆,你交了新的朋友。”谭申这句话说得很慢,他应该是生气了。   顾方圆动了动脚踝,有点痛。   “我只是交了朋友,还没有和他到上床的地步,你不是也希望我找点艳遇么?”   顾方圆近乎咄咄逼人了,他感受着脚踝处的痛,有点想听谭申还能说出多少伤人的话语。   但出乎他预料的,谭申沉默了很久,到最后竟然挂断了电话。   顾方圆盯着漆黑的屏幕,他看了很久,纠结了很久,还是拨了回去,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谭申,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   “……”   “我人没在申城,但转个账还是很容易的。”   “……”   “需要多少?”   “三千,回头我还你。”   “不用还了,以前的也没让你还过。”   “……谢谢。”   谭申很久违地说了这句话。   顾方圆挂了电话,打开了社交软件,转账的时候,想了想,加了个“零”。   顾方圆转了三万过去,谭申却不收,反而退了回去。   他说:“我只要三千。”   顾方圆没办法,只好又转了一次三千,这次谭申收了。   就在前不久,顾方圆对了对任闻正调查出来的时间线,才知道那天晚上,谭申借了他三千,给他的弟弟买了骨灰盒。   ——谭申的那对父母吝啬到,只想用一个木盒装着幼子的骨灰。 第80章   然而,当年的顾方圆并不知道这些事。   他只是情绪有些低落——他很希望谭申给他打电话的起因是因为他想他了,而非他需要他。   谭申好像很忙,忙到不能即使回顾方圆的消息,忙到吝啬给他打几个电话。   几千里的距离或许的确是很遥远的距离,他和谭申之间紧密的关系,仿佛一下子就被拉开了。   顾方圆并没有低落太久,因为任闻正帮他点了外卖——还是他最近最喜欢那一家。   顾方圆认真道了谢,然后询问了任闻正的地址,连夜定了一瓶男士香水送了过去。   任闻正收了闪送,打电话问:“你要让人连夜送我这瓶香水?”   “不然这夜宵我吃得不够香,”顾方圆回答得很认真,“这是约定外的夜宵,我转钱给你你肯定不答应。”   “看来,你是真的不太愿意让我多为你付出一点。”   “嗨,我又不是没有钱,”顾方圆回答得坦然,“总占你便宜,我真的会不好意思。”   “我们不是好朋友么?”   “是好朋友,但是也要有来有往,我们之间共享的是彼此之间的情感,而非彼此的金钱。”   “你和你的朋友们,都这样么?”   “我和我最好的朋友,”顾方圆停顿了一瞬,咽下了“以前”两个字,继续说,“是这样的。”   任闻正温和地问:“他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小康吧。”   “那你要迁就他的生活,有一点辛苦。”   “还好。”   “等你腿好了,我们一起逛一次街吧。”   “嗯?”   “去奢侈地花一天钱,怎么样?”   “……”顾方圆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好。”   很多年后,顾方圆看到了一句话。   “如果你的恋人是初出茅庐,那就带他看遍世间繁华,体验他从未体验过的一切。”   任闻正在遇到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但他在遇到他后所做的一切,完美契合了这一句话。   顾方圆总是会被任闻正带去吃未曾吃过的饭店、去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   于是几天后,顾方圆的腿彻底痊愈了,他们一起去了枫城最奢侈的购物街。   顾方圆在任闻正的陪同下去了几家店,但他却一直舍不得花钱。   最后还是任闻正想了个主意,他说:“我们换个思路,接下来,我给你买东西,你给我买。”   “……行吧。”   在顾方圆答应后的十分钟内,任闻正刷卡买下了一块顾方圆不知道价格,但看起来就非常昂贵的手表。   任闻正很自然地将手表扣在了顾方圆的手腕上,说:“送你。”   顾方圆推拒不得,于是在进了下一家男装店后,开始寻找适合任闻正的衣物,他原本下意识地想要看看价码,但又想到刚刚买手表的时候,任闻正连价格都没问,于是也拿出了自己银行卡,说:“结账。”   两个人你给我买、我给你买买了大半天,顾方圆终于能狠下心看一看自己的账单。   他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刷了很多钱,但让他意外的是,即使他这么刷钱,他这张卡里依旧有非常可观的存款——他还不止有一张具有类似余额的银行卡。   他大概、也许、可能,从来都不需要那么节俭。   --   顾方圆拎着一大堆购物袋下了车,然后看着同样被购物袋“包围”的任闻正忍不住笑。   任闻正对他说:“回去吧,早点睡。”   “你也是。”顾方圆笑着说。   ——某种意义上,购物的确让人快乐。   顾方圆收好了所有的东西,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银行卡的提示信息——打开后才发现,有人给他转了一笔钱,刚好和他今天消费的数目大致相同。   转账人只可能是任闻正,他打过去电话,对方接了电话、也承认了就是他做的。   “……我很高兴收到你的礼物,但作为一个传统的枫城人,我并不希望你作为年轻人太过破费,这笔钱我希望你收下,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收,就以我们的名义共同捐助出去吧,用它去帮助更多值得帮助的人。”   “但我更想把它给你转回去。”   “顾方圆,在我的价值观里,如果我比我的朋友富足无数倍,我是很乐意付出一些金钱,让对方感到快乐的,因为对方快乐了、我也快乐了,能用金钱买来快乐,这是非常划算的生意了。”   “我已经拥有了你的陪伴,不应该再要你的钱了。”   “这是什么荒谬的言论,”任闻正低笑出声,“感情与金钱没必要分得那么清,分得太清楚,只会让人怀疑感情不够深。”   “是么?”   “当然。”   “我再想想吧。”   “别纠结了,既然这么不想收这笔钱,那就捐出去好了,用我们的名义。”   “……好。”   --   虽然捐了钱,但顾方圆看着今天买的一大堆东西,还是感觉自己占了任闻正很大的便宜。   于是他约任闻正第二天出来吃饭,还特地找了很贵的餐厅。   任闻正应邀而来,最后也没抢着付账,顾方圆成功付了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开心了?”   “一直都很开心。”   “不用和我分那么清楚的。”   “也不能总占你便宜啊。”   “你真是……”   “什么?”   “可爱。”   顾方圆感觉这个形容有点暧昧,但他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任闻正看起来比他成熟一些,喜欢的应该也是和他一样稳重成熟的人,而非他一个在读的大学生。   他应该只是觉得他很有趣吧。   刚好,他也觉得任闻正很有趣。   两个有趣的人,很容易交上朋友的,对吧?   --   顾方圆挑挑拣拣地讲了讲当年和任闻正相处的几件趣事,当然,也下意识地略讲、忽略了有关谭申的部分。   但直到他停止了讲述,任玄顾看起来依旧精神奕奕,没有丝毫想睡着的迹象。   “……闭上眼睛。”   “还想继续听。”任玄顾实话实说。   “该睡了。”   “睡不着。”   “睡不着可以出去睡,”这话是任闻正说的,“我应该有教过你,凡事适可而止。”   任玄顾鼓了鼓脸,最后还是摄于“父亲”的威压,闭上了双眼,轻声说了句:“晚安。”   “晚安。”   “晚安。”   --   顾方圆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之后没有睁开双眼,而是向身侧摸了摸,果然摸了个空。   他睁开了双眼,趿着拖鞋下了楼,刚好撞见父子俩身穿运动服从门内走进来。   “干嘛去了?”   “去跑个步。”任闻正回答。   “这么早?”   “还好,顺便买了份早饭回来。”   顾方圆看了一眼早饭的外包装,就忍不住笑:“是我很喜欢的那家早餐。”   “我们也很喜欢。”这次是任玄顾抢先回答的。   “都喜欢、都喜欢。”   吃过了早饭,顾方圆约了家政公司上门打扫。   这次来的阿姨们,顾方圆竟然都认得七七八八,顾方圆干脆在阿姨们工作前,指了指任闻正说“我老公”,又指了指任玄顾说“我孩子”,然后简明扼要地表明自己自由恋爱、生活得很幸福、目前定居在了枫城。   阿姨们都很有职业素养,忍住了八卦的欲望,脸上却带着更深的笑容,在收拾好临走前才忍不住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送走了阿姨们,十年前就打过罩面的司机再次上门,一家三口一起去申城郊区的象山游玩。   顾方圆不擅长爬山,任闻正不爱爬山,任玄顾能爬但非必要不爬山,于是一致同意坐缆车上去。   一厢缆车的定额是八人,顾方圆一家三口先上去,后面又上了一家三口,两家人分别坐在缆车的两侧的座椅上,一开始并没有交谈的欲望。   直到顾方圆突兀地被对面的女士询问:“请问是顾学长么?好多年没见了。”   顾方圆“啊”了一声,看向了那位女士,但很不幸看了半天依旧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最后只能尴尬地问:“不好意思,您是?”   “林芳菲,学长和谭申还有联系么?”   顾方圆听到了“谭申”,想了几秒钟,终于想起来,当年向谭申告白的那位学妹,好像就是姓林。   但他不太确定是不是眼前这位,只能打哈哈说:“也很久没见了,不怎么联系了。”   “是么?”林芳菲看起来有些失落,“时间过得真真快啊,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了。”   “嗯,很快,这是你女儿么?长得很漂亮。”   “是我女儿,这是我老公,我们结婚八年了。”   “真好,”顾方圆露出了客套的笑容,也举起了和任闻正十指相扣的手,“我老公,还有我儿子。”   林芳菲神情恍惚了一瞬,露出了笑容,说:“幸会幸会,你老公儿子都很英俊,一家三口颜值太高了。”   “你老公也不错,俊男靓女萌娃,太幸福了。”   两个人商业互吹了一会儿,下了缆车就默契地告别分开。   然而,好巧不巧,顾方圆去洗手间、出来洗手的时候,刚好撞见了林芳菲。   “真巧。”顾方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   “可能就是天意,”林芳菲叹了口气,“有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想说出口了。”   “什么事?”   “当年,我的告白其实是失败了的,但谭申让我假装他一段时间的情侣,他说他想让你死心,因为他是一个烂人、不值得你的喜欢。我只坚持了两个礼拜,因为看他太痛苦了、看你也太痛苦了,就放弃了。”   “后来,我看着你们两个人反复折磨着对方,再后来,你突然消失了,谭申发疯了似的找你。”   “我总是很后悔,当初不应该答应他那个荒谬的请求,甚至也很后悔,当初不应该拦住谭申、向他告白。”   “我好像毁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   顾方圆打断了她的话:“该说抱歉的人,应该是谭申,也可以是我,而你没有做错什么。” 第81章   林芳菲还是叹了口气,说:“你没有任何错,是我没有提前调查好、太突兀地打扰了你的生活。”   “即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顾方圆倒是想得很开,“那时候谭申就是打定主意要和我分开,而我又抱有幻想、忍不住想和他告白,结局已经是注定了的,你没必要反复苛责自己,甚至也没必要感到一丝愧疚。”   “你看,现在的我过得很幸福,有很爱的伴侣、也有很爱的儿子,如果我和谭申当年继续纠缠下去,日子大概率过得不会比现在更好。”   林芳菲听了这话,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轻声说:“我不知道该不该提一提当年你走后,谭申的模样。”   “还是别提了,”顾方圆认真地说,“不管他当年多么懊悔和痛苦,但都过去了,我们也深入地聊过了一次,最后都认为维持现状对我们彼此来说都好。我不可能抛弃我现在的爱人,十年了,大家都向前看、向前走了。”   “……也是。”   “你也要向前看、向前走,有些回忆可以让它渐渐变淡、慢慢遗忘,你已经知道了我并不埋怨你,以后也不要再有什么心理负担,那都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不要影响你现在的家庭生活。”   顾方圆说完了这些话,自己也觉得有些老气横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顾学长,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先走了,再见。”   顾方圆说完了这句话,尽量控制住了自己想要逃离的脚步,故作镇定地离开了。   ——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社恐的,而且和“伪前情敌”这么沟通也着实有些尴尬。   好在终于结束对话、也没有再听到更多的“谭申很不容易、谭申受伤很深”之类的话。   ——谭申的确不容易、也的确受伤很深,然而与他相比,顾方圆他自己也很不容易、也很受伤,但顾方圆从来都不会将这一面暴露在他人的面前,甚至在决裂分开后,他都鲜少对其他人提过谭申以及他们之间的过往。   他不需要任何人祭奠他对谭申曾经的感情,也不需要任何人替他指责谭申、以获得心灵上的短暂安宁。   然而,谭申并不是和他一样的人。   他是擅长述说、擅长表现、擅长情深的。   这当然也不是他的错,而是他的成长环境里充斥着这些。   但顾方圆不太想听到那些过往了。   他正在逐渐摆脱属于“谭申”的影子,这个过程可能很难,但他必须尝试去做。   就像他其实可以一辈子不再踏入申城一步,但最后思考想去,还是得回到申城。   ——他要去面对过去的一切,他要让他的丈夫和他的孩子踏上他曾经成长过的这座城市,他要让他有关于申城的记忆里,不再只出现一个谭申,而是要出现他现在的爱人与家人。   顾方圆想得很清楚,他也不后悔这次来申城的度假,只是没想到会有那么多过去的人,沉浸在他与谭申曾经的故事里,试图做那个告知他真相的人。   ——绝大部分真相顾方圆都一清二楚,剩下的细节,顾方圆不怎么想听。   尽管有林芳菲这个插曲,但顾方圆还是迅速摆脱了低落的情绪,心情愉悦地和任闻正、任玄顾欣赏起来了山上的景色。   顾方圆少年时常爬这座山,即使时隔多年,依旧对大大小小的景点如数家珍,他过了一把导游的瘾,又开始拿起相机频频拍照。   一家三口玩儿得很开心。 第82章   最让人惊喜的是,任玄顾的摄影技术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他年纪虽然小,拍起照片来竟然有模有样,最后的成品也还不错。   一家三口逛累了,就找了个阴凉处的商店休息。   顾方圆让任闻正和任玄顾先找个地方坐下,然后直接进了商店门,环顾一圈,喊:“要一份泡面,两份自热火锅,三根火腿肠,再来三瓶冰可乐。”   商店老板竟然也是个老熟人,是顾方圆的小学同学,姓王,叫王荣。   两个人都是一愣,然后几乎是同步地说:“真是好久不见。”   王荣很激动的模样,从柜台后绕了出来,直接给了顾方圆一个结实的拥抱,狠狠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问:“结婚了?有孩子了?”   “结婚了,和一个男的,我们领养了一个孩子。”顾方圆很自然地开口,然后等着王荣把话题扯到谭申身上。   自从他回申城度假后,几乎每次碰到过往的熟人,总会聊着、聊着扯到谭申身上,他都快习以为常了。   但出乎他的预料,王荣竟然没有提谭申,而是说:“难得回来一次,你要的这点东西就别付钱了,我请。”   “那怎么行?”顾方圆立刻举起手机,试图扫二维码,王荣则是用身体挡,两个人推推搡搡,很是热闹。   直到门口处传来了任闻正的声音:“怎么了?”   两人停下了动作,顾方圆头也没回地解释:“碰到老同学了,非要请我,我要付账,他死活拦着。”   任闻正发出了一声“哦”,过了几秒钟,房间里传来了一声。   “X宝收款100元。”   任闻正很自然地开口说:“我付完了,多不用退少可以补。”   “嘿,这你老公?”王荣忍不住问。   “当然是我老公,不然谁会帮我付钱。”顾方圆与荣有焉地介绍,三两步走到了任闻正的身边,挽住了他的手。   “幸会幸会,我叫王荣,是顾方圆小学同学,后来是校友,不同班,关系凑合,但不能算很好的朋友,毕竟他那时候身边有个大魔王,轻易靠近不得。”   王荣伸出了手,任闻正也伸出了手,握了握,说:“任闻正,顾方圆的伴侣,我们互相都可以叫对方一句老公。”   “您长得真帅,眼光也真好,顾方圆当年可是我们班草,和他结婚算你有福气了。”   “的确如此。”任闻正竟然笑了笑。   “你们孩子呢?”   “在看外面看包。”   “得,你俩先出去,我泡好面过去找你们。”   “好。”顾方圆点头答应了。   他们一起出了门,任闻正说:“这个王荣和你看起来很熟稔。”   “还行,但其实也十多年没联系过了。”   “但你们还记得彼此的模样。”   “他长得和小时候一样,以前,我们玩儿得挺好的。”   “后来呢?”   “他和谭申合不来,慢慢我们就疏远了。”   “怎么合不来?”   “他那时候说谭申比较装,当人一面背后一面,这话被别的同学传到谭申那里。”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谭申成了他最好的朋友的朋友,有一次,王荣撞见谭申和他那位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玩儿,直接一句话都没说,掉头就走了。”   任闻正听了这话,轻笑出声:“王荣这人,倒是有趣。”   “后来两人就结下梁子了,他劝过我几次,让我离谭申远一点,我不听,他后来也就不劝了。”   “难得有人能那么早就看清谭申的本质。”   “嗨,其实能看清的人也不少,但那时候谭申太会装了,总会有很多人被迷惑住。”   “你也是其中之一?”   “嗯,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两人的对话被端着托盘的王荣打断了。   “来来来,吃饭了。”   王荣除了顾方圆刚刚点的那些东西,还额外拿了很多热销的零食。   “……你怎么额外拿这么多东西?”顾方圆试图推拒。   “给孩子的,吃吧吃吧,我忙我的去了。”王荣放下东西直接掉头回了商店。   顾方圆推拒不得,只好收下,但已经打算下山后买份礼物快递给王荣——反正他已经记住了这个商店的名字和位置。   这堆零食不亏是店长严选,每一样都特别好吃。   一家三口原本是只打算随便垫垫肚子,然后下山后去酒店吃的。   但随着第一包零食的拆开,三人的话越来越少,拆零食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最后都吃了个大半饱。   等吃过了饭,顾方圆独自进了商店,他和王荣聊了一会儿天,期间王荣还卖了十来单货。   王荣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谭申这个人,但在顾方圆告辞离开的时候,却真挚地说了一句:“真高兴你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家庭,以后也要一直幸福下去啊。”   “我会的,”顾方圆认真地说,“你也会越来越幸福,你全家都心想事成、一切顺利。”   --   离开了商店,一家三口也没有了继续逛下去的体力,于是乘坐缆车下了山,又很顺畅地上了回家的车。   或许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大,任玄顾刚上车就睡着了。   顾方圆合着双眼昏昏沉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任闻正聊着天。   直到他听到任闻正说:“我今天很高兴。” 第83章   “很高兴么?”顾方圆没有睁开双眼,但是忍不住问。   “当然,有遇到了你过去的熟悉的人,有被你正式地介绍给对方,有得到对方真挚的祝福。”任闻正回答得非常认真。   顾方圆就强撑着睁开了双眼,很认真地对任闻正说:“我过去有些忽略你的感受了,我很抱歉。”   “不用感到抱歉,有些东西,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没什么大碍,毕竟我最想要的人是你,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顾方圆没说话,但是抬起手,摸了摸任闻正的脸,然后很自然地靠在对方的身上,重新合上了双眼。   这一觉又睡到了床上,顾方圆动了动脚趾头,发现袜子已经被任闻正脱下了,而他正躺在床上,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伸出手,摸了摸,并不意外地摸到了任闻正,任闻正的呼吸很轻,也很平稳,他竟然也睡着了。   ——爬山还真是一件非常耗费体力的事。   顾方圆没有试图弄醒任闻正,而是推开了房门,准备去看看自个的儿子。   他不太意外地在书房里找到了任玄顾,任玄顾坐在他少年时常做的座椅上,正在他少年时常用的书桌上写作业。   顾方圆迈进书房,很多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   不可避免地,他又想起了谭申。   这个巨大的书桌相对着有两个座椅,他和谭申那时候总是面对面一起做作业。   谭申脑子好,做得总是很快,顾方圆虽然也很聪明,但总是会慢一些的。   然而顾方圆从来都不着急,因为谭申不会催促他,而是会随意拿一本闲书,偶尔看看书,偶尔看看他。   顾方圆不太清楚谭申看他的频率,但每一次抬起头,几乎都会触碰到谭申的眼神。   伴随着一句近乎温柔的:“别看我,做作业。”   顾方圆回过了神,他坐在了谭申曾经坐过的位置上,然后发现任玄顾停下了笔尖,很自然地看向了他。   “爸,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够了,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玩一玩。”   “休息够了,也玩够了,现在想做点正事。”   “好吧,”顾方圆叹了口气,“要劳逸结合。”   “我会注意,”任玄顾笑了起来,“爸,这个书桌好像可以两个人一起写作业。”   “嗯,以前和朋友会一起。”   “我发现了一些过往的痕迹。”   “也都过去了。”   “我最近有些理解,您为什么总是忘不了他了。”   “慢慢也会忘记的。”   “忘不掉也没关系,”任玄顾托着自己的下巴说,“爸,没有任何人给你定下了一个绩效目标,逼迫你忘记他,我所希望的是你快乐,如果你不想忘记,那就不忘,没关系的。”   “但那对你父亲不公平。”   “父亲需要的也不是你忘记他,他将你留在身边已经非常满足,而你爱他,而他已经足够了。”   “我也爱你父亲,我想给你父亲更好的感情。”   “我不太懂,但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是松弛的,而非紧绷的,凡是自然而然就好,爸,你可以用最舒服的状态去享受爱情。”   顾方圆也托着自己的下巴,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有点做不到。”   “还是想逼自己?”   “总觉得心里还会回忆起别人的时候,不太像是个‘干净’的人。”   “爸,你的道德水平太高了,对自己的要求也太严苛了,人的记忆又不没有实体,也不可能用剪刀直接剪去一半,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吧,”顾方圆也叹了口气,“我好像越来越爱你父亲了。”   “不是好像,是的确,或许因为您越来越爱他,才会感到愧疚和焦虑。”   任玄顾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给人一种仿佛已经长大成人的错觉。   “真是奇怪,我明明都知道了他当年做了什么事,没和他生气,反而会……”   “或许您潜意识地早就有所察觉,现在事情都翻开了说明白了,您在短暂地生气之后,反而能更放心地依赖他、喜欢他。”   “他值得。”顾方圆认真地说。   “他不值得,”任玄顾开了个玩笑,“我的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全心全意的爱。”   “我哪儿有那么好,”顾方圆摇了摇头,“你只是给我带了层亲情滤镜。”   “我说好就是好,对了,爸,有个问题,我很想问您。”   “什么问题?”   “可能有一点不好回答。”   “问吧。”   “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和父亲,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顾方圆沉默了几秒钟,很坚定地回答,“我想,我还是会爱上你父亲。”   “昂?”任玄顾有一点点疑惑。   “你父亲会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吸引我的注意,让我离不开他、渐渐依赖他,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是什么?”   “我对你父亲抱有高于常人的好感,很喜欢和你父亲相处,如果不是当年我心有所属,可能在枫城的时候,我就会爱上他。”   “喔——”   “但你对我而言,是这个世界给我最好的馈赠,你是我最亲密的家人,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你,我这些年会过成什么模样。”   “我也无法想象,如果没有爸爸,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模样,”任玄顾格外认真地回答,“所以,偶尔我会感激父亲,是他让我成为了您的儿子。” 第84章   “我也是同样的感觉,但如果说感谢的话,你父亲可能会有点生气。”   “他偏爱于你。”   “他的偏爱也给了你,”顾方圆很认真地回答,“他很喜欢你,也是真的把你当成了亲生的、唯一的儿子。”   “……”任玄顾沉默了一会儿,他竟然找不到什么明确的理由反驳,最后只能说,“只是爱屋及乌。”   “不止是爱屋及乌,”顾方圆继续反驳,“在你的小时候,他很认真地学习怎么给你换尿布,也很自然地抱着你举高高,如果只是为了找一个牵住我的工具人,或者找一个和我培养工具的孩子,他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   “……您是说,父亲很爱我?”任玄顾看起来有些不可置信。   “他当然很爱你,”顾方圆几乎想摇晃任玄顾小小的肩膀,让对方更加清醒一点,“他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权势和时间,他愿意让你当他权势的继承人,也愿意亲自参加你的家长会,这还不能证明他很爱你?”   “他最重要的是三样东西。”任玄顾轻声回答。   “啊?”   “还有您。”   “他都愿意让你当我儿子了,还不够爱你?”   “我明白了。”任玄顾点了点头。   顾方圆长舒了一口气,说:“今日份沟通收获大成功。”   任玄顾很“腼腆”地笑了笑,说:“爸爸好棒。”   “那必须,我就是世界上最棒的爸爸!”   顾方圆开了个玩笑,继续说:“先回去休息吧,作业可以明天再做。”   “我想要再学习一会儿。”   “没必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父亲和爸爸都这么爱我,我不想让你们失望,我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甚至优秀的继承人。”   这话一出,顾方圆也无话可说了。   他只能跑到厨房里,一边搜索手机上的菜谱,一边做了三碗素面,然后喊儿子下来吃夜宵,他上楼去喊任闻正的时候,才发现任闻正已经醒了,正在用电脑远程处理公务。   任闻正听到响动抬起了头,顾方圆抓起纸笔写了一行字举了起来。   “我做了面,要不要下去吃?”   任闻正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听筒,说:“会议暂停,休息三十分钟后继续。”   说完了这句话,任闻正熟稔地按下了静音键,摘下了挂耳式的听筒,顺便把电脑挪到了旁边。   “心疼孩子了?”任闻正仿佛随意一般问。   “也心疼你,”顾方圆很自然地抱住了任闻正的腰,“今天怎么回事,孩子吃你的醋,你也吃孩子的醋。”   “大抵是因为发觉外部的敌人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了,所以盘算着开始内战。”   顾方圆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哎哎哎,你俩别逗我笑。”   “并不是逗你笑,有时候爱情也好,亲情也罢,也是可以放在一条赛道上比拼的,因为我的大少爷是太好的人,我和孩子,自然都想要你更多的偏爱。”   顾方圆有点想说“他还是个孩子,你让让他嘛”,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有点怕刺激到任闻正的那个点。   任闻正非常在意他,他渴求的是做他最重要的人,要是他发现任玄顾可能会动摇他的位置,说不定会做出把孩子早早扔到国外“锻炼”的举措。 第85章   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面条,为了增加宵夜的种类,顾方圆还拆了一些高级零食的包装,倒了些温热的椰奶,大家吃得还算开心。   结果吃完了饭,任闻正就很自然地对任玄顾说:“今天你住在客房,没问题吧?”   任玄顾回了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说:“没问题的,父亲。”   “……”顾方圆不是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但这一刻莫名能感受到这对父子间的“刀光剑影”。   “要不……”   顾方圆的话没说出口,任闻正的脸转向了他,脸上和任玄顾一模一样的笑容。   得,让他俩自个厮杀去吧,他是不掺和了。   顾方圆咽下了想说的话,把盘子和碗筷放进了自动洗碗机里,然后被任闻正“领回了”房间,再然后,就是毫无异议地被“吃掉”了。   --   第二天一早,顾方圆收到了来自王荣的同城速递——里面是很多昨天顾方圆夸赞过好吃的零食,王荣还给他发了几条长语音,大致意思是零食不值什么钱,希望他放心收下,能够时隔多难看到他过得很好,他开心得晚上做梦都在笑。   顾方圆陪他聊了一会儿,想了想,也拿了一包看不出价格的茶叶包好了,叫同城速递送过去。   他记得王荣的父亲很爱喝茶。   --   处理了王荣带来的小喜事儿,一家三口默契地穿了黑色系的衣服,一起去祭奠顾方圆的父母。   顾方圆的父亲曾经是个大厂高管,母亲则是富家女,但两人在他十一岁前相继离去。   顾方圆在母亲的筹划下顺利接手了所有的遗产,在母亲离世后,将他们合葬的坟墓修得还算气派敞亮。   这些年即使他没有回到申城,但每逢特定的节日和纪念日,也会委托专业机构代为祭祀。   这次祭祀也是很有意义的,是他第一次带自己的伴侣和孩子过来。   一家三口乘车早早抵达,然后在陵园管理员的陪伴下,到了顾方圆父母的墓前。   三人一起鞠了躬,顾方圆郑重地介绍了任闻正和任玄顾。   任闻正也郑重地做了自我介绍,最末尾的一句话是:“我会永远对顾方圆好。”   任玄顾的最后一句话则是:“我是爸爸的儿子,会永远守护他,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任闻正看了任玄顾一眼,没说话,顾方圆见状开始下一话题:“爸、妈,你看我挑的这伴侣,是不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温柔多金?再看我儿子,是不是又聪明又孝顺?你们放心,我已经有了非常幸福的家庭,以后也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顾方圆说完了话,任闻正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顾方圆,说:“你的长相集合了你父母的优点。”   “那当然,我当年也是幼儿园最靓的男孩。”   “你父母一定很优秀,才让你长成了这么好的人。”   “他们比我优秀多了,我现在主打一个躺平摆烂。”   “你在互联网上的很多技能远超过很多人。”   “任闻正,你今天怎么总夸我啊?”   “我也想让爸妈感受到你优秀,然后放下心。”   “……这就叫上了?”   “您和父亲是合法夫妻,管爷爷奶奶叫声爸妈也是应该的。”这句话是任玄顾说的。   “……好吧。”   顾方圆又絮絮叨叨在墓碑前说了很多事,说着说着,又很自然地聊到了谭申。   “我和谭申,属于能做朋友,但不适合做恋人。阴差阳错吧错过了,现在干脆闹掰了。”   “我想,你们也会同意我的决定,因为我和我的伴侣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每一天都开心,而你们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希望我能开心。” 第86章   人活一世,其他都是虚的,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顾方圆也是和任闻正在一起后,才慢慢品出这个道理来。   一家三口在顾方圆父母的坟墓前呆了很久,也将祭品摆上、鲜花送上,最后鞠了一躬,才选择离开。   期间,任闻正倒是问过顾方圆,要不要再放点烟酒什么的。   顾方圆摇了摇头,说:“他们都不抽烟喝酒。”   祭祀结束后,一家三口去了一家申城知名的餐厅吃饭。   吃个饭的功夫,竟然又遇见了熟人。   顾方圆其实刚开始没认出来,但因为餐桌毗邻,听对方高声说了几句话,再看了看对方的长相,就确定了是谭申生理上的大哥谭飞龙。   顾方圆见过谭飞龙几次,没怎么深入打过交道。   他倒是听说对方成绩一直很好,也一直在读书,谭申上大学的时候,谭飞龙已经出国留学了。   顾方圆对谭飞龙的印象不算好,其一是谭家父母偏爱长子和次子,愿意出钱给谭飞龙留学,却不愿意给谭申出大学学费;其二是谭飞龙每次见他和谭申时总是满口说教、却吝啬给他们买两根冰激凌;其三则是谭申的弟弟出事的时候,只有谭申在管弟弟,谭飞龙则是压根没有回来。   谭申人长得俊俏,谭飞龙相貌平平,两个人对比来看,甚至找不出太多相似的地方。   谭飞龙的对面坐着一位女士,两个人似乎是相亲宴,谭飞龙正在介绍自己的情况,似乎是为了增加筹码,还提了句:“最近热度很高的那个大明星谭申是我弟弟。”   顾方圆和任闻正交换了一个眼神,任闻正用眼神问他要不要换个位置或者请服务员将他们“请走”——任闻正是这家餐厅股东之一,他有这个权利。   顾方圆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很想听听谭飞龙是怎么胡编乱造的。   那位女士很惊讶,说:“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是兄弟。”   “是啊,等我们感情稳定了,我带你去看他的演唱会。”   “好啊好啊,能不能请你帮我向他要一些签名?”   “当然可以。”   围绕着谭申,两个人相谈甚欢,顾方圆也越听越生气。   但是在他爆发之前,任闻正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拍。   顾方圆看向了任闻正,下一瞬,任闻正侧过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邻桌的两个人听清楚。   “谭申是我旗下的艺人,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哥哥。”   或许因为任闻正的气场太强,谭飞龙竟然被控了几秒钟,才面色通红地说:“他就是我弟弟,我们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   “那更不可能了,谭申早就入了外国籍,怎么可能和你一个户口本上。”   “他就是我弟弟。”   “那你知道你弟弟现在在哪儿么?”   谭飞龙支吾了几声,说:“在枫城。”   任闻正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在国外,正在筹备唱片,你是个骗子。”   “哗啦——”谭飞龙站了起来,气喘吁吁,似乎下一秒就会打人。   他的女伴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难掩尴尬,但不得不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任闻正直接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问:“去问问谭申,他有哥哥么?”   “……”谭飞龙面色铁青,但听了这话,却扭头就走。   任闻正将手机随意地放在了桌子上,对顾方圆笑了笑,说:“还有心情继续吃么?”   “当然。”顾方圆也笑了起来。   十分钟后,谭申所在的娱乐公司发布了声明,否认了谭申与所谓父母、哥哥之间的关系。   顾方圆也认同这样的处理方式。   诚然,将当年谭申与父母断绝关系,以及谭申这些年在原生家庭中承受的痛苦公之于众,也是一种做法,说不定会给谭申加更多的同情分,但对谭申而言,无异于二次伤害和侮辱。   谭申极好面子,他不会想将自己狼狈的一面放在公众的面前,任由他人审判。   尽管有这样的插曲,但因为餐厅的餐品不错,顾方圆还是吃得很开心。   等吃完了饭,他们又去图书馆消磨了一个下午,这才选择回家。   受两个卷王的影响,顾方圆也打开了电脑做一些工作,或许是因为最近的心境比较平和,他的灵感也比较高,竟然一路将手上正在写的剧本写到了大结局。   顾方圆将稿子发给了Steven,Steven连发了很多惊喜的表情包,顾方圆看了看,然后冷漠地选择了下线。   --   社交网络上充斥着与谭申有关的话题,顾方圆一个也没点开。   他发布了一条动态,简单描述了下回申城这几天发生的各种趣事,刚刚点击发布,一眨眼就多了个“赞”。   ——是谭申的小号。   顾方圆依旧没理会,合拢了笔记本,下楼去尝试做柠檬柚子茶。   冰冰凉凉的柠檬柚子茶得到了任家父子的一致好评。   一家人在装点着彩灯、点燃了驱蚊香的花园里边喝饮料边聊天。   顾方圆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他和他父母就是这样,坐在花园里,喝喝茶、聊聊天,每一天都过得很幸福快乐。   原来他寻觅多年,最想要的就是这样“家”的感觉。   而他又何其有幸,能够拥有这么体贴的爱人和孩子。   --   临睡前,顾方圆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了一瓶记忆中的名贵红酒,他准备拆瓶的时候,连任闻正都忍不住问了句:“要不要再放上几年?”   “不放了,”顾方圆利落地开了红酒,“这是当年我爸给我妈的聘礼之一,小时候就听他们说,要等我结婚的时候,送给我和我的伴侣,十年前咱们没喝上,十年后总要补上。”   “好吧,要不要冰块?”   “来点。”   晶莹的水晶杯,灵动的冰块,艳红的葡萄酒,以及灯光下很爱很爱的恋人。   玻璃杯碰撞时发出清脆声响,两个人有点俗气地但又有点默契地交缠了手腕喝了杯“交杯酒”。 第87章   第二天,顾方圆带伴侣和孩子去了申城大学。   刚入校门,他就被过往的同学认出来。   “顾方圆——”   顾方圆笑了起来,虽然没认出来这位老同学是谁,但还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嗨。”   那位同学很热情,顾方圆再三推辞,才没有被对方拉着重新逛逛校园。   在与他分开后,差不多每个小时都能碰到过去认识、现在留校工作的同学。   顾方圆一遍遍地介绍任闻正和任玄顾,甚至还像个大明星似的,和同学合照了。   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过去的荣耀墙下,任闻正仰起头,很快就找到了顾方圆的照片,说:“你竟然得过辩论赛的冠军。”   顾方圆也仰起头看,先看到了自己,又看到了站在他身边,搭着他肩膀的谭申,然后很自然地说:“主要靠谭申,他思维比较敏捷,我算是躺赢了。”   “谦虚什么?能被选进辩论队,本身也证明了你很厉害。”   “我是没想到这张照片还会留下来。”   “或许是因为你们都长得很好看,可以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其他照片。”   顾方圆听了这话,继续找了起来。   不久之后,任玄顾竟然发现了一张相对靠下方的照片。   “爸爸,这张是不是你?”   顾方圆看着穿着志愿服的自己,说:“是我。”   “你笑得很好看。”任闻正补充了一句。   “那时候比较年轻,就傻笑呗。”   他们在荣誉墙前消磨了大半个小时,顾方圆又带着两人去了从前的宿舍楼下——因为宿舍有严格的管理制度,顾方圆又不想走特权,所以只是在楼下转了转。   顾方圆抬起手,数着窗户,然后指向了一个窗户,说:“以前我就住在这里。”   任闻正看了看,说:“采光还不错。”   “嗯嗯,还不错,以前很喜欢洗完衣服,把衣服晾在窗户旁边,晚上也不关窗户,风带着肥皂的清香味儿,传到宿舍床上,然后伴着那股香味儿,我就睡着了。”   “你还会洗衣服?”   “有共享的洗衣机嘛,小件就自己搓搓好了。”   顾方圆没提谭申给他搓袜子的事儿,太丢人了,而且他很怕任闻正胜负心起来后,也给他搓袜子——想象一下那个场景,顾方圆就要尴尬得脚趾扣地了。   --   看过了宿舍楼,顾方圆带父子俩去了自己的食堂,然后用钞能力短暂地借了学弟的饭卡,打了三份饭。   食堂的饭不能说好吃,倒也不太难吃,顾方圆聊了聊大学时的趣事,任闻正和任玄顾倒也不挑食,给面子地把餐盘里的食物吃得七七八八。   吃过了午饭,顾方圆又带父子俩去探秘。   逛了逛阳光极好的草坪,逛了逛湖畔的情侣圣地,最后还是在任玄顾的“好奇”之下,逛了逛当年顾方圆撞见谭申被告白的那条回廊。   那条回廊没什么变化,甚至因为今天天气很好,还比记忆中更漂亮了一点。   顾方圆看着这道回廊,他原以为自己还会被回忆包裹,会产生很剧烈的情绪波动。   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他甚至只想起了谭申一瞬,很快就把精力放在了任闻正和任玄顾的身上。   他们三个人在回廊处拍了几张照片,顾方圆低头翻看照片,然后冷不防地被任闻正亲了一下脸颊。   顾方圆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任闻正,就听见他很愉悦地问:“顾方圆同学,我可以吻你么?”   顾方圆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可以啊。”   于是在这座曾经留下很多不愉快的记忆的回廊里,顾方圆被他的合法丈夫压在廊柱上亲吻。   他们吻了很久很久,顾方圆一开始盯着任闻正带着笑意的眼睛,后来就盯着湛蓝湛蓝的天空。   他想,以后如果他的梦里再出现这道回廊,下一幅画面不会是谭申,而会是他的丈夫。   他的丈夫笑着问他:“顾方圆同学,我可以吻你么?”   ——任闻正先生,真的是一个很浪漫的人。   比当着孩子的面亲吻了小半个小时更尴尬的是什么?   是你的孩子悄无声息地举起相机,关闭了快门键的提示音,拍了你们上百张亲吻照。   顾方圆的脸红了好久,直到撞见了不少校园小情侣偷偷亲吻,这才渐渐缓过来。   但他一看自个儿子,又忍不住脸红红耳朵红红。   任玄顾还会无辜地笑着说:“可是爸爸和父亲亲起来的画面很好看,我情不禁就拍下来了。”   “啊——”   顾方圆无声地尖叫了几声,然后很自然地抱住了任闻正——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任闻正竟然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说:“不尴尬,我们是一家人。”   顾方圆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几秒钟,别过头,说:“哪儿有做父亲的谈恋爱,还要被孩子盯着看的。”   “那我走喽?”任玄顾反应极快。   “不准走。”顾方圆伸手把儿子捞回到了身边。   “爸爸真是个变化莫测的爸爸。”任玄顾发出锐评。   顾方圆干脆捏了捏任玄顾的脸。   --   他们在学校里玩儿了一天,然后踏着月色上了回家的车,临走的时候,还买了三瓶学校食堂特供的酸奶。   一家三口回到家,一边吸牛奶一边讨论还要在申城待几天。   来申城前规划的一定要去的地方都已经走完,也没有什么想特别见一见的师长或者朋友,原则上随时都可以返程了。   ——事实上,顾方圆是那个提议明天或者后天就返程的人,他有点想他在枫城的家了。   任闻正和任玄顾反倒是想多留几天,用的理由也很一致:“想多感受一下顾方圆出生、长大的着一座城市。”   这个理由太过充沛,顾方圆也没有什么可拒绝的,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   第二天,顾方圆出门的时候,没有看到司机和豪车,反倒是看到了几辆自行车。   任玄顾在一旁举手发言。   他说:“爸,父亲想教会你骑自行车。”   “啊?”顾方圆怀疑自己是还没有睡醒,出现了幻觉。   首先,任闻正会骑自行车?   然后,任闻正还要教他骑自行车?   这世界真是疯了。 第88章   顾方圆是不会骑自行车的。   他有记忆起就是坐在父母的车后座上,后来父母离世后,他虽然处理了父母的旧车,但也习惯了近距离步行、远距离选择打车的生活。   实不相瞒,他的打车软件等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最高级别。   他少年时,常常坐在谭申的自行车后车座上。   等等,该不会就因为他过去常常坐在谭申的自行车后车座上,任闻正这个不算年轻的家伙,要教会他骑自行车吧?!   顾方圆猛然惊醒,于是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任闻正竟然点了点头,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顾方圆没忍住,反问了句,“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任闻正很优雅地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顾方圆“噗嗤”一声就笑了。   最后,顾方圆还是上了四轮辅助式自行车,尝试自己骑自行车。   只可惜他的平衡感太差,有好几次看起来要摔了,然后是被任闻正一把扶住的。   后来任玄顾也凑到了一边,看起来随时都要上前帮忙的一样。   “……不用扶我,我自己再试几次,就能掌握好平衡了,再说,学骑自行车哪儿有不摔的。”   “——算了,”任闻正非常认真地说,“不要再学了。”   “为什么?”   “我心疼,我不想让你吃一点苦。”   顾方圆恍惚了一瞬。   他记得很多年前,谭申也试过教他骑自行车。   他摔了好几次,差一点就学会了,谭申也是这样拦住了他,对他说:“不要再学了。”   “为什么?”   “我愿意一直载着你,也不想再看到你摔倒了。”   --   顾方圆回过神来,又听自己的儿子认真地说:“爸,你想出门随便坐车,其实真的没必要继续学自行车的。”   “嗨,”顾方圆没反驳说一开始是你父亲想让我学,“那就不学了。”   顾方圆下了自行车,就听到任闻正很郑重地说了句“抱歉”。   “这有什么?”顾方圆摇了摇头,“要是我真的不想试着学学,我也不会去尝试的。”   “但我不该让你尝试的,这很危险。”   顾方圆有些无语:“摔一下就危险?”   “危险。”   “好吧,”顾方圆长叹了一口气,“以后不学骑自行车了,一辈子就坐车好了。”   “也可以不出门。”任闻正轻轻地说。   顾方圆听见了,不过他假装没听见,神色很自然地问:“什么?”   “没什么。”   顾方圆很自然地抱住了任闻正,头枕在他的肩头,嘴唇贴着他柔软的耳垂:“老公,正常一点,不要犯病。”   任闻正没说话,只是搂进了顾方圆,过了十几秒钟,才说了一句:“我很爱你。”   “我也很爱你啊,”顾方圆的掌心慢慢地顺过任闻正的后背,像是给一头狮子顺毛似的,“你是我唯一的合法的伴侣,是我甜甜蜜蜜超可靠的爱人。”   任闻正“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今天不出门了。”   “好呀,”顾方圆很赞同地笑了笑,“今天我要赖床一整天。”   “嗯。”   顾方圆挽着任闻正的手向家的方向走,没走几步,空余的那双手,就被自己的儿子任玄顾握住了。   一家三口在太阳下有三道离得很近的影子。   顾方圆很自然地扬起嘴角。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幸福——正如他结婚十年来,很多次感受到的那样。   他记得他有些迷茫地答应了那场华丽的求婚后,任闻正贴在他的耳侧,轻声向他许下的诺言。   他说:“顾方圆,相信我,我会让你过得幸福快乐,让你永远都不会后悔此刻的决定。”   任闻正一直是一个言出必行、信守承诺的男人。   他也用十年来的每一天,让这句诺言得以实现。   --   顾方圆这一整天真的没有下床,他看了一会儿剧,吃几口任闻正投喂的水果,玩一会儿,吃几口任闻正投喂的饭,懒洋洋地去个洗手间,然后回来后很自然地抱住了任闻正,等到气氛刚刚好,就凑过去吻他……吻着、吻着很自然地滚在了一起,十指相扣,凝视着彼此,然后情不自禁地继续接吻,做尽伴侣间该做的缠绵悱恻的事。   任玄顾偶尔会来敲门,就会让他进来,陪他聊一会儿天,更多的时候还是和任闻正在一起。   放空大脑、拒绝思考,被投喂、被拥抱、被需要。   等到傍晚的时候,任闻正带来了打印出来的这些天的照片,于是顾方圆在床上兴致勃勃地挑选照片,又拿出空白的相册,一张接着一张插进去。   任闻正仿佛随意似的,说:“我派人偷拍过你很多照片。”   “……这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就没必要说了吧,”顾方圆头也没抬,“你在违法的边缘徘徊不定,难道想让我大义灭亲么?”   “我拍过很多你和谭申相处的照片,有时候你们在争吵,有时候你们显得格外亲密,有时候你头看着他,有时候他偷看着你。”   “嗯?他还会偷看我?”顾方圆发现了华点,“看来他那时候的演技也不怎么样,也不怕被我发现。”   “我知道当时的你爱他,也知道当时的他爱你,”任闻正挑了一张双人合照,插入了相册的空白处,“但我没有选择成全你们。”   顾方圆思考了几秒钟,很认真地回答:“爱本来就是自私的,你爱我,你想得到我,这没有错。”   “你的回答,是因为你偏爱我。”   “我当然偏爱你,我和你住在我自小就住的卧室里,我对你毫不设防,我试图掩盖你的错误,我试图包容你偶尔泄露出的阴暗面,我还会巧嘴滑舌,把你的错误解释成你没有错。”   任闻正听了这话,低笑出声,他笑了很久,才说:“就是因为你这么好,很多我想做的坏事,最后都没有做。”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你想什么我不管,我只看你对我做了什么,任先生,你可真是个宠我的狂魔。” 第89章   顾方圆几乎在床上躺了一天,等到了第二天,任闻正终于恢复“正常”了,一方面是在顾方圆的身上得到了满足,另一方面,则是集团有一些紧急的事务需要处理。   感谢工作,赞美工作,工作的确能够消磨人的情绪和精力,让人不至于过分执著。   顾方圆一边吃冰冰凉的酸奶捞,一边看任闻正在电脑前忙得像个陀螺,竟然有了些许“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快乐。   不过这快乐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方圆看了一会儿,又有点心疼任闻正了,于是拿起手机,在APP上下单外卖,过了一会儿,又拉着任闻正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顾方圆下楼遛弯的时候,有些惊讶地发现,任玄顾竟然正在院子里骑自行车。   “……我记得你之前还不会骑。”   任玄顾有些骄傲地笑了笑,说:“现在我学会了。”   顾方圆也跟着有点小骄傲,毕竟这么聪明的儿子是他家的。   他看着任玄顾一圈接着一圈地骑着自行车,看了半天也没看够,直到任闻正突然出现,从他的背后抱住了他。   顾方圆并没有被吓到,在任闻正出没的区域,他完全没有被其他人偷袭的可能。   他只是笑着拍了拍任闻正禁锢在他腰间的手,忍不住说:“怎么不说话昂?”   任闻正轻轻地咬了一下顾方圆的脖子,有点像大型野兽在标记猎物,不痛,与其说咬,倒不如说是用齿尖轻轻地碰了碰。   顾方圆抬起手,反手搂住任闻正的脖子,说:“会痛的。”   任闻正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顾方圆收回了手,下一瞬,他被任闻正打横抱了起来。   他有段时间没被抱起来了,一开始还有点惊讶,然后身体本能地搂住了任闻正的脖子,轻轻地说了句:“当心腰。”   “当心腰?”任闻正意味不明地看着顾方圆,“如果不是我爱你……”   顾方圆放松了身体,仰着头看任闻正:“你舍得我痛,舍得我难受,舍得我不开心么?”   “舍、不、得,”任闻正很认真地说,“我在你的面前,应该是从来都没赢过。”   “你很想赢么?”   “不想。”   “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你输。”   ——因为不想让你输。   这一瞬间,任闻正的想法和顾方圆的想法完全重合一致。   他们都不想让对方输,为此宁愿自己后退一步。   顾方圆又摸了摸任闻正的脸,轻声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和你的相遇,像一场梦。”   “即使是梦,也不要醒。”   “怕我消失?”   “怕。”   任闻正回答得坦荡,顾方圆却有些心疼,搂紧了对方。   --   任闻正把顾方圆抱到了床上,很顺手地帮他脱了鞋子和袜子。   顾方圆的脚趾头蜷缩了起来,他说:“我可以自己脱。”   任闻正嗯了一声,说:“你先睡一觉,我继续忙。”   顾方圆有几秒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不陪我一起睡?”   “要去工作。”   理由过于充分,无力反驳,顾方圆只好翻过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说:“你忙你的好了。”   任闻正走向了门,却反锁上了门。   顾方圆听到了响动,依旧没有转过身,他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他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任闻正细细地亲吻着他,他情不自禁地回吻,但刚刚上头,任闻正又向后退,他下意识地去追。   一个退,一个追,顾方圆变得愈发主动,渐渐掌握了这场情爱的节奏。   过了两三轮后,顾方圆懒洋洋地趴在任闻正的胸口,问他:“不去忙你的工作?”   任闻正格外认真地回答:“但我不想让你露出那种失望的表情。”   “这话听起来,我像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你是我唯一的伴侣。”   “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好了,现在,任先生,你该去工作了。”   “……或许我们可以再温情脉脉一会儿?”   “都是大男人,哪儿有那么多温情脉脉的,快去工作,晚上我们一起煮火锅吃。”   “好。”   --   一家三口的口味这些年调和得差不多,都比较清淡,顾方圆选了菌汤锅和西红柿番茄锅,食材基本全靠外卖,倒是很省时省力。   吃过了火锅,任闻正和任玄顾工作的工作、学习的学习,顾方圆玩儿了一会儿游戏,实在觉得无聊,忍不住开了个文档,摸起了小说。   顾方圆在写作上还是有些天赋的,他的读者只埋怨他写得不够多不够勤快,但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他写得不好。   有了灵感,下笔就有如神助,一个晚上就摸出来了一个7000字的短篇,发在了社交平台上,他还刻意等了等,果然等到了几条表达惊喜的评论,然后心满意足地退出了社交网站。   --   或许是因为晚上写了太多小时,晚上的时候,顾方圆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并没有收到谭申的那些照片,反倒是收到了谭申一起出游的再次邀请。   梦里的顾方圆答应了,但在旅途之中,遇到谭申告白的时候,却顿住了话语。   梦里的顾方圆看向了梦外的顾方圆,她们在这一瞬间,惊愕又惊喜。   梦外的顾方圆看见梦里的顾方圆坚定地说:“抱歉,我想我不会同意,即使我现在还爱着你。” 第90章   顾方圆没来得及看谭申的表情,就一下子醒了。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不过他并不担心,而是很自然地向左摸了摸,摸到了睡得板板正正的任闻正。   任闻正的睡姿一贯很好,据说也是经过家族聘请的专业人士“纠正”过。   不过自从顾方圆和任闻正在一起后,如果睡觉前顾方圆是抱着任闻正睡的,那么醒来的时候,他还是抱着对方睡的。   任闻正可以为了拥抱他,而不再睡得板正。   他们今晚临睡前因为白天做了太多,刻意分开了一点距离睡,但谁能想到,顾方圆半夜睡醒了,要主动投怀送抱呢?   顾方圆品味着“投怀送抱”这两个字,身体却很自然地付诸行动,他刚抱住任闻正没几秒钟,任闻正就很自然地回抱住了他——那是在并没有清醒的前提下、完全依靠本能的动作。   顾方圆抱着任闻正,闭着双眼胡乱摸一摸,终于把人摸醒了。   任闻正的嗓音带了一点刚醒来的沙哑,他说:“做噩梦了?”   “算是吧。”   “噩梦都是反的,”任闻正顺了顺顾方圆的后背,“还困么?”   “有一点。”   “那就继续睡。”   “想让你哄哄我。”   “怎么哄?”   “想听你唱歌。”   “那是哄小孩子的。”   “我想听。”   顾方圆在床上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撒娇。   而任闻正也总是很吃他这一套。   他甚至没有无声地叹口气,而是说:“唱虫儿飞?”   “好。”   任闻正唱得很轻柔,一边唱还一边拍顾方圆的后背,顾方圆渐渐泛起了睡意,很快就睡着了。   --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一家三口在影音室里看了一部合家欢电影,然后叫了比较昂贵的外卖。   外卖小哥开着比X迪的电车到了门口,询问能否入内,顾方圆同意后,直接开到了楼门口。   顾方圆想下楼去接,被任闻正拦住了,任闻正刚出门,任玄顾竟然也跟过去了。   父子俩取了外卖,上了楼,又拆了外卖袋子,把所有的菜品摆好——也算是他们来到申城后新学习到的技能,过往爷俩从来都不会取外卖、拆外卖的,毕竟有数不清的工作人员非常乐意为他们代劳。   一家三口吃完了饭,干脆一起玩儿起了乐高游戏——这套乐高还是十多年前的老物件了,当年顾方圆买来是想和谭申在大学的假期消磨时间的,但他没想到,他和谭申之间的关系会急转而下,这套乐高,也就丢在了储物室内,直到多年后,被在家中“探险”的任玄顾翻了出来。   任玄顾问这套乐高能不能拼,顾方圆思考了三秒钟,然后点了点头。   顾方圆是很多年都没有拼过乐高了,任闻正是从来都没拼过,但他们的儿子很爱拼这个,在枫城的家里有几十套珍藏的乐高。   一家三口的进度很快,一个下午就拼得差不多了,细节的部分任玄顾表示自己晚上再弄。   顾方圆得以在床上趴着休息一会儿。   他刚趴了一会儿,就听任闻正对他说:“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   “去哪儿?”   “四方温泉,据说很出名?”   顾方圆把自己从床上掀了过来,说:“是很出名,但是好远,下雨天,不想折腾。”   “那就不去了。”任闻正从善如流。   顾方圆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不去是有些遗憾。”   “叫人开个房车过来。”任闻正提出新的建议。   顾方圆可耻地心动了,认真点了点头。   房车到得很快,让顾方圆怀疑任闻正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安排,只等着他同意。   顾方圆躺在房车的床上看书,偶尔任闻正和任玄顾会像打卡知名景点似的到他的身边打个卡,顺便递点果汁和水果。   顾方圆看完了薄薄的一本书,又睡了一会儿懒觉,四方温泉就到了。   四方温泉是申城水质、服务和设施最好的温泉,人气非常旺盛,独立的私汤小院一般要提前半个月预定,也不知道任闻正使用了钞能力还是什么关系,竟然就这么容易地预定到了。   私汤小院有专属的VIP通道,一家三口避开了人群进了小院,刚进院门,顾方圆的社恐就久违地犯了——里面站了两排服务人员,直接弯腰喊:“任先生、顾先生、任少爷。”   顾方圆忙着社恐,任闻正却沉声纠正了一遍:“下次先喊顾先生。”   “是——”   顾方圆小声问任闻正:“他们是这里的服务人员?”   任闻正同样小声地对顾方圆说:“是任家安排照顾我们在申城起居的工作人员,我不想要那么多人,就把他们都打发到了另一个宅子里。”   顾方圆知道任闻正外出时,经常会有一套标配服务,为了这套服务,任家养着一大批人。   但他倒是不知道竟然会这么夸张。   如果是汤泉那边的安排,他肯定就婉拒了,但既然是任家的安排,他还是要犹豫的——毕竟他不想因为他不爱让人伺候,而让人失去工作的机会。   任玄顾看出了他的为难,上前一步,说:“撤下一半人下去,明天再换班,我不习惯有这么多人。”   “是——”   顾方圆有些感激地看向了任玄顾,然后在这一瞬间,发现任玄顾严肃起来的时候,几乎是任闻正一模一样。   他抬起手,轻轻地戳了戳任玄顾的脸,说:“谢谢。”   下一瞬,他的手指被任玄顾的父亲任闻正握住了。   任闻正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想这么说,只是被他抢了先。”   顾方圆腹诽了一句“幼稚鬼”,但还是很认真地说:“那你也好棒棒哦!” 第91章   泡温泉真的是人间最快乐的事——特别是和人家一起泡。   有精神的时候,就在私汤温泉里打打水仗,没精力的时候,就倚靠在池子边喝点小酒吃点水果。   住了第一天,还想住第二天,于是一连住了好多天。   --   来申城之前,顾方圆在心里拉了一条长长的清单,他住在私汤小院的时候拉了出来比对了一番,发现所有想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   之前父子俩想多玩玩,申城的著名经典也玩得差不多了,好吃的馆子也全部拔草了,连温泉都泡得快腻歪了。   好像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来了,是时候启程回家了。   回家——回到在枫城的家。   --   当顾方圆明确提出自己想回家的想法的时候,任闻正的反应竟然也很迅速,不到半个小时就安排好了回家的机票和接送机车辆。   这回不用怀疑了,顾方圆确定以及肯定,任闻正是真的想回家了。   谁不想呢?   他想家里那个任闻正特地为他建的小亭子了,他想家里那个任闻正特地为他设计的画展厅了,他想家里那个很容易看到任闻正下班回来的小露台了,他想家里的一切、一切了。   这次回到申城住了那么久,顾方圆终于明白,他认可的家,早就不是申城的家了。   枫城的家,有着任闻正和任玄顾的家,才是他真正的家庭。   申城属于过去,枫城是他的现在和未来。   --   离开申城的那天,他下了车,没有走特殊通道,而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看申城的火车站。   他曾经匆匆地路过这里很多次,这次算得上是最从容的一次。   这或许不是他最后一次来申城,但在他的心里,申城已经褪去了过往的光环,不再成为他的执念。   有一些旧的人、旧的事、旧的城,终究是要被抛在身后、渐渐风干成画的。   顾方圆收敛了情绪,一只手握着一个“任”,迈进了车站、迈向了驶离申城的火车。   一路颠簸不必多谈,顾方圆回家之后,先是洗了个澡,然后又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等睡醒后,任闻正早就去上班了,任玄顾也开始上课了。   他想了想,试探性地打了电话给周太太。   周太太接了电话就是一句:“哟,稀客啊,竟然会给我打电话。”   “前段时间去申城度假了,昨天刚回来。”   “好吧,原谅你了,打电话什么事儿啊?”   顾方圆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说:“约你出来逛逛街。”   “改天啦,今天有点忙。”   “忙什么?”   “徐明昊他家现在没继承人了,一群人哭爹喊娘让徐明昊回申城继承家业呢。”周太太的声音上挑,自己吃自己老公的瓜吃得很开心。   “那你老公什么态度?”   “他?开口就是我是周明昊,徐明昊是谁,我不认识。”   “你老公还真是风趣幽默。”顾方圆忍不住笑。   “他挺会阴阳怪气挤兑人的,”周太太非常认真地说,“不过他娘家人不死心,还是住在附近,经常过来骚扰。”   “娘家人——噗。”顾方圆又笑了起来。   “徐明昊说的,直接说自己入赘嫁给徐家了,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人。”   “好吧,那这事怎么处理?”   “我建议我老公虚与委蛇,把家产拿到再说。”   “那你老公什么态度?”   “他不同意,他说得到现在的徐家的方式有很多种,而他不愿意选虚与委蛇、短暂地与徐家人和解这一条路。”   “非常天凉王破的一句话。”   “他已经在动手收购徐家了,但表面上,还是要不动声色地牵扯下他们的精力,这不,今天该我出场和他一唱一和挤兑人了。”   顾方圆几乎笑出了眼泪,说:“好吧,那今天就不打扰你了,改天咱们再约,祝你们夫妇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了。”   “那当然。”   --   结束了这个电话,顾方圆伸了个懒腰,准备在自家溜达溜达,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顾方圆转了一圈,不知不觉转到了楼下的展厅。   展厅里依旧陈列着他过去画的那些画,顾方圆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幅画创作的心境和背后的故事。   他没犹豫多久,就喊来了工作人员,让他们收起了几幅画——那几幅画创作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想着谭申的,尽管这个秘密无人知晓,但他如今却过意不去、不想再继续看到它们了。   收好了画,顾方圆放下了一件心事,又重新坐在了画板前,开始画画。   一开始他倒没想好要画什么,但真正开始画了,很快就出现了任闻正的轮廓。   等他画完了,偏过头,才发现任闻正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身边,正静悄悄地看着他。   顾方圆没有被吓到——还是那句话,在任闻正的地盘里,能靠近顾方圆的人,只有任家父子。   他只是很单纯地问:“来了怎么不叫我?”   任闻正轻声说:“你在画我,而我不想打扰你的创作。”   顾方圆将画笔放下,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说:“要是我画的是别人呢?”   “那我会偷亲你,然后问你,最爱的人是不是我。”   “是你,是你,当然是你,”顾方圆很自然地和任闻正坐上了同一把椅子,用那种不可描述的姿势,“我最爱的人是你,我只爱的人也是你。”   任闻正扶住了顾方圆的腰,低声说了句“乖”。   --   新画好的画又被装裱好挂在了墙壁上。   任闻正发现了有几幅画被收起了,但他什么都没有问。   顾方圆恍惚间觉得,任闻正是明白那几幅画背后的意义的,但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过、也什么都没有问过。   当然,这可以证明任闻正心思深沉、老谋深算。   但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证明,任闻正是真的爱他,爱到愿意包容他的一切,爱到愿意等他慢慢想明白。   顾方圆吻了吻任闻正的脸颊,任闻正收拢了顾方圆的腰,说:“不要惹火。”   “有正事要说?”顾方圆明知故问。 第92章   “孩子要开家长会。”任闻正缓慢地开口。   “撞上你公司的大事了?”顾方圆恍然大悟。   “嗯。”   “那我去?”   “也可以安排公司的其他人代为去。”   “你舍得么?”顾方圆佯装生气的模样,“就算你舍得,我也舍不得让咱们孩子受这种委屈。”   “也不算委屈。”   “怎么不算?”   任闻正叹了口气,说:“我还是想说,某种意义上,你对任玄顾太过偏爱了。”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偏爱他,又能偏爱谁?”   “他过得已经比枫城所有同龄的继承人幸福很多了。”   “我不想横向对比,我只是想让他过得更幸福一点。”   任闻正转移了话题,说:“儿子在学校里干的那点事,你还记得吧?”   “咱们儿子替天行道、帮扶弱小、他没有错,这事已经盖棺定论了,怎么,还有霸凌者的家长想要给自己的霸凌者儿子讨回公道?”   “他使用的手段过激,总会有些风言风语。”   “你担心我去给他开家长会,会听到些有的没的?”   “的确。”   “这你不用担心,”顾方圆很笃定地说,“我听到这些,刚好回家和你和孩子说,咱们顺便把传谣的人挖出来,省得孩子总受些风言风语、委屈极了。”   “……”任闻正深深地看了顾方圆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对咱们儿子的滤镜也够大的了。”   “我是他爸。”   “我也是他爸。”   “那我是慈父,你是严父,咱俩刚好互补。”   任闻正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只能“嗯”了一声。   顾方圆看他这副模样,又觉得他和任玄顾很像了,两个人想说什么又最后忍住不说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在心底笑了一会儿,说:“就算咱们儿子犯了什么错,也不会是太大的错,太大的错早就被你勒令回家、直接送出国了。”   “你倒是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但我也接触了任家那么多的事,对付不听话的子女,基本都是发配国外这一个套路。”   “你已经初步成为了一个合格的任家主母。”   “可别,我最烦听那些家长里短,也最烦处理那些家族琐事,你安排的那几个人管得挺好的,我可没有想累到自己的意思。”   “我的大少爷,你不是很爱听八卦?”   “但我一点也不想听你家人的八卦,我会怀疑人生,思考你怎么会有那么贪婪而无耻的亲人,然后进而心疼你。”   “心疼我什么?”   “心疼你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失去了父母,然后在这群豺狼虎豹里艰难地长大,最后顺利地接管了家主的位置。”   “也没那么难,也没受多大苦。”   “但我心疼,”顾方圆很认真地说,“任闻正,我心疼你受的每一次苦,恨不得早早就与你相见,陪你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那时候你恐怕只上了幼稚园。”   “可以让现在的我穿越过去。”   “那就换成了你比我大十多岁。”   “怎么,你会嫌弃我么?”   “当然不会,你是我的理想型,无论是三十岁的我,还是十几岁的我,都很容易对你一见钟情。” 第93章   顾方圆低头笑了一会儿,说:“以前我很不相信一见钟情,总觉得这种感情来得太过肤浅、又来得太快,总感觉会不太牢固、不太靠谱。”   “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在枫城的校园里。”   “啊?”顾方圆倒是头一次知道这件事   “是在枫城的火车站。”   “……我来枫城的那一天?”   “对。”   顾方圆回忆了一会儿,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到了可能与任闻正相关的信息。   “你那时候是受到追杀,坐火车回到枫城?”   “嗯。”   “那我们应该是在一个车厢里,”顾方圆笃定地说,“我当时还很遗憾,说怎么在车上没有碰到什么大人物。”   “我看到你了。”任闻正语出惊人。   “啊?”顾方圆这次是真的惊了,“我一个人在包厢里,好像没怎么出门?”   “你会出门去餐车,还会皱着眉头切牛排。”   “但我没看到你……”   “我在车上做了一点伪装,况且你那时候一门心思都在食物上,很容易忽略到其他人。”   “那个牛排真的好硬,我切了半天切不动。”   “嗯。”任闻正没有告诉顾方圆,在他走后,他特地点了同款牛排,却轻而易举地切开了,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漂亮的男孩有着和他外表一致的孱弱的力气。   “我们在车上就见过一次吧?”   “还有一次。”   “还有一次?!”   “你拎着水壶要去打水,但不太会用热水器。”   “……我那时候怎么会那么笨啊?”顾方圆开始有点尴尬了,他尴尬得可以抠出一座豪华城堡。   “不怪你,”任闻正温声说,“按个热水器的设计不太好,要把把手拧到特定的角度才会出水。”   “我拧了很久?”   “也没有很久,但我看你皱着眉头,忍不住帮你。”   “……我对这一幕没有太深的印象了。”   “你夸了一句我手指好看。”   顾方圆用力回忆了一会儿,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终于翻出了这一句话,也顺便翻出了当年的场景。   他忍不住说:“我当时好像看到的是一位老爷爷。”   “是伪装。”   “当时我还有一点点失望。”   “失望什么?”   “总感觉有那么漂亮的手指的男士,应该是个很英俊的绅士。”   任闻正低笑出声,说:“下车后,我让侍从给你带了花和邀请卡。”   “我感觉有点太突兀了,没有收你的花,也没有接收你的邀请。”   “是我太冒昧了,我当时在用枫城人常用的追求人的方式,但我没想到,你是申城人。”   “好在,我们后来又在校园里相遇了。”   任闻正笑了笑,没说话。   顾方圆忍不住问他:“我们在校园的再次相遇,是偶然么?”   “你可以猜猜看。”任闻正说。   顾方圆用手摇晃着任闻正的肩膀,说:“告诉我真相。”   “不是,”任闻正很认真地说,“是我查到了你的学校,是我故意在你的面前划下车窗,连让你上钩借口都是提前准备了好多个、然后精挑细选出来的。”   顾方圆竟然也没生气,因为他在问出问题的时候,依照着任闻正的性格,已经有了答案。   他想了想,说:“但上车这件事,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心甘情愿、自投罗网,怨不得你。”   任闻正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抱着顾方圆说:“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男人。”   “我不是傻,我只是爱你,”顾方圆很认真地反驳,“所以我愿意接受所有的蓄谋已久,也愿意接受你所有的阴暗面。”   “不怕惯坏我。”   “我想要惯坏你,正如你想惯坏我那样,我也想让你快乐。”   “我会收敛我自己,”任闻正认真地说,“我知道怎么会让你最快乐,我永远都不会越界,让你感受到束缚和紧绷。”   “如果我不想让你收敛呢?”顾方圆知道自己在玩火,但他偶尔也会有这种危险的冲动。   任闻正闭上了双眼,说:“爱会约束我,越爱你,越舍不得让你难过。” 第94章   “怎么会有人一见钟情,就爱得这么多?”顾方圆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一开始还没那么多,”任闻正坦然回答,“后来慢慢就越陷越深了。”   “这么夸张?”顾方圆鼓了鼓脸,然后自己用手指尖戳戳脸,仿佛“戳破了”,“你可是大家主、大资本家,见过的帅哥美女可是多了去了,就这么被我给迷住了?”   任闻正用手摸了摸顾方圆被自己戳的脸,说:“可爱,善良,单纯,偏偏又聪明。”   “……就这?”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爱上你,”任闻正的手指摩挲着顾方圆的脸颊,“我以为我对男人和女人都提不起什么兴趣,直到在车上的餐厅看到你。”   “要是我那天在车站接了你的鲜花和卡片,会怎么样”顾方圆突然很好奇这个问题。   任闻正亲了亲顾方圆的脸颊,贴着他的耳垂说:“当天晚上我就会把你拐上床。”   “……”顾方圆抬起手,掐了一下任闻正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坏家伙,不是说以前没和别人发生过关系么?”   “的确没有,”任闻正轻笑出声,“所以爆发起来,才会冲垮我的理智。”   顾方圆的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他说:“太不纯爱的恋爱了。”   “我以为已经足够纯爱了,”任闻正并不赞同这点,“从第一次看到你,到将你拐上床,竟然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我说,如果我轻而易举地和你那个了,你后来会怎么对我?”   “我会和你结婚,”任闻正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能容忍你有和其他人发生关系的可能。”   “好霸道哦。”   “想要的东西,不应该竭尽全力,握在手心么?”   顾方圆想了想,没想到反驳的话语,只能说:“可我是个人。”   “想要的人,更应该放在最安全的金屋里,好好保护,不是么?”任闻正从善如流。   顾方圆长叹了一口气,说:“真是说不过你。”   “每一次看到你,我的内心总是忍不住欢喜,下意识地想靠近你,想拥有你。”   “那你为什么不告白呢?”   “因为你会拒绝,”任闻正很自然地将顾方圆抱到了床上,自己也躺在了他的身边,“我不会做注定会失败的尝试。”   顾方圆小幅度地偏过头,小声地说:“我可能会犹豫,真的,那时候谭申对我太坏了,我在被他赶出去、走了很远的夜路,在看到你派过去的车辆出现的时候,我真的有想过干脆留在枫城好了。”   “但我就是你们矛盾激化、进而争吵的源泉,甚至照片也是我派人送过去,”任闻正谈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很坦然,“我不想看到他追到申城,看到你们重归于好,然后再笑着为你们送上祝福。”   “所以你要等我们到真正决裂的地步?”   “我也在犹豫不决,”任闻正凝视着顾方圆的双眼,“我不知道该不该打开窗户,或许那只鸟已经习惯了在风雨中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许被我圈养后,那只鸟会不快乐,会怀念曾经的生活。”   顾方圆亲了一下任闻正的嘴唇,说:“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我很快乐,因为我爱上了你,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任闻正没有再给顾方圆说话的机会,他吻上了他的唇,于是又是一个过于火热的夜。   --   顾方圆和周太太久违地出门逛街。   周太太这个女人品味高,人也有趣,因为知道顾方圆的性向,日常相处也不怎么避嫌。   当年徐明昊还为此吃味过。   不过后来,有一次徐明昊临时回家撞见了顾方圆和周太太后,就改变了之前的态度,不再吃味了。   顾方圆好奇过徐明昊转变的原因,为此他还特地寻了个合适的时机,问了下周太太。   周太太意味深长地说:“或许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   “啊”顾方圆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原因。   “他知道我喜欢状一点MAN一点的冷一点的,就像他这样的。”   “好吧。”   顾方圆有些无语,不过他还是挺开心徐明昊不会再继续“小肚鸡肠”的。   周太太是逛街狂魔,顾方圆其实不太爱逛街,不过许久没逛了,买买衣服也好。   顾方圆先是陪周太太扫了两层楼,对方试好了衣服,觉得不错,就会直接签单,然后让店员直接送回到周家。   周太太逛完了,又开始兴致勃勃帮顾方圆挑起来衣服。   顾方圆试了几套就累了,她马上叫来和顾方圆身材相仿的男模特,让男模特一件件试了衣服,然后问在沙发上坐着吃小蛋糕的顾方圆喜不喜欢。   这种挑选衣服的方式倒是不累顾方圆,但是挺累模特的。   顾方圆选了些衣服,取出了自己的银行卡,递给了店员。   周太太看了一眼那银行卡的卡面,就问:“你要自己刷?”   “我刷自己卡和刷我老公卡有区别么?”顾方圆自己也是买得起的。   “当然,要刷刷你老公的,给他一点成就感嘛。”   顾方圆想了想,觉得倒也对,于是收回了那张卡,取出了一张黑底带暗纹的卡,递给了服务员。   “你老公的副卡?”周太太问。   “他没设副卡,这就是他的卡。”顾方圆很自然地说。   “……”周太太震惊了几秒钟,才笑着说,“你们感情真好。”   “你和徐明昊的感情也很好。”   周太太故意叹了口气,说:“他只给我副卡,主卡不知道塞哪个小妖精手里了。”   “他不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大妖精?”   “嗨——男人——”周太太唱念做打长叹了口气,“如今我年老色衰,他又吞了徐家、资产暴涨,估计早就偷偷摸摸寻新欢了。”   “我看下次你来的时候,拿的就是他的主卡了。”顾方圆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那当然。”   说话间,服务员将黑卡送了回来,顾方圆接过了卡,随意插回到了钱包里——钱包里还有同样的卡片七八张,两张是顾方圆的,剩下的都是任闻正的,对方似乎很怕他的钱不够花,在顾方圆随身携带的每一个包的夹层里,甚至还会放些现金。 第95章   这一番购物,顾方圆给自己买了二十多件衣服,给任玄顾买了八件,一开始给任闻正买了五件,然后想起对方是个隐形的“醋坛子”,又加了三件,刚好和给儿子的一样多。   银行卡刷了一百六十多万,孩子的衣服是最贵的,顾方圆也最大方。   顾方圆感觉自己已经有点奢侈了,周太太撇了一眼单子,还说下次要带他去另一个商场逛。   顾方圆知道那家商场,每一件衣服都要二三十万起步,对任家父子而言当然不算什么,但他比对了下自己的收入,还是觉得贵了。   他只笑笑不说话,周太太也就不再提了。   两人又去找了家圈子里最近很知名的私家饭馆吃了顿饭,分享了一下最新的八卦,又很默契地几乎同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拎起了包包向外走。   ——再晚一点,家里的两个控制狂就要等不及了。   等出了餐馆门,告了别,又上了各自家的豪车。   顾方圆上车后有点吃惊,因为任闻正悄无声息地坐在了车里面——他竟然来接他了。   “不是说今天会忙?”   “下班时顺路来找你。”   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句话,顾方圆不知道为什么,却下意识地扬起了嘴角。   他很高兴任闻正来接他,也很喜欢现在的家庭氛围。   他和任闻正聊起了今天的经历,任闻正抓住了重点:“给我买了新衣服?”   “嗯嗯,让店员送到家里去了,”顾方圆握着任闻正的手,“我选了你喜欢的颜色、面料和款式,你应该会喜欢的。”   “我一定会喜欢,”任闻正笃定地说,“你亲自帮我挑的衣服,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愉悦了。”   顾方圆凑过去,亲了一下任闻正的脸颊,笑着说:“现在有没有更愉悦一点?”   任闻正侧过头看他一眼,说:“有,如果你答应和我一起去约会,放咱们家的小子一个人在家学习,我会更高兴一点。”   “啊……”顾方圆有些犹豫,“玄顾一个人在家会寂寞的吧?”   “我也很寂寞啊,”任闻正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恳求的话,“我也很想让我的合法伴侣陪我啊。”   顾方圆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他说:“好啦,闻正,我答应和你一起去约会了,不过,明天晚上我们要一家三口出门玩哦。”   “好。”   任闻正提醒司机:“去新开的汽车影院。”   “是,少爷。”   “要去看汽车电影?”顾方圆有些兴奋。   “嗯,去看。”   任闻正的车辆进了影院的大门一路向前,最后停在了特意被空出的最好的位置上,司机调好了收音频道,下了车,任闻正和顾方圆分别坐在了驾驶位和副驾上。   巨大的屏幕上开始显露出图像,片名是一个经典的爱情片,顾方圆看过几遍,但通过汽车影院这样的形式看,倒是第一次。   他和任闻正边聊天边看电影,电影开始十五分钟后,任闻正还从路过推销的商贩手中买了一小束玫瑰花、一包爆米花以及两杯冰镇无糖可乐。   顾方圆玩儿得开心,吃得也开心。   只是在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顾方圆不小心瞥见了隔壁车的情侣已经抱起来热吻了。   他立刻扭过头,然后发现另一个方向车里的情侣同样一样开始亲吻了。   “……”   顾方圆看向了任闻正,然后发现任闻正也看着他。   他们几乎是同时问出了那句——“接吻么?”   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笑,暧昧也悄然消散。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电影了。   电影结束后,周围的车辆陆续离开,但任闻正没有丝毫叫司机回来的意思。   顾方圆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最后忍不住小声问:“你是要做什么么?”   “嗯。”任闻正承认了。   此刻按下的巨大的屏幕重新亮起。   顾方圆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他和任闻正的身影——那是他们十年前结婚时的场景。   画面一转,又到了他们度假和日常相处的各种照片。   每一张照片里,顾方圆都笑得很甜。   这个视频记录了他们相处十年里的点点滴滴,顾方圆看着屏幕,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情绪起起伏伏、波澜壮阔。   视频播放一次后,又开始循环播放。   顾方圆终于舍得移开视线,他看向了任闻正,任闻正同样也看向了他。   他们默契地开始接吻,豪车的座椅也不知不觉中不断向后直至摊平。   他们彼此之间的障碍越来越少,最后在寂静的观影广场、在皎洁的月光下融为一体。   耳畔依旧能听到他们多年前的誓言。   “我自愿与任闻正/顾方圆结为合法伴侣,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愿意忠于对方、爱护对方、与对方共度一生。”   顾方圆躺在椅背上,他的手虚虚地拖着任闻正的腰,在极致的快乐的途中,他看到了满天璀璨的烟花。   ——好像自从他和任闻正在一起后,烟火再也不是需要偶遇、奔赴、期待的奢侈品,而是成为了出现在了每一次他想看到的时候。   任闻正给了他很多很多很多的爱,这些爱填补了他的缺憾、治愈了他的伤痕、重新教会了他该如何去爱。   他情不自禁地说:“任闻正,我爱你。”   “我也爱你。”任闻正哑着嗓子回答。 第96章 (正文完结)   顾方圆去参加了家长会,然后在家长会上得知,任玄顾已经申请了跳级并参加今年的小升初考试——这意味着,如果他考试成功,将提前一年离开小学、进入初中。   顾方圆一点也不怀疑任玄顾能通过这个考试,他只是觉得孩子太辛苦。   但任玄顾一副“我要夸夸”的模样,顾方圆也没有拂他的面子,而是用心地夸了夸,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学习很重要,身体也很重要。”   这场家长会参加得异常顺利,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试图凑过来说些有的没的。   他牵着自己儿子的手,慢慢走到了停车场,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在车里看到了任闻正的身影。   有点像工作了一天的丈夫来接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某种意义上,还真是。   顾方圆带着孩子上了车,他很自然地搂住了任闻正的胳膊,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任闻正低声询问他今天参加家长会发生了什么,顾方圆合上双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过他这次倒是醒得比以往走,醒来的时候,任闻正正抱着他走台阶。   顾方圆打着哈欠,问任闻正:“怎么不坐电梯?”   任闻正沉声回答:“我想趁着我体力还可以的时候,多抱你走几次这个楼梯。”   “为什么?”   “每次抱着你上这个楼梯的时候,我总会觉得,我是打败恶龙,将你救回到身边的王子。”   “那我就是貌美柔弱的‘公主’了?”   “不,你也是王子,是会被豌豆硌哭的豌豆王子,是会被毒苹果毒倒的白雪王子……”   “不要再魔改童话故事了……”顾方圆忍不住轻轻地捶了一下任闻正的肩膀。   任闻正稳稳地又上了一个台阶,沉声说:“我从来都不后悔曾经做过的事,或许在旁人的眼中,我是不择手段、强取豪夺的插足者,但在我的视角里,我是击败恶龙、救回爱人的胜利者。”   顾方圆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任闻正的脸,说:“所以道歉都是假的,你不认为自己有错。”   “是真的,我唯一的错,是太心急占有你,那段时间让你很不舒服,其实徐徐图之更好,但我怕节外生枝,我无法接受任何你离开我身边的可能。”   “我知道,”顾方圆凝视着这张与他十余年日夜相伴的脸,“我是愿意的,我早就原谅你了。”   “——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你值得。”   任闻正近乎轻柔地帮顾方圆褪下了鞋袜,问他:“要继续睡一会儿么?”   “不睡了,想去泡一会儿澡。”   “我抱你去?”   顾方圆收回了脚,说:“我自己去。”   任闻正笑了起来:“怕我吃了你?”   顾方圆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我的肾需要修养。”   任闻正也上手摸了摸肚子,说:“要是你能怀……”   “听——”顾方圆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住脑!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任闻正以手扶额,闷声笑了一会儿,才说:“我也舍不得让你受这苦,不如我……”   “再听——”顾方圆干脆伸手扶住了任闻正的脸,“你也不行,太可怕的联想了。”   任闻正眨了下眼睛,顾方圆才松开手,强调了一遍:“我们有玄顾,他就是我们亲生的儿子。”   “当然。”   “你去处理公事,我去洗澡。”   “好。”   顾方圆洗完了澡,伸了个懒腰,先是看了看自个儿子的学习情况,又去找自己老公。   任闻正和过往的无数次一样,放纵着他的一点“调皮”、一点“越界”、一点“勾引”,顾方圆扯着任闻正的领带往自己的方向带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下一瞬,他们拥吻在了一起。   --   后来的有一天,顾方圆刷社交软件的时候,刷到了谭申的新歌,他没有想点开看,但那首歌自动播放了,在顾方圆按下暂停键前,他听到了两句歌词。   “自此以后/一别两宽/此生无缘/来生不见……”   顾方圆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经不再痛了,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对谭申是彻彻底底地放下了。   他依旧希望对方好,但也觉得再没有什么关联,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十八岁的顾方圆很高兴有十八岁的谭申相伴。   三十岁的顾方圆和三十岁的谭申都有各自的路要走,正如谭申的歌中唱得那般,此生无缘,来生也不必再见。   --   任玄顾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顺利通过了小升初的考试,自金秀小学毕业,即将在九月份成为金秀中学的一员。   顾方圆和任闻正一起出席了他的毕业典礼,典礼结束后,彩色的气球缓缓升上半空间,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一家三口拍了很多照片,最后任玄顾拿起了相机,给顾方圆和任闻正拍了很多合照。   顾方圆很喜欢金秀小学,忍不住说:“我小学的时候,如果在这里读的话,不知道有多快乐。”   任闻正闻言说:“那我就希望我能年轻几岁,坐你的同桌,和你一起长大。”   顾方圆反驳他:“你那时候说不定并不待见我,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你是高高在上的少爷。”   “但在我的心中,你才是我独一无二的大少爷,”   任闻正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顾方圆,我愿意为你俯首称臣。”   “……那我肯定别别扭扭的,不想那么扎眼,说不定还会拒绝你的好意,想方设法地躲着你。”   “或者你喜欢我更强势一点?”任闻正认真思考了起来,“你是我的人,所以别人不准欺负、不准靠近、不准触碰?”   顾方圆被戳中了莫名其妙的笑点,他笑了一会儿,才说:“倒也不是不行,那就是强势偏执大佬和他的金丝雀小情人。”   “不是小情人。”任闻正认真反驳。   “那是什么?”顾方圆知道答案,但还是笑着问。   “你是我唯一的、平等的、终身的、合法的伴侣。”   “你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又被任玄顾抓拍进了画面。   天空很烂、云彩很白、草地青青、阳光很暖,一家三口手牵着手,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离开了校园、向家的方向前进。   他们今天度过了快乐的一天,明天也会度过快乐的一天,显而易见,未来的每一天他们都会过得自在、快乐、幸福、圆满。   王子和王子,以及他们一起养育的小王子自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第97章 番外1任玄顾(上)   任玄顾今年十岁,目前就读于金秀私立小学五年级。   金秀小学全年共有十五个班级,他在最好的一班,坐的位置是三排七座——班级最好的位置。   这个位置,他从一年级就坐,坐到了五年级,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学习成绩最好,而是因为他的家世在这个班级最棒,他还是任家唯一的继承人。   “任家”、“唯一”、“继承人”这三个词凑到一起,足以让周围的人对他暗里嫉妒憎恨、明里谄媚讨好,任玄顾精通人性,对这种反差并不在意,甚至挑挑拣拣,还交了几个关系尚可的“朋友”。   他知道他们觊觎他未来将拥有的权利,而他希望从他们的身上获取一些情绪的价值、必要的情报,这场交易冠以友情的名义,而显得温情脉脉。   不过,至少让他的爸爸不再担心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和枫城的大多数上流家庭不太一样,任玄顾有一位父亲以及一位爸爸。   有一段时间,任玄顾很想把“爸爸”视作“母亲”,但他克制住了,因为“爸爸”不喜欢。   任玄顾记事很早,他记得有一段时间,父亲每天都会出门,而爸爸送走他后,就会一个人在画室画画。   爸爸看向那副画的神色很温柔,是从没有在父亲面前显露过的温柔。   爸爸几乎从来都不出门,偶尔出门,也是在父亲的陪同之下。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这种情景并不少见。   只有几岁的任玄顾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他的爸爸好像并不是自愿待在这个家庭里的,他是被束缚的、被囚禁的、被强迫的。   他的爸爸对他很好很好,他不想让他的爸爸离开,但他更希望他的爸爸能开心一些。   于是只有五六岁的任玄顾以自己想出去玩儿的名义,连哄带骗让他的爸爸带他出了门。   他们没有坐家里的豪车,而是打了网约车,任玄顾甚至贴心地提醒他的爸爸带上了证件和现金。   网约车最后停在了枫城的火车站前,任玄顾看到他的爸爸深深地看了一眼火车站,下一瞬,他却说:“司机师傅,开车到游乐园。”   任玄顾有点想问他爸爸“为什么不走”,但他问不出口,他的爸爸似乎并没有想要脱离这个家庭的念头,一切不过是他自作主张。   车辆停到了游乐园前,他们下了车,然后任玄顾有些惊恐地发现,他的父亲竟然在车辆旁边等着他们。   他的父亲明明和他的爸爸身量相仿,但气场着实可怕,他的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转过头对他的爸爸说:“要玩游乐园么?”   “当然,”他的爸爸笑了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孩子都想玩。”   那天在游乐场玩儿了什么,任玄顾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中途他的爸爸被支走了,他的父亲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一番话:“不要试图让你爸爸离开我,你该知道,你能成为我的儿子,完全是因为你爸爸喜欢你、想收养你,而我需要一个拴住他的锚点。你是希望这个家庭解散,还是希望被送到任家设立的养育中心?你该不会以为,你爸爸会带着你一起走吧?”   任玄顾委屈极了,他强撑着没有哭出来,而是对任闻正吼:“可他一点也不开心,你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做你的笼中雀,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任闻正扯起了一个凉薄的笑,扯了扯任玄顾的脸颊:“那你就要努力哄他开心,就像我一直在做的那样。如果我们把他放走了,他一个人在外面也未必能好好活,他那么单纯、善良,说不定会碰到很多很多的人渣,我给予他的,除了束缚,还有保护。”   任玄顾当时年纪还小,还不能完全听懂任闻正的话,但直觉告诉他,任闻正说的,大部分都是对的,他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还是太小了,他想要快一点长大,长大到可以打败父亲这个大魔王,可以保护他的爸爸。   他收回了眼泪,不再说话,但任闻正宽厚的手掌却拍了拍他的头顶,说:“要努力变强,弱者是没有和强者讨价还价的权利的。”   --   十岁的任玄顾比曾经的自己要强一点。   至少在这个班级、这个年级乃至这座学校都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上课铃声响起,新来的男老师先是向学生们鞠了一躬,然后在黑板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任玄顾翻开了面前的文件夹,除了这位老师官方的介绍外,额外还有一份关于他的调查报告。   表面上,这是一位履历光鲜、经验丰富的老师,实际上,他在上一家高等私立学校和多位学生家长存在不当的关系。   任玄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合拢了文件夹。   没过几天,恰逢家长会,会议结束后,那位老师果然试图阻拦他的父亲,手里还拿着一瓶很昂贵的果汁。   任玄顾在回廊的拐角喝牛奶——那盒牛奶是他爸爸早上特地塞给他的。   牛奶尚未喝完,他的父亲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说:“你喜欢你那位老师么?”   “一般。”任玄顾低声回答。   “想怎么处理他?”任闻正的语气很平静。   “交给我?”任玄顾的语气同样也很平静。   “算是随机测试。”   “好。”   第二天,那位老师曾经的经历就被投送到了每一位参加家长会的家长邮箱,当天下午,他就被开除并赶出了学校。   “只是这样?”任闻正注视着任玄顾。   任玄顾给自己规规矩矩地铺上了餐巾,说:“爸爸不希望我们违法犯罪。”   “的确。”   “我派人给他介绍了一份新工作。”   “嗯?”   “总不能赶尽杀绝。”   不久之后,在夜店做公关的前老师勾引上了一位国外的有夫之夫,在关系被暴露后,被情人的丈夫狠狠收拾了一顿,具体细节过于黄暴,没办法继续描述了。   任玄顾听完了消息,挂断了电话,拎着小书包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间,他的爸爸打着哈欠在等着他,对他说:“今天不送你上学了哦。”   “好,爸爸回去睡觉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任玄顾拎着书包出了门,门外阳光明媚,他的心情也极好。   他会永远做个遵纪守法的人,只是偶尔用些手段保护他的爸爸、保护他的家庭,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