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不掩瑕   作者:落九盏   简介:   贫民窟出身百年难遇的顶级Alpha弥隅 X 最强Alpha家族基因变异Beta云落   伪情敌变情人,真不对付。   云落二十三年的求而不得,到弥隅这里成了天降幸运。   他眼红到嫉妒,他却不屑一顾。   天降Alpha初至军队就处处与他作对,轻蹭过他的唇还一脸顽劣:“F区长大的就是只有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但对你有用,就都行。”   暗恋多年的Omega和Alpha成了信息素匹配度高达99%的天作之合,他好似多余的那一个,Alpha偏偏落井下石:“你不是真的喜欢他。”   直到Beta的身份被看破,Alpha掐着不肯落泪的Beta下巴:“云落,现在是你欠我的,这笔账我们慢慢算,一辈子都没完。”   重回千疮百孔的F区,意料之外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彼此的伤口都暴露在对方面前,曾经的对头只能抱团取暖。   但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Alpha有一天突然对他说:“云落,你这么可怜,不如我来关心你。我在乎的人都死了,没人和你抢。”   明明处处作对、相看两厌,怎么成了互相亏欠?   百年不遇与千万分之一的背后,是早就冥冥注定的交换人生。   弥隅 VS 云落   假不择手段分化即巅峰Alpha X 真嘴硬心软美强惨Bet   相看两厌 第0001章 弥隅   清晨七点。   云落拐过最后一个路口,放慢脚步,一如往常打开了通讯器阅读晨讯。新消息没加载出来,最下面一条有些年头的倒是先跳了出来。   他想起来,这是前一晚偶然翻出的一条三年前的讯息。和现在的加载速度如出一辙得慢,他等着等着入了梦。   对于这条三年前就接收到消息中心的讯息,云落没有任何印象。疑惑间,他眉头皱了皱,终于开始仔细端详信息中的内容:   「今日的联邦全民体检中,F区发现近百年来首例Alpha。经检验确认,其基因优质度位列全国前1%,信息素为——」   不等他看完,耳边响起一阵机械撞击出的铃声,像是儿时只在教科书里见过的两轮自行车的金属铃铛发出的声响。   经年的训练让云落对风吹草动都拥有十分敏锐的反应,而此时不动声色不过是他刻意为之——不说有资格进入联邦军队的人之中不会有人家还用这样落后的工具来代步,就是放眼整个S区,也找不出一辆这样的老古董。   云落连头也没回,心想定是自己听错了。   他重新调出通讯器的全息投影,视线再次落在刚刚停下的位置。   身后那阵有如废铜烂铁般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关了通讯器向侧边一闪,那直直冲来的东西还是差点撞了他一个趔趄。   尖锐的一声刹车响,两指粗的轮胎齐着他的脚跟停下。   云落稳稳心态,舒展了眉眼,这才缓缓转过身去。   果真是一辆看上去已经上了些年头的两轮山地自行车,刹车似乎有些失灵,全靠骑行者两脚和地面之间的摩擦才堪堪使其停了下来。   云落的视线从地面一寸寸扫上去,来人双腿笔直有力,被包裹在修身的军裤下,鞋带系得一丝不苟。   腰带扣收得利落,加分;上衣下摆没有褶皱,加分;额发整齐,加分;军勋不忘佩戴,加分。   云落的眼神在他肩头的军勋上顿了一秒。少校。   和自己相同的军衔,以这样的形式前来报道?闻所未闻。   但凡见过一面的人云落都能记得,而他此时十分确定,这人他绝不认识。   不光脸孔陌生,眼神也没有军人该有的丝毫坚毅,和他对视的眼神,怎么看都随意得很。   正要开口质问之际,那人却后知后觉地伸手扶上他的胳膊:“没事吧,云少校?”   云落再对上对方的眼神,关切中藏着些轻佻,总让人觉得这声问候来得不是那么真心。   他不作声地抽出手臂:“你认识我?”   对方还是一副不走心的样子,唇角上扬,落在云落的眼里多了几分不自在:“到联邦军队报道的人,哪一个不认识云落少校这张脸?”   云落颔首默认,只当是每一个报道的新人提前熟悉未来同僚和长官面容的必要环节,便没多想。   “今天新来报道的么?”云落看了一眼腕上的通讯器,无声地后撤了一步,为对方让出前行的路,“再不去,你恐怕要迟到了。”   那人却一把抓上他颈间悬挂的毛巾,稍一用力,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咫尺:“云少校体质怪神奇的。”   云落眉头一皱,瞬时握上了那人的手腕,两人一时陷入了僵持。   那人和云落的力气竟不相上下,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都隐隐暴起了青筋,汗巾的一角却依旧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不动分毫。   云落抬眼看他:“新来的这么不懂规矩?”   “只是看云少校没怎么出汗,借来擦擦汗而已,”他的双脚稳稳撑在地上,单手掀起额前的发,指指一片水光,“你看,都湿了耶。”   和陌生人如此近距离接触令云落浑身不适,他骤然松开了手,再次后撤了一步,汗巾顺势落在了对方的手里。   对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点点沾净了额头上的汗,又不疾不徐地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腰间:“这样贴身的东西不好再还给云少校了,有机会的话还你一条新的。不过——”   那人全然没有初次见面的礼貌和觉悟,对着云落一脸不耐的神情视若无睹,再次靠近时,他扬扬手里的汗巾,问道:“云少校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原以为是被汗水的味道盖了下去,可看上去,云少校并没出多少汗。”   云落愣了短短一瞬,而后开口:“刚来第一天,注意点分寸。”   这次没再礼貌地为身后的人让路,径自转身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对方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有礼之人,他懒得再客气。   面具是戴给懂面具的人看的。   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生出片刻的眩晕感。时间不长,甚至不需要特意恢复,就消失了。   而后他隐约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和他平时用来伪装身份的香水味很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   一个念头令他短暂地不安,停下脚步犹豫要不要再回头的迟疑间,那人已经重新蹬起两轮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我叫弥隅。回见,云少校。”   那股轻飘飘的味道隐隐变得具象化,钻入他的鼻腔,眼前化出被阳光照射的寺庙,焚香味干燥、刺鼻。   不怪他能辨别得如此精准,他每天不忘喷在身上的那款信息素香水,他特意叫人秘密做出来的味道,也是寺庙里的焚香味。   那时不知怎么一时兴起,一定就指明了要雨后的味道。调香师还特意为了他这个需求,找了一座寺庙蹲过了整个雨季。   而如今,这相似的味道让云落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他不该闻得到其他任何人信息素的味道——只因他是个Beta。   在整个联邦里以Alpha基因优质闻名的云家里,唯一一个Beta。   他偏头望过去,那个人肩宽背阔,身形被贴身的军装勾勒得极其优越,骑着两轮的交通工具,无论怎么看都和S区格格不入。   破铜烂铁的声音渐行渐远了,那铃铛却响得清脆依旧。   一番耽搁,云落脚步沉重地回到宿舍,新兵晨训结束,冲完凉又陆续出门吃早饭,见了他尊敬地打招呼,“少校”、“少校”地叫了一路。   一个身影自军务楼逆着新兵小队朝他迎面跑来,急着声音唤他:“云少校!上将在办公室等您,催您快一些过去!”   云落抬腕看看通讯器,烦乱的情绪终于被锁回紧皱的眉间:“不是九点么?还早呢,急什么。”   不过是每个季度都例行吸纳新人的日子,这一天却搞得格外特殊。一周前云光启亲自传讯给他,要他这一日务必准时到上将办公室去。   云落旋开淋浴的开关,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无论是汗味还是所谓的雨后焚香味,都统统消失在蒸腾的热气里。   不久前递交上去的提衔申请又被驳回了。这一次甚至上中下将一齐出动,在队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来做他的工作,大致意思是年纪轻轻急不得,二十三岁到少校的位置已是前无古人,要塌下心来才能再往上爬。   说什么的都有,各怀鬼胎,但不过都是被派来做戏的而已。整个S区只有父母和祖父知道的身份,才是他不可能再晋升的根本原因。   少校的身份是联邦给予他最大的仁慈,再要往上,几无可能。   那些每个季度都送进来的新人就有多厉害吗,资质平平的Alpha而已,根本没什么地方稀奇,苦训上一年两年,依旧没一个能上前线。   之前所谓的上校的儿子,入伍时被百般吹嘘,还是被他五成力就打得直不起身。   而几年过去,他照样要看着那样一个个几乎是废物草包的人在他面前被授以中校的军衔,而他自己,却近乎以一种得到施舍的状态,固守在少校的位置上,带着一届又一届的新人,再看着这些新人里的某几个,在未来冠上比自己更高的军衔。   如果是Alpha就可以名正言顺拥有这一切。   可惜——他不过只是一个Beta,是整个云家的耻辱。   所以他的身份成为了秘密,当初为他诊断分化结果的医生,后来也不知所踪。   他小心翼翼地活着,把这个秘密仔细地捧在手里,不让它落地。那些大姓的家族不会允许一个Beta享受与他们平起平坐的权力,更不会因为这个Beta姓云就为他破例。   这是撼动云家地位的好机会,没有人会放过。   而本该沦落到F区的身份如今却能苟活在S区,还拥有了一个少校的军衔,很多时候云落自己也分辨不清,是该感谢他那二位长辈的仁慈和垂怜,还是自己流过的如溪如河般的血和汗。   他被迫咽下所有的不甘,从无人的角落里走出来后,还要换上一副笑脸学会说感谢。   水流声停止,云落在糊满了雾气的镜面上,一笔一划缓缓写下一个“云”字。   是他自己运气不好,从出生那刻起就差人一等。若不是这个姓氏,有没有命活到二十三岁,都是个未知数。   年少时的那些不甘和怨恨始终找不到发泄的对象,随着年纪一日日增长,最后被岁月打磨得只剩下麻木和服从。   有这个姓氏的庇护,他可以假装璀璨;可没了这个姓氏,他只能成为污点。   苦一点怎么样,努力一些又怎么样,至少还活着。   至少,还能不停递交擢升申请。   云落双手撑在池边,如此静默了良久。再抬头时,不久前写下的字已经重新几乎消失在新覆上去的雾气下。   他的手掌在镜面上划过,擦出一片水痕,映出他眼底的红。   不过十分钟后,云落身着一身军装,宽肩、窄腰、长腿,练得一副标准的Alpha身材。军勋在左肩闪闪发光,又是意气风发的云少校。   数年如一日的面具,还差最后一个步骤。   他从置物柜的最深处翻出透明的香水瓶,喷头对准自己,报复般地比平时多喷了两泵。   而后他扯平了衣角的最后一个褶皱,拉开房间的大门。   离开前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视线正对那几乎填满了军功章的玻璃收纳柜。   云落眼皮一跳,手背像被火灼痛,猛一用力合上了房门,撞击声在走廊里来回地响。   旋开上将办公室的门,不及看清室内的情况,严肃凌厉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来得这么晚?”   云落抬腕,通讯器上显示距离九点还有三十八秒。   他闪身进去,在背后将门轻碰上:“这不还没到九点。”   “云少校,又见面啦。”   他循声抬头,是早上骑着两轮车差点撞上他的那个没什么素质的家伙,此时正坐在上将办公室的沙发上,饶有兴致地向他望过来。   叫什么来着——弥隅。   【作者有话说】   阅读时间宝贵,请先自行库库排大雷:1.感情走向:敌对、缓和、心动、拉扯、拉扯、拉扯、很多的拉扯,快结尾才会在一起!   2.不完全强制,攻方给机会、受方有妥协(这不算剧透吧...3.主角性格使然,情真意切不靠说的,靠做的。所以情话不多,细节很多。如果没能get到那些暗戳戳的细节...sorry是作者的锅,要不咱换一本看先,别难为自己(记得下一本回来看看我,万一我进步了呢QAQ4.来吧请,说点啥都行,优先欢迎夸夸,其次,你非要骂也行,文笔差、节奏慢、剧情烂、人设崩,都行,你等我悟一悟,下一本我肯定进步,别急!你先别急!   但不许骂我,你敢人参公鸡我!   我就哭给你看。 第0002章 面具   云光启坐在办公桌后,略有讶异:“认识?”   云落看着打招呼的弥隅,对方看起来比他这个做儿子的更自在:“早上来的时候碰巧见了一面。”   早上的经历怎么也算不上愉快,云落语气有些不悦:“新人不都一起送大礼堂开会去了,怎么就他一个搞特殊?”   “不是他搞特殊,是他本身就特殊。”   “他有什么特殊...”   云落望向弥隅,那人依旧气定神闲地陷在真皮沙发里,两腿交叠在一起,仿佛听故事一般,看着他们父子二人。   云落的脑袋里突然闪过许多碎片。三年前F区出现的Alpha、不该出现在S区的交通工具、强烈到自己都能隐约闻到的信息素、全联邦前1%的优秀基因...他一个箭步向弥隅的方向跨过去,单膝跪上沙发的扶手,抓着衣领将陷在沙发里的人揪离了靠背。   他不客气地将弥隅的头按低,军装的后领被他一把扯下去些,露出了Alpha不轻易示人的腺体。   又是一股阳光直射在焚香上的味道,比早上隐约勾引他嗅觉的那一丝又浓郁了些。   云落费了一番力气才稳住了神。   不同于S区的Alpha光滑的后颈,弥隅的腺体突出的部分下面,藏着一块类似刺青的东西,抬头的时候后颈的皮肤堆叠,在衣领的掩映下,倒只像是一块胎记,毫不显眼。   每一个出生在F区的人都会在人生第一次体检后被打上这样一个标记,甚至无需等到该分化的年纪,因为F区历来都只有Beta。   云落松开了拽着对方衣领的手,了然间喃喃道:“F区的...Alpha?”   “三年前F区全区体检时发现的,那时他已经分化得相当成熟...”云光启在办公桌的显示屏上一通操作,将弥隅的资料传输到云落的通讯器上,“其他的你自己看。”   云光启低头操作期间,云落的腿来不及从沙发上放下,方才被他发难的Alpha却倏地挺身靠近,轻嗅了几下。   而后才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地说:“原来云少校的信息素味道和我的这么像...可我早上怎么没闻到?”   云落此时的动作背对着云光启的办公桌,从云上将的位置看过来,倒像是他步步死咬着弥隅不放,咄咄逼人。   云光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威严似警告:“云落。”   云落挥开弥隅的手,从沙发上起身,随手划拉了几下云光启发给他的资料,回道:“联邦军队从没接收过F区的人。”   云光启轻咳了一声,似是在组织合适的措辞。不及他开口,仍舒服陷在沙发里的Alpha先出了声:“所以贵地挑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不能来自F区’,还是‘必须是Alpha’?如果是前者的话——”   他终于起身,面向云光启,问:“云上将,我是不是这就可以走了?”语出惊人。   或者说,这话一说出口,惊到的只有云落一人。   弥隅的脸上一副问出口就已经知道答案的了然模样,云光启更是不为所动,似乎已经听过了数遍这样的问话,早已习惯。   所有Alpha,不论等级优劣、地位高下,没有人不以进入联邦军队为荣。   事实上,自从分区制度实施以来,参加联邦军队选拔的各区Alpha不胜数,最终能通过考试的也总是只有S区的那么些Alpha。   全联邦前1%的优质基因,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所拥有的东西,部分云家人都不能及。   这样说来,他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多少人视为荣誉抢破了脑袋想要进来、自己拼了命才能留下的地方,弥隅不费吹灰之力进来就算了,进来后却又想离开。   眼前站着的是被命运眷顾的人,莫名其妙就拥有了他不曾拥有的、得到了他费尽力气才能得到的。   那人不感谢,却一心想要离开。   凭什么,云落心想。   “什么意思?不想来?”他转头看弥隅,“不想来现在出现在这干什么?别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谁绑架你一样。”   “那就要问上将大人了,”弥隅抱臂站在云落身后,看着云光启,“为什么三年前就费尽苦心把我弄进联邦军校,现在又要把我留在军队?”   云落闻言紧盯上云光启的脸:“他说的什么意思?”   云光启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些等下我们私下再聊。这一批新兵你只负责带他一个就好,至于住宿,为了方便,你就和他先住同一间吧。”   云落面露难以置信的神情,一字一顿,似是在提醒云光启:“他不是陆安歌。”   陆安歌知道他的Beta身份,弥隅不知道;陆安歌会替他隐瞒他的身份,可倘若弥隅知道了,只会把石头砸进水里,掀起更大的浪。   “我知道。上面自有安排,”云光启压低了声音,似是安慰,“你就先暂时委屈一下。”   他的姓氏和军人身份教会他无条件服从,云光启的语气并不似命令,云落却无从反驳,只是话说出了口,依旧能听出些不情愿:“就没有其他房间给他了么?陆安歌是去执行任务了,不是不回来了。”   云光启不以为意:“陆安歌的任务为期九个月,现在才进行了一半不到,一时回不来,你们住在一起,最方便。”   “以前那么多新兵,不住在一起不也一样带,就因为他也是少校?”云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弥隅的肩章,“我还没问,他怎么一来就是少校?”   即便他姓云,天资聪颖得以提前入学、提前毕业、再提前进入军队,也还是要依着流程、攒够了足够的军功和荣誉,才一步一步从少尉升到如今的位置。   弥隅一个出身F区的人,凭什么空降成为和他平起平坐的少校?   再次想到不久前才被驳回的擢升申请,云落内心更加郁结。   “我当然无所谓,云少校也不用这么激动,”弥隅还是一副什么也不甚关心的样子,十分自然地靠近,长臂揽过云落的肩膀,分不清有意无意地,鼻尖蹭过他的颈后,热气再次落在他的耳边,“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又搬出去了呢——”   又是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   云落拨开他的手,正要发作,被云光启的话拦了下来。他笑得一脸和蔼,是家里扮演的慈父模样,此时却须得说着上将话:“既然这样,就辛苦弥少校先回寝修整吧。下午云落得了空,带你四处熟悉熟悉环境,明日便投入训练。”   弥隅耸耸肩,不置可否。   云光启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通讯器,隔空丢向云落。   云落伸手接过,而后望了云光启一眼,瘪了瘪嘴。弥隅任他扯过自己的手腕,将云光启丢来的通讯器扣上去。   扣上他手腕的这只看上去只形似一条普通腕带,云落的手腕却严丝合缝地被裹在一层厚实的精钢里。天差地别。   “为什么我们的看起来不一样?”   “那是与人建立精神连接才会有的通讯器,一个军人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云落没打算答他,却是云光启先开了口,“怎么,你有兴趣?”   “精神连接?”   云光启指指自己的手腕:“你的腕部神经会接入到这个设备里,和另一个人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通感...”   “知道的越少,你在这里才越自由。”云落悄声打断云光启只做了一半的说明,而后将自己的手腕靠近弥隅。   两个通讯器相触的一瞬,齐齐发出“滴”的一声响:“A栋五层,左拐第一间。房间里的东西在我回去之前,一件都不许动。”   弥隅转转手腕,观察着多出来的东西,沉默了几秒。   而后嘴角又一勾,抬着那只手臂向两人挥了挥,与云落擦身而过,走出了办公室:“好,那你们聊。回见,云上将和——云少校。”   关门声响,云落回头看向云光启,一字一句咬得无比清晰:“现在可以说了吧,云上将?”   云光启摆摆手示意他坐,轻叹口气,似有难言之隐:“F区最近有些情况。”   “听说了,”云落忘了近几日里哪天的简讯里似乎提到过,“因为联邦总局从F区带走了一个人,三年来只字不提放人回去的消息,引来F区部分Beta的不满——是弥隅?”   云光启点点头。   云落不解,想想刚刚那人的态度又是一股闷气:“反正他也没多乐意待在这里,干嘛不成人之美放回去?没看出来,联邦军队什么时候喜欢做强人所难的事了?”   “他还不能回去,至少暂时不能——”云光启摆了摆手,眼神好像有些闪烁,“现在最怕不满是假,要起义才是真。F区的人心已经动起来了,此时放一个这样高等级的Alpha回去,不明智。”   一旦底层的阶级里有了一个跃迁成功的例子,所有人都会跟着蠢蠢欲动。   看弥隅那样子,根本不会为了联邦着想。如果这样优秀的素质加入了F区的反抗,发展成真正的动乱恐怕也是眨眼的事。   云落最擅长站在联邦的角度思考问题,想到这里,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所以当时为什么要带走他?”   云光启继续解释道:“你知道的,社会稳定的前提是各区的等级分化也稳定,这也是当初进行分区的目的。任何一个区域出现了不属于这个区域的角色,都将成为隐患。比如——”   “比如弥隅,”云光启正要点头,却见云落扯出一个十分牵强的笑,继续说,“再比如我,是么,爸?”   云光启面露无奈,轻摇摇头,叹口气说:“你的身份是机密,上面有你爷爷顶着,就算是整个云家也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可这个弥隅不一样。F区的体检五年一次,结果全联邦公开,压都压不住。”   “F区分化出Alpha,近百年来这是第一例。上面有意弄清楚他产生这种近乎变异分化的根源,必须让他时刻处于我们的掌控之下。”   这样的说法已经足够委婉,却毫不妨碍云落听懂其中的意思。   F区之所以是F区,就是因为整个区域里生活的全都是Beta。严格的分区制度要求这个区域里能且只能出现Beta,而如今凭空出现的高等级Alpha,无异于在挑战当局的权威。   如果不属于Alpha的区域出现了Alpha,那剩下的那些平庸者将不再甘于平庸。   让他们得知在Beta的生存条件下能分化出Alpha已经是意料之外,如果再在不可控的情况下让F区分化出第二个Alpha来,权力的高楼大厦将付之一炬。   这是当权者的私心,云落心里实在太明白。   但云光启刚刚说话间的种种表现,和平时比起来,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试探着问道:“没骗我吧,爸?”   云光启果然神色有片刻的不自然,转瞬即逝:“当然。”   云落心生疑虑,却点到为止,摆摆手笑笑,紧解释着“开玩笑而已”。   “所以三年没弄明白他为什么分化成了Alpha,军校留不住他了,就换我在他身边监视,是么?”他面色复杂地问,“为什么非得是我?有没有想过我这样的身份,要和他那样的角色待在一起,我有多少落差?”   “他在军校的三年,所有成绩都是特优,反应快、学习能力极强。接手他的人,军衔低了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军衔过高又容易引起怀疑...”云光启话里流露出些对他的愧疚,“联邦和军队的高层商讨后一直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爸,”云落苦笑着轻唤一声,抬头看向云光启的眼里有不甘的光在闪,“我问你...如果我没有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而是选择心甘情愿成为一个普通的Beta,就和...F区的任何一个人一样的Beta,那我此时此刻...还会活着吗?”   云光启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将椅子转了过去,拦住了云落望向他的视线。   靠背隔绝开来的视野盲区里,突然响起几乎微不可察的抽气声。极其短暂地,转瞬即逝。   而后云落的声音响起,却听不出任何异样:“好,我会看着他,不让他离开。为了联邦,为了...云家。”   他为了所有,唯独无法为了自己。   因为S区没有Beta,在这个满是高等Alpha和Omega的区域里,他没有自我。   S区的所有Alpha拼命训练是为了荣耀,而他云落只能为了生存。   云落拉开办公室的门,离开前留下最后一句:“谢谢爸,让我现在还活着。”   那声音明明是坚韧的,落在云光启的耳朵里,却让人以为是云落的哭声。   而云落在这个时候转了身,让云光启的错觉不攻自破:“那个弥隅,他骑来的那堆破铜烂铁,就没必要也在S区给个特许了吧,几百年不见的古董玩意儿。”   从军务楼回寝的一路,云落的脚步像踩在棉花上。回到寝室门口,他将手腕贴上去,又是“滴”一声响后解了门锁。   推开房门,窗边的遮光帘拉得严实,空气里弥漫着沐浴露的味道。他皱皱眉,环视一周,两张床上都空空如也。   想来是等不及他回来,弥隅擅自先用了他的浴室,又出了门。   也好,云落放松了戒备,省得见了面也是互看不顺眼。   门没有开展,他从狭开的缝隙里闪身进了房间,反手正要关门,却猛然再次警戒起来——门后有人。   【作者有话说】   弥隅:人生地不熟的S区,我唯一熟悉的坐骑,你管他叫破铜烂铁?   云落:淘汰了一百年的玩意儿,不是破铜烂铁是什么,你什么水平?   弥隅/云落:没品的东西。 第0003章 不可理喻   颈侧伸来一只手臂,云落反应迅速地向一边闪过身去,警戒地回头,却见弥隅只是以掌心撞上了门。   早到了晨练的时间,早上还热闹无比的走廊,此时只被那几声回响衬得愈发空旷。   扶在门上的手掌突然调转了方向,贴着云落的肩膀,将他一步步逼到了墙角,而后稳稳撑在他耳边。   云落的手握上弥隅的手腕,只三分力已足够威胁:“有话就说,动起手来就没意思了。”   “我对云少校可是一直客客气气的,倒是云少校——”那人逆着光靠过来,那一双眼却一直是亮的,“似乎对我很有意见?”   云落的脊背已经完全贴上了墙壁,而弥隅终于在与他相距咫尺时停了下来。   面前的人比他高了些,身上有一种S区没有的...野性,压迫感十足。   云落暗自忖度这样的形容究竟够不够确切,弥隅身上的那种气质是定然不会出现在制度森严的S区的,恶劣、目无法度,非要说起来,大概是...低等区域刻在骨子里、摆脱不掉的劣根性。   他轻松将挡在耳侧的手臂拨开,字里行间毫不掩饰糟糕的情绪:“一个来自F区的空降兵,有意见怎么了?”   弥隅云淡风轻的表情终于在某个字眼的击打下开始动摇,即使逆着光,也依旧可以清楚辨出他的眸子蓦地暗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上了云落的前胸:“F区的怎么样,你到底在瞧不起什么?”   云落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他在意的并非是F区,而是弥隅出身于F区,如今却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了联邦军队。   这意味着,弥隅在那块近百年来都没有再诞生过一个Alpha的土地上,不分化则已,一经分化,就成为了坐拥全联邦前1%优质基因的头等Alpha。   F区里挤满了平庸的Beta,那里教育、医疗、交通、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落后的,根本不具有任何分化出Alpha的条件。   尽管如此,弥隅还是站在了他的眼前。   「百年难遇」。   从上将办公室出来时,心里的那块阴翳并没能完全散去,此时又覆了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初家庭医生宣布他不会再分化成Alpha时说,云家这样优秀的基因,出现Beta的几率是...千万分之一。   云落的眼睫垂了下去,心里竟然在比较,所谓的百年不遇,和千万分之一,到底哪一个更难发生一些。   他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而比起纪律森严的S区和联邦军队,弥隅看起来也似乎更想要回到F区去做一个平凡的Beta。   这样蹊跷的概率发生在怒目相对的两个人身上,想来还真的是造化弄人。   “我没有瞧不起你的出身,也没有对F区任何人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   在羡慕你毫不费力地拥有了却不想要的。   不。不是羡慕,是忌妒才对。   话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云落轻推了推弥隅,吞下了后半句:“算了,没什么...让开。”   没走出一步又被人堵了回去,弥隅不依不饶地靠过来,轻嗤一声:“反正你也看不上我,我也不想待在这里,不如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云少校?”   云落终于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你有什么可和我交易的?”   “随便用你的权力...或是开除我都好——让我离开,换你一个清净,”弥隅的手臂撑在墙上,俯下来的阴影一点点遮住云落额前的发,“怎么样?”   “不怎么样,”云落侧头躲过靠近的脸,将人推开,“要滚你自己滚不是更快些?”   “军规第四条,‘恶意动手挑衅者,视情节轻重,最高给予开除处分’,我背得没错吧,云少校?”弥隅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说完,手搭上他的肩膀,“那我就不客气咯——”   云落眉心皱了一皱,两手先后覆上弥隅的手背,俯身、下蹲、用力,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比他身材还高大上些许的男人背部着地,撞出一声闷响。   云落将他的双手按在地上,从上方俯视他:“你不是我的对手。”   弥隅轻声笑了:“我当然不是。我在军校三年门门功课满绩,高低我两届的所有Alpha没有一个打得过我,可我偏偏破不了之前被留下的任何一项记录...”   军校的记录...云落被这突如其来似叙旧般的话题晃了晃神:“我留下的?”   他留下的,也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弥隅眼里依旧眯着早上初见时的笑,彼此头颈相错的视角让这样的表情看上去更多几分轻佻:“不然呢?”   一瞬的不留神,被缚住的双手倏地施了力,反攀上他的手腕轻扯一把,云落重心不稳,向前一个趔趄。   不等他稳住身形,躺在地上的人紧跟着将长臂伸向了他的衣领。   他预判弥隅应该只是虚晃一枪的假动作,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好从地上直起身来。毕竟他若是就这样被拽倒下去,压在弥隅的身上,对方的处境只会更加被动,弥隅上了三年的军校,总不至于蠢到如此。   于是他顺势向前倾过身去,双手撑在弥隅两侧的地面,想要借力站起身来。   弥隅的手并未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松开,反而将他的衣襟攥在手心收紧了,将他直直拉了下去。   这属实出乎了云落的意料。   弥隅是在这个时间起身的。英气的面孔在云落的视野中倏地放大,不留给他丝毫反应的余地。   恍然间,两人的上唇印着下唇,以一种彼此交错的位置,亲密地接触了一下。那一瞬短暂到转瞬即逝,甚至算不上一个吻。   云落的眼睛睁得大了,错愕的瞬间直起了身子,右手握成了拳对准了弥隅的脸——   “云少校被吓到了?”   那人轻笑着,一脸放松地躺回了地面,依旧倒着的面孔松弛、得意:“打不过有打不过的法子,总不能乖乖躺在地上等着挨揍,是不是?”   骨节被攥出了细微的声响,云落的拳松开,手背蹭上嘴唇,语气依旧轻蔑:“这是你们F区的惯用手段,还是只有你才会用这样不入流的方法?”   “F区”似乎是控制弥隅情绪的开关,每次被提及,他那一脸没有任何在意的轻佻表情总会动摇上那么一瞬,而后炸开。   但此时他说话的语气显然是经过处理的,极力的克制却依旧压不下那一声轻笑:“是,云少校说得没错,F区长大的人就是这样,Beta们也都如你所想,没有道德、没有底线,惯用的都只有这些入不了你们眼的下流手段——”   “但是方法嘛,有用就行,管他入不入流呢,”他挑着眼尾望上去,“白纸再干净,遇上墨不一样要变脏。”   言外之意是,清高孤傲的S区Alpha就算纵横前线,此时不也照样束手无策。   道理就好比,君子如玉,却也怕和流氓讲道理。   弥隅十分应景地,露出一个流氓标配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眯着眼睛的缘故,他觉得云落那张没几个表情的脸在逆光里藏了些暗红。   “别白费功夫了。等到真要上前线的时候,你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对付敌人试试呢。”云落又看他几眼,而后站起来,从自己的床头抽出一张军区的地图,头也不回地朝身后一丢,“下午自己去熟悉环境。”   他要尽快离弥隅远一些。   又来了,那种似有若无的气息,和香水味混淆在一起,难辨来自于谁的身上,迷惑得人晕头转向,敌我不分。   刚刚被弥隅逼进角落时就又开始隐隐约约地飘,一番激烈的对抗后,空气里的浓度只有增无减。   弥隅的情绪波动时,那种信息素的味道大量涌进空气里,他自己根本没有控制的意识,甚至不自知。   寺庙前的阳光太炽烈,不光是焚香,就连雨水也快要被晒干了。   云落转身走向房间大门。   “云少校,”弥隅在身后叫他,声音听上去尽是不服气,“我不会一直做你的手下败将的。”   云落的脚步短暂地停顿,而后又迈开步子向前。   窗边的帘子不曾被拉开,有风吹过,漏进来几缕光。他侧身,将脸重新藏进背光的阴影。   云落在心里嗤笑:说什么呢,当然不会,你可是个Alpha。   弥隅分化晚,从小以Beta的身份生长在F区,自然也不像他很早便能接触到系统的训练。   但长到23岁,少有Alpha的信息素能对云落造成这样的影响。   或者说,根本没有。   弥隅看上去不甚在意突然天降的这一个Alpha的身份,心思显然也根本没有放在联邦军队里。   可云落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他说不清的潜力,隐藏的、可怕的、深不见底的。   他如今所达到的水平已是他这副躯体所能支撑的极限,强行以一副Beta的身体做着大多数Alpha都达不到的事,本就已近乎强弩之末。   毫无疑问地,他往后只会一日不如一日,但35岁之前的Alpha,走的可一直都是一条上坡路。   或许如果弥隅愿意的话,一生都是上坡路,也未必不可能。   有些人生来就迎接业已铺好的通途大路,而他或许摸爬半生,好不容易站到了自己人生的巅峰,到头来却还不及人家顺风爬上的山腰。   在弥隅看不到的地方,云落的下唇被他自己咬到了发白。   被弥隅这样无畏挑战的内心突生起一阵不明白的悲哀,脚步都充满了怒气。   他将房间门摔得震天响,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那就等有那么一天,你打败我,然后自己走出去。”   走廊里的回声散了,再去听,门内门外都寂静无声。   许久,门内人起身,门外人没走。   彼此听不见,却又异口同声:“不可理喻。”   【作者有话说】   云落:你自己说的,我就是看不上你,怎么了?   弥隅:不是,我没那意思,口误,我的意思是,“看不起我”。   云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潇洒转头离开)   弥隅:妈,你手癌,我嘴瓢,去医院看看吧,能报销吗? 第0004章 没有如果   逃了要带弥隅熟悉环境的军令,云落难得偷来半天的假期,在军区几经辗转,最终还是到训练场打了一下午的拳。   期间他用通讯器又尝试联系了陆安歌数次,却依旧同前几次一样,没得到任何答复。   暮色四合时回了寝室,房间里空无一人,陆安歌的床上依旧堆叠着早上离开时的那堆杂物,看上去那人当真完全没有动过的样子。   没做什么却精疲力竭,云落懒得追究人去了哪里,又何时回来。匆匆冲过热水澡,他钻进被子里,平躺着,习惯地将被子边沿拉到下巴夹紧。   很快睡意朦胧。   朦胧到半真半假,分不清是做梦还是醒着,感觉到有不属于自己身体的另一个热源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和他胳膊贴着胳膊,大腿靠着大腿。   触觉不真实,嗅觉也跟着作乱,淡淡的沐浴液香气,被窝里才散去不久,又添来新的,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寺庙里在虔诚地诵经,焚到一半的香灰折断了半截,啪地落下,在地上粉身碎骨。炽烈的日光包裹着一切,晒干前夜雨留下的最后一片水洼。而后他惊醒。   他从不会主动梦到这样的味道。这是他伪装成Alpha的证据,他不会允许在梦境中自行撕碎戴在脸上的面具,以自证自己不过是一个依靠虚假的信息素自我伪装的平庸Beta。   所以这不是梦,是现实。   雨水被太阳晒干,而他的防御被弥隅刺穿。   云落睁开眼,弥隅正盯着他的眼睛看。   夜晚窗边的帘子倒是被拉到了一边去,寒凉的月光落在薄被上变成清冷的白,却竟照不到弥隅眼里的尽头。   他正面朝向云落侧身躺着,手在云落的侧腰上攀附到一半。云落一下警觉,他猜这样的动作八成是要用手臂将自己牢牢锁住。   云落睡意全无,一挥手将人掀翻在地上:“你他妈要干什么!”   军规命令禁止各种距离和意义上的亲密接触,一经发现不予解释,定罪的理由无外乎就那么几种:两个Alpha就是打架斗殴,Alpha和Omega则为私通,如果是两个Omega,大概率就是争风吃醋,弹无虚发。   在没有Beta的联邦军队里,不会有第四种情况存在。   此时的弥隅却全然无所谓地耸耸肩,坐在地上指指陆安歌的床:“你不让我动那张床上的东西,那我和你挤一挤,也不介意的。”   云落在床上坐直了身子,俯视着地上:“上午军纪不是还背得头头是道的么,背完就当耳边风?用不用我给你再重复一遍?”   弥隅半湿的发凌乱地趴在额前,微仰着头看他:“睡一张床而已,我没摸没撸,算什么亲密接触?”   说完又要往床上爬。   云落抬脚喝止他爬到一半的动作:“滚下去!被发现我要和你一起滚蛋!”   这话像是说到了人的心坎上,弥隅一下笑得灿烂:“不用等人发现了,请云少校立刻马上就报告吧,是我先动的手。”   果然是故意的。百用不厌的把戏。   “还是那句话,要走,你自己滚更快。”云落指指陆安歌的床,“床上、地上、沙发上,随你睡在哪,总之离我远点。”   没想到弥隅还真就席地躺了下来,没有枕头就把双手枕在脑后:“我不能自己走的。”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云落不耐烦起来,“你自己走,离开的理由随你编,没人追究你的过去;被军队开除,之后至少50%以上的工作,你连碰的资格都没有。这段经历将成为黑历史,在你的档案里跟一辈子。”   “嗯,我知道——”弥隅的声音难得低了下去,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如常,“但我不能自己离开。”   同样的话重复了两边,像是欲擒故纵,要说不说地吊人胃口,等着对面来问上一句,他为什么不肯自己走。   可云落到此为止了。他似乎毫不关心弥隅放出的钩子,就此噤了声,重新裹着被子躺回床上。   弥隅探头去望,能看出云落几分瘦削的肩背从薄被下露了些出来,后颈却依旧被掩得严严实实。   垫在脑后的手指微微一抬,触到后颈的那一块突起。   那里原本平坦、光滑,在他生命的前18年里,像F区的任何一个平凡的Beta一样。   直到五年前,他成年的生日那晚,后颈突然的刺痛令他昏了过去,再醒来时身边淡淡的焚香味挥之不去。   弥隅觉得那味道似曾相识,或许和童年的某一角有关,熟悉到距离他洞悉到真相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纱。   可他至今都没能穿过那层薄纱。   关于童年的一些碎片,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没到毕业的时间吧。”   床上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弥隅未完的思绪,他不确定地回应:“什么?”   云落却没打算重复一遍,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毕业前夕才会去军校选拔,通过选拔考试才能编入军队,为什么在你身上破了这么多例?”   “你们管这叫什么,特权?反正我从没想过,生于长于F区的人,也有一日能享受到这些所谓‘特权’的东西,”说到这弥隅顿了顿,后半句不无嘲讽地补充,说,“啊啊啊,是我露怯了。在云家人面前说这些,和班门弄斧有什么两样?毕竟你这个姓氏...本身就已经是特权了。”   云落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弥隅以为激将法要再次生效了,却迟迟没等来云落的下一步动作。   只有一个人扇风的火苗烧不旺盛,房间很快重归一片寂静。弥隅的呼吸声渐趋平稳,似是终于沉沉睡去。   云落朝床下望了一眼。   弥隅说得没错,云家在联邦本身就是特权的化身,占据联邦军队半数的高层,随便说上一句都在全联邦举足轻重。   一切都是由特权构建起来的。云家是、S区是、联邦是,甚至他被人尊称的一声“云少校”,都是特权准许下的产物。可他不是。   他不是特权,他只是被特权施舍的对象。   要想成为特权,首先要是个Alpha。   他从未想过,在所谓的特权体系庇佑下才得以行至今日的自己,竟也会有用“不公平”这样的感慨去比较自己与他人的一天。   他看着床下已然熟睡的弥隅,那三个字敲打着他的灵魂,整整一晚辗转难眠——凭什么。   凭什么想要的没有,拥有的却不想要。   如果我是你...如果...算了。   云落在床上翻过身,重新以脊背去接住泼进屋内的月光,睫毛翕动几下,艰难睡去。没有如果。不会有如果。   次日清晨,弥隅卡着晨训的时间点醒来,人依旧躺在地上,稍一偏头,望见云落已经穿戴整齐,在落地镜前最后检查仪容仪表了。   他勉强睁开眼,抬腕,如果现在立刻起床、收拾、出发,或许能在晨训开始前最后两分钟赶到。   他抬着胳膊挡着眼前的那点光,一动不动地顿了几秒后,又像没事似的放下,垂落在身边,重新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是要打算再睡个回笼。   云落将军装的领带推到衣领,不紧不慢地转身:“昨天熟悉到训练场在哪里了么?”   躺在地上的人摆了摆手,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放心,我一定会如实打报告,”云落转身走向门边,听见身后人一声得逞的轻哼,又补充道,“迟到、缺训按军规都有处罚,但没有一个会把人开除出军队,顶多就是加训到明早而已——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说到这时门已经开了一半,他脚步顿顿,晨光从狭开的门缝里漏进来,他的脸半光半影,微侧过去,话语间像是对前一晚弥隅某些言论的报复:   “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惩罚,毕竟F区过的日子,大概都是这样——”   原本还企图以假寐将他赶走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睛,眨眼间从地上跃起,一拳贴着云落的耳朵砸上寝室的门。   一声巨响,云落脸上明暗分明的光影消失了。   弥隅的语气突然发狠,早没了初醒的蒙昧:“你去过F区么?没去过就闭上你的嘴。”   云落轻蔑笑笑,顺势靠在了门上:“好,我不说。那训场,你去还是不去?”   弥隅的手从他的身侧下滑,腕子上的通讯器抵上感应设备,将门落了锁:“等我。”云落没应。   弥隅转了身要去浴室,身后恹恹的声音姗姗来迟:“不等你又怎么样,动手也打不赢我。”   一大早就充斥着火药的味道。   弥隅果然上钩,一个转身又回来,却没如云落意料中动怒。一只手抵上他的脖子,蜿蜒行至脸侧,指腹用了些力气,从他的唇上碾过。   “这样动手么,云少校?”弥隅俯下身来,尖锐的目光恨不得刺透他身后的门板,“昨天的滋味没够?”   云落突然意识到,以挑衅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厌恶,并不是一个明智的方式。   弥隅根本无法控制信息素的发散,情绪激动时空气里总是刹那间就能铺满信息素的味道,可他本人却似乎浑然不知。   真正让云落觉到威胁的不是弥隅这个人,而是他身上正不自主散出来的、源源不断的那股信息素。   从小生长在S区,二十三年来云落见遍了各种等级的Alpha,从没有人能对他产生这样的影响。   或许该说,从没有Alpha、包括Omega,能对一个Beta产生这样的影响。   Beta是游离在AO之外的群体,没有信息素,也闻不到信息素,这样才对。   可他偏偏能感知到弥隅的信息素。不多,只有非常偶然间的一点,总是若隐若现的,宰割着他的神经,如煮青蛙的温水。   这并不是多么强势的味道,却只要那么一点点就能扰得人心神不宁。那种气息之于他似乎已经成了有形的桎梏,像一团棉花塞住他的呼吸系统,塞住他浑身的每一寸毛孔。   而真正值得云落警觉的,是他意识到,此时的弥隅,不过是一个还没有经过军队系统训练的初阶Alpha。   一旦他能自如地操控自身的信息素,那必然将成为他的武器,或者,将他变为武器。   刚刚趁弥隅醒来前偷偷喷过的香水,此时味道正浓。   雨水的潮湿漫过了整个房间,可它淹不死太阳。   除非一直下、一直地下,不然被晒干、蒸发、消失不见,将成为他逃不脱的宿命。   云落脊背发凉,将人推开靠在墙边。   淡定的语气里藏着难以捉摸的轻颤,平缓的胸腔下是疯狂加速的心跳。   他看一眼通讯器,没有抬头:“五分钟,逾时不候。”   浴室里响起水声,云落靠在墙边沉默了片刻,犹豫过后还是在通讯器上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了出去:   「我好像能闻到一个Alpha信息素的味道,我不确定。」   「这个月要多见一面了,什么时间有空?」   【作者有话说】   联邦军队的第四种情况:Alpha和Beta,送进洞房。   弥隅:报告,没mo没lu。   很喜欢邓紫棋的《HELL》,听到的时候觉得高潮很像这两个崽!有兴趣的朋友听一听啊听一听! 第0005章 零环   两人赶到晨训场时,迟到了五分钟。   弥隅远远看见那一日盯早训的教官胸牌上的“云”字,松了口气:同样姓云,那他和云落一起出现,或许也能免遭为难。   没成想他是莫名逃过一劫,云落却因他的迟到被以渎职的名头惩罚,一大早就在训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跑,一直跑到中午,错过了食堂的放饭时间。   大有一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意思,只是他这个庶民没遭什么罪,全由王子一并受了。   弥隅心情大好,悠哉哉从食堂吃完午餐出来,在日头正盛的中午,没想着回寝室去,又阴差阳错散步散到了训场。   远远看到云落还在跑。训场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他一个,却还在认认真真地跑。   军装外套被脱掉了随意丢在地上,白衬衣袖口挽到了手肘,被汗浸湿成半透明,贴在肌肉块上,勾出明显的线条。   上身挺得板正,裤管裹着小腿,随着肌肉抻展了,又堆出褶皱。   阳光打在云落的脸上,一片淋漓的水光,他却连手臂也不抬一下。   明明偷懒也没人追究,弥隅在心里暗骂他不知变通。视军令如山,说十句话八句不离军规军纪的作风,二十多岁的年纪活像个老古董。   就连挨罚了跑圈,手臂摆动的幅度都像是精确计算好似的,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就找个借口让他离开又怎么样呢,自己这样一个F区来的无名之辈,若不是突然被冠上了个Alpha的身份,就算死了、消失了,也照旧不会有人多问一句。   弥隅看着训场上一圈一圈不知疲倦的身影,最终还是折返回食堂,拎了瓶水又走了过去。   “喂,”等云落再一次跑过来的时候,弥隅靠了过去,与他并行,“打算跑到什么时候啊你?”   云落斜睨他一眼,速度不减:“下一场训练。”   “有必要这么较真么,跑给谁看?”弥隅扭开瓶盖,将手里的水递过去,“给你下命令的人都走了,还上纲上线干嘛?喜欢自我感动啊?”   云落抿抿唇,没理他,加快的脚步显然是打算将人甩开:“有监控。”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轴?”被身边的人扫了一眼,弥隅转移了话题,“那人不是也姓云么?一家人,这还不是摆明了给你开后门?这么认真干什么...”   话说到这里,云落的脚步终于缓了些下来,呼吸声依旧平稳,听不出明显的喘息:“就因为他也姓云,所以才要跑。”   弥隅握着瓶子的手松了些力,瓶身晃动,洒出些水,落在云落的军靴上:“什么意思?”   云落终于停了下来,接过他手里的瓶子,灌了几口后仰头全浇在了脸上。   沾了水的额发被他一把全掀上了头顶,再抬眼时,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以后耍这些拙劣的把戏之前,动动脑子想一想。非但你的目的达不到,还会连累其他人。”   而后瓶盖被拧了回去,还剩下不到一半的水在塑料瓶中撞出水花,被重新丢回到弥隅怀里:“随便你去哪里。总之,离我远一点。”   弥隅望着云落再次跑远的背影,心里暗骂这人怎么能如此死板、教条、不知变通,集了所有他最讨厌的特质之大成。   得知云落要被罚那一瞬间的痛快和暗爽突地就消失了。   但还是讨厌的,他确信。   特别是云落明明与他无冤无仇,却总是以一种近乎蔑视的语气对他讲话,让人尤其讨厌。   训场的入口处有一块实时滚动的显示屏,上面是所有训练项目有史以来的积分排名。   弥隅席地坐在一块树荫里,手里剩下的半瓶水在腿上来回敲击,抬头看着屏幕上的字滚来又滚去。   射击榜首,云落、陆安歌。   枪械组装榜首,云落、陆安歌。   越野榜首,云落、陆安歌。……   各种演习、实战,无论是在基地的训练还是真正的前线,能说得出名字的项目,榜首永远是固定的名字。   云落,陆安歌。   是那张床铺的主人,和云落住在同一间寝室。   第二名和第三名之间总是你追我赶地咬得死紧,荣升第一的路上,却隔着天堑鸿沟。   云落和陆安歌的名字底下是一道断崖,弥隅心血来潮地算了一算,就算那个叫陆安歌的一时半会回不来,从此所有项目的积分都叫第二名的搭档拿去,要将他们从第一的位置挤下去,也至少要用上几个月的时间。   这个未曾谋面的陆安歌到底是什么人,弥隅突然来了兴趣,心想八成是个和云落不相上下的、堪比老顽固一般的人物。   不然同龄的人里,有几个能受得了云落那样的性子。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沾上的灰,视线望向训场里的云落,不知道在他驻留在这里看排行榜的时间里,那人又跑了几圈。   他看到云落的速度慢了下来,低头在手腕上的通讯器上操作了一番。   等待片刻后似乎没得到他想要的回应,眉头紧皱起来。   不过两天的时间里,他注意到云落会时不时地向通讯器瞧上两眼。观察得多了,很容易发现云落那个通讯器的侧面比他的多出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按钮。   弥隅琢磨不明白,也抬起手腕鼓捣起来,点来点去也只能翻到云落和云光启两个联系人。   手指不小心一滑,在云落的名字上重重按了下去。与云落的通讯瞬时建立,全息影像投在了他的面前,弥隅一惊,忙甩了几下手腕,才强制中断。   训场里的人依旧低头看着通讯器,交错的脚步突然定在了原地,蹙着眉头向他刚刚离开的方向望过来。   弥隅矮下身去,躲到一人粗的树后,看见远处的人影终于放弃了继续操作,重新跑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射击项目特意安排在了晚上的室外,昏暗的灯光,移动的飞靶,难上加难。   夜视能力对Alpha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天赋异禀加持,稍加训练就能开发得完全。   在打了几个空靶之后,弥隅渐渐适应了光线和靶子的移动速度,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打了一个八环。   而后他看向身旁十分专注的云落。   他的脸被护目镜遮住了大半,如此看上去更是显得只剩下了巴掌大小。弥隅后撤一步再看,标准的九头身材,保不齐多少Omega暗中心有所属。   弥隅瘪瘪嘴:孔雀似的。   与其他Alpha目不斜视地盯着飞靶移动的方向不同,云落的头向一边微微侧着,看上去并不像是用眼睛在看,倒更像是在用耳朵听。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靶子上,弥隅确定。   就是在他这样的确定下,云落扣下了手里的扳机,飞靶应声落地,航拍视角在最前方的屏幕上显示,正中靶心。   是已经强到无需再练习夜视的能力,所以转移了训练的重心,还是...他根本就看不清?   云落再次抬起持枪的手时,弥隅在一侧缓缓地靠近,在移动靶起飞的那一瞬,对着射击者的耳畔大喊:“云落!”   “砰”地一声枪响,移动靶安然无恙地飞过,射击结果显示在大屏上,脱靶。   云落侧头看到他的那一瞬,掀下脸上的护目镜一把摔在地上。   那愤怒的样子大概是想要破口大骂的,云落正盛的怒气却在弥隅脱口的一句问话后,莫名间倏地散了。   弥隅问的是:“你看不清?”   云落将头撇回去,重新开始填充子弹,动作似乎顿了一顿:“被你吓的。”   而后又走回了射击区,目视前方,在下一个目标飞来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开枪、击落,命中十环。   弥隅若有所思,跟着两步走到他的身后,抬起两只手覆上他的双耳:“这样呢?”   机械的播报声比云落的反应先来一步,在整个射击场的上空散开:“弥隅少校,您离开射击位的时间过长,请迅速归位;弥隅少校,您离开射击位的时间过长,请迅速归位...”   许多道目光从训练场的不同方位投射过来,已经过近的距离不加修饰便能落人口实,云落挣开弥隅的手:“还不回去?”   弥隅后撤了一小步,意识到这似乎是个机会。   如果当着这些Alpha的面坐实他与云落之间存在“亲密接触”,众目睽睽、有口难辩,任谁也别想逃。   “收收你那些心思,回你的位置去,”云落的声音适时响起,击碎他正打的算盘,“查查监控就会发现,是我用耳不用眼违规训练在先,真追究起来,‘近距离接触’这笔账还要排在后面再算。和今早一样,你安然无恙,最后受罚的是我。”   弥隅的目的只是想通过违纪受罚的方式,名正言顺地被开除出这个地方。他并没想加害无关的人,更不想将联邦军队里的任何一人作为他逃回F区的踏板。   对云落的不满在他说出“F区”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发酵,越积越多,在心里筑起一道撼不动的墙。   让他一个人去受罚也足够叫人暗爽,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云少校,因为自己的到来开始频频受罚——戳碎那张道貌岸然的可憎的脸,让他因此而露出更多丰富的表情,这是一件多让人有成就感的事情。   转念想到云落正午在日头下跑了几小时的身影,弥隅转头看过去,严重失水让他的嘴唇现在看起来都依旧有些发白,眼睛里填满坚定的、与他对立的光,毫不留情地审视过他脸上的每一寸。   他原本要迈向前面去的脚步开始后退。   直到他重新站在自己的射击位置上,云落将头转了回去,又连开了几枪,弹无虚发,枪枪十环。   云落是他的带教,训练开始前自然和他分到了一组。此时的屏幕上还没有来得及更新组队的得分和名次,单人得分里,云落毫无悬念地遥遥领先。   弥隅集中注意力,视线再次落回移动靶上时,好像比之前看到的又清晰了许多。   心中主意又起,疾速闪过的飞靶在他眼里成了慢动作,他眼睁睁看着一个飞了过去,才缓慢扣下扳机。   飞过一个,他放上一枪,枪枪擦着靶子的边缘,枪枪脱靶。   训练结束时,除了早先打出一个八环,弥隅一分不得。   无论是速度还是精准性,云落在整个训场都一骑绝尘。被弥隅影响而脱掉的那一靶即便略去不计,他的个人得分在全场依旧遥遥领先,无人能出其右。   然而,组队得分紧跟着公布后,场上一片哗然。众目睽睽下,云落的名字从久居不下的第一行,一路跌落到了五名开外。   巅峰的王座不再被两个神一样的人物永久霸占,众人开始注意到云落后面那个新人的名字,感谢他的到来,让一众被神掩盖了锋芒的其他人,如今也拥有了一个登顶的机会。   这样的结果让训练场的气氛像变了天,连训练结束后散场的声音都似乎比平时更喧闹了些。   其他Alpha簇拥着去了训练场的浴室,云落面无表情地收拾好装备,走到弥隅面前,命令道:“你和他们一起,寝室的浴室归我。”   弥隅一愣:“为什么不能一起洗?”   他的意思是,为什么不能一起回寝室,然后再一前、一后地,依次用寝室的浴室冲凉。   云落的表情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答得也言简意赅:“不想。”   弥隅了然,眉毛向上一抬:“这么讨厌我?”   云落拎起东西向外走去:“知道就离我远点。”   “我不,”弥隅从身后贴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如果我偏要一起呢?”   【作者有话说】   弥隅:全零环也是学霸的一种捏(得意)。 第0006章 家   “哎,”云落说了什么弥隅不听,偏要跟在云落身后,叫他,“昨天听的军规,现在记不清了,是连续多少次成绩排名垫底就会被除名来着?”   弥隅的心思毫不遮掩,已到了一张口便昭然若揭的地步,无需云落再猜。   “我再说一次,”云落转过来看他,“你自己想死,别拖别人一起。”   “怎么会呢,你不是蝉联第一吗?就算因为我而垫了底,也不会被开除军籍,这个我可听得清楚。况且——”弥隅话锋一转,“这军队虽说是联邦军队,实则有一半都是姓云的吧,开除了谁,也不能开除了你。你怕什么?”   云落语气不善:“你也知道是因为你?”   他在心里冷笑,只想质问弥隅到底知不知道,「禁止Beta出现在S区」这样的规定,恰恰也是姓云的定下来的?   家规和国法孰轻孰重,如果云家人有朝一日面临着被从军队除名的命运,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云落。   弥隅不会懂的,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生在云端的一粒沙,对方是落在土里的一片云,他不肯就此坠落,弥隅也不愿乘风腾空。   他们两个是错位的命运中短暂相会的交点,本不该指望得到对方的理解。   “好,不如我们彼此坦诚一点,”云落的脚步停住,等弥隅追了上来,而后严肃地开口,“你告诉我一定要离开的原因,我告诉你离开的方法,公平交换。”   弥隅跟着站定,眉毛一挑——此时就不顾违反军纪了?   这样听似交易的条件从云落的嘴里说出来,倒是新鲜。   “我怎么知道你没在诓我?”   “你那些过家家一样的把戏,就算再耍上一百一千次,也照样不足以把你送出军队去。知道什么样的罪责才会被开除军籍么?”   弥隅当真来了兴趣:“洗耳恭听。”   “叛国、通敌、杀人...对军队产生不可逆的危害或损失...”云落一件件细数过去,“当然,这都是有风险。搞不好不赶你走,直接判个死刑,也说不定。”   弥隅低语,似在思考:“这么严重,那岂不是出不去了?”   “是,”云落点头应下,忽视了弥隅的思索,话说一半又兜回最初的谈判,“所以你来了又要走、还不能自己滚蛋的原因,可以说了么?”   弥隅又打量几眼,似是在犹豫到底能不能说。   而后他终于松了口,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讨论夜宵要去食堂点一些什么:“主动退出要归还所有奖金,没到手的部分也要打水漂。”   云落愣了一愣:“什...么?”   他设想过很多弥隅必须要离开的理由,却从没想到这个理由竟如此简单和直白。   说出口,当真和听他讨论今晚的夜宵想吃什么一样接地气。   他回了回神,想来倒像是他高估了弥隅。好蛮横的态度,原以为他非要离开的理由有多么高尚,说到底还是不免沾染着低俗的铜臭味。   如果真要谈条件的话,自然是缺什么要什么。F区在S区每每被提及时有另一个名字,贫民窟。   这样想似乎又合理了许多。   “自己走掉后续就没有钱拿,已经到手的也被花掉了,我还不出。懂了吗?”弥隅看着他说,“我和云上将谈了条件,条件完成前我不能主动走,所以只能被开除。”   话没说完被云落打断:“你刚刚说的奖金,是你在军校拿的奖学金?所以你在军校拼命训练,是为了这笔钱?”   “嗯,”弥隅不置可否,“那不还是没能破了你的记录么。”   “进入联邦军队,你能拿到多少钱?”   弥隅比划了一个数字。   云落皱眉:“五百万?”   弥隅收了手指,缓缓张口:“五十万。”   “五十万你就把自己卖了?!”云落情绪少见地激动起来,“不可理喻、你真的...不可理喻。”   联邦军队从小被他视为至上荣誉,每一个军人入伍前,都对着联邦议会的会徽郑重发过誓,要为了它奉献生命、战斗至死。   云落也不知道在说弥隅为了钱而同意进入军队时为什么要用「卖」这样的动词,这对于至高的理想而言,堪称侮辱和亵渎。   可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这样说出了口。   “你知不知道五十万在贫民窟意味着什么...”弥隅欲解释,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算了。S区和F区之间隔着ABCDE,更不用说你这种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养尊处优的少爷...说了你也不会懂。”   云落确实不懂。不同的分区之间,除了联邦上级下达的调令,私下里不会有任何往来。   表面上同归属于联邦,实际为一个又一个割裂又独立的孤岛。   他不曾去过F区,甚至从未接到过要前往F区执行的任务。他对F区的印象仅停留在众人口中的“贫民窟”,但显然,弥隅口中描述的贫穷程度,也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继续追问道:“你要这些钱做什么用?”   五十万块,在S区尚且买不了即将被普遍淘汰的四轮汽车,更不用说几乎家家普及的飞行器。   这么点钱在F区能做什么?   “五所学校、三所医院、十幢居民楼...铺二十条路?”弥隅琢磨了会,放弃更精确的计算,“大概吧。按我离开那会的价格差不多是这样。现在什么样了,我也不知道。”   云落开始觉得只存在过听闻中的F区变得愈发不真实。不止是人和物价,所有的一切,在三言两语间都能对比出天差地别。   钱这种充斥着物欲的东西,一旦为人所有,首先要满足的是自己的私欲,这是人性。   没想到弥隅对这些只字不提,张口就是学校、医院,意欲兴土木、搞基建。   他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喉结滑动过几下,话艰难出了口:“Beta不需要读书...”   “没有任何资源,所有人唯一的工作就是在一片废墟里挖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坑,以此换一点联邦的救济粮活着。当然了——”弥隅缓缓靠近他,眯起了眼睛,“做的都是体力活,根本就没有用得到脑子的地方嘛...书读来做什么呢?”   “Beta都居住在F区,近百年一直都是这样的,”这种顾大我舍小我的慷慨之举与云落从小接受的教育观念丝毫不符,他难以理解地说,“你成功分化成Alpha,那里已经与你无关了,你无需...”   强迫自己接受联邦开出的条件,更无需再费尽心思回到那片区域去。   “好,不用读书,那就不要学校好了...可医院呢?交通呢?基础设施呢?”弥隅似乎听不到他所说的话,步步紧逼,“云落,你不会想象得到F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就像我来到S区之后,才发现这里实际的情况远超我的想象。”   这样的对话不该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在一个来自F区的Alpha和来自S区的Beta之间,尤其不该。   但云落还是难自禁地问了:“什么...样的?”   弥隅抬头看到灯火通明的寝室大楼,想起睡下两人也绰绰有余的宽敞大床。对比之下,F区幢幢紧贴着相连的握手楼,倏地坍塌在映着昏暗灯光的肮脏水洼里。   去挖过那个坑的人都变得短命,一日的劳作后回到人挤着人的房间,躺在床上像躺进了棺材里。   如果闭上眼醒不来,那这一生也便就此长眠了,然后等不知多少日后,发烂、发臭、被人发现,再被不够体面地处理掉。   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F区发生着,看得多了变得麻木,大家甚至见怪不怪。   想到这里,弥隅突然失去了继续描述的兴趣。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眼底,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在拥有0%居住条件的区域里,塞进了100%密度的人。”他简短地解释着,“就是这样的——‘居民区’。”   云落很难想象。他无法天马行空去抽象出脑子里连架构和参考都不存在的东西,这不能怪他。   人能想象出两条腿的青蛙、一只眼的老鼠,是因为见过四条腿的青蛙和两只眼的老鼠。   可F区于他而言是未被探知的星系、无法穷尽的宇宙。他想了解,可连一个开端也握不到。   弥隅还是第一次见到云落像此时这样说不出话的时候。   该点到为止的,可一旦打开了那个匣子,心里闷着的话就必须不吐不快。   “人不能睡在棺材里,生命也不该是一次性的,得了病没机会医治就死掉,”他的语气坚定极了,比上前线前上万将士齐声念出的联邦誓词还要坚定,“做一个Alpha、Beta或是Omega都没关系、低人一等没关系、走不出F区也没关系,但F区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那是我们的家。”家?   云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要被一个F区来的Alpha灌输关于「家」的概念。   竞争意识被从小刻进云家每一个孩子的潜意识里,儿时为了一块糖、一口肉,长大了为了头衔、军功,得来的荣誉是自己的,输掉的惩罚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来代替承受。   所有人拥有一样的姓氏,却都在为自己而活。   后来其他的孩子相继分化,他开始忐忑,直到这一生在医生的亲口宣布下被戴上镣铐,沦为平庸。   睡觉的那座建筑不是家,是一群姓氏相同的人群居的宿舍、相谈甚少的食客一起用餐的饭堂。   那之后他便没再睡过一个好觉,闭眼时天是黑的,睁眼后依旧没亮。   所有的白日都在训练场里度过,他不敢流泪,全用了汗水来替。   他早没有「家」这样的概念了。   而现在一个来自F区的Alpha说,全联邦最落后、最贫穷的那一块地方,是他的家。   错位的身份、错位的人,又莫名其妙聊到一个错位的话题。   “我说完了,云少校。”弥隅的眼神瞟过来,“你的坦诚呢?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方法。”   云落承认心里有那么一瞬的动摇,在不能确定弥隅此时回去会产生什么后果的情况下,竟然想,悄悄趁人不注意放他离开算了,留在这里也只剩吵不完的架,或许还会演变成动不完的手。   但弥隅的那一声“云少校”又提醒着他的身份,他从违反军纪的若干想法里恍然抽身。   理智回归的一瞬,早就提前打好的腹稿脱口而出,在冰凉的夜里被冰凉地掷在地上:   “刚刚说过了。通敌、叛国你不敢的话,那就有朝一日杀了我。”他看一眼弥隅,说,“杀了我,不会有人敢拦你,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也不会有人判你死刑。”   弥隅的眼睛一瞬燃起了火,冲上去揪起云落的衣领:“你他妈的耍我!”   “不算吧,”云落恢复了往常的语气,撇开弥隅的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不也算告诉了你一个办法么?我向你保证,这个方法可行。”   当然可行。他如果真死在了弥隅的手里,还要算个因公殉职。这样一来,就算弥隅真的从军队逃走,也不能算他没完成上面交下来的任务。   真的可笑极了,他此时对弥隅的感情里,居然除了忌妒之外,还多了一丝不自量力的怜悯。   又或许是借怜悯弥隅的机会,在怜悯自己。   弥隅的后槽牙几乎都被他咬出了声音:“好,走着瞧。我一日不离开这里,你也不要想有一日的好日子过。”   他用力将云落推开,转身离去。   不出两步,身后又传来声音:“还有一个方案,你考虑一下?”   意欲离开的人没有转身,却停住了脚步。   “联邦给你五十万,你一心想要离开...如果更多呢?再多一点你是不是就乖乖待在这里了?”云落娓娓地说,“一百万、二百万、五百万?我来替你拨款到F区去,换你收了心思,留在这里,怎么样?”   弥隅倏然转过了身,盯着他的目光有了几分凶狠:“你在拿钱羞辱一个穷人?”   云落面色不改:“如果你接受的话,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   “我不接受!”他的手臂一挥,转而指着云落的鼻尖,恶狠狠地说,“Beta也好,Alpha也好,我就是要回到F区去。像什么‘F区只有Beta’、‘Beta只能活在F区’这样的狗屁规矩,谁制定的,就叫谁给我咽回肚子里去。”   弥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番突然爆发,很大程度上颠覆了弥隅入队以来在云落心里留下的印象。   每次话题涉及到F区,弥隅的情绪似乎就十分不受控制。人变得易怒、激动,信息素蠢蠢欲动,从颈后的腺体不断向外涌出。   棉花又开始堵塞云落的神经,他回想着弥隅刚才说过的话。   F区不一定只有Beta,如果你回得去的话,就会有Alpha了。   而Beta也不只能活在F区,或许已经有人在S区正苟且地活,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在原地蹲下慢慢缓着神,弥隅的背影在视野里渐行渐远,逐渐在寝室大楼前缩成一个点。   也不算差,云落想,至少不用再“一起洗澡”,因祸得福躲开了一场被人发现他其实没有信息素、再被戳穿身份的危机。   【作者有话说】   弥隅:我也不知道谁是我lp,我也不关心,一心只想回家,勿扰。 第0007章 古板   云落在外面又拖了许久,回到寝室时,弥隅又睡在前一晚睡过的地板上。哪怕地上的空间足够宽敞,睡姿也依旧十分拘谨。   云落想起他刚刚在楼下对自己说的,人不能睡在棺材里。   棺材才多大一丁点的地方,F区的人...真的睡在棺材里吗?这不可能吧。   他望向另一侧墙边的那张床,床上堆满了杂物,丝毫不符陆安歌平日里整洁的风格。   那是他从室友离开的第二周开始一件一件叠上去的,如今床倒是被叠得一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了,腕上的通讯器却没传来过一丁点消息。   除了两位血亲的长辈,全联邦还有两人知晓他的身份,一个Omega,一个Alpha。   陆安歌是那个Alpha。   三小无猜,竹马竹马,其他两人相继分化,最后只剩他一个。于是他的分化结果成了赌约,一人押Alpha,一人押Omega,最后赌成了平局,因为谁也没赢。   他成为了三人之中唯一的Beta。   三角结构永远最为坚不可摧,更何况是成分均衡的三角。   联邦军队里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云落放下防备地靠近,姓云的也一样。他无法安心结交新的朋友,稍不留意就万劫不复,他没有重来的机会。   当初被准许进入军队的条件,是他签下的血书,誓死也要维护好自己身份的秘密,一旦被发现,云家将和他撇清所有关系,一切后果,都将由他自己承担。   他咬破自己的拇指用力按下手印,直到鲜红色的液体洇透了纸张,将他的指纹模糊成一个椭圆形的红点。   陆安歌任务来得仓促,云落得知他外出的消息时,对方已经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   而Omega因为彼此身份的关系不能经常见面,云落自那之后,时常变得形单影只。   独自训练、独自进食、独自居住在足够大的寝室。   从前当然以为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可当身边的朋友离开时,云落作为一个群体中唯一的异类,才恍觉原来他也有孤独的情绪。   于是他将陆安歌的那张床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填满,以此来掩饰,其实他害怕一个人。   但他看着弥隅睡得安然,面色看不出丝毫不适,似乎这样冷硬的地板,也比他在F区的睡眠条件好了不知道多少。   云落没有叫醒他,抬腿迈了过去。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默默捡干净了陆安歌床上的所有东西。   月光落在收拾整齐的床上,如每一个陆安歌不在的晚上一样空旷。   第二天清早云落没再等人去训练。弥隅睁开眼时,手边的床上空无一人,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只留下一阵隐约的雨水味。   通讯器滴了两声叫他起床,他按掉,又闭上眼。   而后又是几声响,越来越急促,他不堪其扰,这才悠悠转醒。   而此时晨训已经开始了十分钟。   弥隅从地上起身,余光瞥见被分配给他的那张床,完全清醒的同时,动作顿了一顿。   什么意思?这是在给他道歉?他不想接受。   前一晚不欢而散,一觉醒来气愤依旧。   云落的反应让他失望。那不是一种对F区一无所知才有的蒙昧,而是溶于血液、刻在骨里的优越感,自上而下、俯视一切,给所有见到的东西都打上一个高低优劣的标签,人也一样。   那种高高在上、认为F区和Beta天生就该卑贱的阶级感,让人想忽视都难。   军校记录的保持者、联邦史上最年轻的少校、25岁以下最强的Alpha又怎么样,军功赫赫、年少成名,以为他会有多么独特,不过也是轻易就能被驯化的工具。   弥隅翘了晨训,直接出现在饭堂,吃过早餐才姗姗出现在训场。   上午的训练项目是越野,云落依旧在替他受罚,只不过从跑圈换成了负重。   灌满了沙的负重袋绑了一个又一个,足有一人的重量。   弥隅不紧不慢地报到,云落在起点正要出发。   能把人压弯腰的重量,他的背硬挺着,却依旧笔直。双脚也如无物般从容前行,从步幅到频率,都像是计算好一般规律。   弥隅望过去,觉得云落的身上总系着一根线,从他的领口一路延伸上去,另一头吊在天上,随时拉着他,好让他不会弯腰、不会低头。   可这样抬起的头少了几分孤傲,多了一点疲惫。   低矮的障碍前,云落利落俯身,匍匐前进,激起尘土飞扬,将他的身影团团笼住。   他喘着气、流着汗,逼近体能极限。   弥隅满心暗爽,看得久了,却渐渐变了味。他萌生出来了S区后最离谱的一个念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企图认为,一个出生在拥有全联邦最强基因家族的Alpha,会和他同病相怜。   他清空脑袋里的想法,抬腿向着云落的方向追过去。到路障前,趴倒、匍匐,带着一身尘土跑到了云落身边,全部撞在对方身上。   太阳毒辣,云落已经没兴趣抬眼看他,只是依旧笔挺着,目不斜视地前进。   弥隅伸手去拽他身上的沙袋:“没必要这么严格吧,我来的路上看过了,没有无人侦察机拍摄,你偷个懒,我替你保密。”   云落守规矩,而他的兴趣萌生于看云落破坏规矩。或者看他被恪守的规矩破坏掉,也一样令人激动不已。   云落戴面具,就撕碎他的面具;擅伪装,就击溃伪装。让一件完美的东西变得破碎,这样的企图十分恶劣,可不能否认的是,破坏成功那一瞬的快感无可比拟。   人的劣根性天生如此,无人逃得过。   云落一把挥开他伸过去的手臂,要发火却被身上的重量压没了中气:“你有完没完?”   弥隅却问:“那你会不会好好道歉?”   云落的脚步不停,前方凹凸不平的土坡区渐渐出现在视野里,他试图通过喘息恢复规律的呼吸:“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把那张床收拾出来,不是给我睡的?”   云落的速度放慢了些,匀速进入了土坡区:“早上找东西,见不得乱,顺手。”   越野在军校也是常见的训练项目,弥隅十分熟练,连路也不看地迈上一个土包:“乱了好一阵时间了,现在突然看不惯了?”   云落应他一声,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一直看不惯,只是突然觉得要清理了而已——你...”   他正要开口提醒,军队的训练和军校里不一样,这里的容错率更低,随处都是暗藏的危机,要时刻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不然就会有人身危险,不是闹着玩的。   比如,土坡区的每一个土包下面都可能随机埋着微型炸药,炸死不至于,但至少会把人炸进军医院,长个教训。   云落话没说出口,眼看着弥隅一脚踩上了在地图上明确标注过埋了雷的土包。   他反应敏捷地朝弥隅的方向伸手,将人向自己这边安全的区域一拉。   身上的重量限制了他的行动,不然利用惯性飞扑过去大概会更快上一些。   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的手臂拉不太动一个成年男人,弥隅脚下的土包突地炸开,那一瞬他向着云落迈了过去。   脚没落稳,卡在土包的斜坡上,身体的重量跟上来、压下去,脚腕承受不住,骨节一声脆响。   “草!”   他脚踝一痛,重心不稳向后仰去,手臂在空中胡乱地挥了下,扯到了云落的衣角。   云落背后负重过多,绷着全身的力量才站得板正,此时被这么一拉,苦苦维系的平衡终于崩溃,浑身的重量仿佛来自地下的手,拉着他坠了下去。   两声浑厚的闷响,两人一前一后,又被扬起的尘覆了一身。   云落好不容易从地上直起身,掸去衣裤上的一片土黄:“你进来之前不看地图?”   弥隅迷惑:“哪有地图?”   “起点,”云落居高临下地看他,伸手比划,“有你站着一人那么高、躺下两人那么宽,怕人看不见,还特意用醒目的荧光绿色标注——你是瞎的?看什么去了?”   总不能说他看着云落受罚幸灾乐祸,实在太过得意,其他什么也没注意。   所以只能不客气地一伸手:“拉我起来。”   云落没理他,站起身了又是昂首挺胸的傲气样子,在通讯器上开始操作。   弥隅用健全的那只脚踹踹云落:“喂,我说云少校,你听到没,你的战友受伤了,你...”   “滴滴”两声,云落的通讯器接受到新的指令,大概是刚刚发出的什么请求得到了许可。   他这才开始一件一件卸掉身上的负重,弯下身来,察看弥隅的伤。   弥隅大喊:“你别太离谱了,是不是上了战场有人在你身边炸成两截了,你也要先打报告向上级请示后才能救命啊!”   云落扯开他收在军靴里的裤脚,拉至小腿,将绑带束紧:“如果是你的话,我会直接报告死亡。”   “你是原始人吧,是吧?”弥隅痛得倒抽气,“草!痛死了!老古板!”   被落在后面的Alpha们此时追了上来,刚刚在通讯器里收到了土坡区炸了一颗雷的通知,都纷纷绕路离开,三步两回头地朝两人的方向看。   “他们看什么?”   “看我,”云落头也不抬,在弥隅的身前半蹲下,“在这个项目里他们从没看见过我和安歌的背影。”   弥隅琢磨了两秒,噤了声。   又在他妈的变相炫耀。   他抬眼,望着云落蹲下来的后背,语气不善:“干嘛?”   云落没动:“你确定肿得像馒头的脚还能着地,还是你想单脚一路蹦回去?”   弥隅想想,刚刚云落身上的那一堆重物,加在一起也不比他的体重轻上多少。   他才懒得替云落多想,长臂一伸爬上了云落的背。   他用力向前又攀了攀,云落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压弯了腰,托住他的大腿根。   云落将手长腿长的人向上掂了掂,才走出两步,感受到有热气喷在而后:“总把腰板挺那么直地活着,你累不累?”   云落听懂了这句话里的意思,无非又是老生常谈,说他古板。   那是他自我保护的方法,他没法不古板。   他松懈的每一秒都可能被任何难预料的危险击垮,只要他不够优秀,或者被任何一个Alpha超越,他就失去了活在S区的价值。   他必须活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不给任何人留下哪怕插入一根针的机会。   这些沉思化成了弥隅眼里的沉默。他的双臂垂在云落的胸前,稍微一晃锤上云少校的前胸:“说话啊。”   云落只得说:“规定就是这样的,站坐有样。”   “我就知道,‘规矩规矩’,十句话里八句‘规矩’,规矩要你杀人你杀不杀?要你去死你死不死?”   云落短暂沉默了一秒后开口:“杀、死。”他没有得选。   “啧,”弥隅踢上了一块钢板,有些自讨没趣,“没意思。你的人生除了规矩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规矩不是为了你一个人定的,你是不是有点...”   没等出了土坡区,前面不远又有一个倒霉包踩中了埋雷的土包,轰地一声响,等尘埃再落定时,那个没来得及躲开的人躺在地上,大腿部分的布料被炸裂,露出焦红的新鲜皮肉。   候在一边的军医赶上来,将人用担架抬了下去。   弥隅这才发现训练场地一直都有以防意外发生的军医:“为什么他有医生我没有?”   “因为你迟到,因为我受罚,只要我们没死在训练场上,就不会为我们特意调动医疗资源,”云落慢慢走向越野路线半途设置的临时出口,“奖惩分明,也是规矩。”   这两个字再听下去,恐怕要听出应激反应,弥隅急着打断他:“你这人真的很死板,一点变通都不会。”   进入联邦军队数年,云落和陆安歌在这条行进过无数次的越野赛道上一向都是第一个抵达终点的,此时却首次从一条专为败者准备的临时通道退了场。   这一场训练的积分毋庸置疑又要大打折扣,加上之前受惩,还能不能剩下些都不好说。   曾经所谓的神话日渐垫底,说出去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云光启能原谅,身为联邦军事主席的祖父可就未必。   有一瞬间云落在自我怀疑,如今他达到的一切高度,究竟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还是因为依附了一个身为优秀Alpha的发小。   其实他本身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厉害,离开了Alpha的Beta,也做不好他自以为简单的那些事情。   可他的一生,活到目前为止这短暂的一生,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被用来做一件事,如果依旧做不好,那过往的一切都将被否定,而未来也变得模糊而迷茫。   出了训练场,云落背着弥隅拐向了右边。   弥隅敲敲他的肩膀:“这不是回寝的路。”   “去军医院,让医生开个假条给你,明天可以不用参加训练,”云落微微偏过头,“这不是你最希望的?”   “宿舍有急救箱,我自己可以处理,”弥隅的脚跟踢踢云落的大腿,迫使人停下了脚步调转方向,“小伤。”   云落没动,语气里九分质疑:“你行么?”   “F区没有医院,连黑诊所都没有,不行的都已经入土了,你看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弥隅难得坦诚,“我知道军医院这种后勤部门都是Omega,能进入军队的等级,不是我现在能应付来的。”   “当然,”他见云落在犹豫,又接着说,“伤了的是我,如果你想借机报复的话,也可以把我丢过去,但我可不能保证会出什么乱子。”   弥隅既然这样说,言下之意就是威胁:一旦把他丢过去,就必然会出乱子。   他怎么不能保证,他太能保证了。   全联邦前1%的顶级基因,在F区一直以Beta的身份活了十几年,突然分化成为一个Alpha,云落知道,弥隅现在大概是处于一个适应期里。   道理类似于龙潜于渊、凤凰涅槃。   弥隅一时控制不了,早晚有一天可以。只因为他是Alpha,所以他有慢慢来的资本。   云落放弃了带他去军医院的想法,转身向寝室楼的方向走去。   他也想慢慢来。   可许多年前就注定了,他的命运做不了常青松,只能是短暂一现的昙花。   【作者有话说】   弥隅:曾被lp暴揍的回忆录。 第0008章 颜言   因弥隅夸下海口,信誓旦旦说自己搞得定,云落当真就把药箱往他身上一甩,拿了训练服一眼也没多看地出了门。   于是弥隅因祸得福,天降了半天的假期。   当然只是他认为的因祸得福。把他背回寝室后又去楼下训练室加练的云落,未必也这样想。   于是寝室里只剩下弥隅一个人,悠哉地在陆安歌的床上躺足了一下午。   联邦军队内的一切生活用品都统一配给,弥隅入伍时随身的东西全都被收走,其中包括一张几乎氧化到没了颜色的老照片。   那张照片是弥隅和F区之间最后的联系,他拒绝再三,却不敌带队军官的强硬手段。   配发的通讯器仅供内部联络,不支持搜索任何与F区相关的讯息。于是照片被收走后,再回忆起F区,只剩每晚入睡前寐着眼睛,眼皮下掩着的那一片白色的光影。   每次不及想得足够完整,就累得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时间是完整的,弥隅缓缓闭上眼睛,那张照片在脑袋里重新拥有了颜色。   F区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一切不相干的东西在这里被强行塞在一起,混乱至极。   有个大坑占据了整个F区近三分之一的面积,没人知道是如何形成的,也不知它存在了多久。   非要说是陨石坑未免太大了些,不断有Beta为了生计接下联邦发布的任务去那里不知道挖些什么,连续挖了许多年,还没挖到那坑的一半。   奇怪的巨坑周围一片空旷,除了每日前去劳作的Beta外,几乎见不到任何闲杂的人。   和密集的居住区相比,是完全被割裂开来的存在。   就是这样的地界边缘,又诡异地立着一座寺庙。吃穿都要发愁的时期,信仰这种东西缥缈又奢侈,所以庙里的香火连年不断,也不过只是人们路过时随手点上的几支。   或许是对一切都感应迟钝的Beta们一致觉得,这地方总该有点什么气味才好。   没有祈求、不含祷告,那一柱香被点起来仅仅就是被点起来了而已,烧完后落成一捧香灰,被风卷走、被雨冲散,都无人再过问。   那座庙不受重视,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坐落在那个荒芜的大坑和挤满了人的居住区之间,经过它像是穿过了有无人气的分界线。   F区少有亲情,Beta群居的地方没什么生育率,老、病、死,随便哪一个挑出来都比生更多。   绝大部分从小成了弃婴,被一些见不得光的黑色渠道暗地里从其他的区域丢过来,或者是妄想跃上枝头做凤凰的Beta企图嫁入豪门失败后,大着肚子摸过来卸下的货。   这里没有亲情。   弥隅的童年几乎已经模糊成了一片,只记得被人收养、将那些挤在同一间屋子里睡觉的人叫做“朋友”之前,他都是独自长大的。   那时连棺材一样的床都睡不到,天被地床,他时常偷偷栖居在那个经年燃着香火的破庙里,从满是疮痍的墙体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看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在那里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导致他分化成Alpha之后的信息素,味道都像极了那座庙。   他睁开眼,看见已经浸在黄昏中的天花板。   弥隅翻了个身,将手枕在耳下侧躺着,暗自琢磨着信息素的味道到底由什么决定。   他自己的信息素里带着的那股焚香味儿,难不成真是因为儿时在那座无名庙里待得久了,整个人都被泡成了一样的味道?   他又想起云落的信息素,像他的秘密基地浸过了雨。   所以云落的信息素也是因为在具有相似味道的环境下受影响形成的吗?   S区也会有那样的地方吗,连味道都十分相似。   那种供人安置信仰的地方在F区那样人人渴求怜悯的地方都一无是处了,建在S区有什么意义?   S区自有自己的精神领袖,不需要任何神明来保佑。那些高高在上的Alpha一定会觉得,信奉任何精神上的虚无,还不如信奉自己。   可云落身上的那股味道总是时浓时淡的,像他曾听说过的信息素紊乱症。   云家的基因、全军队最强的年轻Alpha也会有控制不了自己信息素的时候?弥隅不解。   同样不解的,还有云落如此厉害的实力下,却升至后少校便再没晋升过的军职。   传言他带教有一套,所以一直占着少校的位置,专门负责培训入伍的新人。   弥隅腹诽,几日的接触里可是看不出云落对带教这件事有一丁点的兴趣。   想的东西太多,他渐渐睡了过去。   云落结束训练时,已经入了夜。   以防在弥隅面前露出什么破绽,他特意在训练室的浴室冲了凉,又补了几泵香氛,这才往回走。   通讯器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云落打开刚收到的信息:   「现在有空吗?有空的话,在我的办公室见一面吧?我有东西要给你。」落款是颜言。   云落简单回了信息,掉头往军医院的方向走去。   入夜的军医院,只有寥寥几个房间亮着灯。   云落取了药箱的补充包,悄然闪进Omega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灯暗着,他轻车熟路地摸到隐蔽的里间,按下指纹解除了门锁。   颜言果然在这里,军装被裹在一层白大褂下,护目镜橡胶手套一应俱全,面前的操作台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透明药剂,此时正在全息屏上点按着,应该是在计算药物的配比。   能进入他私人实验室总共就那么两人,听到动静就能辨出来人身份。他头也没抬,专注地写下一行行公式:“来啦。”   “嗯。”云落没打断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   过了两分钟,颜言终于收了全息显示,卸下所有装备。他转过头来,额前有一绺发因为不知名的药剂粘连在一起,衬得他精致的五官反倒有点滑稽。   云落难得轻松,笑出了声。   颜言看云落对着自己的脑袋指了几下,后知后觉跑到文件柜前,把反光的玻璃当镜子照看。   “吓死我了,”他伸手将头发揉开,有惊无险地说,“你那个表情好像在说,‘你脱发了’。”   恢复了一脸光鲜,他拉开文件柜门,而后是内嵌的储物柜门,储物柜里还有大小刚好的密码柜。   密码解除,他从里面又抱出一个带了锁的盒子。   云落看不下去:“套娃呢你?”   “你之前不是说能闻到Alpha的信息素了吗?这哪是小事啊,况且一切反常必有妖,为了以防万一,我就和机密资料都锁在一起咯。”   话说完,盒子上的锁应声而落。颜言小心翼翼掩好盒子底部垫满的厚厚一叠纸张,从最上层取出两管药剂。   看起来和陆安歌惯用的抑制剂几乎一模一样,真假难辨。   “我查了全联邦范围内记录,如果之前发生过Beta能感知到信息素的类似情况,一定会登记在册,但记录里什么也没找到。”   颜言将东西塞进他的手里,语气多了几分担忧:“你说的那个Alpha我没见过,一时半会也没什么结论…但能忍则忍,这东西等你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再用,有副作用的。”   云落的大拇指在玻璃管壁上轻蹭了几下,犹豫着问:“什么副作用?”   颜言却摇摇头:“说不好,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药...”   颜言当年可是以联邦医学院第一名的身份得到了军医院的录用,他说不清的门道,没几个人能解决。   云落眉头又蹙起来,一切麻烦的起源似乎都是随着弥隅出现的:“情况很复杂么?”   “复杂倒也未必复杂...”颜言解释道,“你能感知到一个Alpha的信息素,八成是腺体出了问题。但不知道具体的问题贸然用药,很大概率会造成腺体受损,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只能一步到位,暂时关闭你全身的感知系统,腺体也包括在内。这样一来,自然就不会对他的信息素有什么反应了。”   “所以...除了腺体之外,在短时间内我听不到、看不到,也无法判断遇到的其他人是Alpha还是Omega?”   颜言点点头:“你知道这有多危险。所以说,能不用则不用。”   这对于云落而言,无疑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诚然,他已经见识过弥隅的信息素有多霸道,最棘手的是,他释放的信息素对自己有压制作用,假以时日,效果一定会变本加厉。   到了弥隅能完全控制信息素的那一日,他所受到的压制比起失去五感,可能也好不到哪去。   但最坏的情况是,他使用了这个药剂之后,面对的不是弥隅,而是本来就影响不到他分毫的其他Alpha。   届时,所有人都将知道,所谓的“全联邦最强少校”,不过是一个Beta狐假虎威的假象。   他与弥隅之间,说到底也只能算个人恩怨。但如果被其他素不相识的人识破了身份,受影响的将是整个云家。   明令禁止Beta出现在S区,又放任Beta出现在S区,联邦最高规则的制定者,有朝一日却被人发现亲手打破了规则。   届时掌权者威信尽失,逾矩者将被当众处死。   无论哪个结果,云落都不愿接受。   他要永远忠于联邦、忠于姓氏,也不能才23岁就这样草率地死去。   人人知他功勋加身,荣耀无数,可联邦军队积分榜的第一他占据了数年,却从未跻身进被人视作至高荣誉的光荣墙。   云家的前辈人均榜上有名,单论军功他早已够了上榜的条件,所有人都以为他之所以迟迟没能题名,不过是吃了年轻的亏。其实不然。   是他在那个在联邦里作为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回了家后也从未正眼瞧过他的爷爷眼里,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可他从不服气。   若本该死去的命运都叫他苟活到了现在,那区区人定下的规矩,又何必奉为圭臬。   规矩就是要打破的,他坚信。   因为他本身,就是规矩已经坏透了的证明。   他艰难地活到了这个年纪,那光荣墙上的风景,总也还是想看上一看。   他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兜里,心想若没有派上用场的一日,才是最好。   【作者有话说】   两口子争相比惨为哪般。 第0009章 竹马2+1   见云落把东西收了,颜言的视线落回那个箱子上,又想起之前被交代过的一件事情,从底层抽出一份报告来:“哦——关于你分化失败的这件事,也有一些进展了。”   “确实是基因突变,当年那个家庭医生应该是没有说谎。”他将报告递给云落,手指落在一处图示上点了点,“你看,云家其他Alpha的基因结构里,这个地方都有三个螺旋,但你只有两个。”   他两手比划着给云落解释:“所有Alpha都会经历两次基因分裂,第二次分裂后,形成第三道螺旋,人也在此时完成分化,成为Alpha。”   云落琢磨了片刻,脸上竟露出些欣喜的神色来:“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情况其实只是分化不完全而已?如果能催生出第三个螺旋,还能有机会成为Alpha?”   “理论上来说,这样解释其实没什么问题,但是...”颜言有些担忧地看他,“同样从理论上来说,这么多年没有动静,再次发生分裂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这些年每当提到分化相关的话题,颜言在云落脸上见过太多希望又失望的神情。所以一旦有了什么新发现,总要再三斟酌过才决定要不要告诉云落。   云落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复又冷静地问:“所以说...几乎可以确认,是后天造成的了?”   “大概率是。第二个螺旋和其他人出现的时间大差不差,只是他们第二次再分裂的时候,你的却停止没再动过了。”颜言分析道,“所以在初次分裂完成后的那段时间,你做过什么云家其他同龄人没做过的事?”   从报告上来看,首次分裂发生在七八岁左右。那之后发生过什么,说实话他也记不太清了。   “没有,”云落本就不太确定,被颜言盯了几眼,更加心虚,“没有...吧。我们仨从小形影不离的,你和陆安歌觉得我什么时期不太正常?”   颜言这样想也确实没什么头绪,摇了摇头。   “如果能找到分裂停止的原因,或许可以...”颜言声音渐弱,说到后面似成了安抚,“我再试试看,你不要急。”   云落靠在实验台的边缘,抬手摸上颜言的发,强扯出了一个笑,语气里有几分愧疚:“好,为我的事...辛苦你们了。”   “说什么呢,”颜言不以为意地笑笑,“你的身份就是个定时炸弹,拖得久了迟早被发现…况且你和你爷爷签的那个不平等条约,不管怎么想,尽快成为Alpha都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吧?”   颜言毕业进入军队后,就一直借联邦军医的身份,私下里研究云落的基因,希望能找到云家只他一个Beta的原因,再试图让他顺利成为一个Alpha。   毕竟Alpha的身份才是立足于S区的免死金牌,其他的说多了不过都是空中楼阁。   云落一直无法相信所谓的千万分之一,却从未对另两人提起。   是有一日陆安歌发现了他忘记收好的资料,上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数年来云家所有人的分化记录。于是陆安歌当下偷偷复印了这些资料找到颜言,两人一拍即合,背着他开始鼓捣这些。   直到去年被他撞破,实在瞒不住了,才对他坦白了实情。   云落当时勃然大怒,连着两周没给人好脸色看。   联邦的权威不允许受到任何挑战,明文规定S区不允许Beta的存在,此时却有人企图通过研究将一个Beta转变为Alpha。   一经发现,是不论谁的姓氏都保不下来的大罪。   但如果在云落的身份暴露前成功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Alpha呢?到时候眼里一向容不下沙子的云峰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个人对他这样说起时语气无比笃定,面对这样的坚持,云落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颜言和陆安歌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他的身份变成了Alpha,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在云峰那里获得许可:擢升的资格、荣耀墙、一个具有权威的身份...等等等等,让他真正配得上S区的一切。   “我和安歌一直也觉得这事蹊跷,那时候不和你说。就是知道你铁定不会允许…”失神间,颜言拍拍他的肩膀,云落抬头,却见他一脸俏皮的笑,“所以就先斩后奏啦。都多长时间了,云少校还怪罪呢?”   提及陆安歌,云落心里依旧没着落,摇了摇头:“怎么会。但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停止,不要冒险。另外,有什么异常也及时告诉我。”   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后半句到了喉口,还是被云落一个狠心咽了下去。   “放心吧,我有分寸。”话说到这里,颜言终于问起刚刚已经被提起数次的名字,“安歌...最近有联系你么?”   云落默了半秒,还是说:“没有。”   “怎么会呢...”颜言的头低下去,语气里有了些失落,“往常出任务不是都很快就会和你通讯的吗,这次都多久了...”   “最近星系之间关系敏感,临时接到什么保密系数高的任务,任务期间暂时联系不上也有可能,”云落轻握住颜言的肩膀,看着他希望落空的神色,话阻滞在嘴边,“至少我爸那边还没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过来,所以...别担心。”   通讯器在此时开始以某一种节奏规律地震动。这样的振动频率已经莫名连续出现了好几天,震动的同时还会伴有急剧闪烁的红灯。   云落将手腕无声地背到身后去,生怕被颜言发现。   这些异常意味着什么云落太过熟悉,他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面上仍维持无事发生的模样。   果不其然,片刻间,腕间又传来一阵细密的、如针刺一般的疼痛。   他轻抿抿唇,左手在身后轻握上右腕。   等这一阵急促的痛意过去,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放心吧,安歌连着我的神经元,他有什么事都传到我脑袋里了,怎么瞒你?”   颜言依旧微蹙着眉头看他,也不知道这话信了几分。   通讯器那头的未知情况像一颗定时炸弹,云落不敢再和颜言单独多待,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一个人担心总比两个人都担心得好。   于是他从试验台边起了身,和颜言告别:“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家去吧。”   “听说最近军衔变动名单公布,云家又有人晋升,嚣张地叫嚷着要大摆庆功宴呢。”颜言收拾着他里三层外三层的那个箱子,说着说着突然轻哼了一声,“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什么水平,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真不回去,挫挫他们的锐气?”   云落抚在衣角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苦笑开:“不了吧。除了让他们更恨我以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对他这种态度,颜言倒像是习惯了似的,也没再劝,嘴上却继续替他出着气:“早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知道谁才是军区一哥。”   “现在不是已经是了么?非要他们承认做什么,云家有哪一个是真心服气别人的,一个比一个傲。”云落心情好了些,对颜言摆了摆手,“总之你行事小心,我先回去。”   他转身,抬腿,颜言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云落,不回家就常来找我。等安歌任务结束回来,依旧是我们三个,和以前一样。”   可三人行只能以朋友的名义,一旦萌生出莫名的情愫,总有一个人要退出。   云落脚步的脚步顿了一顿,将喉口的哽咽咽下去:“...好。”   云家的Alpha太多,从前云落还住在云家大宅时,每日从外回到家的身影都是清一色的军装,唯一的区别是肩上的功勋有高有低而已。   每天一家子聚在一起不多的时间也全被各种军事政治话题填满,Omega们插不上话,于是连吃饭都分成了两桌。   全联邦的最高话事人之一就在主座,是比全军队唯一的上将更威严的存在。毕竟,在云光启成为上将前,这个位置本就是云峰的。   鬓发花白的联邦军事主席,每日却参与政务更多。“军政分割”似乎成为了全联邦最无用的一个规定,联邦内谁实际拥有更大的权力,不言而喻。   一顿饭吃上个把小时,桌上氛围严肃像军情汇报。一人一句掐时掐点,人人报喜不报忧,明里暗里邀功,恨不得把其他人踩在脚下,一顿饭吃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在和陆安歌建立起连接前,云落每日回到距离联邦军队不远的那个所谓的家,在这样习以为常的餐桌氛围里,他永远是话最少的那一个。   实在说不出什么。整桌除了知道实情的云峰和云光启外,在其他所有同辈的兄弟姐妹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功勋早够了升衔却自愿留守“基层”的少校,牺牲自己做戏假造一个伟大的形象讨人欢心。   难免有人不服气,于是云家内部曾在云峰的默许下开展过一次所谓的“决斗”,云落一下午连续单挑了云家数名Alpha,直到精疲力竭、浑身是血,云峰终于姗姗来迟,算是承认了他的实力,才没有人敢继续乘人之危,接着发难。   但云峰还是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看。   云落渐渐明白,联邦军队缺他这样一个能力合格的少校,而对于云峰来说,却永远不少他这一个身为Beta的孙子。   无论他再优秀,回归到家庭中去,他依旧被困在一个Beta的空壳之中。而这样的空壳于云峰而言,一无是处。   他视之为污点,云落却说不得一个“不”字。   所以本不需要建立连接上前线的他,毅然向上级递交了申请,只为了名正言顺住在军队的宿舍,这样就可以不用每天都回到那个家去。   正常的申请流程需要走两天,而他只等了几个小时就得到了上面的批复,是云峰亲自署的意见:同意。   陆安歌得知后不曾问过他一句原因,第二天就出现在了他新搬的寝室,又和他双双通过了精神力的测试。   直到换上新的通讯器前的那一刻云落依旧在试图阻止,可陆安歌还是一言不发地推开他的手,不带丝毫迟疑地将东西扣上自己的手腕。   他说,云落,如果我和颜言都不再站在你这边,联邦就真的完了。   陆安歌和颜言之间似乎总有难以言说的默契,在安慰他的说辞上都是空前的一致。   刚刚面对着面, 提到陆安歌的名字时,颜言眼里的神情是十分特殊的。那种担忧连着心脏,当下在想着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一颦一蹙间都一目了然。   云落自然知道那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此时看着颜言的他,和提及陆安歌时的颜言,同病相怜。   有那么一瞬,云落宁可失联在外的是自己,也好过遭受三角恋情带来的凌迟。   可他连忌妒的心情都无法心安理得地放在自己的胸腔里,只因第三人是陆安歌。   世上总有一个人,你可以用尽所有的身份去守护他,唯独不可能是恋人。   一个生在S区的Beta,不具备去倾慕任何一个Alpha或是Omega的权利。   不配倾慕,又何来忌妒。   “云落。”   快走到大门口时,颜言又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他转过身,看着颜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还有话要和我说?”   颜言抬眼看他,秀气的眉眼间闪现过一丝犹豫,支支吾吾:“是,我...”   云落笑笑,语气放缓道:“有话就说吧,没关系的。”   颜言下决心开了口:“你上次帮我弄来的抑制剂...可能又要失效了。”   “又失效了?”云落的眉头蹙紧,“这次还没到一个月就失效了?”   “是,能感受到效用已经在逐渐变弱了...”   云落低头,片刻间便做好了决定:“一周内我拿新的抑制剂来给你,这一周你自己谨慎一些。”   频繁出入军队难免引起怀疑,颜言打算开口拦他:“也有可能是暂时失效,未必就是产生了抗药性,你也不用急着替我拿新的抑制剂,观察一阵子看看也不要紧...这玩意儿的渠道风险太大,要是被发现,你难免陷入麻烦...”   云落的决定却不容他置喙:“你的发情期紊乱这事来得本来就蹊跷,原因不明,冒不起险。听我的,其他你不用管。”   颜言犹豫片刻,点点头应下。   发情期紊乱对Omega来说本就是大事一件,更何况他身处于全联邦优质Alpha最集中的地方,风险不言而喻。   退一万步讲,云落基因变异的原因刚有了头绪,这样紧要的关头,他不能再出什么问题影响进度。   陆安歌不在的时间里,他与云落互为彼此唯一可信之人,只能相互依靠。   他只能将继续劝阻的话咽下肚子,而后再叮嘱:“你也一定要小心。”   云落点点头,离开了实验室。   【作者有话说】   云落: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弥隅:而我只能独自看你们仨的电影...别演了,云落。 第0010章 失控   寝室的大门轻响一声被扭开,弥隅从不安稳的梦里醒转,眯着眼睛适应了从门缝溢进来的那一束光,看见消失一下午的室友,带着一身清爽归来。   他抽抽鼻子,闻不到丝毫的汗味,反倒是雨水和焚香的味道渐浓,随着流动的空气钻入鼻腔。   云落关上房门,在弥隅的视野里站定,发梢甚至还在向下滴水,手里拎着什么东西。   弥隅反应过来,问:“你洗过澡回来的?”   云落走进屋内,站在自己的床边,背对着弥隅应他:“嗯。”   弥隅“啧”一声:“还等你和我一起洗的。”   云落瞥他一眼:“你伤的是脚又不是手,碍着你洗澡了?”   他说着话靠近弥隅的床边,屈膝蹲了下去,从床下拽出药箱,把随手带回来的那个袋子里的药品一件一件填进去。   余光瞥见弥隅平放在床上的脚踝似乎消了些肿,总算是没有白日里像馒头那般大了。思忖着第二天的训练应该不会受此影响,他不着声色地松了口气。   药箱里的空间依据药品的用处分成了不同的格子,按类别归置。每一格各有各的空缺,唯有放置抑制剂的那一格储备充足,一支支淡黄色的液体码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被用过。   弥隅看着那堆药品,撑起了上半身,凑近云落又抽抽鼻子,似乎意识到什么:“你去军医院了?洗过澡以后?”   “嗯,”云落依旧忙着把手里的东西对号入座,随口一答,“训练完想起来,就去了。”   弥隅却与他拉开了些距离:“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这味道很陌生,他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有么?”云落蹲在床边,不在意地揪起衣领在鼻边轻扇了两下,衬衫下的锁骨在暗光里若隐若现,“什么味道?”   更浓郁的气味被掌心扇出的风卷去弥隅的方向,一呼一吸间混入他的鼻息。   弥隅揉揉太阳穴,按下渐生出的不适感:“很甜、很腻,让人头昏脑涨的味道。”   好像被置入玫瑰花丛里的一颗杏子,稍微用力就能捏爆,汁水四溢。   话音未落,Alpha信息素又轻飘飘地在空气里扩散开来。云落四肢一僵,这才恍觉自己犯了什么错。   他不该在冲过澡又喷上信息素香水之后才去了军医院,更不该在医院逗留、见过颜言之后,再毫无防备地回到寝室来。   他还没能习惯,此时既不是他孤身居住,亦不是从前与陆安歌合住。带着颜言信息素的味道贸然回来,是他太不小心了。   Beta的体质就像是一张白纸,靠近什么颜色,自身也会变成什么颜色。他没有覆盖任何信息素的能力,与谁见过面、和谁距离近,只要对面的Alpha抽抽鼻子,就一切都了然。   陆安歌曾不止一次调侃道,高级Omega的信息素也与普通Omega不一样,闻起来就高级许多,还分前后调。   就是这样一股仿佛生在玫瑰花丛里的杏子味,此时把他也泡了进去。   高阶AO之间的信息素极易撞出火花,哪怕陆安歌和颜言已经无比熟悉对方的信息素,在每次见面前,都还是要加打一支抑制剂才能完全放心。   但此时,弥隅的反应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更大一些。   在军校待了三年,弥隅不会没闻过Omega的信息素。为了防止星际间打信息素战,每一个Alpha还要接受专门的训练,以确保自身不至于被陌生的Omega迷惑,泄露情报。   即使颜言的信息素等级不低,但弥隅也不差,无论如何也不该有此时这般反应。   可那股侵略性极强的焚香味却像开启了关不闭的水龙头,就在云落思索的短短片刻里,如水流一般源源不断地灌满了整个房间。   弥隅坐在床边,垂头、闭着眼睛,眉头拧成一团。片刻的静默后,他似乎终于察觉到这事情的原委,伸手将仍半蹲在地上的云落拽了起来。   “你去军医院见了某个Omega,是不是?”四目相对,他盯着云落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似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一般,“那个Omega是谁?”   云落失去重心前倾,双手撑在弥隅两侧的床铺上,不得已间单膝跪上床沿,以勉强维持平衡。   他重新抬头,在Alpha的眼睛里看到了欲望的影子。而那欲望随着愈浓的信息素,正逐渐走向失控的边缘。   这很危险。他脑中警铃大作,心中渐生忐忑,却说不清那些忐忑的尽头是在担心颜言的身份恐遭暴露,还是对弥隅此时的状态感到一丝莫名的惧怕。   他的掌心覆上弥隅的手腕,企图用力把人推开:“你问这个做什么,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又是一声熟悉的低笑,Alpha突地奋起,眼睛一瞬泛出了红色。他生出一股陌生的力道,反手抓住了云落,一翻身,用力将人掼倒在床上。   云落企图再像往常一般挣脱时,却发现自己被Alpha压制着,怎么也用不上力气了。   或者说,并非是他用不上力气,而是弥隅如有神助一般,力道突然变得大不可及。   手被人强行扯过去,伸向一个不可言说的位置。那里已经隆起了一个暂时还不算明显的鼓包,触及的那一瞬,烫得云落的手向后一缩。   弥隅的声音变得沙哑:“这样叫没关系么,云少校?”   曾听闻过,若Alpha遇到与其信息素匹配度极高的Omega,自身的战斗力就有机会得到质的飞跃。   在彼此的信息素完全熟悉磨合前,Alpha会在Omega的影响下变得激动、易怒,表现像进入了漫长的易感期,稍有不慎便无解,甚至有搭上一条命的风险,是福亦是祸。   可怕的是,弥隅此时的样子,和云落曾听闻过的那些表现全部吻合。   云落一边应付弥隅,脑袋一边飞速地转,不出半秒得出了结论,眼看着事态向着他从未设想过的方向发展——这个来自F区的Alpha,甫入军队就遇到了其他人候尽一生也未必拥有的机会,偏偏不凑巧,与他信息素绝配的那个Omega,正好是颜言。   于弥隅的好事成双,到他这里变成了祸不单行。命运似乎忙着去接连眷顾眼前之人,以致于太过匆忙,无数次路过他,却都视而不见。   云落在心里无用地、状似不满地哀叹了一声。   天生的匹配度可遇不可求,联邦多年以来几乎没有出现过十分成功的配对。若此事为真,恐怕是一桩高层指婚也要促成的喜事。   可他不愿颜言以这样的理由被写上一纸婚约,更不愿颜言的伴侣是一个来自F区的顽劣之徒。   如果从小一起长大的Omega最终归宿一定要是个Alpha,陆安歌比弥隅强了千倍万倍。   云落缩回的手悬滞于空中,脑袋里的想法匆匆闪过了,才终于回过神来,胳膊继续向上伸去,直至勾上弥隅的脖颈。   他的指节从弥隅颈后轻轻蹭过,一片抑制贴正严丝合缝地贴在Alpha的腺体上,连边角都不曾卷起一点。   抑制贴依旧发挥着作用,他却已近乎无法再与弥隅对抗了。   可弥隅根本没有见过颜言,仅仅是自己身上沾染的那一丁点信息素,就足以让他产生这样大的反应——很难想象,如果有朝一日Alpha和Omega见了面,弥隅又将失控到哪种地步。   云落的脑子已然空空,唯一的念头已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千万不能让弥隅和颜言有任何机会见面,千万、千万不能。   身上的杏子味有没有消减,云落丝毫感觉不到。也因此,他无法推测Alpha此时受影响到了什么程度、如此可怕的影响会在什么时候消失、这样的反应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窒息感越来越重,掐着他脖子的不是弥隅的手,而是那股被暴晒过的焚香气味。   作为一个感受不到任何信息素的Beta,常年混迹在Alpha群体之中,云落以为自己早已免疫了其他Alpha的信息素。   而此时的窒息感却在重新提醒着他,他的皮囊被荣耀和功绩包装得再光鲜,撇开那一层虚浮的表面,内里依旧是一个一无是处的Beta。   他用数年血汗训练出的钢铁躯壳,却因为一个Alpha,在此时变得不堪一击。   而最可笑的是,在互相产生影响的Alpha和Omega之间,他甚至没做什么,只是充当了一个传递信息素的介质,却莫名其妙成为了三个人里最狼狈的那一个。   忌妒心源于人与人之间的落差,而落差太大,愤怒会变成委屈,经不得想,一想竟要落下泪来。   高大的Alpha此时从上方俯视着他,一只手竟开始试探着向他的后颈摸索过去。   一个大意竟让他的手指险些探到后颈的抑制贴。   云落的颅内警铃大作,将后颈紧贴上床面——已然是十分危险的情景了。   一旦弥隅的撕开那层于他而言毫无用处的抑制贴,他的身份将彻底暴露。   失去了平起平坐的Alpha身份,他将再没可能获得主动,得不到想要的、护不住要护的,连已经握进手里的也可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   云落更用力地将身体贴上床铺,不给弥隅的手指留下任何一处可乘的缝隙。   他蓄力将弥隅推开了些距离,在对方再次扑上来前伸长了腿,脚跟搭上床边的医药箱,一个用力勾向自己。   还好刚刚没有心急地给医药箱上了锁。   他落下一条手臂,堪堪够到箱子的边缘,指尖挑开了上盖,摸索到放置抑制剂的那一格,抽出一支,指尖褪去针尖的保护盖。   云落的手臂挥起的瞬间,针尖扎进了弥隅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云落:暗恋的人有心仪的人,也有天降速配,统统不是我。   弥隅:那你换个暗恋的人呗,明恋也行,我准备好了。 第0011章 红光   药箱里满是陆安歌平时使用的抑制剂,通常都会立刻见效。   云落眼看着整整一针管的液体全部注入了弥隅体内,他的手臂垂下去,空空如也的针管滚落到地上,身上的Alpha却始终没有要松劲的意思。   信息素碰撞令弥隅欲火中烧,却始终找不到一个释放的出口。身体里仿佛燃着一团火,几不可控地叫嚣着,想要标记、撕咬、烙印、宣誓主权。   云落始终死死护着自己的后颈,弥隅见无机可乘,转而张口咬上他的喉结。   上下齿之间垫着一层皮肉,毫不留情地咬合、收紧。舌尖扫过皮肤上绽开的伤口,一阵刺痛。   云落把几乎溢出口的痛哼咽了回去。   血腥味溢出的瞬间,弥隅的信息素似乎淡了,人却依旧没有从云落身上离开。   连续使用两支抑制剂是决不被允许的事,一旦过量,Alpha轻则信息素紊乱,重则丧命。   但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云落再次伸手,又从床下的药箱里捞出一支淡黄色的药剂。这次的动作更加娴熟,他几乎一气呵成,将第二支抑制剂刺入弥隅的脖颈,不做犹豫地迅速推了进去。   这一套动作结束,云落几乎力竭,好在Alpha看上去终于冷静了些,缚住他的那股蛮力渐渐消失了。   云落瞪了弥隅一眼,正要动手:“起开。”   弥隅的手掌按上他的胸口,他身子直起一半,又重新陷回了被子里。   四周信息素的味道又升起来。云落的神经瞬间绷紧,他望向弥隅的眼底,俨然已是一片清明。   他脑内一时间再次警铃大作,才冒了点尖儿的轻松转眼烟消云散——经历了方才那一番折磨,聪明的Alpha非但不见痛苦,反而似乎让他掌握到了些控制信息素的门道。   在这种近乎密不透风的侵略中,弥隅俯到他的耳边,吹着气又问了一遍:“和你见面的那个Omega是谁?”   “如果你放聪明一点,知道你刚刚的表现意味着什么的话...”云落将头偏到一边去,躲开扑上耳垂的热气,“就该明白不要问、更不要尝试去找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信息素的味道倏地减弱了。   而后他浑身一僵。一片湿热匆匆从他的耳垂划过,是弥隅的舌尖。   没多做停留,只一瞬便即刻离开,甚至分辨不清是不小心还是故意为之。   弥隅终于肯起来,嘴角和眼里噙着相似的笑,大方地承认刚刚所做的一切,都完全是出于故意的低劣行径。   “拆人缘分,天打雷劈啊云少校,”他低头看着云落,视线似乎落在了唇上,“你也看到了,我控制不了。你不告诉我他是谁也可以,那你可要保证,以后别再带着他的信息素出现在我面前——”   云落的双手就抵在弥隅的胸口,恢复正常状态的Alpha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用点力气就能推开。   或许是心有余悸,他就这样放任弥隅的虎口掐上他的两颊,状似威胁地对他说:“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会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事...云少校。”   云落浑身绷得僵直,想起方才差一点就摸到自己颈后的手。   他终于用力将人推下去,直起身的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也是一团乱麻的开始。   那两针抑制剂压下了弥隅的躁动,他腿间的状况却并没得到多少缓解。他起身,毫不避讳地当着云落的面下了床,两脚一轻一重地向浴室走去。   不久后,浴室响起水声。   云落一口气长舒出去,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头仰靠着床沿,胸腔缓慢起伏。   他从衣兜里摸出那两支颜言交给他的药剂,同样淡黄色的液体,和方才打入弥隅体内的抑制剂看不出什么区别。   一番对抗激烈了点,刚刚才收拾整齐的药箱不知在何时也不知被谁踹翻在一边,又是一地狼藉。   浴室的水声不停,他用手里的东西填上了那一排抑制剂里的空缺位置,又将散落在地上的各种药品一件一件拾回去放好。   将药箱推回陆安歌的床下,腕上的通讯器又闪起了红光。   云落的手臂抬到一半,刺痛感如期而至。他痛得没了力气,眼睁睁看着右手仿佛从身体脱离,自由落体一般直直坠了下去,在地板上砸出声响。   很久后才回复了知觉,手骨与地板碰撞的痛姗姗来迟。   他甩甩手腕,比不久前才在颜言实验室里发生的那次,似乎又更痛了一些。   这些痛楚循序渐进地来,一开始十分细微,仿佛微弱的电流在体内乱窜,并不足以引起重视。   数次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尽管三人许久前就立过誓,彼此之间绝无隐瞒——但面对颜言问起他陆安歌时那张写满了期待的脸,他还是没有开口。   浴室的水声停了,接连响起了门锁被触动的声音。   云落依旧坐在陆安歌床边,闻声将手里的药箱慌张中盖好了,一脚踹回了床底,双腿几乎是蹭在地板上,滑回了自己的床边。   一片手忙脚乱。   浴室门开,却不想弥隅只探了个头出来:“喂,云少校,忘记拿浴巾,劳驾?”   云落心里仍乱成一片,不想和弥隅产生过多的拉扯,于是顺手从身后的置物架上扯了一条,径直朝浴室丢了过去。   弥隅稳稳接住,竟也一反常态地没再发难,又缩回了浴室。   没过多久门又打开,未完全擦干的水珠顺着弥隅腹部的曲线滑下去,消失在被他围在腰间的浴巾里。   云落抬头,视线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他两腿之间。   “看够了么,云少校?”   弥隅一个热水澡泡得一身轻松,甚至好似忘了不久前两人还不愉快地闹得剑拔弩张。   他一条胳膊撑在门边,不甚在意地朝云落伸出另一边的手臂:“云少校能不能赏光搭把手?刚刚一个没站稳,受伤的地方好像又二次扭伤了。”   云落的视线下移,弥隅抬起的那只脚蔓出一片红色,下午才好转一些的伤处,转眼又肿得比先前还要厉害。   能否参加次日的训练一下又成了不定数,云落几乎咬牙切齿地出口:“你故意的?”   “怎么会,”弥隅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疼痛,反见几分挑衅,“云少校才对我放过狠话,我哪敢麻烦。这不是...意外么。”   云落起身,走到弥隅身边,将伸出来的那只手扛上自己的肩。   弥隅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云落的身上,在他的借力下,半撑半蹦地往床那边走。   眼看差一步到了,云落的后脑突地一阵剧痛,仿佛遭了一闷棍。他眼前一黑,失了重心,径直就要向前倒下去。   跌倒前的最后一瞬,他下意识地将身边的人向床铺甩了过去。弥隅反应也极快,反手抓上云落的手腕,两人一起陷进了床里。   云落头痛欲裂,后脑有一块区域向外一突一突地跳,睁了眼视野也是一片模糊,想撑起身子,却浑身用不上力。   “云少校这又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手段,是羡慕我...大?”   直到被人推了推腰侧,才意识到自己此时似乎正横陈在弥隅的身上,还不尴不尬地正压在浴巾下那一块凸起来的位置。   云落勉强撑起身,甩甩头。视线清晰了些,脑袋却依旧昏沉。   弥隅发现他的异样,双腿被压着又动弹不得,只能将人向上提到胸前来趴着,才勉强看清云落此时的情况。   云落手腕上的那个通讯器正十分急促地闪着红光。   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下意识要替云落解了那东西。   手刚碰到通讯器,便引起了主人的警觉。从面色看,云落尚未恢复完全,此时抓着他的力气却大得惊人,似强弩之末般在硬撑:“你做什么?!”   “你手腕上那东西都要闪爆了!”弥隅从他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你的通讯器有什么特殊,凭什么不能摘?”   原以为要昏过去的云落缓了片刻后恢复了一些元气,他从弥隅身上起身,滑坐在床边。   这一晚状况百出,云落的声音里终于渐显几分疲惫:“那东西摘不掉的。”   他抬起手臂,将腕子在弥隅眼前挥了挥,进一步解释道:“我皮肤下的神经,已经和这东西连在了一起,摘不下来的。除非...有人死掉。”   “所以你这边的红灯一直闪,是另一个人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弥隅:你还没说我大不大,云少校。   云落:滚。 第0012章 一损俱损   云落在弥隅身上吃了亏,于是这回长了记性,他从弥隅的身上起了身,抬脚对准了他悬在床外的那条伤腿:“话不会说,就闭上嘴。”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实在严肃,让人不得不信,他下一秒大概就要毫不犹豫地踩下来。   弥隅半仰在床上,挑了挑眉,算是示弱:“那你手上的那个东西,为什么会闪?”   云落的怒意这才敛了几分。他听不得任何不吉利的消息,连在脑袋里过上一瞬,心脏都要狠缩一下。   他的脚收了回去,目光落在地板上,一片空洞:“这意味着,和我建立连接的人可能遇到了危险,而我...却无能为力。”   “不是精神力连接么?”弥隅问,“你感应不到他在哪?”   云落摇摇头:“他执行的是机密任务,应该是动身前做过了处理。”   “那建立这种连接的意义在哪里?”弥隅紧追不舍地问,“既然你们是这么紧密的关系,怎么机密的任务还拆散了执行?”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落败,两人受难。‘没有人能够不忠于联邦,也不允许任何人成为联邦的叛徒’——如果有谁生了叛逃的心思,就两人一起去死。”   回答到第二个问题,云落不再作声了。他答不出来。   他和陆安歌出生入死执行过无数任务,特级机密的也不在少数。这还是第一次指名道姓要陆安歌独自前去,留他在军队驻守。   他也很想问问那些高层,做出这样的决策的原因——或者说,问问自己的祖父,云峰。   不是没去过前线,死亡和离别也见得够多,这些通通都不足为惧,他怕的是未知。   不知道另一头的人在哪里、执行什么任务现在又怎么样,假如真的遇到了致命的危险,他连基本的援救都无法提供,只能通过建立起的连接关系,将陆安歌可能正在经历的苦痛,切身体会一遍。   如果那一头真的出了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交代,更不知道如何向颜言交代。   “一损俱损?”弥隅嘀咕着又问,“姑且不说叛逃,如果你的同伴因故牺牲,你捡了一条命回来,还得因为这个让你一个幸存的去死不成?”云落点点头。   “什么毛病?你们S区是不是没有正常人?”弥隅不客气地骂一声,“突然让单人出任务,现在那人又遇到不明危险...如果有人针对你,趁这个机会把他弄死,连你也一箭双雕。”   弥隅的嘴一向只会说他不爱听的话,此时云落却没心思反驳了,他开始认真思索起弥隅的这番无心的话。   难道陆安歌真的只是做了他的挡箭牌?   怎么可能呢,他苦苦思索,想不出头绪。   论高调,他远比不上云家的其他Alpha,独来独往惯了,对所有要站队的事情都避而远之,更不该和谁结过仇。   他一个少校而已,动不了任何人的蛋糕。   迷茫间,他无意识地反复点开与陆安歌的通讯箱,全息的消息中心跳出来又收回去,次次空空如也。   又是兵荒马乱却又毫无消息的一天。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关闭了消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沉,压得他逐渐喘不上气。   之前腕子上频频传来的刺痛只是一种警示。他与陆安歌五感相通,直到刚刚那些痛感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他才几乎能够确定,陆安歌大概是出事了。   但云光启明明应该知道陆安歌的一切状况,为什么只字不提?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这种云落最讨厌的感觉又来了。明明好像什么都做了,最后还是什么也握不住、决定不了的感觉,令他无比痛恨自己。   弥隅又和他搭了句什么话,他没听清楚,也不想再理,索性忽略了,那人也没再追问。   云落躺回自己的床上,辗转一夜难眠,直到对面那张床上,渐渐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借着月光向那边望了一眼,那人硬朗的面部线条被清冷的光雕刻得更有气质。   一种绝不该属于F区的气质。   只看这一副闭着眼安安静静的样子,任谁也想象不出这人会有那样顽劣的一面。等那双眼睛睁开,人也从梦里清醒过来,所说所做的又该是事事不合规、句句不顺心,只为从S区离开,心无旁骛。   闭上眼前,云落又想到了颜言。   一周之内,还要再想办法去一趟老地方,帮颜言把东西取回来才行。   他在心里苦笑,如果弥隅知道他要做的是一经发现妥妥会被开出的事情,说不定要上赶着为他效劳吧?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做了一整晚的梦,屡次将醒时,又将他沉沉地拽下深渊。   做惯了的梦境,三人从小形影不离的童年,颜言家的玫瑰花园、果结得大颗饱满的杏树,陆安歌家奢华如地下城堡的酒窖、碰撞起来叮叮当当乱响的高脚玻璃杯。   还有一些从未梦见过的新东西,穿插在这些熟悉的片段里,一闪而过。   一个昏暗的雨夜。   云落眉心一皱,终是没有从梦里醒来。   唯一令人宽慰的是运气总还算不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第二日的体能训练临时变更为了枪械拆组和精神力强化。   非体能训练之于云落一概被视作休息日,伤了脚的那位也因了这个变动,不至于掉了链子。   云落将手里的枪械三下五除二解了体,又把零件一件一件整齐排开,想到这里,松了口气。   大屏上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他无暇看弥隅的进度,按那人的性子,多半又要垫底。   云落手中熟稔的操作不停,细看却已是完全出于肌肉记忆的机械动作。他此时盯在一处不动的眼神有些许空洞,在思索些什么。   还好今天的训练内容进行了临时置换。   弥隅劣迹斑斑,指望那些同样姓云的放过他,绝无可能。对一个新来的少校不会罚得太重,最后还是理所应当地都落到他的头上,那些人一向喜欢这样虚假的仁慈。   惩罚本身对云落并不多为难,只是他知道,云峰一向是个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人。   他的爷爷才不会关心是不是新人性情顽劣故意连累他受罚,也不会在意同姓的其他Alpha有没有对他刻意发难。   唯一的结果落在云峰的眼中,只有他最近屡屡被处分、屡屡受罚。   云落时常觉得自己很可笑。心里埋着一颗企图反抗的种子,却还是在下意识地以更好一些的表现去讨人欢心。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肯定、一个他能名正言顺留在云家的资格和理由。   坚持了许久,从最初的信心满满,到现在开始渐渐动摇、不确定还会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他的人生,在确认分化失败的那一天,就该彻底暗下去了。是他直到现在也不肯接受,偏要勉强。   “喂,”有人在一边戳戳他的胳膊肘,打断了他已不知飘到哪里去的思绪,“走什么神,你慢了。”   云落回神,弥隅站在他身侧,向他晃了晃手里已然组装完成的枪械。   他手里一边动作,一边用余光环视了一遍四周,其他组的进程才刚刚过半。   他将子弹一颗一颗填进弹仓,而后对准了位置最后一推——完成。   他惊讶于弥隅的动作为何如此之快,抬头看看之前和陆安歌竞赛时留下的记录,却发现弥隅明显比那上面的倒计时还慢了几秒。   是他自己走了神,发挥失常才让人超过。他看了弥隅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桌上:“挺快的。”   难得地,云落的名字重回了当日积分榜的榜首,和他并排的名字第一次不是「陆安歌」,而是「弥隅」。   上午的训练结束,云落刻意没管弥隅腿脚利不利落,独自一人去了食堂。   路上听到几句闲言碎语。   “看到了么,单独被剩在训练场里的那个,就是之前说的那个所谓‘百年一遇’、在F区分化出的Alpha...”   “他和云少校的关系好像很差,因为他不守规矩,连带云少校已经一起挨了好几次罚了...也难怪,F区来的,能指望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听说他的基因评分甚至超过了云家的一部分Alpha...这不是狗屎运是什么?居然还企图逃掉训练,给脸不要...”   “而且一来就是少校的军衔,凭什么...队里哪个长官不是一步一步擢升上来的,他怎么配得上?”   “嘁,要我说,既然生在F区,就不该让他到联邦军队来,也不看看F区是什么地方,从小长大的劣根性改不了的,就和狗改不了...”   几个人聊得入神,抬头正撞上走在前面的云落,立时噤了声:“云、云少校...”   云落没说什么,点点头,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几人加快了步速离开了。   云落打完饭,特意找了个窗边的位置。食堂就在训练场隔壁,他不经意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弥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室内训场摸了出来,此时正大剌剌地躺在地上晒太阳。   看上去果真一副没打算吃午餐的样子。   午休时间训练场依旧有人穿行,其中不乏军衔低了少校数级的新兵,从弥隅身边路过,也没一个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在地上躺着的人也毫不在意,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一脸悠闲地沐着阳光。   云落打的饭吃了一半,突然变得无味起来。   弥隅以一个Alpha的身份来到了满是Alpha的环境里,却在哪都显得格格不入。   云落收了面前的餐盘,离开食堂前,又去营业的档口前转了一圈。   【作者有话说】   嘴硬心软尊嘟是我的xp... 第0013章 恐惧   弥隅的眼前一黑,一片阴影遮住了亮堂堂的光。   他睁眼,打包好的盒饭被丢在胸口,云落居高临下地看他:“饥饿状态下参加强化训练,精神力极易崩溃。不想死就吃了。”   弥隅负伤那条腿打着赤脚,今早临出门前,在云落眼皮子底下装模作样地打了两圈绷带,好看上去更像那么回事。   云落余光看过去,似乎还是有些肿,不过从大馒头变成了小馒头。   弥隅掀开了饭盒盖子,闻了一中午的熟悉味道又钻进云落的鼻腔。他拆开餐具随意塞了一口进嘴里,声音从咀嚼的动作里挤出来:“听到其他Alpha都是怎么说我的了吧?没想到我的人气在你们这还挺高的。”   云落想起去食堂的一路上听到的那些话:“你怎么知道的?”   “从食堂一路聊到了我面前呢,能听不到么。长这么大,还第一次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跟明星似的...”弥隅轻哼一声,“我都这么不被欢迎了,云少校,行行好放我走咯?脸皮再厚,也终究是有脸皮的好吗。”   云落果然不负“老古板”的形象,张口几句像说教:“你知不知道,免选拔进入帝国军队,是多么无上的殊荣...”   “打住,”弥隅叫停了他的话,“‘殊荣’这个词,是给你们准备的。我在这里,在你们这些上流的Alpha眼里,不过是耻辱。我殊荣给谁看呢,F区的人吗?可惜——那里没人在乎这些。”   云落一时语塞,抬腿要离开。   “精神力是什么?”走了没两步,弥隅却像没事人似的,说翻篇就翻篇,又开口换了话题问他。   云落停下、转身,简短地答:“通过意念进行控制的能力。”   “哦,”那人一脸不甚关心的样子,敷衍地答了,又敷衍地问,“训来做什么?”   “前线状况百出,一般都是两人照应行动。精神力能够高度配合的两人会成为搭档,好一起应付突发状况,”云落一脚踩上弥隅的影子,听不出感情地说,“当然,你作为少校,有权拒绝上前线。”   弥隅的视线落在云落垂在身侧的手腕上:“就这玩意儿么?你不也是少校?怎么你就要去前线冒这个险?”   他问完这句话,停了筷子,一手端着饭盒,另一只手撑在身后,仰起头,闭着眼直面着刺眼的太阳,一副享受的模样。   云落以为F区是一个肮脏、黑暗、见不到日光的下贱地方,从其中出来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长期见不到光的地方,该更怕光才对。   习惯了昏暗的眼睛更容易被刺伤,背上压着黑长大的人曝露在日光下,会让身上的一切不堪更轻易被人看破。   他刻意忽略了弥隅的问题,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你喜欢晒太阳?”   弥隅点点头:“没怎么见过的东西,瞧着稀奇。忍不住多看,看着看着就喜欢了。”   这样的日光云落自己天天年年见,却依旧担惧如蝼蚁,生怕何时他身份的秘密就要被这样坦荡的东西一层层剥落在S区的众目睽睽之下。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日光照进自己的心里,那一块不大的地方,总有一个角落是阴暗的。   他缩在那一隅里时,才有安全感。   于是他缩了回去,在那个黑暗的阴影里恢复了本性,他又无比厌恶起眼前这个仿佛能吸收光的人。   相比于他,除了出身之外,弥隅拥有了一切。   云落冷眼看了会,转身离开:“与你无关。”   弥隅手里的筷子被捏得头重脚轻地晃,一头雾水:我晒不晒太阳与我无关,难道与你有关?   不满的话刚要出口,反应过来云落似是在回应他先前的那几个问句。   弥隅直接将筷子插进剩下的那一半饭里,食欲出走得一丝不剩:“莫名其妙!”   弥隅陷在半开放的训练舱里,舱体感受到他的重力,缓缓从直立的状态后仰,直至放平。   他随着舱体的变化半躺下去,能够与大脑神经元产生连接的头盔从上方降下来,机械女声响起,提示他按照指令佩戴。   所有人都在训练舱中准备就绪,弥隅将头盔握在手里,侧头看站在一边的云落:“你不用训练么?”   “没看到参训的都是没有建立连接的么,”云落抬腕,“我这边产生的任何波动,都可能会影响到另一边。”   弥隅没多关心云落建立连接这事,只是追问:“训练内容是什么?”   “你最害怕的。场景、物品、人、事,什么都有可能。”   弥隅半仰着看他一眼,眉心难以察觉地蹙了下,而后将头盔上的感应磁贴吸附在太阳穴上。   眼皮拉下一片黑色的幕布,继而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是暴雨来临前的F区。   原本就不足的电力受恶劣天气的影响,整个街区仅剩的几盏电灯也亮得断断续续。   大风从破旧的握手楼之间穿堂而过,叫嚣的声音像鬼哭。   老旧短路的灯牌从二层楼高脱落,砸在地面,碎裂的声音被下一阵路过的风卷走。   而后又摔下来一扇残窗,清脆的声响过后,只剩一地玻璃渣。   弥隅跟在一个男人身后,这是他第一次看到F区城区的模样。   有人在破庙的缝隙里发现他向外看的警戒目光,向他伸出了手。   “我叫荒生。跟我走吧,这里...太危险啦。”   从此他有了养父,有了一个堪比棺材的睡觉的地方。   一道惊雷闪落,暴雨将至未至。荒生的背影从握手楼走远,消失在那个大坑与居民区的分界线处,回头看了一眼,留下一张半明半暗的脸。大雨忽至。   有人从远处抬着东西靠近,是一个担架。   担架上躺着荒生,吊着最后一口气,始终不肯咽下。   他浑身已经有多处溃烂,一块一块地,向外翻着皮肉,还断了一只手,和那幢楼里无数个从大坑回来后死在某张棺材床上的人一个模样。   暴雨冲掉了外涌的血,将荒生被侵蚀的每一寸皮肤填充成水洼。   看到弥隅后,那双勉强睁着的眼睛里的光消失了,而后再没闭上过。   他知道荒生死了。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几个小孩子层叠起来的哭声。   眼前的他如从前一样蹲在担架前,和那具尸体一起被大雨浇洗了一夜。   可此时他眼前的荒生却突然站起来了。   眼神空洞、看也不看他一眼,拖着一副残躯,毅然又回了头,向那个大坑的方向走去。   不对、不对!荒生死后是直接被人抬走的,怎么此时竟然站了起来!   老荒。弥隅在身后唤他。没人回头。   老荒?老荒!荒生!   那人还在走,半边身子已经消失在了那座庙前的雾里,一侧有些空荡的袖管被风吹得鼓起,身影摇摇晃晃,像末日的行尸。   “老荒——!”   弥隅喘着粗气惊起,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云落替他摘下了头盔。   云落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看到了么,你所恐惧的东西。”   弥隅的胸膛起伏依旧,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落在某一处,呆滞着,聚不起焦,有些木楞地问云落:“通过所谓精神力测试的标准是什么?”   “当你再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不会再大叫着从你的意识里清醒过来。”   训练的结果参差不齐。有脸色煞白满脸冷汗惊叫着醒来的,也不乏一脸淡然如只睡了一觉的。   众人作鸟兽散,云落也打算如往常一样,各走各路,分道扬镳。   人走得差不多了,弥隅仍滞留在训练舱里,似乎还深陷在方才看到的东西里无法自拔。   再抬眼时天已经黑透了。云落依旧站在训练舱边。   此时弥隅已瞧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来,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云少校还没走?在等我?”   云落身形顿了顿,却没出声应答。刚刚明明已经走出了训练场,突地就想起中午去餐厅路上听到的那些话。   然后就走了回头路。   起源于短短一瞬间的共情。云落不无讽刺地笑笑,在S区做一个被孤立者,多新鲜的事。   一个被普通Alpha孤立的异区Alpha,一个被云家Alpha孤立的同姓Beta,更新鲜。   想想千万分之一和百年一遇都能撞上,也就觉得不稀奇了。   他此时站在训练舱边,抱臂端着一张冷脸:“防止你三次受伤,我送你到宿舍楼下。”   弥隅没拒绝:“然后呢?”   云落已经转身往外走了:“互不干涉。”   他跳下训练舱,拖着一条伤腿要用不用地往门口蹭去。   连他自己都意识得到,刚刚那一声“老荒”喊得有多大声,可云落却全然听不见似的,只字不提。   果然够古板,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几乎已经摊开在他的面前了,也不知道稍稍动用一下他的权利,变成把柄握在手里。   总是在恪守一些根本无所谓的教条,还非要美其名曰,这是规矩。   这样的人,自行设置的上下限之间,将是一块很有趣的区域。   弥隅望着与他保持两个人的距离走在前面的人,军装贴身,整理得一丝不苟,连一个褶都不见。   肩宽、腰窄、臀翘、腿长。   完美的身材、古板的思维。   上帝都是捡零件造人吗,不论是云落,还是莫名其妙在F区分化成了Alpha的自己,人生都既不可思议,又多少有了那么点随意。   【作者有话说】   弥隅你到底在看什么... 第0014章 在乎   云落没想到弥隅这么干脆地同意了他提出的“互不干涉”的要求。往后的两三天里,不仅没再来找过茬,还一反常态地走出了寝室,一消失就是一天,不知道做了什么去。   这一日云落从训练室回了宿舍,破天荒地,室内一片漆黑,弥隅竟还没回来。   云落不以为意。军区虽大,却戒备森严,弥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溜得出去,他留在管辖范围内,想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冲过凉躺上了床,云落睁眼望上天花板,又坚持给陆安歌发了一条讯息,依旧没得到回应。他闭上了眼。   自行加训总是体力消耗最大的时候,不多会,云落困意上涌,落入梦里。   他的睡眠一向来得浅,近来又因为陆安歌的安危心神不宁,稍有点动静都能引起十分的警觉。   半梦半醒间,一侧的被褥受力陷下一块,而后盖在身上的薄被被掀起了一角。   云落猛地睁开眼,抬起胳膊予以身后一记肘击——焚香味入侵的速度过快,他一瞬辨别出身后之人的身份,没有停手的打算。   上次还被他轻松掀翻在地的人,此时竟张开五指抵住了他的攻击,将他的手肘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掌心里。   须得承认,弥隅是聪明的,十分聪明。   他的聪明可怕在,哪怕实战经验再过匮乏,只要经历过一次——哪怕只是一次而已,都将成为他强大起来的铺路石。比如此时。   大抵是上次尝到的甜头让他猜到云落之所以会落于下风,多半是受到了他的信息素的影响。于是此时如法炮制,缓缓释放出更浓郁的焚香味,试图以行动验证他的猜测。   云落的战斗力好像果真受到了些影响。饶是如此,为了将他的双手按在身侧,还是费了弥隅好一番功夫。   云落郁结,原以为这两日的相安无事是彼此在无声的默契中签下的君子协议,谁能想到是他又高估了眼前之人骨子里的恶劣。   他抬膝,企图顶上弥隅的小腹,将人击退:“又犯什么病!”   他在心里暗中质疑,或许弥隅近日消失的时间里是去偷偷进行了加练,不然进步怎么会这样快。   云落眼睁睁看着这一记蓄了足有八分力的猛踢被弥隅侧身躲过,而后对方屈腿压上他的膝盖,他一下变得动弹不得。   两人之间的对抗渐渐弱了,弥隅却一声不吭。   室内一片漆黑,云落抬眼去看压下来的人影,却除了能感受到似乎有人在盯着他看之外,其他什么也捕捉不到。   弥隅似乎在等他先做出什么反应。   Alpha有出色的夜视能力,可他没有。经年累月、不知疲倦训练的成果,也不过只能支撑他在此时勉强看到眼前人动作的轮廓。   这样的沉默在模糊的视野里蔓延,丛生出莫名的恐惧。弥隅的身影带着细密的针脚,稍微一晃,就要刺破内心胀满的气球,放任那些恐惧如溪一样流泻出来。   云落不肯坐以待毙,双手又用力挣了几次。   他腕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触上弥隅的掌心。而后他压低了声音,话语间的怒意快要压抑不住:   “这又是为了离开军队想出来的什么新手段?和你说过别白费力气,除了杀了我,你没别的选择。”   而弥隅和他说的显然不是一件事:“仅此而已么?”   云落一愣:“什么?”   “你要说的就这些?”   他摸不透弥隅到底意欲为何,不经耗的耐心开始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你到底要说什么?”   弥隅又答,出口的话依旧南辕北辙:“我去了军医院。”   军医院被提及的那一瞬,云落警觉起来,浑身上下短暂地僵直了几秒,下意识以为是颜言的身份遭到了识破。   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见到...”   转念一想,这晚的军医院并不是颜言当值,这二人没理由已经见过了面。   况且,弥隅此时的举动虽然恶劣,但理智尚存,和上次被颜言信息素影响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很可惜,我没找到那个玫瑰杏味信息素的Omega。”   弥隅的话给他喂了颗定心丸,而后的话又让他陷入迷惑里:“但我见到了其他Omega。级别很高,大概不亚于那个玫瑰杏味信息素的主人。”   云落的大脑仿佛在那一瞬间宕机,摸不透眼前的Alpha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弥隅看尽他的局促和不解,而后双唇微启,开合间缓缓吐出一句:“你一点反应也没有么?”   云落浑身一僵,终于醒过来。   Alpha与Omega之间的信息素天生相互吸引,有人反应剧烈,有人克制着也能强压下去。但身为一个Alpha,无论如何都不该无动于衷。   上次他身上带着颜言的信息素回来,或许浓度根本微不足道,却足以让弥隅吃够了两针抑制剂的苦。   而弥隅才去过军医院,见过一个更高阶的Omega,自己却对他身上可能存在的信息素毫无反应,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   这是一个巨大的漏洞,几乎无法令他自圆其说。云落只能靠装傻蒙混过关,期望弥隅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来。   他只得胡乱扯着谎敷衍:“军队里待得久了,没那么容易受到信息素的影响。”   “是么?”   弥隅的五官隐在一片昏暗里,云落看不太清他的表情,自然也判断不出对方的情绪,于是只能更专注地听Alpha说出的话,生怕出什么岔子。   “出门前我特意带了两支抑制剂,就上次你打给我的那种,”察觉到他反抗的动作没那么激烈了,弥隅握在云落腕子上的力气放松了些,“还好,今天只用了一支。”   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无法压下被高阶Omega吸引的冲动,所以还是用掉了一支抑制剂。   云落所说的理由并非站不住脚,只是弥隅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陈述的内容本身——私自去军医院,意图寻找那晚的Omega是板上钉钉的违纪行为,而一向将军规奉为圭臬的云落此时却只字不提。   事出反常必有因。   Alpha信息素的味道倏然间淡了。云落恢复了些力气,在对方要将他的两只手并在一起举过头顶时,企图用力挣开。   那令人窒息的味道须臾间又漫了上来,他一时大意,让Alpha得了逞。   Alpha一手缚住他的双手,得了闲的另一只手卡住他的两腮:“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云少校似乎很怕我的信息素?”   云落偏头,避而不答:“这位医生与我共事过一段时间,彼此都熟悉,能克制也正常。”   “这样么?”弥隅的拇指在他颊侧的软肉上按出一个浅坑,稍一松手便又弹了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云少校根本就感知不到Omega的信息素呢。”云落一僵。   弥隅却似乎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起疑,松开了他的脸,手指又游移到他的耳垂,用了些力气捻过,云落无动于衷。   而后是颈侧、锁骨,弥隅的动作愈发大胆,指尖最终停留在云落腰侧的软肉。   最容易成为人体敏感带的区域,他的指尖如羽毛瘙痒一般轻轻掠过,云落却通通忍下,不做一丝回应。   弥隅吃了瘪,却不信邪,俯下身去,张口将云落才被自己捏红了的耳垂含进嘴里。   云落不耐地偏头躲过,弥隅起身,以为奏效之时,却发现对方只是不习惯近距离接触而下意识地躲避。   胜负欲应声炸裂,他在暗中感受到云落要蓄力冲破桎梏的双腕。   在云落有所动作前,Alpha那只自由的手向下一摊,精准抓到他的两腿之间。   主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可那里还在不管不顾地睡着。   云落终于因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有了反应,他的脊背微弓起来,被弥隅压制的双腿有了要用力的冲动。   处处作恶之人却深谙点到为止,爽快地放开了他的双手,起了身,却不肯从他的床上下去。   弥隅毫不避讳地坦白:“我还不能完全控制信息素,刚刚已经到了极限。等这一阵过去,我依然不是你的对手。见好就收,我还不至于傻到上赶着给你当沙包。”   一字一句皆沉重地敲在了云落的心上。   弥隅在慢慢走向强大,这一点不容置疑,明显得肉眼可见。   或许这就是天赋使然,惊人的基因让这样那样的惊喜在他身上落地生根,可能不出几月,甚至只需几周,他就可以成长为一个让那些嘲笑过他的人都心服口服的新星。   这样的轨迹如果发生在陆安歌身上,云落或许还可以坦然接受,可眼前是弥隅。   正因为是弥隅,云落心里系上了一个结,怎么也解不开。   才从军校走出来不久,就能如此轻易让他饱尝被压制的滋味。那种若隐若现的压迫感,让人一颗心探不到底,总是悬在空中,不上不下。   或许这只是千千万万个Alpha顺理成章的成长路径,弥隅天生基因优异,所以比其他人少走一些弯路,也属正常。   可弥隅身上的一切顺理成章,于他而言却是十几年的血、汗、泪扭结在一起,才换来的昙花一现。   云落的手臂感受到平躺在身侧的温度,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他可以接受后天努力,也敬畏曾拼过命换来的荣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弥隅和解。   他忌妒,也厌恶。   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情绪丑恶至极,可他不想做逆来顺受、对一切都笑着说好的懦夫。不好。   他觉得弥隅一点也不好。   躺在他身边的人显然不知道在这短短两分钟的沉默里已经被人骂过了千万遍,此时还一无所知地轻嗅了嗅鼻子,问道:“你的信息素...一直都这么淡么?”   云落又是一怔,弥隅入队前的表现可丝毫看不出来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哪里是淡,他走进浴室的那一刻起,身上所谓的信息素的味道就已经被热水冲刷殆尽了。   他上床入睡那会,弥隅还没回来。任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况且他也从没有上床睡觉还要喷两泵香氛的习惯。   弥隅觉得淡,不过是因为香氛的味道和弥隅自身的信息素本就相似,他此时闻到自己身上的信息素,被混淆了注意力而已。   云落痛恨撒谎,总要准备第二第三甚至更多个谎言,才能告慰第一个谎言的诞生。所以大多需要说谎的时刻,他都选择了保持沉默。   可他面对弥隅的第一个谎早就撒出去了。为了苦苦掩盖自己的身份,他拆了东墙补西墙,却悲哀地发现漏洞越补越大、缝隙越填越宽。   他此时也只能将错就错,顺着曾经说过的话继续说下去:“云家Alpha和高层的信息素都是机密,你在办公室见到云上将的时候,不也一样闻不到他的?”   弥隅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其实这样说也不算欺骗,因为后半句至少是真的。   信息素战在一片人心惶惶中恐成未来争斗的主流手段,为了遏制这种可能,所有人都敛着锋芒,生怕自己的信息素成为被敌人突破的缺口。   因此云光启的信息素不被常人所知,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他唯一骗了弥隅的,是他自己并非机密的一部分。   他连属于自己的信息素都没有,又哪里来的“机密”。   好在弥隅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紧追不舍。再开口时,他话中所指变了方向,在云落的身侧突兀地响起:“还是不打算告诉我,那晚的Omega是谁么?”   云落沉默,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进行无谓的拉扯。   说多错多,索性不说。   身旁响起窸窣的下床声,弥隅的脚步逐渐靠近陆安歌的床边了,下一句话才横跨了整间卧室,姗姗来迟:“云少校很重视那个Omega吧,这样护着不肯告诉我。”   云落闭上了眼,任他怎么说,只打算统统置之不理。   玩味的声音继续飘进耳朵:“你喜欢他?”   云落藏在被子下的手握了握拳,而后松开,继续保持缄默。   弥隅并没坚持一定要得到他的回应,只是顾自说着,一股寒意随着最后一句,一路从云落的脊背攀到了后脖颈:“如果有天让我发现了他是谁...能不能以此做条件和云少校,交换一个离开的资格?”   这不是交换,是赤裸裸的威胁。   云落终于沉不住气,坐起身来,向另一张床上发出警告:“你敢?”   “果然,”弥隅也不恼,只是一声得了逞的轻笑,“云少校也不是没有在乎的人。”   【作者有话说】   弥隅:追妻火葬场?我来试试(摩拳擦掌) 第0015章 不安   空气里满是浓醇的酒香,夹杂着鲜血的味道。眼前是联邦定位信息素的追踪器,飞过一圈又一圈。   陆安歌的身影自面前跑过,云落追上去,拐过街角,视线将人捕获,陆安歌却倒在一片血泊中。   大片的血迹从他后脑的位置蔓延开来,在地上淌成一片。陆安歌!陆安歌——云落想要喊他名字,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气流像一把钢锯从声带嘶嘶锯过,铁锈味在嘴里扩散开来,可他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抬眼,一幕幕迅疾地闪,如书页被风翻动,又好似陆安歌生命走到尽头时,最后亮起的跑马灯。   闪回的跑马灯里,他看到陆安歌的潜意识里,残存的他自己与颜言的影。   睁眼对上天花板时,云落依旧在尝试着发声。数次后仍以失败告终,他胸口剧烈起伏,心有余悸。是梦。   一个真实得令人害怕到颤抖的梦。   梦境糊满了绝望的颜色,陆安歌的情绪难以捕捉,云落极力从那一点微弱的通感中抽丝剥茧,剥离出的东西交织在一起,震惊、愤怒、痛苦、思念,不可名状。   种种剧烈而复杂的情感填满他的胸腔,怒意竟占据了大半。云落拨开迷雾定睛看过去,方才的场景里本不该出现的自己与颜言的身影,竟像是陆安歌隔空对他们发出的警告。   他正要从床上起身,后颈处却又是一阵钝痛。他一下顿住了动作,颓然坐在原处,艰难分辨着梦境与现实。   那样好似身临其境的血腥场面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可此时后颈的痛楚,却是通感系统在无比笃定地告知他,陆安歌受到了伤害。   他再次打开与陆安歌的通讯界面,最后一条讯息于昨晚发出,依旧没得到任何回应。云落动动手指划上去,满屏都是他的自言自语。   这天弥隅罕见地做了第一个起床的人。云落依稀记得这一天没什么体能训练的内容,弥隅没有穿着训练服,倒是一身军装英姿飒爽。   或许被他从梦里惊醒时的声音吓到,弥隅此时正站在距他的床边一米开外的地方,打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云落抬手蹭过额头,一掌心的冷汗。   他猛然间翻下床,用了三分钟洗漱完毕,又冲回床边,将整齐叠在床头的军装一件一件毫无章法地往身上套。   云落一向冷静,这样的行为落在弥隅的眼里,已是反常。云落在门边蹬了半天左右脚倒置的鞋子,失了魂一般。弥隅就站在原地不作声地看,也不提醒。   又三分钟后,云落终于收拾完毕。   军装在他的身上整齐熨帖,乍一看意气风发,实际上袖口忘记收紧,领带歪斜在胸口;终于穿好的鞋子,鞋带在不经意间系成了死结。   他拉开房间大门,头也不回地交代:“自己去训场,我请假了。”   而后撞上门,只能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在楼道里撞出回声。   出了宿舍楼,云落向训场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一直到云光启的办公室门外。   上将的房间空荡荡的。云落抬腕看一眼通讯器,是自己太心急,忘了以往这个时候云光启应该才在家吃过早餐,和云峰兵分两路地分别前往军队和联邦议事厅。   他靠在门上,整个人映进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仪容仪表镜里。   一路上有许多士兵同他打招呼,他应过声后,那些人却还是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多看了几眼。云落心知仓皇出门形象必定好不到哪里去,可此时镜中的自己,竟比想象中还要凌乱上几分。   一边的裤脚收进了军靴里,另一边仓促中忘记将裤口束起,堆叠在靴口,邋邋遢遢不像样子;裤兜也没有收拾平整,堆叠在大腿处,鼓出了一个包;军装外套唯一一颗被扣上的纽扣,还塞进了错误的扣眼。整件军装于他而言宽松了些,跑得急了些,被晃得歪七扭八地挂在身上;领子一边服帖一边竖起,硬挺挺地,贴上他的后脖颈;额前的碎发不长,但耐不起一路的风吹,此时像路边低矮的野草,不听话地趴在他的额头,朝什么方向飞的都有。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从脚尖看到了头顶翘起的那一缕发丝。   最后落回到脸上,才发现那一双眼睛倏然之间红得吓人,衬着眼底的那一圈乌青,心事完全写在了脸上。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把没有秩序的地方整理好。一切恢复往常的模样时,电梯到达的提示音终于姗姗来迟。   他抬眼看向缓缓洞开的电梯门,云光启的面色看起来比他并好不了多少,被他看穿眼底稍纵即逝的疲惫:“怎么在这?一大早找我有事?”   云落压下心中的不安,开门见山地问:“陆安歌是不是出事了?”   云光启的脸色微变,走到他身边,将指纹覆上门锁:“进去说。”   开锁的间隙,搭载云光启的电梯跑完了第二趟,再次在这一层打开了门。两人循声望去,竟是弥隅。   他径直走过来,一手拎着什么东西。   他逆着走廊尽头漏进来的日光,昂首挺胸的模样已有了几分真正的军人气魄。云落一时失神,心说原来他也可以走得这样板正。   高挑结实的身材,甚至无需释放出信息素,便可断言他的Alpha的身份,得天独厚。   云光启看清来人,面上并未露出多少惊讶之色,只是应了一声,推开门将两人一同往里引:“弥隅也来了?一起进来吧。”   云落莫名其妙地看他递来的早餐:“不是让你去训场?跟着我做什么?”   弥隅不在意地耸耸肩:“去了也是受罚,没你一起还少个人挡枪,我才不去。”   “而且你的通讯器早上不是又快闪爆了么,”他没给云落插话的机会,又把手里的东西往云落的方向递了递,“你自己说的,不吃东西,精神力会崩溃。”的确如此。   那个噩梦来得蹊跷,也太过真实,云落实在放不下心,于是醒来没多久就尝试使用意念强行寻找陆安歌的踪迹,却依旧一无所获。   多年的老搭档,他与陆安歌之间的默契若排第二,整个联邦军队没人敢认第一。   即便陆安歌被派去外星系执行任务、行踪需要层层保密,他们相连的是彼此的神经元,就算感应再弱,也不该寂静如斯。   除非是陆安歌刻意隐藏了踪迹,可云落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如果不是这样,就只可能是陆安歌已经危在旦夕。   他顾不上吃手里的早餐,用力拍上云光启的办公桌,大声质问道:“陆安歌是不是出事了?!”   云光启淡然地陷进了办公桌前的椅子里:“没收到前线发来这样的消息。”   “那为什么我感应到他受了伤,却追踪不到他的位置?”云落不信,撑着双臂靠近云光启,眉心拧成了一团,“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云光启没急着答他的话,反倒不紧不慢地要给自己泡上一壶热茶。他突然俯身下去,在桌下停了一阵,似是汲水器出了什么问题。   片刻后,水机正常运转的声音响起,云光启也从桌下抬起头来:“哦,你和陆安歌之间的连接好像是出了点问题,之前例行上报,忘记了通知你。如今看来这个遗留的问题已经单方面地影响到了你,既然如此,还是先解除了你们二人之间的连接吧,确保你的安全。”   云落心切,忽略了云光启脸上的神色,站在一旁的弥隅却看得一清二楚。正被汲上来的水明明都是冰凉的,他的眼底却像被热气熏过一样,隐约腾起一阵雾气。   旁观者清,弥隅冷静琢磨过云光启的这一番话,似是要把云落这一阵子因腕子上那东西吃过的苦都归到“连接故障”上去——陆安歌并未出事,这突发的故障却影响到了云落的安全。所以为了云落不再受影响,只能暂时解除掉他们之间的连接。   关于连接,弥隅一知半解,粗略一想,似乎也合乎逻辑。   不想这样的说辞说服了他,云落却不买账:“我的安全是安全,陆安歌的安全呢?”   他的声音冷下去,以眼神与云光启对抗:“告诉我安歌的具体任务内容和地点。”   这问题问得僭越,云光启的面色跟着变得严肃:“云落,你是懂规矩的人,那是机密,你不该过问。”   “这个时候你和我谈规矩?”云落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我和他之间既然建立了连接,就要对彼此的命负责!他伤了我陪他伤,他死了我也不能苟活,这不也是规矩定的吗!”   弥隅第一次见喜怒不惊的云少校这幅样子,撑在桌上的手指骨节凸起,手背上几条青筋一直蜿蜒到衣袖中去。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危险、死在外星系,你这是要我做逃兵!”   弥隅一直游离在两人的争端之外,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云家父子所争论之事,似乎和当初从云落那里听闻的有所出入。   他突然发问,父子间紧张的气氛被这个问句打破:“你不是说连接一旦建立就不能解除么?”   云落此时没有应付他的心思,于是敷衍答了:“拔除掉相连的神经元,等再长出新的就好了。”   形容里弥漫着痛楚,云落却不为所动。   “你放心,”云光启对云落承诺,“陆安歌不会有事。”   云落不肯松口,还要继续追问陆安歌的下落。   “先...解除吧,”命令的尾调渐渐降了下去,云光启的语气竟似有哽咽,“等恢复好之后...和弥隅建立新的连接。”   办公桌对面的两人同时抬头,云光启对上望过来的两道目光,各有各的惊诧。   他眼底的犹豫也只一瞬便消失不见,而后声音沉了下去:“这是命令。”   弥隅一副状况外的样子,错愕地指指自己,又指指云落:“我们、我和...他,建立...连接?”   云落显然听清他说了什么,此时一脸的难以置信,眼里有怒火在闪,似乎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为什...”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云光启背过身去,出现在云落视线里的椅背像倏地横亘起的一座大山,彻底阻绝了继续沟通的可能。   “恢复好之后...”云落垂头低喃,片刻后抬起头来,盯着云光启的椅背,冷笑一声,“云上将,你确定我还有机会恢复好吗?”   云光启伸出去拿杯子的手明显地在空中一顿。但也只是须臾,原本还尚算温和的语气又一下变了味道,将云落的心冻成一团,再抡起铁锤无情砸碎:   “你是军人,军人不需要质疑,只需要无条件服从。”   他此时不是云落的父亲,而是联邦军队内的最高统帅,冷面无情的铁血上将。   命令不可违抗,语气斩钉截铁,身后却同时响起了两个人的声音:   “我不愿意。”   “如果我同意,那...”   “别做梦了,”云落一眼洞穿弥隅的心思,转向他,开口制止,“如果你和我建立连接,你和联邦军队就再也脱不了干系,这辈子都不要想再回到F区去。”   他说完,又向云光启的方向怒视一眼,椅子上的人依旧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要解除,可以,等陆安歌平安回来;要建立新的,绝无可能。”   云落的话说得坚决,反抗的手段却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习惯了服从,纵然有军功加身,可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少校而已。   他面对的是他的父亲和祖父,一个联邦军队的统帅,一个全联邦最高的话事人之一。   在这两座大山前,他不过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碎石。   可他这一次无法妥协,为了自己、为了陆安歌、为了颜言。   他最后这句话掷地有声,而后夺门离去。   弥隅对着云光启敬了个军礼,拎上被云落拍在桌上的早餐,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弥隅:想会会那个陆安歌,云落怎么这么紧张他。   新年快乐大家! 第0016章 交易   弥隅追上云落,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挤了进去:“云上将把我扯进来做什么?”   云落现在说什么的心思也没有,从刚刚和云光启对上之后,通讯器的红灯就停止了闪烁,可这迟来的安静让他更加心神不定。   心绪如一团乱麻,他没什么耐心地回应:“我不知道。”   “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弥隅的语气不无讽刺,“我看高层也没多把你们当回事...”   云落的脾气上来,没打算给弥隅什么好脸色看:“说够了么?”   他已有了戒备的心思,弥隅没什么机会再玩释放信息素压制的那一套。失去这个优势,在电梯这样逼仄的空间里如果动起手来,还真说不好谁输谁赢。   电梯在此时落到一楼,自动门向两边洞开,门外站着候梯的人。   紧张的气氛这才算缓和了些。   云落礼貌应下对他打来的招呼,抬腿走出了大楼。   弥隅跟在后面,显然是没有被刚刚的恶劣态度影响到心情,反而在心里打着算盘:“云少校,不如你和我做一笔交易...”   云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面对着他,神色严肃:“别再打借助连接逃出军队的主意。刚刚在上将办公室和你说的话,你当我在开玩笑?”   “那你说,为什么是我?”弥隅追上来质问,“我才来军队几天,怎么就刚好是我?云少校要不要给我解释解释?”   云落哪里解释得清。他连上层为什么一定要将弥隅留在联邦军队里,都摸不到头绪。   弥隅将云落短暂的沉默当做了默许,于是继续说:“姑且假设出于某种原因,这个人必须也只能是我——反正你不愿意连,我也不想留,我们各取所需,随便以后哪个需要离开军队执行的任务,你断了连接让我离开,回来再把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一举两得。反正,能解一次就一定可以解第二次...”   谁给你的底气,云落在心里暗骂,却不想在此时告知弥隅,联邦历史上鲜少有人能成功解除连接。且不说解除后的事情,就连自己能否顺利扛过首次解除程序,都是未知。   大多数人都是一锤子买卖,一旦连上了就是一辈子的责任,哪可能允许说跑就跑,像弥隅这样当儿戏。   云落没试过,他心里也没底。或许自身的体质能扛过一次也说不定,也或许一旦尝试就是生命的尽头。   总之不可能如弥隅想得那样简单。   不可能的。按照联邦高层的一贯作风,他们做什么事一向不喜欢给人留退路,要么前进要么死,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只是不知怎地,云落突然就想到上次弥隅无心提及的“阴谋论”。他一时难以分辨,云光启下这样的命令,究竟是要救他还是害他。   他冷哼一声,强压下心中膨胀的怒意,斥责回去:“你到底理没理解连接存在的意义?那不仅仅是把两个人放在一起那么简单,要精神合一、默契无间,随时做好以命换命的觉悟和准备...你凭什么以为我们两个之间能配得上这样的关系?”   弥隅听闻这句话时,依旧是一脸戏谑的神情。   他挑挑眉,表示出一半的认同:默契未必有,精神铁不合,一个天天视军令如山,一个日日企图靠违规被开除回家,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的关系自相识以来,最值得称赞之处,恐怕是至今仍未和彼此动手到头破血流的地步。   “弥隅,你费尽心思要回到F区,你有你的原因,我不支持,却也不觉得有什么错。但你所说的一切,都以我一定要和陆安歌解除已存连接为前提,”云落凝视着他,恨恨地开口,“你担心你所谓的‘家人’,所以要回去。那我呢?我朋友的命就一文不值到要被如此践踏?他战功赫赫的一生,就是为了做你回到F区的垫脚石吗?”   初次听闻弥隅坚持要回到F区的理由,云落讶然,想这样恶劣之人也有为了别人奋不顾身的时刻。   除去他在意的一小部分人,对待剩下的芸芸众生,弥隅依旧表现得毫无所谓。他还是自私的,为了关系亲密之人,不择手段,终归也是自私的一种。   企图以这样的话术说服弥隅,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弥隅闻言陷入了沉默,以一种陌生的神情看向他。那神情落在云落眼里有几分诡异,像来自同病相怜之人的同情。   其他区流传着一种说法,他多少也听说过一些:联邦掌权的几大家族人才辈出,培养出的Alpha不论头脑、体力、精神力都无懈可击,浑身上下找不出丝毫弱点,一切都是拜无处不在的竞争所赐。   他们自命清高,视除己之外的所有人为敌。所以他们没有朋友,也不需要。   “少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比起被同情这件事,被一个来自F区的Alpha同情更令云落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可怜人,心虚之下说出的话像赌气,“我怎么不能有朋友,像你这种恶劣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你甚至不配与他们相提并论。”   “他们?”弥隅也不急,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几分玩味地盯着他,“这么说来,你的朋友不止一个咯?一个是陆安歌,另一个...就是你拼命护着不让我见的那个Omega吧?”   云落神情一变,祸从口出。   “精神不共频的两人强行建立连接无异于自杀,”他强行将话题扭转回去,警告弥隅,“如果你非要揽这个麻烦,在按照你那愚蠢的计划成功逃出去之前,一定会首先把命丢在这里。”   “可这是上级的军命,”弥隅重新挂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他靠近云落,直至彼此的脸只相隔几公分的距离,“云少校这样张口闭口都是规矩的模范军人,终于要抗命了吗?”   云落整理好情绪,方觉在弥隅面前未免太过失态。   那人太恶劣,连一个表情都是让人想要动手的欠揍。十分难得地,他为数不多几次游离至情绪爆发的边缘,居然全都是因为这个相识不久的Alpha。   云落轻哼一声,将人丢在军务楼下,头也不回地离开:“管好你自己,别再琢磨这些不入流的方法。有些事情你碰不得,有些错你也试不起——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两倍、三倍于我爸开给你的条件,都可以。下次见他,耳根子硬一点,别听风就是雨。”   他背过身去的那一刻如是想,弥隅早就离不开这里了,哪怕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因为什么。   唯一明白的一点是,即使他没有收到这样的任务,也会有其他的“云落”来执行。   谁执行不重要,重要的是命令本身——   「把弥隅留在联邦军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离开。」   弥隅的情绪一向稳定,唯独痛恨别人戳他痛处。他恨云落这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用最简单的物质条件就能将F区的人群踩在脚下。   有人在权力的高塔上呐喊人生太难,殊不知也有人堵上一条命,只为了一口第二日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吃的三餐。   “云落!”   不知走出了多远,身后传来弥隅的一声大喊。云落放缓了脚步,正要转身,被身后风卷来的怒骂截停:   “我去你妈的!”   云落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始终不肯放弃地动用着精神力,试图再次和陆安歌建立起联系。   哪怕一点点的信息也好,此时的状况如何、是不是还安全,又或者只是一个简单的坐标,都不算一无所获。   精神力消耗过大,他一阵晕眩,才想起来在身上摸寻早上弥隅交到他手里的早餐。   摸了一通,身上空空如也。回头想想,好像还是自己怒意上涌,和云光启对峙时亲手将那一口吃的拍上了办公桌。   他苦涩地笑笑,就近寻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抬头发现竟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星监门前。   年少时还对这个地方产生过质疑,口无遮拦地反驳,里面那群人不就是搞占卜观星的那一套,没有丝毫科学依据,说白了都是玄学,怎么能常驻在联邦军队里。   后来却发现从这里散布出去的结论几乎没有一个是错的,上至国运军策,下至有事没事去算上一卦的个人家常,都弹无虚发。   云落双肘撑在膝上,抬眼端详着这个他从未特意造访过的地方,心想这里既然什么都算得出来,那或许,他因为联系不上陆安歌而错过的那些讯息,是不是也可以仰仗这里的神奇卜算出来。   念头一出,他从地上“噌”地站了起来,在即将抬腿迈进那扇大门之时,又倏地顿住。   清早的梦境又悉数涌进了他的脑中,倒在血泊中的陆安歌眼中无一物地空洞,却唯独映出了他与颜言的身影。   云落逃了。在距离星监近在咫尺的地方,头也不回地逃了。   比起得不到陆安歌的消息,他更害怕从不说假话、也从不告知假消息的星监,最终得出的结果,是将那个血色的梦境变成现实。   云落走上返程的路,衣兜里响起了滴滴声。伸手摸出一个黑色的物体,长得与通讯器有几分相似,但不是军队的规制。   他将刚收到的消息调出来,生怕被人发现,连全息的消息中心也不敢打开,只能逆着光努力辨清屏幕上的字迹:   「今晚交易,老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作者有话说】   修文前,弥隅骂的是:“我c你大爷的。”   预祝大家和还没在一起的弥隅小云情人节快乐! 第0017章 夜行(一)   午夜。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前一段时间精神力训练的影响,一向无梦的弥隅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留下荒生离开的残影,画面和那日在训练舱里看到的如出一辙。   他长舒出一口气,将思绪拉回现实。动作中偏过头去看,云落的床上空无一人。   他又望了一眼浴室,既没有光亮,也没有声响。   军队晚上是有宵禁的,云落不在寝室能去哪里?   他摸到云落的床边,窝成一团的被子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温度。   弥隅顿了半秒后起身,走到窗边掀帘向楼下望了一眼,还真让他望见一个正在黑暗里潜行的人影。   事情有趣起来,一贯恪守军规的云落也有违纪的时候?   这样的机会弥隅不打算放过,如果运气好能拿捏到云落的什么把柄,或许还能藉此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行动比想法更快上一步,于是他连睡衣也来不及换,从衣架上抄起外套就出了门。   追到楼下,早已经看不见云落的身影。弥隅小心避开探照灯巡回的光,往云落刚刚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为防止有人违规私自离队,军区的外围安装了一圈探测设备。但凡是未经过批复的外出行为,都会触发通讯器上的报警系统,人离得越近,警报声越大。   弥隅几乎追到了军区边缘,始终不见云落的身影,腕上的通讯器却已然触发了报警系统,黄灯开始以极低的频率闪烁起来,伴有轻微的低鸣。   他不得不又往回撤了些步子,那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   他十分确认,云落消失在了这个方向,而此时却遍寻不到他的人影,不是还在军区里,就是已经找到某种方法离开。   探照灯又闪过一个来回,弥隅有惊无险地俯身躲过,又听见不远处传来巡逻队靠近的声音。   私自翻墙一旦被发现,真要追究起来,罪责可大可小。不至于开除军籍,但体罚难逃。不上不下,对弥隅而言,亏吃得最大。   此时的处境尽快离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有云落一起时多少还能拉他做垫背,自己落了单还被抓到才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别到时候人没能离开不说,还惹一身祸水,得不偿失。   弥隅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又往深处迈了一步。   通讯器上的警示灯重新亮了起来,他折胳膊藏进外套衣襟,匿于墙根下的一片阴影。   亮黄灯意为警示,亮红灯才会上报到指挥中心,关乎惩罚的每一条军规都被弥隅牢记在脑袋里,绝不会有错。   只要红灯还没亮,就暂时安全。   弥隅判断不出安全距离不敢冒进,于是只能停在原地,尝试通过感应信息素寻找云落离开的踪迹。   他释放出部分自己的信息素,直到渐渐在空中散开来了,依旧一无所获。   什么也感受不到。   可云落离开的方向只能通往这里,Alpha之间的信息素天生互斥,按理说云落不该隐匿得如此无影无踪。   信息素行不通,弥隅竟然开始想,如果此时他和云落之间存在连接,是不是就可以动用精神力找到云落的下落了?   ...精神力?   弥隅一时没了主意,他既没和任何人建立精神连接,也没进行过几次精神力训练,对于自己能掌控多少、使用多少,心里没有一点底。搞不好控制不住惨遭反噬,也说不定。   他在内心权衡,和自己被发现这件事比起来,云落的反常行为大概更难得。能离开的机会不多,他得确保每一次可能都握在自己手里。   机遇容不得人犹豫,稍纵即逝。弥隅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颅内神经仿佛被人向两边扯开,分裂成无数细丝,绷得他脑袋发痛。   F区的暴雨夜像故障的电视雪花,开始以虚影的形式在视野的边区来回地闪。弥隅强忍着将那些缭乱的东西逼退,停不到片刻,第二波又紧接着续了上来。   他隐约感觉到,如果再没有一个结果就不得不离开了,那些不断闪回的片段,已然是一个不太好的信号。   濒临超负荷的边缘时,那一片无用的虚影里终于闪过了云落的背影,正径直向着弥隅面前的漆黑走去。   重新睁开眼的那一瞬,弥隅卸了力,单膝跪倒在地上,却恰巧躲过了巡逻队扫来的灯光。   似乎有液体流进嘴里,他伸舌尖舔了舔,又抬手蹭过去——大概是神经不堪重负,流了不少鼻血。如果再多坚持上半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确认过周围的危机解除,他轻手轻脚地站直了身子。而后缓缓地、缓缓地朝着刚刚在脑中闪过的方向挪动。   他再抬头,不远处是院落的围墙,无路再走。直觉告诉他那里一定有云落留下的痕迹,但也仅是直觉而已——没有任何依据、轻信了可能会错付上一条性命的直觉。   通讯器上的黄灯闪得愈发急促,原本低沉的嗡鸣声也变得高亢,军装外套马上就要捂不住渐趋热闹起来的动静。   一不做二不休,弥隅咬咬牙,拔腿朝着那堵墙的方向疾速跑去!他顾不上看指示灯光有没有变红,只能感受到震动声不断,渐大起来的声音似蜂鸣。   一切在他贴近墙根的一瞬戛然而止。   确认通讯器不再传来震动,他这才从外套里抽出手腕。闪烁已经停止,意味着目前所处的区域暂时安全。   似乎有什么东西屏蔽了指挥中心的信号,范围大概只有一步直径那么大点的地方。   弥隅伸手在墙面上摸索了一阵子,没有什么发现。   他攀上墙顶,被什么东西硌痛了掌心。一块凸起,和墙壁完全不同的材质,稍微一碰就能分辨出来,大概就是屏蔽了信号的东西。   弥隅一声轻笑,谁还没有道貌岸然的一面,一边恪守着军规奉行教条主义,一边偷偷藏匿着这些违禁的物品,好一个光明磊落的云少校。   他翻下了墙。 第0018章 夜行(二)   尽管已是深夜,身着军装在大街上横行还是有些过于引人注目。弥隅把外套脱在了墙角,用一片杂草丛掩好,又在上面随意丢了几片树叶。而后才站起身,再次动用起精神力。   他忍痛摒过那些糊成一片的雪花,循着一个云落的虚影在陌生的区域走。   其实可以就此离开的吧,他边走边想,反正已经从那个牢笼里逃了出来,接下来只要一路向着F区的方向,头也不回,就万事大吉。   他的脚步又犹豫着慢下来,是真的万事大吉么?   那些人能从F区把他带出来,就自然能把逃回F区的他再抓回来。已经到他手里的那些钱早变成了F区的楼宇、道路,自然是没有办法再讨回去,可对那些只手遮天的权力者而言,将他辛苦换来的建筑夷为平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弥隅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向前追去。   还是要走的,不过要找到一个稳妥得万无一失的方法,才能义无反顾地走。   孤军奋战,手里又空无筹码,一时冲动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沉得住气,他边跑边告诫自己,弥隅,要沉住气。   联邦军队的位置在所有导航系统和地图上都抹去了痕迹,整个基地的信号也被完全屏蔽。细看之下其实还算得上S区的中心位置,只是不知道的人就算靠近了也未必能看得出来这是什么地方,真正的大隐隐于市。   弥隅往外走出了一段距离,直到建筑的模样看上去和普通的居民区无异,脚步才再次慢了下来,沿着路边缓缓地走,好让自己从过重的精神负担里解脱出一些。   身边路过了一辆计程车,看样子已经有了些年头,等“车改飞”的政策正式落实下来,应该是首先被取缔的那批。   车子缓行着落下车窗,与他并行。司机问他要去哪里,看样子如果顺路的话就是收工前的最后一单。   频繁使用精神力让弥隅注意力有些难以集中,心动之余摸了摸身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兜,更别说在空无一物之时变出一笔车费。   于是只能摆了摆手:“算了,出来得急,没带钱,付不了车费。”   司机却不在乎地招呼:“去哪儿啊,反正我要收工了,出来找人,挺急的吧?顺路的话我捎你一程?”   自己明明与云落没有任何关系,此时竟能隐约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这让弥隅十分意外,也无法解释。   云落的身影在脑袋里断断续续地闪,指路的话到了嘴边也有些支吾:“大概...呃,直走,左拐,再右拐...西北?应该是西北方向。”   司机看弥隅一脸迷茫的样子,心有不忍地让人上了车。问也问不出个具体的位置,目的地的名字更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看着这位乘客睁一会眼闭一会眼地告诉他直行还是拐弯,神神叨叨。   所幸这位乘客身上没什么酒气,闻信息素的味道大概也是惹不起的高阶Alpha,于是便也没再说什么。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夜店门口。   “家里晚辈不听话偷跑出来玩的吧?年轻的Alpha和Omega都喜欢来这地方,到天亮了还不少人呢!热闹是热闹,就是...”司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在弥隅下车前靠了过来,“乱!”   弥隅收了精神力,倚在门框上回了回神:“这么懂呢您?”   司机悻悻地摸摸鼻子:“谁还没年轻过呢。”   弥隅笑笑,道过谢下了车,关车门的瞬间却神经一绷,不小心一个踉跄。   司机摇下车窗:“没事吧?”   冷风一吹倒是感觉好了点,弥隅摆摆手,目送车子消失在远处的夜色里。   他抬头看看眼前的建筑,灯红酒绿、霓虹闪烁,倒像是S区权势家的Alpha和Omega公主少爷会来的地方,却怎么看都和云落八字不合。他来这干吗?   弥隅抬腿向司机口中“极乱”的地方走去。不及他靠近大门,有三个人摇摇晃晃地从里面出来,肢体亲密地纠缠在一起,Alpha和Omega各自的气息分明,极好辨认。   两个Alpha,一个Omega。   三人从弥隅身边经过时,各种信息素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得他眉头一皱。   离近了看才发现中间个子矮一些的那个Omega已经几乎衣衫不整,白皙的胸膛从半敞开的衣襟露了些出来,扣子错位地系着,看起来倒像是里面不方便办事,所以不得不进行到一半临时转移阵地。   Omega已经是濒临发情的模样,眼尾上扬着,含着水汽朝他这边望了一眼。   弥隅对这种事没兴趣,不着声色地闪身让三人经过,心里默认了刚刚司机大哥对这处地方的形容。   他一身睡衣,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了进去,竟无人拦他。   【作者有话说】   然后有人发现自己歪打正着误入睡衣趴。   光明磊落云少校,睡衣银趴弥先生。(作者为了对仗瞎扯的,和弥先生个人风评完全无关。) 第0019章 违禁品   推开大门的那一瞬,各种吵闹的声音叠成了浪,震耳欲聋。整栋建筑不知道用了什么隔音的材料,这样的动静在外面竟然听不到分毫。   炫彩刺眼的灯光、迷离摇晃的人影,弥隅先前还疑惑自己一身如此装扮怎么就能一路畅行无阻,定睛看了才发现,和面前奇装异服、衣衫不整、甚至裸着半身的人群比起来,他那身睡衣实在是小巫见了大巫。   每次他靠云落近些,那人都要皱着眉向后躲开,此时却主动到这种地方来。弥隅只倍觉有趣地想:那样一本正经的人也会来这种地方?来干嘛?道貌岸然地来找乐子么?   不等弥隅有所动作,已经有Omega不认生地摸了过来。弥隅回过神来,这样的环境鱼龙混杂,难免受了影响,不经意间他已经有些微信息素飘了出来,正对他有所图的Omega大抵就是因此被吸引来的。   他冷着脸拂开来人,强行压下向外溢出的信息素。兴致盎然的Omega没有被他拒之千里的神情吓退,只当做是情趣,被推开后转眼又贴了上来。   弥隅疲于应付间,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影从视野中闪过,锐利的双目藏于棒球帽檐投下的阴影里。   远远望过去,那个人影仿佛松弛又轻佻,在人均多少露点肉的氛围里因为古怪的衣着反倒引人注目。   看多了云落身形板正的样子,这幅伪装出来的模样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弥隅的眼睛。   让那样古板的人如此伪装,还真有些强人所难。弥隅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朝云落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没多会又觉得有些奇怪。能在军队任职的Alpha,信息素往往在整个联邦里都是顶尖的存在,哪怕有意压制自身的信息素,周围的其他Alpha和Omega也很难不受影响。   以云落的出身落在此时这样信息素混乱的场合里,本不应该能够独善其身才对——至少不该比此时被成群的莺燕所困住的自己好到哪里去。   除非能够完全克制自身信息素的外溢,可那样的能力又不仅仅是一个少校能够做到的。   与他所陷的囹圄困境截然相反,云落孑然一身,只是偶尔才推开个别上前去搭讪的人。   只是看那些人的样子,也并不像是被云落的信息素吸引过去。倒像是无意间一瞥,被流光照亮的那张脸所惊艳,才为此而来。   装的?演的?还是他真的有那么厉害,被自己压制住的短暂片刻不过是在扮猪吃老虎?   弥隅疑惑丛生,却来不及思考,便远远看见云落在一个角落里停了片刻,似乎确认过什么后,抬腿路过一片热闹,走向更深处。   弥隅摆脱周围的盛情邀约,绕后跟了过去。   云落一路穿过喧嚣人群,再往前走,人影逐渐稀疏。他走到夜店的后门,推门走了出去。   不知道门外是一片什么样的光景,弥隅不敢贸然也推门出去,只能藏身于阴暗的角落。可惜室内实在过于吵闹,隔音效果又实在太好,只隔了一扇门而已,他再侧耳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直到有人再推门出去,弥隅从狭窄的门缝里望出去,外面是宽阔的大路,云落早已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跟丢了。他叹口气也走出了那间夜店,门在身后再次关严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重归于一片宁静。   而说巧不巧地,他此时并没有动用精神力再继续寻云落的心思,却福至心灵一般,云落的身影竟自己撞进了他的视野之中,只是和方才一样,断断续续的,像即将消逝的电波。   他循着那一丝凭空生出的感应,连续追过了两个路口,直到拐进一条隐蔽的小巷。   位置有些偏僻,不见什么人影。巷子也够深,望上一眼看不见底,似乎还有不少条支巷,藏在一片黑暗里。   有人声从其中一条支巷里传出来。弥隅没想再去找出具体是哪一条,因为已经听得足够清楚,也能从声音确认对话的人其中之一就是云落。   “说好的价格,怎么突然变卦?”云落的语气里罕见地居然能听到些焦灼的情绪,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我做的可从来不是一口价的买卖,市场嘛,价格波动不是很正常?”另一人的声音听起来散散漫漫的,不疾不徐地说,“之前和我交易的那位可是很懂这样的道理,没和你说清楚吗?”   信息量过载,弥隅一边惊叹S区竟然也存在这样的黑市交易。他一边感慨云落竟然会认同这样的违规买卖,一边疑惑「之前交易的那位」又是云落什么人。   “交易嘛,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这可是联邦的违禁品,多交易一次就多一分危险,我可是舍命陪君子...”那人又开口,似乎抓住云落语气中的急切开始大做文章,“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急着出手...”   违禁品?什么违禁品?   弥隅脑子里首先产生的念头是抑制剂。   联邦内除去Beta聚集的F区,其他各区上至S下至E,无论高中低阶的所有抑制剂都由联邦统一配给,核实发情期和易感期信息无误后按人头发放,绝不允许私下流通。   联邦高层要的是绝对稳定。任何不受控的情况都是打破稳固体系的潜在危机,包括每一个联邦公民可能紊乱的特殊时期。   云落冒险到这里来,是为了交易抑制剂?   他的易感期产生了紊乱?和那个消失的陆安歌有关系?   弥隅竖着耳朵,腹中疑虑如草原上的跑马。   云落似乎犹豫了片刻,但听起来实在没什么和人讨价还价的立场:“我暂时拿不出那么多。先欠着,下次拿货的时候一起付给你。”   “抱歉,概不赊账,”那人笑盈盈的语气却不给一丝余地,“我来一次S区不容易,这次还是为了你临时加的这次交易特意赶来。这提着脑袋的买卖,你能赊,下次我可就不一定有命收了。赔本生意我可不做。”   “这个月的补贴还...”云落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别的条件,你开。东西我今天一定要带走。”   补贴?弥隅迷惑,云落说的怕不是军队开给士兵的工资补贴...吧?   云家富可敌国,他一个堂堂少校却要靠那一点军队给的工资活着?   不等他琢磨明白,与云落交易的那人又开了口:“好,用一个人的信息交换,怎么样?”   “谁?”云落回问,“消息这么值钱的人,我未必认识。”   “你是联邦军队的人吧?”陌生声音突然压低了些,“那你一定知道。”   云落的声音警戒起来:“交易双方不透露身份,你越界了。”   “别急呀,你的军用通讯器忘记收起来了,在下不才,恰好见过而已...在役军人冒险来和我做交易,我们的处境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罢了,谁出卖谁都没什么好处拿,何必?只是这人身份特殊,他的消息极有可能会被炒得很值钱...未雨绸缪嘛。”   云落显然失去了耐心:“说名字。”   “弥隅。怎么样,在军队里大概已经见过了吧?”   被提及的本尊猝不及防在巷口一愣。黑市要自己的信息做什么?   更何况,他生长都在F区,来S区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这几年他的所有衣食住行,甚至在军校见过什么人、请过几次假都被一五一十地记录在案,有什么值钱之处可交易?   难道就因为他是F区分化出的Alpha?   “嗯,见过。”云落答。   照平时两人之间水火不容的势头,听闻自己的信息可以抵钱来用,云落还不果断把他卖个底掉?   虽然弥隅自己也琢磨不明白他的信息到底值钱在哪里。   没想到却听云落说:“只是见过,不熟。我所知道的,联邦官方释出的消息里都有提过,给不出什么你想要的内容——所以还是先只给我一支吧。”   「一支」。听到这样的量词,弥隅内心笃定,交易的物品果然是抑制剂。   那人听云落这样答复,却更加笃定弥隅的信息值这个价钱,以为云落这是觉得他开出的条件不划算才以退为进,于是开始加码:“两支?三支?”   云落依旧不作声。   见云落依旧不买账,对方似乎一咬牙把条件开顶了天:“以后这些东西,不论多高级的Omega抑制剂,只要你需要,就随时拿走——但凡收你一分钱,我天打雷劈。”   听到这,弥隅先是一愣,而后唇角扬起。看来不是云落自己的易感期出了什么问题,需要这东西的另有其人。   值得云落冒险这样做的...是那个玫瑰杏味的Omega?   发情期紊乱的Omega、下落不明的Alpha,云落和他的朋友当真个个都身藏秘密、疑点重重。   果然深夜潜出军队目的绝不简单,自己跟来这一趟还算有所收获。   他藏在巷子口想出了神,云落的声音令他再次警觉起来,入耳却是义正词严的拒绝:“无可奉告。”   【作者有话说】   弥隅:夜店都来了为什么不扭一下?   云落:你一个F区的为什么这么熟悉夜店?   弥隅:... 第0020章 贼捉一双   而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军靴的鞋跟撞上石板路,一路从支巷撞进弥隅的耳朵里。   弥隅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拔腿就跑。他至少要赶在云落前面回去,才不会引起怀疑。   来时幸运地有计程车可搭,回去的路上已经万籁俱寂,连人影都罕见一个。   云落的影子又从眼前一闪而过,弥隅放慢了脚步,感受到对方似乎并没急着回去。   这种莫名的感应总是不时出现,他不知缘由,也控制不了。刻意动用精神力时,费力不讨好;毫无头绪时,那些隐约的踪迹却又像此时一样在脑袋里乱闪。   且不说他与云落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连接的存在,当初刚拿到通讯器时还因为彼此互看不顺眼,默契地拒绝了实时位置的共享。   这些莫名出现的感应,就好似冥冥注定一般,叫人摸不到头绪。   云落离开了那条巷子后走得越来越慢,此时在一处看似空地的位置停了下来。   弥隅鬼使神差地收了脚步,调转方向循着那个模糊的位置靠了过去。那处空地距离云落与人交易的小巷没有多远,灯光昏暗,聊胜于无,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的轮廓。   原来堂堂联邦军队的少校,窝着腿坐在墙角时也一样是小小一团。有明火在某一个位置以固定的节奏亮了又灭,间歇照亮那人另一只手指尖夹着的烟。   火焰最后一次亮起来时,一支不曾点燃的香烟在光晕里划出一道抛物线,继而消失在黑暗里。   火苗没再燃起来,那人影也没再动过。   弥隅转身离开,那个看不甚清的影子却印在他的视野里,如影随形。   不是全联邦顶尖Alpha家族的继承人吗?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现在这又是哪一出?   等云落终于从那片空地上起身时,弥隅距离翻出来的那道墙只剩下一个路口的距离。   云落的步速似乎很快,照这样看,很快就能够追过来。   弥隅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军队的墙根下,确认过离开前摆放的几片树叶的位置分毫未动,这才从一堆杂草里翻出之前被叠得整齐的军装外套。   他将外套沾上的杂草抖落,挂在臂弯,双腿蓄力跃至墙头。   气氛是在他即将落地的那一刻变得不对起来的。   原本一片漆黑的墙下突然亮起了几道手电的灯光,明晃晃地直射入他的眼底,他在墙头身形一晃,险些摔了下去——被发现了。   恐怕云落留在墙头的信号屏蔽器也早就被发现了,没有被清除不过是对方要人赃并获而已。   “别动!”一束光定格在弥隅的脸上,下面的人严肃命令道。   依旧断断续续闪过的念头里,云落说话间就要逼近他才经过不久的那个路口。   如果再拖上个把分钟,等云落到了墙下,面前的这群人捉贼可就能捉一双了。   同样的处境落到云落身上,处理起来想是比他棘手得多。从未违过纪的云少校被人抓了现行,报复的快感隐隐作祟,光是想想,弥隅已经难掩兴奋。   但只是恍神的瞬间,耳边却响起刚刚云落拒绝交易的语气:“我和他不熟。”   熟是的确没多熟,但他只是因所谓的“优秀基因”而受到标榜;实际上也不过才刚刚能自控信息素,甚至连动用精神力也要遭到反噬。   以上件件属实,云落也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无论他随便捡哪一个说出去,都能让自己陷入性命堪忧的危险境地。   弥隅臂弯的外套落在他后腰的一片阴影里。他手臂轻轻用力拂了下去,然后纵身一跳,落回了墙内。   好吧,他耸耸肩,决定只在一瞬间,到了此时的这个地步,想后悔也晚了。哪怕他的潜意识里明知,云落会那样说,仅仅是因为在遵守“不得伤害同僚”这样的军规而已。   一群巡逻兵立刻围上来,弥隅双臂举过头顶,左手不慎触及右腕通讯器上的按钮,霎那间一道光直直地照出来,随着他高举的手腕,直射进漆黑的天空。   “你干什么!”巡逻兵及时喝止,“赶紧关掉!”   弥隅赔笑,一副讶然神色,缓缓将手收回来,再次按下了误触的按钮,光消失了。   云落远远看见自己翻墙出来的位置突地有一束光闪过,极亮,转瞬即逝,黑夜像被劈开了一道口子,眨眼又愈合。   他谨慎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备用信号屏蔽器,而后逐渐靠近,在墙角下发现了一件崭新的军装外套。   他将外套翻至正面,凑着微弱的光看清了衣襟边铭牌上的字:   「弥隅 少校」。   【作者有话说】   弥隅:小小一团的云落。小小一团。小小...云落:在嘀咕什么?自我评价么?   弥隅:什么自我评...(?)你要不试试? 第0021章 易感期   弥隅从联邦军队的禁闭室走出来时,已是被巡逻兵在墙根下发现后的第三天中午。   被关进去的第一天,军医院派人来抽走了他两管血。自从到了联邦军队后没少被抽血,惯常是每周至少一次,每次还都比其他人多取一些。   弥隅嫌麻烦,有人来就让抽,从没问过原因。   原本为期五天的禁闭,因例行为他体检的医生断言他的易感期将近而不得不提前结束。顶级Alpha入伍后的初次易感期,破坏性、杀伤力有多大谁也说不清楚,没人愿意趟这趟浑水。   就算在禁闭室内待足五天,这样的处罚看起来也依旧草率了些。官方给出的理由是,身着睡衣说明没有蓄谋,属临时起意;身上没有搜出违禁物品,亦无他物证明翻墙外出的动机。再加上初入军队经验不足,遂决定从轻处罚,重在熟记军规、自我反省。   有人来替他打开禁闭室的大门,宣布上面下达的命令。除了将他释放之外,还要他立刻前往军医院,领取易感期所需的抑制剂。   宣毕,来人又后撤一步,又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弥隅看一眼对他避之不及的两人,不以为意。他走出禁闭室,在烈日下伸了个懒腰,而后不疾不徐地向着军医院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走远了,守了他三天的两个小兵终于舒了口气。   中午的军医院人影寥寥,弥隅按通讯器上传来的指示推开一间诊疗室的房门,桌前的人闻声抬头望了他一眼,是个上了些年纪的已婚Omega。   弥隅抽抽鼻子,很好,没有什么刺激的信息素味道。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医生的视线从桌面上摊开的一堆文件里抬起来,落到他脸上打量:“你之前在军校曾有过易感期紊乱症?”   那叠文件的抬头露出来,弥隅迅速扫过一眼,是他在军校三年里所有的易感期记录。   他如实回答:“刚到军校的时候是有,后期就稳定很多了。”   档案上写得十分清楚,所谓的易感期紊乱,不过是发作的时间十分不固定而已。随身携带抑制剂、发现症状后及时注射,也就和普通Alpha一样,很快就能得到控制。   没有伤过人、甚至没有破坏过公共物品。因此档案上的危险等级评定并不算高。   Omega显然经验丰富,面色不改地从抽屉中抽出两支抑制剂放到弥隅面前。   弥隅正伸手要拿,东西却被人反手按在了掌下:“我看了你在禁闭期间的血液报告,近期的信息素水平波动有一点严重。易感期临近,你得多注意点。”   弥隅敷衍地点点头,正要再次伸手,又被一句问话堵了回去:“最近见过Omega?”   他大概知道医生想问的是什么,想了想不过只是从云落的身上闻到了一些残留的Omega信息素,算不得见面。而他一旦点头,这事大概就说起来没个完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是新环境,初来乍到,自然应激吧。”   医生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松开了按住抑制剂的手。看来不过也只是例行公事,没打算真对他的事情上心。   弥隅一阵轻松,手臂一挥将两支抑制剂扫进掌心,起身要走。   到了门边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问道:“医生,Alpha之间...会有感知不到对方信息素的情况存在么?”   “不会。Alpha信息素之间天生互斥,如果感知不到,就不会有那么多挑衅斗殴的案例了。”已经低下头去的医生闻声再次抬眼看他,以为是他出现了什么状况:“不排除感知系统出现异常的可能,哪里不对劲尽快去做检查。”   医生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开始用眼神无声地送客。   弥隅顿了两秒又问:“那Alpha的信息素之间可能产生压制效果么?”   这样的问题显然没有任何回答的价值,医生面露出些许不耐的神色:“不说其他更低级别的区域,就算把一个A区的Alpha和一个S区的Alpha放在一起,也根本无需动手就能分出胜负——你说你问的问题可不可能?”   弥隅依旧没走,医生抬腕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时间,赶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不客气的话到了嘴边,弥隅却再次开口,堵回了他的话:“那云家的人呢,也可能会被人压制么?”   上了年纪的Omega眼睛里原本松弛的神色一下褪了个干净,立刻警觉地抬头看着他:“云家的基因不是你能质疑的,隔墙有耳,劝你最好慎言。”   弥隅耸耸肩,不再纠缠地拉开门离开了房间。房门撞上的那一刻却沉下了脸:不容质疑?云落打遍军队无敌手,怎么就偏偏在他这落了下风?他难不成真那么好运,就刚刚好成为了这么个天之骄子?   命运什么时候眷顾过F区的,弥隅才不信这样的猜测。   一上午眼看要过去,没有命令强制要求他下午就恢复训练,弥隅乐得自在,悠悠晃到军医院门口,打算返回寝室洗个澡,美美睡上一觉。   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闯入视野,弥隅下意识躲开,藏身在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   云落步速依旧极快,左右张望了几眼,闪身进入了军医院。   弥隅如那一晚一样跟了上去,看见云落消失在一楼深处的一间医生办公室里。   云落闪身进入房间,颜言陷在办公桌后的椅子里,闻声转过来看他。   云落靠近,从衣兜里拿出上次带回的抑制剂,放在桌面上:“这几天情况还好么?”   “上次的抑制剂效用是在减弱,但这几天明显能感觉到速度放缓了...下次发情期大概不会很快就来。”颜言点点头,被交代过多次不要说这样的话,却还是道了声谢。   云落果然皱起眉:“我说过不用...”   “从前这些事都是安歌去做的,他说黑市的那些人道貌岸然,没那么好对付,不让你去,就是怕你必要的时候心不够硬,”颜言顿了顿,“没想到还是把你拖进来...”   “什么叫‘把我拖进来’?”云落的话说得不太乐意,听上去似赌气,“安歌能做的,我也可以。你不用担心我。”   颜言不作声,将桌面上的抑制剂收进抽屉。   云落轻叹一口气,再张口时已能听出些疲惫:“出了点意外,只带回来一支。如果情况有好转,或许可以等一段时间再出去...”   “被发现了?”颜言不无担忧地问,“前两天那例违纪通报,我还以为是你...”   那晚云落顺利潜回寝室,弥隅当真不在。他当时就明白了十之七八,没等多久,甚至不及天亮,果然等来了违纪通报。   通报的内容写得很含糊,没有公开名字,惩罚也轻得离谱,甚至只以邮件的形式走了个过场,都没上军队的公告墙。   于是发布即石沉大海,根本没引起多少关注。   “不是我,”对上颜言状似疑问的视线,云落还是瞒不住一点信息,于是和盘托出,“是弥隅。”   “你的那个室友?这么巧?”   巧什么,摆明了是跟踪他。只不过暂时还无从得知跟了他多久、以及跟到了哪里而已。   云落唯一想不通的是,将军装外套留在墙外、看似意外地打出手电光吸引他注意到墙内的情况,怎么看都是在通风报信。   可这又实在不会是弥隅会做出来的事情。   颜言想起那一则通报,显然也不认同处罚结果:“翻墙外出这么严重的违纪行为,如果被抓到的是你,肯定不会只关五天禁闭...这人什么来头,这惩罚也太轻,明显就在糊弄事。”   “已经放出来了,就在刚刚。”这还是来医院的路上,才得到的消息。   颜言差点从椅子里蹦起来:“凭什么啊!他!”   “听说是易感期要到了。到这之后的第一次,谁也摸不清是什么情况,”云落手插在裤兜里,靠上桌沿,“没人想给自己找麻烦,索性放养了。”   颜言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紧张起来:“他易感期也和你住在一起么?你...”   “不碍事,”云落的手藏在兜里,抓起衣料,又松开,“你不用...”   “担心我”三字未出口,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原来我们云少校也有讲话这么温柔的时候?当了这么久的室友,我还是头一次见。”   【作者有话说】   有人两幅面孔,有人心里不平衡。 第0022章 软肋与把柄   云落少在颜言面前详细提起过弥隅,但三言两语间总能听出二人关系没那样好。颜言下意识地站了队,出口的话也谨慎:“你就是...”   却没想到云落神情警惕地突然起了身,伸出一条胳膊拦在他的身前,望着门口语气不善:“你来这做什么?”   云落有些后悔在这个时间地点约见颜言。如果这样凑巧被弥隅撞个正着,还不如被其他人看到他与颜言私下来往。   匹配度极高的Alpha和Omega,极大可能要撞车的易感期和发情期,但凡任何一个发作都将是他难以控制的局面。云落被夹在两人之间进退两难,只觉得自己像个束手无策的小丑。   他将颜言从椅子上拉起来,护在自己的身后往门边挪动:“你先走,回头我再和你细说。”   弥隅却后撤一步,把门彻底堵死:“是那个玫瑰杏味道的Omega吧?上次你身上带着他的信息素回去把我害成那样,现在是想介绍也不介绍一下就这样糊弄过去吗?”   云落眼看着他说话间隐约带上了些兴奋的神情,只顿感不妙,把颜言又往自己的身后扯了扯:“我们两个的事情私下解决,让他先走。”   “这可不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哦,你真当我不知道吗?颜言,是吧——”弥隅探头向他的身后看去,手指在自己和颜言之间徘徊,“非要说的话,也是我们两个才对。”   “害成哪样...?”颜言轻拍了拍云落的胳膊示意他放心,而后从他的身后出来,看着弥隅,“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完他轻轻抽了抽鼻子,似乎感受到哪里不对。   弥隅一脸玩味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伸手将颈后的抑制贴掀开一半。焚香的味道立刻不受控地蔓延开来,云落和颜言同时眉头一皱。   弥隅眼底又开始泛红,神色渐变,半分戏谑半分暴虐,藏都藏不住。人却盘踞在房间的门口不曾动过,似乎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我们大概算得上...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弥隅装模作样地敲敲脑袋,“啊对——‘天作之合’吧。云少校可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不许我来找你。想想也对,大概是云少校对你...”   “弥隅。”   Alpha释放出的信息素压制性太强,云落几乎已经能够听到自己身后的颜言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云落也并不好过。但他却不能让颜言看出自己的异样,于是只能强压下不适,张口制止。   弥隅依旧不为所动,从容不迫的神情仿佛架着烤炉的农夫,而颜言是即将被拆吃入腹的羔羊。   在这样不合时宜也毫不精确的比喻里,云落想,若非要给自己安插一个位置,大概只能是一缕路过的穿堂风,吹不灭弥隅眼底腾起的火苗,搞不好还会成为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   可笑的是,此时室内大概已经弥满了信息素,Alpha和Omega各自的味道痴缠在一起,他却只能感知那股刺鼻的焚香味。   他一心牵挂的颜言,除了用肉眼后知后觉地观察,竟别无他法。   搭在胳膊上的手指在此时渐渐热了起来,仿佛带了一团火,将他的皮肤灼痛。   即便身为Beta也该知道这对一个Omega来说不是什么好征兆。云落回过头去:“...颜言?”   身后的颜言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似乎忍耐得十分辛苦。   “对不起云落,他的信息素实在太霸道,我根本控制不住...”颜言轻喘着气,连说出的话似乎都是烫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模一样。   云落内心的恐惧开始蔓延,眼前的弥隅和那一晚失控前的状态,几乎一模一样。   在Omega面前,Alpha永远拥有强势的话语权,不论决策还是交配。而颜言能坚持到这个地步,恐怕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必须先发制人,再难也要取得先机。经过一段时间训练的弥隅今非昔比,如果等到他进入和那晚一样的失控状态,情况只会变得更加棘手。   云落尝试着最后的谈判:“让颜言先走,其他的我们再谈。”   弥隅却放弃固守原地,迈开步子朝他走了过来:“谈?难不成云少校要亲自来负责我的易感期,来报答那晚因我报信才免遭被发现的恩情么?”   云落一怔,一直以来萦绕在心里的疑虑被弥隅亲口打散。胡乱闪烁的手电光,果然是弥隅为了拖延时间故意为之。   只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得知这个消息,似乎对他并非一件利事。   “可惜,云少校于我而言,”他逼近云落,意味深长地向他身后的颜言望了一眼,“要软肋有软肋,要把柄有把柄,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云落知道弥隅想要的是什么。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或许大喊上一句,“我帮你离开军队”,还有机会让濒临易感期的Alpha停下来。   但云落无法做到那样果决。如果依旧如从前那样坚决地贯彻命令,颜言的安全就要受到威胁。   原则和朋友,他不愿做这样的抉择。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一经纠缠,便是无尽麻烦的开端。尽管弥隅的抑制贴只撕掉了一半,但易感期临近的顶级Alpha,信息素能够给予的压迫不容轻视。   云落不知在原地做了多久的心理斗争,直到听到一声喘息,尾音已然变了调。他心里一惊,再回头时却发现颜言已经几近瘫在了墙上,若不是以手臂强撑着,恐怕早已跌坐在地上。   云落一时进退两难,却知道不该再拖下去。   他无法说服自己违反命令与弥隅做交换,也不可能就这样眼看着颜言掉进火坑。   他这阵风要吹起来。玉石俱焚也好,他要吹灭弥隅烧起来的火。   于是他用了全力向弥隅猛扑过去。弥隅一个踉跄没有站稳,随着二人的惯性一路退入了办公室的里间,才算稳住了身形。   弥隅将云落从身上推开,身体的本能又要他循着Omega的信息素找回去。云落伸手横在他的腰前揽住,用力向后一甩,将人摔进了休息间的沙发。   云落跪上沙发的边缘,竭力压制住弥隅挣扎的动作,手顺着他的后颈一路摸上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将已经掉落了一半的抑制贴重新按回去。   颜言从外面追进来,愣在了玄关:“云落!你...”   云落的精神高度紧张,连头也不敢回,生怕一时的疏忽被弥隅钻到空子:“还愣在那做什么,快点走啊!”   话音落了有两秒的时间,身后依旧没听到任何有人离开的声音。   云落几近力竭,被弥隅挣扎中抬起的膝盖顶得腹部生痛,只好再开口催促:“快走!你知道我的情况的,不用担心我!”   后半句显然像是喂了颜言一颗定心丸,云落这次终于听到身后响起了开关门的声音,离去的脚步声匆匆,能听出来主人方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云落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出去,却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便又被人掀翻在沙发上。弥隅循着弥留下的信息素追到门口,却只剩空荡荡的走廊,已全然不见Omega的踪影。   他折返回来,顺手锁上了颜言办公室的大门。回到玄关,靠在墙上,胸膛依旧起伏着,就这样俯视着云落。   两人的呼吸都不曾平稳下来,一时间,谁也不愿做先低头的那一个。两道坚硬的视线撞在一起,似乎已在空气里无声地战过了一回。   【作者有话说】   软肋是颜言,把柄是喜欢颜言、违规外出、交易违禁品...弥隅:如果云少校的秘密值钱,现在我腰缠万贯。 第0023章 戏弄   叱咤军队这么些年,云落此时却不得不承认,弥隅的到来,使自己这个装作Alpha的Beta愈发力不从心。   弥隅在玄关停了好一会,云落差点错以为彼此之间的硝烟要就此平息。   才这样想了,便看见弥隅迈步再次靠了过来,军靴在地上拖出懒散的步伐,像死神收割前兴致盎然地打着节拍,节拍里漾满了庙宇中庄严肃穆的焚香味,反差又讽刺。   颜言暂时安全了,但摆在眼前的风波却远未结束。整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甚至比起初兴致更高,再次折回来时眼底依旧映着可怖的血红色。   死神跨过来,伸手要掐云落的脖子,却被灵敏地躲开。云落堪堪起身,正要向远离沙发的方向跑开,却一个大意被人扫了小腿。他的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又跌回去。   眼前的人看着他笑,似乎刻意敛了些发散的信息素。   云落的力气短暂地回来了些,正要起身,焚香味又起,他猝不及防地再次倒回去。   弥隅反应极快地又压上来。没有Omega的影响,他整个人和信息素一起,都变得收放自如。   弥隅的虎口精准地抵上云落的脖子,流畅的空气随着收力的动作被阻断,半顺不顺地从云落的喉咙一点一点迟钝地钻过,他一口气拆成了几大口,狼狈至极才勉强换完。   而后Alpha的信息素又淡了。云落以为终于等到了弥隅信息素自行散去的时刻,于是又一次奋力反抗。   重新被弥隅故技重施压制回沙发上,他终于后知后觉,眼前这个可怕的Alpha早已能自如控制他自身的信息素。   那把锋利的刀,终于开了刃。   他以为一次次被自己抓住的机会,不过都是赤裸裸的戏弄。在这场游戏里弥隅玩得不亦乐乎,眼底戏谑的神情如同绳索,死死绞着他。云落脸皮向来不厚,此时仿佛被扒光了暴露在弥隅的视野里,无地自容。   他落魄地像被牵了绳的小狗,能跑多远完全要看主人肯放多少绳。   羞耻如潮水般上涌,层层叠叠,不间断地冲击云落的自尊心。他的双手握成了拳,终于在忍无可忍之际冲上了弥隅的侧脸:“你他妈有种不要用信息素来压我!”   弥隅却变本加厉,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而后扣紧云落的后颈,轻呵一声:“终于肯动手了?云少校最近违纪的频率,可是出奇地高。”   弥隅说罢,另一手伸到了自己颈后,将原本还摇摇欲坠的抑制贴彻底从皮肤上撕了下来,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我不是来自F区的恶劣Alpha吗?”弥隅笑得嚣张极了,“我没种,也不在乎什么公平不公平。我的信息素对云少校这么有用,傻瓜才不用。谁能想到我的信息素除了匹配得上S区的Omega以外,居然对云家的Alpha也能产生压制作用呢...”   他俯下身,玩过数次的手段依旧屡试不爽,张口将云落的耳垂含进嘴里,上下齿毫不留情地闭合、碾磨,血腥味在他的嘴里溢开,却除了云落的一声痛哼之外,什么也没听到。   弥隅有些挫败,于是又转而在言语上占尽便宜:“这是不是代表,我的存在...挑战了云家基因的地位?”   云落仰在沙发的靠背上,胳膊抵住弥隅的锁骨。他费力抵抗,却也在同时,似乎一下想通了这么些年云峰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的原因。   诚然,作为一个Beta,他感知不到任何Alpha的信息素。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优点,可他却忘了Beta天生就低Alpha一等。   活在Alpha的世界里,Beta的身份本就像是一场豪赌。平庸是他最大的幸运,因为不被影响则已,一旦出现一个能够影响他的Alpha,必将致命。   之前没有遇到,但并不代表没有。   好运一旦用光,上天排除万难,也一定会把这样的一个百年不遇的Alpha从F区挑出来,再猝不及防地送到自己面前来。   因此,对于其他云家的Alpha来说,无功,却至少也不会有过。而只要遇到一个弥隅这样的“天敌”,身份一旦泄露,他将成为云家耻辱柱上永远的罪人。   后颈完全落入弥隅的掌心,他的指尖比那一晚更娴熟地摸索到了那处凸起。   粗糙的指腹触及颈后软肉的那一刹似乎愣了片刻。而后长着细茧的手指在那块细嫩的皮肤上,开始轻轻地反复摩挲。   弥隅眼底的红色像血一样淌开,一双眼似兽瞳闪着红光。   云落见过这幅样子。陆安歌才分化不久时信息素的控制出了问题,长期不当压抑本能的后果是毫无征兆的爆发,满眼血色,将眼白都映红。瞳孔只剩支配理智的欲望,和最原始的兽性。   陆安歌当时如何恢复了原状,云落已经记不太清。大概找到某个Omega排解了欲望,又或是消耗至力竭晕了过去。   总之医生似乎尝试过向他的体内注射抑制剂,接连三针扎入他的后颈,却不见丝毫效果。   眼前的弥隅和那时的陆安歌简直一模一样,油米不进、刀枪难入。这样的认知让云落只觉得恐惧。   他再次挥拳,却被人轻易拦下,握进掌心。   才被弥隅用膝盖招呼过的地方牵扯起来依旧隐隐作痛,云落倒吸一口气,咬牙提膝,在弥隅的腹部重重地回以一击。   身上的桎梏终于松动,云落趁这个空隙直起身,才要从沙发上跃下去,又被人一掌掐在腰侧,用力一甩翻转了方向。他的后腰受力,一陷下去就直不起身来。   他面朝下,俯趴在沙发的靠背上。彻底摆脱了抑制贴的束缚,身后人更加猖狂地释放出更多信息素,誓要将他溺死在敲钟诵经的寺庙焚香里。   被咬过的耳垂依旧向外冒着新鲜的血珠。湿热的舌尖再从那上面勾过一遍,将血锈味含进嘴里,在他的后颈拖出湿漉漉的一道,最终停留在那处从未对任何人展示过的腺体前。   云落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弥隅的舌尖似戏弄,在他后颈的皮肤上反复刮过,舌苔上的倒刺勾得腺体发麻。他的肩耸起来,脖子缩回去,却因为轻轻的一舔一咬,就又莫名地舒展开来。   云落对人说不出任何服软的话,无论是出于他的身份,还是他的自尊。可他此时却分明地感受到弥隅的舌尖撤去,竟换牙齿抵上了那脆弱的一块——弥隅想要咬开他的腺体,把信息素注入他体内!   Alpha可怕的本能!   云落从未直面过这样的境地,此时终于慌了神:“弥隅!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弥隅:我没种啊,在lp面前低头又不丢人。 第24章 过刚易折   “为什么不可以?”弥隅从身后强行扭过他的下巴,凑在他的耳边问他,“是Alpha不可以标记Alpha,还是F区的我不能标记S区的你?”   他“啧”了一声,低沉的语音似恶魔的低语:“刚刚那个Omega可是云少校亲手放走的,那你来替他解决我的问题,也不算过分吧?”   云落苦苦支撑,弥隅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已听不清,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只有决不能让弥隅咬下来。   一旦让弥隅得逞,自己的Beta身份将火速在全队里传开。蝴蝶的翅膀轻拍,须臾即可卷起彼岸的风暴,从此他将万劫不复。   这世上肯为他保守秘密的人本就不多,弥隅绝不可能成为那少数之一。   宁死也要抵抗到最后一秒,绝无可能寄希望于弥隅放过他。这样一个将自己推至悬崖边的恶劣Alpha,不可能有善心大发的时候。   云落打心底里无法相信弥隅。   过刚易折,可他天生学不会服软。被弥隅抓紧的手腕暴起青筋,他的舌尖悄然间送至上下齿之间。   就算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命中注定的“天敌”,他也有的是办法无法让弥隅如愿。   他不怕折,他怕软成一滩烂泥,被人指着骂没骨气,不配姓云。   云落苦苦挣扎无果,几乎已经尝到舌尖溢出的血腥味。就在他即将狠心咬下去的关头,传来了“笃笃”的叩门声。弥隅不予理会,还不肯放过他已在咫尺的腺体。   只是门外的人敲得愈发急了,听那气势大概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又是几声后,终于有人说话:“里面有人吗?开门!没人的话将在十秒后强制破门!十——!九——!”   弥隅被这样的插曲扰得心烦,没了兴致,便也就收了信息素与力气。云落终于从沙发上脱身出来,这才发现指节在沙发的靠背上抠得发白,掌心布满了汗。   数到最后一个数时,门被从里面打开。门外的人见到来者,恭敬地敬了个礼:“云少校。”   云落端详一眼,叩门之人身后几米处站着颜言,大概心有余悸,没敢靠得太近。   他的脸色比起离开时已经恢复了常态,正一脸担忧地看过来,似乎是在开门的那一瞬闻到了浓重的信息素味,连同敲门的人一起皱了皱眉。   打头阵的人恪尽职守,问起云落的状况:“云少校,您...没事吧?颜医生说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他又恰巧把钥匙落在了屋内,才叫了我们过来...实在抱歉云少校,打扰了。”   云落摆摆手,笑得有几分牵强:“上午训练有一些胃痛,来颜医生这里拿点药。他午休去吃饭,我懒得回去,就借他的地方休息一会...习惯了,顺手把门落了锁,又睡得沉了些,医生回来也没注意到。”   被颜言叫来的人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既然是误会,那云少校直接和我们一起离开吧,下午的训练不一会就要集合了。”   云落点点头,走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经过颜言身边时,他低声交代:“弥隅还在里面,不要靠近。”   颜言点点头,却不免心中生疑。   云落的脖子一整圈都是淡紫淡红色的痕迹。最红的一块,落在被拉高的衣领遮住的腺体处。   他目送云落离开,想起依旧停留在办公室内的那人,心中仍有几分忌惮。于是也加快了脚步,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弥隅知道颜言在暗中观察着这间办公室,不等他走人绝不会回来。索性悠哉地待满了一个下午,直到夜色四合才离开。   他待得再久,对方也不过只是以为他的易感期还没过去而已。   弥隅轻笑一声,这样骗天骗地,也有意思得很。他一开始确实受到了Omega的影响不假,只是人走后那股味道淡了,他平复一段时间,那出于本能的冲动竟也渐渐退了下去。   而后来与云落的对峙本不必要,他却按捺不住地想要多看几眼,那样古板的云少校倘若真的失态起来,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歪打正着地,他对信息素的控制力总是在这样的情境里被莫名其妙地开发出来。他自如地操纵着信息素,将云落反复玩弄于鼓掌间,已经完全无关乎Omega带来的本能,单纯只是征服“全联邦最强Alpha”带来的满足欲在作祟。   只是令人费解,Omega激发的本能可以在短时间内平复,但因云落而产生的那一股莫名的冲动,在对方离开后,却依旧久散不去。   最后不得不把那一支还没在兜里捂热的抑制剂给自己打了下去,才好转了些。   几天没回寝室,弥隅打开房门时一片漆黑。抬腕看看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云落此时大概率又在给自己加练。   他开了灯,向着自己那张床走去,脚步顿在床前。   浅色被褥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他那一晚故意遗落的军装外套,一尘不染,该是洗过。   衣襟翻在外面,铭牌外露在最显眼的位置,月光照上去,亮得像面镜子。   上面的字也跟着煜煜生辉:「弥隅 少校」。   或许是都觉得那一天的事情没法再提起,两人默契地谁也没开口。依旧如往常一般一起去训练,仿佛无事发生。   只是不论几点起床,云落总是会比弥隅早上半个小时。弥隅早,他就更早。必须同行时,也一定要隔开两人左右的身距。   弥隅大概是没有发现他腺体的异样,不然这几天不会过得如此相安无事。那日之后颜言多次传讯约他见面,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云落知道颜言大概是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那一天得以脱困也多亏了颜言带人来解围。于情于理都该见面亲自道一声谢。   只是心绪一旦乱起来就难以平复,他的生活被弥隅搅成了一团乱麻,一点一点绕成死结。他越是迫切地想解,就越力不从心。   除了和弥隅保持距离外,他不知道还能如何尽可能久地藏住自己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弥隅(沉浸中,美滋滋):lp给我洗衣服了,香香。   (你知不知道你lp差一点咬舌自尽,然后你就荣登未婚寡夫的王座?)   弥隅:?未婚、寡夫?你要不还是让我俩结了先。 第25章 一封遥远的家书   这天一早,才出宿舍大门,云落在前面没走上几步,被装束整齐的小兵拦住去路。   来者向他敬礼,无声望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人。   云落心领神会,走到几米开外,让来人继续说。   “云少校,今早截获一条外区发来的信息,因信号过于微弱,暂未能定位到发出地址。高层今日全部外出参加会议,只能将消息上报给您——”   为了确保消息的保密性,军队截获的消息破解后会自动加密,拥有权限者才能读取。因此即便是传讯兵,手持第一手消息,也无法获悉其中的内容。   云落查收消息中心,输入密码。传讯的小兵懂规矩,自行退到了安全距离外。   全息投影如同方盒子一般从通讯器中释放出来,一大片文字铺陈在眼前。云落逐字读过,始料未及。   「弥隅哥,若能顺利收到此消息,见字如晤。得知你顺利进入了联邦军队,恭喜!还想告诉你的好消息是,新的住所、学校、公路陆续将在未来的一个月里竣工。三年期满,不知你今年能否有机会顺利回到F区来,我们很想你。   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回来了吧。F区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已经不再是你离开时的样子。很想再见你一面,我们会努力好好活下去。永远爱你。」   云落蹙起眉头,这封遭到拦截的信,收信人竟是弥隅。字里行间的语气似家书,细细读完又被溢满的遗憾包装得像绝笔。   他感受到写下这封信的人对弥隅的思念和爱意。一瞬间好像感同身受,一股热流涌进心里,又渐渐变得滚烫起来,要将他洞穿。   他忘了从小被迫冰封,他胸腔里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承受不起这样的热意。   或许是为了保密,消息末尾并没有落上完整的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9」。但从语气来看,就是弥隅曾提及过的“家人”。   云落呆愣了许久,直到全息自动收回,而后又被人唤了一声:“云少校?你还好吗?”   他这才回神,摆了摆手:“没事。去忙吧。”   “等等,”小兵走出去没多久,又被云落的声音叫了回来,“消息报上去了么?”   “还没有,”小兵毕恭毕敬地答,“云上将启程前特意交代,此次议程保密,届时会切断一切通讯,无法收信。有什么事情就汇报给您,或者等他回来再处理。”   云落木讷地点了点头:“这事不用和云上将说了,我正好有其他事要找他。等他回来,我亲自和他说。”   小兵领了命令,这回真的走了。   云落又缓了许久,才再次向训场的方向迈开步子。   弥隅依旧在原地等着,见他动了身,又隔开两个人的身位,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弥隅察觉他脸色有变,伸手指指自己:“和我有关系?”   云落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摇了摇头:“没有。”   又转过身去,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满脑子都是那封遥寄过来的信,以及信里的措辞:「弥隅哥」、「担心」、「想你」。...   「永远爱你」。   好厚重的字眼。   以上的种种,都来自于一个F区的陌生人对弥隅的肺腑之言。云落用了很久才消化了这封信的内容,一时分不清正让他在意的,是被描述得与他的认知几乎全然不同的弥隅,还是这短短的一则消息中所流露出来的真情。   如果弥隅从F区来到这里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交易,如果他在离开时与人约定三年后会如期归去,如果还有真实存在的一群人,怀着信中那样的情感,在望眼欲穿等他回家...云落一瞬明白过来弥隅不惜一切都要回到那个破败之地的理由,也仿佛理解了那个血缘关系无比淡漠的地方,弥隅为什么要把它叫做“家”。   可除了这仅仅一个字的单薄形容外,弥隅从不曾提起过任何与F区相关的只言片语。   他似乎早就做过打算,也从没相信过联邦。   明明穷苦得近乎一无所有、为了区区五十万签了卖身契的人,却在云落看不见的地方和时间里,拥有他从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在那种地方,有人念着他、记着他、等着他回家。而自己呢?   他从未纠结过“云”这个姓氏之于自己究竟是荣耀还是桎梏,这本是个不需要思考、也没有第二个答案的问题。   可他在这一瞬间变得迷茫了。   该不该把这信息的内容告诉弥隅,他不知道。   除了那些令人温情的字眼外,透露出的另一个消息更让他心里没底——   「F区的情况愈发糟糕,早已不是原来的F区了。」   他这才觉察到,似乎确实很久不曾听闻过F区的消息了。最近一次大概在两年前,F区的最后一个联邦议会席位被取消,Beta在联邦中彻底失去话语权。   F区提起过短暂的抗议,毕竟和其他区比起来,撤销席位与席位归零,依旧存在差别。   但如同石子落进湖里,微小的水花后,再无波澜。无人在意F区,Beta聚集地,永远不具有任何优先级。   可于当下而言,没有任何风声,却恰恰是危险的信号。   这一天的训场上烈日当头,长距耗时的拉力训练,能坚持到终点的,不会超过出发时的百分之十。   行程将尽,同行之人渐少,原本被云落甩在身后的弥隅突然加速追了上去:“躲我?”   云落面上不见被戳穿的窘迫,却蓦然间加快了步速:“没有。”   “云少校,还不打算放我离开么?”弥隅压低了声音,“颜言的秘密、你对他的感情,和你深夜违纪翻墙外出...这些对你不利的事情,只要你让我顺利离开这里回到F区,我保证一件都不会泄露出去,怎么样?”   这些事本就没人知道,又何谈泄露。是弥隅话里有话。他的意思是,如果不按他说的做,那这些本不会被人知道的秘密,就会毫无保留地泄露出去。   看似好好心,实则不过又在故技重施,用他在乎的一切实施威胁。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让弥隅张嘴了,九子本人说两句:嗯其实弥某人看似很恶劣,其实有的时候要靠恶劣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啦!~云落:...你认真的?   九子:嗯、嗯...蒽蒽蒽蒽蒽! 第26章 “就这么喜欢吗”   回到F区、回到F区。云落心里突然好烦,他一点也不想继续和弥隅在这个话题上拉扯。   弥隅的所有恶劣、不择手段、忍气吞声,又或者是韬光养晦,都是为了回到F区去。不管他沉寂多久、安静多久,再次张口时,永远要再提起这件事。   如此锲而不舍,他不会放弃任何一次可能达到目的的机会。   相安无事的时间里,云落疲于应付弥隅的种种行径,早已忘了忌妒是什么滋味。   而此时,他对弥隅的忌妒又多一条。天降的身份,和如此感天动地的“亲情”。   又想起在脑海中萦绕了一早的那条消息,弥隅的执着此时落入他的眼里,成了一根怎么也拔不除的刺。   他看起来什么都有,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而弥隅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可又好似什么都有了。   “你大可不必用这些来威胁我。那晚你跟踪我,我不追究,不代表我不知道。”云落连看都不曾转过去看弥隅一眼,“你说的这些就算全都汇报上去,也只是我一人受罚,连累不到颜言,你也落不到任何好处。不信就去试试看。”   终点近在眼前,云落突地提速,开始了最后的冲刺,没再给弥隅接话的机会。   终点是一棵上百年的老树,云落从补给站取了水,走到树后。他往嘴里灌着水,回头望上一眼,行程过半时还跟在身后的寥寥数人,此时早已见不到一点踪影。   弥隅才吃了瘪,不甘心地追上来,听似调笑的语气却是威胁:“那颜言呢?你不能天天护在他的身边,一旦他落单...”   原本下落的水线倏地顿在了瓶口,不安分地翻了个滚。云落擦去溢在唇边的水渍,眼神变得阴翳:“你敢动他,我不会放过你。”   “可惜,不是我对你的心上人有兴趣,而是我去查了查...真不凑巧,颜言的信息素和我的,匹配度达到了99%。”弥隅从通讯器里调出调查结果,全息投在了云落面前,“情深不寿啊,云少校。”   云落终于掩不住讶异的神色:“你从哪...”   “那可是他的办公室,”弥隅说话间收了投影,单臂撑在云落脸侧的树干上,微俯下视线看他,“找到沾有他信息素的东西,不是易如反掌?”   塑料水瓶被云落用力捏扁,发出刺耳的挤压声:“你和我之间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扯他进来?”   “你喜欢他、你紧张他、你视他比自己重要...所以他必须入局。”弥隅倾身靠近,掌心贴上云落的侧颈。   恍然间以为弥隅又要动用他无往不胜的信息素,云落脊背绷直贴上树干。弥隅的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不自然,被疲于应付的云落无意忽略:“我说过,方法有用就好,我不在乎过程,我只要结果。”   云落终于抬眼看他。喉结上下滑动,似是有话要说。半晌沉默的对峙,最终还是咽下了声。   按在颈侧的手掌突然用了力气,以此表达对他的不满:“你自己明明清楚,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你现在已经未必是我的对手了!”   沉得住气,不久前弥隅分明才这样告诫过自己。   他身陷一大一小两场博弈,一个对手是面前的云落,另一个是庞然到几乎无懈可击的整个S区。而在他于云落的这场博弈里,先动手的会输,先激动的会输,先被人抓住把柄的,一样会输。   毫无疑问地,他先下了云落一城。为了保住这微弱的优势,此时尤其不该放任任何的情绪波动。他该克制。   可云落的沉默让他焦躁难耐。这样的情绪在此时出现实在太过莫名,他一时间竟抓不到头绪。   云落应该反抗、动手,怎么样的反应都好,他可以见招拆招。只是这仿佛对他所言完全给予默认一般的态度,让他实在不爽,也束手无策。   像一记铁拳打在了棉花上,无人肉体生痛,受的是内伤。   “你自己惯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你自己知道。我说过,打败我没用,杀了我,你立刻就可以离开,没人敢拦。但是——”云落偏过头,抬着眼尾看他,眼神里交织着憎恨与不屑,“如果颜言出什么事,我保证,就算同归于尽,你也一定回不到你的F区。”   这是弥隅来到S区后,第一次见云落的情绪如此激动。他后知后觉,原来淡漠如水的眼神升了温,也能淬出一把尖利的刀来。以视死如归的气势戳到身上,云落的最终觉悟是以命换命。   弥隅因为这把刀莫名感到了痛。   曾以为云落的铁面无私是对规则的无条件服从,直到屡屡目睹他“突破底线”的行径,方才得知,原来对于云落而言,当真存在着比规则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他打破原则,成为他新的底线。   明明有柔软的时刻,却偏偏要和自己针锋相对。   弥隅的怒气在这一瞬间莫名地爆发,揪着云落的衣领将人按在树上。眨眼间,他的拳头挥了出去,停在云落面前:“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云落却没再接话,果断握住他伸出的胳膊下压,一个俯身架上自己的肩膀,标准的过肩摔预备姿势。   两人初识的那天,弥隅就因为这一招吃过亏。此时长了教训,他顺着云落用力的方向,绕着他的胳膊转过半圈,灵活逃脱了桎梏,两人变成面对着面。   他以为云落的目的只是为了警告,此时应当点到为止。   显然他会错了意。云落没留给他丝毫反应的时间,跨步上来,招招狠厉,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步步紧逼,每一拳都直冲弥隅的要害袭去。   云落是认真的。明明自己才是先挑衅的那一方,火却率先在云落的眼里燃了起来。情绪左右下,他的攻击变得毫无章法,漏洞百出。   那个被规则束缚的外壳,终于盛不下云落一腔的怒火,皆在这一瞬爆发出来。而他算罪有应得,成为了云落的泄愤对象。   云落有心与他打上一场,他却无意。左右闪避躲过一记朝着脑袋而来的横踢,弥隅一把握住云落挥来的拳,反手箍着胳膊,将人按回到树上:“就这么喜欢吗!你到底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警告弥隅少校:你lp打你可以,你动手就是家暴。你还不哄!还不哄!他真的动手了!我告诉你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可是一样重的!(胡言乱语,指手画脚)   弥隅:说什么呢你。   九子:我的意思是,云落想打的时候,还是能打你的。   弥隅:嗯,我让着他。   云落:......弥隅:沉默是什么意思!   云落:嗯,好。你过来,我多打你几拳。   弥隅:为什么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这么残忍的话T.T云落:你要我说话的。 第27章 “你懂吗,你懂什么”   伪装成一个强者的感觉实在太糟糕——那突如其来的情绪差点将云落击溃,如洪流席卷,每一朵浪里都翻腾着这样的念头。   一直以来将自己武装得像一只茧,外壳是一层又一层无比坚韧的精钢。他从没有过情绪这样失控的时候,又或者说,一直以来,他所处的环境不允许他有任何失控的时刻。   所有的事情都循着固定的轨迹前进,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像被死死卡在盔甲里的关节,没有任何一点自由活动的空间。   他的人生不曾被置入任何容错率,他甚至不敢有任何尝试看看的想法。   他并非多么恋战,一定要与弥隅靠拳脚争一个高下。只是这样的情绪积压太久了,不将那些阴暗的东西释放出去,高墙会坍塌,他强撑的精神会就此走向溃败。   不过是借弥隅的挑衅做回片刻的正常人而已。情绪会波动、不需要总是恪守那些三三两两的规定,讲不通的道理就用拳脚征服,什么Alpha、Beta,F区、S区,都该统统见鬼去。   是这样的,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如果命中注定他只能一辈子做一个平庸而普通的Beta,又为什么让他降生在云家。   他才是真正的穷人,活在云这个姓氏的阴影里,他其实一无所有。   渴望被爱、渴望关怀、渴望被人天天挂在嘴边提起、渴望拥有一段长久而坚固的关系。爱情也好友情也罢,如果命运肯给他一次被这样眷顾的机会,他绝不会不知足地再奢求其他。   可唯二能给他这些的人,如今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却被弥隅拿来当做威胁他的筹码。   来自F区的信息、眼前的弥隅...真真假假变得模糊,云落在恍然间近乎崩溃的极限,他被弥隅按着双手,竭力大喊了出来:“是!就是那么喜欢!你懂吗,你懂什么!如果你敢动他,我一定会和你拼命!”   这一声喊到连眼眶都生痛,云落却只觉得自己荒唐得可笑。   他竟然在质问弥隅“懂吗”。   能让人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传讯过来,只为了得到一句肯定的答复,以确认他是否平安——这样的关系弥隅经营得明白,不懂的是他。   这条被截获的消息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但凡有一个高层留驻在军队里,都断然不会报告到他这里来。而一旦F区有人私联S区的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都十分凑巧,凑巧得就像眼前这个人他妈的好到离谱的运气。   弥隅没讲话,眉心轻拧成结,微俯着些头凝视云落。他绝不是会因人一句“拼命”就被吓到失神的人,瞳仁却有那么一瞬仿佛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不及云落想明白弥隅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通讯器一阵急促的蜂鸣声,胸腔突起一阵被震碎般的剧痛,五脏六腑仿佛被揪起来、绞在一起,绞出他一口猩红的血。   谁也没来得及反应,那一口鲜血在空中炸裂开来,喷射在弥隅的军装上,开出一朵花。   弥隅这下是真的愣在了原地,慌忙中用袖口拭去云落嘴角的血迹:“操,什么情况?我刚刚他妈的没下这么重的手吧!”   他低头去看衣领落上的那一片红,思及近来云落的种种异常,松开了云落的手。果不其然,他的掌心才离开通讯器,上面的红灯又闪烁起来。   想起云落曾提及过的“连接”,弥隅后知后觉,重新握上他的手,横在了二人的面前:“这是...”   “是,陆安歌遇到了危险,我替他解不了围,就只能和他受同样的伤,”云落抽出手腕,蹭掉嘴角残留的血迹,“所以一旦我们之间建立连接,你的命就要和我栓在一起。到时候我死你也会死,连杀掉我离开这条路,你也彻底走不通了。”   话音未落,云落的眉头再次紧皱,眼看着腹部向内一收,又要涌出一口鲜血。   这次他已有防备,猩甜的铁锈味到了嘴边,竟被他生生又逼回了喉咙。他轻咳一声,还是有部分血丝拦不住,浸红了他已有些苍白的上唇。   弥隅将他的胳膊架起来,转身要往军医院的方向去:“我送你去...”   云落却拂开他的手,打算自行离开:“不用了。”   弥隅眉头紧锁:“你这样...”   “能走多远”来不及出口,云落侧身从他身边蹭过,打断了他的话:“今天颜言值白班,你不要去医院。”   不去医院的理由不是因为其他,竟是因为担心自己再对颜言做出什么事来。   弥隅突然怒气上涌,伸手攥着云落的腕子将人扯回来:“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功夫担心别人?”   平日里的军医院人来人往,弥隅的易感期也已有惊无险地过去,云落心里清楚,此时就算让他与颜言见了面,也不会再发展成像上次那样失控的局面。   他只是本就没打算去而已。   联邦军队里没几人能将云落伤到吐血。他一旦这副模样出现在颜言面前,甚至无需对方多问,只几眼的审视,便能将这些内伤的来由猜出十之八九。   除了因陆安歌受伤遭到连坐,没有第二种可能。   身为搭档却无法提供及时的救援已是自己的过失,云落不想再因自己的伤势而让颜言徒添担心。   进入军队后,弥隅在云落的脸上看多了不屑和冷漠。于是每每提到颜言,云落脸上的担心神情就愈发刺眼。   他轻嗤一声,没好气地挑衅:“我偏要去,你能怎么样?”   真要在这个时候动起手来,云落有伤在身,根本没任何胜算。但他还是在弥隅面前,缓缓抬手拦住他的去路:“你去不了。”   四目相对,只有彼此视线中交错的暗火在空气中无声切磋。气氛一时僵持不下,云落眼里的坚决和执拗动也不动,大抵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弥隅的眉头深锁,最终还是先叹出一口气,拂袖离去:“疯子!”   【作者有话说】   九子:弥隅,陆安歌有酒庄,你是不是有个醋庄,好酸。   弥隅:别惹。小心拿你当沙袋。。。。。。。。。。。。。。。   精神连接:破而后立 第28章 易碎品   自不欢而散后,云落在这一天里没再出现过。   下午的训练也不见踪影,而这绝不是几乎全年满勤的他会做的事情。   训练结束后弥隅回到寝室,云落的床铺得一如早上离开时那样整齐,看样子是没回来过。   他在那棵大树下与云落分道扬镳时,对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唇间除了点染上的血迹之外,苍白如纸。   想想他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也落不下什么好处,离开军队一事更是遥遥无期...弥隅挣扎一番,还是决定去军医院看上一眼。   彼时已入了夜,弥隅向颜言的办公室望过去,不见一点亮光,该是已经过了换班的时间。   发给云落的消息是一定得不到回复的,等云落来答不如自力更生。他走向取药的窗口,自报家门:“弥隅。我是云落少校的室友,他中午开的药忘记了,我来替他取。”   对方查询一番后摇摇头:“今天...没有云落少校的就诊记录。”   “那颜言医生的看诊记录呢?会不会是没有登记?他们两个关系好像还不...”   “不会的,所有接诊都要记录在案,不存在私下约见的情况,”窗口里的人话虽是这样讲,还是替他查阅了颜言的接诊记录,“颜医生接诊过的病人中也没有云落少校的名字。”   弥隅点点头,向对方道了谢,而后离去。   一直等到深夜,依旧不见人影,消息也没有一点。   弥隅侧躺在床上,望着对面整齐的床铺,皎洁的月光平铺在上面,更显得空荡荡。他来到联邦军队后还是第一次独自过夜,这偌大的房间,两张床,留他一人独守。   他想不出云落夜不归宿的理由,毕竟这完全有悖于他以往的作风。谈不上担心,云家人在联邦军队里的地位足够横着走,就算云落离开后不幸晕倒在某个角落,也一定会得到最及时的救治。   他不需要自己担心,而自己也不该担心。   在心里闪过了无数遍这样的念头,弥隅终于浅浅地入了梦。   梦里他再次看到荒生渐行渐远的背影。轻浅的梦破碎,他惊起,手背抚上额头,一片湿冷。刺眼的光从被风拂起的窗帘间隙射进来,他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眼前。   回神那一瞬,对上云落的那张床,依旧空空如也。   云落一夜未归。   弥隅从床上直起身来,打开通讯器的联系人名单。   只有云光启和云落两个人的名字,一上一下整齐排布在界面里。与云落的联系窗口一片空白,两人之间从未用这样的方式交流过一句。   揣摩了半天,还是把通讯器丢上床,转身走向浴室。弥隅边走边打算,如果冲完这个凉云落还没回来,自己就拉下这个脸去关心上一句。   毕竟这偌大的军区皆因他的身世对他冷眼相对,若非要强行说熟络,也只剩下云落这一个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自己回到F区更变得遥遥无期。   是为了回去,他这样对自己说。   浴室里淋漓的水声不过只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的那一刻,终于不用再为了这个问题而纠结。   云落空了一晚的床上仰面躺了个人。弥隅几乎三两步就跨了过去,来不及擦净的鞋底在地板上拖出一串湿印。   他踢踢云落悬在床外的那条腿,语气听上去不太客气:“喂,你一整晚干什么去...”   走到床边,撇开挡住视线的毛巾,弥隅愣在原地——云落前一日尚有一丝血色的脸,此时却比纸还要苍白上许多。连将唇染红的那一抹红也没有了,上下唇就那么碰在一起,狭出一条缝隙以支撑轻浅的呼吸,皱着一层白得可怖的皮。   云落一侧的手臂垂落在床边,腕部还在向外汩汩地冒着血,洇透素色的床单,实在太过刺眼。   云落嘴里所说“摘不下来”的通讯器,此时已不见了踪影。之前佩戴的位置暴露在空气里,一片血肉模糊,细看之下还能发现丝丝缕缕的神经末梢,隐隐泛着绿光。   生死、鲜血、尸体、腐肉,弥隅在F区见识过太多。原以为经历过更残忍的画面,早该失去了对痛觉的想象。   直到他亲眼目睹云落的伤。   胳膊上凭空陷下去了一块,整齐的切口、已经失去了活性而蜷缩在一起的末梢神经,却一个比一个更清晰。残肉浸泡在血里,甚至还在随着云落轻微的呼吸跳动。   只要被提起就是万千荣耀加身的云落,此时却像块一碰就要碎的玻璃。   【作者有话说】   弥隅:我lp看起来很硬,其实是易碎的玻璃制品。   云落:钢化的,用不着你担心。   小云要开始渡劫了,是真的美强惨!亲妈不是说说而已! 第29章 “我在。”   弥隅的脑袋里像生出了千般乱缠的藤,弯弯绕绕地攀附在几乎已经锈死的齿轮上,一时间乱上加乱。   云落那样安静地躺在他面前,呼吸依旧平稳,却仿佛已经死去,面色苍白得可怕。   他的生命在那一瞬间被量化,弥隅几乎肉眼可见。通讯器上的时间每跳动一秒,那近乎脆弱的生命力就减少一分。   云落大概是被强制解除了与陆安歌之间存在的连接。   弥隅在曾经的听闻中抽丝剥茧,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关于连接如何解除,他曾在云光启的办公室问过两人。   当时得到的答案是:“拔除掉相连的神经元,等再长出新的就好了。”   弥隅怎么也不会想到,云落口中如此云淡风轻的解法,居然能要了他半条命。   “操!”   他回过神来,大骂一声,从自己的床下拖出医药箱。上药、包扎的动作都已经毫无章法可言,慌乱中手上没了轻重,云落却依旧一声不吭。   忙里忙外总算止住了血。弥隅不顾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抄起外套草草披上身,俯身将云落托在背上,夺门直奔军医院而去。   云落在颠簸中转醒了短短一瞬,认清这是去哪里的路。他贴近弥隅的耳朵,留下了一句没什么力气的话:“不要让颜言知道...”   弥隅嘴里碎骂不停,却下意识放稳了脚步:“那要看你运气够不够好了,如果今晚他刚好当值,我一定把你丢到他那里去...”   他这样威胁,却听不到下一句应答。   弥隅将人又往上托了托,耸耸肩膀:“喂,不是最怕被那个颜言知道你和陆安歌受伤的事吗?你别给我睡过去,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真的会——”   往常听到颜言的名字就十足紧张的人却陷入了静默,无论他怎么威胁,都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这样的沉默不知尽头在何处,有可能只是短暂的几分钟,也有可能是生命所能行至的最远距离。   弥隅太熟悉这样的感觉。   那个神秘的大坑之于F区近乎慢性毒药,一旦有人靠近,便注定要走向死亡。没人逃得过死神的镰刀,不过早晚而已。   独自在坑边的庙宇里生活了多年,直到被荒生带回所谓的“城区”,弥隅身上曾出现过的头痛、呕吐、嗜睡又或者是重影的那些症状,竟开始日渐消退。   他成了F区唯一一个靠近过大坑却依旧活着的人。   得益于这样神奇的体质,自那之后,他开始往返于大坑边缘和城区之间,背回那些已无法自行返回的人们。   他的背上趴过许多人,轻的、重的,有的是活人,有的是死尸。   荒生离开前,也被他这样背回去过几次。一开始只是晕倒,不到半路就自己醒了过来。后来,渐渐变得神志不清、流血不止。   他却没能见到荒生的最后一面。那天他潜行到F区的边缘,去为生病的小家伙拿药,因此没能亲自背回荒生的尸体。   他想那是荒生对他没有出现的惩罚。于是断然撒手人寰,留他和三个所谓的弟弟,从此扮演起长兄如父的角色。   曾在他背上趴过的人,如今都变成了只能被写在纸上缅怀的名字。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个生命行将离开前的模样。   可此时背上的人换成了云落,早该不起波澜的心情又一下变得有些陌生。   他明白过来,云光启当初所说的「一个军人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与人建立连接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解除一次连接关系能将云落推到鬼门关口,换做其他人,恐怕只有死无生。   云光启曾经当着他的面亲口要求云落解除连接,于是那时他也就先入为主地以为,后果或许根本一点也不严重。   虎毒不食子,军内的纪律再严,云光启至少也是云落的父亲,他怎么会不知道解除连接的后果,这和把云落向火坑里推有什么区别?   先前的说辞明明就是为了云落的安危...但此时后背被命悬一线的恐惧笼住,弥隅不得不心生怀疑。   思索间已至军医院。   挂号窗前的全息屏上罗列出当值的医生姓名,好巧不巧,「颜言」二字赫然在列。   他偏头看了一眼伏在他颈间的云落。已经神志模糊到分不清背他的人是谁,却在意识弥留之际依旧记得命令人替他瞒住颜言。   弥隅心里闷着口气,指尖移到颜言的名字上方。   落在颈侧的两只手突然收紧了些,环上他的臂膀。背后的人似乎跌入了噩梦,嘴里喃喃着,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说话间,落在自己颈侧的呼吸都是冷的。   有那么一瞬,站在易碎品前,他第一次收回了亲自打破的心思。那些碎片太锋利,仿佛落在的不是地面,是他的心。轻轻一划,血痕交错。   原来身在S区,他这个异乡人也难得有心痛的时刻,却不是因为思乡。   伸出去的手指又蜷了回去,弥隅另一只手在云落的大腿上轻拍几下,而后道:“我在。”一日前。   “经查明,陆安歌在执行任务途中私联M国,性质极其恶劣。为了你的安全,只能强制解除你们之间存续的精神连接。”   云落平躺于执行台上,四肢被电子镣铐死死箍住,动弹不得。背后一片冰凉,寒意刺骨。   云光启遣离了所有的随从,秘密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可能。”   四目相对,云落斩钉截铁地否认。他与陆安歌这么多年来的相互信任,容不下一丁点质疑。   云光启并不回避他足够坚决的目光,却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既没有进一步将更有力的证据摆到云落面前,以证明他口中所言句句确凿;也没有将严肃面容换做一张笑脸,对他说,是我在骗你,怎么这点判断力都没有。   小的时候云光启还常这样逗他的,只是忘了什么时候云光启不笑了,他自己也不笑了。   父子间就这么沉默着。云光启抛出诱饵,只等着云落的反应。   进一步是真,退一步是假,云落心里没了主意。而在这亦真亦幻的处境里,茧房中被层层裹住的事实,全凭他信或不信。   可往往什么声响也没有的沉默才最可怕。这像默认,将所有的情绪堵回心里去,再慢慢在密闭的环境里将人一点一点蚕食。   “不可能!陆安歌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云落终于按捺不住,近乎声嘶力竭地否认,“他知道一旦定了死罪我也无法独活,他不会这样做的!你叫他回来,我和他当面对质!”   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我和颜言也不站在你这一边,联邦就真的完了」的陆安歌,不可能就这样抛开他和颜言,一声不响地消失、离开、叛国,再与他为敌。   冰凉的针头刺入血管,将肌肉松弛剂缓缓推入体内。云落渐渐失了力气,却依旧倔强地进行着无用的挣扎。   不过皆是无声又无用的抗议。   直到喉咙都近乎嘶哑,他终于在云光启的眼底看到一丝状似松动的神情。他燃起希望,转瞬又在云光启背过身去的话语中破灭:   “陆安歌确认叛逃,目前已在全联邦范围内发起搜捕。理论上,若遭遇拒捕,可以当场无条件击毙,”云光启声音一顿,“为了防止之后的行动对你造成伤害,必须这么做。”   “有区别吗?联邦历史上尝试解除连接的,哪一个活下来了?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何必这样费事...”云落的声音降下去,近乎沉默之时再次开口,“搜捕陆安歌的行动让我参加。如果...我活着的话。”   换来的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有其他的任务安排给你。”   云落只剩一声冷笑,连所谓的任务是什么也无暇关心:“叛国罪以往都审判多久,三年还是五年?可现在甚至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就轻易给陆安歌定了罪。他是得罪了谁,要落个这样的下场?”   “云落,”云光启欲言又止,“不要乱讲话。”   【作者有话说】   请投投海星、点点收藏、写写评论,一键助力小云顺利渡劫!   弥隅:你要不要脸消费伤员?   .....好,行,你护妻你有理,我走。(黯然离场。小云妈妈爱你。)   弥隅:有完没完你走不走?   (...QAQ) 第30章 劫   章前预警:这章小云很痛...接受不了的请轻轻跳过...别骂,作者是亲妈,指天发誓...云落的表情映在云光启面前的微型显示屏上。那是这么多年来,云光启首次在自己儿子的脸上见到这样的神色。   绝望、无助、难以置信。   云光启的心里跟着一痛。从小将联邦军队当做信仰的云落,此时终于在满脸的痛苦中浮现出一丝动摇的神色。   父亲亲口宣布了挚友的罪状,告诉他陆安歌其罪当诛,绝不可饶恕。而他若想要免遭连坐,唯一的办法,是去面对另一个可能丧命的困境。   云光启闭上了眼,垂落在身侧的五指甚至有了片刻几不可察的颤抖,随即又和话音一起恢复了平静。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冷酷,一如年轻时在外星系征战时那样果决,对冰冷的机器下达了命令:“动手吧。”   手腕被放了一只下来,云落尝试寻找破解的方法,奈何在松弛剂的作用之下,根本无计可施。   那一管药剂的作用渐显,云落浑身的力气被一点一点抽走。一束红色的激光于身侧出现,靠近他的手腕。利落闪过,在通讯器的表面留下一道切痕。   而后机械臂抓住被切开的边缘向上掀起一角,隐约可见有丝状物丛生,穿过云落单薄的皮肤,与通讯器相连。   这东西太久不曾从云落的腕子上摘下来过,几乎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精钢打造的东西被掀到一定的角度,而后像卡住了一般,却是怎么也不动了。   机器无情,不顾云落皮肤下仍在跃动的脉络,开始蓄力。与通讯器相连的那一块皮肤被生硬拉扯,那气势仿若要将他活剥。   机械臂换上一把锋利短刀,钻进人体与精钢紧贴的缝隙,而后利落地一划。   皮肉分离。原本只能翻开刁钻角度的通讯器,终于沿着正中的那一道划痕,敞亮向两侧完全打开来。   精钢的内侧分布着零星的皮肤组织。   根植于他体内的那些丝状物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见状向更深处缩了回去。   豆大的汗珠从云落的额前滚落,砸穿了地面上的一滴血。上齿在下唇上咬出了深痕,却依旧不闻他喊出一声痛来。   云落的手臂上已经糊满了血,机械臂却依旧张牙舞爪,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红色激光再次靠近,视云落的手臂如已然破碎的通讯器,径直对着软组织又划下去。机械臂沿着切口的缝隙插入、向两边扩开,露出鲜红的血肉组织。   原本光滑的皮肤一下变得空洞,机械连接端满是泛着绿光的纤维,与云落的血管三三两两地纠缠在一起,绞成一股,周遭的血色因为这一片绿色的荧光而变得可怖。   机械爪又伸过来,五指张开,硬生从云落的手腕上将那已是一堆废铁的通讯器拎了起来。   那团簇在一起的仿真纤维神经连带着被拎起来悬在空中,像糖浆挂出的细丝,晶莹剔透。   痛感又被放大,全身的神经几乎都因这一下遭受牵连,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抽吸离体。云落脖颈上已满是暴起的青筋,额头被冷汗浸透。   松弛剂依旧在发挥效用。痛到想要大喊,喉咙里却像灌了铅;想握拳奋起,手指却丝毫不听使唤。   机械臂锋利的刀刃在此时对准了连接点,毫无感情地起落,斩断了悬空的荧荧绿瀑。云落被抽离到一半的灵魂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推下,得以归位。   一直以来,陆安歌的踪迹只隐约在脑海中如幻影,而经这一遭后,终于彻底如同虚妄的泡沫,被这一刀砍得烟消云散了。   机械臂功成身退,缓缓消失在云落渐趋模糊的视野里。痛意在此时终于开始真正地蔓延,从所有神经束的末梢细密钻出,一波波接连袭来,像不知好歹又不觉疲倦的虫,誓要将他噬空。   云光启负手而立,舍不得转过身去看上云落一眼。良久,身后除了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和极其偶尔才会漏出一声忍耐的痛哼之外,安静至极。   电子镣铐的桎梏解除,云落仰躺在操作台上,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力,忽觉这二十三年的时光,如一场虚空大梦。   他稍稍动动负伤累累的手腕,痛感钻心,只能勉强抬起来一半。眼神盯住天花板一动不动,连一声轻蔑的叹息都五味杂陈——还活着。竟然还活着。   还好...还活着。   有人重新进入审讯室,推着移动医疗设备,看样子是领了命令来为他处理伤口。   云落头偏向一侧:“滚远一点。”   靠近的两人皆是一愣,转头又得到云光启的示意。想想云落少校入伍这么多年来从未发过脾气,想来是疼痛难忍,影响了情绪。   于是又继续向前靠过去。   云落却从操作台上挺身奋起,费力抬起才被处理过的那只手臂,指向来人:“我让你们滚远一点是听不见吗!?”   高温激光暂时将创口捏合在一起,如此大幅一挥,又倏地迸裂开来。如注的鲜血终于寻到了出路,喷薄而出,被困在纵深的伤口里,像一汪鲜红的潭。   他跳下操作台,咬牙压下伤口迸开的痛楚,话音似乎都跟着一抖:“让开。”   【作者有话说】   为了回馈广大新老读者!这一章是加更!嘻弥隅:你为什么专挑这一章加更,故意的??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碰巧、碰巧...弥隅:打算让我lp疼几天?   等周四出了榜单就...立刻安排!你不是陪在病房吗...你多陪陪。   弥隅(─━ _ ─━):。(默许)。   好好好,好好培养感情嗷~~~ 第31章 三分之二   那俩人又朝他的身后望了一眼,似是再次接收到了肯定的指令,这一次爽快地为他让出了前行的路。   云落将手臂放下,那些鲜血受到重力吸引,从那一处血洼里溢出,一路蜿蜒而下,滴落在他脚边的地板上。   “如果陆安歌真的叛国,我会亲手抓他回来。但如果这是有人强加给他的罪责...”他背对着云光启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他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们。”   他的措辞是,“你们”。   云光启心下一惊,方觉云落其实早就知晓得七七八八:“你...”   “云老爷子这样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们是我的长辈和上级,于情于理我都不会问、也不该问。”云落拖着虚弱的脚步走到了禁闭室的门口,压低了声音,听不出是说给云光启还是自己听,“我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二了。”   话音落地,他推门离开。   云光启目送云落从视野内消失。脚步声渐行渐远,是从未有过的虚浮。他心中的情绪渐趋复杂。   云落有一个最易受创的身份,却兼具一颗最坚强、最固执的心。从未能分化成Alpha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身在云家,要么死在同姓兄弟姐妹的手里,要么死在训场上。他选了后者。   事实上,他的确数次行至濒死的边缘。或许是性子太倔,连地下那位也不收,要他回人间再几经历练。   他这一生的好运气都用在保命上。云光启亲眼见过他的数次生死挣扎,心如明镜。此时却放任唯一的儿子变成这副虚弱的模样,要他再去叩响那道鬼门关,祈祷那边再次将他退还这人世间。   他这个聪明的儿子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他这个做上将的父亲,也有不得不服从的命令,和不得不听命的人。   有些事他在两难中无法对云落开口,只能等尚且年轻的他自己去发现、去痛苦,再去自己做出抉择。   他望着云落留在地上的那一摊血出了神,而后终于明白「三分之二」意味着什么。   陆安歌、颜言和云落,情比金坚,彼此的信任一旦建立,没有任何外人能够介入、破坏。   这构成了云落短短二十三年来的全部。   因为另两个人,在近乎拼了命的训练里,他开始留一分余地。他变得惜命、小心翼翼,只因为他自己也是那之中的三分之一。无论少了谁,都不再是完整的他。   而陆安歌一旦被扣上了「叛国」的帽子,就算还有命活着,也一辈子都无法再回到S区来。   对云落来说,与诀别无异。   如今只剩下颜言,三角结构缺失一块,不再稳固。如若风雨来,便摇摇欲坠。   他从不抗命,将服从刻在了骨里,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近乎完美到找不出一丝瑕疵。步步为营行经一路,不过是为了每一个三分之一。   或许曾经是四份,云光启坚信。尽管遭到排挤,尽管在云峰的眼里不值一提,云落始终想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他在云家里的价值。   只是在发现这个姓氏可能与陆安歌站在了对立面的时候,这两者之间该如何取舍,或许在刚刚遭受那些疼痛的同时也有了轻重。   云光启长叹口气,摊开手心,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金色的怀表。款式老旧,表盖上的刻字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稀还能辨认出来,是个「陆」字。   他按开顶部的按钮,表盖弹起,露出一张那三个年轻人几年前的合照,背景是酒庄的葡萄园。   照片已经被氧化得有些泛黄了,那时接近三人成年的日子,Alpha和Omega相继完成了分化,只有云落依旧还在苦苦等待,所以照片里只有他一人是愁眉不展的模样。   云光启五指收握,将表盖在掌心合上。   旧物难归于原主,而交予云落的时机,还尚未成熟。   云落猝然间倒吸一口冷气,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来,又随着这一口新鲜空气如潮水般消失。   他睁开眼,入目皆白,消毒水味灌入鼻腔。病房内的窗帘被拉得严实,无法判断具体时间。   受伤的手腕被固定在床侧,缠满了白色的纱布。大概是后来治疗时又上了麻药,云落试着轻轻转了转,毫无痛觉。   有人趴在床边,脸埋进胳膊里睡着,只露出了头顶的黑发。   云落以为是颜言,下意识伸手抚上去。他叹口气,开始思索该如何解释这些早晚要瞒不住的事。   道歉、忏悔、安慰的话到了嘴边,那人就此转醒,抬起头来,却是一双Alpha的眼睛:“醒了?”   “你?”看清眼前的面孔,惊诧一闪而过,云落抽回了手。麻醉药效显著,连感知系统也受影响,他竟没识出这是弥隅。   对他而言,这明明是最好认的那一个。   省去那些不知如何开口的解释,云落似乎轻松了些,又紧接着问:“颜言他...”   弥隅抬头望住他,眼尾有些清冷。他不说话,云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刚刚在挂号台前,弥隅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颜言名字的最后一刻滞住,而后移开,随便点了一个名字,没看清是谁。   窗口里坐着的Omega提醒他,请不要二次重复挂号。   弥隅一怔,这是他这天第一次到医院来:“已经挂好号了?谁挂的?是颜言的么?”   接待处的Omega耐心地依次回答他的问题:“是的,已经为云少校挂好了号,可以直接接受治疗。是云上将的命令。不是颜医生。”   “云上将?”   云光启与其他高层外出参加机要会议,按之前发布过的公告来看,还要有两天议程才会结束。   “云上将提前回来了?”   窗口的Omega不正面回应,只是将挂号单交到他的手里,为他指路:“一层A7诊疗室,走廊行至尽头即是。”   于是原本恶劣的行径被迫中断。尽管在手指落下去的前一刻,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总之心情本就欠佳,此时云落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却下意识询问颜言的消息,弥隅心里愈发不痛快。   于是头偏到了一边去,语气不咸不淡:“没见到他人。你的事没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弥隅:我来让你从2/3变成1。   云落:好,我来做1。   弥隅:是那个1不是那个1... 第32章 “你差一点就死了。”   云落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人还尚有些虚弱,一口气长舒出去,却只见胸口起伏,听不到丝毫声音。   “什么情况?”   云落的视线飘向了窗外,言语里企图蒙混过关:“什么什么情况?”   他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和紧张颜言与陆安歌时的神态判若两人。   这更让弥隅觉得一大早的忙活都像个笑话:“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   “知道,之前尝试解除连接的都死了,我还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云落盯着自己尚未恢复的手腕看了一会,又不甚在意地轻笑出声,“不知道算不算又打破了个记录...”   房间的窗没关好,室外的风溜缝吹进来卷起纱帘,已经有些凉了。窗外夜色渐浓,云落此时的角度望出去,刚好能看到训场外围的全息滚屏。   他的视线依旧有些模糊,看不清晰上面滚动的字,内容却早就刻在了他的心里。   前半部分是各种训练项目,后面是两个人名,每一页顶端的一行字形状从不曾变过,是他和陆安歌。   可现在他的手腕空空,就算闭上眼,连陆安歌受伤的那一点残影也没有了。   他的人生满是防备,即便周遭全是同姓的“亲人”,也要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走到毫无破绽。他的生命里不曾走入过谁,唯有颜言和陆安歌。   如今却彻底和陆安歌断掉了联系。   弥隅的声音冷不防响起:“云上将做的?”   云落脸色微变,转过去看他:“又跟踪我?”   话出了口才想起云光启秘密归队,弥隅不该知道他的行踪,因此就更没有跟踪自己发现他们见面的可能。   反倒是他这样说,相当于坐实了弥隅的问句。   弥隅却松弛许多,轻托起云落受伤的手腕,遵着医嘱小心打开缠裹在上面的纱布。   思及早上亲眼看到云落手臂上的那一处血壑,弥隅仍然心有余悸:“他真的是你亲爸?下这么狠的手。”   云落的心被这无意的一句问话刺痛。麻药劲褪去,知觉慢慢恢复,他抽出手:“你不用这样帮我,叫护士来就好。”   “你以为我愿意?”弥隅又伸手捞他的小臂,“云上将秘密归队,不知道从哪带回了一批伤员,现在护士紧缺,没人顾得上你。”   不是去开会吗?怎么会有伤员?   “什么样的伤员?”云落问。   “我怎么知道,”弥隅和他一人拽一人躲,两句话间谁也没落到好。他啧了一声,索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伤员看不清,医生反倒一个个都全副武装的,把人围得水泄不通,能看到什么。”   什么伤员要全副武装地救治?从前上前线,遍地鲜血,残肢碎肉横飞,医疗资源夜以继日地连轴作业,也没见过什么危急的情况需要医生也全副武装。   云落一时想不出头绪。   “既然是秘密归队,”他又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伤员的存在?”   “你昏迷的时候他来过。不能跟踪你也不能跟踪他?”弥隅的耐性被消磨掉一半,手里的镊子捏着沾了药的棉球悬在半空,“手伸过来。”   习惯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弥隅突然这样照料,云落难以适应。加上那封来自F区的信件内容,他只觉这样的弥隅太过陌生,陌生得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云落没听,腕子一转,将手缩得更远:“既然本来就不情愿,那就不要帮了吧。”   又是这副模样。刚刚还对颜言担心得紧,转眼对上自己,就换了另一幅全然不同的面孔。   弥隅也没好气,强行拉回云落的手臂。手下得重了些,才解了一半的纱布上立时又透出点点新鲜血迹。   那纱布一圈一圈绕得人心烦,弥隅干脆抄起床头的医用剪刀,双刃大开大合间,将纱布剪成一地细碎的垃圾。   死生未卜的陆安歌、眼下莫名的照料,尽管弥隅并没有在当下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云落的心情依旧十分烦躁。   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心和脑袋都成了一团乱麻。   他挥开弥隅要再贴过来的手:“你可不可以出去,我想自己待着。”   弥隅依旧蹙着眉,不知是因为耐心告罄,还是因为又看到云落手臂上的伤口。   他顿住手里的动作,却是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要我去把你的情况告诉颜言么?”   这果然触到了云落的雷区。他挺起身来,又是满身的敌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直以来针锋相对,弥隅发誓,此时要为云落上药的心情是史无前例的真心。云落不仅不领情,还依旧一张冷脸相对,他一颗真心备受践踏。   云落并不是没有好脾气,只是无条件地不对他。   【作者有话说】   弥隅:有点失落ing,就一点。   云落:喂,你还好吧,我...弥隅:我没事!特别好!   ....你能不能争点气,但凡多支棱一秒没准lp都对你道歉了。 第33章 无关公平的博弈   “我想干什么?这难道不该我问你?”弥隅怒极反笑,“就他妈换个药,我能做什么?你发什么疯,是觉得我不配给你换药,是么?是不是除了那个陆安歌和颜言之外,所有人的好意在你眼里都是狼心狗肺?”云落缄默。   “说话。”弥隅放开云落的手,转而掐他的下巴,“你不说,我这就去把那个颜言抓来,当着你的面标记了他。你沉默一分钟,我就多干他一分钟。”   陆安歌的失联几近压垮了云落的心防,此时再听弥隅以近乎要挟的语气提起颜言,所有积压的怒气终于一起冲出了胸口:“有人在F区等你回去、冒着会死的危险也要寄封信来给你,可我呢?!我只有颜言了,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你说什么?”弥隅忽视了他的激动情绪,回溯出刚刚那句话里的重点,“你怎么知道有人在F区等我、冒着危险给我寄信?”   他眼底的戏谑终于变成了与云落相似的担忧:“他们发送新的消息过来了?被截获了?你上报没有?”   “既然你也有担心的对象,就不要那么咄咄逼人,”云落默认,效仿着弥隅刚刚说话的语气,“如果你不想你在F区的那群朋友出事,就不要再拿颜言威胁我。”   弥隅显然心动,又有片刻的犹豫:“我怎么信你说的是真的?”   “收信的通讯器现在已经是一堆废铁了,真假只能你自行判断。”云落说,“愿者上钩,信者自真。”   弥隅又沉默了几秒,而后重新抬头,对上云落的眼睛:“说。”   云落当然以为这是弥隅默许了他开出的条件,便将那封信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叙述给了弥隅听。   当然,事关F区现状的描述,他只字未提。   弥隅在一旁喃喃自语,竟也肉眼可见地柔软下来:“确实是小九的口气...”   云落偏过头去,将脖子从弥隅松了劲的手里解脱出来:“我没骗你,以后不要再找颜言的麻烦。”   弥隅却唇角一勾,说话间推翻了才定下的君子协定:“如果云少校像刚刚这样好说话一些,我当然不会去为难他。”   云落一愣,挺起身来瞪他:“弥隅!你言而无信,就不怕你在F区的...”   “少唬人了云少校,”弥隅戏谑地摆摆手,“连出去都要翻墙的人,凭什么染指远在F区的人的安全?云少校,你是鞭长莫及,可颜言却是近在我眼前呢。”   云落恨恨地望过来:“就知道不该相信你的鬼话!”   弥隅却不以为意,这场根本无关公平的博弈里,还是让他先捏到了有用的把柄。再也无惧云落所谓的“威胁”,他重新从床头的托盘里夹起一块药棉,扯过云落的胳膊轻涂上去。   “军区这么大,每天都能听到好多关乎F区的议论,你听到过的吧?怎么说的来着...虚伪、低劣、一无是处、人类进化的耻辱、全联邦的污点...可比你当初见了我说得还要难听。别动——”   他扯回云落又企图挣扎的手,嘴里的话却没停:“我嘛...生在长在那个地方的人,当然是根也在那扎得深,血里都是你们厌恶的味道...我有什么可信的,云少校?明明就是你太轻敌了。”   可你与你所谓的那群同伴之间的信任呢,能赌上一条性命私下通信的信任,也是充满了这般试探与虚伪的么?   我们不过都有各自想保护的人而已。云落这样想着,心中的疑惑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而弥隅再说出口的话,似乎已经渐渐脱离了他们两人之间原本争吵的方向:“最可笑的是,他们极尽嘲讽的立场,并非来自于S区先进的科技、雄厚的财力,偏偏是身为优越的Alpha对Beta的鄙视。你怎么看,云少校?”   弥隅紧盯着他的眼睛,一步步靠近了,压迫感填满了两人之间的缝隙。   他似乎是在等云落的一句答复,但云落什么也说不出来。   弥隅却依旧步步紧逼:“F区落后成那个样子,住在那里的人却没有一声抱怨。原本相安无事,怎么Beta就成了你们这些Alpha的眼中钉?为无处可去的Beta们提供一个归宿,成了F区的原罪,是不是?所以低贱的Beta聚集区就不配出现任何一个Alpha,是不是?你以为我想?如果我有得选,我也不稀罕做一个S区的Alpha。”   云落喉结一动,终于有话可说。他抬眼,对上弥隅的视线:“没人对不起眼的Beta寄予希望,你却在那样的环境里,一经分化就是那些S区的Alpha一辈子都未必能达到的高度和水平。正是因为这样,S区的Alpha才会那样对你。   “你以为生在S区就可以一劳永逸,以为那些Alpha对你的议论只是饭后的谈资?你错了。   “这里恰恰什么都要争,你不只是一个人,更是整个家族的脸面和招牌。输了就要一无所有,这里才是整个联邦最弱肉强食的地方。做不了强者,不如在F区做一个废物。   “他们会那样说,是因为他们正背负着、却永远达不到的那些期望,在你这个无人寄予厚望的‘F区废物’身上,不费吹灰之力地统统实现了。   “S区的Alpha议论和嫉妒,是你‘一鸣惊人’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弥隅:脾气暴躁的lp骗几次才能长记性?   云落:你才脾气暴躁,你全家都暴躁。你骗人是你不对,别拿别人的信任当好欺负。   弥隅:(耸肩)你看,我说什么来的。 第34章 “云少校,偷看我?”   云落口中的“他们”,当然也包括他自己。他不过是在以他人做载体,心安理得地发泄心里的不满。   这话无疑又戳到了弥隅的痛处,他正要发作,被云落紧接的话堵回去:“可你没有无处不在的评分体系、没有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暗算的生存训练、能交朋友、毫无负担地活着——你甚至什么都没做,就能从F区走出来,一跃成为联邦少校...你说,那些S区的Alpha,恨你恨得应不应该?”   如果所谓那些对他心生妒忌的“S区Alpha”,其中之一私底下还偏偏只是一个普通的Beta,是不是更该恨?   弥隅俯身撑在云落上方,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威胁是云落最不齿的行径,却难得弥隅有此时这般沉默,于是不得已还治其身、乘胜追击:“那封信的内容即使销毁了,如果上面愿意,依旧能追踪到发信的具体位置。”   既然这样说,那消息的内容大概还没有上报。弥隅一番分析,躲开话中的陷阱,笑着勾过云落的下颌:“你大可以去报告,然后就会发现,发讯的设备,是云上将三年前亲手留在F区的。”   云落连头也忘了偏开,就这么愣在了弥隅的手里:“什么?”   消息出乎意料,想想却也不难厘清,三年前恰恰是弥隅离开F区、被接往军校的时间。   那时候竟是云光启亲自去接的他...还故意留给F区一台通讯设备?   “上将虎口食子,少校大义灭亲,”弥隅一副得了逞的模样,一脸的戏谑,指尖说话间就要移到云落的病号服里去,“你们云家还真是个个都不简单...”   云落一根弦绷紧,下意识就抬手去挡,不小心扯动伤口,才擦了药的位置又溢出隐约痛意。   弥隅从他身上起来,拿起床头的纱布,一圈一圈重新缠上他的手腕:“趁人之危的事我可不做。你伤这么重,我暂时没什么为难你的兴趣。”   尽管依旧话不投机半句多,和从前的种种行径比起来,此时的弥隅不知让人省心了多少。云落识时务,没再挣扎着往外抽手:“你趁的危还少?”   弥隅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云少校没受伤的时候,攻击力可一点也不弱啊,怎么能算我趁危?”   “颜言他——嘶!”   话没说完,弥隅将手里纱布的两端用力一拉,云落痛呼一声,而后腕子上出现一个漂亮的结。   莫名地,他觉得弥隅的语气里竟藏进了一些怒气:“你那位...好得很,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过不会,忙得晕头转向的责任护士终于得空到云落的病房看了一眼。   云落腕间的纱布才新换上不久,又被染出点点红色。护士小跑着到他的床边:“怎么才换了药,伤口就又裂开了?”   云落悄悄瞥了弥隅一眼:“刚刚不疼了,想活动活动手腕,力气没用对...不碍事。”   始作俑者此时正大仇得报地坐在角落的空位里,手里捧着一页纸细细地看。窗外的光照透纸背,依稀能看出是从F区传来的那封消息的手写体。   护士没生疑,叮嘱几句离开了病房。   房门开合间,云落向外瞥了一眼。病房外的全息屏上,颜言的身份牌下的背灯被点亮。   那是医生在岗的标志。   他怔了一瞬。医院一天只换两轮岗,他不知道弥隅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只要到这来,就一定不可能看不到那块亮如白昼的当值牌。   刚刚弥隅亲口说“没看到颜言”,此时不攻自破。   绝不趁人之危,这个来自F区的顽劣之徒居然说到做到。   云落偏头望过去,弥隅背光而坐,阳光透过被风扬起的窗帘笼下来,将发丝的边缘照得仿若透明。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风轻光柔,连弥隅身上的棱角都钝化了许多。   云落突然开口:“不是我爸做的。”   弥隅从那张手写信上抬起头来:“什么?”   “不是我爸做的,”他又重复一遍,不知想到什么,语气里多了几分低落,“想要我变成这副模样的人...不是我爸。”   云落的伤口恢复快得出奇,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拆了线。原本狰狞如深坑的伤口被重新捏和在一起,留下一道深红色的疤。   伤好前都无法和颜言见面,实在瞒不过去,他只能谎称自己也接到了紧急任务,为期半月,要即刻出发,所以来不及道别。   好在有云光启的特赦,即便是近半个月的训练全部缺席,那些自以为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的人也没能找他的茬。   此时刚好是第十五日清晨,云落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出院时医生开给他的祛疤药膏。   连最外面的那一层塑封膜都不曾拆掉,被指腹摩擦得多了,变得有些松弛,凹凸不平。   医生曾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按照医嘱用完这半个月的量,伤处一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云落看看那一道近乎十几公分长的痕迹,横向也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宽,从腕部向上一路蜿蜒,如一条深红的蛇在手臂上盘踞。   这一管小小的药膏真能有那样的奇效吗?   他指尖又夹着那个塑胶管转了几圈,最终拉开抽屉丢了进去。   存在即合理,除非有一日这道疤自己不见,他没理由再用尽办法非要它消失。不如就留在手臂上,每天提醒他,别忘了陆安歌。   即使再也见不到面,也不要忘了他。   至于弥隅,当真没有在他受伤之余再来趁人之危。两人同处一室,虽然大多数时间里彼此之间塞满了沉默,好在还算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是指,不提起颜言和F区的时候。提及颜言,徒留他紧张;而他要是说上F区两句不中听的话,又少不了是一通怒目相对。   浴室门开,弥隅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依旧裸着上半身,发梢的水珠顺着满身肌肉纹理一路蜿蜒下滑,滑入人鱼线的浅沟,最后消失在裤腰里。   头发长了些,发尾已经搭上后颈,刘海在低头时长长地遮住了眼睛,但似乎依旧没有任何想要剪短的打算。   他站到落地镜前,伸手将眼前的碎发掀至头顶,露出一双锐利的眼,在镜中与云落四目相对:“云少校,偷看我?”   云落收回视线,落下挽起的袖口,盖住那条蜿蜒的红痕。而后起身,不等弥隅穿好上衣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走吧,要迟到了。”   【作者有话说】   弥隅:脾气暴躁的lp骗几次才能长记性?   云落:你才脾气暴躁,你全家都暴躁。你骗人是你不对,别拿别人的信任当好欺负。   弥隅:(耸肩)你看,我说什么来的。   是加更!谢谢各位老板的喜欢!!情人节快乐(白情也是情人节!!) 第35章 讣告   云光启的办公室内。   上次这样三人同处一室的局面,还是云落来质问陆安歌的下落。此时云落与弥隅并排站在办公桌前,依规矩行了一个军礼。   云光启双手交叉置于桌前,抬起头以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云落:“今早接到消息,陆安歌...已确认死亡。”   云落的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太阳穴边敬礼的手甚至还来不及放下。他的目光突然滞在了一处,细看之下又仿佛根本没有焦点。   弥隅的余光看到他的喉结滚下去,又滑上来,而后才缓缓开口:“你说...什么?”   “陆安歌——确认死亡。”   云落的手终于落了下去,毫无力气地摔在裤侧,又轻弹起来。他似是在消化这个消息,又更像在忍耐。   终于,他的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尸体呢?我要见他。”   “前不久他在外区被发现,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所以就地处理了。怕你和颜言想念,于是破例进行了焚化。”   云光启从抽屉里捞出几样东西,朝他递过去:“这是他留下的遗物,和捡出来的部分骨灰,其他的入了陵园。都交给你,至于要不要给颜言...你自己定夺。”   这些年来,早没人再进行火葬。通常都是送进专门的处理舱,舱门另一端连着星系,一个按钮按下去,人就成为无垠星河里的一块碎屑。   云落颤巍着接过云光启递来的东西,握在手心里,有那么一瞬,不敢将手掌打开。   待四指终于拂去,掩盖下的物件显露出来,被他掌心的薄汗浸得有些潮湿。   最大的是一块金色的怀表,云落再熟悉不过。他亲眼看着陆安歌从小戴到大,浸满了陆家酒庄的味道。   表盖他只敢打开短短一瞬,在目光触及上面贴附着的照片时像被灼伤了手,“啪”地一声又重重合上。   快到弥隅甚至来不及看清表里藏着什么,让云落突然乱了心绪。   除了那一块金表外,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瓶子,大小刚刚够悬挂在脖子上。瓶中各装了一小撮粉末,灰扑扑的,还有十分细碎的颗粒,对上窗外的太阳,甚至能看到如星似的点点闪光。   “逝者已去,联邦决定,不会再将他的叛国行径公之于众...”   叛国?在一旁的弥隅神色一动。陆安歌的名字他倒是听得烂熟于心,可叛国之事却从未耳闻。云落显然一副了然的样子,只是不曾向他提过。   从云光启的角度望过去,云落手里的瓶子在闪,眼角好似也有东西在闪。   他短促地一哽,而后又说:“三日后,陆安歌去世的消息将在全联邦通报,原因是...执行任务过程中,不幸光荣牺牲。”   听及此,云落将那个对着光的小瓶子倏地握回了手里。他转头看着云光启,眼角有些泛红:“你们当然不能公布他叛国,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你们到现在,连哪怕一点他叛国的证据都拿不出来。可人已经死了,”他咬牙切齿,“死无对证,当然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云光启欲言又止:“云落...”   “不要通报了,”云落的声音似乎已经不足以支撑起任何情感,软绵绵的像是在拖着最后一口气力,“没有人会想知道陆安歌已经死掉的消息。如果可以,我也不想。”   每一步的决策都像是被提前安排好。是谁下的命令,不言而喻。   云光启犹豫的片刻,云落的语气已近乎哀求:“不要通报了,行吗,云上将?”   云光启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云落将东西紧握在掌心,转身要往房间外走。   “云落,”云光启在身后叫住他,虽是下达命令,却似有几分不忍,“身体恢复好了就...准备和弥隅建立新的连接吧。”   全程毫无存在感的弥隅终于在此时反应过来,明明他与陆安歌既不相识、也无瓜葛,为什么却一定要叫他一起,才肯宣布陆安歌的死讯。   原来真正用得到他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他举起云落的手臂,扯开袖口的衣扣。衣袖顺势落了下去,堆叠在手肘,露出那条蜿蜒如蛇的疤痕:“他上一次受的伤还没好,你这是要他去死!”   云光启一愣,转向云落:“医生给你开的药,你没有用?”   “执行任务受伤留下的疤就是勋章,这个为什么不能留着。”云落无声地抽出手,“我不想和你们一样忘了陆安歌。”   弥隅在一边一怔,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竟和那日看到云落为了颜言要和他搏命时有几分相似。   云落的手贴着他的手臂垂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云落也不过是一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可怜虫,所以差一点想要将云落重新握回自己的手心。   最终还是没有动作,只看着云落再次将袖口重新束好,重归一丝不苟。   云光启的语气竟听出了几分无奈:“这也是...上面的命令。除陆安歌外,弥隅在整个联邦军队的Alpha中,是素质最强、也唯一能与你的年龄相匹配的人选。你们也算强强联合,有个照应...也好。”   “云上将确定是照应?不是要我们给彼此陪葬?”弥隅冷哼一声,“要是云少校死在我前面,拉个云家人一起去死,尚且算我大赚一笔;可万一是我先走一步,要亲儿子给我这一个F区来的陪葬,云上将也舍得?”   这样口无遮拦是不合规矩的,毕竟还要提防隔墙有耳。换做平时,弥隅这话说不了一半就会被拦下。可这一天云落却在一边保持沉默,让他接二连三说了很多句。   话说完了,弥隅转头瞥他一眼,不过短短两秒,竟看得云落有几分心虚。   或许弥隅也知道自己此时是在利用他,借他的身份和他的口,让深埋在自己心里的抗拒,见到堂堂天光。   之前没有的、不敢有的抗拒,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悄然间破土萌芽了。   云落靠近云光启的桌前,面色已恢复平静:“我要去看他。”   云光启心领神会,在全息影像上草草几笔签了个外出准许。正要传输,瞥见云落此时空空如也的手腕,一时停住了动作。   弥隅被人拽着腕子,也靠了过去:“传这里。”   【作者有话说】   弥隅:lp为了别人悲痛欲绝,但我一说话,他还是要打我。联邦最惨人夫,非我莫属。   云落:还能让你成为联邦最惨亡夫,试试?   弥隅:你这是承认我是夫了?   云落:(愣住,转头离开。) 第36章 掘人坟墓,天打雷劈   云光启蹙起了眉,似是在犹豫这样做的安全性。弥隅三番两次把离开军队挂在嘴边,如果就这样拿到了许可,无疑是一个趁机逃跑的好机会。   弥隅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腕依旧横在云光启的面前,却挑了眉看云落:“云少校又不怕我跑了?”   “一份许可两人进出,你当然可以跑,你跑了我回不来,你也会被联邦一直追踪...”云落一声轻笑,笑得有气无力,“不过没关系,大不了像你说的,拉个陪葬的一起去死,黄泉路上就算打起来也不算孤独...怎么都可以,我一定要去见陆安歌。”   这显然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毕竟云落也不敢真的信誓旦旦地向云光启保证,弥隅一定会跟着自己怎么离开就怎么回到军队来。   他甚至觉得,趁机一走了之才是弥隅更可能做出的事情。   但事发突然,他没有充足的时间做一套能够应对所有突发情况的planB。   不给自己留退路,这不是云落一向的风格。   显然云光启和弥隅同时认知到这一点,一齐向他转过来,无声地凝视。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去见上陆安歌一面。哪怕消息说故人已逝,哪怕自己去得太晚,再相见时对方已是一抔长眠在地底的黄土。   云光启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几眼,最终还是在已经签好的文件后加上弥隅的名字,传到弥隅的通讯器上。   他永远也忘不了云落离开办公室前回头望过来的那一眼,一片黯然,像蒙上了一层灰雾。   被这样的雾气遮罩的瞳仁,看不出一丁点的情绪。被强制解除连接那一日里流露出的所有愤怒和不甘,似乎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化为云落眼底一捧了无生机的尘土。   “是你们害死了陆安歌。”他头也不回地说,而后摔门离去。   云光启陷在办公椅里沉默,良久,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心口从军装里兜抽出一条帕子,从嘴边捂过又松开,一片鲜红。   S区与A区的接壤处有一座山,没多高,两个区域分居山的两边。只不过S区可以任意上下,A区的山脚却警戒遍布。   军队的陵园就坐落在山上,曾在大小战役中牺牲的士兵数以万计,都在此拥有一席之地。除了死者家属及军官,任何人不得入内。   只不过大家心知肚明,那些拔地而起的石碑下,不过都是一座空冢,最多放几件生前的遗物,算作念想。   逝者都成了头顶的星星,又怎么会埋进土里。   云落将一束新鲜白菊置于一座崭新的碑前。碑上的字才刻上去不久,缝隙里还残留着白色石屑。他半蹲在地上,伸手将那一层白蒙蒙的粉尘抹掉。   石碑正中是一张极其端正的遗像,这是弥隅第一次见到陆安歌的模样。   板正却邪气,弥隅下意识以貌取人。那副眉眼太过凌厉,只是区区一张照片,强硬的信息素却仿佛要溢出来,与他水火不容。   照片里的人军装穿得笔挺,头发剔成了没一指宽的板寸,眼神与云落有说不出的相似,固执、冷峻,仿佛杀人于无形。   怪不得能和云落做朋友。   看得久了,弥隅终于看出两人眼神之中的区别在哪里。云落是水,硬的时候冻成坚冰,软的时候化成一滩,弥隅少见他那副模样,却十分肯定。   陆安歌的眼神,分明就是无所畏惧的石,外壳硬,内里更硬,一拳砸下去,必让人流血破皮。   他耳垂上有一个黑点,弥隅以为那是耳钉。想想这东西又不太会出现在联邦军队里,于是只当是一处泥点不小心溅到了碑上。   总之他当下觉得,能和云落成为搭档的人,不该这么轻易地就死去。他冷笑一声:“或许这下面根本就没埋着陆安歌呢。”   从陆安歌叛国开始,到莫名离世,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却都是云光启的一家之言。这其中疑点重重,云落不是没有怀疑过。   只是那只放着他们三人合照的金色怀表从未离过陆安歌的身,却由云光启亲自交到了他的手里,又令人不得不信。   在他思索间,弥隅的发言愈发大胆起来:“要是怀疑,打开确认一下不就好了?”打开什么?墓碑吗?   云落怔在原地,这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掘人坟墓,天打雷劈。如果陆安歌真的埋在里面,就挖坟这一件事,他万死也难辞其咎。退一万步讲,就算这真的是一座空坟,这样的做法也未免太过粗鲁野蛮。   联邦上下五千年,死去的先知从外星系诈尸归来,都不会有人教云落这样做。   他瞠目结舌,价值观框架应声碎裂。   要将一件没发生过的事粉饰成真的,藏得再好也必然要留下痕迹。能查明这件事的方法有很多种,云落不愿意选择这样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   他将转身要去寻找工具的弥隅拉回来:“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这就没人性了?我在F区埋过多少人,就一样挖过多少人。这算什么?”他看了一眼那座碑上的黑白照片,“你不是想知道整件事的真相?我只是帮你找个最直接了当的办法而已。”   云落的头垂下去,摇了摇:“总有其他的办法。”   “行,”弥隅从善如流,将才找到的一根粗木棍丢到一边,问道,“陆安歌的信息素是什么?”   云落不解:“你问这做什么?”   弥隅对他的防备也只是耸耸肩,不以为意:“这附近可什么信息素也感受不到。”   云落大致明白过来,弥隅这是企图通过信息素来佐证「这下面根本没有埋着陆安歌」的假设。   于是他也跟着佯装抽了抽鼻子:“腺体受损信息素就会减弱,更别说人已经烧成灰了。没有味道不是很正常?”   “陆安歌的遗物不是一块表吗?如果当真是在他去世后才从身上取下来的,那距现在还不足七天,是不是该有他的信息素才对?”弥隅伸手向云落讨来了那块表,凑近鼻边嗅了嗅,而后肯定地说,“什么都闻不到。”   即便对另两位发小的信息素了如指掌,云落却从没感知过它们的存在。刚刚一时心切忽略了这一点,此时被弥隅这样一提,才反应过来。   弥隅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的反应:“你没感受到这上面没有任何Alpha信息素的味道么?”   云落咳了一声,以作掩饰:“刚才心急,没注意。”   【作者有话说】   云:吓死,差点掉马。 第37章 殊途   弥隅看似没再继续起疑心,转而开始论述自己的猜测:“所谓的遗物却没沾染上任何信息素,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们发现陆安歌的尸体时,陆安歌已经死亡了七日以上;要么...不知怎么的,这东西早到了我爸的手里...”突至的默契令人意外,云落与弥隅对视一眼,“陆安歌或许还活着?”但怎么可能。   云落心里也明白,这样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词罢了。   如果陆安歌没有与联邦为敌,那为什么把怀表留在了云光启那里,人却消失不见,也不肯与他和颜言联系?但如果叛国之事为真,那陆安歌孤身一人,种种迹象表明他有伤在身,又如何应付联邦士兵的重重追缉...无论怎样想,都是凶多吉少。   果然弥隅没让人失望:“我说你就信了?万一我只是看你心情不好,逗你开心开心呢?”   云落撇去石碑上新落下的几片绿叶,起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你没那么好心。”   弥隅紧跟上去,又提起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时候帮我离开?”   这次他用的不是“放”,而是“帮”。   云落似乎是没听出这一个字眼的变化,也就没死抓着不放:“还没死心么?”   “把我留在这里,于你于我都没什么好处。难不成真等着和我建立连接?”弥隅与他并肩走下陵园的石阶,“我以为,经过了刚刚那么些事,至少未来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走出陵园,夕阳已西斜至山腰。一片暖黄的光就这么毫不吝啬地泼下来,云落望着渐渐走至他身前的弥隅,竟生出「如果他和陆安歌是一样的背景,或许当初的三人组会变成四个人也说不定」这样荒唐的想法来。   可人各有志,他与弥隅走的终究是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   自上次听闻F区的消息后云落有意打探,得知F区情况并不太乐观,几乎已是强弩之末。   但从弥隅的反应看来,似是还未曾知晓。   隐约听闻,F区近来莫名死去了许多Beta。人心惶惶,接下联邦重金悬赏任务的人也少了许多。   恐慌的情绪得不到安抚,再软弱的人也有爆发的一日。一旦有一个合适的开端点燃了躁动,被压抑得越久,最终的爆发就会越猛烈。   云落真曾想过,若真有一日F区的Beta脱离了联邦的控制,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弥隅只要有机会回到F区去,就必然会成为至高的精神领袖。而至于他自己——他曾对着军徽发誓,至死都要为了联邦而战斗。不只为了云家的荣耀,更为了联邦的安宁。   没有绝对的稳定,总要有人牺牲。从来没有双赢,人们不停在做的,是损失最小化。   再短暂的和谐终究只是表象,云落心里早做好了准备,或许终有一日,他与弥隅还是逃不脱做彼此的敌人。   即便他主观抹除对弥隅的敌意,客观事实如一座无法逾越的山,横亘在他与弥隅之间,绝不允许他们和解。   军人的忠诚是服从,无关正义与否。即便有关,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无端的战争,有人血洒沙场、尸横遍野,却无人临阵退缩。   星系中每天都有消失的星球,星球上每日也各有不同势力被掩埋于历史的长河。人的欲望无穷,战争也会无尽,F区和S区,不过是万千之中一个微小的缩影而已。   落日的余晖将弥隅远去的身影拉长,攀过数级石阶,一路送至云落的脚边。那人颀长的背影散漫地步下台阶,被天降的光环毫不吝啬地包裹。   云落依旧能清楚地辨出忌妒的滋味,那样的情感拿起来就无法轻易放下。老天都善妒英才,何况是他。   不知怎地,突然就没了下山去的心思。他开口询问,身体却已经转身向山顶走去:“要去看看落日吗?”   登至山顶,云落面向山脊而立,左手S区,右手A区。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刚刚还完整的落日现在只剩下了半轮,在天边要落不落地挂着,垂死挣扎。   只可惜,在最后一缕橘光消失在天际之时,城市的灯光倏然间亮了起来,救万物复苏于将暗的时刻。   “原来A区长这副模样。以前执行任务也不曾去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云落的视线落于A区的灯火,看起来与F区无异。听见身后有人跟上来的脚步声,他话锋一转,“你离不开军队的,弥隅,我帮不了你。除非...”   他的话音消失在了风里。   算了,不说了。   那句话说过太多遍,弥隅心知肚明,何必在此时再重复。   说得多了,他怕上天奖励他的心诚,一语成谶,让虔诚使徒的愿望悉数应验。   他开始害怕,将来弥隅或自己,终有一人要死在对方的手里。   【作者有话说】   爱意滋长,前路却殊途。(别怕,最后一句只是小云自己的担心而已,不虐。) 第38章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山顶上短暂的和谐气氛最终还是回归到老话题上,而后两人不欢而散。   弥隅先下了山。一段时间来,与云落默契渐生,偏偏在他的初心上从未达成过一致。他一时气上头,毅然在山脚转向与军队截然相反的方向。   自从通过云落口述得知那封消息的内容,此后的半个月,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给F区回一封信。无奈草稿打了无数个版本,却始终没能等来良机。   他想沉住气、沉住气,可再沉又要沉到什么时候去。不如索性就这样走了,反正那些建筑即将竣工,就算他背信,S区的人总不能大费周章再去夷平。   如果对方偏要把事情做绝,那他大不了豁出一条命去,拼个鱼死网破。横竖都是死,军校教出来的一身本事,用来对付抓捕他的士兵,也算有始有终。   他在心里催促着自己,走快一点、再快一点,有多久没回F区去看看了?   不够快,还是不够快,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起来。   但突然转念想到,云落会怎么样?   军规森严,出现在同一张出入准许上的两人,出同出,归也要同归。若他不归队,坐实叛逃的罪名,云落一定会被连坐。甚至要在他逃回F区后,替他背下这口锅。   那样古板不知变通的顽固,就算没水没食物,也能把规矩放到嘴边嚼一嚼当饭吃。让他尝尝犯错受罚的滋味也没什么不好,兴许还能就此活络上一些。   是的,云落是他什么人?他扪心自问——鄙视他、瞧不起他,半句话拌嘴、一句话动手,没有一个字能对付到一起去,他何必要担心云落会怎么样。   但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却渐渐慢了。像灌了铅,在地上拖出摩擦声。等杂七杂八的全部想完,弥隅终于停下,认命般地转身、奔跑起来。   好吧,即使出身于F区,他依旧有骨气。不连累除己以外的第二个人,是他的底线。   军区戒备森严的大门前,云落孤身立于路灯下,神情相比平时多了几分松散,也可能是疲惫,但身形依旧挺拔。   腰带在军装外收成一束,勒出他劲瘦的腰线。灯光斜斜地打下来,照得他身长、影子更长。   弥隅远远地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看着。在观察的半小时里,云落因为无聊踢飞了脚边的七颗石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没有去找站岗的士兵,凭借特殊的身份要求通融;也不见任何打算,要去寻一寻自己这个迟迟未归的同伴。   只是这样安静地待着。要么笃定他一定会自行回来,要么是在等一个他逃回F区的确切消息,而后以同伙的身份被捉拿归案。   如果人生有形状,云落是一个极度规整的矩形,被圈在一个固定的框里,一眼看得到头,没有新意,找不到激情。   可物极必反,太规矩的尽头是极度的荒唐,荒唐起来所有条框都消失不见,原本被框成了矩形的墨开始四散飘逸,风吹来就散在风中,水泼来就融在水里。   站在路灯下的云落,身上就有这么些荒诞的气质。   见他横穿马路过来,也只是淡然地一抬眼皮:“如果动了离开的心思,你这个时候,就不该再出现在这里。”   “我反悔了,行吗?”弥隅对准军区的门禁划了下通讯器,内置的通行许可验证生效,准许两人通过。他回过头来对云落说,“我乐意,用不着你教我做事。”   不怕被他连累,却又不肯配合放自己走。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神经病,弥隅望着他的背影想。   陆安歌牺牲,原本就寡言的云落变得愈发沉默。他几乎住在了训场,企图用训练来自我麻痹。昼夜不停,晨出晚归,同住一个屋檐下,弥隅却时常见不到他的正脸。   若不是偶尔能听到深夜的关门声、看见天未亮就出门离去的背影,他一度怀疑这些日子里,云落是否真的回来过。   这晚弥隅起夜,从卫生间出来时,和回到寝室的云落撞个正着。开门的人显然没想到他在这个时间恰好醒着,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了门口。   “躲我?还是因为陆安歌伤心欲绝?你干脆住在训场...”话没说完,借卫生间未关的灯光瞥见云落的手,还没出口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拽起云落的胳膊,按灭浴室的暗灯,换客厅那盏更亮的端详:“不要命了你?”   云落的手上伤痕密布,手指根部的关节窝里填满了淤青。指甲齐着指腹修剪得整齐,竟也能生生裂出一道长长的沟,将甲片向上顶起,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肉。   不知道是不是当真以为他这几日不在,弥隅竟没如往常那般着睡衣入眠。此时他一条短裤不能再多,上身赤条条暴露在空气里,沐浴后的信息素反而更加浓郁。   云落退开一步。   连续几日几乎没有与人进行任何交谈,仿佛语言能力退化,云落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弥隅的信息素漫上来前,有些不自然地要抽出自己的手。   不想却被弥隅握得更紧。强行被拉到床边坐下,弥隅蹲下身,去翻找床底的医疗箱:“几天的旧伤了,一点都没有处理过,是想就这样自暴自弃哪天破伤风直接暴毙么?”   云落的眼神垂落,弥隅的动作带动肩部肌肉,鼓起偾张的肌肉。他手指蜷起,与床单互搏。一不小心扯到伤处,不防倒吸一口冷气。   弥隅抬头,拾起他的手臂。手背上新旧伤痕层层叠叠,不知道他拿什么东西来训练,反正肯定不是平时使用的沙袋,那种东西搞不出这样的伤。   手背掀起不算薄的一层表皮,被人不以为意地撕去了,底层淡粉色的嫩肉就这么裸在外面,又开始新一轮的碰撞。   伤口被酒精棉浸湿,痛觉复苏,云落五指微向内收缩,在弥隅的手掌留下指印。   他任由弥隅将药物涂上伤处,双睫低垂:“如果我没有一时大意被强制解除连接,陆安歌可能就不会死。”   弥隅显然是没想到云落会在此时对他说这样的话,动作顿了一顿。   无论时间、对象还是这话的内容,都出乎他的意料。   云落知道,这些话他应该憋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就算一定要找一个人倾诉,那人也不该是弥隅。   可万不能让颜言知道陆安歌牺牲的讣闻,除了弥隅,他无第二个选择。   酒精棉沾上一点点淡红色的血污,被丢进垃圾桶。弥隅按住他的手不许他动,从医药箱里取出纱布一圈圈绕开,话一出口又不客气起来:   “这么喜欢自我审判?解除连接的人是你亲爸,这命令下了你怎么躲?”云落沉默。   纱布又一圈圈缠上他的手掌,直到近乎盖住了所有的伤处,弥隅又没轻没重地打了一个结:“有的人死了是死了,有的人就不一定。”   云落痛吸一口冷气,神色有些急切,又开口问:“你也觉得陆安歌没死?”   弥隅将东西一件一件收回医药箱,推回床底:“没有证据,我觉不觉得有什么用?我还觉得我能回到F区去呢,你允许吗?”   【作者有话说】   弥隅(掰手指):我数数,云少校看了我身材多少次...云落:是我要看?   弥隅(置若罔闻):哇,几乎天天看耶。这样下去我要收费了。   云落:我给两倍,滚出我的视线。   弥隅:......有本事你刚刚别脸红!   有没有觉得9突然变得好勤奋! 对,是人气到60000的加更,谢谢各位!欢迎收藏评论和海星嗷嗷! 第39章 花卷结   云落被他这句话提醒,摸了摸绷带上的那个结:“如果你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在某日帮你离开...省一省吧,别费功夫了。”   他这样说,将弥隅为他包扎的行径又只言片语间质疑成对他的讨好。   换做以前弥隅该震怒的,两人紧接着就会扭打在一起。如果弥隅不那么卑鄙地使用信息素压制的话,就未必谁输谁赢。   “如果说这话是为了让你放我走,我那天就不会回来,”弥隅看他摸着绷带打的那个结,岔开了话题,“那玩意儿叫‘花卷结’,我起的名字。”   云落对着那个花卷结皱了皱眉。没那么精致,但手艺比S区大多数医生甚至都更干练。   看出他的疑惑,弥隅又接着解释:“但凡F区受过伤的人,伤口基本都是我处理的,熟能生巧。”   又是一个无声的眼神,弥隅从云落的眼底似乎看出些对一个未知故事的渴望。   难得地,他不介意敞开心扉,继续说了下去:“F区八成的人最终都会到一个大坑里去工作,因为那里归联邦管,报酬给得极其大方。去那里的人,几乎第一次就会受伤而归,去个几次后必死无疑。”   云落只知S区发布的赏金任务,却从不知道那些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金钱背后,却牵系着许多Beta的生命。   弥隅对上云落懵懂的神情。堂堂联邦少校,听闻F区的疾苦,竟像什么天方夜谭,多可笑。   “所以F区的人都活不久,赚的都是棺材本,有命赚没命花,最后还不是要一起入土。”弥隅退回到自己的床边,面向墙壁躺下,声音突然沉下去,“因为天降的好运气,我大概是唯一一个例外。”   原本一片漆黑的墙面,说话间竟看到了隐隐升起的熹微晨光。   “睡吧,”弥隅出口的语气像命令,云落却反常不觉僭越,“明天休息,别这么不要命了。你即便累死在军队里,陆安歌也回不来。”   他的话音落了,没多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而云落依旧靠在床边,看着手上的花卷结出神。   反复提起陆安歌,不过也只是想从第三人的口中听到支持的言论。他需要有人喂给他一颗定心丸,说和他一样也怀疑陆安歌其实根本就没有死。   可这个人如果是弥隅、也偏偏只能是弥隅的时候,又变了些味道。尽管三句话里依旧有两句不中听,却在他近乎独木难支时,已经够格成为他的支柱。   原本水火不容的关系看似迎来了转机,可悄无声息,却令云落更无措。   他躺在床上,闭了眼睛,终于在视野完全亮起来之前,沉入梦里。   没过几个小时,又被腕上临时通讯器传来的蜂鸣声吵醒。消息紧急召他和弥隅一齐到上将办公室去报道,署名云光启。   上一次不欢而散后,云落就再没靠近云光启的办公室一步。久违地再和弥隅一起推开那扇门,屋里又多了一张陌生面孔。   再见生人令云落不适,比弥隅初来那日更甚。他行至云光启面前,却无意识地比从前多留了一步的距离。而后转头盯住第四人,却不说话,只等云光启张口介绍。   那人先敬起了军礼,而后云光启的声音才响起:“这是夏观树...少校。”   少校,又是少校。云落恍然回了神,当下的情景可不是和当初弥隅来报道的时候如出一辙。   为了保证军队内部的稳定性,已经很多年没有空降过上尉以上级别的军官了。这一年竟一降就降了两个,还都是少校。   云落眉头深皱,只觉得没那么简单。   就算弥隅是因为前无古人的基因,值得一个少校的名分,那这个夏观树呢?什么来头?   当真是天降神兵,云落没提前听到一点风声。他管那人是观树观草还是观花,他根本一点也不关心这人姓甚名谁、从哪来又要到哪去。...从哪来?   云落望向天降的少校,质问云光启:“你不要告诉我,F区出现了第二个‘百年不遇’的Alpha。”   “那倒不是。联邦痛失陆安歌少将,而队里又缺乏符合擢升条件的人选,”云光启指指新面孔,解释道,“这位近年来一直驻守外星指挥站,在对外作战中功绩显赫,所以提拔任命至中央军区。”   云落心内一声冷笑。   当初陆安歌“牺牲”的消息处理得那样草率,可没看出一点可惜的意思来。反倒是现在又开始大谈这些,做什么表面功夫?   上面甚至找了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说法来搪塞。中央军区是整个联邦的核心,对外星作战、内部维稳、星系维和都由它来统筹。   这里是整个联邦的军事心脏,重中之重。   每一名中央军人都从军校起就经历层层选拔,身体素质、策略分析、潜行谍报等等能力但凡有一项拿不到优秀,就永远丧失进入中央军区的资格,转而被派到其他地方部队去。   这个人在外星指挥站待了许多年,足以说明他当初根本不曾通过中央的资格选拔。   就算是天降,也至少要像弥隅一样,有一个叫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否则,别说军功显赫,就算是为国捐躯,他的人生里也不该再出现联邦军队这个选项。   “又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吧?‘痛失’陆安歌,所以找人填补他的位置?”云落一声冷笑,“可军队近年来一直都只有两个少校的名额,现在填补陆安歌的位置,那之前来的弥隅又算什么?”   弥隅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云落会在此时提及他,语气听上去还十分像在为他说话。   云光启似乎早料到了他此时的这般反应,脱口的话像是早就打过的腹稿:“这是军令。你——”   “我没别的意思,”云落一反往常的态度,不在意地耸耸肩,“只是少将级别之下的事情,‘上面’之前可从不过问的,今年当真是关心得紧...是不需要处理太多军务,所以太闲了?”   “云落!”   云光启喝止云落的僭越发言,转而抬头对上的云落的视线,声音又放了下去:“服从安排。”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已不再是云上将的立场,而是云落的父亲。若不是还有两个外人在场,或许话尾还有一句“听话”。   云落有什么错,云光启心里明白,云落又没什么错。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照顾太不周全,要云落失去了朋友还需独自承受。   “任务中牺牲的战士会被放在光荣墙上,被人记一辈子。可陆安歌呢?不过一周,就有新人来‘接替’他的位置,是不是一年之后,整个联邦军队就只剩下我一个还记得‘陆安歌’这个名字了?”   或许是父亲的语气给了云落说完这句话的勇气,他的眼里有光在闪,盯住云光启的眼睛:“他为联邦军队做出的贡献还会有人记得吗?您呢?云上将,还能记得多少?”   云落摸摸腕上还没好透的那道疤,自嘲般地笑了。   “无所谓了,多一个少一个少校,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两个人——”他摸摸手上没好透的那道疤,看了看新来的那个陌生面孔,又在对上弥隅视线的那一瞬倏地转开,“我一个也不关心。”   心虚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转瞬,云落脸色又一变。他居然把没能和弥隅对视的这件事,归结为自己心虚。 第40章 分居   “还有别的事么,云上将。如果没有的话,”云落立正,敬礼,“那我先走了。”   “还有,”云光启及时叫停了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因为这次人员调整,连带空出了几间新的寝室。既然你一直介意弥隅住在陆安歌之前的位置,不如就借此机会,让他和夏观树搬到同一间。有弥隅同住,夏少校也好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   云落的脚步一顿,偏头望向身后的弥隅。不知道那人在想什么,在他完全转过去前竟脱口而出:“我没意见。”   云落握了握拳,手背上的花卷结绷紧,勒痛了前一晚包扎好的伤口。   他收回目光向外走去:“随便。”   正好走掉就不会用颜言要挟自己放他离开了,也不用担心八字里或许有七个半字不合的彼此在不知何时又一言不合地动起手来。   况且动一次手自己的胜算就少一分,那样被人近距离威胁到腺体的恐惧,云落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云落甩上门离去,将剩余三人隔绝在上将办公室内。   电梯门终于合上,可云落悬在喉口的一口气只松出去一半。   按弥隅之前的那副德行不该死缠烂打才对吗?将回到F区视作高过一切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答应这样的要求?   即便都是少校,他至少姓云,是堂堂上将的亲儿子。那个夏观树,一个报道的新兵,能对他有什么用?   思索中,云落低头,看到手背上的花卷结。前一晚实在没什么心情,这结是怎么打的,他一个步骤也没记住。   有点后悔。该认真学一学的。   云落在训场待了一整晚未归。次日回去的路上还想,只离开一晚够不够。很莫名,他不想与要搬家的弥隅打照面。   尽管新寝室只是上下楼的距离,但只一个晚上而已,对搬家而言还是仓促了些。要不去食堂吃个早餐再回训场去,可手上的绷带该换了。   所有的疑虑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打消了。   房间恢复了原状,仿佛陆安歌昨天才离队去执行任务,与弥隅两个月以来的同居生活恍若泡影。弥隅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似乎一件也没留下——也对,他来的时候似乎就没带什么东西,离开时自然也可以如一阵风一样,全无痕迹。   云落的手臂搭上额头,挡住已然大亮的天光。还好那一晚和弥隅吐露了部分心里话,不然那些东西在心里憋久了,大概会疯吧。一定会疯掉的,他想。   该说的话说了,那走了就走了吧。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上的花卷结一圈圈拆下来,卷成一卷丢进垃圾桶。   没有人再一边弄痛他的伤口一边打上这个花卷结了。他自己单手费力操作着,打出的结马马虎虎,没有半分花卷结的神韵。   再之后的一段时间,竟仿佛是他从独居到合住又再次独居的戒断期。   出门训练,在走廊听见楼上关门的声音,他仿佛受惊一般,紧赶几步跑下了楼;或者偶尔在楼梯口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会下意识地停住,等上一会再下去。   弥隅和那个叫夏观树的天降兵熟络起来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尽管换了寝室,却还是要在同一个训场参与训练,云落刻意忽视,仍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   弥隅和那人说起话的时候好像整个人都是放松的。或许是两个空降兵之间的共情,让他在这个与云落不合、被其他Alpha排斥的环境里终于找到了不易的归属感。   最反常的是,一向视训练如儿戏的弥隅竟认真了起来,一场不落不说,连迟到都很少再发生。   他体内优秀的Alpha基因稍经刺激就迅速觉醒,名字在训场积分榜上不再跟在云落的后面掉链子,反而开始越升越高。   偶尔,他的名字后面还会带着夏观树一起。   这是云落第一次在入夜后依旧能在训场看到弥隅的身影。夏观树不知去了哪里,只剩F区的Alpha独自将训练项目逐渐过了个遍。   云落抬头看到训场的全息屏,第一行只剩自己的名字,形单影只。一日下来,弥隅和夏观树后面的积分又多了不少,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大概只需要再一个月,就能追平自己几乎停滞不动的数字。   通讯器在这时闪起来,是颜言传来的讯息,问他有没有空去一趟医院。   这大概是与弥隅不同寝的唯一好处,可以光明正大与颜言见面,不用发愁见面后还要再处理身上沾染的Omega信息素。   云落在颜言的办公室门前整理了半分钟的仪容仪表:今天在训场没有和弥隅有过近距离接触,颜言应该不会受此影响;外套的袖子拽下来盖过了手腕,他更换了通讯器的事情大概也不会被发现...确认没有纰漏,云落推开门走进颜言办公室。颜言并没在秘密实验室,而是在里间的沙发上坐着。   黑色的真皮沙发,云落再熟悉不过。之前弥隅被颜言的信息素刺激得发情期提前,抓着他的后颈,将他按在墙上,还试图咬破他的腺体暂时标记。   一段并不怎么愉悦的回忆,云落不愿再想起,和颜言打了招呼,径直向隐藏的那一道暗门的方向去:“找我来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吧,是不是要进去说?”   颜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着跟在云落的身后进入了实验室,直切主题,先聊正事:“弥隅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作者有话说】   云落心里的四个戏精——1号:搬走就搬走,我不在乎。   2号:那人什么来头啊,和他住你放心?不缠着我你怎么回F区?   3号:怎么还真的搬啊!   4号:搬就...搬吧,who cares!(越想越气)   九子:满意这章的标题,搬家是分居,那之前就是同居嘛。而且小云,你后悔的真的只是没有学会怎么打花卷结吗? 第41章 交错螺旋   颜言主动问起弥隅算得上一件奇怪的事。但好在他没提起陆安歌,云落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没来找你就不算异常,”云落转念想到天黑后还在训场的人影,“非要说的话...以往的训练他不是缺勤就是敷衍,但最近突然变得很勤奋也很认真,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听说他从你和安歌的寝室搬走了?”   “嗯,我爸让他和那个新来的住一间,他没什么意见。”   背后嚼人舌根实在不是君子的行为,颜言纠结了片刻却还是问:“你觉得他最近的变化会不会和那个新来的少校有关?”   “你说他那个室友?”云落仔细回忆起来,弥隅的异常行为好像确实是从搬离寝室后不久才开始的。   这样说起来,是出于某些原因,受到了那个夏观树的影响,还是两人一起在谋划些什么?   可这不过才短短几日,弥隅能与人相处出这么和谐的关系吗?...颜言全凭直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叮嘱他:“云落,你最近...还是多注意些比较好。”   “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不知道算不算是发现,这几天整理中央军区新增的体检资料,没有发现夏观树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你之前和我提起过,我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我觉得不对劲,所以去查他的报告,发现已经是一年前的记录。”   “那他怎么进来的?”   中央军区的进出许可和体检报告中的芯片互联互通,每年都需要更新,依靠基因识别进出者身份。   “一年前的报告内容也很可疑,”颜言和他确认,“他是外星系常驻军遣调来的吧?”云落点点头。   颜言这才继续说:“受到不同的重力影响,外星系驻扎的军人都会在体内植入一块协助定位的芯片,离开外星系时就要取掉,否则重力倒置,会有生命危险。如果是夏观树这样的情况,医疗系统里一定有植取记录。但我反复找了许多遍,并没有查到...”   云落皱眉:“会不会是资料调取的时候遗漏了?”   “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你知道的,上尉级别以上的调动本就不多,每年个位数的变化,发生遗漏的概率实在少之又少...”颜言停顿了片刻,犹豫着压低了声音开口,“如果不是有人在刻意隐瞒他的资料,就是这个夏观树从没植入过反重力芯片。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人都多少有些问题。”   云落一阵沉默,而后要离开:“我去查。”   “还有,云落,”颜言叫住他,语气不甚确定,“你和弥隅...或许有没有可能...在他来军队前就见过面?”   云落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颜言说话间调出一份十分眼熟的报告:“前不久我爸去联邦基因调查组开会,带回家一份文件。我无意间看到,他们在研究弥隅的基因。我一时看着眼熟,就悄悄复制了一份资料出来。”   他把资料里的某一处图像放大:“你看他的基因螺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云落平日里的职责范围不需要看这些东西,至今唯二看过的,一份是他自己的,另一份就是此时递到他手里这份弥隅的,看也是一知半解。   但就算他再是一个门外汉,光看形状也看出了些端倪。他盯着颜言放大的那一处,左右手的虎口错位卡在一起:“这...?”   弥隅的基因结构他看一眼就莫名熟悉,不是因为他曾见过,而是两份资料上的螺旋,似乎可以交错拼合在一起。   颜言意会地点点头:“很奇怪吧?你们仿佛从同一条结构里硬拆出来的两部分,很不规则,但又有部分能和积木似的拼合起来...上次说你未能分化成Alpha,是因为基因迟迟没能进行第三次分裂...但很巧合的是,弥隅同样出于某种原因,促进了Beta本就不该有的第三次分裂。而且他运气很好,一分裂就分裂了个大的...”   当真不鸣则已,一鸣就成了全联邦都望尘莫及的优质基因。   云落一时反应不来:“所以...你怀疑我和他见过面,并且在同一时间受到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影响?”   颜言轻轻点点头:“从目前仅有的资料推断,这是最可能的情况...但这样的几率实在过分罕见,我也无法确定。”   颜言沉默了会儿,说出个大胆的猜测:“云落,你会不会...之前去过F区、见过弥隅,但是你自己不知道?”   云落听完自己都笑了:“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失忆,从小到大的记忆我...”   他的声音渐渐降了下去。   确实是有一段时间,他的记忆是十分模糊的。他没有细究过记忆不清的原因,但可以确定自己对F区没有任何印象。   “不会吧,”他的声音变得不确定,“应该...不会吧。”   那一片空白的区域琢磨起来令人头痛,云落转身欲要离开:“我还是先去查那个叫夏观树的...”   “云落,你和我说实话。”颜言这样的句式令云落心里一惊,他怕颜言在此时问起陆安歌,但他还没想好新的说辞。   颜言却没说陆安歌的名字,反倒提起之前发生的旧事:“你和弥隅之间...发生什么了?”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问题,云落甚至一时说不清,和被问起陆安歌相比,哪一个更难应付一些。   “能发生什么,”他敷衍道,“你不是也知道,他都从我寝室搬出去了,更没得发生什么了。”   颜言却不肯就此放过他,追问道:“你明知道我问的是弥隅易感期的那天,在我的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   那天的弥隅有几分恐怖,即使是此时回想起来,云落依旧心有余悸。   S区的Alpha从小经过缜密的训练,即便是易感期也井然有序,他从未想象过一个Alpha发起情来会有那样狂躁的表现。   他背过身去,仿佛不看颜言审视的目光就能逃避从那一天漫溯而来的恐惧:“那一天你见到了,我安然无恙。没发生什么。”   “云落,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被他...胁迫了?”这样的措辞似乎是反复犹豫和斟酌后的结果,颜言的话问得小心翼翼,“我看到了你脖子上的痕迹,他是不是...知道了你的身份?”   云落耳边响起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一直以来他以一个Alpha的身份自居,骗过了自己却瞒不了别人,到头来还要颜言用这样的语气提醒他:你是个Beta,即使被咬了腺体也无可奈何的Beta。   颜言会因此看低他么?多年来的训练也不过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草包,本以为是挺身而出救下了他,却差一点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没有!”他大声反驳道,“你带人来得很及时,他暂时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与弥隅之间的那些纠葛和肢体接触,他最不愿颜言知道。在Alpha和Omega相爱的世界里,Beta占不到一席之地。这样的事实很残酷,他试图麻痹自己,也不曾有过奢望,却唯独不想让这样的事实从颜言的口中说出来。   这让他感到难堪。   “云落,我们三个发过誓的。现在安歌不在,我们只能互相依靠,这是你说的。”   云落低头,将起伏的情绪咽回心里,声音渐渐稳下来:“他暂时还不知道。真的,我发誓。”   “好,”颜言不再为难,“你万事小心。”   换做以前云落要反驳,在军队里能出什么事,有什么可小心。   但此时的他只是无声地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夺门离去。   【作者有话说】   弥隅:又是99%匹配度,又是严丝合缝的基因结构...我艳福不浅。   云落:大、渣、男。   :左拥右抱弥少校。   弥隅:你别瞎说——lp你等等我QAQ! 第42章 端倪   因无权调取同为少校的夏观树的信息,一时别无他法,云落决定铤而走险赌上一把。反应过来时,竟已经身处上将办公室外了。   他特意挑了个云光启一定不在的时间。   近一段日子以来第多少次违反军规了,云落一只手数不清。为了调查那个夏观树的身份才出此下策,可又觉得如果为了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却把自己搭进去,怎么想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一件。   这样一个身份可疑的人,放在哪里都是一颗定时炸弹,迟早要殃及身边的人。   守护战友的安全,也是他身为少校的职责。总要防患于未然。   云落用这样一套看似自洽的逻辑说服了自己。   这样想着,他已经把之前复刻好的密码对准了办公室门外的扫描装置。   如果不成功,防御装置会在瞬间触发,来者不论何人都会被直接锁死在办公室门前,绝无可能逃脱。   还在担心的时间里,门却顺利开了,没有响起任何警报声。   他摸到云光启的电脑边,企图黑进云光启的认证,签一张许可到自己的临时通讯器上。   按下启动键,全息屏毫无反应。他又尝试了一次,房间内依旧一片漆黑。   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摸到房间大灯的开关边,迅速按下又复原。   没有一丁点的灯光亮起,闪烁也没有。   上将办公室很少出现意外断电的情况,即便真的断了也会在短短两秒内立即修复。毕竟事关重要机密,一旦发生就是严重事故,光应对方案就准备了数套,只为以防万一——除非是房间的主人手动切断了电源。   云落起身到房间内的电闸前,才终于确认了这一点。他能够顺利进到云光启的办公室里,并非他运气好,也并非是复刻的密码起了作用,而单单只是因为整间房间的通讯电源都被人为关闭,才叫他钻了这个空子。   云光启在帮他?   云落摸黑回到办公桌边,拉开抽屉,果然云光启的身份牌躺在里面。无需黑入系统伪造一张假的许可,有了这张如假包换的身份牌,他可以直接以云光启的名义下令,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无暇细想,拿了东西迅速离开了军务楼。他回头望了一眼,云光启的办公室却在这时重新亮起了灯。   第二日,云落一大早去了档案处。打着云光启的旗号,一路畅行无阻。   负责人是个比他军衔还高上一些的中校,见了云光启那块如假包换的牌子,也放下手里的工作,听从云落的安排。   他按要求调出夏观树的资料,投到云落眼前的全息屏上。   云落疑惑着皱眉:“没有照片?那怎么确认身份?”   中校在他面前熟练操作着:“说是前几年的星际行动里被敌方算暗算,误入了外星系中的强酸空间,尽管营救及时,还是惨遭毁容,所以就没有更新照片信息。”   这理由听起来未免太牵强,就算毁了容,总有毁容前的照片,人毁容电子存档的照片也跟着毁了?   况且先前在云光启办公室里打过照面的那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毁容后能修复出的样子。   “这人的反重力芯片植取记录呢?”云落想起前一日颜言的提醒,“进入外星系执行任务不是都要植入这个芯片的么?”   几秒钟后数据库的扫描结果显示出来,果然如颜言说的一样,查不到任何记录。   云落从怀里抄出云光启的身份卡递过去:“申请访问数据总库,看下外星系指挥站那边的数据存不存在传输漏洞。”   中校面露难色:“我们没有跨库查询的权限...”   云落的手腕就差抵到中校的身上去:“所以让你用云上将的名义申请。上将的级别都不好用了?是我现在去请云上将本人来,还是要云老将军亲口下的命令才行?”   云落所持的身份卡假不了,拿着这东西说话,就相当于云上将亲口下了命令,见卡与见人无异。毕竟军务楼戒备森严,没有云上将的许可,就算身为上将的亲儿子,区区一个少校,也绝无可能拿到这东西。   接连搬出云光启的证件和云峰的名号来,连蒙带骗地总算打消了眼前之人的疑虑。   卡片认证后“滴”地一声响,又被递还到云落的手里。   又过了几秒,中校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说的这位叫夏观树的少校,只有植入芯片的记录,至于取出的记录,就连外星指挥站那边都没有数据。”   “那芯片岂不是还在夏观树的体内才对?”   中校点头认同:“讲道理来说是这样的。”   是个头这样的是这样的,云落暗暗腹诽,人都在联邦军队了怎么可能芯片还在身上,你是不知道队里新来了个少校吗,况且芯片不摘除怎么可能离开外星系指挥站——等等。   夏观树来到军队报道时是直接去的云光启办公室,从未上过官方公告,几日来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训场和宿舍。   连掌握全队在编人员健康资料的医生都没收到风,军队里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而且...不摘除反重力芯片,根本就不可能离开指挥站,这绝不可能出错。   那么或许...云落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所谓的“夏观树”,并非真正的夏观树。但这可能吗?   他吩咐中校拷贝一个夏观树的身份牌给他。   “是云上将的命令,”中校正为难时,云落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这样说——但不会有人问起的,你放心。”   手中鸡毛成为完美令箭,他这也算玩得一手好狐假虎威。   夏观树的身份信息导入过程中,云落猛然间想起,陆安歌当时接到的临时任务似乎也是派往外星系去的。云光启从未对他透露过具体任务地点,可只要涉及外星系,都必须植入反重力芯片才能保证任务的执行。   他在中校即将退出界面之时按停了对方的手:“辛苦帮我再查一个人——陆安歌少校,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云落(自我洗脑中):危险分子混入军区是个大隐患,我才不是为了某一个人。 第43章 节外生枝   云落从档案处出来,手里拿着两张身份卡,上面分别写着云光启和夏观树的名字。他抬头,一大片阴云正从远处缓缓飘到他这边来。   档案处中校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并未查到陆安歌少校相关的芯片植取记录。基本可以认为,陆少校没有抵达过外星系指挥站。”   怪不得之前的连接里从来感应不到外星系的存在,陆安歌根本就没有去到那个所谓的“任务地点”。   半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他早就做好了要单独逃跑的打算?   云落站在原地没动,直到烈日下的身影被完全吞没。山雨欲来。他突然被迷雾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前路。   他将夏观树的身份卡揣进兜里,只留云光启的一张在手心,推门走进上将办公室。   云落走到桌前,拽下一个没指甲盖大的芯片,而后将卡片丢还给云光启:“记得让人去删掉总库的访问记录。我贴了信号拦截的芯片,但只能延迟一天的上报。一天后,我爷爷随时都会发现你的身份卡授权做过什么事。”   云光启将卡片贴近通讯器进行了身份认证,再次锁进了抽屉里。而后轻叹口气,默认了故意让云落将卡取走的行径:“胡来。”   云落轻笑:“您东西都让我拿走了,不就是这意思?”   他撂下这话往外走,才至门边又停住脚步:“最近的这些事情,从头到尾...是不是云老将军的命令?”   问完才顿觉这样的问法未免太过直白。   身后果然没有任何应答声。   他换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F区现在什么情况?”   非要说起来,这大概也算得上是机密。云光启嘴巴张合间,漏出几个字:“不太好。”   这就是终点了,再问下去不会有更多的细节,每次都是这样,云落已经习惯。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闪身出去后又露出半张脸:“总之,谢了,爸。”   云光启怔愣了那么一瞬,再次将椅子转至背对大门的方向。   这一日的训练结束,弥隅和夏观树一起回到寝室,不知什么话题让他高兴,谈笑间抬头,看见门前靠墙站着一个人影。   上下层的寝室,连门口的布局都一模一样。弥隅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和云落打过照面,恍然间仿佛还在昨天。   云落朝他招手:“你来,找你有事。”   弥隅不疑有他走了过去,留夏观树开门。通讯器“滴”一声响过,他推门进去,给弥隅留下了一条门缝。   “什么事找...”弥隅又向云落的方向靠了一步过去,话还没说完,却被人狠狠一推。   他一个趔趄撞上身后的墙面,云落趁这功夫一个箭步冲到门边,拉开门闪身进去,而后是一声震天的门响。   弥隅怔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被已不是室友的人,关在了自己的寝室门外。好半天,他才缓缓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操”来。   “你给我开门!”弥隅尝试用自己的通讯器重新打开房门,但云落似乎在进入房间的那一瞬就在内部反手上了门锁,无论他怎么刷也没有反应。   “操!”弥隅开始锤门,闹出的动静几乎整条楼道都听得到,“云落你他妈的现在违纪上瘾真不把军规放眼里了是吧?给老子开门!”没有人响应。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云落没动静他怎么也没动静?   这样想着,弥隅又开始喊:“夏观树!你什么情况!”   依旧无人应答。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室内的声音,乒乒乓乓的,似乎动起了手。一时间听不出谁占了上风,弥隅正想要释放出自身的信息素,动作一顿还是放弃。房间内。   云落将人反按在地上,摸索着去寻夏观树手腕上的通讯器。   那人被他压制着,一刻也不放弃挣扎。云落又用了些力气,压低声音警告:“别动!联邦军队里还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除了正在外面砸门的那个。   好在弥隅没有在走廊里释放信息素。不然就算隔着一堵墙,也一定会受影响。他不想在第三个人面前和弥隅动起手。   云落按着地上的人,从衣兜里掏出刻有“夏观树”名字的身份卡,贴上被他握在手里的那个通讯器。   靠近了,没有响声。   云落将卡片拿远,再次靠近,依旧没有响声。   他将人松开,席地坐下:“你不是夏观树。你是什么人?”   那人竟不遮不掩地大方承认了:“我确实不是。云少校也没有必要知道我到底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是被安排进来的,就够了。”安排进来的。   可初次见面的地点是云光启的办公室。   云光启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又或是不知道,单纯只是在执行上级下达的命令。   云落没了主意。   总之这人已经混了进来,至于接近弥隅是否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亟待查证。手里总要握着确凿的证据才能令人信服。   对方的态度似挑衅,更像是要激他动手。   越来越多的谜团令人生出莫名恐惧。沉下心来,云落告诉自己,沉下心。慢慢去查,事情总会一件一件水落石出。   不要节外生枝。   一番自我劝诫后,他用力将人掼在床边,起身欲要离开。   身后的“夏观树”又发话:“云少校要将我的秘密说出去吗?你怎么看破的我的身份,是云上将暗中帮的忙吧?就这样说出去,非但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反而会把你的父亲拖下水哦...”   他一个折返骑在那人的身上,双手死死箍住了对方的脖子:“少来威胁我。你接近弥隅到底什么目的?”   那人却莫名笑了:“云少校和弥少校的关系倒是比我看见的要好。我是没想到...你竟是替他来出头的?”   云落的手又向内收紧了些,直到腕上都爆出了青筋。   【作者有话说】   弥隅:你...云落:我是怀疑他的身份,不是为了你,别多想。   弥隅:可我什么都还没说呀。我想说的是,你竟然能拿到别的少校的身份牌,好厉害。   云落:? 第44章 彼此都想却不能的吻   “云少校的本事这么大,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啊,”对方呼吸都不再顺畅,却依旧在出言挑衅,“不过...留给云少校的时间...可不多了...”   云落的动作倏地顿住。倒不是因为这一番话,而是那人凌乱的衣领下露出的一块图案难辨的纹身。   他松开手,在对方倒吸入一大口空气时,揪着胸口的衣物用力一拽。   整齐的排扣散落一地。那人胸口盘踞的东西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纹身,也看不清是个什么图案,倒像是血管膨胀,将皮肤顶得凸起,还隐隐有一层暗蓝色的阴影。   这图案有几分眼熟。云落确信他曾在什么地方见过,此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云落的速度显然出乎了夏观树的意料,他这时才回过神来,企图动用信息素与云落对抗,将意外显露出的图案压制下去。   一时间对峙焦灼,泛着蓝色的图案时隐时现,他却始终未能摆脱云落的束缚。   就在此时,又是“滴”的一声,房门从外被强制解锁。弥隅破门而入,看到眼前的景象,一脸讶异地愣在门口。   云落回神,夏观树胸口的图案已经悄然褪尽,而自己跨坐在他身上、手还撑在他胸口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清白。   他顿觉有些尴尬,从夏观树身上离开,却依旧没收回手,将人按在床沿,而后抬头问弥隅:“你们在谋划什么东西?”   弥隅愣了一秒,随即笑开了:“谋划?我和他能谋划什么东西,室友都没做够一周。”   “倒是你...”他站在一边,俯下视线打量云落,“不是巴不得我从陆安歌的地方搬出去么?怎么,这才走了几天,想我了,云少校?”   这话说来调侃的确没什么问题,毕竟军规还没严肃到同僚之间连一个玩笑都开不得的地步。但若是莫名联想到那天在颜言办公室发生过的一切,就怎么听怎么有些暧昧了。   云落撇开视线,给夏观树的小腹来了一记膝踢,将人彻底制服后起身,却避开弥隅的视线:“我劝你最好不要和他不清不楚,这个人...”有问题。   能这样说吗,他连面前这个所谓的“夏观树”真正的身份都还没查出来,就算说出来,弥隅下一句也一定是一句反驳,继而要他拿出证据来。   他手里目前的证据不足,解释多了也是白费一番口舌。   说到底那是弥隅,不是陆安歌也不是颜言,他随便说一句什么都能给他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既然不是一句话就选择相信的关系,说那么多又有什么必要。   弥隅果然追问:“他怎么了?”   云落不打算再说,将弥隅推开,径直向门外走去:“反正我话放在这,听不听随你。”   弥隅跟在他身后,碰上房间门的那一刻拽住他的手腕:“云落,夏观树他...”   被人叫住,弥隅却张口又要说第三人,云落方才克制的怒气不知缘何再次上涌,一把甩开弥隅伸来的手,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站着。   他忍不住,索性将所有说了出去:“联邦系统里存档的身份牌根本认证不了他手上的那个通讯器,那个人不是外星指挥站的夏观树。那是个冒牌货...”   “嘘——”弥隅却伸手捂在他的唇上,将他拉到隐蔽的墙角。   云落此时的情绪有些罕见地激动。弥隅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此时他在云落心里的地位,马上就要与陆安歌和颜言齐平。   想到这里竟然有些莫名地轻松,握拳将云落的手包进掌心,状似安抚:“我没事的,你就当不知道,好不好?”   云落不吃这套,想要抽出手来。他无法理解弥隅这一副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与他相处时似能彼此针对到地老天荒,怎么遇上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又能做到如此轻信、毫不怀疑。   我又没有骗你,凭什么不信。   “你知道他身份有问题?”云落望向他的眼尾都泛出红色,恨不得张口咬上唇边的手,“你知道他骗你、可能不怀好意利用你,就这么甘心让他骗吗?!”   弥隅向前逼近一步,单手将他按上楼道的墙壁,另一只手的拇指按上他的双唇,眼里不怒反笑:“担心我,云少校?”   他靠过来,近在咫尺。云落的视线无处可去,落在弥隅的睫毛上,只识得根根分明。   弥隅的唇几乎贴上捂在他嘴边的手背。这样的姿势太引人误会,像一个彼此都想却不能的吻。   吸入的一口气突然顿在了喉咙,心脏停跳的一瞬,他归咎于弥隅又擅自使用了信息素。   可他明知,空气里此时没有一丁点的焚香味。   云落皱眉,伸手将人推开,而后发觉,弥隅并非有意为难他,不然他挣不开对方的手。   他似逃一般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迈出几步,背对着弥隅:“还是那句话,你不信,就当我没说。”   弥隅并没追过来,只是在身后轻唤一声他的名字:“云落。”   云落停住脚步,却没回头:“还有事?”   “我...”弥隅吐出一个音节又咽下去,而后是三个整齐排列的词语,“算了。没事...再见。”   云落迈开步子,走下楼梯。   弥隅怎么回事,他想不明白,像变了一个人。刚刚那些奇怪的举动,和欲言又止的话,像敲在他心里密集的鼓点。   他琢磨不透那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不再剑拔弩张了,听着又偏偏像是告别。   云落回到自己的宿舍,怎么想怎么蹊跷。可以确认这个夏观树必然有问题,就算联邦上层真的有人暗中相助,这事情办得未免也实在太糙。   如果这些消息能被他如此轻易地得知,那一旦东窗事发,那个夏观树的身份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留下这么多线索,就不怕祸及池鱼,查到自己身上来引火烧身?这不对。   整件事给人的感觉更像,有人暗中把这个假的夏观树安排进来,意欲图谋什么事。而事成之后,再通过这些无处不在的漏洞,除之后快。   这样想来云光启大概是不知情的,不然他的权限可以访问那些数据,自然也可以在自己有所察觉前抹除那些数据,没理由还要伸出援手让他去查。   还有那个似纹身一般的图案,云落一直耿耿于怀。他确信他见过,但是什么呢,却死活也想不起来了。   这事去问云光启是不会有结果的,他的眼睛一向睁一只闭一只——为云落提供捷径,却不会直接给他答案。   又或者,有些事情,云光启作为听令者,也同样未必知道。云落只能这样想。   走到这一步,后面只能靠他自己去查。但印象不会凭空生成,若非亲眼所见,就只能是在之前念书时的资料里曾看到过。   云家有一座书库,拥有军校图书馆十之七八的馆藏。云落当机立断——回家。   直至那扇许久不见的雕花大门前时,才恍觉行事怎么比年轻些时还更急躁了些。   只是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潜伏在联邦军队里,实在是个莫大的隐患。   维护部队的安全,这是他所肩负的责任。云落这样想着,坚定地推开了大门。   他不吃不喝地将自己锁在书库里,庆幸家里只有一个管家留守,好让他躲掉了无端的质询。窗外夜幕渐起,近一日过去,云落几乎翻遍了书库里的所有相关图鉴,依旧没有一点头绪。   通讯器在这个时间响起来,有讯息传入。他下意识要抬腕调出消息,却猛然间一愣。   身在军队外,按理说军用通讯器不该有信号。急召归队有专门的警示音,情况真的万分紧急时,根本来不及读信又回信。   除此之外,只剩下一种情况。有人违规使用某种仪器,冒着随时被军区监测到的风险,向他定向发来一条信息——有人要找他,必须要碰巧赶上他离开军队的时间,屏蔽了军队的信号,才能够成功以这样的形式将消息送到他的通讯器上。   打开?或不打开?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封消息来得看起来十万火急,但也一样疑点重重。   云落向窗外张望几眼,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将信将疑地扫出通讯器里收到的消息,投到面前才发现设置了阅后即焚。   消息内容十分简略,只有一张图片。   云落定睛细看,照片上的内容似乎是军人履历。看到履历中人像的那一刻他变得警觉起来。上午才起过冲突,那张脸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是“夏观树”没错。   连名字也没有一个,只有一串数字组成的代号。   云落匆匆浏览完这份履历,逐渐睁大了眼——国别:M国。军衔:少校。   【作者有话说】   常看数//据是有点影响心态啦,因为在调理,也不敢说太多怕消极情绪影响到大家看文心情之类的,所以对于亲亲读者们的评论回复得有些不及时了!致歉!现在心态已经基本没啥问题啦!而且突然觉得现在这个频率挺好的,新文存稿也顺利了很多,大概已经写了七八万这样子。所以以后基本都出榜单设置定时,然后统一回复答谢!!   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不是天赋型选手,一直在反思问题所在,如果有什么想法请畅所欲言,一键助力九子进步!! 第45章 自谋出路   晚训后联邦军队大门将迎来每日第二次轮岗,是看守最薄弱的时刻。此时,戍守的两人中有一人正在交接工作,只剩一人依旧在岗值守。   弥隅在此时靠近,压低了帽檐,将手里险些攥出汗的东西递给仅剩的哨兵。   哨兵看看他递来的通行证,又看看他藏在帽檐下的脸,反反复复很多遍。   云落少校下达的严查命令,严格来说,他是无权搜查与少校同级或更高级的另一人的。哨兵捏着那张写着“夏观树少校”的通行证,一时陷入两难。   帽檐下似乎射来两道冷厉的目光。   算了。军区戒备森严,长官上任都要层层审查,即便真有问题,责任也落不到岗哨的头上。   谁也得罪不起,但云落少校此时并不在,还是讨到眼前的好比较重要。   想到这里,他将通行证递还回去,放人通行。   弥隅伸手取回属于“夏观树”的通行证,颔首示意,在哨兵的注视下走过了哨岗。   至此才算彻底走出了联邦军队。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即使以后被发现了调查起来,也将和云落完全无关的出逃。   于他而言,走出军队的是夏观树,而那人会代替他以弥隅的身份留在里面。   其实是漏洞百出的计划,但他已经顾不得善后工作。一段时间前终于找到机会,消息发回F区,却迟迟得不到答复。   这本就让他已有些不安,谁想到新来的室友闲聊间竟还提起了F区。   看似无意,待被追问起来,夏观树又只道是“听闻情况不好”。让他详细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方有意接近令他抵触,一来二去,发现两人原来各有所图。   那人在他的逼问下直言道:“外星系指挥站那边长期游离在中央之外,担心随时遭到孤立,所以才找机会派我来刺探情况。是短期任务,不几日就会收到回去的调令。”   他回到F区去的心情日渐急切,被夏观树看出来端倪,竟主动提出了交换条件。   “指挥站的条件太艰苦,完全不能和S区比,来了这里,我实在没有再回去的心思,”夏观树恳求道,“不如我们互换身份。你拿我的调令离开,而我以‘弥隅’的身份留下。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这计划实在草率,弥隅一口拒绝。   对方却苦口婆心地行劝,说只要凭借官方盖章的调令走出了联邦军队,那么回去的路途迢迢,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到时候查不出结果,就会以意外结案,这事就算了了。   他犹豫间,对方继续给火里添柴:“我们可是在云光启将军的办公室见的面,我能骗你,他总不能骗你吧?”   确实,有一个头衔大的人总是更具有说服力一些。   “只不过...”夏观树补充道,“弥隅少校目前在军队里的地位,似乎也并不稳固...”   弥隅不耐地催促:“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只要能到积分榜首去,以实力服人,‘弥隅’这个名字,在军队里就算立住了脚跟...至少不会有人再来找麻烦,”见弥隅眉心一动,似是有话要说,夏观树又紧说一句,“你有这个潜力,别不信。”   弥隅没有给他答复,又拖了两日。   两日里他依旧焦灼得等着F区的回信,却依旧一无所获。加上之前的时间,他已经连续半月没有收任何消息了,这在之前从没有过。   即使情况再危急,对面也一定会传来一个简单的符号,以保平安,要他放心。   他愈难心安,一刻都拖不得了。   思来想去,夏观树提出的方案似乎是目前在不牵扯到云落安危的情况下,唯一最直接也最快的办法。   他与云落之间的争执不断,用尽了办法威胁,也撼动不了规矩在那个老古板心里的地位。弥隅被磨没了脾气,心里纠结许久,竟觉得似乎也没到了非要杀掉这个人换行动自由的地步。   他以为有时间留给他再从长计议。   上一封信中提到F区的工程即将相继竣工,到如今也差不多一个月过去,时机上也算成熟。就算前脚才建好后脚就要被推成一片废墟他也认了,鸡窝狗窝总要有个窝才能称得上是家,人没了,地方没了,他还何苦在意那些说了不算的承诺。   他没什么牵挂的了,一定要回F区看上一眼才能心安。   在夏观树提出交换条件的第三日,弥隅应了下来,并为了实现许下的交换条件,开始在训场拼命地训练。   私家使用的飞行器远远开来,打断了他短暂的回忆。从舱体侧面的编号来看,所有者非富即贵。   不等飞行舱停稳,上面跳下一人,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他向左,云落也向左。再向右,云落同时跟着撤一步回去。都不先张口,就这么沉默着对峙,比谁更欠缺些耐性。   云落抬腕看一眼通讯器,盘算着大概是到了时间,终于出声:“你不能就这样走。”   两人擦肩,只有区区两公分的距离。尽管面前的人帽檐低到遮住了脸、手握夏观树少校的通行证,甚至刻意隐藏了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可彼此路过时,肩线交错的位置云落总记得清。   根本无需开口,他就是如此笃定,眼前之人才不是什么夏观树,分明就是弥隅。   “这样离开你会死...弥隅。”云落终于念出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但你今天不能离开这里。”   被识破身份,弥隅索性掀下头顶的军帽。额前的刘海被压得凌乱,他甚至没伸出手去打理,被云落看出他同样乱成一团的心情。   “没时间和你啰嗦。云落,你不帮我,我可以自己找其他的方法离开,不会牵扯到你,”他抬眸望进云落的眼底,目光如隼,“但你也不要来为难我。F区我一定要回去,让开。”   怪不得早些的那句再见听起来却像告别,原来这就是弥隅和夏观树私底下谋划的事情。他依旧想要离开这里,只是不再打算在自己身上谋出路。   一直想摆脱的包袱打定了主意要自行离开,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云落却没想象中那么痛快。 第46章 “舍不得你死。”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外星系指挥站的夏观树,他是M国派来的奸细,”云落听似依旧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里满是压抑着怒火的克制,“被发现你和他扯上干系,联邦立刻就会出兵截杀你。”   “我的直觉告诉我,F区一定出事了,”弥隅断言,对云落所暗示的危机避而不答,“我只要回去看一眼,确认他们没事就好。后面是死、是活、还是回来,都听天由命。”   “真当你自己多无敌吗?那不是能让你在队里一挑几的训练,那些都是真枪实弹!”云落声音提高了些,“甚至不等你回到F区,就会死在路上!”   弥隅伸手,抵在他的肩膀上用力,企图将人推开:“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强。”   云落搭上他的手腕,握紧,两股力量抗衡间,身形岿然不动:“我已经把夏观树是奸细的消息报了上去,很快云上将就会带人赶过来。我最多只需要拖住你几分钟,足够了。”   “你以为那个夏观树到军队里来就没有问题么?”弥隅回瞪他,情绪终于也出现裂痕,变得激动起来,“细想起来他妈的哪里都是问题!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难不成真杀了你吗!”   这一句话出口,云落纵有满腔的怒火,在这一刻也噤了声。   弥隅这句话,分明就好似在隐晦地说,舍不得他死。   面对陆安歌的死讯,弥隅想到的绝不比他自己少,云落确信。所以他不会贸然选一个这样冒险的方式,除非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   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F区的近况,八九不离十又是那个假夏观树的杰作。云落不久才在云光启那里旁敲侧击,除了能确认形势愈发严峻外,什么细节也得不到。   尽管F区只有Beta,但胜在人数浩荡。如果俨然已经到了动荡的边缘,事关联邦稳定的大事,他不能轻易让弥隅回去成为反叛的精神领袖。   究竟心系的是弥隅的生死还是联邦的稳定,抑或是想要断绝一切将来会与弥隅为敌的可能,云落根本无暇细想。   身后已经响起了云光启带人赶来的声音,再多拖上二十秒,弥隅就插翅难逃。   弥隅会受罚吗,不会的吧,毕竟他也是受人蒙骗,自己就是人证。   弥隅显然也听到了急促的脚步群声,声音立时急切起来:“云落,你有在乎的人,我也有。让开,我不想陆安歌的悲剧再在我朋友的身上重演一次。”   听见陆安歌的名字,云落愣了片刻,在弥隅即将挣脱之时重新用了力气:“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抱歉,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面前。”   他的本意并没有末尾的四个字,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而强行加上。   弥隅不欲再与他拉扯,空气中渐渐浮出一股焚香的信息素味道,却为时已晚。   大批精兵从军队里赶来,将他团团围住。   一切已成定音。   又是军队的大门前,他再一次失去了回到F区的机会。只不过上次是他自己放弃,从马路对面主动走向独立于路灯下的孤单身影;这次却是那人站在他的面前发号施令,以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看着他,要人强行将他带回去。   被压着肩膀俯下去前,弥隅抬头,眼睛里满是憎恨的神情:“云落,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和他合作?因为你说我要离开,唯一的方法是杀了你——”   那个F区到这里来的Alpha,从不觉得自己的身份低贱,那些诟病他出身的不善言论他通通充耳不闻,总是昂着头,在S区、在军队意气风发地走。   此时却像一个阶下囚一般,被人在身后死死锁住,有针管刺入他的后颈,云落太过熟悉,那是肌肉松弛剂,自己被解除连接时被打入过满满一整支。   弥隅强撑着,甩不脱箍住他的人,说话的声音都似在颤抖:“可我不想你死。”舍不得你死。不想你死。   这分明是他刚刚也想对弥隅说的话。   弥隅总是敢说、敢做,没有他那样多的顾虑,头也不回地行在他前面。   云落瞳孔里的光圈似乎有那么两秒放大了,又缩回去。回过神时,他的右脚后撤了一步,像是心虚般想要逃走。   他眼看着弥隅在他的面前又挣了两下,而后没了力气。他望过来的眼神却依旧犀利,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一顿地道:“现在看来,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   地上仿佛伸出了无尽的蔓,先是缠住了他要退却的那只脚,而后一路神上去,勒住心脏,又扼住喉咙。   他以为弥隅在他手上打下的花卷结,和他及时折返回来拦下弥隅去送死,是他们彼此之间关系得到了缓和的证明。   但显然,弥隅的这一番话,将二人的关系打回从前,甚至比当初还不如。   他和弥隅都在做选择,弥隅没有第二个选项可选,他也一样。   云光启手臂一挥,弥隅被重新带回了几步之遥的大门内,再一次回到那个将他囚住的牢笼。笼内锁住Alpha的兽性,却也成为他目前唯一的安全岛。   本还想质问云光启,关于假夏观树的事情,他了解多少,云峰又了解多少。可望着弥隅被押着远去的背影,云落一下没了开口的力气。   他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手背,以为那里还系着一个花卷结。   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离去的队伍里,似乎夹杂了类似夏观树的身影。   云落隔开了一段距离,远远跟在后面往回走。抬头间,看到训场上的屏幕刚翻过一页,弥隅的名字在第二排,和他相距咫尺。   云落那一刻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这么多年来,在颜言和陆安歌身上都从未体验过的复杂。   突地,他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几乎是瞬时便警戒起来,却不敌颈后径直劈下的一记手刀。   他眼前一黑,倒下去前看到弥隅在一群人的包围下向前移动着,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说好更8k,到这里其实已经快1w字了。不想卡在两个崽闹矛盾的中间,所以一次性放完了。看出来了吗...夏观树就是个激化矛盾的工具人...为了让云崽掉马的时候情绪能激烈一点...云崽的马甲穿不住了,下次更新就掉。 第47章 强制连接   又是熟悉的消毒水味。云落睁开眼,已经数不清这是近期第几次到医院来。   浑身都痛,不止是被击中的后颈。袭击他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床位四周都拉严了帘,除了勉强能辨认天光尚亮外,什么也看不出。   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光,他勉强看清床头的时间,竟然距离被袭击那日已过了三天。   他小心地动动,似乎是又被打了麻药,药劲儿还没过,四肢动哪里都勉强,知觉时有时无。他视线下移,手脚尚还健全。只是——他的视线停留在右手腕上。   云落一愣,一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前不久才被强制拿下的通讯器,居然又再次戴了回去,和从前一模一样的位置,刚好盖上那道足有一乍长的疤痕。   那道疤再次被机械纤维穿透,在皮肤深层与他自身的神经末梢纠缠在一起。但或许早已麻木,这次竟没有之前那样痛了。   他想到了什么,吃力拉开面前的遮光帘,隔壁床上坐着一个人,正直勾勾地向他这边望过来,云落一惊。是弥隅。   弥隅的胳膊也被扣上了与他一模一样的通讯器,麻药看上去已经散净,抬腕时牵动了痛觉,面部表情不那么自然地皱了一下。除了通讯器外,双手还被一副电子镣铐锁在一起。   军医院并非没有单人病房,数量甚至比多人间更多。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把他们二人放在了同一间里——彼此互相打量几眼,云落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在他强硬拒绝建立连接的命令后,终于以一种不可违抗的方式,遭到了强制执行。   弥隅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就没再移开过。当初的命令是从云光启的嘴里说出来的,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承了谁的命令,想也知道。   云落看上去一脸心神不定的模样,弥隅当然知道说什么能将他的防线击溃——   “居然还活着,真是大难不死。”   “他是不是你的亲爸,怎么看都是一副巴不得你死的样子。”   “你的命是什么新型环保材料吗,可以循环使用?”   诸如此类,随便哪一句说出口都能将云落一军。   他该这样说,说一千一万遍也不够解心中的恨。他一心护云落一条命,对方却擅作主张,拦他回家的路。   可视线扫过云落那一张几近惨白的脸时,什么调笑的话都收回了肚子里,只剩一句淡漠的质问:“你满意了?”   不知道是在鬼门关走过几趟的人了,每次都踏进一只脚去,阎王不肯要他,偏留他一口气,又打他回来。   云落实在有些虚弱,气息要十分勉强才能拼出一句话来:“什...么?”   “这个,”弥隅摆弄了几下手腕上眼熟的通讯器,“托云少校的福,我们现在也是‘一荣俱荣’的关系了。”   云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是明摆着将这事当做了他执行军命,故意为之的结果。   他却没辩解,只是闭上眼,将几分愧疚压在心底:“之前你没杀掉我,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我当然后悔,”弥隅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那么多次机会,我一次也没狠下心。我以为你除了‘命令’之外,起码会有感情。但看来,有些东西,即便有朋友也教不会你。”   他说着晃了晃手上的通讯器,像是终于接受现实了一般笑了:“好本事啊云少校,为了执行命令,连命都不要了?”   “我...”   否认的话被咽回喉咙,云落无力仰回到床上去。什么时候开始懒于向弥隅解释了,他想想,好像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诡异。和最初的剑拔弩张相比,明明看上去好了一些,可逐渐丧失交流的欲望又注定做不了朋友。   闭上眼的那一瞬,与弥隅之间竟产生了微弱的通感。云落一时讶然,连接生效的速度竟这样快。   弥隅心里无法倾诉的痛苦、思念和担忧被他尽数捕捉。这些不为人知的情感,在平日里被克制、隐藏得太好。   云落第一次感受得这样直观,面上毫不在乎的人,心底竟这样汹涌。   他侧过头去看弥隅。仍是一副没什么好脸的表情,不屑地轻哂一声。这倒是心口一致。   无畏者的深情最难招架,尽管不是对自己,云落依旧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又转过身,面对窗子,看外面正惊起一行麻雀。   如果能飞到F区的话,麻烦你们把弥隅的思念也带回去一些。   当然,如果你们能够遇到陆安歌,请也帮我告诉他,云落和颜言都很想他。   算了吧。算了——还是只告诉他,颜言很想他,这样就可以了。就这样说吧。   弥隅盯着云落的背影,病号服搭在他的侧腰,精瘦,却薄如纸片。衣角卷起了些,线条若隐若现,只是几经重创后,皮肤变得如脸色一样苍白。   弥隅被这样几无血色的白刺痛了眼,那些早已打好腹稿的中伤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几日过去,房间内依旧安静如初。或许是因为弥隅手上的镣铐,或许是因为云落尚未痊愈的身体,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无话可说。   总之,除了每日护士来检测身体指标的那几分钟,整个房间如同一滩死水。   这天护士走后不久,房门再次被人开启。   弥隅头也不抬,语气也不甚客气:“不是才来过吗?又要检查什么?”   无人应答,门锁轻声落下。弥隅终于不耐地将视线投过去,看清来人的瞬间在床上挺直了身子:“云上将。”   云落这才缓缓转过身去,看到云光启一身肃整地站在门口,像是出了远门,刚刚归来。   想到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八成又是云光启坚持贯彻上级命令的结果,云落一边不解为什么脾气一向直来直去的弥隅竟对着当初带走他的上将这样毕恭毕敬,一边神情变得有些黯然。   犹豫了几秒,却还是开口:“你...您来做什么?”   “亲自把M国的奸细送上了星际法庭,”他脱帽,风尘仆仆,在手里抖落掉灰尘,“耽搁了一段时间,这才有空来看你。”   云落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天就去了?”   云光启点点头:“把弥隅丢进审讯室就出发了。”   云落一怔:“那他...”   “这东西,”弥隅晃晃手上的通讯器和电子镣铐,“不是云上将做的。他离开后我好好吃着饭,突然两眼一黑,再醒来就到了这里,和云少校同生同死。”   他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狼狈。才植入过机械纤维的手臂无法自由放松,和另一只手被电子镣铐强行锁在一起,做什么都要把上身全部侧过去才行。   “假夏观树审判了吧,”云落冷不防开口,面向云光启,指了指弥隅,“他没参与任何危害联邦的计划,目的就是出逃,最终也没能逃出去。没有实质证据,定不了他的罪,锁几天也差不多够了。解掉吧,军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也多,没理由地罚,会失军心的。”   弥隅不痛不痒地望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别这个时候企图弥补,做什么他也不会原谅。   他冷哼一声,并不领情:“你不就是人证?”   云落垂下视线,语气坚定好似真的:“我什么也没看到。”   【作者有话说】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欢迎成为精神搭档,弥隅少校、云落少校。   从此以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弥隅:你剧本拿错了,不是桃园结那个义,我要拜堂成那个亲。)   不是风动 第48章 DON‘T REPLY   弥隅眉心轻微抽动,片刻又恢复如常。   云光启调出操作系统,动几下手指,弥隅两只手应声分开。镣铐被褪下丢至一边,他眼也不抬地按摩带着通讯器的右腕。   云光启行至云落床边,拉上一半的床帘,扶起云落半靠在床背。   云落腕子上的通讯器重新咬合进他的手臂,严丝合缝到仿佛从没被摘下来过一般。   每每独处的时候,云落总能感受到云光启毫无保留的感情,似是一个父亲,对多年无法偏爱的儿子所做的补偿。   此时他的父亲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的手腕:“痛吗?”   痛,痛得快要死了。云落想要这样说,想要在父亲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然后大哭一场。可转念想,痛都痛过了,再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答:“还活着。”   云光启垂头,轻叹一声后再无声音。许久的沉默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云落:“你嘱咐管家去查的东西。”   云落闻言,一脸警戒地抬头看着他,接过东西打开来看。   调查结果显示,向他传送匿名消息的设备来自一台违规的通讯器。因为信号可以联通到外星系去,一经发出极易被判定为通敌,因此在联邦内是绝不允许使用的违禁品。   信号已经再次隐藏起来,无法继续追踪。对方的反侦察意识几乎无懈可击。   云光启显然是提前知晓了调查结果,此时只是将手套摘下来,握在手里攥着,垂头看他:“该庆幸管家汇报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爷爷。”   身边人其实都信不过,这一点云落早就心知肚明,所以才一直独来独往。只是那条匿名信息来的时机恰到好处又万分关键,像是有人观察着他的行动,悄悄在暗中相助。   云落几乎可以肯定,全联邦除了颜言和陆安歌,没有第三个人会将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来这样帮他。   ...陆安歌?会是他吗?   云落心里在打着鼓。   可消息既然是阅后即焚,发信讯号也可能转瞬即逝。若是回到军队后再从长计议,可能就要再次失去陆安歌的消息。他不愿放弃任何的可能,所以才在当下就求助了曾跟在父亲身边数十年的老管家。   现在想来此举着实冒险。如果管家汇报的人不是云光启,如果云光启拿到消息后不是来到病房告诉他,而是转头去了联邦议会...想来后怕,不论对方是不是陆安歌,都有一个主动对他施以援手的人差些因他的草率行径而被发现,再被处罚。   太鲁莽了,做了多年的少校,一个职业军人的素养不该是这样的。   但颜言、云光启、陆安歌,或许此时还要多一个弥隅...他的心早已足够乱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云光启又被其他的事务叫走。他前脚离开,云落后脚便开始往那份情报追踪到的信号地址发送讯息。   存在被破译的风险,云落不敢讲得太直白,只试探地发了一行字符过去:「AOAAAB」。   这是三个人分化前说过的玩笑话。忘了是谁先说,会不会三个人都分化成为Alpha,一起进入联邦军队做战神,所向披靡。   后来按照不同的分化顺序,颜言先成为了Omega,接着是陆安歌成为三人之中首个Alpha。而后,只剩下他自己依旧在等待,一直等到了现在,等到心灰意冷。   可他们之中唯一成为了Alpha的人,如今却不知所踪。   发出去的消息等到傍晚,依旧杳无回音。云落不死心,又发了一遍,无人应答。   深夜他睡不安稳,又发了一遍。   终于,天蒙蒙亮的时候,有新讯息传入,将他从闭上眼就是深渊的梦魇里拖出:「SAFE.DO NOT REPLY.」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对着窗外熹微的天光再三确认那串字母后面的落款:Lag。   L、A、G,陆安歌。   又是一条阅后即焚,他愣在原地,眼看着那一串字母逐渐粉碎成几行代码,在眼前消失。   云落终于肯安心闭上眼睛,眼角的水渍沾湿了睫毛。   身后的病床上,弥隅通过床帘之间的缝隙,看着云落的胳膊搭上额头,陷入了沉思。   颜言的到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先看到的是更靠门边的弥隅,他的手没来得及从门把手上放下来,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而后显然在犹豫要不要进这个门:“你们两个...住在一间病房?谁安排的?”   云落心里大叫一声坏了。事情接二连三地来,一时忘了给颜言报平安,这怕是太久没见到他的人影,问到云光启那去,才知道自己住了院。   但人都站门口了,这时候赶回去也不像话。他仍有些混沌的脑袋此时不得不强行运转——建立连接不亚于做一次大型手术,每天打进身体里的药多少也有点安定的成分,这种情况下弥隅的身体状况应该不足以支撑他再发一次情...况且门口还有两个守门的小兵,他再如何也不能当众乱来。   两个小兵正好奇地向门内探头。权衡过这些,云落便对着他们招了招手:“开着门吧,辛苦了。”   颜言这才放了心朝他走过来,在离弥隅更远的那一侧坐了下来。云落探手摸上颜言的后颈,确认抑制贴严丝合缝地贴着,才放下心来。   “怎么搞成这样子?”   云落长话短说:“那个夏观树果真有问题,行动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颜言的视线落上他腕间的通讯器。云落下意识地将手缩到背后,并不确定颜言是否发现了什么。   好在颜言的反应并没什么异常,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云叔叔也太不谨慎了,这人的问题这么明显,怎么还能放进联邦军队来!”   云落在颜言说话间向弥隅的方向一瞥,却见弥隅戴着通讯器的那只手臂明晃晃地露在被子外面,正不动声色地望过来。   他以眼神无声示意。弥隅显然领会到他的意思,却始终无动于衷,神情似挑衅。   两人无声对峙半晌。终于,在颜言要转过头的前一秒,弥隅不着痕迹地将通讯器缩到被子下面。而后向后躺倒在床上,望着这俩人,轻笑了一声。   颜言替云落瞪过去:“你笑什么?”   “没什么,”弥隅低头摸了摸鼻子,附和道,“觉得你说得对,云上将太大意了,把自己儿子祸祸了不够,还非得拉一个我做垫背的。”   “他神经病。”云落一直对这两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信息素匹配度耿耿于怀,多一句对话他都要徒添一丝紧张,于是伸手把人拦回来,轻笑着哄,“别理他。”   颜言又望着他的通讯器出神,看样子确实不知他已经被强制解除过一次后又重新与弥隅建立了连接:“还是没有安歌的消息吗?”   因为太怕被颜言这样问起,云落好不容易想好的措辞已经打了无数遍的腹稿。还没等开口,弥隅却比他的嘴更快,一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姿态:“可能有的消息就是再没消息了...”   云落只恨没有缝了他的嘴。   颜言果然紧张起来:“你什么意思?”   弥隅也不急,视线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来回打量:“你喜欢陆安歌啊?这么紧张。可是你和我的信息素匹配度高达99%哎,忘啦?而且你知不知道,云落他...”   “弥隅,”云落一如之前将他的话打断,“说够了吗?”   看着面前两脸被戳破了心事的神情,弥隅若有所思地笑着,话听似是说给颜言的,视线却落在了云落脸上:“看这意思,是我猜对了?那那个陆安歌,和你两情相悦?”   这话说得颜言面色一变,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弥隅琢磨着,只觉得愈发有意思了。   他装模作样地“啧”一声:“你们三个这么复杂的关系,我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多尴尬。” 第49章 “不是Omega。”   云落拉着颜言的袖子将人扯回去:“安歌的任务差不多到尾声,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再耐心等等,别急。”   颜言点点头,之前私底下去问云光启,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答复。父子二人的口径一致,他没再起疑心,又关心起云落的状况:“真的没再发生其他什么事吗?怎么看你的脸色比之前还差了好多?”   云落被夹在弥隅和颜言之间实在难受,实在担心弥隅一激动开始释放信息素,他现在自身难保,到时候局面怕是要控制不住。   于是只能拍拍颜言的肩膀,眼神暗地里向弥隅那边一瞥,半哄着人离开:“我没事,你放心就好。贴了抑制贴也不要待太久了,你先回去,我出院了去找你。”   颜言不善地看了弥隅一眼,云落的担忧不无道理,只能轻声应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房门重新关上,弥隅轻笑:“你们三个青梅竹马怪有意思的,我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个颜言钟情的居然是和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云少校,做兄弟的情敌,什么感觉?”   云落习惯了这样的挑衅:“关你什么事。”   “你喜欢颜言,但他喜欢陆安歌,又和我的信息素匹配度高达 99%,怎么不关我事?”   “你不...”   警告的话没说完,却先被弥隅发现了什么异样。他抽抽鼻子靠近云落,果断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一支抑制剂打进自己的胳膊。而后抱臂站在云落的床边,居高打量着他。   云落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只皱着眉说刚刚没有说完的话:“你不要再打颜言的主意。”   “你对颜言的信息素没反应吗?”   弥隅突然靠近,两人之间只剩了一拳的距离。四目相对,弥隅压低了声音又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上全是他的味道。”   云落不知道。他长这样大从未闻到过哪怕一次颜言信息素的味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怪不得弥隅刚刚那样紧张地给自己打了一针抑制剂,显然是受到了影响。而同为「Alpha」的自己,此时的平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   云落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大抵是一只脚已经探到悬崖外的死人。他的秘密已经被掀开了一角,可他却难得平静:“大概是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不敏感。”   “虚弱的时候不是更容易受到信息素的影响吗?比如你现在——”说话间他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云落向后瘫倒,被他伸长手臂捞进怀里,“你看,明明我的信息素都可以对你造成影响的,云少校。”   连接处的神经元尚未和自身的神经组织完全长合在一起,他吃了旧伤未愈的亏,比弥隅恢复的速度更慢了些。   腕间的刺痛将他数次想要奋起反抗的心思压了下去,云落双手撑在身后看着弥隅,将嘴唇咬得发白。   “这么算算,快到颜言的发情期了吧?”弥隅单臂撑在床沿俯身下去,另一只手算着,“说起来他这次的信息素味道有那么些不一样了...”   说话间对上云落有些茫然的神色,他眉毛一挑,问道:“和之前相比,似乎是多了点酒味呢。”   云落身形一顿。   “什么酒味?”他一时心急,破绽脱口而出,“葡萄酒味吗,是不是陆...”   话音戛然而止。   颜言才亲口来问过陆安歌的消息,说明他他根本不知晓陆安歌的下落,身上又怎么可能沾上陆安歌的信息素。   云落看着弥隅脸上渐渐浮现出得逞的神情,顿觉什么叫祸从口出:“你骗我?”   “你其实闻不到颜言的信息素吧,不论刚刚还是之前,”弥隅又靠近了些,贴近他的侧颈呼气,“是不是?”   云落侧头躲开,却被弥隅的手掌托住,阻死他后退的路:“怎么能说骗呢,确认而已。”   云落依旧对他说的“酒味”耿耿于怀:“所以颜言的身上...到底有没有其他信息素的味道?”   “没有,”弥隅慷慨地告诉他,“就还是以前的味道,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陆安歌回来了。   云落那一瞬间因为希望提起来的一口气,又倏地因为失望吐了出去。   “身为一个Alpha,对特级Omega的信息素却迟钝得像完全感受不到...”弥隅那双浅棕色瞳孔紧盯着他不放,借此时悬殊的力量靠近他的后颈,深吸一口气,“果然,在医院住了几天,云少校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也消失殆尽了...”   云落向后挪了些身子,企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被人捏住后颈动弹不得。   弥隅嘴角噙着不善的笑,舌尖舔过云落的耳垂,抽着鼻子轻嗅,似乎在证实什么猜想:“你其实根本不是什么Alpha吧?和我极其相似的信息素...也是装出来的?”   床单在云落的手里皱成一团,他企图向后靠去,却不敌弥隅的力气。   “是Beta吗?可Beta怎么会感受得到我的信息素呢...还是Omega?可你对其他Alpha似乎也没什么反应诶...”弥隅笑意更甚了,另一只手不客气地探下去,企图挑开病号服宽松的裤腰,“云少校不如让我确认一下?”   这实在太羞辱人了。云落只恨近来承受的事情实在太多,此时换任何一个Alpha来,他或许还能留有五成的反抗之力,可惜不肯放过他的是弥隅。   因为是弥隅,偏偏是弥隅,他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了。   云落挣扎着将手也按在裤腰上,可惜缺了几分力道,想用这样的力气拦住弥隅的手,无异是天方夜谭。   弥隅顺着他的抵抗停下了动作,却也不拨开他的手,像捕猎成功后的狮子玩弄手中猎物那般大权在握,只看对方要逃或屈服。   云落的手指失了力地松开,裤腰的松紧带“啪”一声拍上小腹,而后又复归平静。   他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不是Omega。”他低头,似是认命般地,低声又重复一遍否定句式,“我不是Omega。放开我吧。”   面对这样的质问,“不是”比“是”更让他心安,哪怕一经说出口,都是同样的无用。毕竟即使他不说,也总有人替他把话说完:“原来我们闻名联邦内外的云少校...是个Beta啊。”   一直以来苦苦隐藏的秘密被这样戳穿,方式比想象中更直白。而云落的反应却好似也出乎意料地平静。   在弥隅初入军队就对他百般戏弄的那一天,他似乎就预见到这一刻的到来。   弥隅是带着刃来的,早晚会划破这个他守护许久的秘密。更何况,他早就到了暴露的边缘,岌岌可危。根本无需弥隅用力,只是轻轻划上那么一道,就大白于天下。   温热的气息在说话间从颈侧游离至后方,云落的双颊被死死卡在弥隅的虎口之间,被迫将头扭到一边。   弥隅的舌尖又舔上他后颈的凸起,恐惧同触感一样令人熟悉,他近乎颤栗。   之前在颜言办公室的不愉快回忆,云落一直以为那更多的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弥隅只是享受着面对另一个Alpha占据了上风的征服欲,他的反抗会让那人变得前所未有的恶劣。   他此时依旧抱有这样的侥幸,于是渐渐放轻了动作,希望弥隅能到此为止。   腺体远比他想象之中更加敏感。云落极力压下轻微的颤抖,却听见弥隅在耳边问起:“所以是用信息素香水伪装的吗?怎么就那么凑巧,与我的信息素那么相似?”   这是个初遇时云落短暂起疑后便被一直搁置了的问题,直到此时再被这样提起。   起初以为只是一个难得的巧合,但如果结合颜言前不久才问过他的那句话再想,就有哪里变得不那么对劲起来。   「你和弥隅之前会不会见过?」   他特意嘱人调制的香水味道却和弥隅的信息素无限相近,当真是个毫无缘由的巧合吗?   云落从前不懂得什么叫示弱,但想起弥隅被带走前的神情,他却怎么也强硬不起来了。   F区现在怎么样了?他一时也分不清,他的行径究竟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还是彻底毁掉了一个人心里的归宿。   他的脖颈后仰着,又想起弥隅说着“当时就该杀掉你”时那双泛着红的眼睛。   云落微微偏头,额前的碎发将弥隅挡在一片视线盲区。他试探着开口:“弥隅,你...”   被他叫到名字的人却没给他说完一句话的机会。   起初那些打着圈的舔舐似试探,弥隅收起了戏弄的心思,上下唇一张一合,将云落的腺体含进了嘴里。   【作者有话说】   哎呀,有一位小可爱掉马了,让我看看是谁呢 <(@ ̄︶ ̄@)>云落:(︶︿︶)=凸 (这个颜文字是比中指啊哈哈哈哈好可爱SOS) 第50章 “现在是你欠我的。”   弥隅的怒火无处可去,只能以齿尖刺破云落最外层的皮肤,重重咬下一口作为发泄。   云落吃痛,无力正面反抗,只能顺着弥隅的脊背一路向上,同样摸索到他后颈的凸起,用力掐了下去——弥隅一声闷哼后终于松了口。再出现在彼此的视野中,双方唇角都带着血。   痛意这个时候才开始蔓延,带着腾升的温度,仿佛才被火灼过。   弥隅擦掉嘴角血迹,满脸都是报复后的快感:“拥有顶级Alpha基因的云家竟生出了一个Beta...云落,我是该可惜你的身份,还是可惜你浪费了这样好的资源?”   云落的手在床侧握紧,未完全融合的神经元从手腕痛到了天灵盖。他的额头开始向外冒细密的冷汗,直到浸湿额前的碎发:“弥隅,你现在这样...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弥隅轻笑一声,无视了这句话,与他贴得更近:“做了这么久的少校,还不懂兵法吗?”   云落的手腕被他带茧的手指来回摩挲,痛里又生出酥麻的痒。   弥隅舔去他后颈溢出的血珠,说话间的热气全部喷洒在腺体上:“能赢就行了啊,‘胜者为王’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既然有能够一招制敌的办法,兵不血刃,为什么不用?”   云落的手指绞紧了床单在抖,被弥隅察觉,却让人变得更加兴奋。无论是体力还是其他什么,他都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主动权。   他不得不开口,听上去像在示弱:“我知道,我拦住不让你走,你对我有意见。就算你咬下去,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如果你铁了心要回去,不如...”   弥隅却像是嫌他吵一般,不做声地直接沿着刚刚留下的牙印,又用力一口咬下去。   云落的话在齿间被堵成一声轻哼。弥隅却像得到了抚慰,以舌尖替云落拭去冒出的血珠,像是对他终于安静下来给予的奖励:“现在说这话,不觉得晚了吗,云少校?”   弥隅松了口,开始向咬开的缺口里面徐徐吹气。热气灌进去,原本只冒了尖的酥麻竟像开了闸的洪水,近乎冲得人溃不成军,比单纯被咬上一口更难耐。   在这样的难耐里,弥隅的话又飘进他的耳朵,语气一如往常地轻佻和慵懒:“如果我把信息素注进去...会发生什么?”   云落一怔,而后在弥隅更用力的动作中,终于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只开个玩笑而已。   他强撑起精神奋力反抗,哪怕他被弥隅握在掌心的腕子其实纹丝不动:“你不要太过分了!就算你这样做了也依旧回不到F区!”   弥隅却不理他,兀自说着自己的话:“我在你们S区的人眼里,是不是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云落,你哪怕就是可怜可怜我,装作不知道放我走了呢?或许我现在早已经回到F区了,也说不定啊...”   通感系统中正隐隐传来有些窒息的抽痛。云落第一次觉得,弥隅也是可怜的。   而弥隅太知道如何在这个时间让云落感受到疼痛。他的拇指按着云落的通讯器碾过,一瞬的用力后,又如愿将云落痛到颤抖的手腕捞回掌心握住。   一人用力,一人挣扎,在无声的对峙间,竟都红了眼。   “我当然知道这样做了也没机会再回到F区...”弥隅的声音轻悠悠的,听似无关痛痒的小石子,砸进云落的心里却是千层的浪,“我只是单纯地想报复你而已,还不明白么云少校?不然我心里的那些不痛快,要怎么排解?”   弥隅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他谈判也好威胁也好,目的总十分明确。为了回到F区,他几乎试遍了所有方法。   但此时明知已逃不出去,却依旧不计后果地说出“报复”这样的字眼,似要与他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甘愿。   “弥隅...”   云落很少在一句话里只叫一声弥隅的名字。而这一日这样的话屡屡出口,反应过来却发现里面承载了他所有的无措。   信息素的味道越来越浓,腺体处的温度渐渐升高,云落一时茫然,他从未和谁有过这样亲近的接触——弥隅说到做到,仅一句话的功夫,便重新咬上他的脖子,利落地将信息素注进了他的腺体。   打一架,到头破血流、半死不活,或者被咬一口都无所谓,云落早已习惯了单纯的痛楚,在这样的情境下,甚至能帮他保持清醒。   只是一旦弥隅的信息素注入他体内,性质就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注入信息素是标记行为。意味着他对这个身份的妥协,作为一个Beta,对另一个Alpha的彻底臣服。   哪怕只是临时标记,云落依旧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弥隅的确在报复,赤裸、毫不掩饰。他用力闭合齿关咬下的那一刻,云落终于感知到他心里的恨。   这样的恨意在起初本是不值一提的。一个从F区天降来的Alpha,恨他又能如何。对云落而言,那些情绪既廉价,也根本不值得在意。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平等地恨着弥隅的好运。   他忌妒、不解,一切剑拔弩张背后的真相,原本就是人类最原始又丑陋的恨意。   但恨只能是纯粹的恨,容不下其他任何多余的感情。一旦他曾对弥隅产生过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和恻隐之心,那彼此间本应有来有回的恨意,就变了味道。   云落清楚,此时让他落于下风的不只是身上新旧叠加的伤,还有他与弥隅之间因身份悬殊带来的差距。   Beta和Alpha本就没有任何拿来比较的优势,更何况弥隅从没觉得以信息素进行压制是什么不齿的行为。   他可笑地以为曾与弥隅之间产生了共情,在某个瞬间误会了他们或许同病相怜。可到头来,弥隅依旧有恨着他的权力,在他受伤的时刻将他玩弄得如同一个小丑,他却毫无反抗之力。   只有他的恨从来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只有他得不到任何的共情,没有人感同他的身受。   那些因身份差异带来的屈辱再次卷土重来,渐渐盖过对眼前人的愧疚。他心里的那点恨意和不平衡从未消弭,在被弥隅轻易拿捏于掌心为所欲为之际,当初的妒火便重新燃起来,烧得更旺——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是Alpha。   为什么在命运面前,弥隅像是被眷顾的那一个,唯独他被抛弃,甚至没有人愿意回头多望上一眼。   为什么他保护不了心属之人、没有爱人的资格,连朋友出事都束手无策。   压抑的情绪在一瞬汇聚到一处,从云落的喉咙挤出,却只有无声的嘶喊。弥隅一惊,松开他的后颈。同时觉察到怀中人的挣扎渐渐弱了,进而变得颓然。   刚刚还挥舞着利爪奋力抗争的人,竟一瞬间安静得无声。云落低垂着头,才被攻击过的后颈就这么不设防地暴露在他的眼底。   脆弱的腺体还在向外冒血。鲜红的血珠汩汩流成一道,同主人的情绪融为一体,滚落时都在打着颤。   云落的脸陷在弥隅投下的阴影里,用尽了力气将拳头握紧:“放开我。”   弥隅捏着下巴将人强硬地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对上那双水润的眸子和几道纵横的湿痕,一下有些哑然:“你...哭了?”   云落却抬手将那些痕迹一并抹杀,在他不及反应之时偏过头去,开口:“够了吗,弥隅。够了就从我这里离开。”   “不够。”   他这样说着,还是跳下了床,站在床边俯视着云落:“你记住,这事永远没完——现在,是你欠我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的主题是:只有你见过我的脆弱 。 第51章 晋升考核   临近出院的日子,云落连续提交了近三年都没得到回应的擢升申请竟意外地砸出了水花。上面直接下达命令,要他参加下一次的晋升考核,通过即晋升为中校。   弥隅早已痊愈。自从可以自由活动后,除了睡眠时间就很少再在病房里出现。此时隔壁床上又空荡荡的,大概是去踩点想新的离开方法。   云落正这样想着,通讯器“叮”地一声,收入一条讯息。没等他看完考核的具体内容,房门被人猛地打开,卷着一阵凌厉的风,扑面而来。   弥隅三两步跨到他床前,指着自己的通讯器质问:“这怎么回事?”   云落看看两个通讯器显示出一模一样的讯息,皱了皱眉,想说,我也不大清楚。   往年都是单人考核,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把发给自己的通知也发了一份到弥隅那里去。   弥隅眯起眼睛,仔细看看附件,是云落当初提交的申请原件。他盯了两秒尾部落款处的时间,算了算:“三年前?认真的?联邦军队就这处理效率么?”当然不是。   联邦做事一向雷厉风行,连续三年的提请,每次都用不了一日就被坚决驳回,从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可他的身份见不得光,提交是秘密地,于是驳回也只能是秘密地。   上层体贴极了,甚至帮他想出“自愿扎根基层带新兵”这样的借口,公之于众,打消众人疑虑,以粉饰太平。   每年坚持不懈地申请,早不为一个结果,不过是求心理上的慰藉。他总不至于相信自己在医院里躺上一段时间就能够感化向来铁石心肠的爷爷,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他破例开路。   可确实也到了每年考核的时间。   届时联邦军队的所有考核将在同一时间进行,毕竟已经安然无恙地办了那么多届,想是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擢升申请一旦提交不予撤回,即便前一年被驳回,下一年依旧会重新进入审核流程。白纸黑字红章,还有他亲手签下的名字,凭这一份原件送他去参加考核,云落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回复“收到”。才发送出去,弥隅坐上他的床:“不打算和我解释两句?你的晋升考核,和我有什么关系?”   云落向床的另一侧挪了半寸出去,指指戴在两人腕子上的通讯器:“大概是因为这个吧。”   当然这话也是说来敷衍的。他和陆安歌还在军校的时候就建立了连接,这之后两人双双升至少校,却都是独自通过的考核。   他没参加过两人搭档进行的考核,也没听说有谁参加过。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与他有关的所有事都要把弥隅卷进来。   云落沉声道:“你不想去就和上级打报告,逻辑清晰、言之有理,上面大概率就会通过你的申请。联邦军队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不讲道理...”   “有区别吗?就这东西,”弥隅在他面前晃晃手腕,“你要是死在考核里,我不一样要给你陪葬?”   “一个考核而已,不会有生命危险。即便到了应付不了的地步,也还可以随时弃权喊停。”云落一封封划掉信箱里的未读消息,“晋升的机会年年都有,不会有人觉得把命搭进去也值得。”   弥隅挑眉,从他的床边跳下去:“好,那我晚一些就去找云上将申请。”   云落舒出一口气,有些轻松,有些空落。   出院后,弥隅回到位于云落楼上的那间寝室,各自独居。云落心知争执与对抗只徒劳激起弥隅的情绪,而自己被Alpha用信息素临时标记这件事,他一样无法释怀。   于是他刻意避开所有弥隅可能出现的场合,比夏观树在的时候更甚。   或许不只是因为被注入信息素的不痛快,毕竟那股焚香味只在他身上停留短短不到一日,就消失无踪了。   临行前一日,云落收拾随身携带的物品,想了又想还是从床底拖出了医药箱,将许久前颜言交给他的那两支Beta抑制剂装进了包里。   弥隅虽然嘴上说着要去找云光启申请,但出发当日,云落拐上楼梯,还是一抬眼就撞见他正靠在墙边,被熹微的晨光裹着,像是在等人。   “确实应该没人会为了这种事情拼命,但你就未必。”弥隅无所谓地站到云落身边,“所以我总要拦住你吧,你死了我报复谁去。”   “如果实在危险,必要的时候我会弃权。”云落公事公办地答道。而后无声向一边撤了一步,转头下了楼梯。   他没说谎。这么多年来早习惯了少校的头衔,为了晋升中校而拼上一条性命,没有必要。   同级的被分在一组,于是唯二的两个少校单独成组。任务地点没有提前公开,直到两人走进飞行舱里,依旧还是一头雾水。   地点随机,任务随机,完成指定要求即为通过,听起来不太会节外生枝。   “怎么还怪眼熟的...”弥隅多看了几眼,拉下安全带系在腰间,问道,“以前的考核也都搞这么大阵仗?”   云落摇摇头,扭身将锁扣插进缝隙,抬眼打量:“这个飞行器是对外征战的规格,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了...”   确实,偌大的舱体足有数十人的位置,此时只零落坐了两个人,显得更空旷了。   更何况两人自觉地分居头尾,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如隔了一条银河。   一切准备就绪,却依旧没有要起飞的意思。坚硬无比的舱壁上没开一扇窗,云落的视线转了几圈,最后落在脚边的地面上。   “怪不得看起来眼熟,”弥隅突然打破了沉寂,“云上将把我从F区带出来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东西。”   如果只是去带人的话,完全不需要动用这样的规格。这飞船上的配置算不上联邦里顶尖的作战水平,但至少攻守兼备,甚至还有隐形反追踪的制导系统。   弥隅什么时候来S区的?   云落算了算,差不多三年之前。那时弥隅不过是一个才分化不久的年轻Alpha,战斗力自然也不值一提,需要这样大的阵仗吗?   云光启的身份和这样的配置放在一起,云落更想不通,联邦为何对弥隅这样重视,仅仅是因为他是F区分化出的第一例Alpha吗?   还是说,如果那时弥隅拒绝到S区来,或者F区的人动手拦人,联邦原本就打算对他们动手?   直到舱门被再次打开,云落终于回了神。为首的小兵敬礼后报告:“云少校,为此次行动分配的医生到了。”   “医生?”   “不是说不会受伤的么?”   两人异口同声,连云落也是一脸疑惑。以往的考核磕磕碰碰的小伤不少,但那足以自己应付,根本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即便真的遇到特殊情况,及时叫停,等结束后再处理也完全来得及,官方不至于连这点分寸也没有。   而且在军医院内供职的医生皆为Omega,参考以往历次考核,短则三天,长则十几天,就这么把一个身为Omega的医生和Alpha丢在一起去参加考核,到时候别说救人,恐怕自身都难保。   有人从小兵身后走出,几人视线相对,彻底陷入了寂静。   颜言在弥隅和云落之间看了又看,最后在两人的对面坐下,无声地系好安全带。   云落的语气明显紧张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今年的考核需要医生跟随,我听到你也要参加,就答应来了。”颜言抿抿嘴,瞄了弥隅一眼,“只是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云落维持的淡定终于在这瞬间崩塌,弥隅与颜言之间高达99%的匹配度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以在他脑袋里炸开。他转向飞行舱门口的小兵,“帮我联系云光启上将,现在立刻马上。”   “抱歉,云少校,”那两人脑袋微侧,似乎在接收耳机里传来的命令,“人员到位后无法进行更改,请遵守规则。”   云落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你知不知道他们——”   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颜言和弥隅之间的匹配度是偶然被发现的秘密,上面一直没有任何命令下达,说明大概率还无人知晓。   这种情况下说出实情无异于自爆,只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看看两个当事人,颜言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眼神里无声在拦;反观弥隅,依旧一脸不痛不痒,看不出在想什么。   云落吐出一口气去,做最后的尝试:“我不需要医生。你让颜言离开。”   那两个小兵拿着什么东西靠近了,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请遵守规则,云少校。”   “别强人所难了云少校,”弥隅看笑话一样的语气,还特意加了重音,“规矩哪能说破就破呢,况且他们说了又不算。”   说话间三个人被抬起胳膊,同时推入了一支针剂。   【作者有话说】   事已至此,亲妈只能负责任地说,这次考核必要发生点什么!!! 第52章 选择题   “为了避免突发情况,我们提前为二位少校和颜医生注入了强力抑制剂,这将有效推迟敏感期的发作时间,确保任务顺利进行。”   说完又收走了他们各自随身的装备,例行检查。那两支淡黄色的抑制剂被从背包里搜出来,云落的掌心冒出了汗,暗里祈祷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好在那人并未产生怀疑,又转而去检查其他的物品。   “根据规定,每位身上的物品只能选择两种带走,其他将由后勤处代为保管。”   原本话音已经落了下去,却有一人突然捂住了耳机,似乎接收到了什么新的信息。   他答了一声“是”,将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转述:“需要特意告知,此次考核为虚实交错模式,您遇到的一切需要自行辨别真伪,因此此次考核存在一定的风险性。建议保留武器或工具,必要时进行自我保护。”   云落犹豫两秒后,将手伸向了那两支抑制剂。   那两个小兵以为是他没有听清,于是又强调一遍:“云少校,刚刚已为您注射强效抑制剂,可以推迟您的易感期至任务结束,有效率达99%。”   云落没有停顿,丝滑将东西捞进手里:“那剩下的1%呢?”   两人被问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云落头也没抬,面对一大堆物品沉默了有一会,才又捡出一只手电,测试过使用无碍后,收进了大腿间的置物带。   一时间,弥隅和颜言一齐看向他。   前者不解,眼神里大概在骂他脑残:真遇到危险这手电是可以杀人还是赶人?   后者抽抽鼻子,有些情绪涌上来。   弥隅的视线在颜言和云落之间逡巡几个来回,察觉到有些不对。   颜言没再说话,医药箱太重,他只能从里面拿出基本的救护包和一些常用药品。   弥隅也没啰嗦,将刚交出去的枪支重新塞回了腰间。最后在一堆东西里挑来拣去,终于又选出一把短刀。   两把武器,三个人。弥隅转过身,犹豫了会,把刀塞进了云落手里。   云落反手插在大腿的枪套里,轻声嘱咐颜言:“你跟在我们两个的后面,如果真遇到什么东西,就只管往前跑。”   颜言对云落点点头,那两个小兵将其他的物品敛在一起,向飞行舱外退去:“祝云少校任务成功。”   眨眼的功夫,舱门再次紧闭。轰鸣声震耳欲聋,十分短暂的失重过后,复归平静。   云落的头跟着晕了片刻。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注射强效的Alpha抑制剂,事已至此,他只能祈祷这不是副作用。   起飞了,却无人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舱门再次开启时,眼前是一片茂盛的丛林,空气里一片潮热,连呼吸都带着水汽。   弥隅利落地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联邦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另两个人,云落只是抬手蹭了蹭额头的薄汗,军装外套依旧规整地套在身上,连一颗扣子都没解开。   弥隅一脸难以置信,心里盘算着眼前这人这个时候还在恪守「在外需时刻保持联邦军人的形象,不得有随意脱衣等不雅行为」这条军规的可能性有多大。   云落环视一圈,除了树还是树,高到入云,仰头望上去,一眼看不到尽头,将视野里的天空铺得满是绿色的叶。   头顶是绿叶,身边是绿叶,但凡有些间隙,都塞满了油绿的叶片。脚下的路一片泥泞,似是刚下过一场雨。   这是完全不符合联邦地理位置的气候。   颜言无声地往云落的方向靠了一步,才接下他的话:“这是控制中心模拟出来的情景,并非真正存在于联邦中的地点。”   弥隅好奇:“你以前也进来过?”   “听朋友说起过而已,”颜言低声道,“我没有来过。”   颜言口中的朋友是谁,弥隅从云落一瞬僵住的动作推测出十之七八。他难得来了兴致,想要借此再调侃几句那三人的关系,机械女声的播报却响了起来:   “云落少校的晋升考核,计时开始。现在发布任务。   “云落少校,在考核环境内待足72小时,即可被判定为通过。您有一次申请援助的机会,请酌情使用。   “颜言医生,请尽可能为云落少校提供保护和援助。   “弥隅少校,您的任务与颜言医生相同,请保护好您的同伴,确保他的生命安全。考核结束时,若云落少校未受到生命威胁,则您的任务完成。请注意,若任务失败,您将面临的惩罚是,开除军籍、遣返F区。再重复一遍,若您的任务失败,面临的惩罚将是开除军籍、遣返F区。请务必重视。”   显然,三人听到弥隅任务失败的惩罚时,皆是一怔。但机械女生依旧在继续向下播报:   “颜言医生,弥隅少校,二位协助者,一旦进入考核场景,在任何突发情况前,系统都将一视同仁。请务必在自我保护的前提下,再履行各自职责。   “请格外注意,本次考核将不允许弃权。请三位务必齐心协力、排除万难,争取最后的胜利,联邦的未来需要我们共同守护。以上播报完毕,祝您好运。”   播报声终于消失,没人率先开口,只剩一片沉默。这雨林的仿真程度太高,甚至一度能听到虫鸣和鸟叫,从头顶扑簌簌飞过去,掠起的树叶沙沙声也格外清晰。   “这什么意思?”还是弥隅先开了口,“不是你自己说不会有生命危险么?现在不仅可能面临‘生命威胁’,还不允许弃权?”   云落摇摇头:“我不清楚。但过去每年都是我说的那样,不知道今年为什么改了规则。”   任务发布结束的那一刻,他曾偷偷向弥隅的方向望过一眼。弥隅似乎在原地愣了两秒,大概是在消化“开除军籍”、“遣返F区”这几个关键字。   云落确定那绝不会是自己看错,弥隅听到这几个字时,目光里虽然有质疑的成分,但显然也动了心思。他不信上层这样好心,将弥隅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转眼就变成近乎唾手可得的大便宜,丢到他面前。   当初那样坚决地让他把人留在军区的命令,如今想起来还能在耳畔撞击出声响。那些人不是会轻易松口的角色,开出条件的前提,是权衡利弊的天平两端足够平衡。   逻辑很简单,任务失败,就开除军籍,自然也能顺理成章让他回到F区去。可失败的前提是,自己在考核结束时“受到生命威胁”。   一直苦求不得的东西如今就在眼前,弥隅会怎么选,似乎无需等开局,就已是件板上钉钉的事。   还没开始,云落就已有些泄气。这是用兵大忌。   弥隅却“嗤”地一声,看着云落笑起来:“制定这些规定的人,哪一个不知道我一直都想回到F区去?他们这么做什么意思?好像巴不得要你死。”   【作者有话说】   弥隅:(薅花瓣)回家、要lp、回家、要lp...(思索)要不带lp回家... 第53章 Beta抑制剂   无心的话,弥隅一贯有些毒舌。话说完了,自己却都是一愣。   云落更是眉头紧皱。   一切的起因,似乎是还没与陆安歌解除连接时,腕间从某一日开始突然传来的阵阵刺痛。后来痛感愈演愈烈,变成后颈的钝击感。   而后,被强制解除了连接,夏观树天降,以条件利诱,一个设计并不精妙的圈套,就险些害了弥隅的命。   再然后,他同弥隅都来不及反应,眼睛睁闭之间,就成为彼此的生死搭档。这样一番折腾他不死也元气大伤,就算恢复至痊愈恐怕也只剩之前七成的气力。   还有弥隅和颜言之间,天定的缘分、自发地排斥。再加上之前翻出去帮颜言寻找抑制剂却险些被发现,怎么想都有些过于巧合。   这不像是他的晋升考核,倒像是设置给弥隅的一道选择题。失败就是成功,成功也是失败,有人企图以弥隅的得失,来衡量他的价值。   空中渐渐显现出全息的倒计时提醒。秒数滴滴答答地走,从60变成0,而后又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三天,这是考核的最短时限。可云落从未觉得时间流逝如此时这样缓慢而无期。   飞行器离去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弥隅边忙着捂自己的耳朵边回头去看,方才降落的地点竟变成了和四周一样的参天巨树,哪里可能容得下一架巨大的飞行器。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幻境,可他们又真切地身处其中。   云落躲开颜言的视线,看了眼掩在袖口下的通讯器:“信号都被屏蔽掉了,只有...”   他与弥隅之间的连接还在起作用。   但这不能让颜言知道。   “那也就是说一旦我们三个走散了,就再也无法联系到彼此?”颜言有些担忧地问。   “所以你跟好,如果落了单没人救你。”弥隅不客气地将他拽到两人之间,“云落开路,我断后。”   做好安排,却发现两个人都一脸警戒地看着他。   弥隅立刻明白了云落这表情的意思:“我和他不能挨着,是吧?那你说说,他是能走前还是走后?”   云落沉默了片刻,走到队尾来:“你去最前面。”   至少不能把后背留给...云落的思绪在这里停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将弥隅当成了敌人。   抬头看看头顶的数字,距离倒计时开始,不过才半小时而已,他就已经假定好,弥隅一定会为了离开这里而于某个时刻在自己的背后捅上一刀。   他不想给弥隅这样的机会,也不想承认其实是他自己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   弥隅看起来没什么所谓,从善如流地走到最前面去,把后背暴露在颜言的视线里:“行。   这样的想法如阴云,一旦产生就一直笼在云落的心上,迟迟都散不去。他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亦步亦趋地跟着,有些心不在焉。手插进军装的口袋里,反复摩挲着那两支针剂。   谁知道弥隅会不会突然用信息素来压制他,以达到任务失败离开军队的目的。   云落陷入戈培尔的陷阱,心情惴惴得可笑,仿佛在一段不确定关系里苦苦追寻安全感的痴男怨女。   无意中犯了军人大忌,他先入为主跳入一个消极的大坑,并不断用自我的心理暗示进行强化。   他开始坚信弥隅必定会在天平的两端,舍弃他而选择另一边。   先下手为强才能把握局势。他不会再主动给予弥隅用信息素压制他的机会。   于是又几步后,他掏了一支出来。   这东西自颜言交给他就压了箱底,有没有效、多久起效,他心里统统没有底。   云落一手按在腿间的短刀上,一副戒备姿态。他用牙咬掉针剂保护盖,甩头吐出去,而后将针头扎进小臂。   颜言突然转过头来,看清他手里所持的东西时吃了一惊:“你...”   云落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转过去继续向前走。   淡黄色的液体一点点消失在刻度线尽头,比想象中还冰凉许多,融进血液里,存在感极强。   弥隅的脚步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云落心下一惊,将已经空空如也的针管随手甩到某一棵树下的杂草丛中。   “什么情况?”他问弥隅,顺手拉下腕部的衣袖,盖住本就不明显的针孔。   弥隅没有应他的话,悄然间拉下手枪的保险栓,而后在唇边竖起两指:“有动静。”   颜言肉眼可见地绷直了身子,云落上前两步,缩小三人之间的距离,轻声安抚道:“别怕。”   话音落下后不过两秒,林间果然响起了窸窣的声音,越来越大。   云落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论反应速度来说,他接受了十几年的专业训练,就算弥隅天赋异禀,他也不该比半路出家的水平还慢才对。   思索两秒后他明白过来,恐怕是刚打进去的那支Beta抑制剂发挥了作用。他的五感开始退化,听觉首当其冲。   ...也太过于立竿见影。   这东西的副作用来得实在不是时候,他的听觉一片模糊,不仅音量大小被混淆,连声源方位也有些分辨不清。   好在视觉暂时还未受到影响。云落眯起眼睛,直直盯着远处成林的高树,依稀捕捉到几处茂密的林叶间产生的翕动。   “听不太到脚步声,如果是常规的生物,大概率是猫科之类的动物...云落,”弥隅回头看向队尾,“什么结论?”   如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话,单就五感的素质来说,云落的确要优于弥隅一些。弥隅不是非要做第一的人,此时显然也欣然承认了这一点。   云落看上去却不肯用听的,依旧直直盯着弥隅报的声源的方位,在某一瞬间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白色残影。   “有毛发的生物,或许是老虎。只是...”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确定,“体型不太像普通的老虎。大概...比熊要大,比象要小。”   弥隅沉默了两秒,脑中渐渐浮现出云落所描述的生物的模样,而后低声暗骂一句:“你他妈确定这东西真的可能存在吗?!”   只一头熊或许他们三人还能勉强应付,是象也无所谓,即便体型巨大,可他们胜在灵活。   而当下所面临最棘手的问题是,那东西大也罢了,如果真的是虎,那它还将兼具人类极限也可能达不到的速度。   不等云落回话,他所描述的那个庞然大物从茂密的丛林中一跃而出,拦住了他们前行的去路。   弥隅身长近一百九十公分,隔着几步的距离,那东西竟有着快要和他齐平的高度。   他伸出一条胳膊横档在身侧,拦着两人后撤了几步。   “假的吧?幻象?”他顾不上回头,既然已经暴露,也顾不上声音大了,径直朝着身后喊,“这是老虎?吃什么能长这么大啊!”   颜言似乎愣住了,随着前后两人的步伐边退边说:“我好像在联邦的基因工程里见到过这东西...可能不是假的。”   “疯了吧,这玩意要是真的,被他扑一下,是不是直接就死这——操!”   庞然大物被他高声的呼喝吸引了注意,一声低吼后径直朝三人扑了过来。   “躲!”弥隅大喊一声,下意识向侧边闪去。   云落反应极快,正要有所动作,却发现颜言似乎受到了惊吓,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颜言!”他大喊一声又折回去,张开双臂将人裹进怀里,朝着另一侧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戈培尔效应,一般指谎言重复一千次就会成为真理,其实就是强心理暗示!   (现学现卖吼吼吼) 第54章 副作用   腾空的那一瞬似乎和什么利物擦肩而过,他与颜言双双落入泥泞的地里,滚了一身的脏污,后背一阵剧痛。   不远处的弥隅望过来,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神色微变后又是破口大骂:“那些所谓的高层到底什么癖好啊,真他妈来真的?!”   颜言从云落怀里钻出,云落翻个身,眼看要仰躺在地上。弥隅在那边大喊:“别让他的背着地!”   颜言被这一声喊回了神,对上云落痛得冒汗的脸。他及时伸手,拉住云落一边的衣袖,半撑起人揽进怀里,这才看清云落后背横亘着一道爪痕,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腰。   肃整的深色军装被抓烂,破碎的衣物纤维中有鲜血渗出,染红了贴身的白色衬衫。   那只巨大的白虎落了地,掉个头,对准仍倒在地上的两人,蓄力又要冲来。   “颜言,低头!”弥隅又是一声大喊,眨眼间举起手里的枪。   电光火石间响起一声枪响,没有反应时间,无论是伤者还是被枪口对准的目标。   颜言下意识俯下身子,整个人盖在了云落的身上。   再抬头,白虎腹部中弹,因疼痛被迫改变了路线,在与两人咫尺的距离外落了地。   弥隅那一枪原本直击要害,这东西的反应速度竟如此惊人,眨眼的瞬间,竟被他逃出一命。   血染红了皮毛,它在原地低吼两声,伸出舌尖舔舔伤口,又目光凶狠地站起身来。   猛兽嗜血的本性被这一击彻底激起,白虎又俯下身去,眼看就又要向着两人再次冲来!   弥隅几乎与白虎同时动身,奈何步长不敌,不等他跑到一半,巨兽已经一跃而起,直向云落的方向扑过去。   那支针剂的副作用总是来得恰到好处,落地那一瞬,云落的视线就渐渐变得模糊,到了此时更甚。   庞然大物狰狞的神色他已分辨不清,只剩一团巨大的白色兽影。   接连折损听力和视觉,好在反应速度暂时还不至于掉链子。云落须臾间将颜言推离身边,抽出腿间的短刀。   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刀刃闪着寒光出鞘。手中刀鞘对准白虎的血盆大口,那东西来不及躲闪,被死死卡住上下颚,一时动弹不得。   背后伤口被扯动,撕裂般痛起来。云落强撑起身,奋力将数百斤的猛兽掀翻在地,刀尖直取白虎因愤怒而抻长的脖颈——他的手臂起落的速度极快,若是普通猛兽,恐怕早已毙命。   但眼前这东西没那样好对付,吃过一次亏便长了记性,一偏头躲开这一击,云落的刀插入它肩胛的连接处。   鲜血淋漓,却好似除了激起野兽的嗜血本能外,无关痛痒。   云落沾了血的颈子就暴露在眼前,巨兽的本能蠢蠢欲动,齿尖刺破渺小人类颈上跳动的脉络,鲜血如解渴甘泉,它一刻也等不了。   无奈口中刀鞘死死卡住,看得咬不得,喉间不断溢出低吼,转而恼怒,抬起利爪,径直对着云落的脸拍去。   云落偏头躲过,脸上一阵火辣。他得空将短刀拔出,从白虎的身上一跃而下,抬起袖子擦过侧脸,袖口又落了红。   弥隅终于跑入射程内。   云落尚未拉开安全距离,巨兽便又要朝他扑去。一人一兽,一退一攻,纠缠得难舍难分。   准星瞄准了白虎,不过片刻的犹豫,又现出云落的身影。   弥隅扣上扳机的手指迟迟不敢动作。在枪膛里没射出的那颗子弹,像他还没给出答案的那道选择题。   是完成任务还是干脆借助惩罚离开,一路迟迟难下的决心,不如就交给这一枪来定夺。   随便开上一枪,一切就都有了答案。不需要他再自行纠结,效率百分之一百。   他远远望见云落后背的那道触目惊心的爪印,还是放下了枪,而后向着一人一兽的方向疾冲起来。   “云落!”他大喊一声,“刀丢给我!”   那是云落手中唯一的武器,一旦丢出去,将手无寸铁。   说话间,白虎再次嘶吼着扑向他。   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云落身形后仰,从巨兽与地面的间隙中滑了出去,手腕向上一扬,手里的刀径直朝着弥隅的方向飞了过去。   白虎的落地点恰好距离弥隅不远。   弥隅看准时机,在空中将刀捞进掌心,将刀柄倒转。刃上肩胛血未干,又径直劈向白虎的天灵盖——骨骼碎裂声响彻耳畔,一时鲜血如注,浇上弥隅手臂。   一击致命。巨兽轰然倒地,不再动了。   颜言惊魂未定,一路小跑到云落身边:“他让你扔刀你还真的扔啊!你把武器丢给他你用什么防身,万一你没丢准呢,万一他没接到呢,万一他没能一击毙命呢...”   “没事了,”云落轻声安抚他,“这些万一,不是所幸都没有发生吗。”   刚刚的一切发生都极快,仿佛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瞬间。弥隅刀起刀落都无比迅捷干练,不过短短几个月的训练,中央军队已无人能比得上他。   云落无声望过去。   弥隅正从白虎的天灵盖中用力将短刀抽出来,三两下在皮毛上擦净刀上的血迹。   他将胳膊伸到白虎嘴里,握住刀鞘。只是无论怎样用力,那刀鞘都岿然不动,看上去已经钉穿了巨兽的上颌。   最终他放弃了尝试,从巨兽身上跳下来。他转身,看见云落脸上新添的抓伤,正在脸侧蜿蜒流下一条血痕。   他将失了鞘的刀收进自己腿间的护带,卡住。看到颜言已然先于他奔到云落身边,于是步子一顿,调转了方向:“尽快离开这里吧,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出来。”   确认暂时脱离了危险,三人依旧不敢耽搁太久,只是潦草地处理了云落的伤口,又继续找地方过夜。   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颜言依旧心有余悸:“他们怎么把那东西放到这里来...搞不好真的会出人命的...”   “搞不好?”弥隅抹干净开枪在掌心留下的火药,冷哼一声,“什么考核要玩命?就算是上将级别的考核,也不至于这样吧?没准安排考核的人就是要‘搞不好’,搞得最‘不好’,就是直接要云落死,精准索命。”   弥隅刚进入考核环境时就这样说。此时随着云落肩背负伤,可信度正在直线上升。   沉默。三人皆沉默。   这片林子太大,一眼望不到头。走了许久,视野里依旧除了叶子还是叶子,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于是只能不停地走,好在没有再遇见像刚刚那样有违常理的庞然大物。   弥隅依旧走在最前面,手按着枪套里插入的那一把无鞘的刀。本想亲手还给云落,但一路上那两个人几乎一直并排走,插不进第三个人。   他懒得过去,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此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过去,对上了两道仍有几分戒备的目光。弥隅一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从腿间抽出短刀,刀柄对着颜言递过去:“替他收好了。”   说完看了云落一眼,又继续向前走。   “天黑了么?”又走了好一会,云落突然这样问。   颜言和弥隅同时停住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   太阳在头顶高悬,毒辣依旧。   “没有啊,”颜言抬手挡住刺眼的光,“还天光大亮呢。”   “我们是中午到这来的,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个小时了,”弥隅抬头确认倒计时后说,“按时间算早就入夜了。”   “或许这也是系统的设置,”颜言接话道,“这里没有日落。”   “可我看到黄昏,太阳马上就下山了,”云落琢磨明白怎么回事,说话间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应该...是有点看不见了。”   弥隅眉头一皱,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回事?”   “云落他...”   “云落,”弥隅打断颜言出口的话,“你怎么回事?”   颜言深吸一口气,噤了声,而后拽拽云落的衣袖。   云落向颜言的方向偏过头去:“什么?你说话了吗?”   弥隅又提高了些音量:“你怎么回...”   云落的表情一动不动,依旧是一副静静等人发言的模样。弥隅不再说话了,云落依旧那样等,以为是颜言有事情要说 。   云落等颜言说话的时候似乎格外有耐心,弥隅没见过。弥隅想,或许对于云落来说只有「没有耐心」和「百分之百的耐心」这两个选项,后者是颜言的,而前者留给了他。   此时俨然不是该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可弥隅却凭空觉得空中掠过的鸟叫都变得聒噪。   停了好久之后,云落终于试探着开口:“你...说完了吗?我听不太到,你要不要再靠近一点说,或者大声一点?”   他对颜言说完,又低声喃喃自语:“奇怪,明明刚刚还听得到的...恶化得这么快吗?”   【作者有话说】   【小米的高帅时刻!】   下面是九子的一些碎碎念,知道有一些宝宝可能不是很喜欢作话讨论剧情或解读,请轻轻跳过就好,感谢~↓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觉出来,就算是军区里的战神,小云因为身份和家庭原因,其实也很没有安全感的,所以会把陆安歌和颜言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感情萌芽但是还是被理性压制,所以下意识觉得这在弥隅眼里就是一个回到F区的绝好机会,所以才会用掉那支相当于“专克弥隅”的Beta抑制剂。   他的初衷并不是害怕弥隅对自己动手,被临时标记后也不怕弥隅再对他做其他什么(暗示)。最担心的还是一旦他遭到暗算,就没人保护颜言了... 第55章 碍事的手电和拖油瓶   “他听不见了?”颜言点点头。   “怎么回事?”   颜言犹豫了几秒,还是低下了头:“我不知道...”   他不能将云落偷偷打了Beta抑制剂的事情告诉弥隅。那样会暴露了云落的身份不说,还会让弥隅知道云落给自己打这一针的目的是为了提防他。   上次在办公室门口亲眼目睹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若真要较起真来,云落胜算并不大。他不能口无遮拦,让云落在弥隅那里再多落下一个把柄。   弥隅眉头紧锁,却不纠缠,转身又走。   没几步,远远望见了个山洞。雨林气候很少见山洞,弥隅看颜言一眼,对方显然也看到。   不是幻觉。那便又是有人在刻意操控设置。反常地点必有埋伏,颜言在弥隅眼里俨然已是拖油瓶,即使云落尚存几成战力,又聋且瞎也不适合应对任何危机。   “我去探路。”   弥隅多看云落一眼,对方的眼睛一半有神,一半空洞,没注意到他。   他没再说话,转身向山洞方向走去。   颜言搀起云落的胳膊,也向那个山洞走。云落笑笑,却没拂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完全瞎了,不用这么扶着我,我看得到的。”   “好,”颜言一手握着他的胳膊,另一只胳膊抻直了,在远处来回晃了几晃,“那这是几?”   云落眯着眼睛犹豫了一会,似是思考后开了口:“...一?”   “这叫你看得见?”颜言轻叹口气,“我竖的中指。”   云落的话在喉咙口噎住了半秒,而后笑说:“有点模糊,偶尔还有重影。但辨人看物够用了,不碍事。况且...中指也是一嘛,你伸得太远啦。”   “是我大意了,”颜言低声说,“我没想到这东西的副作用这么大...”   声量有些小,云落听不真切,只能又偏过头去:“嗯?”   “没事,”颜言提高声音,“我没说什么。走吧,我们到那个山洞去,或许还能多消耗一些时间。”   抵达洞口时,颜言被地上横陈的动物尸体吓了一跳。他控制不住惊叫了一声,又把云落吓了一跳。   地上黑乎乎地分散着两团,还能间或分辨出几撮灰色来。云落侧头问颜言:“是什么,狼吗?”   颜言点点头:“嗯,已经死了。被石头砸死的,头盖骨都碎了。”   话音未落,弥隅从黑漆漆的山洞深处走出来。军装外套穿了一半,在左肩上挂着,看清来人后丢掉了左手中握着的“凶器”,转而捂上右手腕,指缝间往外渗着血。   洞外湿热,洞内却奇异地有些冷。颜言搓搓手臂,问:“你这怎么搞的,不会是和这狼搏斗留下的伤吧?”   “不然呢,”弥隅松开左手,右侧衬衣衣袖下的破损立刻显露出来,白底染着血。他对着颜言晃晃,“不是它是你咬的?”   “这狼…不太对劲。”颜言话说一半,转向云落,“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云落抽抽鼻子,摇头否认:“没有。”   “你嗅觉也报废了?”弥隅闻了闻自己的掌心,凑近云落鼻尖,“有味道么?”   云落这回点点头:“火药味。”嗅觉正常。   既然不是嗅觉出了问题,那这该是云落本就闻不到的味道。…信息素。   只是这野狼的身上怎么会有某种信息素的味道?   弥隅心下了然,颜言却苦于掩藏云落的Beta身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云落听不清发生了什么,却见弥隅抬手时从白色的军装衬衫上漫出来的一片红色:“受伤了?颜言你帮...”   “用不着,”弥隅似乎看穿了他要说的话,转而对着颜言伸手,“给我止血药和绷带就行,我自己来。他不是还有伤口没处理?你去照顾他。”   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就算打了抑制剂,你身上那股味道还是腻得人想死...离我远一点。”   颜言半信半疑,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挑出弥隅要的东西递了过去。   弥隅转身往山洞的深处去:“刚刚只发现了这两头孤狼,没见狼群。可能是外面的人设置的,也可能是其他同伴出去觅食留它们两个看家...总之不排除后续还有危险的可能,你转达给他,注意安全。”   “好。”   直到弥隅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深处的黑暗里,颜言侧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抽了抽鼻子。   Alpha和Omega天性相互吸引,却是相对的。飞行舱上被注入的那一针抑制剂效用不容小觑,他一路再没闻到过Alpha信息素,弥隅怎么可能闻得到他?   怕是在胡说八道。弥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股他参不透的不客气,很莫名的敌意。   云落的伤口处理完毕,弥隅从山洞深处走出。绷带缠上他的手臂,单手操作难度大了些,结打得有些潦草。   他走近洞口的两人,将用剩下的绷带和药粉丢回给颜言。   “喂!”颜言叫住他,不确定地又抽抽鼻子,确认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而后才问,“我的信息素味道很大吗?可我自己都闻不到。”   弥隅对手上的那个结左看右看不满意,于是凑到嘴边用牙咬散了,又配合单手重新系起来。   他一边系,一边意味深长地向云落那边拱拱下巴:“不信去问云落啊,你看看他说有还是没有。”   颜言眼珠滴溜溜转两圈,噤了声。   弥隅看他一副一口气咽不下又怕暴露了云落身份的样子,心里一下痛快了些,踢踢放置在地上的药箱:“里面有两个洞腔,都安全,随便哪一个,你可以滚去休息了。”   颜言瞪他一眼,要扶云落一起起身,被弥隅拦下:“你自己去,他留下和我守夜。”   “我疯了吗,云落这个样子我单独留你和他一起?你要是害他借机逃跑怎么办?”颜言嗓门升起来,“你自己不能守吗?非要两个人的话,我、我和你一起!”   “你?”弥隅打量他几眼,“你能先保证自己四肢健全,再多守住云落一条胳膊么?”   颜言看了看弥隅手臂上缠满的纱布,话又咽回肚里。   弥隅都要负伤,换自己上怕是一条小命都要交代出去。颜言一下泄了气。   “没关系的。你去休息,我和他待在这里,放心。”云落不知何时从地上摸索着站起了身,刚刚颜言嗓门又不自觉提高了些,大概是被他零零落落听了进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携带的那支手电,递到颜言手里:“里面大概很黑,你开着它。还以为遇到极昼没机会用了,还好不算一无用处。”   颜言一怔,情绪涌上来,手伸得犹豫。   弥隅恍然,手电确实既不能打人亦不能杀人,危机面前顶多只有一个防御模式自保。但或许颜言怕黑,有了手电就可以为他照明。   云落是特意为他拿的。   弥隅心里快烦死这一个拖油瓶,但云落依旧对他们之间99%的匹配度深感介怀,再不满也要演下去。   他薅过手电,丢到颜言手里,又不客气地推人一把:“快点,进去。”   看着颜言的背影在洞穴深处消失了,弥隅俯身,贴近云落的耳朵:“你倒是慷慨得很,自己不顾了都要顾他。”   【作者有话说】   弥隅:重复N次,烦死颜言那个拖油瓶!!!! 第56章 心上人   洞外依旧一片大亮,落在云落的视野里,化为一片模糊的光晕,橘黄色的。弥隅靠得太近,他听清了这话,却故意没理,只是缩了缩肩膀,又屈身坐回洞口的石头上。   有人不做声地,企图扒下他身上披着的外套。   感官敏锐度下降,云落多了几分警觉。弥隅的手几乎刚搭上肩膀,就被他伸胳膊按住:“做什么?”   “看一眼伤口而已,”弥隅掰开他的手,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分,“我要对你动手刚刚就不会救你,别惊弓之鸟。”   云落似被说服,放轻了力气。弥隅他的外套扒下来,对着洞外的光源抖开。   原本规规整整的军装被巨兽的利爪抓得稀烂,裂开的地方挂着絮状纤维,黄昏的光透过去,在弥隅的脸上打出阴影。   他将外套丢在一边,轻轻拨开云落背后的白色衬衫,却发现伤处已经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他一怔:“你刚刚...脱了上衣?”   “你说上药吗?”云落也显然被问得一头雾水,“是啊,不然怎么处理伤口?”   “在你喜欢的人面前脱衣服?”弥隅远远望见深处一闪而过的手电光,轻哼一声,“云少校好定力。”   “脱个衣服而已,”处于虚弱状态下的云落似乎话也多了起来,“况且是我喜欢他,又不是他喜欢我。”   洞穴深处那一抹灯光又胡乱地闪烁几下,灭了。而后响起一声石子滚开的声音,弥隅心知自己得了逞,却难说有多么痛快。   那种感觉就像调侃别人的感情,开玩笑公开对方的心意是一码事,毕竟这样的调侃乐趣就在于对方强行否定那一瞬流露出的慌张和羞赧。   可如果对方大方地承认了,就是另一码事。   他随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重新丢回云落身上,不再做声。   云落拢了拢外套,察觉到尺寸不对:“这是你的?”   “穿着吧,”弥隅说,“我那件袖子破了,起码后背是完好的,不会灌风受凉。”   两人之间重新陷入了无声,不讲话、不对视,双双睁大了眼,一致望着洞外的天。   “睡吧,”弥隅终于开口,“前半夜我守。”   云落不做声,摇摇头。弥隅也不劝,抱臂靠在山洞的石壁上,阖上了眼。   一觉醒来,弥隅再看洞外的时间,睡了有近两个小时。再转头看云落,睡前什么样子还是一副什么样子,兢兢业业地盯着洞外,一动不动。   “睡吧,”弥隅叫他,又劝,“后面我守。”   云落置若罔闻,依旧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   “看得清倒计时么?”   云落眯了眯眼睛,一番辨识后以失败告终,只能摇了摇头。   弥隅读着天幕上的那串全息的数字:“还有49小时28分06秒。”   “这么快就要一天了。”云落似乎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弥隅蓦地冷笑一声,“我睡的时候你不睡提防着外面,我不睡了你还是不睡——开始防我了是吧?怕我趁你睡着了对你做点什么,还是对颜言图谋不轨?”   一阵无声,云落默认了他的话。   要说云落让弥隅恼火的地方,恪守教条算其一,突然沉默能算其二。   “我说过,我绝对和你没完,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钻空子害你。害死你我还有什么乐趣,云少校,我们现在玩的不是兵法的博弈么?”他从侧面逼近云落,胳膊一横揽过他的肩膀,又在他的耳畔压低声音,“况且有抑制剂,我就对里面那位没有兴趣,懂么?”   云落眉头一皱,明白过来弥隅所谓的“不感兴趣”是什么意思:“那你对颜言...”   “你不惹我,我不动他,就这么简单。”弥隅抓乱他鬓边的发,“我也不想,但用他来对付你,实在太好用了。”   有些时候弥隅搞不清云落怎样想,此时连自己都有些搞不懂了。   他其实并不想这样说。自从进入考核环境后,尤其抵触在彼此之间提起颜言,仿佛这个名字才是他和云落之间沟通的唯一纽带。   可偏云落看起来一副没什么好在乎的样子,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唯有颜言被当成把柄威胁的时候,他盛满了怒意的目光斜睨过来,弥隅才能感受到,原来他也是个鲜活的人。   并非他不想和云落好好交流。只是隔阂丛生,嫌隙未除,再加上颜言,他们之间有无数道来不及迈过的坎。   在沉默和争执之间,弥隅选择后者。他宁可让颜言继续充当一个工具人,激怒云落,也惹火自己。   暴躁胜过沉默的荒原。   平静时的云落自成结界,与颜言一起将他隔绝。只有那道屏障被打破了、眼底被怒火重新点亮了,弥隅的世界才没那么孤寂。   三人结队的考核,孤独会偷人性命。   他松开云落肩膀,坐回自己的位置,命令道:“睡觉。”   他说的话云落向来不会听。毕竟从军纪来说,虽然同为少校,但得益于更深的资历,云落严格来说还要算他的上级。   果然云落像没听到似的,依旧睁着一双眼,徒劳目视前方。   弥隅一时没了办法,说不上是赌气还是什么,扯开胸前的两颗衣扣,手绕到后颈小心翼翼解下来一条挂坠,塞到云落手里:“我最重要的东西押在你手里,发誓不会趁人之危,尤其不会趁你心上人的危。假如我做不到,你就捏碎它,这样可以了么?”   “心上人”三个字他说得格外重,咬牙切齿。   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脖子上的东西他挂了多少年,从来不曾摘下来,更没有离过身。   何况,他本就可以不用管云落死活的。这样想着,捏着挂坠的手更是继续伸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谁想到云落还当真伸手接了过去,一边凑到面前去看,一边靠手指摸索。   很奇怪的触感,硬而光滑,像象牙,可尺寸又实在小了些。云落索性不再猜:“这是什么东西?你从F区带来的?入队的时候不是会收走所有随身物品吗?你这是...”   “违纪行为,我知道。”弥隅接下他的话。   这个时候第一反应想到的还是军纪,除了云落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这是我拼了命偷带进来的,严重违纪行为。这个秘密都告诉你做担保了,”弥隅没好气道,“所以能睡了吗,云少校?”   云落没做声,将那个东西握在手里,缩起腿,将头偏向弥隅相反的一侧,枕上膝盖,闭了眼睛。   弥隅的左手覆在心口,抬头看见隐藏在那一串倒计时后的太阳,许久之前就是一副要落不落的样子,此时再看也依旧,仿佛动也不曾动过。   他在F区很少见到日光。那里的天气总是很奇怪,阴森得像一座鬼城,就算白日里也难见到完整的太阳。   月亮就更不必说了,F区的夜晚最亮的是那些明明灭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了灯丝的灯泡。   入伍检查不得不放弃那张照片的时候,弥隅心想,将来回到F区,再让那群小家伙们去印一份就好了。收走就收走,只是在S区的这一段时间看不到而已。   可脖子上的那个挂坠,世间仅此一个。这东西原本的主人走了,不会再有第二个一模一样的。   荒生、弥久、弥远、弥望,他低念着几个人的名字,只觉得远处挂在树冠的那轮如血的残阳,刺眼得很。   云落的睫毛翕动,恍惚间想起其中一个名字,似乎是当初被截获的那封消息的落款「9」。   【作者有话说】   弥隅:当面听lp表白别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我的痛你不懂(捂胸口 含泪望天   【不是小剧场,是真的作话,看我看我】   铁汁们,为了冲刺好榜,本文将定于下周二从第24章 起倒V(近8w字左右会变成v章,如需回顾前情的宝宝在周二晚19:30前都可以免费看),入V当日更新已存稿7k+字!   (没说完呢!接下来划重点!)大家去留随意,但取收阔不阔以周二晚19:30后嘞(无需订阅!),毕竟入了v万一收藏库库掉到v线以下了,脸上怪挂不住的(挠头)。   总之,如果你留下,谢谢你能支持我的第一本V文;如果你离开,也感谢你出现过!希望下一本能和你再见~说完啦!鞠躬!感恩! 第57章 不是风动   前一段时间还算好熬,洞外一直风平浪静,直到弥隅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这才反应过来,倒计时马上走满二十四小时,他们也有近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这个云落,平时八十分的事情能想到一百二十分,弥隅坚信他在挑选物资时一定将所有情况都演算了个遍。   物资堆里明明有足量的便携食物,他一番深思熟虑,偏偏拿了一个手电。   只因为颜言怕黑。靠!你妈的!   蠢货!蠢货!蠢货!——弥隅气极,长腿不受控向外一蹬,扬起一地的尘土。声音不大,云落听不到,依旧安静睡着,留他一人气急败坏。   脑残!弱智!缺心眼!   骂了一会,心情平复了点,弥隅找了一个最礼貌的归纳词。大愚若智。   他偏头,云落枕在膝上,后脑勺对着他。没骂完的话顿在嘴边,视线被眼前人暂时放下戒备的模样吸引。   云落的呼吸很安静,他就保持更安静地看着。   手臂耷在小腿外侧,手腕有些过分细瘦。从弥隅此时的视角望过去,腕骨与通讯器之间形成了一个漆黑的缝隙,之前留下的那道疤正隐隐约约地探出头来。   弥隅仔细端详云落那只手。手背有些粗糙,肉眼难辨的那些纹路里,藏满了无数次不为人知的加练。   他见过云落的掌心,密密麻麻布满了茧。新的叠着旧的,似乎永远也不会被磨平。   云落的日子过得极简。头发按时剪掉,被褥更换都是按着日历来。从不见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最出格的东西是一瓶香水,后来才知道那不过也是为了伪装身份的必备品。   他似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军队,其他所有身外之物都不值得他多倾注一分的注意。好像哪怕只是一瞬的掉以轻心,就会令以往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可他依旧精致。那些日夜操练的痕迹留遍全身,唯独放过一张脸。他的脸上无褶无斑,甚至没有太阳曝晒的痕迹。   弥隅一时失神,反应过来时,手指已悬在空中。潜意识里,他想自己大概是想要触碰云落裹在光里的后脑。   他凝眉、顿住,整条小臂向回收。收到一半,僵直的两根手指才终于向内蜷缩回去。   而后他鬼使神差地起身,坐到云落的另一侧去。   这下看清了云落的睡颜,即便是梦中也紧皱着眉头,眼皮下似乎有些微的瞬动,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要醒过来。   前不久白虎留下的那道痕迹已经止了血,此时淡红的一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地从他的眼尾延续下去,横亘过整一块颧骨。   他的睫毛好长,比弥隅想象中还要长,盖在下眼睑上,被夕阳投下来的光照上一下,拉下来的光影也好长。   他突然想起那一日在军医院的病房里,云落的睫毛挂上的那一滴令人措手不及的泪。   是泪,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只他眨个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可他确定,云落就是哭了。没有嚎啕、没有啜泣,甚至连肩膀都没有抽动一下,只留下无声的、兀自落了又在他自己手背上蒸发掉的一滴泪而已。   云落拖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回到寝室时没有哭,被自己屡次胁迫到无力反击时也没有哭。却在被他看破了Beta身份的那一刻无声地哭了。   原来那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想明白这一点,云落对他的所有恶劣态度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他的出现让云落心里那一杆衡量付出与回报的天平发生了倾斜,从此愈发极端,再也没有平复过。   在他刚刚睡着的那段时间里,云落在想什么?   担心他的诚意多少,醒来后会不会再次反目?还是憎恶他生在F区却分化成一个Alpha,唾弃他的天降好运,再喟叹老天不公?   直到这一刻,尽管依旧无法认同云落的一些固执,但对于曾经精准命中云落痛点的某些话语,他竟然生出几分愧疚来。   一直以为像云落这样的人没资格对F区的任何人评头论足,生来就在天堂,哪来的底气说地狱疾苦。   弥隅难以想象,在容不下一个Beta的S区,云落是如何一步一步被人认可、又成为众人口中“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少校”。   可他为了维护S区要拼上一条命的样子又实在太过荒唐。明明是一个Beta,却要为了最瞧不起他的Alpha卖命。为了什么,头顶的那一个姓氏吗,还是那一层摆不脱的血缘关系?   有个家又能怎么样呢。云落看似徒劳披着一层家庭美满的皮囊,内里的灵魂其实还没他一个从小独自长大的孤儿来得轻松自由。   对云落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弥隅隔着一层雾看,看不透。   同情、可怜、感同身受.憎恨、厌恶、无法理解。又或者,两者都有。   他一度以为,云落得不到爱,自然学不会爱。他本就是一个可怜虫,所以见不得别人幸福圆满,尤其是自己这样一个出身F区的“下等人”。   弥隅活了二十三年,从没想过有一日会遭到一个S区长大的云家人的嫉妒。   可恨的可怜虫,他想。   转念间,他又想起远在F区的几张幼稚的脸,低下头笑了。他自己曾经也是个要小孩子来教的无知者,有什么立场在这里大放厥词。   偷偷在心里说说就好了,还是不要让云落知道。   思绪纷飞间,洞外的灌木丛突然响起窸窣的声音。弥隅立时警戒起来,恍觉只是愣个神的功夫,原本似黄昏的天色好像比刚刚又暗了一些。   不远处的林叶依旧在颤动,像有东西在其中穿行,稀稀拉拉一片,毫无章法可循。他眯起眼睛,依旧辨不出那些东西是何物。   如果云落醒着就好了。只是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即便被叫醒了,也未必能比自己看清楚多少。   弥隅要晃醒他的手臂又收了回去。   直至有真切的兽影从树林间窜了出来,弥隅终于看清,是和地上躺着的那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野狼。瞳孔似乎是绿色的,直直地盯着弥隅,闪着不善的锋芒。爪子在湿润的地上摩擦,留下一道道清晰抓痕。   有一只狼打头阵,而后那些翕动的元凶接二连三地从树林里跃出来。一只、两只…   等不再有新狼跃出,弥隅数了数,足有八只。所有狼都不约而同地聚在头狼的身后,引颈低吼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这些东西或许是捕猎归巢却发现了侵占者,这是要给逝去的同伴报仇。   弥隅重新从腰间掏出了枪,可里面仅剩了四颗子弹。要摆平这些野狼,他不仅要百发百中,甚至要一石二鸟。   但这怎么可能。他还尚且要在胳膊上留下一道深痕才摆得平洞口的两只,此时的八只无疑已算劲敌。他与云落,即便再加上里面那个草包医生,恐怕也没几分胜算。   攥枪的掌心沁出冷汗,眉间如压上一座大山。   已顾不了太多,弥隅用力在云落后背拍几下,凑近他耳边大喊:“云落!醒醒!”   云落本就睡得浅,触觉十分敏锐,几乎是弥隅指尖触及他的那一瞬便醒了过来,单腿后撤调整成跪姿,一手扶上短刀,眸子里闪出鹰隼般的光,和熟睡时全然两副模样。   弥隅见他醒了,依旧几乎贴着他喊:“有狼!八只!”   “我的听觉好像恢复了一点,你不用这么大声讲话。而且,”云落与他扯开一些距离,再次重申,“我看得见。”   两句话的功夫,那一群狼已经在头狼的带领下靠近了洞口。   “你还剩几发子弹?”云落的眼神费力地盯在那头狼的身上,问弥隅。   “四发,”弥隅看破他的企图,“你现在这状态...”   “一枪两只未必能行,百发百中没问题,”云落精准接下他未说完的话,朝他伸出手,“拿来。”   弥隅从善如流递出枪。   云落拉开弹夹确认一眼,又推回去拉下保险栓,做出准备射击的动作:“解决四只,剩下的一人两只。你行不行?”   “我行不行?”弥隅咬牙转转受伤手腕,“我好得很,你顾好自己。”   得到肯定答复,云落没再多说一句废话,对准头狼当机立断地扣下扳机。   【作者有话说】   快点打...快点...着急给弥隅开饭。   小米:谢谢你,妈,我以为你忘了我还饿着。 第58章 缠斗   子弹破风而出,几声枪响就有几只倒地,甚至没有反抗余地就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剩下四只悲鸣不断,迅速调整了站位。前仆后继,补上头狼的位置。   子弹打完,云落丢掉空枪,抽出腿间短刀。正要抛给弥隅,被人先声打断了动作:“你自己留着吧。”   云落想说,你手臂有伤,没了武器,赤手空拳无异送命。转头却看见弥隅已将腿间护带解下,挽在手心,一圈一圈绕紧。   特制材料足够坚韧,如果力气够大,勒端颈骨只需眨眼的功夫。   他扯扯护带的两端:“云少校,我们各求多福。”   云落侧身躲过一只飞扑而来的野狼,短刀在空中锋芒尽显,转眼插进野兽的肚子。   那头狼一声哀嚎,奋力挣扎。没有留白的余地,弥隅几乎立刻飞身上前,手中护带绕于野狼脖颈,双臂交叉收紧。   这些狼的脖子比普通野狼粗得多。弥隅一时不得要领,费了些气力。压制、挣扎,激烈的对抗中足够让人气喘吁吁,云落正要再寻机会切入,却见那头狼动作猛地一顿,头重重垂了下去。   弥隅反应迅速地拔下它身上的短刀,丢还给云落。   剩下三只围了上来,沉闷地低吼,被激发了怒气,缓慢地,仿佛志在必得。   拖是拖不得了,两人状态都不算好,战线越长,胜算越小。   来不及思考新的战术,三匹狼转眼已经发起攻势,其中一头直扑云落而来。他被背后尚未痊愈的伤扯痛,躲闪的反应慢了半拍。   弥隅在不远处向他喊:“云落!后退!”   越是像此时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们彼此之间反倒越无需多加猜忌。说出的话都像需要恪守的军令,无人去想该或不该。   只有服从,无条件地。   于是云落甚至还未看清情况,便果断向后撤去。   弥隅此时从一侧闪出,将那头狼扑离云落的方向。一人一狼滚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弥满云落的视野。   他小心探步过去,正要开口询问弥隅状况,却听见一声痛哼。   快步靠近,挥散一片扬尘,弥隅正同倒地野狼僵持。尖利的兽齿与人类的俊朗面孔相对,猛兽护带绕颈,痛苦哀嚎中向上翻起白眼,即将梅开二度,步上同伴后尘。   显然是弥隅占了上风,如果云落的视线没有下移,看到已然在他下腹没入几寸的利爪。   云落手起刀落,利刃斩断野狼前爪。一声嘶鸣荡于山洞内,久久散不去。   弥隅将插在皮肤里的那一截断肢抽出丢至一边,失了一脚的野狼痛红了眼,张口又扑咬过来。   那一口獠牙锋利无比,若用了力气,恐怕能将一个完好的人开膛破肚。   下意识抬了手臂护在另一人身前,弥隅想从前在F区照顾人太多,才养成什么危险都冲在前面的习惯。   危机之中发现抬起的是那条伤臂,回了神才顿觉,光是抬起就已锥心疼痛。再扛下一击,恐怕不保。从此之后,云落对他的亏欠,还命都嫌不够。   千钧一发,却听云落大喝一声:“闪开!”   弥隅不知他有何计划,却如刚刚的云落一样干脆,毫不迟疑闪至一边。云落从弥隅身下起身,盯准野狼扑来的那一瞬,朝着前方果断挥出短刀。   刀刃受到阻力,被云落握紧。他用尽浑身力气,向一侧拉开刀刃——野狼的颈动脉被割开,鲜血瞬间喷涌,浇了云落一身。   他抬手随意抹去,再抬头时发现这一场恶战远未结束。同伴接连牺牲,剩下那两只彻底放弃了单打独斗,此时正作合围之势,步步向他们逼近。   两人体力消耗过大,业已十分吃力。   弥隅和云落对视一眼,半蹲下身,以抵御姿势暂作休整。偶然间抬头看了一眼洞外的天色,竟然渐渐暗了下来,似乎将要入夜。   经过激烈缠斗,两人各自伤口都多少迸裂,旧伤洇透纱布,新伤染红衣物。云落有些微的轻喘,在原地缓慢地顺着气。   只是弥隅的情况看起来有些异常。或许是因为腹部的新伤,他此时喘得格外厉害,手臂和云落相贴,烫得吓人。   云落轻掐在他的胳膊上:“喂,你什么情况,还能坚持吗?”   “死不了,不要那么大力,痛。”弥隅轻甩开他的手,又凌厉地看向同时靠近的两头狼,“还应付得来吗?”   云落语气依旧淡定,实话实说:“三成机会。”   “云少校,可怜可怜我,搏一把?”弥隅的喘息平复下去一些,说,“我还想趁活着的时候,再回一趟F区。”   那两只狼轮番向前试探他们的反应,却没一只率先发起进攻,似乎笃定了他们坚持不了更久,誓要和他们这样耗下去。   云落丝毫不敢懈怠,举着短刀横在身前,不停吓退企图再靠近的狼:“F区的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到S区来吧?以往来到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希望能永远留下。来了还偏要走,没人比你不知好歹。”   “你体会过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觉吗?没有吧?”弥隅的话如同刀子剜他的伤口,“F区除了贫穷,还有真诚。而这东西,狗咬狗的S区才不会有。”   云落无意识地握紧刀柄,被硌痛了手,又松开。   “谁说没有的,”他反驳道,“云家很大,人也很多。”   这话说得有一种模棱两可的嘴硬。还有些欲盖弥彰,毕竟弥隅说的只是F区,是他自己要对号入座,把云家扯进来。   弥隅没有拆穿。   云家大,F区也不小;云家人多,F区人更多。通过一直强调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慌张,怕被人勘破其实他根本不曾体会过家的温暖。   云家当然有人等人回家,只不过除了云峰之外,被等待的人总要接受处罚,毕竟这意味着迟到。   弥隅说得没错,可云落不想就这样承认。其实这本没有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大可以将这作为一场他不慎落败的对战,以后赢回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可就是因为对面是弥隅。若落于下风,对云落来说,是一件很难堪的事。   就这么僵持间,弥隅再抬头时,头顶高悬的倒计时还差最后三分钟就走完二十四小时。此外,日落月升,夜色已然四起。   一番争斗,交战的地点已从洞口向内转移了几大步距离。洞腔内本就昏暗,无知觉间竟已僵持了如此之久。   正对着云落的那只狼终于按捺不住,在地上蹭起爪子,以迅疾的速度向他扑去。有了同伴牺牲的前车之鉴,竟偏头躲过了云落逼近脖颈的刀刃,调个头,又发起第二次猛扑。   云落来不及调整姿势,重伤未愈的背部对着地面,就要这样直直倒下去。   恍神间,视野里闯入一个人影,几乎是从一侧飞扑进来,横在他与那一头狼之间。   弥隅面对着他,背部向狼。   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错愕与坚定相撞。云落有一瞬的怔愣和不解,他竟没从弥隅的眼里读出一丁点后悔。   挺身而出之前,弥隅也踯躅半刻,只是形势危急,不许他再多犹豫。他当然知这场考核早已在云落受伤那刻起成为一场骗局,更清楚那看似荒唐的条件让云落对他只剩防备和怀疑。   他只是在云落险些命丧虎爪下的某个瞬间慌了神。   曾说过不放过云落,却不包括要他去死。说要杀了他是气话,两人之间的连接建立后,更无可能。   两人一起生同生、死同死,彼此互相憎恨一辈子也很好,他内心有过的愤怒和难过,云落总要通过通感一桩桩一件件再感受回去。   他们之间的了断只能是慢慢折磨,不可能在这里就丧命。   他不允许云落的命被别人拿去。   飞扑过去只短短一瞬间,弥隅脑中却像略过万年。他在云落错愕的眼神中回神,那双淡漠的瞳仁中,光圈于某一刻骤然收缩:“你怎么...”   弥隅以背部应敌,若被击中,将毫无还手之力。他做足心理准备,料想侧腰可能要再添新伤。   预感中的痛楚迟迟未来。眼前一道强光闪过,正中狼眼。颜言听见外洞动静,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歪打正着喜提功劳一件。   军用手电的强度几乎致盲,野狼一下失去平衡,原本要刺入弥隅腹间的利爪,只是堪堪从他的后腰划过。   被好运临幸,只是一道浅伤,无关痛痒。   野狼摇晃中落地,似是已经完全看不清。   云落手持沾了血的短刀,手起刀落,了结面前那头狼的性命。   剩下的哀嚎不停,似有不甘,怒意不减地直盯着三人,脚步却似乎被什么吓退,节节向洞外撤去。   三人循着野兽退却的路径步步紧逼,到了洞口才发觉天已完全黑透。半轮残月挂上高树梢头,成为唯一暗淡的光源。   空中的倒计时正巧定格在“48:00:00”。   孤狼最终消失在夜色中的丛林。   “你们没事吧!”颜言手里握着手电,另一只手臂将剩余的所有药品抱在怀里,一路小跑至两人身边。   强光差些晃到弥隅脸上时,他迅疾闪身躲过,伸脚踢踢方才命丧云落刀下的狼魂:“你能不能先切换掉防御模式再激动?想让我给这头畜生陪葬?”   “你和畜生也没什么区...”   颜言难得见弥隅一副颓势,正想抓了机会讽刺一番,却发现什么不对。他将手电的光调回照明模式,柔和的光落回弥隅脸上,照出一片不正常的红:“你什么情况?”   弥隅的呼吸急促,听起来原因却不是刚刚那场酣战。不是体力用尽的疲惫,而是...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他的吐息滚烫,像是被火炙烤出的水汽。   云落握上他的手腕,温度高得吓人。   连接的另一端,砰砰、砰砰。那人的心跳有力又急促,有种强行压制的不耐。   “不知道,哪受伤了吧,”弥隅敷衍两句起身,隔空向颜言伸出手,“老规矩,东西给我,我自己处理。”   颜言看了云落一眼。   云落顿了两秒,按下弥隅的手:“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sorry动作描写多了点 但我发誓 他们受的每一处伤都有用。。。 第59章 “把命赔给我。”   颜言迟疑,却未听从任何一人,往洞穴一边的石壁走去:“你们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治伤要紧。”   云落将弥隅手臂搭上肩膀,半扶着人过去,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好在弥隅后腰的伤口并不算深,只是轻微剐蹭。真正棘手的是肋骨处的插入伤。   “为什么挡在我前面?”   这不是个提问的好时机,但云落只能选择颜言也在场的时间发问。   他试过很多次,最终发现他并不能够自如地掌控他与弥隅之间的气氛。即使预设要剑拔弩张、水火不容,也难避免哪一小步走错,就诱发连锁反应,步步皆错。提问也一样。   从弥隅将信息素注入他腺体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按部就班。他们正在脱轨的路上,头也不回地狂奔。   不遇悬崖、双双跌落至粉身碎骨,绝不会停下。   至少颜言的存在可以减少一些未知的变数。   弥隅抬眼望他:“你欠我那么多,不如把命也赔给我。我不让你死,就谁也不能要你的命。”   打好的腹稿在心底千回百转,终究还是说不出口。“不想你死”,只要说出去,似乎自己就已在同云落的这场较量里占了下风。   云落心里一紧。他与弥隅之间所谓的那些“亏欠”,生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于是开口警告:“如果真有人借操控考核要我的命,你拦不住。”   如果弥隅之前所有猜测都是真的,敌暗我明,没有比这更被动的局面。   弥隅却轻哼一声:“云少校居然会认命?”   不会。如果他认命,早就悄无声息消失在S区。他的身份一经曝光,卑微到比不上地面的一粒尘土。   弥隅的眼神在颜言为他处理伤口期间一直盯着洞外。突地,他随手拾起不算小的石块,用未受过伤的那条手臂用力向着某处甩去。   夜色中的一棵树冠上惊起一只类禽生物,扑着翅膀腾空而去。那是联邦的仿真隐形侦察机,却被他三两眼就发现踪迹。   确认说的话不会再被监听,他才继续开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全都杀了——不就轮到你云少校做神佛?”   有些恐怖的论调,听得颜言脊背发凉。   云落却凝眉,不知是不是他的接收频道出了什么差错,阴冷的话从弥隅口中说出来,他却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   “云落。”趁颜言转身在药箱取工具的间隙,弥隅叫人靠近。他抬手勾着人后颈靠近,两张各有棱角的脸,彼此之间相距不过咫尺。   他低语道:“把命赔给我。我让你好好活着。”   颜言拿镊子回来,灯光昏暗,只觉得云落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他伸手探上云落额头:“你也发热?”   “没有,”云落轻轻把头撇开,“我是体力不支。”   洞外完全黑下来,夜如泼墨。颜言借云落在一旁打来的光,将部分断在弥隅皮肤里的甲片挑干净,而后消毒、上药。   正要包扎,先前那股怪异感突然又变得明显。他俯下身去,鼻尖凑近弥隅腹部的伤口。   从云落的视角望过去,颜言弯着腰,像落下一个虔诚的亲吻。   那束光的落点微微一动。   “干什么,”弥隅扯到伤口,痛也极力向一旁躲去,“发情也挑个时间。”   颜言不顾弥隅哀嚎,从伤处挤出几滴血,在对方即将破口大骂前凑近他的鼻子。弥隅一下噎住,陷入沉默。   颜言的动作顿了半秒,而后又将沾了血的指尖向云落那边伸去。   “别演戏了,”弥隅的语气骤然间冷下来,“信息素的味道。你手伸给他,他闻得出吗?”   颜言彻底愣在原地,手伸到一半,继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云落,你...”   云落的反应似乎更平静上一些:“他知道了。”   说完他抽抽鼻子,对颜言手指沾上的那些鲜血没什么反应,却偏头对弥隅说了一句:“你还好么?我闻到你的信息素了。”   三人心里均是一紧。颜言后知后觉,云落对弥隅的信息素比他感知更快。   起飞前的那一针抑制剂效力足够,这一路走来相安无事,云落从没闻到过任何溢出的焚香味。   况且,考核环境危机四伏,这已是早就达成的共识。弥隅没必要在这样紧要关头还释放出信息素来威胁他。   损人不利己,弥隅至少没那样蠢。   此时的焚香味道不是弥隅主动为之,却几乎以爆炸式的速度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急促的呼吸、泛红的瞳孔、愈发浓郁的信息素,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仿佛昨日重现——Alpha进入易感期前的征兆,太过明显。   “怎么可能?那一针抑制剂...”那一日的记忆上涌,云落不自觉地后撤一步,转头问颜言,“你怎么样?”   颜言显然也已经状态不对,但依旧比弥隅要好上许多。他强撑着替弥隅处理完伤口,将药品重新整理在一起,而后才说:“不太好。我的信息素受到影响,似乎也在溢出,快要控制不住了。”   “你带来的抑制剂呢,”弥隅伸手抓住云落的胳膊,“你在飞行舱,不是选了两支抑制剂带在身上么?”   颜言和云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攥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云落不得已只能开口:“那两支你用不了...”   “所以是Omega用的抑制剂?”弥隅一愣,渐渐松开了手,抬头,眼神定在他的脸上,神色复杂,“你连...抑制剂也是为他带的?”   “不是,”颜言为云落解释,“那是他自己用的...”   “Beta用什么抑制剂?你又不会受到信息素的影响...”说这话的时候弥隅依旧不以为意,转眼脸色沉下来,“你为了防我,云落?”   弥隅伸长手臂,一把扯下云落随身的物资包,在里面摸了个遍,也只能摸出一支抑制剂来。   他的话一下子变得听不出情绪,眼里重新聚起的光似审判:“你已经用过一支了?”   云落低头不语。   弥隅的五指近乎捏进云落的皮肤里去:“说话。”   “系统给出那样的条件,换谁都觉得你一定会对云落不利借机离开!”颜言上去扒他的手,“他只是合理的自我保护而已,有什么错!”   “我对他不利?”弥隅冷笑一声,“他有什么事,我也不会独活。”   无人答话。语意遭人曲解,本意是有连接在,云落如果不幸殉职,他也要跟着陪葬。   只是颜言尚不知道他们之间连接的存在,于是这话听起来,反而像是一句生死告白。沉默。   沉默的意思是,很沉重的静默。   在极度愤怒却克制的情绪下,弥隅的信息素浓度骤升,散开在寂静的山洞里,如一炉打翻的香灰。   他撑在地上的手向内收紧,怒意从他的齿间挤出来,似他指缝中溢出的沙土:“滚。”   他此时似乎比被拦在军区大门口的那一刻怒气更甚。   “离我远一点。替你受的这些伤,就当我一片好心喂了狗。”或许是不适感漫上来,弥隅失去再计较的心思,瞪向云落一眼,而后将头撇向一边,“云落,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完。等从这里出去,我们一件一件慢慢算。”   僵持许久,无人离开。弥隅头再转回去,视野里那一双腿动也不动。他抬眼,云落也正看下来,似乎有话要说。   不等开口,颜言的腿一软,猝不及防地瘫倒在他的怀里。   云落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你不会也...”   “没看见他也要发情了吗?”弥隅的双臂满是爆起来的青筋,似乎忍得十分辛苦,“还不带他离我远点,是要我当着你的面上了他吗?!”   云落咽下来不及说的话,紧急将颜言带到了距离弥隅最远的角落里。   弥隅曾经说,他对颜言的欲望完全出于信息素诱导下的本能。无法自控,而非他本心就想如此。   这话有几分可信的程度,云落至今没来得及计较。可事情明显已经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所以颜言依旧安全,是弥隅在极力克制的结果吗?...Omega被诱导发情,浑身瘫软,被云落带离弥隅附近,缓缓靠着石壁跌坐在地面。   这里几乎是距离弥隅的最远距离。   入夜后温度一直在降,此时颜言周身滚烫,呼出的气息化成隐约白雾。颊边绯红,一路蔓至耳后。   上齿咬下唇,两腿闭紧,抱成一团,在寒凉的月光下微微抖动。   面前像置了一面镜子,此时的颜言是那一日在办公室面对弥隅的自己。   那段羞于启齿的回忆如海水倒灌,云落被迫忆起,竟发现在弥隅信息素的影响下,他的身体能够生出如同Omega发情一般的反应。   颜言意识迷离,无从发现他此时难堪的心情。   云落的听觉在此时渐渐恢复,微弱的喘息声入耳,左右两边都有,一远一近。   Alpha和Omega同时进入敏感期,最无用的是Beta。无措间,弥隅那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云落缓缓靠近,却见他的手顺着狼爪抓出的伤痕,正毫不犹豫地挖进皮肤里去。   原本已经止住的血再次顺着伤口涌出来,霎那的疼痛过后,弥隅的额头覆满冷汗。这样的方法显然奏效,剧烈的痛楚让人无暇顾及冲刷着理智的无边欲潮。   可一旦挖进去的手指收了力,他便再次跌进逃不掉的漩涡。   渴望、渴望一些东西,他在一条未知的路上跌跌撞撞地走,尽头站着一个人影。   那是他渴望的终点。   信息素还在持续外溢,他几乎竭尽了全力克制。直到眼前出现出现一双细长的腿,穿着不是医生的制服,而是军靴和军裤。   终点的人影渐渐清晰,弥隅在陷入更狂暴的状态前回复了一瞬的清醒。他在那短短几秒时间里想明白,终点不必是Omega。   云落正渐渐从远处的黑暗里再次走近了,问:“你...还好么?”   【作者有话说】   我们弥隅尊嘟是个好宝宝...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忍着不发作...弥隅:你懂什么,我这叫精准钓鱼。小不忍则乱大谋!反正lp没那么多心眼子。   云落:? 第60章 第二次标记   弥隅看上去十分狼狈。原本庄严肃穆的军装很多处已经烂到抽丝,干了又流的鲜血从狭窄缝隙涌出,将白色衬衫染出不规则血块。   云落看着他一身伤口,眉头紧锁。这些伤有一半是他的过错。是他一时的小人之心,被那一支抑制剂的副作用拖了后腿。   “愧疚了,所以来问我这一句废话?”弥隅的语气里藏了太多情绪,忍耐、痛楚、愤怒、憎恨,揉在一起变得极其复杂,强硬也脆弱。   他盯着云落,咬牙道:“我怎么样,你自己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洞外照进来的月光有限,零零散散、斑斑驳驳,像是看情况给予的施舍,只够照亮他们此时屈身的这一隅、照亮彼此两个人的脸。   云落缓缓靠过去,在距离一步的范围内,被人一把扯住手臂。   Alpha的易感期和Omega的发情期显然不同,即便正饱受着满身伤口的折磨,弥隅的力气甚至比之前还更大了一些。   云落被扯得一个趔趄,及时向一侧拉开了一步,才不至于跌进弥隅怀里。   弥隅却因此更加方便起身,手按上云落后背,将他整个人向身前的石壁顶去。背后伤痕累累,每一道伤口却竟都被弥隅用力的手凑巧躲开。   他被人扯着头发按上坑洼不平的石壁,前胸硌得生痛。温热的气息从背后靠近,径直咬上云落的腺体。   上次在病房是恶劣的戏弄,这次是被易感期真的折磨到发疯。弥隅几乎用上致命的力气,将云落后颈咬死在齿间。   信息素如热流,只一霎那便涌遍全身。兽性大发的Alpha不再给出预告,云落也无力反抗。   有一有二,Beta对Alpha服从的天性会让这种感觉渐渐成为一种习惯。可怕的习惯。   云落反手向后,本打算用力一推,在触及弥隅湿成一片的衣襟时,却突地卸了力气。   指尖一片粘稠,血腥味蔓延开来,是从弥隅腹部的抓伤溢出来的鲜血。   除了熟悉的痛,又渐生出陌生的其他感觉,又酥又麻。云落被电流激得一瞬清醒,大脑却似乎会错了意,以为他想要更多。   浑身的器官接收到错误的指令,云落一下子头皮发麻。   越来越多的信息素、越来越浓郁的焚香味道。弥隅释放出的信息素已经远超出临时标记的浓度,却依旧不肯松口。   好烫。烫得人想要落泪。   小小的一方角落里满是信息素的味道。云落庆幸,理智尚存时自行捂住了嘴巴,山洞里也昏暗到不足以颜言看清这里正发生的事情。   窒息感再次蔓上喉咙,渐渐无法呼吸。后颈一阵刺痛一阵温热,交替轮转,云落在陌生区域反复试探,却始终不得反抗的要领。   指缝间溢出的喘息烫而急促,在他的指尖蒙上一层灼热的雾。   恍神间,他被人调转过来,有手垫在他的背后,在手上的后背与坚硬石壁间竖起一道屏障。   云落还没缓过神来,那个才标记过他的混账又靠过来,却是为了寻他的唇。   眼睛倏地睁大,头脑一时放空,被人钻了空。舌尖抵进来,混着浓烈的血腥味,追着他的舌头,胡搅蛮缠。   月光朦胧,弥隅身上那些讨人厌的棱角,竟好似也经过打磨后变得光滑。   云落不明白,弥隅明明已经通过临时标记换取片刻轻松,却还要进行这样一个近乎撕咬的吻,目的何在。   大抵是炫耀、征服和得意。相处这么久,云落自以为看透了他。   转念又思及进入考核环境后弥隅的种种维护,又觉得自己看透的只是一副外壳。里面填满的灵魂,他其实一无所知。   弥隅手指插入他发间,迫使他仰起头来。不再是原始的本能和冲动,最初的暴虐变了质,唇与唇纠扯间难舍难分,在狭窄空间荡出暧昧水声。   云落从没和谁接过吻,这是第一次——除了初识时那个像极了戏弄的倒置吻——如果那样轻飘飘地从他的唇上蹭过只一瞬,不算接吻的话。   他以为亲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粗重、暴力、血腥,对方的舌尖抵着他节节败退,喉咙通过的空气渐渐稀薄,是弥隅在报复。   他的吻和信息素一样令人难过。   云落终于抬起手臂,凭借记忆小心避开弥隅腹部的那一片新鲜伤口,奋力将人推开。   弥隅吻上来前,云落的唇几乎干裂,此时却因为这一个交换至深的吻,得到了片刻舒缓。他抬起胳膊,想要擦拭嘴角的液体,顿了顿又放下去,换舌尖近乎无意识地舔过唇边。   弥隅没多做纠缠,看上去一副好了些的样子,从他的面前离开,重新靠着墙边坐下去。   云落没再多看他,几步跑到洒落洞口的一片月光里,双手扶在膝上,轻喘着气。   回去要加大训练的强度了,他想,这山洞才多大,就算环着跑上几十圈也该面不改色才对。但现在心跳明显已经超速,一下又一下,在他的胸腔砸出密集的鼓点。   热气化成面前的白雾,腾空后渐渐消散,一簇又一簇,隔开他望向弥隅的视线。   云落三两下抹干净颈后的血迹,又再三谨慎地蹭了蹭唇角,将头发拨弄整齐。大概是没什么破绽了,他又提步往颜言那边走过去。   颜言依旧在地上缩成一团黑影,此时已经不再抖了。   只剩两步时,一直保持安静的Omega突然睁开了眼。确认来者是云落后,眼中警戒神色褪去,继而疑惑道:“是你?”   云落停在原地,和颜言隔着大概一人距离。他的嘴角轻扯一下,似是预感到什么:“不是我还能是谁?”   “云落,你身上为什么有弥隅的信息素?很浓郁,就像是他过来一样。”颜言抬头看他,目光变得犀利,“他对你做什么了?”   瞒是瞒不住的,他们三个打小一起长大,从没骗过彼此。一个表情一个动作足够对方将自己看透,这么多年彼此信任,说谎最没有用。   “咬一口而已,不要紧的。”云落的声音低下去,似是破罐破摔般无所畏惧。碎了的除了满地的瓦片,还有他苦苦维持的自尊心,“你看上去...好一些了。那就好。”   坦白了。未开花的、没有未来的那些隐秘情感,一直以来以一个秘密的形态存在着,却终究不能同样以一个秘密的模样被埋进土里。   还是要被揭穿。被他自己亲口、以这样的方式,毫不体面地揭穿。   “你让他临时标记了?”颜言一下直起身,语气尽是焦急和愤怒,却还是开始在手边的医疗物资堆里挑挑拣拣,“你是不是疯了云落!你到底知不知道一个Beta如果被Alpha临时标记,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云想到自己身上带着弥隅的信息素,云落不再靠近,原地蹲在颜言面前,“你丢给我就好,离我远一些。”   颜言犹豫片刻,将东西丢过去:“这意味着你的身份面临暴露,意味着你以后再没有爱人的自由。你喜欢的人要比标记过你的Alpha更强,才能彻底覆盖掉曾经留在你体内的信息素。”   “但是云落,你告诉我,全联邦还有谁能强得过那个人?”颜言的声音怒极后开始颤抖,指向山洞另一侧的“那个人”,喊道,“云上将吗,还是云老将军啊!?”   云落低头,沉默,在心里同他曾爱慕的对象做一个体面的告别。   一旦被一个Alpha标记过,对Beta而言就再没有回头的路可走。无论之后选择孤独终老亦或是像颜言所说的那样找一个几乎不存在的、比弥隅更强的Alpha相爱、共度余生,他都不可能再与他面前的人再有任何瓜葛。   和一个Alpha在一起,他将成为什么样的角色,云落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想。   任何关系中的弱势一方,都被云峰视作眼中钉。全联邦至高无上的云家应该所向披靡,不论任何领域都该如此。他不该成为一个Beta,更不该冠着“云”这个姓氏,成为其他Alpha的Beta。   云落从没见过颜言发这样大的脾气。三个人里颜言一直是最温和的那一个,像一根柔软的绳子系在他和陆安歌的手上,在多少次少年冲动的时候轻轻扯上那么一下,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而此时最温和的那一个也终于发火了,愤怒到胸膛剧烈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云落低着头处理后颈的伤口,不敢抬一下眼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没关系。”   颜言一愣,如被天雷劈中般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云落将沾满血污的纱布随手丢到一边,深呼吸后缓缓开了口:“他发现我是Beta的那天,就已经...”   临时标记过我了。   云落的声音在这一句话最关键的部分戛然而止。果然,即便是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建设,他依旧无法当着颜言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好在颜言听懂了。   “傻子!”颜言大骂出声,却除了“傻”之外,再说不出其他。   云落心甘情愿给弥隅咬,其中至少有八成是为了他。他猜得出,却不敢去向云落求证。   他的声音落下去,伴着一滴无声的泪:“你真的...”好傻。   “人会说傻话、做傻事,是因为有在乎的人。所以才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云落内心泛起苦涩,站起身低头看着颜言的头顶,“我是傻子,你也是。”   颜言的头埋得更深、哭得更凶。哭声撞在石壁上成了利剑,又一把一把折返回来,插在云落的心上。   “你别哭啊颜言,”心口痛得云落声音也哽咽,“你哭得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待在Omega这里无能为力,去Alpha那边又自身难保。云落纠结再三,在洞口席地坐了下来。   不知道这天幕设置的是哪里的夜色,月明星稀的,云落在S区没见过。计时器上的数字依旧在跳动,被清朗月光照出一圈朦胧银边。   46:08:01。   空气中Alpha的信息素浓度在这段时间里渐渐减弱了,Omega的啜泣声似乎也终于平复下来。   云落不知道这样的宁静能持续多久,他的神经化成一根紧绷的弦,一刻也不敢懈怠。   如此战战兢兢地过了近十个小时。距离入夜即将满半天时间,洞外的天色依旧一片漆黑,没有一点要亮的迹象。   一日极昼一日极夜,不知道操控者又要借这个设置谋划什么。   何必在他的身上耗费这样大的工夫,他突然觉得凄凉又好笑。   身后有人的脚步声在响。他迅速背过身去,看到Alpha所在的那一侧的黑暗里,渐渐走出一个人影。   弥隅好了?又或者是...云落疑惑着,眯着眼睛望过去。弥隅缓缓走出来,对上他的目光。云落在看清他已然深红的眼眸时心下一惊——更严重了!   【作者有话说】   弥隅日记:云少校晋升考核的第二天,遇上了莫名其妙的易感期。但是亲到了lp,大概算因祸得福。 第61章 “咬肩膀可以缓解吗?”   可这怎么会!Alpha的易感期不是可以通过暂时标记得到缓解的吗?难道是因为他的Beta身份,所以抑制效果根本寥寥无几?   来不及等他反应,Alpha的信息素再次爆炸式地在空气里铺开,比刚刚更加浓郁。   他闻不到一丝玫瑰杏的味道,但从弥隅的情况来看,另一边的信息素恐怕也一样已经泛滥成灾。   如果让弥隅靠近颜言,那就糟了。   云落冲过去,在弥隅继续移动前拦住了他:“你不能过去!”   弥隅变了色的眼睛像一双彻头彻尾的兽瞳,在看到云落的那一瞬闪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他一言不发,扯着云落的胳膊,再次把人反按在墙上。   云落咬伤未愈的腺体再次暴露,腕子被握进滚烫的掌心,双手攥成拳抵着石壁。   如果每隔几个小时就要暂时标记一次,而每次标记过不多久就会比前一次的症状更加严重的话,他们恐怕根本无法再坚持三十几个小时。   弥隅最终会化为一头无法自控的野兽,负伤的他无力制服,更不用说不曾接受过多少训练的颜言。   最差的结果,他们三个会同归于尽,一起死在这里。   云落的脑袋里瞬间闪过千万种可能,预料之中的撕咬却迟迟没有再次落在他的后颈。   弥隅的手臂从身后环至他的胸前,胡乱扯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云落的眼睛瞬间睁大,抵在石壁上的手终于向后抬起手肘,要将弥隅推开。   一时的分心,衣领被向一边扯去,他的左肩霎那间暴露在有几分凉意的空气里,被月光镀上一层厚重的冷白。   弥隅轻舔过那一片完好的肌肤,云落跟着打了一个激灵。猝不及防间,舌尖收了回去,上下两排牙齿抵上来,毫不留情地对着肩上的那一处骨头,又是用力一咬。   云落痛到汗和泪水一起向外涌,手掌张了又合,指尖在崎岖的石壁上抠出血痕。   涌动的热流他已见怪不怪,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其他人眼里未尝过败绩的云落少校,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注入了三次信息素。   他却只能呜咽,不敢痛呼出声。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换来三两句言语的坦白,他不愿再被颜言亲眼目睹如此画面。   身后的人箍着他的力气似乎渐渐轻了。云落喘着气回头,那双眼睛里的深红正在逐渐淡去,慢慢恢复原本的瞳色。   这一次并没有咬到腺体,严格来说,算不上一次临时标记,可弥隅似乎依旧有了些微好转的迹象。   所以只要被他咬上一口,让他体内的信息素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就能抑制他的易感期吗?   但弥隅的力气比上一次更大,体温也愈发烫得吓人。   “云少校真是越来越乖了,就这么听话给我咬啊?”   云落愣神的功夫,弥隅已经重新坐回地上,满头的汗,气喘得十分费力。直到他张口说话,云落才发觉,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到近乎辨认不出的地步,像两块生满了锈的铁板在相互摩擦。   云落蹲在他身边,将肩上的衣服拉回去:“你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吧。”   “咬肩膀可以缓解吗?”云落冷不防地问。   “没什么意识,看到哪里就咬哪里了,”弥隅有些不耐,答完了又低声骂道,“这他妈什么易感期,恨不得要我死。”   那你为什么不咬就露在外面的腺体,又为什么不是右肩,偏偏是没有受过伤的左肩。   这些问题堵在嘴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此时更像一个被易感期Alpha指定的发泄对象,没有立场问这些问题。   再抬头看到倒计时,已不足三十六小时。被困在山洞里的三人大概每一个都度秒如年,他得做点什么,不然剩下的这三十多个小时,没人熬得过去。   云落的脑袋里再次闪过考核规则,终于想起被保留到现在的那一次求助机会。   他跑到洞口,对着倒计时的全息投影大喊:“来人!我需要帮助,我要申请援助!快一点!”   话音才落,那个曾为他们播报过考核规则的机械女声响了起来:“云落少校,您好。请说出您的需求,我们将无条件为您提供援助。”   “我要抑制剂。”   两秒后,机械声再次响起:“系统检测到您可能有两位同伴需要抑制剂,一名Alpha,弥隅少校;一名Omega,颜言医生。请问,您所需要的是Alpha抑制剂,还是Omega抑制剂?”   这样的答复显然在云落的意料之外,本以为燃起的希望被这句话瞬间又浇熄:“不是任意一个要求吗!我的要求就是同时给我Alpha和Omega抑制剂,不行吗?!”   “这不符合规定,云落少校。您只能获得一支抑制剂,请即刻做出选择,超时即为弃权。”   云落沉默不语。   机械声继续无情报道:“下面将播报颜言医生与弥隅少校的实时状况,以为您的选择提供参考。   “颜言医生,目前呼吸略有急促,整体状况平稳,症状轻微,暂无大碍。   “弥隅少校,已有过明显的易感行为,目前信息素浓度仍高达68%,预计未来四小时内将再次进入不可控的易感期。若不注入抑制剂或以适当方式缓解,恐有生命危险。”   云落双拳在身侧握紧,他心知这绝不仅是一句威胁。在这个遍地都被掌控、处处都是故意的环境里,即使没有条件,也一样可以创造条件让弥隅陷入生命危险之中。   机械声播报完,提示道:“播报完毕。需要为您再次重复播报吗?”   云落腕上青筋尽现,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他抬头,质问那道看不见的女声:“这个抑制剂就能百分百保证他们安全么?”   “当然。”那声音回他。   “来之前你们也是这样说的!”云落怒道,“可现在呢!”   “云落少校,考核环境中状况百出,均需您自行做出判断并应对。靠近麝香狼群的聚集地是您三人的共同决定,被麝香狼攻击,因此导致二位的敏感期提前,也系团队行为导致的连环反应,这并不在初始为您注射的抑制剂的作用范围内,望知悉。”   云落疑惑:“麝香狼?”   “麝香狼...”颜言的声音意外地从角落传来,低声喃喃道,“他们果然...把未完成的试验品都放了进来...”   云落倏地转身,不知何时颜言已从深处的山洞悄声走了出来。而弥隅...弥隅此时就靠在洞口附近的石壁,不过咫尺!   如果他听到了颜言的声音,那岂不是——!   他又向另一边偏头看去,弥隅刚刚停留过的地方,此时已空空如也。   颜言指指稍远一些的角落。那里隐约被月光照亮,似乎能看到弥隅的影子,墨色的深瞳反出一丁点的光,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边。   云落抽抽鼻子,弥隅的信息素淡了许多,颜言看上去也比刚刚稳定一些。他暂时放下心来,示意颜言说完讲了一半的话:   “‘麝香狼’和之前那头巨虎,应该都是基因工程中未完成的实验品。他们尝试将优质Omega和Alpha的基因与狼的进行合成,这些狼就可能拥有影响人类敏感期的能力。如果被他们咬伤或着抓伤,就...”   云落恍然道:“所以弥隅受到影响更大,是因为他被狼伤得更重?”颜言点点头。   但颜言并未被麝香狼所伤。所以他的发情期提前,完全又是因为与弥隅之间“99%的匹配度”作祟——那么是不是取得了Alpha抑制剂,解决了弥隅的问题,颜言自然就会跟着好转?   “云落少校,请在十秒内做出选择。”   机械声又响,仿佛洞穿他的内心,打乱他原本尚有条理的思绪:“倒计时前,需对您进行最后提醒:颜言医生发情期发作原因目前尚不明,二位的敏感期之间是否存在关联,也未可知。因此解除一方危机,并不能确保另一人百分百安全,需在此提前进行免责说明。”   到嘴边的选择在机械音落下的那一瞬再次被他吞回到肚子里。   颜言的声音带着些才哭过的沙哑,开了口劝他:“云落,我可以坚持到结束。你知道该怎么选择的,对吧?”   他当然知道。无论何时做决策都应该抛开个人情感和立场,集体利益最大化才是摆脱困境的前提。这个时候,他们是需要彼此信任的团队。   这一点云落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一直做得很好。他从未做出过错误决策,无论大小规模的演习抑或实战,他永远都是最受信赖的那一个leader。   只是同时面对着颜言和弥隅两个人的时候,他的心乱了。颜言在急切地劝,弥隅却死死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他一下子读不懂弥隅的那双眼睛,似乎在责备他用掉了Beta抑制剂,那是他率先背叛了这个三人团队的证据。   云落的内心承受着被审判的煎熬,来自弥隅的、自己的、颜言的,像被架上火炉反反复复地烤。   冷漠的女声再次响彻在空气里,寻不到踪迹却字字铿锵地报出倒计时:“十、九...”   云落的目光闪烁在山洞两侧的Alpha和Omega之间。弥隅的眼神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像看穿了他此时自私的心思,冷笑着讥讽“果然如此”,却又在一瞬闪过了类似失望的零碎情绪。   云落没在他的脸上见过那样落寞的神情。想再确认时,弥隅却换回一张淡漠的脸,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涌动的是与他八字不合的痛恨。   云落不敢再直视,只能不停将已经发白的拳头捏得更紧。掌心被指甲刺得更痛,直到有红色液体渗入甲缝。   “三——”   “二——”   “一——”   “Omega。”倒计时的末尾,他艰难地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来,“请给我Omega的抑制剂,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久在下一章。   弥隅:我,一个优质的F区Alpha难民。 第62章 恨亦欲其生   “云落!”颜言仍在他身后焦急地唤,但机械音早已确认过需求收声,做出的决定已没有变更的余地。   有无人机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带着云落需要的东西缓缓靠近。他伸手,接下空降的抑制剂,转过身却发现身后只剩了一人。刚刚弥隅靠着的那块地方,此时空空如也。   云落走到颜言身边,替他打入那支抑制剂。不等被问起,颜言指指距离更远的那一个洞腔:“他去了那里面。你不该...这样选的。”   云落将废弃的针头随手丢远,沉下声音嘱咐道:“你去另一个洞腔待着。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这话听似赴死前悲壮的遗言。颜言徒生恐惧,伸手拉紧云落的裤腿:“你和我一起待在这边,你不能过去!”   几秒钟沉默的犹豫,云落压低了声音,却肯定地说:“我得过去,我不能让弥隅一个人待在那边。”   刚刚机械音也说过了,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你不能去。”颜言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发起疯来,你制服不了。”   “不会的,”云落安抚道,“那支抑制剂的作用还没完全消失,他的信息素还没办法影响我的。”   那支抑制剂的作用就算再强,也早在弥隅的信息素注入腺体的时刻变得一无是处。   他迫不得已才撒谎,不是故意要欺骗颜言。   “云落。”见他下定决心,颜言知云落倔起来任谁都拦不住,语气反而平静下来,“其实你也没把握。”   弥隅刚刚的力气几乎是平时的两倍,如果再遇上一次,不说把握,他只会必输无疑。   “嗯。”他轻声应下,“我会尽力试试。你就待在这边,不要轻举妄动。”   颜言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一路弥隅也算救过他多次,即便只是出于医生的本能,他也不该在此时放人于不顾。   但如果同云落的安全摆在一起,要他只能二中选其一,这样的选择又根本不难做。   他知道这话不该在此时说,却还是想为了拦住云落做最后努力:“云落,你不用对弥隅负责。说到底,他不过只是一个空降来的F区...”   曾互看不顺眼,却也不妨碍偶然的惺惺相惜。令人惊讶、令人害怕,更令人不会在此时弃弥隅于不顾。   恨亦欲其生,更何况那算不上是恨。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云落打断他的话,反问回去,“但是颜言,如果那边的人不是弥隅,而是安歌,你还会这样说吗?”   颜言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一下愣在原地。   他无法反驳,尽管这样的类比从云落口中说出来,实在太怪异。   “我带你到另一边去,”云落没再多说,把手电塞到颜言手里,打横抱起Omega,“你在里面开着它,不会黑。累了就睡一觉,很快就会再天亮。”   颜言依旧无法认同他说的话,在怀里轻轻地挣扎。脸上的潮红来不及退,此时又因激动的情绪,气息粗重。   一副极易勾人遐思的模样。   可比起心跳加速,此时令云落更不安的,是他竟然心如止水。这样的Omega落在眼底,他却除了担忧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喂,里面很黑,帮我照下路啊,”他颠颠怀里的人,轻声嘱咐道,“等恢复了力气,如果觉察到哪里不对,什么都不要想,就只管跑。往哪里跑都好,只要离我远一些。”   “我不跑。”   “所有遇到过的东西都是冲我来的,只要离我远一些,就不会有危险。”颜言还要张口反驳,被他打断,“听话。你不要出事,安全出去,等安歌回来。”   那个名字被提及,颜言安静下来。   云落将颜言放在一块还算平整光滑的石头上,正要脱下身上的外套留下,却想起那原本是属于弥隅的东西,于是手又顿住。   他就这样转身,最终消失在那一束手电光的尽头。他听到身后颜言又轻声叫他的名字,却终究是留他不住。   另一边的洞腔里,果然再次溢满了浓烈的焚香味。临走进去前,云落又看了一次头顶的倒计时。   距离弥隅上次发作已经过去了三个半小时,几乎和机械音所提供的情报丝毫不差。   如果他推测得不错,再几个小时后,天就又会亮了。   他的手在腿侧的短刀柄上握了握,向外抽了一半,最后还是塞了回去。   没向内走上几步,有人以迅捷的速度扑了过来。弥隅的五指几乎嵌进云落的手腕,一用力,将他甩在洞腔的角落。   弥隅骑到他身上掐他的脖子,瞳孔没再变成吓人的深红色,却和发了疯没差:“云落,你他妈的还有没有良心!你自己想我这一路有没有害过你!”   云落的后背着地,痛感却不明显。他轻微动了动,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垫在了身下——是他自己的军装外套,被弥隅换过去的那件。   自从到了这里,弥隅确实没对他和颜言做过任何有所图谋的举动。相反,袭击他们的白虎命丧弥隅之手,守在洞口的那两只野狼也是弥隅提前抵达击毙。   甚至于,面对狼群的围剿,扑至他身前替他挡下一击。   还把完好的外套换给他,理由仅仅是这样“不容易受风感染”。   是他在情况不明时因无端的猜忌自行注射了Beta抑制剂,在需要决策的关键时刻被个人感情所左右,做出了并不理智的决定。   是他一步一步把弥隅亲手推到了如今这样的险境里,又见死不救。   他试着抽出手腕,奈何弥隅的力气又大了些。暴躁的易感期,再加上本就处于爆发边缘的愤怒情绪,如今就算两个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云落终于抬头。洞腔里十分昏暗,那支抑制剂带来的副作用也尚未完全消除,视野依旧模糊,他看不清弥隅的脸,因此有了些自欺欺人的轻松。   于是他不再尝试抽出手,强忍着痛楚,对面前的人说:“如果你死了,我用我的命给你赔罪。对不起,颜言是意外被卷到这件事里面的,我必须保证他万无一失。我...没别的选择。”   “我死了,我们之间存在的连接也不会让你独活。现在这样表决心,哄我?”弥隅冷笑一声,将他的双手叠在一起置于头顶,转而又钳他的下巴,“给情敌护好了心上人,再同我‘殉情’?云少校,真是了不起。”   云落无暇去咬文嚼字地计较“殉情”这样的措辞是否合适。他在一片昏暗中艰难地辨认,十分肯定弥隅的瞳孔已不见一丁点红色。   他好了吗?易感期结束了?   没有的。弥隅说话间喷洒在他的脸上,依旧烫得惊人。   那怎么回事?弥隅的瞳色正常,说明此时至少神志尚存。如果一切都是清醒状态下做出的行为,为什么还会...云落被死死困住动弹不得,弥隅越靠越近,直到温热的鼻息盖上他的眼睑。   没错了。他在一片迷蒙里终于看清,弥隅的眼睛里闪烁着报复的快感——不是受本能操纵的不可控行为,而是在意识十分清晰的情况下,有意为之。   云落根本无暇思索弥隅如何在发作两次后突然找到了自控的诀窍。或许是他真的天赋异禀、自控力超群,可这些都已经统统不再重要。   那一股焚香味此时像被晒过了头,随着他的呼吸迅速扩散到血液里。那一日在病房里只十分轻微的感觉一下强了千倍万倍,曾经的毛毛细雨瞬间变成灭顶的巨浪,他没有循序渐进去适应的机会,被从头浇到尾,狼狈不堪。   军装掩盖下的小腹突地如过电般抽动。云落实在太过难堪,想要将双腿并紧。   弥隅却在这时挤身过来。   “云少校从刚刚就突然变得很听话,为什么?我说要你的命,就给?”   身上的火被弥隅冰凉的指尖撩得更旺,处境却雪上加霜。   云落的腰精瘦,皮带收紧到最后一颗扣眼,平躺下来时裤腰与小腹之间还是能留出一指宽的缝隙。   “云少校慷慨,我却还不想死。又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什么...办法?”问出口云落就后悔了,他自己都能够清晰地听到这简短的几个字尾藏着的颤抖。   并不是源于心理上的恐惧,而是某些生理上的反应,陌生、可怕、难以自持。他脑袋空空,完全想不到如何应对,毕竟军校从来不教这些。   弥隅比云落好不到哪里。此时汗水打湿他过长的发,前额的耷下去,挡住了眼睛。耳后的就紧紧贴在后颈上,沾染着已经发黑的血污。   “当然是标记了。临时标记没用,永久标记总有用。”弥隅把遮挡了视线的黑发撩到脑后去,俯身贴在云落的耳边,“啊,或许也不需要永久标记吧,说不定只是进到生殖腔里就可以呢...”   【作者有话说】   有删减,但不多。 第63章 不良夜   果不其然,云落落在他掌心的侧腰传来轻微微的颤抖。弥隅心里的快感骤然升起来,那样教条死板的人,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奉献给军队,哪听过这些。   在战术和战略上,云落看似老练得无人能及,可在另一些方面,却又生涩仿佛少经人事。   F区那些夜夜闪烁的灯牌,每五个里就有一个做的是见不得人的营生。弥隅住的那间棺材房隔壁就有一个,Beta与Beta之间翻不起剧烈的情浪,连传到他这边来的叫声都勾不起人的兴趣。   他嫌脏,从未去过。   弥隅自诩也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人,但F区鱼龙混杂,他独自流浪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光靠听的看的未必能应付那一晚酒吧里那些莺莺燕燕,在云落面前却足够用。   云落听及“生殖腔”三个字时,显然会错了意,一瞬激动,想要起身:“你不要动他!”   弥隅微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是云落误会他要去找颜言泄欲。   这是个他未曾想过的方向,却觉得格外有趣。于是他顺着云落的话,沿腰线将衬衣的一角推了上去:“不让我动他,那不如云少校亲自来?”   话说完了,尾音却落在指尖,在腹部的薄肌纹理上来回描画。   “Beta不能被标记的。你之前做过的那些都不能作数...”云落压下话音里的颤抖,因一下变得太过平静,反倒破绽百出,“不论你向我体内注入多少次信息素,都无法彻底解决你的易感期,你应该能感觉出来...”   “确实,”弥隅附和着从他的身上起身,“那不如直接去找Omega,总归更保险些。”   才站稳身子,却被人拽住胳膊。   他从未听过云落那样的语气,洞穴里太黑,没有光照着,那些话听起来只要落地就会碎掉:“我的腺体...给你咬。作用不大,但你可以多咬几次...你不要过去,怎么都行。”   他的话甚至因为焦急,让弥隅听出了些语无伦次的慌乱。   弥隅戏弄的心情一下消散了,反而有些说不出的不痛快:“怎么都行?”   云落沉默的片刻里,弥隅眼看着他把自己的嘴唇咬过了一遍又一遍。而后细若蚊蚋的声音出来,却没有一丝犹豫:“怎么都行。”   弥隅一把握紧了云落。那里被突然袭击,猝不及防地跳了一下,撞上发烫的掌心。   他的情绪膨胀到近乎要炸开的极端,比被围在军区大门、以为被云落背叛的那一刻更甚。   他咬牙,从嘴里挤出细密的刀子,每一把都精准落在云落身上:“那我说要你现在张开腿给我上,是不是也行?”   云落依旧在抖,却陷入了沉默。   恪守军规的少校一向令行禁止,不行的事就是不行,他的拒绝说得比谁都坚决。   唯独那些说不出口的准许,只能用沉默粉饰。这样的准许看似遂了弥隅的意,烧出的火却越来越旺,渐趋燎原。   他的心是无边荒原上的一株孤零野草,经不起这样的烈火弥漫。   那么骄傲、意气风发的云少校,从不肯低下头和谁说话,此时却正为了第三个人,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不惜以自己做交换,要他不要到另一边去。   弥隅蹲下身来,释放出的信息素几乎压得云落喘不上气:“颜言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护着他?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最后能与他订婚、相爱生子的会是你吗!你云少校是什么人,那么得意,人人都要抬着头看你,你却为了他在这里低声下气地求我?你看清楚,我他妈是F区来的低贱种,配不上你的乞求!”   弥隅的怒意不减,云落依旧沉默,火势愈发嚣张。荒原上的草一旦烧完,就要开始心痛。   心脏上那一道自我保护的屏障,看似坚不可摧,却真的一把火就可以烧尽。   云落居然有这样的能力。   弥隅低头看看被自己握在掌心的、那些所谓云落的“把柄”,比千金重,又比鸿毛轻。轻轻重重,令人惋惜又痛恨。   直到云落终于开口,却是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颜言不能出事。”   “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荒原上炸开。弥隅那一瞬间意识到,原来当初埋在云落心里的“忌妒”,竟是这般滋味。   他痛骂道:“云少校不是视军规高于一切吗,到底是他妈的哪条军规教你牺牲自己也要救别人?!”   “颜言...比军规重要。弥隅,”云落突然叫他的名字,“你不是说,没有受到信息素控制的时候是对他没什么兴趣的吗?那你现在...就处于还可控的程度吧?别去找他的麻烦,算我拜托你。”   云落的反应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颜言和那个素未谋过面的陆安歌之于云落的意义,远比弥隅想象中重要得多。   一个Beta在S区行走,生命如浮萍。无论是来自高阶Alpha的蔑视与压迫、高层零容忍的法条和规定,又或是自身条件的缺陷,都如同随时能将他们吹散的大风。   云落之所以还能如此坚韧地活着,全靠地里伸出的根将他牢牢抓在这片土地上,最粗的那一束就是这两人。   这不难理解,云落是被大多数Alpha抛弃的异类,而他是天生就要独行的孤儿,本质没什么区别。   所以那些带着温度天降到身边的不速之客,才让人惊讶,也更让人珍惜。   从这个角度来想,颜言和陆安歌对云落而言,或许与F区那些姓弥的小家伙以及荒生之于他的意义,异曲同工。   燎原的火一半被突来的寒雨浇熄,另一半却烧得更旺。   有人本重情义,奈何吝啬于分他一席。   “云少校这么有情有义,那我对你来说,算什么?”弥隅的语气一下变得低冷,“我诚心想你安全离开这个鬼地方,为你受了多少伤,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面对指责,云落毫不回避,甚至错也认得大方:“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的这条命赔给你,说到做到。”   以命抵命,倒也算是符合联邦的规矩。但就这样说出来,未免太像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人心不是石头,共过情的血热了就难再冷下去,弥隅不想把这件事的性质三言两语间简化至如此。   交易无情,他嫌收进怀里,太冰。   他以为云落也与他有相同的想法,不然大可以让他顶着夏观树的名字离开军队,再无声地死在赶回F区的路上。   可惜云落那一张嘴,张口肯赔出一条性命,也肯为了颜言的安全不惜求他,却再多说不出一句其他。   “你得给我好好活着。这样我才找得到乐子。”   云落的痛哼都是隐忍的,紧闭的双唇没能拦住,朦朦胧胧地漏出一半。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是颜言?”弥隅的声音沉下去,易感期最后一点理智说话间就要崩断。   弥隅在黑暗里看到云落缓缓阖上了眼。   “云落,你自找的。”白色衬衫上的纽扣应声四散飞开,落地时的响声格外清脆。……   “痛?”   “说话。”   云落又倒抽一口冷气,只能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放松。”   指令无人应答,弥隅用力拍他一下:“云落,我没什么耐心。你想让我就这么进去?”……   可笑的是,弥隅从头至尾都未曾将颜言当做过帮他度过易感期的目标。唯一一次,是在颜言的办公室,那时他还未能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才不受控地向颜言那一侧走了过去。   只不过还没走上一半,就被云落以近乎就义般的精神,亲手拦下。   那之后的每次训练,信息素控制都成为了他计划里的重点。不为别的,只为了多一种戏弄云落的手段。   从头至尾,与颜言无关。什么99%的信息素匹配度,他只当听了个笑话。   是云落一直将他视作假想敌,为了保护颜言的安全,走了远路不说,又一个大弯绕到了此时的境地。   阴差阳错也好,顺水推舟也罢,总之云落所处的这个无法回头的死胡同,有他自己一半的功劳。   聪明了一世的云少校,居然糊涂在这一时。……   “云少校要跑么?言不行、行无果,这可不是军人的做派吧。”   他在云落的背上一寸寸地摸过,几乎每隔几指宽的距离就有一道并不明显的凸起。Alpha的夜视能力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他凝神去看,却看见纵横交错得毫无章法的疤。   深的浅的、长的短的,新增的、陈年的,甚至各种形状,应有尽有。而那道白虎留下的抓痕,是整片脊背上最鲜红的一道,串联起了所有稀碎的疤。   这是云落为了维护他在人前所谓“Alpha”的身份所付出的代价。……   易感期的Alpha需要亲吻吗,没有任何生理科普这样说过,他们需要的只有标记而已。   所以想要亲吻的冲动只是弥隅的一时兴起,并非生理反应。   云落有一张总是凝着眉的脸,嘴唇却生得那样软。弥隅俯下身,扳过他的脸,而后就这样吻上去。   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吻总是充满了血腥的气味,让这本看似亲密的行为,却像极了敌人之间互相争斗的手段。   弥隅含住云落的唇瓣,用力吮过再碾过。那一双唇被他蹂躏到湿够了红透了,像才从蜜水里捞出来的一颗樱桃罐头。   F区总会不定时空降一些奇怪的高级食物,那是S区给予的“施舍”。他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一次,含一颗在嘴里,就一次,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觉得云落的嘴唇像极了那东西。外层的糖水是甜的,里面裹着的樱桃却因为没泡透,酸得牙痛。   但毕竟是好东西,他舍不得就这么吐了,于是索性糖水也塞一口进嘴里,一起含着。含得久了,樱桃在嘴巴里被浸入了味,再往肚子里咽的时候,也变得和糖水一样甜。   云落的喘息因这一个吻变得重新粗重起来,像一尾脱了水的鱼在空气里活不下去,要急切地再回到水里去。   报复得逞后的快感令人欲罢不能,弥隅无法满足,转而只想要得更多。   他很恶劣,这个时候只想看云落哭出来。   云落残存的意识里还保有那么些清醒,他知道这样分不清爱恨的吻终究不该发生在此时的他与弥隅之间,于是伸手要将人从身后推开。   他的手肘向后顶过去,扑了个空。这才发觉弥隅一直虚撑在他的身上,胸口和他受伤的背悬着半拳的距离。   他并不想承认此时承了弥隅心细的恩惠。   这一路上除了正在发生的这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弥隅的种种行为怎么想都算得上以德报怨。而他自己...农夫与蛇?   这经不起推敲,再想下去,倒成了他不像话。   他只是不想对着弥隅低头而已,就好像一直拿第一却被人反超了一样不痛快。成为别人的手下败将明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却难听见他亲口承认自己的失败。   他依旧无法和弥隅天降一般的好运和解,却也知道弥隅不该做背负罪名的那一个人。……   他停下动作,抬头看见两人贴近的手腕之间,通讯器正闪烁着感应灯光。   “云落,”他计上心头,按下自己手腕通讯器上的某个按钮,又命令道,“打开通感系统。”   云落慌张地将戴着通讯器的那只手往回抽:“我不...”   弥隅早有防备,抓着他的手腕放在面前,强制按下按钮:“那我帮你开。”……   在坚持了许久的边缘,他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他扒在悬崖边的手渐渐松开,向下坠落、坠落,似在空中飘了许久,他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弥隅看到他一侧的眼睛里坠下一滴泪来,轻擦过侧脸碎成几颗,悬在颊边,像几粒珍珠。另一侧的眼睛湿成了一片,凝成的水滴没有落下去,挂在了睫毛上,摇摇欲坠。   他将云落颊边的珍珠吻干净,也吻上那道新鲜的红痕。在分不清抽噎还是喘息的声音里,他将手指埋进云落半长的发:“好了,结束了。”   “我们...扯平了么?”Beta的抑制剂在这个时候失效了。云落听清了弥隅的话,这样问回去。   “没有,”弥隅压低斩钉截铁地回应,“永远不可能。”   看着云落变得迷茫的脸,他心里的那些迷茫却似乎渐渐散了。   我们扯不平。不只是因为互相亏欠,而是因为我不想,云落。   【作者有话说】   有删减,很多。 第64章 相同胎记   云落再睁眼时,洞腔里依旧一片昏暗。他似乎趴着睡了个好觉,身下一件军装,背上还披了一件。抽抽鼻子,满是血与精液混在一起的腥气。   想起前一晚的种种,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慌然间起身,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黏腻,连前一晚一片狼藉的股缝都十分清爽。   视力和听觉已经恢复了正常,在洞腔与外室的连接处,他捕捉到一个人的动静。   “醒了?”那人见他醒了,走过来,“天已经亮了,还有最后十二个小时。”   云落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在那里?”   “我不在这里是该在隔壁那里么?”弥隅戏谑地调侃,“还是你觉得我不该守在那,得让颜言撞破咱俩同床共枕才好?”   云落没应声,才要站起来,被人按着肩膀又坐了回去:“做什么?”   “别激动。易感期过了,下一次没那么快,”弥隅收了一副调笑神情,正经问道,“昨天连接通感的那一瞬间,你是不是也看到什么了?”   云落盯着他,许久后喉结一动:“嗯。”   弥隅急切追问:“你看到什么?”   云落片刻犹豫,还是选择告知:“起火了,从很远的地方蔓出来,很大一片,幽蓝色的鬼火。”   但他遍历过往的记忆,却找不到属于这一段的容身之处。云落面露疑色,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弥隅回忆着那个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只是短暂一瞬,他却笃定是云落视角。原因无他,只因视野里还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影,似乎身着联邦军装,轻声唤了一声“小落”。   视线很模糊,隐约只能看清那人肩章上的军衔不低。   以成人身高作比,那个时候的云落大概只有几岁而已。二人同岁,不过几个月差距,按年龄推算,也还远未到他荒生将他带离寺庙的时间。   那云落视野中的背影,大概率是站在庙前的自己。这样说来,云落所说的那些幽蓝鬼火,就应是自己的亲眼所见。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他和云落在小时候就见过了吗?在那个破庙?   可此时的他和云落一样茫然,无论如何回忆,脑袋里竟连一丁点相关的碎片都没有。   “你去过F区?我们之前就见过?”   思及之前颜言提过类似的假设,云落眉间又拧成一团:“没有。我没有这样的印象。”   而后他抬头望着弥隅,似在反问。   弥隅也摇了摇头。顿了半秒,他走到云落面前,松开了腰带的卡扣。   云落体力恢复了些,此时双手在身侧握起了拳头:“弥隅,劝你适可而止,我…”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要第二次么?”弥隅笑了,动作却没停,“别急啊,肯定还要有第二次的,只不过今天不行了——那个Omega醒了,就在外面呢。我是不介意,但我想云少校怎么也不想被他看到...”   “够了,”云落打断他,“不用说了。”   弥隅轻笑着,将左侧的裤腰拉至胯骨之下,露出皮肤上的某处色块:“眼熟么?”   云落的手不自觉背过身去,下意识要触碰前一晚被弥隅看到的那块胎记:“怎么会...”   他警觉地望进弥隅的眼睛:“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弥隅指指自己,“云少校的脑子呢?你该不会以为这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是因为昨晚我太用力,所以印上去的吧?开什么玩笑...”   他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了:“你这块胎记怎么来的?”   云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记不清楚,好像小时候某天一觉睡醒,就有了。”   “小时候?”弥隅的神情渐趋凝重,“具体几岁?”   “七八岁吧,”云落不确定地说,“大概。”   “巧了,我的也是那时候出现的。”弥隅将腰带重新系好,凝神看着云落,“我现在开始怀疑,云落,或许我们真的见过。很久之前。”   这事情的确开始复杂起来。彼此的记忆一片空白、却凭空出现在通感里的画面;几乎于同一时期出现在两人身上的、一模一样的胎记...这以上的种种,无论如何都不该发生于从未产生过任何交集的两人身上。S区和F区,天高皇帝远,他们不该见过。   云落将身上的那件军装提起来,除了袖子上有几道抓痕外,没有其他破损。他掸净上面的落灰,递还给弥隅,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颜言也曾经问过我,我们是不是在你到S区前就见过。”   “什么依据?”   云落又犹豫起来。   颜言暗中帮他调查未分化成Alpha的原因已是严重的违纪行为,而那个假设也不过是颜言看过基因报告后的推测。一切没有确切的证据前,过早坦白并不安全,搞不好还会把颜言也暴露在危险之中。   弥隅见他欲言又止,似乎一副也并不急着知晓的模样,耸了耸肩。   “醒了就出来吧。隔壁的Omega早就醒了,一大早就非闹着要看你。再不出去,恐怕就要冲进来了。”他将外套挂在臂弯,向洞腔外走,“到时候被他闻到这里的味道,我看你要怎么解释。”   背过身去,他的表情恢复了几分阴沉。   从小长大的F区渐渐变得迷雾重重,成了他不认得的样子。等下次再回去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   云落身披着满是褶皱的军装外套再出现时,倒计时已经走到了10:58:29。洞外已然天光大亮,云落望出去,烈日当头,不再是一副将落不落的样子,应该是恢复了正常时令的一天。   “云落!你怎么样!”   颜言守在洞腔的出口,待云落出现后立刻扑了上去。他的眼睛泛着红,像是哭了一晚,在泪里睡了过去。   云落转过目光,弥隅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盯着空中的倒计时。   他握了握颜言的肩膀:“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听力和视觉都没大碍了,放心。”   颜言一脸狐疑,仔细打量几眼也没能看出什么端倪,竟转头去问弥隅:“喂!你不是易感期吗,怎么就突然恢复正常了?”   弥隅噙着嘴角转过来:“想听啊?”   云落眉心一动,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弥隅,你...”   却被颜言伸手一拦:“你说!”   云落站在颜言的身后,远远递过来一个眼神,无声,却足够弥隅洞悉他的意思。   他在乞求,怕极了自己会对颜言说出前一晚的实情。   “我和他打了一架,惊天动地。体力消耗完了,没力气就晕了过去,醒了就好了。满意了吗?”弥隅渐渐受不了云落那样的眼神,最后还是收起了作弄的心思,笑道,“不信?颜医生,还想听什么故事,我讲给你听啊?”   颜言的确在怀疑,这样的说法其实根本站不住脚。他做医生这么多年,至少还没见过任何一个因为体力耗尽就自动度过了易感期的实例。   但之前弥隅对云落临时标记,不久后易感期的症状依旧不弱反强,这用他这么多年的医学知识也一样解释不通。   这个诡象丛生的考核环境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将信将疑,没有继续问下去。   三人分成两拨,弥隅守洞口,云落守在颜言身边。洞外依旧危机四伏,他们在明,设计者在暗,未知的危险随时都可能来袭,他们见识过,都是要人命的手段。   这山洞至少易守难攻,从当下的情况来看,显然留在这里熬过剩下的时间,才是较为明智的选择。   但洞内没有任何能够果腹的食物,水也没有。弥隅的目光落在那两头死去的狼身上,若有所思。   即使没有明火,生食至少也能恢复些体力,茹毛饮血也是这么过来的,想来问题不大。   他正要动手,被颜言伸手拦下:“不行!被这东西抓伤就引发那么严重的易感期,谁知道吃了这肉会不会死人!”   照这样想,血也自然喝不得。   三个人看看彼此泛白起皮的嘴唇,一致认为水才是当下最紧缺的物资。再耗下去,不说还剩下的十个小时,再多一个小时恐怕都坚持不下去。   除了颜言身上还剩了不到一半的药品,他们此时所有的装备,仅剩了云落手里的那一把短刀。   再紧迫也要走,总比渴死饿死在这里强。   于是弥隅和云落一前一后,三人又以最初的队形走出了山洞。   恢复正常后的云落堪比雷达,只侧耳听了听便确定了水源的方位。路上的高树垂蔓渐多,挡住了视野和前行的路。短刀换到了弥隅手里,他挥刀劈掉多余的枝蔓,开出一条路来。   又走了会,弥隅和颜言也渐渐听到水声。再往前,空气中的水汽浓重起来,大概还是一条水量不小的溪。   颜言一阵欢欣,弥隅却在又要挥起一刀时顿住了手,接着腕子向后轻摆了摆,示意后退。   颜言和云落定睛望过去,弥隅手中短刀对准的位置,正蜿蜒爬出一条翠绿的蛇。若不是吐着鲜红的信子,几乎要和一片绿色的树丛融为一体。   三个人又放轻了脚步,向来路撤去。没撤两步,又被队尾的云落叫停:“退不了了,来的路上全是这东西。”   【作者有话说】   弥隅:如果小时候就见过,算不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眼万年...云落:。你戏很多。 第65章 你护着颜言,我护着你。   “这是...竹叶青?”颜言观察了片刻后说,“这么大的竹叶青?”   “又是那个什么见鬼的基因实验品?”弥隅暗啐一声,“云少校,得罪什么人了吧,这是铁了心要我们三个死在这?”   竹叶青最长的也不过才一米左右,眼前的群蛇中最大的却能达到近三米长,围度有人小臂那么粗。   颜言语气听出些焦急:“你们小心,这东西有毒!”   云落缓缓弯下腰,从地面上拾出三根看上去还算坚硬的树枝,将最长的那根塞进颜言的手里,而后从剩下的两根里又挑出相对长一些的那根,丢给弥隅:“动作轻一点、慢一点,绕圈走。我吸引后面这些的注意力,你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开一条路出来。这里离水源应该不远了。”   弥隅点点头:“小心点。”   才走两步出去,最先拦住他们去路的那条蛇从树上一跃而下,直扑弥隅面门。弥隅在原地站定,用了半秒的时间瞄准,挥臂以手中的树枝在蛇腹处用力一击——那条蛇重重撞上远处一棵两人抱不住的老树,而后滚落在地,一动不动了。   不远处的枝桠上,另一条蛇正伺机而动。弥隅后撤一步,先发制人,瞄准蛇尾用力一握,直接将足有人一臂粗细的活物从树上扯下来,甩到数米之外。   他向云落两人招手,压低了声音:“快,过来!”   云落护着颜言靠过来。   颜言转头,看见一条绿色的蛇后半段绕在树上,前面一截却蜿蜒着向云落靠近,像架在空中的桥。   他一时情急之下,出口的声音大了些:“云落!小心!”   这一声同时惊动了蛇和人。那条蛇应声而落,目标直指树下二人。弥隅目露凶光,短刀从手中飞速掷出,碧绿一条不及落地便成了两截,混着鲜血摔落地面。   他定睛看到云落军装外套上留下的大片黑色血渍,大声提醒道:“是冲你衣服上的血味去的!把外套丢了!”   云落脱掉外套的同时,已经有几条蛇从树上扑簌簌跳下来,像一场令人恶心的绿色的雨。   云落从袖口抽出手,顺势以外套作障,在周身旋过一圈,拍落大部分来袭的蛇,而后护着颜言往弥隅的方向退:“弥隅开好了路,你先往能听到水声的方向去,如果路上再遇到蛇,用你手里的木棍,瞧准了这群畜生的肚子打。用力一些,不要怕。”   弥隅也没多啰嗦,三两下清除了身后的几条残蛇,让出了路:“快走,拖油瓶。”   情势危急,颜言压下对那个称呼的不满,听从安排,愤愤转头离开。   弥隅也脱下身上带血外套,和云落对视一眼,一同抛向了远处。一时间,大部分的蛇被上面残留的血腥味吸引,一起涌了过去。   两人立刻朝颜言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颜言独自行得战战兢兢,满心忐忑。他循声回过头来,满脸紧张神色,辨清来人才算放松下来。   他正要招呼两人快些,被云落开口叫停:“别动。”   那条最一开始出现过的蛇王,不知何时迂回到颜言身后。眼神充满挑衅意味,显然已经将他们当做了敌人,一旦逮到机会就要发起进攻。   弥隅环视四周,好在附近似乎也只剩了这一条而已。   云落一边叮嘱颜言“不要动”,一边缓缓地、缓缓地靠近,挡在他的身前,又命令人同样缓缓地、缓缓地撤去弥隅那边。   蛇是在这时冲出来的。   这蛇十分聪明。佯装盯了颜言许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众人被它的坚定目光蒙骗,却殊不知悄无声息间,目标早已换成了云落。   云落的注意力全落在颜言身上,那蛇乍然间一动,他的神经过于紧绷,手里的木棍下意识朝颜言那一侧挥了出去。   等反应过来那条蛇其实是冲自己来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但此时将手抽回来似乎也来不及了。   他凝神,在最后一秒将颜言推进弥隅怀里,以确保他的安全。而后,他看着几乎已近在咫尺的毒蛇,这才开始思考应对的办法——猝不及防间,面前横过来一条手臂,白色的军装衬衫,须臾间又多了一道被蛇咬穿的牙印,鲜血从里面渗出来,红红又黑黑,一层叠着一层,伤了好、好了伤。   弥隅的那副架势,似乎本打算整个人都向他扑来,却因为被推过去的颜言耽误了动作,最终不得已只能伸出一条空闲的手臂,替他再一次挡住危险的进攻。   云落的瞳孔一瞬放大,似是难以置信。但只是片刻后又迅速回过神来,抓着悬挂在弥隅手臂上的蛇尾,捏住头部迫使它张嘴,将它抓离弥隅的手臂。   他拾起掉落地上的短刀,似是泄愤一般,毫不留情对着手中畜生挥落手臂。   刀尖直插树干,钉穿了那条蛇的天灵盖。上一秒还威风凛凛,下一秒就命丧云落刀下,同先前那只白虎死相如出一辙。   尸体被一把刀吊起在树上,尾巴垂落地面。受刑还要被悬尸示众,行刑者满腔怒意,淋漓尽现。   他又一用力抽出短刀,蛇尸落地,瘫软堆成一团。再回头时,云落的声线已回复冷静,对身后的颜言交代道:“快,先带他到水源附近去,那里应该没有蛇。”   短刀忘记擦拭,鲜血混着白色脑浆,径直向大腿上绑缚的枪套里插。机械动作重复几次,终于回神,才想起前一晚衣物被脱得遍地,那些零件散落到处都是,枪套也不知所踪。   他在裤腿上胡乱抹几下,将刀收入腰后。而后从衬衣的下摆撕下几根布条,在弥隅的手肘系紧,将伤口的鲜血倒逼出来。   本正要和颜言一人一边先架起人离开这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人放回地上。   弥隅的手臂原本有轻微的刺痛,还没来得及卖惨,却眼见着云落没了要撤的意思:“破罐破摔不跑啦?留这等喂蛇?我白被咬这一口就先不说了,连颜言你都不管了?”   前一秒还是生死关头,这一刻却又换上听似玩笑话的语气。云落心里燃起无名怒火,不顾弥隅此时是病号,谁也拦不住他突地发作:   “你三番五次冲到我前面到底想做什么?!我没有弱到那种地步,需要别人舍了命来护着!”   喊出这句话时,云落心里无比矛盾。进入考核环境后的某一个节点开始,弥隅对他的态度开始转变,他从一个对手,变成一个被保护对象。   弥隅似乎恪尽职守履行一个保护者的责任,云落不愿承认,除了被进入时刻的片刻粗暴,弥隅事后的安抚甚至都是温柔的。   这和初识时已然大相径庭,他适应不了这样莫名的身份转变,也暂未能消化得了才过完的那个漫长黑夜。   于是整个人都变得别扭。   弥隅显然没想到他的情绪会在此时爆发,愣了片刻,又笑:“别急啊,云少校。我说过你的命握在我手里,我不让你有事,你就一定没事。”   云落不再同他争吵,沉默中将他的袖子挽到手肘。被咬到的伤处已经一片红肿,留下的牙印直径有人拳头那么大,还有鲜血不停向外涌。   弥隅眼睁睁看着云落深吸一口气,而后对准牙印俯下身去。   这下轮到他瞳孔睁大。   天知道前一晚那样粗暴的亲吻有没有在不经意间给云落的嘴里留下伤口,如果有的话岂不是...他揪着云落的头发:“停下!你的嘴...”   云落挣开他的手,已经从伤口里吸出了一口血,吐在一边的地上:“不是要和我算一辈子么,要是我嘴里有伤,大不了一起死了,这一辈子就算算完了。”   颜言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蛇有毒不错,但一般不致死...”   云落“呸”一口吐出才吸出的鲜血,和弥隅异口同声:“不早说?”   【作者有话说】   弥隅(逢人就说):你知道吗,我lp不顾自己安危,给我吸蛇毒。   云落:应该含一口鹤顶红助力你归西。 第66章 没永久标记过的人生很亏   好在这一路上没有再发生其他危险,三人终于摸到溪边时,倒计时显示还剩六个小时整。   起初,弥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甚至还能和两人一起弯腰在溪边喝水,再洗干净满是血污的伤口。   暂时安全的环境让时间似乎开始变得格外缓慢。   颜言用最后一点医疗物资替弥隅处理好伤口。体力不支、饥肠辘辘,又或许单纯只是因为心事沉重,三人没再说过话,各自靠在一棵树底,围成一个三角。   像是不敢距离彼此太远,又怕离得近了陷入没有话讲的尴尬。   一番折腾后精疲力竭,三人皆已没了再战一回的力气。云落眉头拧成一团,盯紧头顶的倒计时,希望余下的几个小时,能就此安静,切勿再节外生枝。   他的听力已经完全恢复,此时充当了岗哨,听着他们来时路上的动静。所幸的是,除了潺潺的水声外,再无其他。   弥隅闭着双目靠在一棵足够粗的树上,似是睡着了。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棱角一清二楚。   渐渐地,云落发现他的症状有些不对。弥隅额头那些汗珠似乎并非是日光晒出,而更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噩梦,梦中之物令他恐惧。他的手正无意识地卡在自己的脖子上,或许是把自己当做了哪一个假想敌,要置其于死地。   云落朝他的方向喊了一声:“弥隅?”   被叫之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湎于不知是什么的梦境里,口中呢喃着云落听不清的话,双手竟开始慢慢收紧。   颜言与云落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向弥隅跑了过去。颜言更近些,先云落一步赶到,费了些力气才总算掰开了他扶在脖颈处的手。   弥隅下了狠手,脖颈处留下几道鲜红指印,没个几日未必能消。   几步跑过来,云落竟有些喘:“怎么回事?”   “可能是蛇毒没有清理干净导致的幻觉。他刚刚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好像是几个人名,都叫弥什么弥什么的...”颜言思索片刻,说,“可是没记得他的资料里记载他有什么兄弟姐妹啊?”   云落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与弥隅共同守在山洞门口的那一晚,他对着山洞外的夕阳念叨的那几个名字。那时云落并没有立刻睡着,无意间听到,记到了现在。   “念别人的名字,为什么会掐自己?”   “幻觉嘛,”颜言翻开弥隅的眼皮检查,“在他的视角里,或许掐的是敌人。”   显然没有太多的闲暇功夫留给云落去思索这些,弥隅的嘴唇正泛起不正常的乌青,幻觉似乎并未减轻。他的手甩开颜言的束缚,在梦魇的操纵下再次挥舞起来,颜言一个不留神,被他拨到一边去,脚下一个趔趄。   云落将颜言护到自己身后,转而跨坐在弥隅身上,以体重压制住他腿上的动作,又将他的双手按到树上。   颜言再次靠过去,掌心放在弥隅的胸口感受几秒后,面露忧色:“他的心跳律动有些异常,唇色青紫,有轻微的缺氧症状,恐怕有心脏麻痹的风险...”   他这句话说完,云落再低头去看,弥隅眉头皱在一起,双唇微张,费力地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进入肺部的空气却似乎寥寥无几,于是只能不断重复地吸气,急促、难耐,却收效甚微。   “这样不行。普通的竹叶青不该有这么强的毒性,”颜言抬头望了望还有一小时的倒计时,急切地说,“如果不能尽快恢复正常呼吸,再这样下去,他恐怕撑不过剩下的时间了。”   什么叫撑不过剩下的时间?云落沉默间,再抬头,倒计时最前面的小时数已经归了零,只剩下后面的分和秒依旧在跳。   他从没想过生与死之间的距离用一个倒计时就能简单衡量,更没想到几个小时前还在队伍最前面开路的弥隅、半日前还和他叫嚣着说谁也不要放过彼此的弥隅,此时竟因一条蛇落入这样的处境。   并非是害怕死掉,更多的是不甘心。不论是弥隅还是他自己,可以在倒计时的开端、第一日、第二日或其他任何一个时间点死去,可偏偏不该也不能够是最后一个小时。   他不允许终点线前的失败。如果只差最后一步,那并非命运不公,而是自己没有尽全力。   无法解释他心里比弥隅更不甘的心情从何而来。那样迫切,他不想也不能让弥隅倒在回家的路上。   不管怎样说,弥隅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而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和人命比起来,也变得根本不值一提。   弥隅说得对,这是自己欠下的债。如果当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人放走,就算弥隅真的以夏观树的身份死在离开的路上,他依旧可以做到置身事外,因为那是弥隅的命,与他无关。   而他将弥隅拦了下来,也因此,两人之间建立起不可摆脱的连接,尽管那皆非他二人所愿。这之后弥隅在军区走的每一步路、受的每一次伤,都将与他发生关联。   他们两人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系在了一起,不得不同进同退。一旦有谁想要先跑,对方被扯痛的同时,自己也难逃痛楚。   成了这样水火不容又唇齿相依的关系,谁都始料未及。   云落和颜言一起将弥隅放平在地上,双手不停在他的胸前按压,却依旧没有任何效果。云落一边压一边反复叫着弥隅的名字,地上的人意识却像涣散了一般,浑然不觉。   他抬起弥隅的下巴,另一只手捏紧他的鼻子,对准他的嘴低过头去,唇贴紧了唇,没留下一丝缝隙。   颜言在一旁接下了按压的动作,眼神落在一口一口不停为弥隅送气的云落身上,似是在想什么。   如此重复了数不清多少次,弥隅胸口的起伏终于规律起来,嘴巴里换出来的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云少校,趁机占我便宜?算还债,还是算我打的欠条?”   轻佻戏谑的语气,引人误会的内容,云落却顾不上应付颜言疑惑的神情,终于是一口气长舒出来,跌坐在弥隅身旁。   该反驳、该紧张,还是该将弥隅在嘴上占了的便宜如数奉还回去,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最后全变成了一句简短的话:“别死啊,你。”   但这样说显然不符合他们之间一直以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于是后一句接踵而至:“不想回F区了么?”   云落的头垂得很低。能否打消颜言的疑虑,他已经不敢再去直视对方的眼睛确认。   不想这句话被弥隅接走,语气也变得严肃了些:“账没算完,家还没回,我不会死的。”   最后的三十分钟。   “蛇毒没有血清根除不了,你随时都还有复发的危险,我身上剩下的药品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弥隅好转些后干脆就躺在地上没再动过,颜言此时蹲着对他交代,“虽然你这人挺讨厌的,但罪不至死——至少云落这么觉得。所以最后这半小时里,一旦毒素再次复发,辛苦、麻烦你,务必要挺过去。”   “我知道那蛇毒并不普通,”弥隅心有余悸,小心翼翼控制着说话时的吐息,“我有很小心来着,没成想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情绪激动了点,一时大意中招了。”   云落屈起一条腿坐在弥隅身边,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真要说起来,自进入这个所谓的考核环境之后,他和弥隅都算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   倘若三人一开始就兵分三路各自为政,此时的结果就未必只是有人受伤这么简单。这场考核的控制方所使用的种种手段,摆明了就是要取他们的性命。   云落的头依旧低着,只是抬眼的功夫,对上了弥隅望来的眼神。只一瞬的交汇,又或许是借助彼此之间尚存不久的精神连接,二人竟在无声间洞悉了对方的想法。   “喂,有人真的想要我们死,”弥隅先开了口,眼神从云落身上挪开,又看向颜言那边去,“我、你、他,我们所有人——”   这样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至少以往的各级别考核从没在不允许弃权的条件下,还如此危险重重。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指指自己又指指颜言,“我,才来没半年的F区下等公民;他,不过是一个平时连训练都不怎么参加的军医,杀了能有什么用?所以我猜,云少校,多半是冲你来的。至于我们两个,有一个算一个,随便多死了谁都是买一送一,给你陪葬。”   颜言急得想骂人:“你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能怎么办,你那药箱里有蛇毒血清吗?”弥隅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这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又毒发了,死前开开玩笑,心情好了,没准能比死神跑得快点。”   他瞥一眼云落,意味深长地说:“只是死在这有点小亏,毕竟我这一辈子还有愿望没完成呢。”   大概是真的怕他在最后的二十分钟里再毒发身亡,颜言的语气也变得和善起来:“回到F区去么?”   “嗯,那是一号愿望。”   颜言撇撇嘴:“你太贪心了吧,一个还不够?”   “原本是一个的,昨天晚上想了第二个出来。”   昨天晚上。云落顿了一顿,瞬间又反思,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什么?”   弥隅叹了口气:“身为一个Alpha,还没有对谁进行过永久标记,就这么死了,怎么想都很亏。”   【作者有话说】   黯然神伤的某人:可我lp是个Beta,这辈子都无法永久标记。我这一生就是失败的一生、赔本的一生、倒贴的一生...云落(冷笑):我给你找个Omega,让你赚个大的。要男孩女孩?   弥隅:?(醒悟)Beta也能生。不是,那不生也行。   连加了一周的班,周末又发了两天烧,没想到获得了这么多的评论,感谢一路追读到这里的大家!会好好修手里的存稿,如果喜欢请继续和我互动~你们的追读尊滴对我很重要捏~~然后就是,一般情况下,大多数评论我都会回复的,如果没有回复,就是真的不方便回...有些东西不难找,大家读过那么多书,应该都蛮有经验的(?)如果因此影响到了大家的阅读体验,实在抱歉...再次鞠躬感谢!   重返F区 第67章 换我同你共患难。   Alpha在Omega面前说这样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意有所指。颜言不自然地望了云落一眼,佯装没听到。出乎意料地,弥隅眼里含着笑,看的却根本不是他。   云落手里的树枝在地上一顿,回神后用鞋底蹭花了地上的字:“少说两句吧,还能活得久一点。”   少说两句吧,你这个时候要看的人根本不该是我。纵使你有永久标记的心,也永远不会在一个Beta的身上得逞。   Alpha和Beta之间,即便非要埋下感情的种子,也不开花、不结果。不必偏要勉强。   “可这根本不合理,”颜言不疑有他,将话题扭回正轨,“云落在联邦军队里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和谁结过仇。况且谁有那么大的权力,要置他于死地?而且,真要下手的话,难道不是落单的时候更好得手吗?何必找机会把我们凑在一起再动手?”   “是啊,那么问题来了,”弥隅把胳膊塞到了脑袋下面垫着,望着头顶垂下来的树蔓,一字一顿,“谁、有、那么大的...‘权力’呢?”   这话题实在太过敏感,颜言几乎立刻反应了过来:“弥隅你不要乱讲话!”   云落抿抿嘴,丢下手里的树枝,站起身,无声地看着头顶的倒计时,心里默数起最后几百个数。   弥隅侧头去看他刚刚用树枝写在地上的东西。是一条还算完整的时间线,似是在回忆什么,七八岁的位置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时间线的角落有一块明显被鞋底蹭过的痕迹,大概是慌乱之中没蹭干净,还剩下一个“弓”字,下面的勾已经被抹去了半块。   弥隅突地显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抬头向云落的方向喊:“喂,我的护身符,什么时候还我?”   话音才落,倒计时清零。接他们回去的飞行舱声如约而至,先一步堵回云落来不及出口的话。   考核以这样的形式看似平静地结束,弥隅再次住进了军医院。   之前在病房留下的回忆算不上好,再同处一室总觉得有哪里不自在。于是云落便没进房间,却也没回寝室,就在病房外走廊上的长椅上靠着,如此度过了几个不眠夜。   一切都重归正轨时,云落终于想起那个一直被他遗忘在旧衣兜里的、弥隅的“护身符”。   他那时的判断没有一点错,弥隅贴着心脏挂在脖子上的东西,竟是一部分人的指骨。短短一截,却能看出变形严重。   不知道弥隅戴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偷偷拿出来在手里摩挲过多少遍,原本尖锐的棱角都已经变得光滑,悚人的东西竟像件艺术品。   云落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条望进去,弥隅在月光下睡着,护在心口的手似乎成为了习惯。   本想将东西重新放回衣兜,又怕不慎弄丢,云落将简易的红绳一圈一圈缠上自己的手腕。那块骨头贴着他的手背坠下去,承住走廊漏进来的月光。   擢升考核来得不明不白,云落甚至还没有想通“上层”为何突然不介意他的Beta身份通过了他递交的申请,晋升后的第一个任务便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   任务通知是云光启亲自带来的。他出现在弥隅的病房,身后跟着颜言。   而显然,这间病房并不属于颜言的管辖范围。   云光启的面色看上去并不太好,沉默许久后,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F区遭到不明势力袭击,已有普通民众伤亡。上级决定,云中校,你去执行维和任务。”   云光启的话音落了,云落和弥隅的通讯器同时收到正式任务书。弥隅面色看不出异样,比谁都快一步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的心急。   任务书上的信息十分详细,伤亡数量都精确到个位数。   云落心里窒了一窒,悄声观察弥隅的反应。   弥隅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数遍。雪白的被褥皱在他的掌心,掩不住手臂上骤然爆起的青筋。   而读至那则消息的最末,他终于抬头,心照不宣地同云落对视一眼——任务中仅提及了他们二人的名字。若在平时,重大的任务发布后,每一名长官的名字后会附上一个数字,那意味着,此次行动中,可供他们调遣的士兵数量。   而此时,他们二人的名字末尾,空空如也。   这将又是一场另类的考核。不再虚拟的环境、如假包换的F区,却和先前那次别无二致,殊途同归。   对于下派的任务,他们原本有拒绝的权利。只是目的地为F区,云落心知弥隅一定会去。   于是纵然清楚前有刀山火海,云落也把劝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这次换他陪弥隅共患难。   交汇的目光胜过千言万语,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猜忌,竟令人无比心安。   “秘密任务?”云落再三确认过通知里并没有出现颜言的名字,“您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颜言上前一步,说,“我是医生,你们执行任务不能没有我。”   “颜言在我的办公室门前守了几天,寸步不离,我去哪都要跟着,”云光启的语气里显然是无奈的妥协,“让他跟着一起去也好,不然这军区里,我也再找不出第三个能放心和你同行的...”   “您知不知道这次考核有多危险!他能从考核里活下来已经是好命,还让他继续跟我们去F区?”云落激动起来,“再让他跟着,只会让他把命都丢在那里!”   “我知道,”云光启眼里满是愧疚,“上面把我支开,趁我不在提前开启了考核。等我赶回去时,只来得及制止他们继续向溪边投放毒蛇...”   原来最后几个小时的苟延残喘并非他们的运气足够好,而是云光启的暗中保护。   “云落,云叔叔,”在难得的一片静默中,颜言哽着声音,似是经过一番酝酿后,终于下决心问出口,“安歌他...出事了吧?他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云落完全没想到颜言会在此时问起陆安歌,一时间,肉眼可见地有些无措。   他该怎么说其实陆安歌很有可能没死,只是下落不明;他又该怎么解释,原本应当与陆安歌生死与共的自己,非但没有生命危险,还顺利晋升了中校的头衔。   “你...”短短一个字,尾音拖长,无需多余的解释,便将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前因与后果,统统囊括其中。   颜言意会,嘴角牵强扯出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弧度,释然里带着几分苦:“在考核环境里,我注意到弥隅更换了新通讯器,是只有和人建立了连接才有的特殊款式,和安歌之前的一模一样。”   话说完,他的视线恰好又落回弥隅的腕子上。   弥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太过急于查看F区的消息,此时通讯器完全暴露在颜言的视野里,再往回收也来不及了。   “他才没来多久,除了你没有人是能够和他建立起连接的关系。”颜言盯着弥隅的手腕出了神,“解除连接很痛吧?”   他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有光点在闪,不知是为陆安歌或是云落之中的哪一个在痛:“辛苦你了。”   “医生随便哪一个都可以,不能是颜言,”云落将头撇开,冷静地看向云光启。陆安歌的事不再瞒得住,他索性也不再在颜言面前回避,“如果颜言在F区出了什么事,你拿什么和颜叔叔交代?”   他依旧没敢在颜言面前提起与陆安歌有关的细节:联邦认定的“叛国”、军队后山的衣冠冢、装着所谓“骨灰”的玻璃瓶、和他对于陆安歌其实并没有死的质疑。   云光启却说:“任何医生都替代不了颜言,只有他,也必须他去,才行。”   话只说了一半,云落却一下明白。   作为医生,颜言资历并非队内最老,前线的经验也不是最多。非要说哪里特殊,便是颜言一直研究他与弥隅的基因。尽管是秘密操作,但他能够断言,整个军队中,无人比颜言了解他与弥隅更多。   云落抬眼望向云光启,显然他已经知道颜言正在进行的秘密研究。云光启目光沉静,似在无声中要他放心。   但即便放得下秘密免遭泄露的心,也放不下其他。如果一个“维和任务”涉及到彼此基因的秘密,那其本质必不可能如同口头上讲得那样简单。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个面试要忙! 挂个请假条~! 实在修不过来文了!   周四继续更! 第68章 “小落,活着回来。”   云落心里打起鼓,以目光质询云光启。而显然,他的上将父亲却并没有继续把话摊开来说的打算。   云光启切断了所有设备与控制中心的连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两枚十分微小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什么精微的芯片。   他对弥隅招招手:“你来。”   待弥隅走近,他反手将两个芯片一起,塞入弥隅掌心:“有一个地方,能不去,就不要去。”   话说一半,他轻叹口气,似有些无奈:“但如果是云落,怕是固执地一定会去。为了以防万一,遇到什么不对的情况,再使用这个净化芯片。记住了,这东西只有一个小时的时效,务必、务必要在它失效前,带云落离开危险的环境。”   云落一头雾水,转头看向弥隅,却见他愣过片刻后,竟是一脸了然神情。而后他对着云光启,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地方?”云光启刚刚对弥隅的一番话,听得云落有几分不舒服。很奇怪的感觉,像叮嘱也像托孤。他心中腾起阵阵不安,眉头蹙成一团,质问起云光启,“爸,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有些事情,我也尚只知其一角,不敢妄言。背后的真相,或许你们亲临F区后,便都可以水落石出。”云光启话尽于此,听起来却并不能让人放下多少心来。   云落依旧对刚刚云光启将东西尽数交给弥隅却对他毫无交代的做法耿耿于怀,似赌气般将头撇到一边去,将对弥隅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云光启听:“我是您儿子,没有弱到需要他保护的地步。”   只有在云光启面前,弥隅才鲜少能看到云落这样类似撒娇的神态。   人总是最难见到的那面最可爱。他嘴角勾起点弧度,被云落一眼瞪回去,却笑得更甚。   脸皮愈厚愈无敌,弥隅现在刀枪不入,云落竟找不到法子治他。   “云落,我没别的意思。你当然足够强,但独狼总有弱点。弥隅比你更了解F区,彼此信任,会让你们变得更强。”云光启一番解释像安抚,恍然间仿佛回到十数年前,云落还未走入军队的时光。   那时告别陆家和颜家唯二的玩伴归家后,能同云落再讲上几句话的,只有匆匆从军队赶回家,拿几颗糖果哄他的云光启。   彼时,云光启所扮演的角色,明明还是父亲更多。   后来,自己就成了少校,而那个被他视作榜样的男人,成为至高无上的上将。   云光启一句话将他从遥远的温馨时光扯回现实:“很久没在你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了。”   云落回神:“什么表情?”   “生动、可爱,像个小孩子。”话尾,他看弥隅一眼,“看来你们两个相处不错。”   云落一怔,反应过来云光启说的是他刚刚瞪弥隅的那一眼。本该反驳的话到了嘴边,打个转又被他吞下。和父亲之间无需有那么多的伪装,他用沉默认下云光启口中所说的一切。   看似温情时刻,本该多几句寒暄。无关任务和严苛的上下级,仅留下父子、朋友,不必拘束于军队、S区和云家,云落只希望争分夺秒,让自己尽情还原成一个普通人。   这是易求不易得的珍贵时刻。   云光启却并不贪恋,重新打开与控制中心的连接,在接通前轻声落下一句:“小落,活着回来。”   片刻温馨如头顶悬吊的华贵水晶,应声掉落,云落伸手却来不及接,眼睁睁看它碎落一地。   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一句。喘不上的气全积聚在了胸口,像千斤的重锤钝击在心脏。   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十年,还是更久,他也不记得。自他进入军校就再没人叫过这样饱含家庭温情的称呼,只剩下“云落”、“云少校”,是名字,却更只像个代号。   作为联邦军队的最高统领,在中控的视野里哪怕消失一秒都可能成为大事一件,而云光启主动切断通讯对他说出这些,一经查明,必被判定为严重的违纪行为。   这一声“小落”已经是云光启在那样偌大的家庭里、在云家这样高位的权力笼罩下、在此时这样的风险时刻,能给予他的唯一明目张胆的偏爱。   云落直直地看着云光启。那双已经爬满了皱纹的眼睛告诉他,父亲还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但控制中心的连接已恢复,云光启的通讯器里有声音传来,彻底断送剩下那些话出口的机会:“云上将,您是否遇到了紧急情况?”   “不碍事,误触了而已。”云光启回复着那边的询问,含着笑看向云落。   那边似乎在与什么人汇报,片刻后再传来的声音,竟像是胆敢对云光启下达的命令:“请云上将暂停手中的一切事务,立即前往控制中心。我们需对您的通讯系统进行全面检测,以消除安全隐患。”   看似关心,实则监视,这样冠冕堂皇的说法云落并不陌生。云光启明面上统领并管理着联邦军队,可在强权面前,也不过只是某种意义上的傀儡。   云光启抚上云落的头发,一路落到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一如儿时教会他侦查、用枪等一系列技能后,对他优秀的表现给予的鼓励和慰藉。   “走了。”云光启说完,转身向房门走去。   云落盯在他的背影上,嘴唇翕动,想要唤出的那一声“爸”,却始终冲不破压在心口的那一块巨石。   而后门锁落下,病房内重归于一片寂静。   云落从未料想过,多年之后再听到的一声“小落”,竟是云光启叮嘱他,要从F区“活着回来”。   他难以想象向来不屑于从S区人口中说出来的F区,如今又变成了何等凶险的模样。   可那是弥隅的来路。此时他终于等到了再回去的机会,却谁也说不清是归途,还是一条走上就没机会回头的黄泉路。   那些伤亡数字带来的慌张爬上弥隅的脸,明显到再也藏不住。云落没见过弥隅这样无措的时刻,强忍着、硬撑着,白色床单落在他掌心,皱出密密麻麻的纹路。   【作者有话说】   怎么有种嫁女的即视感... 第69章 归故里   出发那日,颜言拖了许多东西登上飞行舱。云落认出来,大部分都是他秘密实验室里的仪器,守着舱门的两人却视若不见,问也不曾多问上一句。   那是两张熟悉的面孔,在云光启身边已经跟了近二十年,早已是军队里的老兵。   云落在心里盘算起来,他们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时间或许比自己更长,忠于云上将胜过忠于军队。   一句简单的谢谢滞在喉咙,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飞行器的轰鸣声再度响起,和之前参加考核时的两手空空不同,这一次他们从头武装到脚,除去身上的武器,备用的装备都装填了几箱。   而后,仅他们三人,带着远超所需的装备数量,踏上了藏在浓雾后的路。   盼了许久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是什么感觉呢,他望向弥隅的脸,却看不出丝毫的欢欣。   云落解下手腕上缠着的那根红绳,连着绳上系着的东西一起归还到弥隅手里:“你的护身符,还你。”   他的余光瞥见弥隅无声地从他手里将东西接下,又无声地挂回到自己颈上。而后垂下头,掌心一如他熟睡时那样覆上心口。   云落趁他不注意,悄悄动用精神力,打开了彼此间的通感。弥隅仅能窥见一方的内心世界里,期待却惶恐。   他有所感知,却不挣扎,放任云落读他的内心:“在考核环境里,中蛇毒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F区的家人全都死于非命,而罪魁祸首是我。”   他的双拳在身侧握紧,又放开,松松合合间意识到此时的自己依旧对F区发生了什么无能为力,最终重重砸上椅垫,发出一声浑厚的闷响。   骤然间五指再收紧,似有不甘般地,指甲在真皮坐垫上刮出刺耳摩擦声。   弥隅低垂下头去,在云落面前毫不掩饰此时的脆弱:“你懂吗,我好怕那是真的...”   去牵他的手、或予以一个拥抱,始终有些不合时宜。于是犹豫再三,云落终究还是以手心轻搭上弥隅的肩膀,一下一下轻扣:“有我在。”   他心里一样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说不出“不要担心,一定会没事”这样出口就已十分虚假的安慰。   “有我在”,是他唯一能给予弥隅的承诺。   飞行器离开了地面,目的地是潘多拉的魔盒。   进入F区地界,飞行器缓缓降落,渐行渐低。入目几乎是遍地的废墟,透过满眼云层闯入视野。   一片狼藉,比F区原本就落魄的模样还要再乱上许多,是云落从不曾想象到的样子。飞行器在上空盘旋数圈竟找不到一块能够降落的空地,最后不得已停靠在F区的边缘地带。   舱门自下而上缓缓抬升,不等完全开启,弥隅从仅一人的缝隙里跳了出去。脚边扬起的尘土来不及落定,又被继而跳下的人影震起,相继聚成三团黄色的雾。   满目疮痍,硝烟四起。三人向着F区的中心区域徒步前进。   看得出路大概是刚铺好没多久的,桥是新建起来的,医院门口的石碑还带着一股刚打磨好的光滑劲儿,只不过焦黑一片,只堪堪看得清剩下的半个框,和里面的“矢”字。   学校也落成了,崭新的教学楼,红色的砖瓦,外形都充斥着与F区格格不入的设计感。庆祝落成的横幅还没完全撤掉,转眼被掩于一片废墟之下。   弥隅的脚步仿佛灌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地经过这所有的种种,而后,在破碎的红瓦下,发现了一只伸出来的手。   他靠过去,蹲下,将那只手捞起来,握在掌心。还不及他的手一半大,早没了温度,僵硬到他轻微用了力气,也依旧合不拢张开的五指。   弥隅和S区曾做过的所有交易的确得到了兑现。S区的领导人言出必行,F区曾短暂地拥有过弥隅设想过的一切,只是眨眼又付之一炬。   云落和颜言站在弥隅身后,有些不是滋味。   巨大的机械声掠过,三人一起抬头,一架战斗机经过之处砰然一声巨响,而后燃起熊熊火光。头顶的庞然大物完成任务,又叫嚣着扬长而去。   那是三个人都不熟悉的机型。即便是对联邦内部所有装备图鉴都了如指掌、曾数次亲自深入军火装备库参观的云落,也没有丝毫头绪。入侵者?   疑惑间,又是一声巨响。   远处一栋算不得高的旧楼,本就摇摇欲坠,被爆炸余震波及,当着几人的面,于一瞬间轰然倒塌。霎时尘土飞扬,淹没破碎楼体。那是——!   弥隅瞳孔一瞬放大,而后拔腿向那个方向跑去。   他的表现太过急切,云落判断这大抵就是他口中曾提及过的“棺材楼”。他说,之前还在F区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巴掌大的地方睡不下一个人,翻个身像睡在棺材里。   整栋楼已经面目全非,但不幸中的万幸,上层近乎塌了个干净,却在底层形成了一个并不算大的空腔。   弥隅冲进那一片废墟里,云落又听到那几个耳熟的名字:“小九,阿远,小望,你们在不在这?!”   无人应答,于是他紧接着又喊。三个人的名字被他轮番地、连续不停地喊,一遍又一遍。   喊着喊着,弥隅的声音突然一顿,在云落和颜言什么都还没听到的时候,突然对着一个方向,唤出口的名字只剩下了一个:“小九?”   终于,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回应,虚弱地试探着问:“弥...隅哥?是你吗?”   弥隅循着声音探过去,云落跟在他身后,在墙壁与一块斜撑下来的水泥板形成的三角空间下,发现了一个近乎奄奄一息的少年。   水和血都失了太多,嘴唇惨白一片,似是已到了弥留之际。探头望进去,还能看到一条腿似乎被死死压在钢筋水泥之下,脚却露在了外面,鲜血都已干涸,糊成一片。   云落在那只脚边蹲下来,伸手轻捏了一下。脚的主人却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   弥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上齿在下唇上咬出一道深痕。而后他蹲下身,徒手扒开面前落了一地的水泥碎块:“这怎么回事?其他人呢?你别怕,我救你出来...”   没扒两下,看着弥久连话也几乎说不完整的模样,他转头大喊:“颜言!你不是医生吗,你看看他、你帮我看看他...”   可那孩子的状况稍微多看上两眼都能明了,吊着一口气,分明所剩时间已不多。   颜言当着弥隅的面,说不出“已经救不回”这样残酷的话,于是拿了水和基本的营养针过去。   可在少年肉眼可见正在流逝的生命面前,这些东西哪还有什么用处可言。   被唤作“弥久”的年轻人一副懂事模样,将颜言持营养针靠近的手推了回去:“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这些了,留给需要的人吧。”   他的声音实在虚弱,云落听不真切,判断着大抵是到了变声期,稚嫩尚存,和多出来的那一点嘶哑混在一起,辨不分明。   那明明是一种正在长大的声音,却或许就要在这一天,戛然而止了。   【作者有话说】   迈入弥隅的脆弱世界。   预警一下:下一章(也可能是两章,还没修完!)可能会有比较多小米视角的回忆描写,主要是交代一下他的过往,和小云没什么互动啦,介意的bb先不要订阅这两章!看我标题行事! 第70章 “你们,真的很烦。”   云落站在一旁看着,揉了揉泛酸的眼睛,挪到弥隅身边,和他一起挖开那一地的碎石瓦片。   弥久气息微弱地说出原委:“我发消息给你的那段时间,F区突然有很多Beta离奇去世。大家以为又是那个大坑在作祟,可后来有人发现,这一次死去的人里,有很大一部分甚至从未去过那附近...   “大家找不到原因,一时间人心惶惶。于是有人去求助S区的驻兵,希望能帮助调查,却没有得到S区的回应。后来大家都觉得自己活不久了,也不知谁率先开始反抗,就这么起了冲突。   “S区那边一直保持缄默,有一段时间闹得很凶,也只是任凭这边在闹,并没做反应。然后,没过多久,F区就开始遭到莫名的袭击。不停地轰炸,死了好多人。   “大家原以为是S区的镇压,却发现偶尔从天上飞过的轰炸机,根本和从前见过的毫不相同。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一个S区军人的影子在F区出现过。”   弥隅的手插进碎石里,转头看向云落:“这事你知道?”   云落摇头:“我也...不知道。”   离开考核环境,他在病房外寸步不离,许久没有去过军务楼。得知任务那天也是首次再见到云光启,而那短短几句交代的时间也根本不足以对方将所有事情告知。   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原以为弥隅会同他计较这番说辞的真伪,对方却只沉默一瞬,又将视线落回弥久身上。   沉默地,像是在此刻选择对他给予无条件信任。   只身走入千疮百孔的F区,彼此互为战友,早不该再有猜疑。   只是他分不清,弥隅给予他的这份信任,是单纯因为身处险境不得不并肩作战的审时度势,还是别的其他。   在他思索间,弥久扯扯弥隅的袖子,气若游丝:“小望在角落里,已经...走了。弥远哥应该也在附近,这里坍塌的时候,他把我和小望推到那个角落,就没再听到过动静...   “后来那个角落也塌下来,我和小望一起被困在下面。我摸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我就从那里爬出来,又躲进这里。还好后来没再倒塌,让我能坚持到你回来...”   每多说一句,他的气息都比前一句更微弱上一些。手里的那些水泥块好似越来越多,怎么也扒不完。弥隅变得心焦,声音都在颤抖:“你先不要说话了,我一定救你出来...”   “弥隅哥,不要在这里浪费力气,你的手都出血了...”弥久说着,颤巍巍的手从胸前掏出来一个吊坠,那上面已经满是干涸的血迹和灰尘,看不出原貌。   他轻轻扯了几下,那东西挂在他的后颈,纹丝不动。   “这绳子好容易断,每一次我都重新系回去,过不了多久就又要断掉,现在怎么倒像是焊在脖子上了一样...”   他轻声地笑笑,费力地将脖子伸到弥隅的面前:“弥隅哥,你帮我解下来吧。然后,替我好好保管。我要去找荒生啦,以后能和他天天见面,不用再靠这东西怀念他,就留给你吧。”   弥隅一下红了眼睛,盯着弥久的脖子,一动不动:“你自己收着,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这种小事不要来烦我。”   “你是什么人还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吗,刀子嘴豆腐心嘛。”弥久的声音因为缺水变得十分嘶哑,颜言递水到他的嘴边,无奈吞咽的动作于他而言都已无比困难。   颜言只能用手指将水在他的唇边抹开,看上去才好了些。弥久很费力却依旧礼貌地笑着,说了谢谢。   他这才又对弥隅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就通过它再找到你。到时候,你可不要再嫌我们烦了。”   弥隅的头低垂着,废墟的阴影同他的身影叠出一层厚重质感,将侧脸衬出几分阴翳。   在这片阴影里,有液体“啪”地落在地上。有那么一瞬的反光,而后被层层灰尘从地面覆上来,滚成一颗圆润的珠。   弥隅终于开口,带着云落从没听过的鼻音:“之前我自己过得好好的,是你们非要缠上来。都被烦了那么多年了,还差这一会吗?”   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将手伸向了弥久的后颈。那条红色的挂绳几乎千疮百孔,每隔几公分就打了一个死结。弥隅解不开,只好双手用力扯断。   只一下的功夫,勉强维系在一起的红绳在他的掌心断成了两截,像是什么不祥的预告。   云落这才看清,那是一条和弥隅的“护身符”一模一样的红绳,坠着一截指骨。   弥久却释怀地笑起来:“虽然起初你大概是真的很烦我们,但我们只是不想你一个人。在F区有一个家太难了,你每天形单影只的,再厉害也一定很孤独。不管怎么样,弥隅哥,你和荒生永远是我们的哥哥和爸爸。”   弥隅依旧低着头,却将红绳另一端系着的东西紧紧攥在了掌心。云落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肩膀极力克制着颤抖。   “弥隅哥,我第一次见你哭。”弥久似乎是想抬起手臂替弥隅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抬到一半,终于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落了回去。   他坚持着,好不容易把话说完:“还好我坚持到了最后,替弥远哥和小望见到你最后一面,也算...没有遗憾啦。”   弥隅已经说不出话来,唯独手里的那截红绳,被他越攥越紧。   独自一人时已见过太多生离和死别,他躲在那间不知名的破庙里,冷眼看着许多人四肢健全地走向那个大坑,再在不知何时半死不活地出来。   看得多了之后是顺理成章的麻木,他以为人生就是这样,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光就只剩下迎接和告别。   只不过迎的少,别的多。   孤独的小孩成熟得更快,弥隅从不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什么科学依据。直到他被荒生带回去,遇到后来只会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小家伙。   他独来独往的世界从那时起开始变得聒噪烦人。他们似乎不懂得防备,对待遇到的所有人都捧着一颗真心,傻得天真。   荒生在他们更小的时候为他们提供庇护,让他们误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家”。   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家从何来。连能活多久都是未知的人,不配有家。   这样的糖衣炮弹糊弄得了小孩子,却始终无法诱惑弥隅。于是即便到了所谓的城区,他依旧独行,常冷着一张脸,也不与人说话。   弥久在那三个孩子里排行第二。不上不下的年纪,不再有小孩子的莽撞,也还来不及填装大人的顾虑。于是就那么毫无畏惧地,成为了第一个靠近弥隅的人,在他的不言不语和冷眼相对里,日复一日地来和他聊天聊地。   比如让他讲讲那个庙长什么样子,大坑那边又是什么景象;或者是邀请他一起展望从无人涉足过的、F区外的那片世界。   有一天他烦了,态度不善地回了一句:“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来找我?你说这些我都没有兴趣,真的很烦。”   弥久听了这话,无声离开。弥隅以为他不会再来。   第二日弥久仍是来了,还带了另外两个陌生的新面孔。他当另两人的面说起,语气和神色里皆是炫耀:“弥隅哥昨天和我说话了。”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孩子,弥隅想对他讲,你这样如果也流浪在那座破庙附近,连一天都活不过去,知不知道?   一天?他在心里默默纠正——一小时、一分钟都活不到。   口中责备被澄澈目光净化,到头来还是变成他人生中最和善的一句话:“你们...一直来找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米:觉得我内心强大么?其实我也悲观过(正独自面对黑漆漆小墙角回忆往事。 第71章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在F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每天自己待着不会无聊吗?”弥久试探地伸出手,扯扯他的衣袖,发现没被人一把甩开,于是又多用了几分力气,“和我们一起玩吧,弥隅哥。”   F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听见这话,弥隅一愣。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   从小就听说,与什么东西一起长大就有什么东西的习性,比如猿人,又或者狼孩。   他想了想,前十几年的时光里,荒生到来之前,陪他长大的除了那一座破庙,就剩下庙里供奉的那尊眉宇庄严的大佛。   他能像佛吗?别开玩笑了。   什么慈悲、什么兼济天下,他都是不会的。他冷眼看着生命的流逝,等无数虚弱之人彻底倒在庙宇前,再从他们的身上搜刮物资——即便是从尸身上搜出的食物,也一样往嘴里照塞不误。   他只会见死不救、独善己身,死后要去的是地狱,又有哪个地狱会收活佛。   思来想去什么也不是,他不过只是一个孤僻的人罢了。   但那一刻,他须得承认,他被弥久嘴里的那一声“弥隅哥”打动了。   那个大坑和那座破庙,是F区居民眼里的禁区。普通人只是靠近便可能丧命,荒生能极偶尔地往返上一次,已是大多数Beta所不及。   他却从那里来,甚至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频繁出入,带回许多濒死的人。   孩童世界里的英雄形象总是很好塑造。于是莫名其妙地,他成为了他们口中所谓的英雄。   他不喜欢这样瞩目的称呼,甚至根本不想理会这样累人又费事的烂摊子。   但被弥久的手握住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其实是他更需要这些聒噪的小家伙,让他死寂而无希望的日子变得热闹一些、更像人一些。   而此时,弥久的手费力地伸到一边的废墟里去,摸索了半天后抓出了什么东西,郑重地放进了弥隅的手里。   弥隅的掌心被人摊开,他终于从往事里回神,低下头,看见一大捧五彩斑斓的糖果。精致的玻璃纸是F区不会有的玩意儿,此时却裹满了泥土和血污,盖住了包装上反射出的流光。   可能是时间过了太久,里面的糖果已经化过一次,糖浆粘在糖纸上,黏腻腻的一片狼藉。   弥久的话说得愈发有气无力:“弥隅哥,你藏起来的糖果,我找到啦。可惜我只能带出来这么一点,更可惜...不能再吃了。”   S区不定期的空投里总有各种见所未见的新鲜玩意儿,一群人为了那些东西抢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常有,弥隅从未参与过。   拥有过一次就会有无尽的欲望,一旦后面再无法拥有就会产生妒意,开始手刃同伴、拉帮结派。   而空投下来的东西更是总比哄抢的人头少上那么一些,以此更显得物资弥足珍贵。   都是人心罢了。一边被人心操控,另一边玩弄人心。   什么时候看透的这些,十二岁、十五岁或是更早,谁还记得。   但自从那以后,他自己不去抢,却有人替他去抢。几岁的小家伙仰慕英雄,于是身体力行。   个子一个比一个矮小,却在人群里自如穿梭。身高马大的成人厮打在一起时他们总能瞧准时机,将地上散落的东西趁机拾起来,用衣襟裹住,拔腿就往回跑。   三脸灰扑扑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捡得盆满钵满的东西在面前摊开。四个人面面相觑,如开盲盒。   “这个给你,弥隅哥。”   弥久从一堆摊开的东西里捡起一颗糖果,递给弥隅。   弥隅盯着东西没有伸手:“你知道这是什么?”   弥久摇摇头:“不知道。听之前抢到过的人说,是甜甜的。”   “只有一颗?”弥隅问道。   面前三颗脑袋齐齐点了点。   “那你给我?”   “因为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我们怕吃过一次上了瘾,到时候如果抢不到,就会很难受。但弥隅哥不一样,弥隅哥不论如何都能控制住自己,所以你替我们尝一尝,告诉我们是什么味道,就当我们吃过了。”   弥隅愣了会,然后将那颗糖接过来收进衣兜:“我也不吃,给你们存着。等存够数量了再一起吃,也不用担心会被吃光了。”   再之后投放物资的时候,弥隅罕见地带了一身伤回来,还有四颗糖果。据说,那是那一次的投放物资里,所有甜味的食物。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几次,一向不闻不问的弥隅突然参与进来,以无人能敌的武力值打服了所有人,要求仅仅是要他们在每次投放物资的时候,上交所有糖果。   和医疗药品及充足的食物比起来,这些中看却不果腹的小玩意实在微不足道。没有人知道弥隅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为何却只提出了一个这样好满足的要求,只是没人觉得吃亏,于是便都欣然接受。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弥隅那里存下来的糖够了数。从四个人围在一起、第一次一起正式拆开糖果的包装,畅享甜蜜滋味的那个晚上开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变甜起来。   落后的F区、难见的日光、短暂的生命、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那些经久积聚的恐惧,原来都抵不上一颗糖融在嘴里。   弥隅被云光启带走的那个下着雨的深夜,小孩子都挤在一起睡了,他不忍叫醒,于是要云光启派一人去给那几个小家伙带话,告诉他们剩下的糖果被放置在哪里。   他没想到云光启言出必行,本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话,竟真有人替他捎了过去。   这糖还当真让弥久给找到了。   “谁说不能吃的,”弥隅拾起一颗,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只是化过了而已,还是甜的。”   有液体顺着脸颊滚落到弥隅的嘴角,他伸舌舔进嘴里,甜里又多了几味咸。   “那就好...”弥久费力地抬眼看看一旁的颜言和云落,“这是弥隅哥到S区之后新交到的朋友吗?”   云落一怔,他的确应该慎重地想一想,自己与弥隅之间的关系,究竟够不够格称一句朋友。   但望着那双含光的眼睛,他还是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那种光芒他见过,小孩子眼里都有,年纪大了,就会慢慢暗下去。   难得的是,十几年的光阴都没能磨灭弥久眼里的那束光,云落觉得不可思议。   他笑笑,似是在交代最后的遗言:“两位哥哥,以后可不可以拜托你们...做弥隅哥的家人?”   三人皆是一愣。   “我们会和荒生在另一个世界团聚,这里只剩弥隅哥一个人,他又要像以前那样孤独了。”弥久向云落伸出了手,似乎猜到了他的身份,语气里多了一分恭敬,“您介意我触碰到您的衣服吗?很帅气的军装,应该很贵吧?”   云落从没设想过这样的情景。此前对F区所有的了解都源于耳闻与教材,S区的精英教育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被潜移默化地放大,云落此时才意识到,他那些先入为主的优越和自大,不过都是这些认知所设下的圈套和陷阱。   他以为F区的人都低劣、卑鄙,因为恶劣的环境里养不出像样的人,这一点根本无需怀疑。   可他忘了还有夹缝里求生的杂草,哪怕没有光和水,也依旧顽强地活着,不为报复命运的不公,只为了能和身边的另一株杂草相互依偎着,顺利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尽管弥久的身上铺满了灰,却依旧能看出他身上的衣物极尽朴素,甚至分不清经历过多少次的缝缝又补补。   颜言和云落站在他的面前,不知要比他要光鲜上多少倍。可弥久望过来的眼神里没有憎恨、没有嫉妒,更没有自卑自贱或哪怕一丝局促。   他的语气真诚而信任,不掺一丝杂质,捧一颗真心给他们,希望为弥隅在未来换取一个新的归宿。   云落的眼睛还没酸完,鼻子又开始止不住地泛酸。他将身上的军装脱下来,盖在弥久已经满是灰尘的身上:“你喜欢,就送给你。”   “您和弥隅哥一定关系很好,是吗?”   云落突地抬头,与弥久对视。两双眼,一双干净,一双错愕。   他不知道弥久为什么这样突然问他。   弥久艰难地将头埋进那件昂贵的军装里,轻轻抽动鼻子。似是确认过一番后,对云落说:“您身上有弥隅哥的味道。”   三人行动,他的Beta身份已无需再向谁保密。于是在收拾行李时,他连顺手带上那瓶香水的想法都没有。   他本身是一张白纸,没了信息素香水的庇护,身上沾上弥隅的信息素味道,一点也不奇怪。   弥久的下一句话却在几人的神经上炸开:“和当初荒生带弥隅哥回来时,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九子正在绞尽脑汁想新文案中,今天没啥要在这说的,剧情有点沉重,小剧场都想不出来了。   头好痛啊,应该是要长脑子了吧Orzzzzzzzzzzzz。   所以,请大家来说吧! kkkkkkkkk(好狡猾的骗评论手段。 第72章 何以为家   “什么?”弥隅也一瞬错愕,“当时你那么小,会不会记错?那时我还没有分化,不会有信息素的味道在身上的。”   “不会的,小孩子的嗅觉很灵敏的,就是普通的气味,不是信息素。”弥久虚弱摇摇头,笑着对他说,“我们都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弥隅哥,你是不是Alpha当久了,把这个都忘了?”   弥隅经这样一提醒,才回神:“哦、对,是,你不应该能闻到信息素...那你闻到的...是什么味道?”   “一点点甜、一点点苦...”弥久脸上现出些为难神色,“我...描述不出。但我能确定,就是当年你身上的味道——你们两个身上都有,肯定不会有错。”   弥隅与云落一起蹲在地上,沉默地对视,眼神中交换过千言万语,万般思绪交汇在一起,拧成一股——曾经见过。甚至不只是见过。   弥久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打破短暂的静默,似是对他的提醒:“您还没有答应我。”答应什么?   云落的记忆即刻开始回溯,找到这个问题的源头——弥久请求他和颜言,问他们能不能做弥隅的家人。   他的头低下去,说不清此时为什么要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许下这样一个承诺,可他就是这样说了:“好,我答应你,弥隅哥哥不会没有家。”   弥久想抬起手,可费尽力气也只能勾起手指而已:“你不许反悔。”   云落将手靠近弥久的手,替他擦净指间的泥土,而后也弯曲手指,与他的叠在一起。   “哥哥,”他问云落,“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朋友家人抬头就能看到他,是真的么?”   云落抽抽鼻子,笑着哄他:“是真的。”   “可F区没有星星,我们也无法成为S区的星星。”弥久的话音终于变成了吐息,“但我们会想你。看不到星星,也不要忘了我们,弥隅哥。”   不等弥隅的回应,勾着云落的手指没了力气,渐渐松了开来。云落伸手想抓,却没来得及,眼看着那只瘦得有些嶙峋的手垂落在地上。   弥久走了。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嘴角是勾着笑的。   他将这个表情,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弥隅双膝跪地,视线落上弥久那只手,动作凝滞不再动了。他沉默很久,有液体再次从他的眼眶中掉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渐渐在膝边聚成一滩。   弥隅的泪落得很安静,不一会停了,他抬手擦擦眼睛,又开始徒手去挖弥久周边的碎瓦。   他企图将压住弥久一条腿的水泥板搬开,可那东西实在太重,他用了力也依旧纹丝不动。   云落到另一侧去,找到一个方便受力的位置,和弥隅对视的那一眼,默契无声滋长,重物被两人合力掀开。弥隅的双手几乎是颤抖着,将弥久从那个黑黢黢的三角空间里拖了出来,小心放平在地上。   云落看着弥隅伸出指腹,一寸寸擦净了弥久沾满脏污的脸,又掸掉他头发上的灰尘。他有些瘦得过分了,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该有的身材,云落的外套搭在他的身上,下摆竟直逼膝盖。   做完这些,弥隅起身,顺着刚刚弥久指示的方向,走到角落,又徒手开始不停地挖起来。   云落不发一言,和他一起挖。被移开的砖瓦在一旁堆成了小山高,层层废墟下终于露出了第二人的胳膊。   弥隅手上的动作倏地加快了些,嘴里轻唤了一声某个名字,好像是前不久才被提及过的“阿远”。   头顶却在这时又传来了战斗机的轰鸣,声音渐大,似乎目标明确地直指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来。   守在门口的颜言跑进来:“有轰炸机!这里待不了了,要尽快撤离!”   弥隅却置若罔闻,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云落拉他的胳膊:“弥隅,要走了。”   弥隅用了力气,云落拉不动他,只听到他仿佛失了神一般的呢喃:“我要把他们和荒生葬在一处...”   声音越来越近,不知道附近什么位置被丢了一颗炮弹,一声巨响,震波传过来,云落险些一个趔趄。   扯胳膊没有效果,他拦腰将弥隅向出口的方向拖去:“再不走你也要死在这里!他们需要你陪葬吗?他们需要你去报仇!别犯蠢了弥隅!”   轰炸声越来越大,他甚至不能确定他喊出的话能不能被弥隅听到。   祸不单行,就在他和弥隅僵持之际,一颗子弹划破了空中的尘雾,贴着弥隅的耳朵,打进两人面前的水泥墙体。   云落拽他:“起来!”   那些子弹依旧在陆陆续续地打进来,无一例外地落在了同一个位置。比起冒犯,更像是一种警告。   弥隅终于回过神,起身挡在云落的身前,将人拉到射击方向的死角。   枪声果然停了。   颜言在楼外的空地不停地催,招着手,声音完全消失在硝烟里,只能看清开开合合的嘴型,大概是在叫他们快些。   弥隅被云落拉起手腕向外跑,迈开步子前,又向地上躺着的弥久望了一眼。   几乎是他们才跑出那栋楼的一霎那,头顶一阵阴影掠过。弥隅脚步一顿,还要回头去看,被云落从身后扑到在地上。   轰然一声巨响,那声音昭示着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水泥大物终于彻底倒塌,沦为废墟。   也意味着...弥隅从云落的臂弯里起身,无暇顾及落了满身的尘与土,只剩一脸茫然,望着眨眼间化为齑粉的棺材楼。他痛心、懊悔,一拳一拳砸上钢筋水泥,指骨又破了皮,混着血污、泥土,喂满了尘。   他颓然跌坐在地上,最终还是没能带那三个孩子出来。没机会和荒生同葬于一块土地,就此长眠于曾经的住所下,也算回了家。可何以为家。   从这一刻起,他没有家了。   云落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弥隅的悲伤。此时面前跪坐的人,和每每提起要回到F区、屡败屡战坚持着的弥隅相比,天差地别。他仰颈望着天,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而后又垂下头去,悲恸声淹没在远处又燃起的炮火里。   云落从颜言那里要来药品,沉默地拾起弥隅的手,把药涂抹在已经翻出了皮肉的伤口上。   颜言站在他们身后,突地向不远的一处拐角喊:“刚刚是你开的枪吗!”   弥隅和云落闻声抬头,望见一个转身欲走的背影。一身的黑色,不知道已在角落暗自观察了多久。   那人的身形一顿,分明是听到了颜言在叫他,却不停下,反倒越走越快。   形迹实在可疑,云落下意识掏枪,指向意欲离开的背影:“站住!再跑我要开枪了!”   手指向扳机上放的时候却犹豫了。端详那身影几秒,竟无端觉出几分眼熟。   颜言一怔,竟张开双臂,挺身挡在枪口前:“别开枪!”   他按下云落的枪,又转了身,望着不远处的黑衣人,嘴唇都在发颤:“陆安歌...是不是你?”   “安歌?”一声称呼,顿时消解掉云落对那人身份的所有疑惑。   曾日夜真切缅怀过的昔日好友,不过一段时间未见,云落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更过分的是,就在几秒前,自己还险些朝他开了枪。   云落心底生出几分自责来。   如果他稍微理智一些想想,就该知道,隐匿了那么久却未被人发现丝毫行踪的人,若真想要弥隅的命,必然不会开了数枪却一发不中。   有那么一瞬间,仅仅是误会可能有人要加害弥隅的想法跳出来,就令他毫不犹豫举起了枪,没机会再想其他。   这样的条件反射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应该可以说,是很糟糕、很糟糕的信号。   云落默然,将枪重新塞回后腰。   远处的黑衣身影似乎同颜言陷入了僵持,那个名字出口的一瞬,脚步便滞在了原地,却固执地背对着他们,不肯转身以真面目相见。   颜言的声音抖起来,带了哭腔:“能麻烦你...转过身来吗?你长得很像...我们的一个朋友。”   很真挚的请求,却将对方吓到霎时拔腿跑起来。   “陆安歌!”   这一跑令颜言更加笃定眼前之人就是陆安歌,只是因为一些难言之隐不便与他相认。于是他想也没想地追了上去,边追嘴里边不停喊陆安歌的名字。   地上遍布着铁钉和玻璃渣,鞋底扎破了没有,他不在意;脚踝似乎被划伤,他也感觉不到。就那么不停地跑,紧追不舍。他坚信那一定就是陆安歌本人,不然不该有这样大的反应。   就算不是,他也要看到对方的脸,确认过才能死心。   【作者有话说】   从此再没人在F区等弥隅回家了。 第73章 “说,你担心我。”   弥隅握了握又缠上了纱布的手,短短几分钟的光景,似已从先前的悲恸情绪中抽身:“不是一向都很担心颜言的安全么,不用追过去?”   语气又能听出几分初识时的淡漠,变得真正孑然一身、无所牵挂。   弥隅不再提,云落也不愿主动再去揭他心里的疤,只是摇了摇头,说:“刚刚我有一瞬间的错觉,所以根本没考虑过他就是陆安歌的可能性。但颜言不一样...他不会认错陆安歌。”   “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么?可你却对他举起枪。”弥隅步步紧逼,质问他,“为什么?”   云落垂下眼睫,明知没用,却还是只能说:“什么为什么?”   “云落,长这么大,没有人教过你,人长一张嘴是用来说话的?”弥隅沉声,说,“对别人的担心都藏在心里,有什么用?”   云落抬腿想走。并非他在逃避,在这样敌明我暗的危险处境里,他与弥隅互为依靠,让对方知道自己担心,也无可厚非。   他已经在进步,起码不再觉得被人看穿心思有什么难堪。只是他实在不擅长与人进行这种感情上的周旋,尤其当对手是弥隅,就更落下风。   “你刚刚受伤没有?”才转身,被人扯住手腕。弥隅手上一用力,他就转回去,与拉住他的人四目相对,“我担心你。”   云落眼睛似被他吸住,一时忘记挪开视线,手也没能挣脱钳制,就这样被他握着。   “你看,说出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云落看他说话时的视线飘忽到那一片废墟,又转回自己身上,“小九说的,有些话犹豫要不要讲的时候,其实是你想讲。那就先讲了再说,因为不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讲不出的遗憾。”   “所以,云落。”   握在他腕子上的那只手顺着小臂缓缓上移,勾勒出他的手臂线条,经过肩膀、锁骨,顺着光滑的颈部曲线,撩过盖住他侧脸的碎发,落在他耳后。   弥隅的命令比指尖温度晚一步到来:“说。”   温热跃上云落耳垂,如电流传导,一秒之间振出波峰。   他的视线捉尽二人脚边的灰尘,一粒一粒数得分明。而后才抬起头来,经过弥隅满是脏污的裤管,顺着笔直修长的两条腿一直移上去。   其实弥隅眼底的哀伤还来不及收回。此时铺陈在最深处,被表面那一层不容人拒绝的威严掩住。   威风凛凛的云少校——现在是云中校——面对这样的眼神,却只剩下明知故问:“说什么?”   “你担心我,云落。”手指离开他的耳垂,换手掌托在他颈后,插入他发间,穿行中摩挲,“就这样说。”   “我...”   “你担心我。”弥隅又重复一遍,一字一顿地诱着他讲。   这样的场面有几分像一场失语后的复健,也像还不会讲话的小孩子在悉心教导下咿呀学语。   但很可笑,都不是。   “我担心你。”云落放弃抵抗,说完便又移开视线,“担心你的安全,怕对方会对你不利,所以才想也没想就掏了枪。是真的...没来得及想到,那可能是安歌。”   “我刚刚没感受到任何Alpha的信息素。”弥隅得了逞,便爽快放开了他的后颈,“万一他就不是陆安歌呢?”   “如果颜言那样笃定,就不会错。他会带安歌回来。”云落不知想到什么,又接道,“喜欢一个人,可能就是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吧。”   “如果我们两个走散了,我也会找到你,然后带你回来。”弥隅冷不防这样讲。   很突然,音量也不大,云落错愕到以为是自己听错。   他为什么要在自己提及颜言对陆安歌的感情时说这样一句话?   听多了太多夸赞,云落后知后觉,原来在与军队无关的领域,自己如此木讷。   木讷到头脑空空,只剩一句机械的“为什么”出口。   却没想弥隅向他抬抬手腕,通讯器上的红灯适时闪烁一下:“因为这个啊,还能因为什么?”   和第一时间跃入他脑海的答案似乎有些出入,反应过来在想什么的时候,还要暗骂自己一句异想天开。云落压下有些复杂的情绪,遭到逻辑背叛,几分条理从他的话里出逃:“嗯、对…是啊。那我也能找得到你,带你回来。”   弥隅没再接他的话。云落以为自己的错觉未散,他似乎听到弥隅的一声轻笑。   才经历那样沉重的气氛,如果有什么事让他能感受到片刻的轻松也好。即便那一声笑话的对象是自己,他也不想再去追究。   弥隅望向刚刚两人一追一赶离去的方向,恢复了正色:“你刚刚说颜言如果带陆安歌回来...这一片都成了废墟,回哪去?”   “装备和物资都在飞行舱里,如果真的是安歌,颜言追上他大概率会带他到那里去...”云落突然意识到什么,“糟了!他还不知道安歌之前被联邦定下叛逃罪,飞行舱上有通讯器,陆安歌一旦靠近一定会暴露!”   弥隅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抬腿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我们去那边等他们。”   那一眼里溢满的不舍,云落都看在眼里。他跟上去,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该如何开口:“你...”   “你说得对,他们不会想看到我什么都没做就追着他们死掉。看清刚刚飞过去的战斗机了吗?机身上有个图案,看起来很眼熟,”弥隅声音沉下来道,“我至少要弄清是谁在幕后搞鬼,让他付出代价。”   没有什么伤口不能自愈,只是需要时间。他知道弥隅此时的心情大概很痛,可他没法做到百分百地感同身受。   这种失去家人的苦痛他不曾感受过,可从未在所谓的家庭里找到任何存在感的失落,或许弥隅也同样无法共情。   他决定还是不要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才最好。   “那个冒牌的夏观树身上的纹身,”云落突然说,“是不是和那个纹路有点相像?”   “M国?”   这有点像一个无厘头的答案。   之前查明那个冒充夏观树的就是M国的人,此时突袭F区的敌军又发现了M国的踪迹,说巧合实在太难令人信服。只是M国和联邦历代不曾结仇,此时这些看似费力不讨好的行径,实在令人费解。   “他们怎么做到毫无痕迹地入侵F区?”   “而且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他们的战斗机总得有一个停靠修整的地方...”云落望向刚刚那架消失的方向,“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边...”弥隅也停下脚步,回望的视线变得深邃,“有一个大坑,很久前就出现了。F区没人能在那附近活下来,我不相信M国能在那里建立临时驻扎的基地。”   “能不能去看看就知道了,”云落先他一步做了决定,转过身又继续往飞行器停留的空地走去,“等颜言回来,就去。”   “靠近过那里的F区Beta,无一生还。”弥隅看着云落走到前面去的背影,吐出这样一句。   云落军靴踢起的尘土落了下去,而后安静了一瞬。   “那也要去。”说这话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昂首、挺胸,在黯然无光的F区里竟像一颗太阳,“出事的是F区的Beta,而我来自S区。”   「那个地方,如果是云落,他一定会去。」   云光启的声音再次荡在耳边,弥隅提步跟上云落的背影。知子莫若父。   【作者有话说】   小米:不会爱人,没关系,我也不会。但我可以自学,学会了教你,从每一个字教起。   小9:那我收一下学费再走。   假期快乐哦大家! 第74章 最后一颗糖果   二人加快脚步,回到飞行舱边,确认屏蔽了所有通讯信号,又里里外外检查了许多遍,才总算放下心来。   看F区的样子,这样的袭击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绝不是才发生了一两天的事。可这一下午,云落和弥隅几乎走遍了整个F区,却没有见过一个与他们衣着相同的军人。   显然,对这里发生的一切,S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置之不理,直到云落“成功”擢升了中校的军衔,这个所谓的“维和任务”才落到了他的头上。   F区并非联邦最大的区域,却生活着最多的人口。Alpha总是不愿和最普通平庸的Beta扯上什么关系,况且从前每次有涉及F区的任务,总是会发生死伤的情况,从未全须全尾地回来过人。   大家都闻F区色变,一概敬而远之。   F区就像是金字塔最下面那一块,被一层又一层的建筑压在塔底,却又好像能随时张开血盆大口将塔尖吞噬。   想来是实在没有人愿意接下这块烫手的山芋,皮球踢来踢去,最后只能落在他这个新晋的中校头上——再往深了想,他的中校军衔就是为了这个活计才准许授予的,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们被不明的势力突袭,和中央断了联系,那边的人也只会当做无事发生。来都不愿来的地方,若他们出了什么事,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救。   换句话说,云落认清了他们此时所处的境地——孤立无援。   说得再难听一些,此时的他像一颗S区的弃子。只不过云落不接受这样的说法,他生在S区,就算遇到了危险,杀出一条血路来,他也终要回去。   但如此一来,几乎如孤岛的他们因祸得福。如果颜言去追的真的是陆安歌本人,那他即便现身,身份遭到暴露的风险也不大。   对于云落来说,这可能是忙碌的一日里唯一能够予人慰藉的消息。他终于得空望了望天,本就不见什么天光的F区,似乎更加暗了。   云落坐在飞行器机翼上,一条腿悬在外侧,距地面足有半人高,来回交错着晃,胳膊搭在另一条屈起的腿上。他从侧边的裤袋里摸出一个手电,打亮了,竖直立在身侧。   飞行器下方有一个黑影走过。云落拿起手电照过去,不远处的废墟被弥隅铲出一块空地,此时立起了三个高矮不一的小土包。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做碑,弥隅把三个名字写在了落满灰尘的地上。   那是三座空冢。对于弥隅而言,曾经朝夕相处的“家人”,如今却寻不到一衣一冠。他循着光源转过身来,云落手里的手电光从他的后背移开,照亮地上的三个名字。   云落看着那些字,不自觉问出口:“既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为什么跟你一个姓氏?你们不都是那个...荒生领回去的么?”   弥隅从土包的位置靠过来,徒手攀上机翼,坐在他的身边:“F区的人向来都没有名字。我们是荒生带回来的,只需要记得荒生叫荒生就够了。至于他们,一二三也好,ABC也好,总有能分得清的叫法。”   云落不解:“既然顺利出生,又怎么会没有名字?”   “不知道在何处出生,也不知道未来要死在哪里,要名字做什么?好在地狱里认亲吗?”弥隅笑了,“我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想的是,‘既然要这样活着,不如连最后这点偷生的角落都消失掉。这么痛苦地活着做什么呢,都死掉好了。’”   “结果那群傻孩子,非要和我用一个姓氏,说这样才更像一家人...”弥隅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可你看看他们用的都是什么字,‘久’、‘望’、‘远’...他们是期盼过未来的人。到头来,却比我这个曾想过要死的人更先走一步。”   云落一句话哽在了喉咙。“弥”这个字确实有两层含义,成年人眼里毁灭的意味,小孩子却视而不见,他们连做选择都是充满希望的。发现他们理解的其实是“充满”和“更加”这样的概念时,或许弥隅也舍不得再去阻止和纠正。   云落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头垂下去,低语:“名字很重要,会影响人的运势的...”   弥隅轻笑一声:“云少校还信这些?你该不会要说,你遇到的这些糟心事,全拜你这名字里的一个‘落’字所赐吧?”云落不做声。   弥隅再开口,声音有些无奈:“那你的同辈人都叫什么,总不能全是什么‘云起’、‘云升’的吧。”   云落竟然缓慢地点了点头。   弥隅语塞,酝酿半天还是觉得好笑。憋了几秒钟,实在难忍,最后一口气从咬死的齿缝间轻轻漏出来:“那你就是整个云家最特别的一个咯,有什么不好。‘落’而已嘛,又不是死了。只要活着,就什么都有可能。知道厚积薄发吗?等你再往下落一些,触到那个底的时候,就可以告别过去了。”   云落似懂非懂地转头看他,那双正在劝解他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因故人逝去而倍感忧伤的光。   他不懂如何安慰人,S区向来不需要同情。成王败寇,落败连后悔的机会都不曾有。   或许轻抚弥隅的手臂,或者拍拍他的肩膀,都能让自己扮演好一个安慰者的角色。   可云落抬不起胳膊,沉到仿佛被灌了铅。   他的手指悄然间爬行,寻到弥隅的手,轻点上他的手背:“你也是。”   如此安慰,聊胜于无。   说话间,手电的光束直直地射到天上,在漆黑的苍穹撕开了一道光亮的口子。可在这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里,这样一道孤光又好似无济于事。   于是伴着这束光,云落听完了弥隅与这几个小家伙之间所有的童年故事。从相遇到别离,包括他如何被死缠烂打,和那些糖果的来历。   “哦,”弥隅从口袋里摸出来下午从弥久手里接过的糖果,掌心摊开在云落的面前,只有一颗,“这真的是S区的小孩常吃的东西么?”   云落不擅长撒谎,只能如实摇了摇头,却也无法继续告诉弥隅,这样的包装在S区一看就是十分劣质的存在,不仅没有人会吃,甚至都很少见到——这不过都是S区的人利用信息差,玩弄的手段而已。   他拿出弥隅手中的那一颗糖,好不容易将粘连在一起的玻璃糖纸剥离开了,而后放进嘴里。化过一次的糖粘连着牙齿,云落费了一番力气,终于将糖咬碎成几块。   他从未吃过口感这样差的糖果,却依旧还是说:“我也是第一次吃。但很甜。”   糖块在他的嘴里被嚼得四分五裂,云落的舌尖舔过,甜味沁入每一处齿缝。   忽而身边的阴影靠近了,掌心贴上他的后颈。猝不及防间,他被人揽过去,甚至来不及抵抗,一片温热覆上他的唇,顶开他的牙关,从嘴里卷走几颗糖果的碎片。   恼羞感腾升,云落正要动手,那一团黑影竟干脆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弥隅退开时经过那一束光,有那么一瞬间,他侧脸如刀刻的线条被投到远处的墙上,像他的影附身亲吻那三个离开不久的后生。   他坐回原处:“其他的糖分给了他们三个,原想留一颗做纪念。没想到云少校居然赏光,肯屈尊吃这么劣质的糖。”   这并不是一场戏弄,云落没听出从前的戏谑,和他不愿承认的...情欲。   弥隅是真的想讨回被他吃进嘴里的那颗糖,只是用了这样暧昧又不清不楚的方式。   可毕竟是最后一颗,被自己吃掉的不只是一颗糖这么简单,还有另外四个人的回忆。   云落有些抱歉地低下头:“对不起啊,我没想到这是最后一颗。等回到S区,我再赔给你...”更高级的。   这样的道歉不像道歉,比沉默更冒昧。   云落将话咬断,吞回肚子里。   “不用了。”弥隅仰头看天,万里无云,却也无星。他伸舌舔过唇角,似在回味,而后点点自己的脑袋,“这颗糖的味道,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弥隅:心情低落的时候亲lp不需要理由的吧?不需要吧?求安慰,求抱抱。   云落:你...(低头)今天就算了。 第75章 “云落,很恨我吧。”   云落向一边挪远了些,扯平那张玻璃糖纸上的褶皱,举在眼前,而后将竖立在身侧的手电拾起,动作有些仓皇。   那一束划破了黑夜的强光被扭转下来,穿过那张糖纸,光影被投在才堆起来不久的三个土包上。   “你不管不顾要从F区离开的时候——”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云落心里没有主意,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只好随便扯来一句,只要不陷入沉默,就万事大吉。   五彩的光影在地上抖了一抖,而后他说:“可看不出来你其实这么有良心。”   弥隅答的话似乎有些文不对题:“他们把我当哥哥,但我没能照顾好他们。”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刚刚那一个吻从未发生过。而后指了指远处的某个地方。   在一片废墟之下,似乎还有断断续续的光苟延残喘地闪烁着:“F区的夜一向这么黑,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只能靠那些霓虹灯牌照亮大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么些年,我只生了一次病,就在刚被荒生带回去不久。   “没有医院,没有药,连续几天的大雨夜里,我高烧不退。大概是雨下得太大,所以S区负责物资投放的军官也懈怠了,但无人在意——毕竟只是来自S区的‘施舍’,所以谁也没有指望。   “雨小了些的时候,物资投放的飞行器终于到了。就这么黑的夜里,他们三个钻进了抢物资的人群里。原本大家都以为他们还是为了糖果来的,就没人把他们当回事,直到他们的手伸向了人人觊觎的药品。   “我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看见他们活像三个小猪头。你知道他们多夸张吗,抢来的那东西据说是当时在S区都炙手可热的随身诊疗仪。但投放到F区来的,只能用一次——大概是新研究出来的设备,性能还不稳定,所以要我们先帮忙试试看。   “后来听说,是弥远和弥久——哦,就是三个里面年纪最大的,和今天拜托你...的那个。他们三个,抱腰、拖腿,无所不用其极,硬生用矮小的身躯拖住了好几个成年人。   “而那个最小的——他叫弥望,在一路狂奔过漆黑的街道时,因为头顶的霓虹灯牌灌了太多雨水,一边漏电一边胡乱地闪,吓得他还跌了好几跤。   “总之,后来我就这么好起来了,大概是我长那么大以来最好的运气。那样高级的诊疗资源后来再没出现在空投的物资里,那是唯一一次——又恰好是大雨后的深夜,来抢物资的人并不很多,才叫他们顺利拿到了东西。”   手电在弥隅手里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动过了,直到他回神,才又稍微那么晃了一下:“那个时候我才感受到,他们大概真的很怕我死掉。”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平和地进行一次谈话。又或者是,云落第一次听弥隅一次性与他说这么多的真心话。   命运迥然的两人本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言,弥隅口中那种“似家非家”的感觉和他所能体会的终究不同,他尝试过共情,却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此时却一字不落地听弥隅说完了这样大一段。逝去的人不能一直停留在活人的记忆里,这可能是弥隅再提起他们的最后契机。云落不该也不想去打断,他开不了口。   云落侧过头,弥隅侧脸的光影在他看清前,消失在一片黑暗里。手电在那一瞬被弥隅彻底关掉,所以他也无法确切地辨认,那道光完全熄灭前,弥隅眼角的那一点点闪烁的光是否真实。   陷入黑暗的一瞬间,云落突然抓到了某一个共情点。害怕一个人死掉的感觉他太熟悉,被云光启告知陆安歌叛国的时候、那个装着骨灰的瓶子递到自己手里的时候,他的心情皆如是。   来自其他人的爱意太沉重,而来自小孩子没有目的、完全纯善的爱意,尤为沉重。他们心里没有等价交换的概念,也就没有“将来一笔勾销”这样的可能。   他们甚至单纯到不要回报,所以只能捧着一颗真心去还,别无他法。   弥隅和那三个毫不犹豫决定要姓弥的孩子之间是如此,他自己同从小一起长大的颜言陆安歌,亦是。   在这一瞬间,云落似乎明白过来弥隅在S区所做过的一切。   不计手段和后果地想要离开,对他的所有威胁、恶劣、粗鲁、暴力和计划破灭后的报复与恨意,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   弥隅有过幸运的时刻。逃过了死神的镰刀,接纳了少年人纯朴的爱意,却因为意外的分化而被迫离家。再回来时,入眼却早已皆是千疮百孔。这样的对比之下,云落相信他宁可从没拥有过这些幸运。   原本可以烂在土里,却天降机会让他能开出花来。可不等花开好,就又落了一地。他望着那满地的遗憾,此生再也不得弥补的机会。   或许那是支撑弥隅在S区生存下去的希望,是擦亮他世界的、短暂闪烁过的一根火柴。   云落久久说不出话。或者说,他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更合适。   “弥久的话,云少校倒是答应得顺口。模棱两可的说法,糊弄小孩子最管用了,你何必在他临死前还骗他。”一阵沉默后,弥隅似乎从刚刚的情绪中抽身出来,用这样一句话转移了话题。   弥久的话?云落短暂地回忆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大抵指的是“给弥隅一个家”这样的承诺。   云落知道,这或许是弥隅亲手为过往和回忆盖上的一抔土。可他不希望那就此成为一片死土,他自始至终还记得弥久离开前那双眼睛里的神情。   他想那捧土在许多年后再开出一树花来。   于是他说:“我没有骗他。”   自己说了什么,云落也没了主意,而弥隅似乎和他一样无措——他听到弥隅放在两人身侧的手突然后撤,指甲在机翼上刮擦出轻微的声响。   弥隅轻笑一声,显然没把他说的当真:“是,‘家’而已嘛,我继续留在这里苟延残喘,随便找个下水道里的老鼠一起生活也是家,如果不小心死了,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罢,如果非说的话,也算‘回家’。”   “你还可以...”   和我一起回到S区去,做你的弥隅少校。   云落想这样说的,差一点脱口而出。   “可以怎么样?再回到S区么?那是你的去处,不是我的。况且——”弥隅手腕上的通讯器亮起来,闪着通感连接后的颜色,“等我们到那个大坑附近去了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谁也说不好。你明明都感受到了,何必一直不愿意面对。”   他的言外之意是,“发生什么都说不好”,包括回不到S区去。他相信云落听到了,并且一定听懂了,所以才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弥隅感受到另一边的犹豫,起了身,站在机翼上,拍了拍军裤上的灰:“算了,云中校晋升不容易,还是回S区去过云家少爷的日子吧,没必要卷进这些危险的事情里来。如果再不慎把一条命赔给我,更不值得。”   弥隅正儿八经叫一声“云中校”,却怎么听怎么不如“云少校”是滋味。除此之外,云落竟还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些自嘲的意味来。   身边已经站起来的人又俯身靠近,将手电塞回云落的手里。他那一瞬鬼迷心窍,竟以为弥隅又要吻过来,一时惊吓,险些从机翼的边缘跌落下去。   弥隅伸手,揽住他继续后仰的腰。他听见弥隅在耳边在耳边响起,说:“云落,很恨我吧。”   这个问题听起来没有刚刚那么沉重,答案也早就在云落的心里,根本无需纠结。他故作镇定地直起身,将腰挪出弥隅的掌心。在开口前,居然还能轻笑出一声:“恨啊,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我恨死你了。”   从他口中说出去的这句话,他自己都感到几分意外。他以为真正的恨和忌妒都是在心里暗戳戳生长的、见不得人的心思。如果能被这样云淡风轻地对憎恨的对象说出口,那些阴暗的情绪,大概率已经悄然变了质。   忌妒不再是纯粹的忌妒,恨也不会是真正的恨。   “我说的不是这个。”弥隅驳回他的话,“我说的是那天在山洞。” 第76章 “还喜欢吗?”   云落一怔。他也曾想过,以弥隅的恶劣程度一定会再提起那天的事。   但大概应该是调笑和玩味的语气,或许还会像从前一样不听劝地动用信息素对自己进行压制,以一种足够令人难堪的方式将旧事重提。   毕竟那天发生的事并不适合在这样看似倾诉的场景里说起。   所以他所思考过的千百种应对方式里,偏偏没有“情绪稳定、语气平和”这样的假设和情景。   云落的话险些连不成句:“那个...那个我没想。只是觉得逃不过了,但我不能让你对颜言做什么。胜者为王,输掉的人有什么说话的权利?”   “所以你觉得那只是衡量我们之间输赢的筹码?那你做没做好以后再也赢不了我的觉悟?”   云落彻底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当然知道这个事实,在很久以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如果非要把早已被他看清的事实说成要他顺理成章对另一个Alpha臣服的觉悟,他接受不了。   弥隅似乎只是和往常一样,逞过口舌之快便也放过了他,却不想下一个问题更难令人招架:“你还喜欢颜言吗?”   云落只能再次沉默。“喜欢”这种表达原本就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从小到大他都不具备那样的资格。   他的答案本该十分坚定,简单的音节到了嘴边却变得犹豫。要说与不说的两难间,一颗水珠从漆黑的天幕坠下来,滴落在他的鼻尖。   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愈发地快,密密麻麻。   远处的天边一道闪光,几秒后雷声姗姗来迟。   云落终于还是把没能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还要说服自己,不是他背弃了对颜言的感情,而是这场突来的雨煞了风景。   弥隅伸手抹去他鼻间的水滴,捻湿了指尖。而后他跳下机翼,似乎并不在意这一个问题的答案:“进去等吧,要下雨了。”   云落也起了身,正要跟在弥隅身后也向下跳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刚刚才谈论过的主角:“云落!太好了,你们已经回到这里了!”   云落就站在机翼上,重新打开了手电。光束居高临下地打过去,正落在两个人身上。   颜言身边果然站了一个人,被他死死拉着手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脱。黑色的兜帽已经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许久未见的脸,比最后一次见面苍白也瘦削了太多。   那束光在空气里轻微抖了抖,而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比那束光更不平稳:“安...歌?”   “好久不见了,云落。”   “果然是你...安歌。”云落肉眼可见地舒口气,而后又紧张起来,“你之前...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是弥隅第一次和陆安歌打照面。那道柔和的目光一旦离开了云落的脸,再与他的视线交汇时,就又充满了戒备,同初次相见时云落眼中的神情如出一辙。   陆安歌也正以打量目光回望过来。   这人身为军人,耳朵上居然戴着一颗黑色耳钉。军队后山墓碑“遗照”上的黑点,并非污渍。被云落手里的手电光照到,还反着光。   当年与云落在联邦军队里并称“战神”级别的人物,无需靠近就能感受到的一股倔强劲儿。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连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也如此相像。   只是如果再细细地多看上两眼,他们两个之间的差异又不难分辨。   云落的壳是冰做的,刻意疏远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人体的温度足以把那层本就不厚的冰层融化——讲话也是,恪守教条的背后有他自己的底线。而他的原则其实十分柔软,会惦记着仿佛从没存在过的亲情、倾尽一切维护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仿佛随时都做好了妥协的准备。   眼前这个人却明显不同。   他的眼神像寒夜里的刀,那柄刀锋芒毕露,可以指向除颜言和云落之外的任何人。他的壳是铜墙与铁壁,上面布满了钢刺,绝不可能被轻易打破;棱角也比云落更分明,没有一丝柔和可言。   显然已是一副落魄的模样,悄无踪迹的信息素无疑也昭示着这人目前的状态已在硬撑。可他看向弥隅的眼神,锋芒不减。   “先别急着叙旧了,”颜言打断他们,“安歌身上有很多旧伤,先替他上了药再说其他!”   飞行舱里,陆安歌裸露着上半身,前胸后背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新的叠着旧的,杂乱无章。许多处伤口的形状和云落后背的那些有几分相似,可能出自同几场惊险重重的训练。   只是天生的Alpha显然比Beta受到的伤害更少,他背上的伤口排布不似云落那样密集。   新鲜的伤口更多,向外泛着殷殷红色。后背的伤口自行处理起来位置还是过于刁钻,于是只是潦草泼过部分酒精消毒,再无其他治疗痕迹。无法完全愈合,虬结成一块又一块深色的疤,仿佛一块又一块的膏药贴在肌肉块上。   颜言不发一言为他处理着伤口,手难以察觉地在抖。   弥隅一直对陆安歌算不上友善的眼神耿耿于怀。他并不在意陆安歌对他的态度如何,只是那神情里隐藏的敌意,似乎是间接因为云落。   那是一种排外的眼神,好像一片草原上容不下两个不同的狼群。他就像是三人团队里的第四个外人,恰好出现在云落身边。   有那么一瞬,“这三个所谓的发小不会是狗血至极的三角恋关系吧”这样荒谬的想法从弥隅的脑袋里一闪而过。   他心里生出几分郁结,缠着云落的名字,一点点绕紧,好不舒服。   弥隅只记得陆安歌也曾是一个闻名联邦军队的Alpha,于是带着几分不爽,他反击道:“你身上没有任何Alpha信息素的味道。”   陆安歌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温度,与颜言视线交汇时的少许温情在片刻凝结成冰刃:“你怀疑我的身份?你又是谁?”   弥隅起身,站在云落身前,像动物维护自己领地一般下意识的动作:“颜言当然看你怎么样都好,云落又分辨不出Alpha的信息素味道,为了以防意外,我只是实话实说。”   话说到前半句,医生和伤者同时一顿。   “你居然知道云落是...”陆安歌先做出反应,却欲言又止,反应十分谨慎,生怕是弥隅在套自己的话。   弥隅紧咬着陆安歌不放:“之前就险些被M国的奸细骗了过去,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假扮的?”   陆安歌似是片刻的迟疑后开了口:“云落身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胎记,除了他的家人之外,只有我和颜言知道。”   他特意隐去那块胎记的具体位置,没讲。长在屁股上的胎记,不好说得太明白,说者听者都尴尬。   却没想到弥隅的反应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此时正转了头去问云落:“他这也知道?你不是说那块记号是七八岁才出现的么?”   “呃...”云落有些许尴尬,“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七八岁一起洗澡不是也正常?”   “不是吧云落,”陆安歌一样惊讶道,“他也知道?”   完了。更尴尬了。   【作者有话说】   这之后很久,弥隅每从梦里惊醒,都是一身冷汗:那个姓陆的BT看过我lp皮鼓... 第77章 自毁腺体   “呃,只是意外...”云落眼看着要拦不住,及时叫停了这两人之间莫名的对峙,企图将话题转移到久未现身的陆安歌身上,“安歌,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   弥隅却不依不饶,活像个小孩一样反常:“七八岁还一起洗澡?”   陆安歌挑眉看弥隅:“你就是那个F区的Alpha吧?到联邦军队才多久啊,就这么担心云落?”   知晓云落的Beta身份,甚至连隐秘的胎记都了如指掌。此时又显露出莫名关心,谁知几分真情,又有多少假意。   两人间的紧张气氛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陆安歌又逼问:“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这样的措辞,加上质问的语气,弥隅难压心里的怒意,声量也大了些,“怎么,要对人好还得分个先来后到,你们可以,我就不行?”   陆安歌再次出现,本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一件,两人却在自己面前这样剑拔弩张,云落原本好了些的心情又沉下去。   本要耐心耗尽,张口喝止二人就此停下的时候,却被弥隅这样一句话叫停。他的语气不自觉软了下去,不见一丝责备意味:“所以安歌,你的…信息素呢?为什么弥隅无法感应到你?”   被这样问及,陆安歌眉心只是轻轻抽动一瞬,转眼又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来历不明的人,你这么信他?”   但很好辨认,他脸上的无所谓并非真正的无所谓,而是不想要其他人因他担心的刻意伪装。   云落的喉结上下滑动,而后说:“我信。”   陆安歌的眼神扫过弥隅手腕上的通讯器,轻哼一声。   难得地,颜言也为弥隅说了句话:“他救过云落很多次。至少...他不会做什么对云落不利的事。”   上完上半身的药,陆安歌在颜言的指挥下侧过身来。弥隅和云落的视线落在他的后颈上时,千言万语也噤了声。   原本代表着Alpha至高身份的腺体,此时却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反复复割过,惨不忍睹。   颜言忍着哽咽,轻声说:“安歌,告诉他们吧。”   陆安歌抬眼看看弥隅和云落,语气几分隐忍的平静,言简意赅道:“为了躲避追杀,我毁掉了腺体。没有信息素,他们很难找得到我。”   云落看着那斑斑驳驳的痕迹,触目惊心。他眉头锁紧,问道:“什么人追杀你?”   陆安歌一顿,一直平静的脸上显然是有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却被颜言不动声色地揪了揪衣角。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在克制着什么,而后才开口:“M国的人。我在离任务地点不远处毁掉了腺体,他们失去我的踪迹,只能离开。我回头跟着他们,一路到了这里,然后发现...这里似乎聚集了更多的M国人。”   弥隅几乎能够确定,如果不是颜言的那一个小动作,从陆安歌嘴里讲出来的话绝不只是这一句。颜言拦下了什么话,而这话是他们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不想让自己听到。   “M国?”云落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如果M国突然出现并追杀你,为什么联邦...”   “联邦定了我的叛国罪,是不是?”陆安歌对上颜言吃惊的神情,转而问云落,“你没有告诉他?”云落摇摇头。   “我一开始还奇怪,我在任务期内和联邦失联,却左等右等等不来援助;想要和你通过连接联系,也屡试屡败。不仅如此,原本执行的是联邦内部任务,却竟然出现了M国势力来追杀我。后来我想明白,”陆安歌抬起头来,目光中透露着凶狠,“是有人要我的命。所谓的‘叛国罪’,不过是要给我的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是谁...这样针对你?”不安的预感再一次腾升,比之前在联邦内发现假夏观树身份那时更甚。   “针对我?”陆安歌鼻息里哼出一声,“可我觉得利用我来对付你的可能性才更大些。”   云落一怔,陆安歌的推测和曾经弥隅的“一石二鸟”论几乎一模一样。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被自己拖累至九死一生的责备,云落的胸腔被内疚填满,正要低头道歉。   却不想陆安歌的语气放缓,声音低了下去:“万幸是你没有出事,一切都还有机会。”   冷峻的声线没有变化,云落吊紧的心却一下变得释然。陆安歌的话向来不能只听语气,他从不屑给予虚假的关心,他的话里只要透露出温情,哪怕只有一点点,也都是真心。   云落再次提起夏观树:“之前有个M国的奸细混入了军队,当时给我传消息的是不是也是你?”   陆安歌点点头:“他们的行动很小心,腺体受损后我的行动不便,并不敢离他们太近,调查至今也只是勉强知晓他们的行动大概和某种资源有关。”   “资源?”云落疑惑,“M国不是一直以科技见长吗,并没见过馆藏的资料里提过M国盛产什么资源啊?”   陆安歌也摇摇头:“一开始,我怀疑是有什么机密的资料被加密锁了起来,所以曾经找到机会短暂地入侵了云将军在联邦议会资料库的访问权限,但依旧一无所获。”   “我爷爷的访问权限?”云落吃惊,“你疯了?!”   弥隅终于想通,陆安歌和云落同为叱咤联邦军队的年轻少校,区别究竟在哪里。   云落奉行规则,因为那是保护他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不打破,才有证明自己的机会。而陆安歌不是。他身为一个S区的Alpha、联邦的军人,却从没将所谓的规则放在过眼里。   耳垂上不止一个的耳洞、一身军校从没教过的黑客本事、一言不合就入侵最高军事领导人的访问权限,都让他和普通军人有着天壤之别。   黑入联邦议会的机密资料库,一旦被发现将是必死无疑的罪状,他却说做就做了,似乎没有一丝犹豫,恰如他说自行毁掉了腺体时那样云淡风轻。   他不受所谓规矩的约束,才看起来比云落更“疯”上许多。他们出生时本都被几条简单的线束缚,他亲手撕碎了打破了,云落却躲在那些线串成的条框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曾走出来过。   “其实说来也奇怪,我原本是没有机会的,尝试过很多次也始终无法突破最后一道防火墙,”陆安歌回忆起来,“但直到有一天,本不抱希望的再次尝试,却突然成功了。就好像...是有人在那一头特意打开了防火墙,放我进去一样。”   【作者有话说】   其他三个人头脑风暴的时候,弥隅全程心理活动如下:万万没想到的剧情发生了!他们不会真的是三角恋吧不会吧,陆安歌不会喜欢的其实是云落吧不会吧,我老婆不会还没追就要和别人跑了吧不会吧???   云落:......i都do了你在这加什么戏。 第78章 新的牵挂   四个人皆心生疑虑之际,陆安歌问云落:“你们什么打算?”   “S区派我们来执行维和任务,总要有个交代才能回去,”云落答他,“白天出现过的那些轰炸机最后都消失在同一个方向,我和弥隅等天亮了就去看看。”   “你单独和他去?”陆安歌似乎还是对弥隅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那边我尝试去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形成了屏障,没办法靠太近。”   弥隅听了这话,眉头突然紧皱起来:“你去过那边了?看到大坑了吗?”   陆安歌摇摇头。   “破庙呢?”   陆安歌又摇头:“那边很多M国的人,全副武装,定时巡逻。我来没多久,暂时还没摸清他们巡视的规律,就没找到机会靠近。”   “怪不得你没事,”弥隅盯着他,“靠近那个大坑,会死。尤其是你现在和Beta无异的身体素质,必死无疑。”   “算你运气好。”他补充说。   陆安歌追问:“你怎么确定?”   “不能确定,”弥隅实话实说,而后转向云落,“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去。”   云落一怔:“刚刚不是说好了...”   “刚刚是刚刚,现在我后悔了,”弥隅的语气一下变得不容置喙,仿佛他才是S区派来下命令的长官,“这么多年来,F区靠近过那片区域的所有人,无一生还。只有我,不仅活了下来,还离奇分化成了F区唯一的Alpha。”   “就是因为我不能确定那个大坑里有什么,又为什么会对Beta造成这样的影响,所以你们三个,有一个算一个,最好都别去。尤其是你,”他指指云落,指尖又转过去,点点陆安歌,“——还有你,一个原本就是Beta,一个刚刚...成为Beta。”   陆安歌受伤的腺体未必就不能再康复,这样的结论实在武断了些,但依旧足以戳到他不愿面对的痛处。他沉默着,将头撇向一边,下颌骨因不服与克制而暴出青筋,却又无从反驳。   颜言忍耐不下,为陆安歌出气的话脱口而出:“所以你现在是这里唯一的一个Alpha,有优越感了是吗?鬼知道你分化成Alpha是不是沾了谁的光!”   弥隅并不在意颜言说了些什么,只是悄然观察着陆安歌的反应。   一如他所料,这人与云落一样看重Alpha的身份。可即便重视至此,在危急时分,甚至根本无法确定将来是否还能再次恢复成一个Alpha的情况下,却依旧毅然毁掉了自己的腺体,只为躲避追踪,不让危险波及到远在S区的两人。   能让陆安歌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支撑是什么,他望着陆安歌空荡荡的胸口,想起曾在云光启那里见到过的一只怀表。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我去是目前损耗最小的方法而已。”弥隅否认着颜言的指控,并富有逻辑地罗列着理由,“第一,我就在那片区域长大,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里;第二,那里至少对我不会产生什么危害,不然要死的话,我早就死了;第三...”   他的语气突然沉下去了些:“如果注定有人要死在那里...总要找一条最不值钱的命去探路。”   原以为荒生和三个小家伙相继离开后,他在这个世界上不该也不再剩下什么牵挂。但话到了嘴边,却又险些变成说不出口的沉重。   他想尽快说服眼前三人同意他的决定,然后最好只剩自己,静静地待过这一个雨夜。他怕再拖下去,会有人变成他新的牵挂,束住他的脚腕,让他不敢迈出步子去,从前畏生,此后怕死。   颜言恍然间想起,那日在考核的山洞里,云落竟对他说过几乎一样的话。   “我和你去。”   身后的声音比他更坚定,弥隅转过身去,对上云落不容拒绝的神情:“我一定要搞清楚,为什么我明明没有去过那一座破庙,你的记忆里也明明没有我,我们却能在通感里看见彼此。”   颜言反应过来,接下他的话:“你们曾在建立的通感中看到过对方?”   云落点头:“只不过互为对方的视角。”   “你们要知道,建立连接的基础是共频的脑电波,任何一方凭空臆想出来的经历和场景,绝不可能出现在通感里。也就是说——”颜言渐渐肯定道,“你们之前一定见过,在弥隅到S区来之前。”   弥隅和云落对视了一眼。尽管之前这样的预感已然十分强烈,可迟迟没有任何一个人先去相信。   云落问颜言:“确定么?”   “从连接的角度来讲,百分之九十九。”颜言依旧有些不解,“唯一说不通的是,不仅你们两个当事人没有任何印象,我和安歌也没有任何你在这个年纪从S区外出的相关记忆。如果在那段时间你真的曾离开过S区,我们几个的父亲总不至于一个也不知道——”   “但他们三个从未提起过。如果这件事真实存在,他们三个走得近,就算是偶尔闲聊提起,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没一点发生过的痕迹。”陆安歌手臂撑在桌边,抬眼望过去,将问题重新抛回给云落,“你说,这样刻意隐瞒,我们的角色是被保护的对象,还是什么阴谋诡计的牺牲品?”   【作者有话说】   好不容易放个假玩疯了,今天又要开始搬砖了!(心脏痛这几天修得很草率,好像总有点漏网之鱼,读起来不是特别通顺...那啥,本周任务已经更完了!加更的三千字我分两天发昂,今天一更,明天一更,后天周三休息!~惯例,给各位看官鞠一个。   (另,大家都是花了钱的,请畅所欲言,说话硬气点!【是硬气不是骂嗷】。 第79章 “我没打算食言。”   云落的脑袋此时已转得飞快。   七八岁,一个对弥隅和他来说都十分诡异的时间点。   弥隅的髋骨上出现奇怪的图案,而后不多久,便被荒生带回了F区的主城区;紧接着,又生了一场重病,鬼门关走一圈,多亏那三个小鬼拼命抢回去的医疗仪器,才捡回了一条命。   此后,他的体格竟一日比一日更健壮,直到分化成举国瞩目的Alpha。联邦军队的上将亲至F区,与他谈条件、将他带回了S区。   而从颜言之前研究的结果来看,自己的基因结构完成第二次分裂,也恰好发生在那个印记出现前后。那之后,他的基因再没发生过变化,在距离分化成为一个Alpha只有最后一步之遥之际,戛然而止。   “假如基于通感的这一前提成立,你们真的曾在那片危险区域附近见过面...”颜言几番犹豫,还是开口道,“我倾向于认为,如果云落靠近那片区域,应该也是安全的。”   “‘应该’?这不过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凭什么保证他一定没事?你们三个不是情比金坚么,怎么这个时候肯放他去冒险?”弥隅突然变得咄咄逼人,面上显露的厉色似乎也不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如果云落在那里出了什么事,颜医生,你一条命,赔得起么?”   或许因为久别归乡,又或是才送别至亲,弥隅在F区再替他说话的模样,落在云落眼里,比从前更温情。   “凭这个。”云落伸手拦在他的面前,露出手腕,“我们只能共进退。你不能独自去赴死,我也不会一个人苟活——我答应过弥久的,我没打算食言。”   或许之后家庭成员会愈来愈多,但此时此刻,弥隅觉得那个所谓的“家”,只有两个人也已经足够。   彼此的通讯器靠近,红光越闪越快,像不知是谁率先加起速来的心跳。   直到这一刻,陆安歌终于没再说出反对的话来。只因为站在云落身边的弥隅,比自己看起来更像他的搭档。   事情似乎就这样被敲定了。那两个人在云落面前没有立场,就算云落此时失心疯了要踏平F区,他们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像丧失了思考能力的狂热粉,对他的支持已经超越了对错,更无暇思考正义与否。   弥隅难以自控地又在此时拿自己去和那两人做比较。似乎是吃了晚来的亏,和颜言陆安歌之间的竞赛他总不愿认输。他们还有彼此互为牵绊,可自己却已是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   那两人能给云落的,自己当然能给更多。   比来比去,横竖比不出个结果。弥隅暗叹口气,退一步想,只要云落想做的不是踏平F区,那他要做什么,自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更何况,云落这脾气,连云光启都束手无策,下定的决心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动摇的。   老友重逢,弥隅左看右看,自己作为第四个人,怎么看都像是多余的那个。于是转了身,打算径直回到休息舱去,干脆直接闷头睡过天亮前的几个小时。   飞行舱的隔音效果太好,此时只剩下一个人了,才觉得室外的雨拍打在金属上的声音愈发明显,放大着他从今日起开始变得形单影只的孤独。   他甚至忿忿地想,三个人就算少一个又能怎么样,剩下的两个不照样能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可他独木难支,多一个伙伴就可能实现一加一大于二。   ...如果那个伙伴刚好是云落,能变成三也说不定。   想起飞行器中只有两间睡眠舱,颜言一定会留在那边彻夜照顾陆安歌,云落大概率会来他这间。弥隅心里不敢肯定,却依旧留出了半张床的位置。   弥隅只睡了前半夜,醒了。另外一半的床铺侧躺着云落,一丝不苟的姿势,留给他的那一侧床铺,他也只睡了一半,同自己之间隔开一段距离。不多宽,仍像一道鸿沟。   室外的雨势不见小,在一片寂静的夜里,依旧淅淅沥沥打在飞行舱的外壁上,似乎比入睡前的声音还要大些。   弥隅蹑着手脚出了睡眠舱,却发现飞行器出口处的两道门已经开启了一道,雨声正从打开的那道门缝挤进来,几乎要盖过两人说话的声音。   颜言和陆安歌一前一后,似乎一个要走,一个欲拦。   弥隅闪身,躲入拐角。争执过半,他错过了一些信息,只能边听边猜。   陆安歌脸色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此时手正搭在最后一道舱门的开关上,声音依旧冷峻:“他至少不会对云落直接出手,你和他们待在一起,就不会有危险。”   “怎么不会!”颜言拦他,满脸焦急,“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云落的晋升考核,我们三个差点一起死在里面!”   “我是‘叛国出逃’的罪人,一旦被他们发现我的踪迹,会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将矛头引到你们身上,”陆安歌压低了声音,“所以懂了吗,是我不能和你们待在一起。”   颜言低头思索了片刻,而后伸手拉住陆安歌的衣袖:“那我和你一起走。”   【作者有话说】   弥隅:颜言是恋爱脑,你不要学他。   云落:对谁恋爱脑,(指指颜言,又指指弥隅)他...还是你?   弥隅:选项里是有我的吗?那稍微学一下也可以。   9:前排兜售——瓜子饮料矿泉水,吼吼。 第80章 “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你疯了吗!”陆安歌低声喝他,“你们三个一起出来执行任务,回去却少你一个,你要云落怎么和上面交代?不是说好要一起帮云落找到分化成为Alpha的方法吗,你走了他怎么办?”   “云落没能分化的原因已经有些眉目了,应该很快就会结果...”   弥隅听出颜言语气中的犹豫。并非是在不同的抉择中两难,更多的是对未被选择那一方的愧疚。   那一瞬间他有冲出去的冲动,甚至想要籍此给颜言喂下一颗定心丸,向这两个从小同云落一起长大的伙伴立誓,要他们放心,对他们讲,即便你们决意要走,云落也还有我。   内心不愿面对的那个阴暗面,其实恨不得面前的两人就这样离开。如果云落就此和他变得同样孑然,或许更能同他惺惺相惜、感同身受。   对于颜言坚定选择陆安歌的心情,他一半替云落难过,另一半又十分理解。   因为会做这样抉择的不止颜言一个。   也有人愿意为云落坚定留在他身边,只是不知道迟钝如他,何时才能明白这样的心思。   弥隅隐在角落里,看颜言的手焦急拽上陆安歌的袖口:“你相信我,云落不会出事,他还有云叔叔和弥隅。可你无法联系陆家,如果我也...”   “我不用你担心——”S区出身的Alpha自尊心作祟,陆安歌似乎还要拒绝,在看到颜言低下头时改了口,“颜言,我不是当年能在军校横行的Alpha了。我现在自身都难保,更保护不了你。”   “我可以从明天起就接受Alpha级别的训练,保护自己、不成为你的拖累...”颜言挥开他就要按下开关的手,长臂挡在他的面前,愈发激动,“还有!我可以找到云落未分化的原因,就一定也可以治好你的腺体...”   陆安歌抬手按在颜言的胳膊上,却不知Omega从哪里来的怪力,一时竟难以推开。   他垂下眼去,不肯看颜言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有云落那样的决心,能够用一副Beta的身体扛过所有针对Alpha设计的考核和测试。那是他用命换来的,我做不到——就算你治好了我,我也无法恢复到以前那样的水平。我什么情况,自己最清楚。”   弥隅看着陆安歌的背影,却不真切。他大抵是长叹了一口气,而后下了决心一般,屏开颜言的手臂,按下舱门开关:“你留在这里。这段时间,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吧,好么?”   室外依旧细雨如注,淅淅沥沥飘进舱内,打湿门边两人的发。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弥隅依旧能觉出,面对着颜言时的陆安歌,早没了与自己暗中较劲时的咄咄逼人。   他不曾亲眼见过这个Alpha的骁勇时分,却觉得眼前的背影此时无比单薄。陆安歌在进退两难的处境中,面前是精英迟暮,背后是英雄末路。   “不好!”颜言后撤一步拦在门前,不顾雨势将自己浇个湿透,“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如果今天不是为了提醒云落和弥隅离开那栋废墟而被迫现身,你绝不可能被我们发现踪迹!从你决定毁掉腺体的那一刻起就只给自己留了一条死路,做了这样的打算,你是绝对不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弥隅看清颜言满脸泪痕,仿佛再也留不住自己所珍视的东西,那样绝望和不甘。   陆安歌一口气泄出去,似是无奈地笑了笑:“你和云落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一切声音却戛然而止于这一个问句。颜言拉着陆安歌的衣领,踮起脚尖,只眨眼的功夫,两人吻在一起。   一个听似很平静的吻,所有声响都淹没在舱外阵阵潮湿淅沥里。颜言似乎透支了所有勇气,只贴了一下又弹开,耳边一片绯红。   他放开陆安歌的衣领,双手却又不知去向何处,只好伸手将人推回舱内,又将门关上。   隔绝了室外的雨,他的声音依旧细如蚊蚋,弥隅要凝神去听,才勉强听清:“要么你留下,要么...带我一起。别丢下我。”   陆安歌在原地站定,似乎还未从颜言刚刚的行径里回过神来。   “如果治不好,我就只是个普通的Beta。你们家是不会允许...”除了云之外的其他姓氏都难能同颜家的Omega攀上什么关系,更遑论一个姓陆的败犬Alpha。   越高傲的人,面对身份的落差,就越是难以接受。陆安歌是这样,如果换成云落,弥隅相信更是如此。   这些天之骄子最擅长替自己画地为牢。在云端上威武惯了,从未想过有一天跌落是何滋味。   折断了羽翼的痛不是谁都能够接受。苍鹰盘旋天际,又岂能同只会扑楞翅膀的野鸡相提并论。   “我不在乎。”颜言说,目光与语气同样坚定,“我不在乎你是Alpha还是Beta。你是什么都好,只要你是陆安歌。”   陆安歌却突然不说话了,而后是漫长的沉默。长到弥隅的心都受到两人的感染,跟着悬起来。   颜言又伸手去握陆安歌的指节,小心翼翼地,仿佛用力就会碎掉:“陆安歌...你讲话,别不理我。”   待到陆安歌终于再出声的时候,却是一声轻笑:“现在不是当初你数落我从外面带回其他Omega气味的时候了。”   语气里似乎有几分难得的释然,却是鼻音更重了。   颜言手指倏地收紧,抬头时眼里闪着光。   两人静默着对视几秒,他终于也轻松笑出声来:“你能不能恢复成Alpha,现在可是要指望我呢。哄我开心了,什么都好说——”   眼看鹊桥将成,弥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却突然觉察身后多了一人的呼吸声。强装作镇定,压不下的颤抖混在尾音里,暴露无遗。   云落被弥隅的视线死死咬住,失落的神情被尽数捕捉。说起来狼狈的模样早被弥隅看去了太多次,可他这一刻就是没由来地想要逃跑。   不是告白的时刻,也可以说服自己并没听到什么明确的定情言论,只是一个吻而已。   一个轻吻能说明什么,甚至可以当做朋友间的惺惺相惜。他与弥隅也这样亲过,那又怎么样。   可他心里依旧有莫名的落空,有点酸、有点胀,但非要说那样的情绪是“失恋”,又算不上。   顶多是做了多年的一道题,如今却突然不想再执着于那一个求不出的答案了而已。   遗憾多过失落,毕竟他早有预料。   他转身要走,弥隅伸手,扯他的手腕。他撞上飞行舱墙壁,那两人近在咫尺,云落心有怒火却不好发作,于是只能抬头,递一记眼刀过去。   一个愤怒的眼神换一吻。   不,或许对方根本没接到他的眼神,可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弥隅的唇温。   颜言亲吻陆安歌的那一下有多短暂,弥隅靠近的这一下就有多短暂。   “你干什么!”这样的玩笑开得不合时宜,云落心里更气,却只能将声音压低,如此质问。   “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弥隅还握着他的手腕,拇指趁机攀上腕骨摩挲,“这样才不会心理失衡。”咯噔。   云落又迅速调整呼吸,怕心里那一声太过喧哗,被弥隅与他之间的通感捉去。   “有什么好失衡的,我才没——”   话未说完,舱门边的两人似是听到这边的动静,拉开了距离,转过头来,恰见云落的手腕落在弥隅掌心,被抵在墙上。   那两人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愧疚、惊讶、以及被发现后的拘谨,层层交织。   “别走了,”弥隅没松手,却转头望着陆安歌开口道,“我觉得颜言的思想就很先进嘛,是你和云落把这些看得太重。说到底不过只是个身份而已,是Beta还是Alpha有那么重要吗?变的是身份,又不是人心。”   【作者有话说】   颜言:你想亲云落,不要拿我们两个做挡箭牌。   小米:谢谢,二位菩萨。 第81章 万千苦果,殊途同归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他反思了两秒,觉得本质又没说错,于是并不打算道歉。   陆安歌怒视他:“你偷听我们讲话?”   “无意之举,”弥隅耸耸肩,“半夜睡不着,不小心撞见而已。”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云落数次尝试将手抽出来,都以失败告终。他任弥隅和陆安歌各说各的话,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还是不打算告诉他么?”弥隅的视线突然凌厉起来,“关于这些事件的幕后黑手,陆少校是不是有点眉目?”   云落终于抬起了头:“什么?”   陆安歌和颜言肉眼可见紧张起来:“你听到了多少?”   “没听到具体的名字,但能猜个十之八九。”   弥隅正经起来有难被任何人压制的气场,正在陆安歌也惊叹之时,他再次开口,似质问也似命令:“你们非要他在一无所知下自己发现真相么?他无权知道?况且就算你们真的想瞒,又瞒得住么?他又不傻。”   解决苦痛的方式永远不是逃避,那只会让一切所惧怕的东西变本加厉。弥隅抓住云落手腕,企图强行推他去面对一个真相。云落没有任何拒绝余地,哪怕真相背后是遍体鳞伤。   若一直放任伤口不管,最后只会变成一摊腐肉。不如痛快揭开,换一场鲜血淋漓,狠狠痛过一场,恢复得会更快些。   逃避不能让人成长,伤痛才能。这一点无需弥隅说,云落有绝不输他的感受。   陆安歌心中一番挣扎,还是开了口:“我怀疑...云老将军,可能和M国私下有通讯往来。”   果然这不是云落一瞬可以消化掉的内容:“我爷爷...和M国?”   串起一地零碎线索的那根线终于出现,莫名出现在F区的M国势力如果借了云家的力,似乎一切便都能说得通。   这条线细却锋利,尽管心中早做过最坏的预期,出现的那一刻还是足以在云落的心上割得鲜血淋漓。   “我之前试着拦截过一封异常地址发给他的信件,但中途遭到反追踪,信件启动了自行销毁程序。我没看到完整内容,但可以确认,关键字是‘资源’。”陆安歌又继续说,语气中不无遗憾,“很可惜,那之后不慎打草惊蛇,再也没有拦截到有用的信件。”   轻而易举混入中央军队的M国奸细、考核环境里毫不掩饰的为难、对陆安歌的一路追杀,若是有了至高权利的授意,这些看起来困难重重的事件便统统都不再是问题。   三人一时间陷入静默,都看着云落的脸色。   有些真相既成事实,不容他自欺欺人的否认。   云落的呼吸只是粗重了片刻,而后声音有几分低沉着开口:“考核环境里的重重危机似乎都是冲我而来;之前那个假夏观树的计划若是得逞,直接受害者却是弥隅...再加上,被莫名加以‘叛国罪’被通缉追杀的又是安歌...”   他的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一圈,眼神里的疲惫似要溢出来:“那他的目标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弥隅当初被你拦了下来,所以此时在F区动手的才会是M国的人?如果他那时成功逃回来了呢?”   陆安歌似乎难得同弥隅达成了共识,一旦说起来,似乎就没了停下的打算,誓要将他心上的疮疤一鼓作气挖干净才肯罢休:   “弥隅离开这些年从未现过身,F区早就有了质疑的声音,不过因为唯一的议席也被剥夺,F区彻底丧失在联邦议会的话语权,所以敢怒不敢言。   “火上浇油太容易,S区只要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挑起矛盾,届时弥隅就无可避免成为F区的领袖。到时候,再派你到F区执行‘镇压任务’...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们两个之间自然除了你死我活,就只剩下同归于尽。   “不管是在连接解除前杀掉我,还是此路不通后企图诱惑弥隅与假夏观树交换身份离开军队...殊途同归,无论如何,最终的矛头还是指向同一处——”   陆安歌的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所有人却在霎那间看清他所说万条殊途的终点。云落。   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针对的人看似各有不同,最后的苦果却都要云落去尝。   弥隅心里一惊,这才察觉那些上层有多么会将人心玩弄于股掌。归家的急迫心情被利用,也险些成为害死他与云落的武器。   如果当时没有一时心软同云落多讲那几句话,而是果断用信息素制服他后一走了之——他此时是否还有机会同云落站在一起,都未可知。   他后知后觉,在这场他从未知其存在过的赌局里,他并非赢得莫名其妙。是那些人低估了他,他也低估了自己。   谁也没想到他对云落的怜悯生得那样早,早到让他不舍得对云落下手,宁可冒着回不了家的风险,也想要同他说完最后几句话。   单单只是怜悯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此时的境况再不幸,也好过他与云落被迫走上真正为敌的道路,好过F区站到S区的对立面去,与整个联邦为敌。   他轻叹一声笑出来:“还都是兵不血刃的法子,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云落呆站在原地,连叫停弥隅和陆安歌的力气都没有。他仿佛在慢慢地石化,然后在不知道哪一个瞬间里,砰地一声炸开、碎掉。   从小就不被爷爷所喜欢,云落心里一直有这样的认知,可他从没想到有一日云峰会狠下心来对他痛下杀手。   那是他的爷爷,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的亲爷爷。   为什么要杀他?   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吗?   可他长这么大,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挑不出一丁点的错来。拖着一副Beta的躯体,却无人不晓他云落是整个联邦所公认能力最优的年轻少校。   他透支生命的百分之二百去努力,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被云峰多看一眼——多用正眼看上一眼,好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是一个Alpha。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不留情面地斩草除根?   心里有太多问号,被淹没在一片黑暗里。窒息感像一只大手扼住他的脖子,在风雨飘摇之际,有一只手却攀上他的后背轻抚,将他抽动着差一些就哭出来的心又安抚平静。   弥隅之前的数次言论都明示暗示过类似不着边际的猜测,他有意忽略过,只是现在又摊开在他的面前,逼迫他不得不接受。   “颜言,关于我未能分化的原因,以及治好安歌的伤...就继续拜托你了。安歌,辛苦你继续试试看能不能拦截到新的消息,”许久的沉默后,云落终于再次开口,沉静地安排好几人各自的任务,“我和弥隅按照原计划,天亮后就会出发去那座破庙和大坑。”   话说完了,这才想起颜言和陆安歌刚刚才为了留下还是离开起过争执,而他说话间就擅自替他们做了决定。   云落心里当然希望,他们两个谁都不要走。于是他低头,补充道:“请你们不要离开,务必等我回来。”   末了,又觉得语气不够诚恳,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可以吗?”   这话又坚韧又可怜,好似在乞求,也在挽留那两个明明一起长大却险些将他抛下离开的朋友。   尽管他知道,陆安歌想要离开的初心是保护而非抛弃。可刚刚看见他毅然要走出那道舱门的背影,云落的心依旧像是被丢到舱外的大雨里,被锋利的雨滴切割成一地碎片。   颜言和陆安歌面露不忍,同时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放了下一本的预收,存稿快一半了!伪港风/暗恋/酸甜口/受追攻,感兴趣可以从主页或者置顶点进去看看文案人设! 喜欢祈求一个收藏!三无开文爬榜太心累了,请一键施舍九子一个好一点的开局...摆脱了我的上帝们!鞠一个! 第82章 “现在,可以抱抱你吗”   这一晚呼啸的风和淅沥的雨,轮番拍打在飞行舱的外壁,像是引渡F区那些无端逝去的生命,又像是要掩埋云落尚能跳动的心。一捧一捧湿润的泥土阻塞住他的呼吸道,可清醒过来,又依旧在苟延残喘。   渐渐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足以掩盖他急促的喘息,和夹杂在其中的偶然抽噎与啜泣。   细碎的风雨声摧毁了两人之间横亘的那道鸿沟。身后有人靠过来,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云落的后背甚至能感受到他胸口正散出的热气。   弥隅的手搭上他的肩头,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云落察觉到,这样简单的动作里,竟藏着弥隅从没表现过的局促。   “那些话归根到底是我逼陆安歌说出来的,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安慰,”他拍击的动作放缓了,掌心扶在云落的肩膀上,“但之前弥久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要我这样哄的。”   看惯了生死的人却不懂交往的世故,无论投几次胎入几次轮回,恐怕都还是一个孤僻的人。   想到这,云落又觉得他没资格去这样评判弥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缩缩肩头,还是将到了嘴边的“我不用你安慰”吞了回去。   在这样的时刻,他格外贪恋弥隅掌心的那一点温热。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弥隅总是如此,好话说不了两句就扫人的兴:“好消息是,自己的好朋友看起来终于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坏消息是,其中有一个是你的心上人——喜欢的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你。”   面对这般落井下石,云落顾不上难过,转过身来:“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你想动手,我们就打一架。”   “算了吧,明天到那边去,说不好会遇到什么危险,”弥隅得逞,终于如愿直视着云落的眼睛,“省省力气吧。”   床头的睡眠灯随着云落翻身的动作亮起,柔和的暖光,像月亮坠落在他颈边。他此时看清,弥隅的眼睛里并没有戏谑的神情,反倒有一种尘埃落定后,抛却了某种担心的轻松。   弥隅莫名的调笑像是一个陷阱,而他也毫不设防地跳了进去,被转移了注意力。这让云落突然意识到,若不是弥隅刻意提及,他还来不及发现,自己其实早已不在意暗恋落空,也没再忌妒他人成双。   以上种种在此时甚至比不上想要找个机会同云峰当面对峙的迫切,以及,思及他险些就要同弥隅你死我活的后怕。   他已无暇再想其他。   有情人成眷属,是好事一件。既然他已无缘,那送上祝福,从此做一个旁观者就足够。   而弥隅却似乎铁了心要旧事重提:“虽然陆安歌没有明白说,但他也没拒绝啊,四舍五入人家都在一起了,你对颜言那些所谓的‘喜欢’,是不是可以放下了?”   放下不难。但弥隅这样说,分明就是将他从前的感情也一并否认。   云落下意识就要反驳:“什么叫‘所谓的’...”   “你以为你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是喜欢吗?”弥隅却在他的注视下平躺回去,双手交叠在脑后,只留给他一个侧脸,“我看未必。”   云落皱起了眉,似是没想过要他一个F区长大的人来教自己什么才是喜欢。   可他又确实被弥隅的这句话问住,一时找不到答案。   怎么不算喜欢呢,他与颜言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在颜言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下,只一心想要他安全。   “你还和陆安歌一起长大呢,你喜欢他么?”弥隅一语戳破他心中疑惑,“云落,你自己好好想想,能够舍命去救一个人,未必就是喜欢和爱,也可能是责任和习惯。”   手腕上的通讯器仍在闪烁,通感将他的想法尽数出卖,明明灭灭地融进床头灯里,不着痕迹。   “因为陆安歌是Alpha,犯不上用你保护。你只有把注意力放在颜言的身上,通过照顾他、保护他,来说服自己和所有人,你不是个Beta,而是事事都能做完美的Alpha。”   云落还想要反驳,却发现找不到能站住脚的理由。嘴上负隅顽抗,心里却好像根本无需一兵一卒就被弥隅轻易说服。   没能分化成为Alpha一直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当然要做些什么,来强化自我价值。而在寻觅中,他发现似乎颜言最需要他。   他以为骗过了所有人,到头来却是人人清醒,独他一人在自我编织的假象中深陷。   至于他的身份,与其说是他在乎,倒不如说,因为云家在乎,所以他也得在乎。   弥隅这些话说得无懈可击,他找不到漏洞,只好反问回去:“那你呢?”   “嗯?”   “你三番两次拼了命救我,是责任还是习惯?”好心为弥隅排除一个错误答案,却早已一只脚迈入触碰不得的禁区。云落早知道这样敏感的话题根本不适合存活于他与弥隅之间,可他还是这样问了。   弥隅一脸的坦然,倒像是早就料到他要这么问似的,对答如流:“我啊?我可怜你。”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明确地指出云峰就是幕后黑手,可那些出现过的蛛丝马迹串成了线后,却没有第二种可能。   云落从没想过在人生路上辛苦走过二十三年,到头来却还是孑然一身。他似乎什么都有,却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眼看着流沙从指缝间溜走时的恐惧。   这样想,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愈发可怜起来。   “云落,如果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想要你的命,你怎么办?”   弥隅丝毫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云落在此时无比确信。明明才从嘴里说出“可怜”这样的话,却又转眼用这样的字眼和问题来中伤他。   “如果真的是他暗中勾结M国,做了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他。”弥隅的语气突地变得严肃,“你爷爷,云峰云老将军——他手里至少握着三条人命,迟早都要还回来。”   床头冷黄色的灯光灭了,弥隅的侧脸隐在一片黑暗里,云落看到的最后一眼,如刀锋一般冷冽。   这句话乍听之下似是弥隅第一次说,实际上却仿佛早在他们之间上演过许多遍。云落几乎已能猜到他的下一句是什么,于是替他开口:“所以,你说的这些...都打算找我讨,是不是?”   弥隅喉结一滚,话却没赶上来。   静默了似乎许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语气里的火药味没那么重了:“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   若有若无的鼻音,竟听出几分委屈。同方才怒火中烧的模样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亲口答应的弥久,要给我一个家。你自己也讲,没打算骗我。”有人蓦地转身,惊亮床头的壁灯,弥隅的眼神猝不及防落入他眼底,裹着一团光,亮亮的,“这还不算你欠我?”   可这分明和前面他们正在说的并不是同一个话题。   “云落。我和你爷爷的梁子是一定结下了,但你——”弥隅顿一顿,又说,“我可以为你划一道线。这条线内,做你的安全区,和...我的家。你可以不必支持我,但也不要反对我。只要你在线内...做什么都好。”   这一番话说得并不够云落瞬间明白。细听之下,似乎还缺了几分底气,才说得如此犹犹豫豫。   什么安全区,什么支持反对,他从没想过他与弥隅之间为数不多的交界区,能撑起“家”这样的形容。   什么又叫“只要你在线内”,是没得商量的监禁,又或是说不出口的挽留,他总擅长这样模棱两可,叫人参不透,却又问不出。   得到片刻沉默,弥隅换了一种简单直白的表述,更言简意赅:“我需要你。”   卸下心里的包袱,他的需要说得如此轻松。如那一日在掩埋了弥久的废墟前,说“我担心你”时一样的轻松。   对于云峰是幕后主使的这件事,弥隅一定知道他的神经早已紧绷如蒲草搭起的棚。任何激烈的措辞,都能让他奔走在崩溃的边缘。   所以换一副委婉的语气,要他面对现实,不许他逃避。   弥隅似乎学会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柔和,在这一刻,为他。   接受一个人的开始,是在对方的面前展露脆弱。或许曾经他们对彼此伸出过手,掌心却都各自暗藏利器,握紧那一瞬都难逃鲜血淋漓。   弥隅此时却撤去所有尖刺,袒露干净的掌心在他面前,向他讨要那一条线的距离。   云落迟疑着,把手握上去。触及之处温热、柔软,相安无事。   他转过身,背对弥隅。舱外雷雨声肆虐,差些淹没他那一声微弱的“好”。   冤债终有头,F区那么多条Beta的生命不能就这样轻易一笔勾销。他说服不了弥隅放下仇恨,便只能用大是大非同自己辩论。   爷孙情不深,血浓于水的亲情对方都能说放就放,他又何尝不行。真正令云落寒心的,是多少年来他自以为一直怀揣希望努力活着,实际上却从未在任何人的未来宏图里出现过。   这一刻他才明白,并非他不够努力,而是无论他走上哪一条路,终点都只剩四个大字,此路不通。   他想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飞行舱的墙壁密不透风,他却像被寒风和冷雨包裹。等雨再大一些、漫过他的脖颈,他就要溺死在无边的雨水里。   身后有人靠近,胸膛距离他后背几公分的位置停下,恰好够传递彼此身上的热气,相互取暖。   有手掌搭上他的侧腰,颈后弥隅的声音响起:“这条线先划在这。但不能保证,我今天得了一寸,明天就想要一尺。我肯定是想要讨更多的,还看云少校肯不肯给。”   云落才不信他一张嘴:“谁不知道你,我说什么哪里有用——”   那只手果然顺着他的声音开始下移:“你猜对了,云少校果真越来越了解我。”   未经他的允许,身后的鼻息自觉贴近他耳后:“现在,可以抱抱你吗?”   【作者有话说】   小米:我今天得了一寸,明天就想要一尺。刚刚亲了lp,现在抱着lp,那我明天就能...(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一个小调查:大家什么时候会比较喜欢评论,剧情激烈/主角甜甜虐虐/剧情逐渐离谱(这应该主要是吐槽)/和作者之间没有距离等等等?真心期待一些反馈,请放心,说啥都行,你的9有一颗强大心脏,你们多说说,我才好反思总结进步嘛。(撒娇 第83章 只有庙宇和时间记得   云落醒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身后的呼吸比睡着时粗重许多,分明比他醒得更早,却还是装睡,放任他轻手轻脚挣开圈住自己的那只手臂,又放轻了手脚溜下床去。   弥隅看着云落的背影,心底竟真生出一种家的感觉。从温热的大床上苏醒,同爱人拥眠,胸膛与后背紧紧相贴,再不用被刻意划出的距离隔开。   天蒙蒙亮,两人收拾好装备,走出飞行舱。   前一晚的雨大致是在凌晨时分停的。弥隅怀里圈着人,怕扰人清梦,一直绷着没敢睡沉,雨声消停时,依稀有些印象。   被暴雨冲刷了一夜,那三个名字消失在一地的泥泞里,连弥隅前一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堆起的三个小土包都被削去了一半。   弥隅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又重新添了几捧土上去。等这一切做毕,两人踏上了前往那座破庙的路。   距离破庙的最后几步路,云落终于闻到了庙里的焚香味,和弥隅身上的信息素一模一样。   只是F区近几天天气并不好,前日又下了一整晚的雨,此时的味道不比弥隅身上那种暴晒后的干燥气味具有侵略性。   那感觉一下子温柔了许多,像是——   “很像你伪装成Alpha的那瓶信息素香水的味道,”弥隅转过头来,又吸了吸鼻子,语气笃定,一语点醒他,“分毫不差。”   身份遭到识破后,云落就几乎再没喷过那瓶欲盖弥彰的香水。算起来也没过多久,竟有些记不清那曾与他相伴朝夕的味道。   那座破庙和他在弥隅视角里见到过的没什么两样,孤零零地坐落在一处荒芜的空地上,及腰高的矮砖围了一圈,充当聊胜于无的围墙。隔不了几米就要缺失一块,以他们两人的身高甚至不需要起跳,只要轻轻一迈,就到了庙前。   院内的老树依旧苟延残喘地坚挺着,不至于枯死。庙前的香火不知已经断了多久,炉内的香灰没人清理,被雨冲成稀泥又历经暴晒,如此反反复复,早成了一片狼藉。可神奇的是,那股焚香的味道却依旧足够浓郁。   庙门破了半扇,另一半摇摇欲坠地悬在门轴上。透过露出的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坐落的那一尊大佛的全貌。   弥隅推开门进去,大佛表面那一层劣质的金属涂料已经氧化至斑驳,暗沉得看不出一丝光泽。   他掸开佛座下密布的蛛网和爬满的灰,抽出已经分崩离析的一块席子:“居然还在。看来这么多年,真的没人会来这种地方。”   云落不确定地问:“这是...?”   “我的床啊,”弥隅把已经断成几截的东西收成一叠,又塞了回去,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天气暖一些的时候就铺在地上,冷了能披能盖,很实用的。”   这已经超出了云落的认知范畴。云家的床上用品都是天鹅绒的,极尽柔软和保暖,一铺就是好几层。军队的宿舍是他睡过最硬的床,他没埋怨过,却也不曾想凹凸不平的石砖地面,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席子,也能被称为“床”。   弥隅难得笑了,伸手在云落面前晃了几晃:“干嘛?傻了?”   不等云落说话,弥隅抬眼,似乎是在他的身后看到了什么,一个箭步跨到了他背后,将他扑到在地上:“小心!”   身后炸出一声巨响,而后云落抬眼看到那座已经褪色的大佛,沉重的身躯竟然晃了几晃。   而后有热气如浪一样涌来,持续了数秒。云落直起身来,回望见那个大坑的方向,局部燃起了蓝色的火苗。   爆炸、闪着蓝光的火海、向自己飞扑而来的弥隅。所有过于特殊的意象叠加在一起,云落没由来一阵头痛,而后刹那间,倏地唤醒了沉寂十五年的所有。   弥隅也察觉到什么,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由分说地扯出他塞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将手探了进去。   云落竟没拦他,似乎心里也正萌出什么猜测,等待他的证实。   那一夜漆黑的山洞,过分餍足惑人心神,整整一晚,弥隅毫无察觉。   此时又抚上相同位置,触感终于变得不同。云落的腰际有些凹凸不平,坑洼着正咬他的手。并不十分明显,要用指腹用力按压过去,才能辨别出来。   他重新将人掼倒在地上,衣摆顺着线条推上去,被他反复抚摸过的位置暴露在视野里——那是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暗红色,从云落的腋下一路蜿蜒,直攀上他的尾骨。那晚弥隅沉浮在一片欲海里,云落的神情和身体都更诱人,这些痕迹自然没能引起他注意。   “这是...”   弥隅替云落重新拉下衬衣,坐在他身边。刚刚有相似的回忆同时出现在彼此的脑海中,一半是通感的功劳,还有一半却像是突然萌生出的心灵感应。   那样的感应里,如云光启所说,似乎藏起来所有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真相。   记忆中缺失的那一块开始拼凑,曾在通感中看到过的那些画面,虚实渐渐模糊。断掉的弦突然离奇接续,弥隅和云落的视线交汇,却都说不出一句“原来是你”。   那些画面里的爆炸是真的,窜天的熊熊大火也是真的,只不过比此时眼前的这些动静要大了许多。巨大的冲击将火苗直送到破庙,直逼他们眼前。   彼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同龄人竟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也因为这样舍己救人的举动,弥隅最终毫发无伤地躲过一劫,仅仅是发尾被烧出了焦色。   而救下他的那个孩子没有他这样好的运气,被火浪从背后掼倒在地上,身上精致的衣物起了火,后背的肌肤发出噼啪的灼烧声。焦味弥散在空气里,一经想起,似乎又能将人灌至窒息。   在渐渐清晰起来的印象里,云落的模样与当时趴在他身上的那张稚嫩的脸重合在一起。   七八岁的云落,五官还没有长开,棱角不是棱角,甚至还有几分圆润的可爱。但那双眼睛却几乎不曾变过,坚定到近乎固执、差一些丢了性命却仍旧因为救了人而一本满足的神情,同十五年后的现在一模一样。   经历过许多生离与死别,却从未承担过要人以命相护的沉重。弥隅在那一瞬惊慌至无措,将人轻放于地面,几乎是踉跄着跑到破庙门前,对着远处呼号着求救。   口中满是湿咸味道,他许久不曾哭过,却终于要为陌生人落泪。   远处有人现身,S区的军装加身,显赫身份无需多言。为首之人一副冷面,威严十足,却在看到年幼的云落那一刹,还是情难自禁变了脸色。   而后弥隅回过神,听到云落十分轻声地唤了一声“爸”,继而昏了过去。他目送三两身着联邦军装之人将云落带走,消失在一片火蓝色里。   他看见其中一人的肩上,佩戴着长官的勋章。   “你的背...”   弥隅终于知道那个画面里云落的视角为何有些奇怪。那是他受了伤后强忍着背部被灼烧的痛楚,蜷缩着侧躺在地上所看到的一切。   “当时我爸把我带了回去,”后来经历了太多,那些过去了许久的往事回忆起来也似乎变得无关痛痒。云落不甚在意地说,“背上的皮肤都烧坏了,所以只能植了新的——一直记不起这道疤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以为是哪次出任务或训练留下的痕迹。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弥隅无法做到如他一般淡定,不只是因为云落在须臾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更是因为云落救过他不止一次。   “那场爆炸之前发生了什么...”他试探着问出口,“你也记起来了么?”   云落站起身,当着他的面将衣摆塞回裤腰,而后将皮带拉到最后一个扣眼,系紧。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已经快要死了。”他指指中间的地面,“我想救你,但随身的医疗系统却告诉我你要换血。所幸的是,我们血型相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事不言而喻,早已在两人的通感里如跑马灯一般过了千万遍。   那之后的十五年里,弥隅的身体里其实一直都融着云落的血,他却再没和云落见过面。一个F区出身的普通小孩和S区的云家少爷换了血,这样的运气真要较起真来,说百年一遇确实毫不为过。   云落曾在七八岁的年纪救了他两次,一次用血,一次舍命。   【作者有话说】   弥隅:什么时候让我也睡睡你的天鹅绒?   云落:你在军队的床上铺的不是?   弥隅:重点不是【天鹅绒】,是【你的】。   云落:记你违纪。   弥隅:?为什么?   云落:光天化日,旷工睡觉,还做梦。弥隅:?   -----------------接下来又是窝苯人的碎碎念:认真思考了一下节奏问题,原本定好时的草稿被我删得不剩几个字了,连夜又把后面的剧情搬上来,信息度好像高了一些!!(是吧!不是我的错觉吧!感受了一下,嗯,是要进步的前兆!POWER!!   哦吼吼吼,什么时候能改改中二的毛病( 第84章 不是只有你在意[修]   云落出现之前,弥隅正躺在破庙的地上,奄奄一息,静候死神光临。   愈发虚弱,没力气去庙外搜刮尸体,此时已经捱得饥肠辘辘。   正猜着自己究竟会硬生耗死亦或是饿死,有人闯进了破庙。   他挣扎着抬起头,逆着光,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比他高一点,但终归是个小孩。   死神什么时候长了这副模样?纵是趾高气昂的,却一点也不恐怖、不可怕。反倒像降落在F区的太阳,意气风发,那座庙许久没迎来过那样蓬勃的生机。   救人一命要付出多大的决心,那小孩却没一点犹豫。   他从鬼门关被拉回人间,终于确认那不是死神,而是救人命的菩萨。   可菩萨,来自S区的菩萨,怎么会渐渐变得一无所有?   渴望的亲情、爱人的资格、成为Alpha的机会,一个接一个离他远去。他曾经的那些善举,没有一样得到回报。   “我居然救过你两次,真不可思议啊...”过了这许多年,云落竟不计较当年的得失,声音一片平静着,感慨道,“这下我们之间,算扯平了吗?”   弥隅听到这话却一下变得激动起来。他从地上径直起身,揪上云落的衣领:“想都不要想。你欠我那么多,这辈子怎么可能扯得平。”   又对云落讲这样重的话。   不是他故意。只是他不想扯平,甚至恨上了这两个字。   察觉到这个念头出现之前,弥隅动作迅速地将通感悄然关闭。   他人生的天平一边独重,直到对面的托盘里站上了四个人,才好不容易将甘心堕入地狱的他拉了回来,而如今,那四个人不在了。   有一瞬间,他想要云落站到已然空荡荡的另一端去。做敌人没关系,不对付也可以。只要别扯平,别让他的这一端再重新堕下去。   云落一怔,转瞬即逝的错愕后,神情依旧淡淡的:“也对。怪只能怪我不听我爸的话。他不要我跟来,是我非要见见S区之外的世界,偷偷地上了飞行舱;他把我锁在舱里,也是我自作聪明搞到了密码,跑了出去——整个F区那么大,我又偏偏跑到了你住的破庙。怎么想,都是我自作自受,遭了报应。”   “所以为什么要救我?总不能是S区教你们去搭救一个F区的平民吧。”弥隅问道,特意加重了说到“S区”时的语气。   为什么要出手相救。   前一晚云落才问过弥隅的问题,此时被原封不动丢回到自己身上,才发现这问题其实并没那样好回答。   “为什么?”云落轻声重复一遍问题,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像是当年那个年纪说得出的话,“我可是云家的小少爷,将来还要成为全联邦最厉害的Alpha。就算你出身F区,我也一样要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   说完这句,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时那般:“大概是这样想的吧,那个时候。”   弥隅愣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才开口:“好自负啊,你。”   云落耸耸肩,似乎真的释然了。他走出破庙:“继续往前面去看看吧,M国的那些人,应该还藏在更深入的地方。”   他就那么走了出去,跨过庙宇的门槛,路过覆满灰的香炉,又将那棵巨大的树精抛在身后。   望着云落离开的背影,弥隅拧起眉头。相较于对方的淡定,显然他才是更在意的那一个。在意云落为何说放下便能放下,在意得知真相之后,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要和自己“扯平”。   他欠的不是别的什么,是命。不止一条,也无法说还就还。   那么沉重的东西,一旦欠下,他在云落面前将永远不再有硬气说话的权力,更不必说再像从前那样对他恶劣压制、用尽手段要他臣服。   这难道不是一个反过来报复要挟的好机会吗?不用再担心身份的秘密遭到泄露,哪怕自己拥有同颜言匹配度高达99%的信息素。   只因他有底线和原则,不会知恩不报、欠债不还。但凡云落开口,那些不堪的往事便都可一笔勾销,要自由、要人为他冲锋,亦或是豁出一条命去,也未尝不可。   儿时的债不难偿,难偿的是一颗少年心。   是自己先欠他太多。   可这却像一阵大风从云落的世界过境,过去竟然就是真的过去了,他不去要回报,也不和自己算旧账。   “喂!”弥隅的声线像一根细绳,徐徐伸出去,将云落的脚步绑在原地,“这么重要的事,我们都忘了。”   忘了曾经见过、忘了我们之间其实是过命的交情、忘了发生过的一切,再重逢时,变成了处处作对的关系。   云落没有回头。话音里却藏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本不该记得,时间久了...自然会忘记。”   他又抬起脚,自顾自地向前去。弥隅在他的身后大喊,穿透风、裹着沙,磨痛云落耳畔:“所以在意十五年前这件事的,其实只有我一个是吗!”   云落没有停下来。   “是不是!”弥隅又大喊一声,“回答我!”   云落的脚步终于顿住,抬腕的动作有片刻阻顿,似乎在疑惑通感又在何时被不小心关闭。却依旧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他将通感再次打开。   连接的红灯再次亮起的时刻,云落的想法和心境本应毫无保留地铺陈在他的眼前。在通感的作用下,他们彼此之间不该存在任何的留白和秘密。   可云落的心却如平静的湖,不掩饰地铺开在他眼底,不起任何波澜。   弥隅突然读不懂云落的心思,好像从小心心相印的双生子,此时有了嫌隙。   他再没出声,只是在心里默默又问:“是不是?”   他的视线一动不动,钉在云落后背。云落不肯转身,他无法审视他的眼睛,就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洞穿他的心。   平静的湖面蔓延着他的怒火,却无论如何也烧不到湖底。火苗最终殉身,而后才发现,留在粼粼波光里的,除了怒意,或许不甘更多。   “啪”地一声,云落绷紧的那根线终于松动。如石子落湖,在波心漾出涟漪,一圈一圈荡到弥隅脚边,他定睛去看,得到的回应似是两个字。   他嘴角上扬,向前面的身影奔去:“我就知道,你骗不过我的,云落!”   两人一路行至坑边。   在远处看不真切,只知道这个坑巨大无比。真到了边缘,才发现足有数米深,如果不慎掉落下去,要缺胳膊断腿。想要顺利下去,也要借助外力才行。   如他们所料,坑里此时停靠着前一日曾见过的两架战斗机。   弥隅和云落俯下身去,沿着大坑的边缘徒步行了一圈,最终在某一处发现了有人活动过的痕迹。那里悬挂着一截简易的绳梯,大概是F区的Beta们方便上下留下的工具。   两人对视一眼,沿着绳梯一前一后下到坑底。   原以为下面一马平川,实则不然。   离远了看遍布坑底的小土包,人落到下面来,才方觉一个个矗立如柱,赛过人高,直挺挺要戳到地面上去;表面仿佛未经打磨的砂石,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硕大颗粒,掌心蹭上去,有些痛。   弥隅躲在石柱后看了又看,确认无人出没,正要迈一只脚出去,却被人从身后拉回来,按上石柱。   后背被崎岖表面硌得十分难受,一声痛呼到了嘴边,被云落压上来的掌心抵住:“不要说话。”   远处有隐隐的动静,云落侧耳去听,无法确认对方同他们之间的距离。而几米之内只有这一个石柱能够借以藏身,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和弥隅紧贴在一块,一起匿于石柱后的巨大阴影里。   弥隅却趁火打劫,顺势在他的腰上揽了一把。云落一个前倾,肩膀抵上弥隅前胸,手掌却依旧留在他唇上,不曾离开。   云落本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却意外发现这样的姿势反而更方便他看清远处的情形。于是干脆把脑袋垫上弥隅肩头,往外探出去瞧。   弥隅上下唇被云落的手阻住,舌尖钻出齿缝,舔上云落掌心。五分是故意,一半真无心。   云落却似触电般,眼神抬上来盯住他,似乎能瞧出些责备意味,捂住他的手却迟迟不肯撤开,怕他闹出更大动静。   【作者有话说】   弥隅:你救过我。云落:嗯。   弥隅:你舍命救过我。   云落:嗯,所以呢?   弥隅:如果这都不算爱!   云落:年少无知罢了。放在现在,其实不是很想救。   弥隅:你说违心话!违心!!------反过头自审了一遍,觉得又说废话了,怒删了三百字,又挪了后面六百字,修文我记得是加量不加价,大家看下应该没有额外扣玉佩吧!   【致审核】呜呜呜为什么原本一次性机审能过的东西人工一遍又一遍就是不给过啊,尊嘟什么都没有啊球球了给我过吧,不然今晚的剧情要不连贯了QAQ1:造孽了,我就舔个手心,光天化日,我啥也不敢干,真的。漂亮姐姐,审核爸爸,大爹。 第85章 巨坑之下   弥隅得寸进尺,故技重施,上下唇竟又张大了些,企图用牙去咬他掌心的软肉。云落继续瞪过来,他便照单全收。   而后变本加厉,眼里含着挑衅,唇齿交替同云落的掌心来回厮磨,调情般掀起一阵湿热。   一番动作在他同样也捕捉到异常动静之时,戛然而止。   四秒。弥隅计算出大概的时差,两人听到同样的动静,云落比他至少快了四秒。而若能在战场上争取到整整四秒的优势,足够将敌人一举歼灭、大获全胜。   云落能听到的距离比他远,听觉反馈回来的速度也远快于他。很难想象,这是不靠天赋,完全只在后天通过训练能够达到的水平。   进入作战状态的云落如同一台自律的机器,自我要求严苛到可怕。他大概是一点错也不会允许自己出的。   从前想到这些时的不解退去,渐渐被一些难名状的心疼和惋惜取代。   有救命之恩的加持,他竟开始看云落怎么都好。   为了防备他的作弄,云落的脚尖刻意同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此时将下巴垫在他的肩上,整个人呈现出前倾的姿态,看起来十分奇怪又费力。   饶是如此,依旧不肯将脚尖向前挪动一寸。   见识过云落有多固执的人,不会再妄想他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突然开悟。弥隅轻叹口气,双腿分别向两边蹭出去,不着声色将肩膀的高度降低了些。   隐约间,听到似乎有脚步声向附近走来,如刀锋般利落整齐,无人指挥却胜过号令。   他被夹在云落和石柱中间,不方便回头,只能耸肩,顶顶云落下巴,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情况?”   “八人小队,全副武装。”云落也轻声回他,“M国的人,装备上的标记很明显。”   他又多看了几眼。直到那些声音再次消失,才终于起了身:“这坑底似乎还有其他通道,他们走到某个像入口一样的地方,就消失不见了。而且他们身上的装备...很奇怪,我没见过。”   “怎么个怪法?”   云落比划着:“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露在外面。还有设备,像是什么东西的采集器。”   弥隅沉默了片刻。   云落问:“见过?”   弥隅摇头:“不确定。S区发布过的那些赏金任务,给的最多的,都是到这附近来。具体做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有一次见过被荒生藏起来的装备,听他说是S区发的。那东西和你描述的有点像,但好像又没那么精细。”   云落的心一沉。M国如今的目标,和S区几年前就发布过的任务地点,竟在此时发生了重合。用巧合解释都太过牵强,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M国连进入联邦的属地都困难,更别说再全副武装地带走什么东西。   弥隅从石柱上起身,再转身望过去,云落口中的八人小队已不见了踪影。他检查过身上所带的装备,问:“跟上去?”   “观察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吧,”云落犹豫了片刻后说,“这种程度的装备,总感觉事情不会简单。小心为上。”   弥隅点点头。事实上,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早已属于F区人民口中所谓的“禁区”的核心区域。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普通的Beta一旦接触过这片区域,在未来的七到十天里,必将出现各种奇怪的症状。   呕吐、失明、皮肤溃烂,各有不同,但最后一定皆因七窍流血而死。荒生比其他人多苟且一段时间,最终却仍旧没能例外。   恍然间,他想起彼此身上形状相近的“胎记”,似在荒生身上也曾见过。   他无法确认荒生的死是否和那个图案有直接关系。那个记号在荒生身上出现不久,他的情况便迅速恶化、撒手人寰。   但若是那东西致命,他却又和云落一同带着这样的记号,安然无恙度过了十五年。   好在他此时没有任何不适,而云落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在外面蹲守了一下午,入夜时,进去的八个人影终于走了出来。走在队首的两人小心翼翼,正共同抬着一个箱子。   奇怪的是,那个箱子看起来根本没多大,明明一人完全搞得定,此时却要两个人抬,脸上皆是一副惶恐模样,生怕磕了碰了。   怕什么来什么。那两人的身形一晃,箱子脱了手,径直掉在地上。   因为本就抬得不高,箱体并不至于翻倾,只是将箱盖颠起来一条窄缝,顷刻落回去,又是一副紧闭模样。竟没上锁。   不知是谁的疏忽大意,让云落乘了空子,远远瞥见箱中一闪而过的蓝光,在夜幕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两人在坑底捱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天还将亮未亮之时,第二支小队现了身。   依旧八个人,和前一日完全一样的装束,又进入了云落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入口。   这一次两人跟了上去。   原本计划跟在这八人身后,一旦等到有人落单,就伺机动手,下了他们的装备,籍此混入敌方队伍,一探究竟。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几人抱团抱得死紧,似是生怕有人偷袭,每走不了一步路便要报一次数,谨慎得很。如此严防死守,云落和弥隅竟找不到任何能够下手的机会。   那支小队一路深入,几乎行至大坑的尽头,一处隐蔽山洞闯入视野。两人刻意等候了一会,同一行人拉开些距离,才跟了进去。   洞内一片漆黑,唯恐微弱灯光都要引起对方警惕,于是连通讯器上的局部照明都不曾打开,完全循着不远处的声音走,亦步亦趋。   看不清路,只能大致感觉出来有一些坡度,此时似乎正引着他们慢慢地向地势更低洼的方向去。   进入山洞后,云落隐隐感到些微不适。行至此时,那点折磨人的感觉变得更甚。胃里一阵绞痛,他突地一声干呕,喉咙泛起腥甜气味。   弥隅闻声,转身看他:“怎么回事?”   云落扶着墙壁,摆摆手:“突然有点反胃。”   弥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几秒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磕巴:“你不会是...”   而后声音沉下去,似是自言自语般呢喃:“我那晚没有she进去啊...”   终于听清他在想什么,云落一阵恼怒:“有病?你没觉得...这里面的空气有些不太对么?”   和Alpha相比,Beta的体质终究更吃亏,弥隅尚未察觉到任何异常时,云落却这样说。   他被这一语点醒,想起云光启曾经的叮嘱,有个地方能不去便不去。   而如今他们俨然已经深入那个地方的核心区域,云光启交予的那两块芯片却依旧安然躺在他的装备包里。   他立刻从包里摸出那两片东西,分别填进自己和云落的通讯器附加舱里。两人按下按钮,两个小时的倒计时同时启动。   芯片的作用似乎能够通过通讯器直接作用于他们的神经元,见效甚快。那一串数字还没跳几个数,云落的不适就缓解了许多。   走在前面的那群人突地停在原地不动了。猝不及防,云落和弥隅紧急制停,仍不免肩膀撞上肩膀。   对方警惕性太高,强光手电从深处射出,眨眼间就要扫到他们身上。   云落反应更胜一筹,在被照亮前的一瞬,将弥隅扯进嶙峋石块间的一处细缝里。   两个健壮的成年男人,几乎填满了缝隙的每一寸空间。   拉人进来得急,云落此时才发觉,双手竟无意识抵上弥隅的胸口。迎头对上弥隅低垂的视线,他慌忙抽手,却被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空间过分逼仄,就连喘口气都要你呼我吸地插空进行,否则就要被挤得两人都痛。   手电强光堪堪擦着他们身侧扫过,终于消失在这一隅并无人在意的角落。一片寂静里,云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是在争抢同一块肉的幼兽,势均力敌,进进退退间,互相得寸进尺。只是一来一回,徒劳分不出胜负,只听得彼此胸腔里愈发明显的跃动声。   是因为躲躲藏藏,太令人心惊,所以心跳过速。不是因为别的。   【作者有话说】   小米:我会对你和孩子负责的,(指天)真的。(掏出字典)起个名儿先...云落:.......为了一次性过机审,放了个拼音,大家海涵~ 第86章 “你摸我胸,账怎么算”   弥隅的衬衣在云落的手里起了皱。   一片黑暗,他几乎分辨不清眼前的情况,却能从零落在他额头的鼻息里感知,与他紧贴在一起的Alpha正凭借优越的夜视能力,悄无声息地盯着他。   无人说话,无人动作,云落的掌心却没由来地被沁湿。他微微后仰,企图逃脱这紧密距离予人的压迫。   身后是崎岖石壁,他却未如预料中被硌痛。恍觉是弥隅的手臂垫在他与石壁之间,云落又挺身向前。   如此一来,又不免撞上弥隅前胸。   听那群人的脚步仍未走远,大抵是这洞穴太深,竟在原地休整起来。   一时出不去,云落寻不到更舒适的姿势,愈发进退两难。   黑暗中,他听到弥隅压低的气息声:“没关系,靠吧,我不痛。”   “谁在担心你痛不痛。”   云落脸突然好烫,黑暗无法替他掩饰,只会将他完全暴露在弥隅的视野里。   他无处可躲,只能低下头去,压下声音骂道:“这里已经这么窄了,还偏要多占一条胳膊的地方?”   弥隅也不松口:“那你摸我胸,这账又怎么算?”   这账还真没法算。弥隅这条胳膊多少还能算是一层保护,他这算什么,占人便宜,板上钉钉地没跑。   好在不远处重新响起窸窣声,那行人休整完毕,终于要再往洞穴深处前进。   好不容易等那阵动静越来越远,云落得空从窄缝里挤了出去,脸上热度来不及冷却。   悄声再靠近,竟已到了洞穴的尽头。那群人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在地上探测一番,锁定了某个位置。而后有什么被填充进地面,八个人向着不同方向,各自散开。   在近乎密闭的空间里,倒计时的声音显得尤其响亮。云落用仅能两人听见的音量喊了声“卧倒”。   两人双双伏倒于地面,爆炸应声而起。只瞬间的功夫,从地上掀起无数零落碎片,化作流弹直朝他们藏身的通道飞来。   那些碎片带着火,蓝幽幽的,映在弥隅眼底,勾起两人再熟悉不过的某些记忆:“这是...那天冲到破庙里的...”   云落点点头。这颜色本就不常见,几番多次出现在这附近的地带,绝不会是巧合。此时的爆炸规模远不及记忆中那一日所见,但几乎可以确认,当年将他后背灼伤的蓝色火焰弹,无疑就是这种东西。   难不成十五年前M国就对联邦有所图谋,在暗地里对F区进行了什么谋划?   不应该。十五年前,云峰也不过只是区区上将,上有军事主席说一不二,他一个连联邦议会都尚未进入的角色,哪来的能力与M国暗通款曲,还不留丝毫痕迹。   当年的那场事故,发生于云光启带人来F区执行任务期间。爆炸发生后,云光启第一时间出现在破庙,将他带离。这说明那一场事故,云光启或许本就知情,唯有自己也被爆炸波及、身负重伤,才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洞穴深处的爆炸余波渐渐平息,两人从地上站起,周身地面已满是被炸飞的碎石,尚未熄灭的幽火,零星闪烁。   而爆炸的中心地带,地面裂开的缝隙中渐渐溢出越来越多的蓝光,如溢满了蓝水的湖。   “这是什么东西...”   弥隅惊叹中转头,看到云落正歪着脑袋看他,似同他有相同疑惑,需要他解答。   “看我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就算荒生曾经到过这里,也从没听他提起过这里面的任何事...”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不止是荒生,所有到这附近来过的Beta,回去之后没有一人提起过在这里的见闻——这么保密?那十五年前的爆炸,也是为了这东西?”   小队的八个成员已经纷纷靠过去,捡拾起部分蓝色的碎片,小心翼翼放入云落前一日见过的那个箱子中。地上的碎片捡得差不多了,又开始用工具凿开地上未被炸裂的石块,切割出更大更完整的蓝色物质。   他们的动作十分娴熟,似是已经经历了数次这样的工作流程,此时进行得有条不紊。洞穴不见有其他出路,想要调查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非等他们离开不可。   于是两人藏身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等。   云落在心里默数,估摸着芯片大抵还恰好剩下一小时的时候,抬腕看了一眼,芯片显示还有五十分钟。   他眉心微皱,十分钟的误差,显然有些大得过分了。   要知道,从前在军队,有人称他“人体计时器”,能以心跳做表,不借助任何外力,仅凭心算也能够做到分秒不差。   他又斜睨一眼,望向弥隅的通讯器,荧光倒计时跃出来,仍有一小时十五分钟的剩余。   可他们明明是同时启动的芯片,怎么可能一快一慢?   两人再不约而同看向通讯器内置的表盘,刚好过了一小时多几秒,与云落预计的不差分毫——并非云落的感知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他们误解了这块芯片。   想起云落曾出现的那些症状,弥隅猜测道:“或许是你更容易受到这里某种物质的影响,所以这玩意儿消耗起来也会相对快些。那个应该不是使用时限,更像是净化剂的剩余浓度。”   只一句话的功夫,云落再看彼此腕间的通讯器,弥隅的那个数字几乎一动不动,他的却在眨眼间又掉下一个数字。   他心生出几分焦灼,又向宽敞的洞窟望了一眼。那八个人依旧兢兢业业,既看不出打算何时收工,也没有丝毫要离开的迹象。   “云落,”弥隅开口命令道,“等到还剩下20的时候,不管他们有没有离开,你都必须和我走。”   云落没有回应,只是搭在石壁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就如同当初云光启笃定云落一定会铁了心来这片危险的禁区,弥隅此时也一样坚信,他的这句劝解说出口,只能沦为云落左进右出的耳旁风。   他又要以己之力同云落的固执对抗。   那些对云峰疑似指控的话,即便是由陆安歌亲口说出,亦或是他自己心里也隐约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云落依旧执意要求一个证据。   一个好让自己彻底死心、从此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希冀的证据。   而这些来自M国的人,和那些他从未曾见过的蓝色物质,一路指引他走到了最逼近真相的时刻。仅剩一步之遥,他向来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却步。   必要的时候就将人敲晕,一路扛出山洞,弥隅这样打算。   终于,在云落芯片上的数字跳至30的时候,手持箱子的那人——看上去是这一群人的领队,终于想起为箱子上一把前一日被忘记的锁。   而后,他对着头盔内的收声器说了些什么,其他人纷纷聚到他的身边,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报数。   云落死死盯着,为了让芯片上的数字掉得慢一些,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这些人显然急于回去交差,地上明明还散落了许多晶蓝色的细小碎片,他们却视而不见,匆匆报完数,又匆匆准备从来路离开。   云落和弥隅重新躲进那条狭窄的缝隙,彼此的肩章撞在一起,叮地响了一声。两人皆是一惊,瞬间屏息凝神。但那些人显然沉浸在收工的喜悦里,大摇大摆从他们面前经过,全然没了来时的警惕。   等第八个人从视野里消失,云落一刻也舍不得浪费,从石缝里挤出来,走向那群人刚刚待了许久的空地。   埋过炸药的地方一片焦黑,几处石壁经历了严重震荡,碎石落了一地。   云落在一堆蓝色的细粒里蹲下身来,从一地狼藉里捻起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晶体。这东西看上去没什么稀奇,和蓝宝石没什么两样,只是颜色更深上一些。   “云落,东西给我,”没看多一会,弥隅向他伸出手,“你芯片上的数字跳得更快了。”   云落向通讯器看去,芯片上的数字变化速度几如坠崖,瞬间直逼二十。   所以导致他不舒服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这些不知名的蓝色物质?——资源。   他想起不止一次被提及过的“资源”,难不成就是这东西?   见他愣在原地,弥隅开口催促:“云落。”   他将指尖捻着的那颗蓝宝石一样的东西放入弥隅手心。慢慢吞吞,舍不得似的。   弥隅握住东西后撤两步,数字变化的速度果然又慢了下来。   却在这关头,不知从哪传出声音来:“云将军!说好了我提供研究资料,您提供充足的资源,这个时候反悔,恐怕要影响您的信誉吧!”   弥隅和云落心下俱是一惊。   不等他们寻到声源,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透出些上了年纪的厚重感。云落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一时愣在原地动弹不得:“贵国目前到手的东西,已经够研究上好一阵子了吧?只要我们之前说好的...”   “什么人!”远处重新有脚步逼近,对着两人的方向,一声重呵。   云峰尚未说完的话,在此处戛然而止。 第87章 “我来关心你。”   两人从震惊中回神,在方才放过箱子的地面上寻到一支备用通讯,大概是刚刚被不小心遗落。   折返回来的有三人,看样子就是为了回收这支通讯设备而来。双方一眼认出不是同路人,三对二的阵势拉开,云落和弥隅被死死堵在洞穴深处,没了退路。   三人中一人的内部通讯转为外放,将M国的语言自动传译出来,警告他们在原地不要动,乖乖束手就擒。   两人假意投诚,趁对面神色松懈的片刻,齐齐从腰间掏出一把枪,分别在各自手中上了膛。   弥隅不动声色地将云落从身前拽到一侧来,压低了声音说:“后面有一条隐蔽的通道,可能是刚刚炸出来的,不知道死路活路。”   那三人继续逼进,仍然由最前面那人的通讯器里发出命令:“不要动!再动就不客气了!”   弥隅和云落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竟同时举起双手。   “把枪放下!”对面又命令道。   云落却歪着头,挑着眼睛看向弥隅,用没有持枪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弥隅立刻会了意,这是要他瞄准敌人的防护头盔。   那些蓝色物质对人的影响颇深,云落才进入这里没多久便深受其害。这样看来,这些人全副武装,应该也是为了消除这些物质带来的不利影响。   那隔在他们面前的那一道屏障,就是击破的关键。   后排那两人的嘴唇一直开开合合,但由于语言不通,云落无从判断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二人视线在此时扭转过来,同时落于他的脸上。远远一番端详后,突地变了脸色,手中的枪齐齐举起,一致对向他。   留给云落和弥隅的反应时间不多。电光火石之间,几乎完全出于条件反射,他们和对方同时扣下了扳机——空气里于一瞬炸出四声枪响。   紧接着,第五声、第六声又接连响起。   联邦特制的子弹还从没有什么东西击不穿,后排两人面罩应声碎裂,那些蓝色物质释出的气体立时沿着玻璃罩上的缝隙,趁虚钻入。   他们的反应比云落更加剧烈,一时间自顾不暇,一阵干呕倒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云落又对着仍毫发无伤的为首之人,迅速补了一枪。   弥隅的反应并不亚于他,于是他下意识认为,除他之外的另一枪,自然是由弥隅开出来的。   可弥隅闪现到他面前。这不是一个合适开枪的位置。   腹部突生一阵刺痛,云落捂住痛处望向弥隅的那一刻,眼神一凛。   他明白过来,却也愣在原地。   第六声枪响射出的子弹,正嵌在弥隅的肌肉里,白色衬衣被灼出焦黑痕迹,鲜血从孔洞里汩汩冒出,在衣物上染红一片。   这情景落在云落的眼里实在太过熟悉,仿佛考核中袭击他们的那条蛇折返回来,在弥隅的腹部毫不留情又补上一口。   而弥隅在用手捂上冒血的伤口之前,竟还记得关掉了通感按钮,将他与锥心的刺痛就此隔开。   那一瞬云落有些失语,心中无数热流淌过,分不清是弥隅的血还是他悲怒交加的泪。对于弥隅数次看起来如此奋不顾身的行径,他竟没由来地感到气愤:“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傻么,对面三个人,我们只有两个,你的枪再快,也快不过多出来的那一个。”弥隅冷眼望着倒地三人,忍痛抬臂、开枪,毫不犹豫。   几声利落枪响,一切化归寂静。   那几人死透了。   他费力指指不远处那条小路:“现在折回去一定会被他们的同伴发现,我们只剩下那一条路可以走。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云落将弥隅的胳膊扛在自己肩上,向他指的方向走去:“我们能在这附近活下来一次,就能活第二次。我赌那一定是条活路。”   追上来的三个人实在出乎他们意料,一番对抗算不上激烈,却依旧带来了极大消耗,甫一迈入那条黑暗的甬道,云落芯片上的数字便立时归了零。   没了这一层屏障,那些不适的症状立刻又钻空子袭来,原本弥隅靠过来的重量丝毫不是问题,此时却也压了他一个趔趄。   “别动。”弥隅将云落已经失效的芯片抠出来掷在地上,而后又抠出自己那片,不由分说地推入他的通讯器里。   做完这一切,才又把胳膊搭回云落肩上:“走吧。现在我是伤员,只能指望你带我出去,你可不能出事。”   那三个人一旦断了与大部队的联系,对方很快就会知道这里出了事。弥隅的芯片也不剩多少,数字跃动,从“3”跳到“2”,仿若考核时头顶的倒计时,在幽暗的甬道里顾自地闪。   退无可退,云落只能咬了牙继续向前走。   “喂,那两个人开枪前说了什么,你一定看到了吧...嘶——”弥隅捂着伤口倒吸着气,啐了一声,“妈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就是在S区做Alpha的代价么?点背透了。”   云落脚步一顿,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扶着人继续向前走:“他们说什么我怎么知道,M国和我们语系都不通。”   “那你开枪为什么比我还慢了半秒?”   扶在弥隅腰侧的那只手,在他的军装上捏出个褶:“走神了。”   生死攸关的时分走神,就算全联邦的军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那个人也一定不是云落。   他对自己的要求近乎严苛,绝不会允许这样的疏忽出现,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Beta的身份而自我折磨这么多年。   而严苛的云少校,此时的目光里已渐渐生出躲闪。   弥隅恃着有伤在身,断定云落不会丢他一人在这,话也说得大胆起来:“是因为听到了云老将军的声音,还是因为看清了那两个人嘴里说出来的‘Beta’?”   弥隅放肆逞着口舌之快,一字一句从他的口中蹦出,都是能敲碎云落覆着薄冰那层外壳的坚韧利器。   云落有些局促。   哪怕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眼神,都逃不过弥隅的眼睛——他的确看到了,后面那两人盯他许久后,嘴唇一开一合,交换的信息中,的确有“Beta”的口型。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还来不及将云峰说过的话回忆第二遍。他渴望真相,却又在真相主动向他砸来的那一刻,畏了手脚。   他揽着弥隅重新向外走去:“先出去再说。”   “云落,”弥隅的声音沉下去,“全联邦都不知道你的Beta身份,一群M国人却一眼就认出来,是因为什么,还想不明白吗?”   云落不说话,低头赶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抱着你那一丁点虚伪的希望不撒手吗?”   弥隅靠在云落肩头借力,咄咄逼人的气势却全然看不出受伤:“陆安歌说的你不肯信,非要自己找一个证据。好,你要找,我就陪你找。如今你听到的、看到的还不足以成为证据吗,还不肯承认暗中与M国合作的人其实就是你亲爱的爷爷,并且交易的内容就是用所谓的‘资源’换你一条Beta的命吗!”   云落不语,用更大的力气拖着弥隅向外走。他倔强地不说话,无声对抗弥隅的质问和步步紧逼。   弥隅被一阵沉默激怒,忍痛反扣着云落的手腕,将人掼上石壁:“在想什么?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好回到S区去粉饰太平,继续做你的云家少爷、英勇中校,等着有一日被认可、被接纳,以一个Alpha的身份出人头地么?”   谁都知道这样的路早已行不通,聪明如云落,也一定早就猜到这仅剩的唯一一种可能。   他只是恨云落此时的不言语。这一路走来,他做过的所有,不过都是为了要云落一句亲口表态。   在愤怒、伤口的疼痛和那些不明物质的影响下,弥隅的体温渐渐攀升,说话时的热气吹进云落眼眶,烫得人想要落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安歌从少校变成叛国者,不过是他们一句话的功夫。再多审判一位中校,又有多难?”弥隅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按上云落的锁骨,以自身体重压制,云落便直不起身来,“你已经离开了S区,真的还回得去吗?”   弥隅的话像一记重锤,每说一句就在云落心里的那些疑惑和不舍上狠砸一下,直到把削尖的木楔子全部夯进他的心里,捣出一片模糊的血肉来。   山道里昏暗如入了夜,云落知道Alpha此时可以将他所有的狼狈尽收入眼底。可眼睫被涌出的热气烫湿,嘴唇被牙齿咬出血来,他依旧无法对弥隅的质问反驳一句。   因为弥隅说得都对,只是自己不想要面对。他无法否认,更无法接受。   弥隅靠近他,话语间的热气吹进他的耳朵里:“你回不去了,云落。”   这好似一句宣判。   弥隅是句句不留情的判官,如利刃刀刀割他的肉、放他的血。   痛到窒息的是他,那冷血的宣判者却仿佛也拥有了感情,语气怜悯又不忍,像要把他的痛楚也分去一半。   弥隅总喜欢拿他同云峰之间的骨肉亲情大做文章。其实彼此都心如明镜,在众多能伤害到云落自尊的利器里,这一把戳在身上,却最是不痛。   他更担心若自己同云峰反目,那云光启夹在父亲与儿子之间,要进退两难;也不舍如若彻底告别了出生长大的S区,那过去汲汲营营艰难度过的二十三年,皆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意义。   其他人一生为了荣耀,他却追一场触不到的泡沫。可笑,可笑,那些沉甸甸的、被血泪浸染的岁月,没把他雕刻成一位德能配位的联邦少校,却包装成一个说来令人开怀的笑话。   他在意的种种,弥隅明明比谁都知道。   要刺痛他、中伤他,却偏偏还要挑那么多刀子里,最不锋利的一把,要他真切地痛过,又怕他痛得忘不掉。   在他迟疑的间隙里,弥隅替他拂去了眼前那片雾气,话说得慷慨又残忍:“云落,你真的好可怜。亲爷爷要你的命,偏偏父亲又无法给你正大光明的偏爱。”   云落自尊心那么重,如果继续说下去,他是会把自己就这样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是忍不住用溢满了水汽的双眼,挤出两行泪来?   弥隅偏过头不去看,将人从墙壁上松开,独自转身继续向更深处走。   他再开口,前半句是一贯的冷嘲热讽,后半句却又好似变了味道:“好不容易有两个朋友,人家倒成了一对神仙眷侣——既然你没人关心,不如以后我来关心你。”   云落以为自己听错,彻底停下来,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关心你。”弥隅贴近他的耳朵重复,“我在乎的人都走了,有很多没用完的关怀,全都留给你。你要多我给多,要少我就替你留着。你不必担心有人来同你抢,也不用害怕有一日我将它们回收,再转身走掉。”   末了,还要多问一句,征求被赠予者的意见:“这样的关心给你,你要不要?”   【作者有话说】   弥隅(渐渐唱起来):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被人捂嘴)闭我麦干嘛?!   云落:你唱歌要命。(心跳快得要命。)   ---------------明天上播报,今天更长一点!   九子的忠告:看一章买一章嗷!全订的虽然你是我的大爹,我给你磕一个的同时还是得奉劝,逐章订他香啊,看一章订一章嗷乖宝们!(爱死你们了追读的铁铁们!为什么佩子不能像隔壁一样发红包?等我琢磨点其他办法嗷。   瑜不掩瑕 第88章 想要一颗心,非你不可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更像是弥隅抛出来的一颗饵。他说那些血淋淋的话,不过是为了逼自己咬上那挂着饵的钩。   可他说的字字句句竟没一点错。   来时路一片平和,但想要回去,恐怕早已杀机遍布。路边的乱石准备随时为他垒起一座毫不起眼的孤坟,往后凄风冷雨几百年,无人惦也无人念。   他不愿弥隅是那唯一一个死了肯为他立碑、活着愿护他周全的人。这样的角色于他而言太重要,一旦生出依赖,就再没回头路可走。   他揽着弥隅的手仿佛触了电般要弹开:“我不需要你可怜。”   来不及撤开却又被人强行按回去:“云落,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个之间哪里相同,又哪里不同?”   没想到回复他的是一个问句,云落便顺着他话问:“哪...里?”   “我们都是可怜虫,我不该笑话你。但我比你幸运。即便我降生在F区,甚至不知父母是谁,却还是有人愿意来爱我。”   不惧他一身尖刺,在黑夜里踽踽靠近,燃起一团火,暖热他。   “我不介意分一点给你。”   但前提是他们得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个时候,自己的角色似乎有点像拉人入深潭的不良少年,循循善诱,等上面的人跳下来,和自己一起万劫不复。   他不希望云落和要他命的势力妥协,再回到S区。一点也不。   但云落将怎么选,他没把握。   只能逼他与自己站同一边,拥有同一个敌人——到这般田地,他除了加深云落与云峰之间的矛盾、挑拨祖孙关系这样卑劣的手段外,想不出还能以什么作为筹码,要云落留下。   欠给云落的两条命?   F区什么都不剩的一片废墟?   还是一个劣迹斑斑、数次为达目的对云落进行要挟的自己?   以上种种,没有一个具有把人留下的重量。   他不想再用信息素压制这样卑劣的方式逼人就范。信息素作为强硬手段的场景里,他这个人本身就变得无足轻重。   如果只是想要和云落发生一段短暂的关系,这样的方法当然再好用不过。可若索取的东西是对方的一颗心,还用这样的套路,未免太没有诚意。   他想要一颗真心,非云落不可。   这样的想法无从追溯起源。   云落宁可倾尽一切也要保护颜言,他胸口烧起燎原妒火;数次为云落挺身而出,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却从没觉得后悔;看云落拼上一条命也无法阻止希望屡屡落空,一颗心近乎比云落本人更痛。   很多这样的时刻,他数不尽,也说不清。   又或者,初次见面时真实不加掩饰的厌恶,其实只是后来所有真情的另一个极端。   一颗没有得到过关怀的心,如果肯给他、肯爱他,将比世间的一切都更宝贵和珍重。   刚刚是他太过心急,才会在好不容易学会了温和的时刻,再一次被情绪裹挟,同云落置起气来。   说爱或许早了些,但他至少知道,每一段健康的关系都是将心比心。   “为什么?”云落这样问他。   “什么为什么?”弥隅装作没听懂,“你自以为对颜言的那些‘爱’,你又说得明白?你一条命不要去救他的时候,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东西?”   “责...任?”云落还记得之前被弥隅洗脑的说辞,“不是你说的么?”这么好骗。   弥隅不合时宜地笑了:“那你现在叫我一声爸爸,我对你的关心是不是就得变成‘责任’?”   云落的表情变了变,此时笑或不笑都不对:“弥隅,你现在是在开玩笑?”   “我当然是认真的,”弥隅的语气不甚在意,内里其实如同初开情窦的男生告白后担心被拒绝时一样紧张,“况且,你肯为他去死,是因为你傻,我又不会为了你去死。”   云落的心里竟涌起一阵失望,密密麻麻扰人呼吸。   那种感觉他有几分熟悉。   误以为陆安歌牺牲时、云峰作为幕后之人浮出水面时、思及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回到S区而异常想念云光启时,都有过这样的感觉——一颗心吊到嗓子眼,而后又狠狠摔在地上,不至于立刻就碎掉,却窒得难过。   如果这样的感觉不是失望的话,那他此时也不失望。   “你这是什么反应,在难过吗?”   有一段时间没有芯片的庇护,强壮的Alpha也终于支撑不住,呼吸听上去已经有些困难,却还是强撑着把话说了完整:   “有情不要终成眷属才对吗,为什么要提前假设好要谁为谁去死,这不对。如果你有危险,我会努力想办法救你,救不下来,就和你一起去死。我早就是已经死过的人,死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可怕。留我在乎的人独生或独死,才让我觉得害怕。”   云落说不出话来,这种步步为营的小心倒像是两人间的相互试探。“有情人”、“成眷属”、“一起去死”、“在乎”诸如此类的种种字眼,对彼时的他们而言都过于沉重。   这样的措辞已近乎跨入了“爱”的范畴,不该在此时、也不适合他们去聊。   这已经不是一场诱骗,而是挟持。弥隅说出的话里,将自己的命强行和云落绑在了一起。“一起去死”,不是谁都能接受的方式,而他这样说了,无疑是在复归形单影只前,做最后的挣扎:别回到那里去了,你若不回去,就不是只剩我一个。   这像一句沉默的乞求,仿佛在示弱、服软,无声地表示,先离不开的是他。   云落抬眼去看弥隅,果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大概他清醒过后根本就不会记得曾说过什么胡话,自己又何必在意。   他将那块芯片从自己的通讯器里取出来,交换给弥隅。那人陷在一片迷蒙里,却似乎认出他要做什么,还能抬起胳膊,阻拦他的动作。   “还有最后二十分钟的时限,我们换着来。”云落重新扛起他的胳膊,向前走去,“要么一起出去,要么...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如此又交换了几次后,云落终于看到一片黑里漏出了一缕光——并不是一条死路。他长舒出一口气,弥隅却终于像撑不住了似的,从他的手里脱出去,跌倒在地上,任他怎么拉也没有反应。   云落紧张地又把芯片抠出自己的通讯器,填进弥隅的读取舱里,对着他已经泛青的唇,像上次他被蛇咬了之后那样,严丝合缝地对准了,又将气徐徐地渡进他的嘴里。   这一次弥隅却没像上次那样好转起来。他在那短暂几秒的清醒里,费力地抬起手臂,按在云落的脑后,张开双齿咬住他的舌尖。   只轻咬了那么一下,甚至不及云落挣脱,那只手就又垂了下去。   云落极力稳住呼吸,双手伸到弥隅腋下,一寸一寸地,将人向洞口的方向拖去。   芯片的倒计时已然逼近清零,滴滴滴、滴滴滴地响,愈发急促。眼看弥隅再次面露不适神色,他更急切地用力,却依旧没能比倒计时更快。   云落眼看着那一串数字变成红色的零,而后在他的眼前彻底消失。   洞口透进来的那一缕光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遥不可及。只几米的距离,仿佛一生都无法走近。   天光越来越亮,弥隅胸口的起伏却跟着更凶。   云落叫他的名字,声音在狭窄的石壁之间来回碰撞,却得不到一点应答。欲速则不达,可他已然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额头被汗水濡湿,可颊边莫名落上的水渍,又分不清是什么成分。渐渐地,他的声音变了味道,像锈迹斑斑却依旧被不停拨乱的弦。   “弥隅!老子的血给你,不是要你在这个时候去死的!”他从未像此时这样失态过,不顾一切地对着一动不动的弥隅大喊,近乎脱了力。   “还...活着呢,别慌。”那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唇微启,话说得有气无力,却似乎扯出个笑来,不忘向云落要一个肯定的答复,“云少校还没说,刚刚我讲的那些,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   肯定的话其实就在嘴边,弥隅却像是怕听到拒绝似的,在他发声前,脑袋一偏,又陷入了昏迷。   重见头顶的蓝天,云落近乎力竭。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弥隅推至洞外,随即浑身一软,倒在弥隅身旁。   他望望四周,不知怎么,他们似乎在地下绕了一大圈,此时竟来到了那座破庙的背后。   破庙旁边,停靠着送他们到F区来的飞行器,想想大概是陆安歌的杰作。   云落对着正从上面下来的两人挥了挥手,终于撑不住,阖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弥隅:今天没有小剧场,因为我妈搬家,她没灵感,我就说不出话来。我lp也是。   草草用手机放一章存稿!看官大老爷们请见谅!评论还未来得及复,待我收拾完毕,速来!! 第89章 终生镣铐   再醒来时,是飞行器里的医疗舱。颜言那些研究的仪器和设备,全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云落睁开眼,颜言和陆安歌的背影落在视野里,似乎正在研究着什么。   云落转过头,弥隅躺在他旁边的床上,大概是与他一起醒过来的,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确认了好一会,才喃喃道:“还活着啊...真好。”   云落试探地问:“山洞里的事...你还记得么?”   “记得啊,”弥隅回忆了片刻,说,“我中了一枪,你架着我跑进了那条被炸出来的路里。”   “然后呢?”   “然后...我们好像起了争执?再然后,我好像就晕过去了,”弥隅有些疑惑,却也没在意多久,继而就感慨道,“居然还真让我们跑出来了。”   ——弥隅似乎不记得那些神志不清晰的时候说过的话了。云落心里有一瞬间的释然,释然过后又涌上一阵矛盾至极的失落。   前脚还问人答不答应,睡一觉醒来就连答案都不要了。   颜言发现二人转醒,一声招呼打断云落的思绪:“你们醒啦!谢天谢地,原以为你们要睡上个三天两夜呢。”   云落抬眼看到陆安歌的脸上挂了彩,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横七竖八地贴了好几条创可贴。他记得清楚,和弥隅动身去破庙前,陆安歌身上明明还没有这些伤。   他问道:“你这些伤怎么回事?”   “有人在飞行舱外,形迹可疑,被我撞见,就动了手。好在人不多,我一人招架得住,没过几招就跑了。”陆安歌的话说得云淡风轻,“我们怕你们有什么危险,就干脆直接来了这附近等。”   云落脸色微变:“偷袭?”   陆安歌沉着头,轻摇了摇:“未必。如果是要我们的命,恐怕不会只来那么点人。应该只是来摸我们的底。但是,你们前脚走,他们后脚就派人来。这只能说明——”   说明敌人已经彻底掌握了他们的行踪,而他们对藏在黑暗中的那一波势力,依旧知之甚少。敌暗我明,甚至猜不到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陆安歌的语气依旧沉静,此时有了淡淡的歉意:“可能是来了F区之后才暴露的,也或许是他们佯装被我甩脱,其实一直暗中跟着,只等我与你们汇合后再一网打尽。如果真是这样,就要怪我一时疏忽,叫他们钻了空子。”   歉意是真挚的,却也仅限于这一句话里。云落知道陆安歌一向是务实的人,比起沉湎于过往的失误,他永远都放眼于解决当下的难题。   他从不拿一些无用的东西磋磨自己,不惯守规矩的人总是看得更开,这一点和弥隅又有一点相像。   于是,他下一句紧接着又说:“对我们每个人的行踪都了如指掌,单靠M国的势力...很难能做到。”   云落当知这话里有话。陆安歌顾及他的心情,怕出口伤了他的心,还要把真相里藏着的那些刀子小心包好,才说出这样一句堪比明示的暗示。   陆安歌不敢伤的地方,弥隅早在山洞里提前伤了个遍。流过血的伤口此时已经结了痂,早就不会痛了。   在山洞里与他们起了争执那波人背后的势力就是云峰不会错。那两人嘴唇一开一合间漏出的“Beta”,他始终无法释怀。   那大概就是一切问题最终极的答案。   说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堂堂S区至高的军事首领,私下里伙同邻国做一场见不得人的交易,交易的筹码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居然只是区区Beta的一条命。   其实哪有谁容不下谁。S区那样大,谁能保证这么些年来没有混进去过一个Beta。即便真的有,若有心庇护,又何惧压不下这样一条小小的消息。   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   偏偏他生在云家,就成了无解的问题。   云家从不养Beta,有了,就人为要他消失,本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这个身份是终生的镣铐、白纸黑字的判决书。未必是他做错,只是他本就不该活。   作为他的朋友,颜言和陆安歌已经做了太多牺牲。为了维护他身份的秘密,从小就被严格限制了活动范围,用交到更多朋友的机会,来交换与他的珍贵友谊。   而此时,颜言有家却不能回,陆安歌一个英勇善战的Alpha,如今沦落到自毁腺体的境地,也全都拜他所赐。   “安歌,”他突然抬头,被追杀的原因实在不堪,他却不欲再隐瞒,“我爷爷和M国交易的条件...是要我一条命。”   颜言一脸讶异神色:“因为你的身份?可你成为Beta又不是这一朝一夕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陆安歌却反应飞快:“现在是公然动手了,你怎么知道之前暗地里没有过行动?云落,如果我遭到的追杀,其实是为了借我们之间的连接一石二鸟...这事情又怎么说?”   对。取他性命有千百种办法,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先后想利用陆安歌和我除掉你,计划相继落了空,M国才派上用场。之所以不再隐瞒,是他铁了心就没打算让你再活着回到S区去。”弥隅肯定道,“是云上将在护着你。”   云落知道一直以来,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云光启隐忍的父爱有时低调到几乎被他忽略,只有在无人的角落里自己静静想起,才发觉在亲情这件事上,他也是个富有的小孩。   云光启大概早就知道陆安歌遭到追杀,可他没立场也做不到出面保下陆安歌的命。陆安歌若死,自己也必然与他玉石俱焚。   这样想来,解除连接的命令应该是云光启实在走投无路,为了保他一命而铤而走险的选择。   相比起来,他和云峰都能够拥有十分坚决的立场,在爷孙三代各自的坚持和固执里,唯有云光启一人,同时扮演着父亲和儿子两个角色,他要孝顺,还须慈祥。   所以才像弥隅所说的那样,明明是他的亲生父亲,却无法给他光明正大的爱。   “自私”地将他摘出陆安歌的危机、在他命悬一线之时违规用药护住他的性命、默许他借自己的权限在资料库中任意查找“夏观树”的资料、护他在F区坑底山洞中安然无恙的芯片——怎么不算光明正大呢,云光启其实给过他好多好多的爱,只是沉默地,不愿与他说。   他一向那样深沉。   弥隅分析道:“如果陆安歌的推测没错,恐怕他被单独派遣执行任务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身处计划的中心了。”不对。   怎么想都还是有些诡异。若真的只是介怀他的身份,何必不在知晓分化结果的当下便立刻斩草除根、了除后患。   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云光启同在S区,得到来自父亲的庇护,所以才苟且多活了几年?   可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一个军区的上将,若真与联邦军事主席硬碰硬,还不是瞬间就被挫为飞灰。   一定是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使自己本不足为惧的身份,突然又成了云峰的眼中钉。   云落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出一件勉强不同于平时的事:“非要说起来...安歌被追杀前后,正巧弥隅被送进中央军区。这之间...会有联系么?”   “如果你们之前真的发生过什么,这事或许就可以说通一些...”颜言话锋转个弯,而后问道,“你们这次探查,有发现什么吗?”   云落点点头,将在那座庙里恢复的记忆挑出重点复述一遍。说到这里,他转向颜言和陆安歌,问道:“你们不记得我曾消失过一段时间么?”   他与弥隅想起的那段记忆,是落地的、实打实的,那种真切依附着神经存活的记忆太鲜活,伪造不出来。   被问起的两人皆摇了摇头。颜言解释说:“很奇怪,那段时间的记忆就好像脑袋里的一片禁区,像是被下了什么命令一样,完全不会主动去想起。”   陆安歌显然有完全一样的情况:“前后的记忆都是清晰的,唯独那一段时间,怎么想都模糊。可实际上,要说缺了什么,我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当是时间太久,无关紧要的部分被我们忘记了。”   “这么说起来的话...”颜言回忆道,“那个时间附近,云叔叔的随从确实换掉了一批。当时我爸觉得奇怪,回到家里还特意提起过好几次。”   “如果十五年前的那次爆炸本身就是云上将肩负的任务,而这个任务又足够危险、且必须保密的话...云上将就必须瞒住你也一起跟来了F区的事实。不然,本就有人对你的身份心存芥蒂,保不齐就要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你还有什么理由可活。”   弥隅思索了片刻,又沉吟道:“为了替你隐瞒,秘密处理掉所有知情者,又清除掉我们几人的记忆...这样解释,似乎也很合理。”   “清除记忆...”颜言突地想到些什么,嘴里轻声嘟囔着返回操作台,开始在资料库里搜索起来。   片刻后,他找到目标,将上了年份的资料投在几人面前:“那段时间,议会正因为‘催眠是否合法’这件事而吵得不可开交,而就在这个时候,军队里唯一了解催眠的权威,莫名注销了军籍,销声匿迹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草草用手机放存稿的一章…因为今天在草莓音乐节…(好忙一女的) 第90章 同位素沉积   “你的意思是,当年可能知情的所有人,不是被处理就是被催眠了?”弥隅分析道,“而我和云落之所以能够想起十几年前的旧事,纯属是因为触发了和当年极为相似的场景,所以凑巧唤醒了那一段记忆?”   “不能确定,”颜言谨慎答他的话,“可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推测。”   “可如果是这样,我爷爷应该并不知道我们曾在破庙见过的事。”云落对上弥隅视线,“在他的视角里,我们那个节点还是陌生人。那为什么要如此迫切动手?”   如果真和弥隅有关系,首当其冲遭殃的却是陆安歌;如果没关系,这个时间点卡得又实在耐人寻味。   思绪似乎又陷入了死胡同。   借陆安歌这把刀杀他只是第一步。这个计划失败,陆安歌成为弃子,于是又偷天换日放入一个假夏观树,用他挑起自己与弥隅之间的矛盾,弥隅是这一环节的刀。   而后才是新的连接,从此他的命又同弥隅连在一起,要他死,弥隅也不得不死。   抽丝剥茧中,云落似乎发现一个此前一直被忽略掉的盲点——弥隅在整个事件中,遇到的危险是层层递进的。若他起初与陆安歌同因连接而死,弥隅便可从中抽身、全然而退。   而他若受了假夏观树的挑唆,与自己战场上刀戈相见,终究是个一死一生的结局,如果落败的是自己,那他尚有一条命可活。   但事情演变到如今,彼此腕子上的通讯器早将两人的灵魂共融在一起,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人,都没了独死独生的可能。   这才是整件事情的走向。   弥隅似乎是设局者起初并未曾想拉入局来的一颗棋,后来不得不忍痛割弃,要他与自己同归于尽。转折是什么?   建立连接前,弥隅在军区大门口,贴近了与他耳语,说:“我舍不得你死。”   建立连接后,弥隅阴差阳错看穿自己身份,一行人被投入考核环境,险象环生,他意外得到弥隅舍身庇护。   混乱中,云落脑中闪过一个很虚妄的猜测——他与弥隅之间的关系愈是缓和,要他死的人眼里就愈容不下弥隅活着。乱。   思绪如乱麻,经不起多一点的推敲。一个为什么被压下去,就会有下一个紧接着跳出来。一环接一环,无穷无尽。   他有些思考不动了。只想歇一歇。   片刻的放空,他的眼神落到颜言身上,在手肘处发现一块肤色的创可贴,在袖口边缘若隐若现。   弥隅似乎和陆安歌说了一句什么,他有点没听到。   陆安歌回复道:“以前是肯定比不了,但至少保护Omega总还够用。你们只管按照你们的计划行事,我可以负责看好他,尽量不拖你们的后腿。”   是弥隅问起他的状况。   前一日还剑拔弩张的两个Alpha,经这一日里巨大的信息量冲刷后,竟也能和气起来,互相嘘寒问暖。   云落疲惫的心感到些许的慰藉。   他的视线落回颜言手肘上的那块创可贴:“颜言也受伤了?”   “哦,只是碰了一下而已,有点小淤肿,甚至都没见血。”他看着云落,眼尾其实已经飞向陆安歌那边去,“我就说是安歌小题大做,浪费医疗资源。”   他看看颜言,又看看陆安歌,但显然这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就都没了再理会他的心思。   云落不得已,只能将视线落回弥隅身上。对方显然和他同样一脸不解,只好耸耸肩,满脸无可奈何。   “M国的那些人未免太过轻敌,来偷袭的时候居然随身携带着和上级联系的加密通讯码。因为没想到会被安歌解决掉,所以根本没来得及销毁。”颜言的语气比先前轻快了许多,肉眼可见的开心。   “我正在尝试破解。如果成功,就可以用这一串密码登入对方的通讯设备,确认与他们来往之人的身份。”陆安歌抬头,看云落一眼,“你需要的证据,那里面都有。”   又说这样戳云落心窝的话,陆安歌心中其实有几分愧疚。安慰的措辞都到了嘴边,却发现云落比他想象中情绪平稳许多。   “好。那就...拜托你了。”云落淡淡应他,仍有些微的压抑,但比起前一日那一副破碎的样子,却已经好了太多。非要说的话...像一株飘摇不定的柳絮,终于落地扎了根。   让人不免好奇,弥隅与他同行的这一天里,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你们在那边...”   心中的好奇尚未问完,云落头向旁边一偏,似是有意回避。眼神落于桌上一个透明玻璃瓶时,终于开口将陆安歌的疑问截断:“那是...”   颜言抄起那个瓶子:“是你们带回来的东西。在哪里找到的?”   “大坑下面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区域,”弥隅接他的话,解释道,“M国的人全副武装,出入那片区域,将这些东西运送出去。所以我猜,这大概率就是曾经提到过的‘资源’。”   几经确认,颜言和陆安歌两人并未出现什么不适的症状,云落疑惑地问:“这东西对你们...没有影响吗?”   “有,还好颜言提前做了准备,”陆安歌和颜言对视了一眼后,将一叠文件递给云落,“这也正是我们想和你们说的。”   “你们离开后,我意外发现了一篇文献,匿名发表,只收录于军队内部的资料库里,算得上机密资料,很少有人知道。内容是...F区一例疑似被污染的Beta基因序列,”颜言话顿一顿,又继续说,“神奇的是,那一例基因的变化,和你们两个有几分相似...”   “军方资料库什么时候收录匿名发表的文献了?”云落有些怀疑,“可靠吗?”   “有高级长官的签字许可,如此还匿名,除了保护研究者的人身安全外,恐怕没有更合理的理由。之前我翻遍资料库,从未见过,却在我们抵达F区之后,凭空出现。”颜言肯定道,“有人特许了我之前没有的访问权限。你猜,那个签字的高级长官,是谁?”   都这样问了,答案显而易见,那个具体的名字不说也罢。只是——   “我爸早就知情?”   “未必。”陆安歌说,“大概率是后来你没能顺利分化,云叔叔想到这一层,才反过头来尝试从F区寻找什么线索。恰好,他发现了这个Beta的异常。但最终并未能发现这和你的分化异常有什么直接联系,所以就一直搁置下来。”   这么多年一直暗中调查,企图解除他多年来的心病,这样奔波忙碌,云光启却从未对他提起过一字一句。   云落的心又开始动容。   “所以是颜言在那个基因污染的Beta身上,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弥隅沉默了会才开口,“那个Beta是谁?”   如果是他被荒生带回城区后才开始的匿名研究,那作为研究样本的Beta,他大概率会认识。如此一来,他若真的与那个Beta产生过什么交集,或许还可以对颜言的研究提供什么帮助。   “尸体七窍流血,多处产生腐烂,难以辨明身份。”颜言将那篇文章直接投在了几人面前,“你们自己看。”   弥隅一目十行,文字部分概括了这个Beta的死状,和这些年来F区死去的其他人大差不差,他没细看。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一行字上。   那句话特意提到,吸引笔者对这具尸体展开研究的原因,是不同于其他死者的一处色素沉积。   为了佐证这一说法,文章里还附了一张图。   颜言匀速将文章下滑,却被弥隅一声喝止:“等等!”   文章戛然停在图片的位置。云落侧头,看见弥隅凝紧的眉,问:“你认得这是谁?”   “他是不是...还断了手?”   颜言点点头,将内容拉至详细描述部分:“是。”   “荒生,”弥隅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这是...荒生。F区所有死去的人里,只有他的身上出现了这个标记。而后不久,他就死了。”   “文章猜测,这是由于受到了某种物质的辐射导致的,却始终没有具体提及是什么物质。我翻遍了整个资料库,和这篇内容相关的资料,更是一篇都没有找到。最奇怪的是——”   颜言视线在他们彼此间逡巡几圈,似是在犹豫说与不说。而后他在云落期冀的目光里一咬牙,将后半句话说完:“在你们昏迷的时候,我对你们进行了全身扫描,居然发现了与文章中检测出的物质近乎一模一样的同位素沉积。”   弥隅和云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胎记?”   【作者有话说】   (两人望着陆安歌胳膊上的创可贴)   云落不解:这点伤,啊?这点伤!你至于的吗!   弥隅不解:他俩那感情,跟我和我lp是一样的吧?怎么都是谈恋爱,我和陆安歌这小子拿到的剧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第91章 负负得正   颜言晃晃手里的玻璃瓶,蓝色的晶体在里面撞得叮当作响:   “我前两天偶然看到了安歌这一段时间来收集到的M国资料,里面提到了一种叫‘克洛索’的物质,百年前初次发现于M国的一颗从属星。因其蕴含着巨大的单位能量,M国隐瞒不报,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迅速掌握了开采和使用技术,一家独大。   “后来M国的领导人尝到甜头,将其非法用于对外征战,一时叱咤整个星系。后来端倪显露,这东西才浮出了水面。可谁也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大威力、被M国还用作什么用途、以及如何开采和研究。   “多国联合星际法庭,费尽功夫才终于平息了M国挑起的无妄之灾,并一致决定封锁那颗从属行星,各国轮换看守,M国自此再也没有接近这些危险资源的机会。但据说,这些年来他们从未放弃过再次得到克洛索的任何机会,在暗中悄悄活跃。”   颜言所说的这些东西完全落入了弥隅的盲区,他向一边的云落看去,对方显然也是一知半解:“既然这种资源的唯一产地被完全封锁,又怎么会出现在F区?”   陆安歌挑眉:“你不是说,那是个巨型的陨石坑吗?”   “你的意思是,那块陨石,其实是从M国的从属星坠落的克洛索物质群?”   “是不是陨石还要进一步确定,”颜言又晃晃手里的玻璃瓶,“但这东西的成分,基本能确认就是克洛索。”   “荒生的基因被污染,是因为受到了这东西的影响,而这东西就存在于大坑附近...”弥隅短暂地思考片刻,“那大概F区死掉的那些Beta,多半也是因为这东西...”   他推理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如果影响我们和荒生的是同一种东西,为什么他去世了,我们却活得好好的?又为什么其他死去的Beta身上没有这样的印记,荒生有,却还是死了?”   “普通Beta根本抵御不了这种物质的强攻击性,等不到这些沉淀显露在皮肤表层,就扛不住死掉了。荒生大抵是因为基因不错,撑过了同位素上浮的时间。”陆安歌顿了顿,转向云落,话音变得低沉,“而你们...是因为那个时候年纪太小,尚未完成分化。云落,你未分化成Alpha的原因...颜言找到了。”   云落的眼神一下变得木讷,夹带着将信将疑的震惊:“什么意思?”   “已经完成分化的Beta,基因丧失了抵御能力,所以遭到污染,最终丢了性命。而你们...”   颜言组织着语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淡然地讲出一个关乎两人命运的故事:“因为尚未完全分化,所以,正常的分化规律,因为这种物质的影响,在你们身上不再起作用。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Alpha的基因拥有抵御这种物质的能力,Beta却不行。”云落接下他的话,继续分析道,“所以,我最终变成一个Beta,是为了保命,而触发的防护机制?”   颜言几乎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对,”弥隅回过神来,意识到关键的纰漏,“如果是这样,云落变成Beta,尚且解释得通,但我呢?我原本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Beta,如果和云落受到同一种物质影响,不应该和荒生一样,捱一段时间,再死去才对吗?凭什么我就能活下来?”   “弥隅,”颜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确定你和他们是完全一样、万分普通的Beta吗?”   从小生长在F区,大家自然都是一样的Beta。身体素质可能有强弱之分,但在死亡面前,无人能拥有一张由死神开出的赦免书。   非要说他有什么特别,只能是他在受到这物质影响的同时,身边还有一个来自于S区的同龄Alpha。   而在此之前,云落为了救他性命,为他输了自己的血。输血...——!   弥隅骤然抬起头来,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你和他们的区别,是你的身体里,那时候已经流着部分云落的血。”颜言语气平和地缓缓将真相铺开,半分冷静,半分残忍,“而云家的基因,向来只养顶级的Alpha。”   云落和弥隅早已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陆安歌用最冷静的语气,将陈年往事背后的真相徐徐托出,最后一锤定音:“云落的血、再才是克洛索的辐射,二者缺一不可,顺序调换过来也不行。只能说...你的运气实在惊为天人,那物质最终非但没能伤到你,反倒在你身上,负负得正,制造出一场惊天大逆转。”   颜言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几圈,终是在命运面前叹出口气:“说出去怕是要永载史册的巧合,前无古人,后恐怕也不会再有来者了。”   “你们两个...”结论既出,陆安歌反倒松弛下来,双手抱臂负于胸前,最后评价道,“命中注定吧。”   漩涡中心的两个当事人迟迟无法回神。   一直苦苦寻觅的真相,以这样的方式到来,终究还是过分仓促了。   在某一日天降而来的人,其实互为彼此不寻常人生的钥匙。   F区的百年不遇和S区的千万分之一,几乎不可能同时发生的两件事,模糊了幸与不幸的本质。   弥隅从未想过要成为一个Alpha,而云落因为没能成功分化而黯然伤神十数年。被不可抗力的暗涌推动走向从未期许过的人生,他们无人尝过幸运的滋味。   可没有这些,就不会有相遇。他见到S区之外的云落,也为自己开启第二种人生的可能。   他们两个是一件事的两面,没有我也就本没有你。   这样一来,反倒能解释得通了。   被荒生带回城区后生出的那一场大病,大抵就是负负得正的开始。自那之后他的身体状况一日胜过一日,直到某天,他的体检报告成为一则重磅消息,在全联邦范围内以爆炸般的速度,迅速铺开。   弥隅突就有些心虚,不敢再看云落的眼睛。   骄傲的云家小少爷,自出生起就备受瞩目。一朝跌落低谷,他为了配得上在他身上寄予的厚望而备受折磨时,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却天降在自己头上。   一切都是无意。云落无意赠予,他在无意中接受。命与身份,皆是云落最宝贵的东西,却都在命运的洪流中,莫名其妙加冕在他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弥隅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可恨的窃贼。尽管皆非他本心,却依旧让他在云落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想起在中央军区与云落的初遇,那一段时光两人处处作对、水火不容。为了重返F区,不惜用所谓的“顶级Alpha”的信息素对云落频频捉弄,嘲讽、炫耀,变本加厉。   他一定是疯了。用原本就属于云落的东西,要他一次又一次在自己面前难堪,而自己竟然还曾乐在其中。   颜言说,他分化成Alpha指不定是沾了谁的光,竟成了真。   可被他拿走的不是普通的物品,可以计件,也可以一笔勾销。时至今日,他和云落之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还没还清、又剩下多少。   一件没有算清就接踵降临第二件,是算账时最忌讳的事情。他想他和云落之间早已没有必要再算,因为一个结解开了,一定还会有更多的结需解。   去去回回,来来往往,他知他的余生,要靠着这些亏欠活着。云落也一样。   彼此相欠的,只有用后半辈子清算。他一语成谶,他们之间,“这辈子都没完”。   是命运将他们拧在一起,而后一别两宽,看似十五年未曾相见,却在未来的时光里各自吃尽了苦头。   原来很早前,人生的故事里就有了彼此的影子。一切始于偶然踏进破庙里去的云落,用近乎幼稚的正义救了他的命。   或许是上帝怕他之后成长为一个知恩不报的负心人,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先在他的心上挖去一块,再将云落变成一颗棋,就此嵌在心脏那块残缺的棋盘里。   那些你救过我、我再救你的奇怪循环,看似是痛恨亏欠的两人在努力做到两不相欠,却不抵那些结扭得实在太多,他们不停摸索,正着扭、又反着拧过,却偏偏无论怎样,都越来越紧。   就算没有手上的这一个通讯器,他们也早就联系在一起了。 第92章 去他妈的Alpha   得知真相那一瞬,因着心里凭空生出的那几分荒凉,云落突地有些想哭。   弥隅出人意料又不可避免地走近他,是冥冥之中,为了还他当年的债。   如果当初就知道救下一个F区的Beta是这样的后果,他还会不会救?还救不救?   ...救不救?   云落反反复复在心里问过自己数遍,依旧得不出个答案。有一瞬间他仿佛突地想通,有些事情重要的可能不是过程,因为万千条路,终有同个归途。   大路迢迢,人海茫茫,无论怎样选择,他终要与弥隅相见、相欠,如两根错生的蔓,一旦纠缠,就再没有解开的一日。   这就是万因的果。   但依旧无法解释,弥隅为什么渐渐成为了对方要害他的工具,从史无前例的特殊待遇,到最后恨不得要他们同归于尽。   “如果他们并不知道我和弥隅之间的这些事,那一开始把他从F区带离,是为了什么?”   一片静默中,颜言想起,自己曾在父亲那无意间看到过数次弥隅的血液报告。此时反应过来,尚还在军校之时,弥隅似乎就接受了比其他学生更频繁的体检。   自到了中央军区后,更是。   “如果是我们想复杂了呢,”思索片刻后,他说,“抛开所有云落参与过的事件,在他们眼里,弥隅最直接的身份,是F区分化出的特级Alpha,基因甚至强过众多云家人。他被带回S区,或许仅仅是云老将军想知晓他分化的原因,以此来防止F区剩下的Beta,分化成和他一样的Alpha?”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却无一人反驳。   招弥隅进入中央军校、后又在军区许他一个少校的头衔,不过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颜言所说的,才是S区为了维护统治该有的做法。   对。这样才是对的。   比起弥隅这个人,他究竟如何分化才更为要紧。他待在军校的三年相安无事,只能是因为对当年的往事,云光启瞒得太好,研究陷入停滞,始终一无所获。   弥隅是他们必须掌控在手里的一个研究对象,事关重大,没有一个结论前,他必须好好活着。   所以起初,他被排除在杀死自己的计划之外。   那为什么后来又突然要他和自己一起去死了?   至少从目前看来,他们仍对弥隅分化的原因一无所知,却因为某些事情,毅然要丢掉这颗握了数年的棋。   真相的链条还缺失重要一环,云落不禁猜测,始终未能被他们发现的关键,可能至今仍藏身于S区。   “而且...”颜言这时又补充道,“我用你们带回的克洛索做对照,在我之前研究过的所有Alpha基因样本里,均发现了相似的物质。离开S区后,我就没有再频繁接触过这些样本,而神奇的是,我的发情期居然渐渐恢复了正常。”   未听闻过联邦何时掌握了提纯克洛索的技术,若他研究的样本出了问题,大概率是同M国之间交易的产物作祟。   无需多言,所有人已深谙于心。   “所以,我们都以为陆安歌被追杀才是一切的开端,其实还在更早的时候,他们已经对颜言动了手脚。”   弥隅突然将话说开,不再顾忌地提起云落曾经的感情:“他们或许知晓你对颜言的心思,所以早就做好打算,在必要的时候,用他制约你。”   话说一半留一半,不如就此说尽,从此这一页彻底掀过去,后面的路再险恶,至少不必再回顾昨日的痛楚。   于是弥隅一鼓作气,此时说的话仿若他堵上一切的最后一击:“云落,别再回去。你的好不需要所有人知道,那些人领不了情,是他们不配。你何必强求,要他们也明白。”   面对云落黯然神情,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在那些人眼里,你有一百分的瑜,就会有一百零一分的瑕。他们要他们的脸面,这与你本身无关。你又何必用这个为难自己。”云落的心里已然平静。说放下其实很难,那不过是历经极度的绝望后,具象化的无措。   他曾以为他可以成为打破那些身份偏见的第一个例外,却没想过对方从没想过给他成为这个例外的机会。   S区不会为了任何人破例。如果他早看透这点,就该知道称呼弥隅的那一声“少校”,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为他们二人破例,以后F区再分化出特级Alpha,S区是放人,还是不放?   例外只会有零个和无数个。F区与S区不同心,任谁都一眼了然。届时F区的Alpha越来越多,还个个都是特级,对当下的统治者来说,将是一场浩荡的入侵。   说到底,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人之常情而已。   他们是彼此区域中的异类,是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   他以为,面前与他站在一起的三个人,至少颜言不曾被他所累。而实际上,他们早就踏进了一个局里,退无可退。   因紊乱的发情期备受折磨的颜言、不得不毁了腺体的陆安歌、为了救他屡次陷入险境的弥隅...一口热气悬在喉口许久,此时终于冲了出来,逼得云落眼眶发热。   不是云峰狂妄,云家的基因真的优秀到无人能敌。他未能如愿分化成一个Alpha,只是因为代表S区的身份,救下一个F区的“低贱平民”。   却令他就此成为云家基因的污点、云峰生怕人知晓的耻辱。   所以如今的Beta身份,不是基因的错,更不是他的错。   曾经不肯对S区那些Alpha低头服输的倔强劲儿再次上涌,这些强加在他身上、不由分说要判他死刑的罪责,他一个也不想认。   错的不是他,又凭什么要他来认。   那一瞬间,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去他妈的Alpha。   做一个Beta又如何、得不到那些人的承认又如何。   他在这四人面前有一百分的瑜,何必还偏要勉强S区那多一分的瑕。眼前这些如此珍视他的人,他要他们鲜活地、炽烈地站在自己面前。   其他的,都算了吧——就都算了吧。   他不愿再为云家而活,更不愿为了S区,骗自己等待一个永不会天亮的所谓良夜。   “我知道了。”他愣了很久,抬腿向舱外走去,“我...对不起,我想自己待会。”   “云落!”行至医疗舱门口,被弥隅从身后叫住,“我...”   要道歉或是别的什么,弥隅开口,便让云落想到,他已经忘记了在山洞里对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他有些难过与失落,因此不论弥隅要说什么,都统统不想听。   舱门在面前徐徐开启。他没留给弥隅再开口的机会,拾步走了出去:“不要跟来。我不会走远。”   而后,他的背影消失在重新关上的舱门之后。落在颜言和陆安歌眼里,比二十三年来任何一次见都更落寞。   才落下的话成了耳旁风,弥隅不由分说跟出去,舱门再次开合间,室内外终于陷入一片真正的寂静。   云落孤身坐在飞行舱的外机翼上,这一次没有携带手电,背影融进漆黑的夜里。   直到弥隅贴着他身边坐下,他才慌张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不是让你们不要跟来。”“哭了?”弥隅手背蹭蹭他的侧脸,有些凉,分不清湿了没湿。“他们听你的话,我为什么要听?”   “弥隅,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付出的代价都是自作自受。”   口气这么冲,弥隅一愣。定睛望住云落的表情,似埋怨、似逃避,更像给自己此时的脆弱找一个借口。   嘴唇翕动半天,话还是说得语无伦次:“如果你没有只盯着我不放,听我的话、离我远一些,或许现在就不会也成为他们的目标,F区也不会引火烧身,你那几个小朋友也不会因此而死...”   换做从前,这样推卸责任的说法定然不会从云少校的嘴里说出来,这没担当、没勇气、不合军规、更不像个军人的做派。   可他现在必须这么说。仿佛这么说了,弥隅当下的处境就会被粉饰成他本身的过错,而不是因为被自己拖累。   弥隅却不给他面子,扬扬手腕,拆穿的话讲得好干脆:“云少校,这个时候怎么不提当时拦住我的英勇了?你那时多犹豫一秒,或许都不会有这个东西。”   云落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弥隅的指腹却又攀上来,轻蹭过他低垂眼睫:“算了,你说怪我,那就怪我好了。云少校,曾经动手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这会可别哭啊。”   云落把头一撇:“我才没有。你血口喷人。”   嘴硬。指尖明明是湿的,比方才手背上的触感明显多了。   弥隅轻叹一声,终是松了口:“我们只要相遇,就总有为了各自分化的秘密找到这里来的一天——”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是云落从没听过的语气。恍然间,他以为自己变成了那三个姓弥的小孩,正被弥隅耐心地哄着:“可是如果我们没有遇见,我早就死了,根本不会活到现在。”   紧接着,他问道:“那你会不会后悔,当年在破庙里救了我,才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会后悔吗?   刚刚纠结了许久救不救的问题,在弥隅问出口的那一瞬,云落有了答案。   那时的他还是板上钉钉的云家接班人,小小年纪他知晓许多兵法、谋略、如何治国。   强者该无条件地庇护弱者,如果做不到这样,那一身的本领有或没有,就都没了区别。   他被F区落后的条件所吓退,却从没觉得那些S区人人口中普通得一无是处的Beta,和他本质上有什么不同。   当然要救,也不会后悔。人命关天,无论什么结果,他也一定会试一试。   而救人的代价,小小年纪,他没想过。   他在弥隅等候答案的时间里,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是‘自作自受’?云少校,你好喜欢这个词。”弥隅低吟着重复过他方才的话,突然轻笑起来,“你觉得你是,我可以和你一起是;你若不是,那我们就都不是。”   面对他依旧无所谓的态度,云落没由来有些恼意:“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发展到现在的严重性,这已经不是我还能不能回到S区的问题了,这是我们四个人的命...”   “真要算起来,我早就该死了,”弥隅说着还真的掰起了手指,“但现在,被S区通缉...身价翻几番,怎么也不算亏。”   云落只觉他不可理喻,悬在外侧的腿收了回来,作势就要起身,却被一句话问住:“你刚刚问我山洞里的事...是发生了什么,但被我忘了么?”   云落收到机翼边的脚跟突然一滑,以为是弥隅终于想起,要向他索要一个答案。身形倾斜间,被弥隅握着胳膊用力一扯,没失足落到地上去,却跌坐在他的怀里。   稳了稳神,云落试着推推弥隅的胸口,没用多少力,那人也不肯自己拉开距离,也便罢了。继而否认道:“没有,我就是怕你被那东西影响太久,脑子不好用了。”   “哦,这样啊。”弥隅半信不信的语气,倒让人觉得又被调笑了一般。   云落撑在他胸前,轻而易举直起上半身。才要从弥隅怀里脱身,又被一条手臂拦在腰间,直直坠了回去。   弥隅脸上绽着笑,一如从前作弄他得逞的神色。   “哎,算起来我都为你死了多少次了吧,”温热的掌心突然抚上侧脸,比逗弄多几分温情,“还是觉得没人关心你吗,可怜虫?”关心?   那一刹那,云落以为这句话故意从弥隅的口中说出来,是和山洞里那一句形成的遥远互文。   可他在弥隅的脸色里看不出是有心还是故意。   夜色寒凉,却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团热气。云落抽抽鼻子,闻不到丝毫焚香的味道。   这次不关信息素的事。   【作者有话说】   小米:《如何对付嘴硬的人》已开课,欲购从速。---5.21快乐~~本周六更,明天休息一天嗷!换了个工作刚入职事情蛮多,有些逻辑上不完美的地方容我回头慢慢完善! 谢谢大家所有的建议!!感恩~ 第93章 “见死不救,坏人。”   云落曾尝试着联系过云光启。接连几条再平常不过的问候发出去,始终未得到任何回应。   很显然,要么云光启发现自己已被监控,要么就是他那边也出了什么状况,无法回复。   云落并不担心云光启在云峰的眼皮之下会有什么危险。无论如何云峰也不会对云光启下手,就如他笃定云光启绝不会加害自己。   这是父与子之间的默契,而祖孙之间却未必有。   后来云落便再没有向云光启的通讯窗口发送过什么消息。   而后几人迎来最棘手的处境。几乎破败萧条的F区如一座孤岛,他们与世隔绝,孤立无援。   幕后主谋既已现身,隐藏在大坑深处的秘密也既已暴露,M国收了手,不再籍由无差别迫害平民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企图。   轰炸机不再作业,那些在F区上空盘旋几日的硝烟,在某一日终于散尽了。   白日里目标太大,四人只敢在夜间潜行,救下一些藏在犄角旮旯中捡回一条命的Beta,将飞行舱上还算充足的物资储备贡献出来,建立起一个十分简陋的救助角。   自身都难保,这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所有。   云落似乎格外谨慎,每一次走出飞行舱,都要再三叮嘱其他三人,通讯器有没有带好、信号有没有屏蔽、武器装备有没有问题...最后一句永远要强调,务必要在天亮前回到飞行舱边,因为M国的人会在日出时分巡逻至此。   雷打不动的作息,每天太阳升起,飞行舱的信号检测设备准时报警,发现M国的活动踪迹。   如吃饭睡觉一样规律,甚至不屑于搞哪怕一次突袭。   在这场好似游击的追逃战中,对方似乎也渐露疲态。之前已经暗中摸到过一次他们的飞行器,真要认真起来,地毯式搜索,他们藏不住太久。   但M国对于取他性命这件事,同云峰承诺要以资源交换一样,态度模糊。   消耗大量人力去对付一个年轻的联邦中校,更何况那个目标和交易对象存在如假包换的血缘关系。   这是一趟浑水,他们不愿趟得太深。   太过聪明的交易反倒不好做,双方拨打着各自的算盘,叮当乱响,却给了四人一个暂时喘息的机会。   又一日凌晨、又一番事无巨细的叮嘱,四个人先后跳下飞行舱。   所有人都明白云落的不安。和F区那些平民相比,他们此时才是众矢之的。   云落似乎怕了再有人为自己所累、受伤,乃至丢掉性命。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他可以不施以援手、甚至冷漠无情地作壁上观,也不愿再亲手递出任何一把杀人的刀。   所谓的庇护所是曾经的一家地下屠宰场,因轰炸在地面露出一个缺口,他们四处搬来大一些的水泥板,几经掩盖,终于不再那么显眼。   已是一片废墟的建筑无人再打扫,最后一次屠宰留下的血污渗进地里,仿佛那块天生就是黑红色。   污水肆意淌过,冲不净分毫。连老鼠无处可去了,也要到这里凑个热闹。   脏、乱、差,落脚都难。   角落蜷缩着一个瘦弱身影,手中拿着刚领到的压缩饼干,费力撕扯半天,包装袋不动分毫。   云落走过去,满是脏污的脸立刻抬起来,警惕望住他。   他双手举在身前,保持不动:“别怕。那些东西都是我们带来的,我不会抢回去。”   不善的神色松动了些许。   他又朝那一团身影伸出手:“我帮你打开,不骗人。”   那双小手紧握着那包饼干,依旧不动。   云落眼珠转转,转身离开,寻到另一边的一个人影,拉着他的手臂重新返回这个角落。   他将弥隅胸牌上明晃晃的那两个大字指给小孩子看:“认不认得他?让他帮你打开,好不好?”   那颗头发蓬松凌乱的脑袋再抬起来,看看弥隅的脸,又看看他胸前的名牌,疑惑着摇了摇头。   “我们...”   他还要解释,才开口,却被稚嫩的声音打断,语气不善:“你们是S区的人。我认得你们的衣服。”   “?”云落疑惑,不知他的敌意来自于哪里。公然露面、进行轰炸的是M国的势力,即便他不认得M国的符号,也不该随意将矛盾转嫁到S区上去。   他死死护着手中的食物,又说:“S区,见死不救,坏人。”   是弥久之前提到过的那件事。   此时被这样同S区混为一谈,云落心里有几分怅然无奈。若他认得弥隅还好说,F区许多人,很少有人不买他的账。   早上两年,这个英雄一般的名字可以在F区肆意横行。可惜眼前这个小孩,年纪太小了。   他有记忆的时候,弥隅可能早已离开了F区。   “怎么了?”弥隅问。   “他不信我,也不认得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身份已经被看穿,尽管无济于事,云落还是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搭上手臂,刻意盖住金光灿灿的肩章,“弥隅,我看上去很像坏人吗?这么容易就被打上标签。”   弥隅摸着鼻头轻笑:“你?不像天生的坏人,看起来倒很容易被坏人利用,一条路走到黑,执迷不悟。”   云落听出来,这又是在打趣他的过去。   被心思澄澈的小孩子怀疑已足够难堪,弥隅还不分场合开这样的玩笑,他笑不出来。   “弥隅?”地上的小孩却在听到某个关键词时突然抬头,死死盯住弥隅的脸,确认一般问道,“你是弥隅?”   弥隅点头:“认得我?”   那孩子的头拨浪鼓似的摇了摇,而后觉得不对,又点一点:“其实不认得,但是小九哥哥总提起你。”   小九。弥隅面色短暂变了片刻,有些阴沉,小孩子看了难免误会,以为说错话惹到了人,瑟缩着又向墙角里躲了躲。   他没说错话,只是不小心揭开了弥隅心上最新鲜的那块疮疤。   弥隅压下翻涌的情绪,伸出手:“既然认得我,不想饿肚子,就拿过来。”   送走弥久之后,云落再没见过弥隅脸上露出脆弱神情。这样的念头曾经一闪而过,却被通感捉到。   他便不避讳地问起。   “总要至少有一根承重柱,才能撑起一个家来。你累了,我就替你多撑一会。”   “什么时候我撑不住了,你就不要偷懒了。”   当时他好像是这样说的。   那时才得知真相不多久,云落最无措的时刻,被他尽然看在眼底。   他强迫自己从F区的悲痛中走出,为了云落许诺给他的一个家。   尽管前者意图里还包含了颜言和陆安歌,但弥隅主观忽略。浸在爱河里的人,事事率先想到另一半,要他们撑起一个所谓的家,指望不上。   小孩子的防备果然来得快去得也快。显然弥久在他心里的置信度不亚于传闻中的“弥隅”这个名字,他将压缩饼干递出去,毫不犹豫。   弥隅轻而易举扯开包装袋,又如约将食物递还回去,以示诚意。   “刚刚问你认不认得他,你明明说...”云落话说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他指着弥隅,问,“认不认得这个人”,得到否定回答。   然后才指指弥隅的胸牌,要他确认。   小孩子对着那两个烫金的大字怔然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于是云落自然以为他其实并不认识弥隅。可他忘了,生在F区,这个年岁的小孩,哪里识几个字。   那间弥隅好不容易换来的学校,早就在不久前,匆匆地建起,又匆匆覆灭了。   他从未提起过弥隅的名字,而小孩子也从未见过弥隅的脸。   时间流逝时从不告知世人,仿佛只是眨眼间,弥隅离开F区竟都快要四年。   曾经F区无人不晓,四年后再归来,见过他的人都走得匆忙,最终只剩给后生,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一刹那间,云落觉得小孩子对S区的恨意,其实本无需纠正。   日出前,弥隅从S区的军装上解下那一块胸牌,放到已经睡熟的小孩子手里,包裹着握紧。   【作者有话说】   忘了放存稿!! 晚了一小时,放了两章,应该有6000+~接下来日更字数比平时多多,但还是2-3k+一章,不会太长,大家就还一章一章买就好,觉得不好看了可以及时止损! 第94章 陆安歌,禽兽Alpha   颜言已经在实验室里,围着那一块克洛索,焦头烂额了数天。   云落和弥隅数次想要进去看看,被访问权限拦在舱外。正要离开,却见陆安歌从舱内出来,不几分钟又开门进去。   进进出出,畅行无阻。   两人面面相觑,回过神来,终究是自讨了个没趣,于是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颜言不叫,就绝不再起询问进度的心思。   这晚弥隅百无聊赖,左晃右晃,还是晃到了训练室。   云落正带着拳击手套搏击,重拳接连打上悬挂的沙袋,手臂微微隆起的线条一览无余。浑身沁满了汗,从脖颈到前胸,皆是一片淋漓。   “喂,”弥隅躲过朝他荡来的沙袋,掌心抵住,探出头来问,“不是说好同自己身份和解?这里没有积分榜,也无人勉强你做Alpha,放过自己,休息一天不行吗?”   云落斜他一眼,又盯紧沙袋,径直一拳又打过去:“我没有为难自己。只是不想再有人出事。我死了不要紧,但不能有人因为我死掉。”   沙袋晃了几圈,面前闪现出一个人。弥隅双手背过身去,将沙袋在身后稳住,与云落之间只剩咫尺距离。   “云落,”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轻声地说,“你如果死了,是很要紧的事。”   云落出声前,他一步迈开,闪出云落视野,将身后的沙袋重新让了出来。   而后,又恢复一如既往的语气,半笑着说:“云少校,下次再讲这样的话,不要说‘有人’,最好能明确一点,讲‘云上将、颜言、弥隅、陆安歌’。我不同云上将争,所以如果能把我放在第二位,就很好;当然,在我的名字前加上‘尤其’,就更好。”   云落低头,答他说:“我会好好活着。”   算作对他第一句的回应。   而第二句,就又这样悄无声息地被翻页了。   云落又是一拳砸出去,定住的沙袋又摇晃起来。晃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和打拳的人也没什么分别。   弥隅依旧坚持不懈地叫他“云少校”。   早就不是少校的身份,如今断也无法再回到S区,大概此后也将无缘任何军衔。   这样的称呼,每多叫一声,都是折煞他看似光鲜的过去。   多心地想,难免觉得又是一番赤裸的嘲弄。   可他知弥隅没那个意思。单纯只是叫习惯了似的,三番五次说了也不改口,不知是无心还是刻意固执。   隔壁的实验舱突地一声巨响,恰到好处插入彼此都没有说话的安静间隙。   像是什么东西撞上了瓶瓶罐罐,金属声、碎玻璃声,稀稀拉拉响了一地。   云落与弥隅对视一眼,拳击手套来不及摘,转身便出了训练舱。   舱外走廊上,一个黑色的残影刚巧消失在通往大门的拐角。弥隅抬腿欲追,被他拉回:“跑了就算了吧,先看颜言和陆安歌有没有事。”   实验舱门大开,各种实验药剂散落一地,金属和玻璃制品倒的倒、碎的碎,如被洗劫一般,一片狼藉。   颜言惊魂未定,接连灌下几口水,喘息仍有些粗重。   “怎么回事?!”   陆安歌说:“破解了舱门密码进来的。恐怕是今早去避难所的时候被跟了,来的不是M国的人。”   云落眉心一动:“S区调的人?”   “不是,”陆安歌否认,“一个熟悉面孔都没有,也不是新兵。我猜是他自己养的人,没露过面。”   颜言平复一会,说:“这群人目的很明确,只为了你们带回来的那块克洛索,得手了就走,一秒都没有耽搁。”   “M国不是每天都派人从山洞里带走好几箱么?”弥隅心生疑惑,嘴上也不客气道,“不至于这么吝啬吧,一点也不给那老家伙留,值当从我们手里抢这一小块?”   “这说明,他们要么不想我们知道这东西的秘密,要么...”陆安歌看向他们,“这东西或许对我们有用。”   “是,”颜言揉揉刚刚不小心被人推搡撞得泛红的胳膊,“我看了你们这几天来的体检报告,自从去过那个大坑回来,你们的体质似乎增强了。我怀疑是因为克洛索。”   云落摸摸鼻子,想起前一日被自己锤烂的沙袋。   从前在S区,最快也要半个月,但这才没几天,就被自己锤出了沙。   况且还没觉得有多用力。   “我将那一小块克洛索进行解构,提取不同成分,分别和你们的血液进行反应,”颜言递给他们一张纸质报告单,“还真让我有所发现。”   报告上一堆符号和医学名词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看得弥隅直呼头痛:“看不懂。你解释一下,用人话。”   “这个东西,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颜言尽可能通俗措辞,“对普通人来说,百害无一利,但你们不一样。”   普通Beta一经接触,必死无疑,这一点几乎已毋庸置疑。   但Alpha遇到会如何,其实尚没有一个定论。只知道云落因它停止了分化,其他的,都还是未知。   不过云家基因都尚且如此,换了人来也只会更糟。   云落和弥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受了它影响不死反倒被强化的,全联邦甚至全星系,至今也只发现了你们两个而已,”颜言感慨道,说了句无心的题外话,“什么奇怪的缘分,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能碰到一起去...”   这话和“天生一对”有什么区别?   云落正欲纠正他的措辞,颜言却神秘开口:“所以,这是天降的资源,要妥善利用——”   他不知从哪掏出两个戒指一般的东西,摊在掌心,递给他们:“靠它,你们两个战斗力就此事半功倍——颤抖吧,人类。”   中二发言,弥隅一向不予置信。他抽抽嘴角:“你确定不是回光返照?”   颜言反手将那两个东西在掌心一收:“爱要不要!你就算了,打死我都不可能害云落!”   “那就是打算害我?”弥隅十分自然搭上云落肩膀,对着颜言晃晃手腕上的通讯器,“那你来吧。”   颇有一种得了便宜卖乖的意思。   云落眼神斜到一边去:幼稚。   这几日凑在一起,这几人一个赛过一个的幼稚。   颜言毫不避讳翻弥隅一个白眼,又正色道:“但是必须注意,只能是你们两个。落了单不行,是别人也不行。否则,无法让你们变强不说,搞不好还会出人命。”   “可刚刚不是来人把东西抢走了么,那你还怎么解构?”弥隅端详着他手里的东西,对上颜言得意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你早就猜到有人要动手,所以提前搞了个假的出来?”   颜言一脸得意,像是默认。   却不想被一边的陆安歌拆了台:“他连兵法都读不明白,哪做得到这样未雨绸缪。是他手边恰巧有个长得十分相似的东西,那群人急着脱身,根本没有仔细看,顺手拿了就走了。”   弥隅了然点点头:“嗯,合理多了。”   云落看着颜言手里摊开的那两个圆环,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一定要做成这个形状吗?”   颜言才不理,说话间把东西强行塞进他掌心,另一个转手丢给弥隅:“这还真不能怪我。你们带回来的总共就那么丁点大,我能有什么办法,做大了就没用了,干了也白干。”   陆安歌瞧他一副别扭样子,颇有兴趣:“长这么大,还真没见云落戴过这些东西。不说戒指,再小一些的时候,连和人家玩玩的玩具都没有过...”   这话断得突兀,像是没说完就被话者自己咬断了吞回肚子里。为时已晚。   果然,颜言敏感地转头看他:“你和谁玩过?”   “我没有。”陆安歌忙不迭否认,“就之前,帮你拿抑制剂的地点,不总是在一家夜店的后巷吗...你知道,去那种地方的,没见过几个特级Alpha,稍微闻到点味儿就一劲儿往人身上贴。不信你问云落——”   他指向云落,理直气壮:“我不在的时候你替颜言去取抑制剂,你说,那是不是我说这样?”   云落如实点头。   为别人感情护航,或许自己也能获得一点回报。这样想着,弥隅也并起三指指天:“我也能作证。”   陆安歌这才继续说:“路边有卖那玩意儿,我随手批发了一点,这东西打发人,好用。”   颜言头低下去,不发怒也不说话,没有情绪似的,沉默了半晌。   “真的,批发回来的东西多的现在还在宿舍床头的抽屉里呢,”他凑在颜言的身边,像一条晃尾的大狗,又重复一遍,“真的。”   云落和弥隅面面相觑,不知道冰山少校陆安歌到底什么时候转了性。   态度突变,必定事出有妖。   弥隅反应极快,逼问道:“你俩...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我们不知道啊?”   颜言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我们哪有什么秘密啊!这几天吃住都和你们在一起,发生什么能瞒得住?”   话是这样讲不错。弥隅摸摸下巴,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但就是怎么看怎么不对。   颜言嘴里撬不出话,弥隅转而从陆安歌身上找突破口。许是Alpha的身份带来的认同,总之这两人在那次遭到突袭后突地就一拍即合,冰释前嫌的速度让另外两人瞠目又结舌。   相比之下,陆安歌大方许多,抱臂靠上桌沿,指尖蹭过鼻尖,轻笑着说:“确实没什么。有一段记忆被放出来,想起了之前发生过的往事而已。”   “封存的记忆?”云落抬头,问道,“我偷偷跟我爸去F区那段时间吗?”   “那倒不是。”陆安歌否认,“不是被人为封存的,而是我和颜言不约而同一起忘掉的往事,关乎...我分化成Alpha之前的那段异常狂躁的时期。”   那段时间云落清楚记得。十五岁前后,Alpha的特征在陆安歌身上显露得愈发明显,只等腺体发育成熟。本该万无一失,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他的情绪一日接着一日,越发不可控制。   抑制剂彻底失去效用,甚至有人在暗中讨论,是不是还没分化就易感期先行,只有为他找一个特级的Omega来才能缓解这样的症状。   有人同意,有人连连摆手,说陆安歌只有十五岁,怎么看这都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总之那一段时间,陆安歌刀枪不入、水土不服。脾气上来,谁也靠近不得,活脱一个混世魔王,至今有人见他都怕。   就是这样的状态,他被关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竟然奇迹般转好了。而后不久,腺体发育成熟,他成为一个真正的Alpha。   云落倒确实不知道他当年是如何渡过那段时期的。后来他清醒了问他,得到的答复也模棱两可,说大概是腺体发育时带来的高温烧坏了脑子,真不记得了。   云落好奇,问平时巴不得和陆安歌黏在一起的颜言,也是一问三不知。   原来是他们一起忘了。约好了似的,只把他当外人。   很平常的一件事,说出来本无人在意。只是陆安歌偏这个时候说、说完颜言的脸又异常地比先前更红,任谁看了都要起疑。   云落突然想通,面露讶然神色:“不是吧,陆安歌...你不要告诉我,你那个莫名的狂躁期根本不是你自己扛过去的,而是颜言...”   话中难以置信的程度,和弥隅陆安歌得知对方也知晓云落那块胎记的时候不相上下。   弥隅似乎听明白了些,措辞和云落相比,多了几分肆无忌惮:“陆安歌...你是我见过最禽兽的Alpha。未成年你就...”   【作者有话说】   弥隅:什么叫输在起跑线,两情相悦比我早就算了,人家还是童养媳。(仰面,望天,长叹,摇头)怎么比,怎么比,人家四舍五入孩子都快有了,我还得掰着手指算嘛时候儿和我lp第二次。   云落:?今天没吃药吗。 第95章 “...颈环?”   “那个,云落!”颜言沉默许久,终于在态势即将不可控前开口,企图将话题重新引回云落起初的顾虑上,“啊,对,当然,如果后面的能到更多的克洛索,这东西自然也能得到升级。你不喜欢戒指,到时候我换其他大一些的给你,手环、臂环、颈环...什么的,都可以。”   话说得心不在焉,说完对上云落怪异神色:“颈...环?”   很少有人带这东西了。也并非不存在,只是用途比较私密,调调情可以,不太适合多人聚众聊起。   “不是!不是不是!”颜言火速改口,“那什么,我的意思是项链、项链!环啊环啊的,说多了就顺嘴罢了...”   总之各有各的尴尬,唯独弥隅在一旁将那个指环套上自己的无名指,看起来还颇有些春风得意。那指环几乎完全贴合他的手指,仿佛量身定做。   他笑着向颜言扬起手:“谢啦。”   云落看着弥隅的无名指,迟迟没有动作。微一偏头,对上三双盯着他的眼睛,好似无声逼迫。一双里面闪烁着隐隐期待,另外两双的主人,早忘了刚刚的尴尬,转眼就又要看他的热闹。   他闭着眼睛一套,手臂垂落在身侧,刻意藏到裤缝里掩住。   心虚一般,开口又将话题向别处引:“回头我和弥隅再去一趟那个山洞。那些人采集资源时很不仔细,常常遗落很多。等他们离开,我们去捡些漏回来。”   他望向弥隅。眼神递过去无声的问询。   换做平时,早培养出的默契根本无需提前商量,云落做什么决定,弥隅都不犹豫答一声好。   此时却犹豫了。   他说:“这几日里M国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对云老将军的条件几乎都是敷衍了事,并没真想要你的命。既然无意插手你们云家的家事,我们完全可以到此为止,何必再去蹚克洛索这趟浑水。”   这样的说法显然出乎云落意料:“三条人命债...不讨了?”   命债的债务人是谁,早已无需说明。从他口中要弥隅去讨这桩命债,多少有些大逆不道。   弥隅见他面色不改,反倒轻松起来:“你爷爷同M国的恩怨,何不让他们自己了结。”   如果M国能反客为主,一举解决了云峰,岂不是更好。那个老家伙惯喜欢兵不血刃,这种无需费力就能成为胜利者的滋味,到底也得让他尝一尝。   最深沉的心思被他藏在嘴边,成为一句心中的默念。   云落双臂撑上桌沿,微微俯身,偏过头看他:“今天怎么这样说话,不像你。平时‘恩仇必报’什么的总喜欢挂嘴上,还以为你日思夜梦都要手刃了劲敌,却没想到到了竟这么大度。”   颜言在暗中嗟叹,瞧瞧,这说的算什么话。让别人知道了这般怂恿的话,所谓的劲敌其实是他自己的亲生爷爷,谁听了不叹一声逆子。   “我当然有我自己的打算。”弥隅潦草答他。   私心不可说,说出来就不叫私心。如果没什么在乎,就什么都行,一如当初想要从中央军区逃回F区的自己,杀人放火什么心思都动过。   如今不同。不是变得怕死,是觉得此时已经足够好,不想容纳多一分打破平静的机会。   如果恶人自有天收,云落何必非要再亲身去犯这个险。把他锁起来、铐起来,看曾经为自己镀一层精钢的人一步步变得柔软,再亲手为他戴上颜言不小心说错的颈环。   自己身边其实也很好,别再去冒险。   “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我不关心,但他与M国交易的目的,绝非那么简单。”   云落显然比他们任何一人都想得更远,将一切猜测串起来,在他们面前铺陈开来:   “M国曾经用这东西差点害别人灭了国,多大威力,谁也不敢想。后来从属星被封禁,整个星系都以为这东西早就绝迹,却没人知道,还有些漏网之鱼,就在F区。但这些事情云老将军早就知道,却瞒着全联邦上下,几乎滴水不漏,连我爸都知之甚少。如果不是我和弥隅意外发现,所有人都要继续被蒙在鼓里。   “他瞒着做什么?这么厉害的东西,如今握在他手里,他肯拱手相让,亦或只是换我一条命?我了解他,也有自知之明,我根本没那么值钱,他也不会做赔本生意。他拿这东西做饵,最终想要的,大概率是M国所掌握的资料和技术——毕竟整个星系,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克洛索。那些东西对方自然不会主动给,他又总要提些什么条件出来,这交易看起来才不算那么奇怪。   “他这么好面子的人,为了云家的声誉可以置我于死地,如果带领联邦制霸星系,到时候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是不是联邦主席的位置,他也坐得?到时候联邦不是联邦,恐怕就是姓云的一家独大的帝国。”   一番分析听得人胆战心惊,弥隅心底涌上几分愧疚,在他方才还在为个人私情犹犹豫豫之时,云落已经上升到家国高度。   到底是自己井底之蛙了。   “他从前可以为了S区弃F区于不顾,若真到了我说的那一步,会有更多地方变成今天的F区。云老将军的野心,不为联邦也不为人民。”   除S区之外的其他区在联邦议会中的席位连年遭到削减,背后推手必有云峰一份。多年前便开始布局,其野心可见一斑。   云落转向弥隅,说:“弥隅,我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他知道,即便是从小在F区长大、如弥隅一样的孤儿,也会因一些失去留下一辈子的遗憾。他在弥隅眼里见过那样的神情,在弥隅对着一片废墟无助呼号的时刻,感同身受过他内心的悲恸和绝望。   昨日已过,无法挽回,但他不希望有第二个、第三个流离失所的弥隅。他无法为他们建一个家,至少可以不毁掉他们现存的家。   这些话他没有说,藉由打开的通感按钮,只让弥隅一个人知道。   弥隅身体向侧边一转,头仰了仰。而后大概是眼睛不太舒服,又抬手蹭了蹭。   “可...如果真的这样,天下都你一家独大了,或许他就不会再因为Beta身份而为难你。你可以好好活着,”他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徒留一个背影,和略有些嘶哑的声音,“我也想...你好好活着。”   云落不言语,低下了头。这是他的一贯反应,逻辑分析条条是道,到了情感表达,就要患上失语症。   弥隅不打算勉强,打算应下他刚刚的要求,答应他即日就启程,再返回那个大坑一趟,带更多的克洛索回来。   云落却在这个时候抬头,当着颜言和陆安歌的面握上他的手腕:“我不要那些。我要你们。”   宾语是“你们”,听在弥隅耳朵里却仿佛是只对他一人的独白。   “如果必须要去的话,恐怕等不到以后的某天了,”弥隅想到了什么,突然补充道,“那群人只要把东西带回去,很快就会发现是假的,而后杀回来找。我们等不了,要去只能立刻出发。”   不出一个小时,两人重新收拾好了装备,又一次站在飞行舱的门口。   云落转过身来,叮嘱留守在飞行舱上的两人:“我们走后,你们找一个隐蔽些的地方,所有屏蔽系统都打开,然后等我们回来。如果不是必须,通讯也少用,不要被他们找到。”   陆安歌替他按开了飞行舱的大门:“放心去吧,我会保护好颜言,等你们回来。”   【作者有话说】   弥隅(听到颈环的瞬间眼睛一亮):颜言,有时候还是得承认一下,你尊4个天才!   颜言(看向云落):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的,口误...今晚还有一更! 第96章 调虎离山   云落和弥隅连夜摸着黑,再次来到大坑下的禁区,先去看了一眼破庙后被炸出的那一条捷径。   对方似乎有意提防他们从这里潜回,直接封了个水泄不通。   于是只得重新绕到大坑正前方,正巧遇到一队人马从山洞里抬着箱子走出。   两人在原地又蹲守许久,确认无人折返,才终于又沿坡而下,再次进入那个山洞里。   距离上次从这里离开,不过才几日时间,山洞里竟密密麻麻又多了许多处爆炸的痕迹。这次他们作业竟如此细致,不说碎片,地上连一点克洛索的渣渣都不见。   冷不防又是一束强光打来,传来熟悉的通讯器外放的声音:“两位是在找这些东西吗?”   一行人从黑暗里现身,依旧全副武装。不道是刚刚看到的那一队人马去而复返,亦或是原本就有另一队领了命令在这里伏击。   一只箱子被应声掷在地上,盖子没有上锁,触地的瞬间弹起,里面的东西霎时暴露无遗。满箱的克洛索煞是壮观,泛着一片蓝幽幽的光。   此时所中的埋伏,或许又是云峰的杰作。   他了解云峰野心勃勃,绝不肯善罢甘休,云峰亦知他善心不忍,定会折返,便再次做条件交换,叫M国派人早早在这里等。   祖孙间为数不多的默契,终究要用在这样的场合里。   云落果然还是会来。二十多岁与七十多岁的人斗智,终究还嫩了些。   弥隅向身后望了一眼:“这次可没有炸开的路能走了。”   云落两指转了转才在手指上戴了没多久的环,想起临行前颜言的再三叮嘱:“就算这个东西可以让你们在山洞内暂时摆脱芯片自由行动,但它的能量有限!十分、相当、非常有限!你们可千万不要仗着这东西和人硬碰硬!”   对方实在太嚣张,已经得手的克洛索竟然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那个箱子里存放的数量足以让这八个人丧命,他们对自己的防护设备未免太过自信。   知晓前几日三个同伴是如何命丧于此,这些人多了几分防备,此时一身紧绷,眼睛紧盯着他们两人的枪,手则是按上自己的。   一个一个击破显然不太现实,一旦他们动手,对方的枪只快不慢。这亏弥隅一次性吃了个饱,腹部的枪伤现在都还隐隐作痛。   云落撇头看向弥隅,装备包里不知装了什么,鼓囊囊隆起一大块。   “手雷,”弥隅用通感告知,“临出来前,我随手带的。”   出发时走得急,亏他想得出随手揣一颗手雷在身上。这有些莫名戳中的云落的笑点:“你想得蛮周全。”   弥隅不客气认下这一句夸奖,嘴角要勾到天上,却还是绷出一脸正色:“事关性命的,云少校,严肃一些。”   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好笑几分。云落唯恐再多看两眼会笑出声来,于是将头撇到一边,避开弥隅的一脸洋相。   但还是要承认,这一颗手雷在此时,绝对能派上大用场。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箱克洛索上。   对面那群人精神实在太过紧张,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们是否从腰间掏枪的动作上,以至于弥隅从裤子的口袋掏出一颗手雷并丢过去的时候,甚至还愣了半秒。   半秒不多,对云落来说却已足够。他从地面跃起,将弥隅侧扑到一边的地上。对方的枪响,子弹乘着风出膛时,早已打不中他的身影。   而后他的枪对准了落在那一箱克洛索上的手雷,扣下了扳机——爆炸声响彻了整个山洞,震波在有些狭促的空间里被放大数倍,碎石漫天乱飞,接连砸上云落的后背。   视野里最后留下的是一整片混着火光的蓝色,好不壮观。而后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变成弥隅的脸。   两人的计划似乎奏了效,手雷炸翻了满载克洛索的箱子,压在箱底的大块都悉数被炸飞出来,直扑一行人的面门。   大块的克洛索硬过磐石,此时乘着巨大的冲击波,形成惊人的力道,生生震碎了那些人脸上的面罩。昨日重现,这几个人和先前他们那三个同伴一样,皆开始在地上打滚。   空气中克洛索的浓度渐渐高过了颜言所警告的阈值。云落一阵晕眩,从弥隅身上起来,拉上人头也不回地向来时的方向奔去。   原以为外面还会有其他人伏击,两人一边忍耐着些微的不适,一边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   奇怪的是,他们一路跑到山洞的入口,抬头看到F区不甚明亮的月亮,却没再见过任何一个敌人。   埋伏就只派了这八个人来吗?尽管胜算够大,却不全然是一个万分保险的决策。   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给他们设伏,反倒更像是要拖延他们的时间。拖延时间?   云落和弥隅仿佛被当头敲了一棒——调虎离山!   颜言和陆安歌...云落将通讯器调至只有四人知道的秘密频道,呼叫了第一遍,没有人接听。他又紧接着呼出了第二遍。   终于接通的瞬间,那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云少爷,好久不见。如果你现在立刻赶回你出发的地点,或许还能见到你朋友最后一面。”   是云峰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兵,不是亲信胜似亲信,年纪算起来比云光启还要大上一些。   呼吸骤然发紧,来不及做出回应,不远处又轰然一声巨响,顿时火光熏天。   两人一怔,是临时避难所的方向。   “真不凑巧,那个避难所,好像你们的飞行舱是截然相反的方向。”似是早有预料般地,等等到爆炸声落了,通讯器另一边才继续迤迆然道,“云老将军要我传话给你:朋友,和你自以为看重的公义,孰更轻孰更重,全看你向左还是向右。”   说完径直收了线。   三番五次用无辜之人性命做垫脚石,赫然已触及弥隅的底线!   他的双拳在身侧握紧,却是越愤怒越冷静。   他眼底溢满恨意,须臾间替云落做好决定:“你回去找陆安歌他们,我往那边!”   这是唯一看似两全其美的办法。云落默许,两人同时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拔腿飞奔。   那一片荒地上扬起的风似带着砂砾,割得他眼眶生痛。   【作者有话说】   首页大榜是nb,好多人啊.jpg你九子我开了眼了555... 第97章 心愿难遂   云落一路狂奔,穿过破败萧索的主城区,熟悉的飞行舱终于重回他的视野,脚步却像被地上无形的绳绊住,顿在原地。   在他们的飞行舱边,另有一架更高规格的,正发动了引擎,欲要离去。巨大的轰鸣声卷起地上的尘土,叫嚣似挑衅。   尽管没有明显的标识,云落仍然一眼就认出,那是属于联邦军用的规制。飞行器的舱门没有闭紧就徐徐离开了地面,云落凝神望过去,渐渐看清舱上人影。   颜言被两个士兵模样的人从身后压制,跪于地面;陆安歌似乎受了伤,俯趴于舱门附近的地面,在舱外垂落一只手臂,身旁另有两人看守。   还有一人上了年纪,悠闲靠在门边,抬起穿着军靴的一只脚,不留情碾上陆安歌的肩膀——谭莱。跟了云峰近五十年的老兵,云光启都要尊称一声大哥,已逾花甲之年,却难见一丝华发。   飞行器抬升到一定高度,定在空中不再动了。   仿佛刻意等着他来,却要他看得见、触不到。   云落抬眼,恰巧舱边的陆安歌垂睫,那一瞬间视线交汇,他大喊出声:“陆安歌!你怎么样!”   陆安歌悬于舱外的那条胳膊艰难地抬了抬,给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颜言与陆安歌只有咫尺距离,却被死死反剪住肩膀,即便拼上了全身的力气,也挣不动分毫。   倚在门边的那位也算得上德高望重,此时自上而下地俯视过来,嘴角挂着上位者的笑。   那笑几乎和云峰如同一个模子铸出来,轻蔑、不屑,志在必得。仿佛一切皆是蝼蚁,而他们是造物的主。   谭莱慵懒把玩手中的枪,皮质手套包裹的手指轮番敲击着枪管。除他之外的其他随从都多少挂了彩,几乎全都伤在脸上,没有一处留情。   是陆安歌的杰作。   谭莱率先开了口:“云小少爷,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比以前又强了许多。”   话里中气十足,若不说,无人敢信他竟是云落的隔辈人。   云落的话几乎从牙缝中硬挤出来:“好久不见了...谭叔。”   “云家果然卧虎藏龙,只可惜...”被称作谭叔的那人朝身后招了招手,飞行器的引擎再次响起来,“多的旧就不叙了,云小少爷,云老将军在等你,我们S区见。”   “既然如此,”云落大喊,“不如放了颜言和陆安歌,直接带我回去,岂不是更省些功夫?”   “那不行。云老将军交代了,他们两个有用,必须一起带回去。至于你,云老说,”他居高临下看着云落,复述着云峰的原话,“‘他是一匹不服训的野马,强攻不得,只能让他自己回来。’”   云落的双手握成了拳,骨节被捏得清脆作响。   身后不远处径直丢来一颗烟雾弹,云落心下一紧,不知是敌是友,戒备中摸上后腰的枪。   烟雾起得极快,谭莱一行人将枪口对准地面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有脚步疾速靠近,烟雾中渐渐显出弥隅的身形:“云落!”   他轻应一声,一口气长舒出去,接过弥隅丢来的狙击步枪。   “射程不足百米,百发百中的云少校,不能失手吧?”   这人什么时候偷偷摸到飞行舱上拿下来的装备?   烟雾散去,地面上两柄狙击步枪同时对准浮于低空的飞行器,漆黑的枪管深邃,杀意填充,如要吃人的黑洞。   谭莱年纪虽然大了,反应却不输,他一直藏在身后的手似乎就提防着这一刻,伸手将身边的颜言捞到自己身前,他俯身、缩头,藏了个严严实实。   云落瞳孔一缩,眼睛从准星前移开。弥隅却依旧端着枪一动不动,伺机一击毙了老不死的命。   “云少爷,我知道你们今时不同往日,可我手里有人质,你们还是没有胜算。”谭莱的声音突然放大了些,“所以识趣些,别做这些无用功。”   云落凝视着他,枪却依旧没有离手。   谭莱年轻时有多雷厉风行,云落不是没有领教过。他人生中第一次对外征战就是在谭莱的率领下,大获全胜。   年轻时曾没日没夜研究过谭莱留下的作战计划,说这是他的老师,毫不为过。   即便他天赋异禀,也终究不是谭莱数十年经验的对手。更何况,无情人手中尽捏着他的软肋。   似乎铁了心要给云落上最后一课,他出其不意从侧身出了枪,乍一声响后,子弹从后贯穿陆安歌的大腿,灼出一个新鲜的血洞。   最后一课,他要云落记住什么叫先发制人。   看到云落瞬间惨败的脸,他知道这节课该是卓有成效。这一日的这个画面,足够他记一辈子。   “你干什么!”云落险些失控,双眼红得如一头小兽,“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他们做什么不重要,而是你们。不听话要受罚,这就是。”谭莱毫无感情地说,“有时候惩罚未必降在自己身上,这是给你们的教训。让你旁边的哪位小朋友,也学着点。”   话音落了,方觉哪里有些不对。抬手摸上耳后侧颈,竟一手温热浓稠的鲜血。   “那我也送您一课。”弥隅掀起眼皮,语气比他更冷,“太轻敌,要死人的。我不多要,就用您的一条老命,交学费吧。”   谭莱面色突变。刚刚开枪时,他只移动了短短一瞬。那一枪对于地面上的两人应当是猝不及防的,区区不足半秒时间,这年轻人要反应过来自己对谁开枪,而后瞄准、开枪,还要保证挡在自己面前的颜言毫发无伤。   不得不承认,他六十多岁的年纪,该见的也都见过,却还是被弥隅惊艳了一瞬。   他说那话的语气,竟真能让人觉出恐惧。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只是一道擦伤,丝毫不伤及根本。这就想要他的命,吓人也不找个像样的话说。   他轻蔑一笑,没再理会弥隅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   颜言被接连两声枪响吓失了神,却见已有汩汩鲜血顺着陆安歌腿上的弹孔涌出,在地面上漫成一片。   陆安歌面色尽白,咬死了唇,一声不吭。   那子弹仿佛钻透了陆安歌的腿,又在颜言的心里击出一块血洞来。   他痛得想要大声哭喊,一口气提至喉口,却化成一团阻住,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他突地不知从哪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力气,开始剧烈地挣扎,瘦弱的身体竟险些就这样挣脱谭莱的束缚。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陆安歌,明明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却担心他再也听不到自己叫他的名字。那些心痛的声音回荡在云际,撕心裂肺,久散不去。   “玩也玩够了吧,年轻人。”谭莱手中的枪抵上颜言的后腰,“差不多了,把枪放下。”   弥隅嘴角轻蔑地勾着笑,将枪丢至一边。   直到两人都卸了枪,谭莱才一脚踹上颜言的后膝,逼他跪了下来。   颜言闷哼一声,手掌撑在地面上,要向陆安歌的方向爬过去,又被谭莱从身后一把揪住了头发,动弹不得。   陆安歌的血流到飞行舱的边缘,一滴一滴从空中落下,划出一道红色弧线。   “云少爷,云老将军想见的是自己的孙子,想回家的话,还是不要带别人的好。”飞行舱在谭莱的命令下缓缓升空,他比划出一个数字,留下最后一句话,“两天。两天不见你的影子,他们的安危...我可保证不了。”   而后陆安歌被人拖回舱内,舱门闭合,扬长而去。   直至飞行舱消失在天际,云落依旧久久没能回过神来。怒吼、嘶喊、痛哭,他似乎什么都不会了。   只两眼空洞地,被人从身后挡住双眼:“别担心,那老东西没多久好日子过了。”   一句话唤回云落眼底的闪光,他转身,看到弥隅摊开的掌心里,平躺着几颗毫不起眼的克洛索。   “这是...”思索一番,他的眼睁大了几分,“你把这东西填到弹仓去了?”   “刚刚从山洞向外逃的时候,顺手拿了几颗而已。”弥隅将东西重新握进手里,拉着云落往回走,“先回去,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   “避难所...怎么样了?”   弥隅不言语,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胸牌。两个大字的缝隙里,遗留着擦不净的血垢。   新鲜,似乎还带着温度。   云落的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力道之大,整个身体都跟着一起颤抖。再松开时,掌心满是斑驳的血印。   不愿再有人因他受伤、为他而死,偏偏命运喜欢天不如人愿这样的戏码。   【作者有话说】   这章目标不明显,说点题外话:之前没想过能走到这个榜,这波流量和富贵泼天,砸得我脑瓜子嗡嗡的,所以先处理了一部分内容(你九子我也是有点流量的人了!怕举报怕得肝颤...)不出意外,后面还会见到有删减三个字的,但素嗯...你们懂的,就看缘分、看缘分吧...(盗文的直接扫荡了我的存稿箱吧!这种写了不能发的感觉太迷人了...真让我欲罢不能...PS:不是支持盗文啊啊啊啊啊不许曲解我!支持正版才可爱!!   说完了,嘻嘻。爱你们,鞠个大的! 第98章 唇上蜻蜓   回到舱上,云落的眼圈依旧红得可怖。   “陆安歌悬在飞行器外的那条胳膊是他们的视线盲区,刚刚那段时间里,他似乎对着我们比划了一串手势。”   讲再多安慰的话,在此时的作用远不如一个利于形势的好消息。于是弥隅没有停顿,又继续说:“但时间似乎不够,我也不能确定他比划完了没有。”   云落果然被这个消息拖出了低迷的情绪:“什么手势?”   “40454,大拇指,”弥隅一顿,“54188。”   “大拇指?”   “对,就是这样,”弥隅竖起一根拇指来,示意着说,“其他手势很明显有一个对应的数字,唯独这一个,我没办法确认。”   云落将他所说的这一串内容写在了纸上,双臂撑在桌子上,横看竖看也只是觉得“40454”似乎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出那到底可能代表着什么含义。   “大概是他破解了那一串通讯码吧,但还没来得及和我们说,就发生了意外。”弥隅在他一旁,看着他的侧脸说,“现在你是唯一能破解这个密码的人。”   云落找不到丝毫头绪,心里只剩下一片焦急:“可我只有两天时间...”   “不,”弥隅接下他的话,“你不止有两天的时间。但是...当然还是越快越好了。”   “两天内我必须回到S区去救他们两个,你...”   云落从桌上抬头,和弥隅对视的那一瞬,他明白过来。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通感的灯明明没有亮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关掉的。   原来他和弥隅之间,不靠所谓的连接,也已能洞悉彼此的想法。   “看来云少校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弥隅一副轻松的语气,“不用那个通感系统,也能做到心意相通了,是不是?”   他故意用了“心意相通”这样的说法,可惜云落显然没心思在这个时候咬文嚼字,只是瞪着弥隅警告:“弥隅,你别乱来。”   “我没有乱来。没能先发制人,那部分加密的通讯内容,就是我们最后的筹码。”弥隅冷静地说,“我们两个之中,只有你才有可能破解陆安歌留下来的密码。”   “可这不该...”   “‘我们是被你连累的’这样的话,我早听够了,云落。”弥隅叫停他说一半的话,“我暂时还撑得住,不用担心我。况且你也没在偷懒,不是正和我一起,撑着这个‘家’吗。”   云落头低下去,一时无从反驳。弥隅越是这样讲,“家”这个字眼在此时就显得越是沉重。   “云落。”弥隅一声将他的视线从地面叫回来,“其实我对‘家人’这样的身份,不是十分满意。”   等云落的视线落回他的脸上了,才又缓缓开口:“除了这个身份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可选,中校大人?”   突地换成一副好似在请示的口吻。双唇一张一合间,却抛给云落一个难解的问题。   纵然难解,弥隅继续吐露的字眼却化作无形的手,紧攥住他望过去的目光,移不动一寸:“其实那天在山洞里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只是想看看,如果我忘记了,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山洞?哪个山洞?   是考核时的那个山洞,还是拿到克洛索的那个山洞——   “我来关心你。”是这句。   思及自己曾因为这一句话而露出的一些失态的表情,云落悔不当初。弥隅装得实在太像,让他以为弥隅真的忘记了曾说过什么。   棘手密码尚不得解,弥隅还偏偏接二连三用感情为难。云落进退两难,身陷窘境不知如何脱身。   弥隅却笑开,为难人的是他,主动放过的也是他:“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据我观察,你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在意我说的那些话嘛。以为我忘记的时候,失落得都要掉眼泪了。”   诚然,被放过也需要付出代价。被揭穿的窘迫在云落脸上一闪而过,眼睛微睁,焦急辩解:“你少自作多情,我才没——”   连否认的机会也不给他,弥隅靠了过来,云落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好像一只蜻蜓在唇上轻点了一下,转眼就飞走了。   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被拉开,他的眼神依旧盯着那只肇事逃逸的蜻蜓。因为才点了水所以看起来有些湿淋淋的,随着弥隅的呼吸扑簌着翅膀。   “那个问题的答案,想好了吗?”   云落着实认真地回忆了片刻,才想起弥隅那时在山洞里昏迷之前,抛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这关心给你,你要不要?”   正要开口,却先被弥隅拦下:“如果不是肯定的答案,就先不要说了吧。”   云落却反问他:“要,你就一直都会给吗?”   弥隅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好神气,好像在说一件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当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云落头低下去,嘴角却轻勾了一下:“那我再考虑考虑。”   这不是一个适合调情的时机,两人都懂得点到为止,这些明朗的试探不过是缓和气氛的调节剂。   弥隅用拇指揉开了云落皱在一起的眉心:“看起来轻松多了,那就继续为了我们三个工作吧。别太难为自己了,既然都能和Beta的身份和解,一个加密码,更是区区小事。我们云少校那么厉害,做什么都可以。”   哄小孩子的语气,标志是一定要在名字前面,加一个“我们”这样肉麻的定语。   说者本人却不觉得有什么,将话撂下,面不改色地退出了实验舱,留云落一个在原地,忘记了再度紧张。这是弥隅?   他认识的弥隅?   失神间,他的手背竟然已经凑到了唇边。反应过来时又被自己吓到,在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而后狠狠在嘴唇上蹭过。   无论是性、亲吻、还是拥抱,弥隅一向霸道又不予人退路,他从来喜欢的都是用尽所有的手段逼迫、强制,用他所有的优势,将自己的自尊狠狠丢在脚底下踩。   可刚刚的那只蜻蜓算什么?   他知道弥隅让这样的一个吻在此时发生,势必有他的用意。或许只是想让他从尽快破解那串加密码的迫切感中脱身出来,以换取更高的破译效率。   显然,这方法奏效了。   云落的脑袋里被这个轻吻填满,而现在显然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为了摆脱这些绮丽而又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他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破解陆安歌留下的讯息上,无暇再兀自紧张。   【作者有话说】   在榜这一周每天都是双更嗷【时间改到20:30】,日更4-7k,放心追~~作者已经急疯了,为了放完存稿不择手段!!!进度喜人,下周应该就可以标完结了嘿嘿嘿嘿嘿!! 第99章 甜杏子、红酒与玫瑰花   弥隅关上了那扇门离开,再出现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实验舱的大门再次开启,云落抬头,阵阵香味扑鼻,才恍觉一日竟然滴米未进。   他看清弥隅手中托盘里放的东西:大颗饱满的杏子、一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红酒、两个空高脚杯,还有一些看起来就不同于军用罐头的肉类。   一定是现烤的,喷香得向外冒油,还佐了绿嫩嫩的芦笋和新鲜的小番茄。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对着云落目瞪口呆的脸问:“怎么样,有什么进展么?”   “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云落的语气里似乎隐约可见几分担心的意思,比惊讶更多。   “拿钱买的啊,”弥隅说,“不然吃霸王餐么?美得你。”   云落盯着他眼角的一块淤青:“我是说你哪来的钱!”   谁也没忘记,他们到F区的由头,是执行所谓的维和任务。   出任务,身上总归不会带太多的金银细软。饿了,多得是军用罐头,这些奢华的东西,是涣散军心第一名,不该出现在这里。   弥隅的手顺着云落的视线在皮肤上点了点,触及的瞬间“嘶”地一声又撒开:“呃,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事。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   云落没理他的插科打诨,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的钱换这些东西?”   “F区和E区的边界,有一个灰色组织,常年活跃于地下,不受联邦的管辖。当个打手、打打黑拳,报酬丰厚...”弥隅抬眼对上云落质询的眼神,手在胸前挥了挥,捞过那瓶红酒,旋开了木塞,“没事,都习惯了的。要不是不能暴露Alpha的身份,我早把人全撂倒了,哪里会受伤...”   “你怎么知道那种地方?”   弥隅一愣,将木塞到放在桌面上,在两个高脚杯里各斟了一半:“之前...打过几次交道。不是和你说治好我的那次空投是唯一一次好运气吗,后来不幸的是,弥久他们也生病了。等不来S区的空投,我总要想别的办法,不能看着他们死掉吧。”   “所以你去和这些人做交易?”   弥隅点点头:“是,他们不知道什么路子,居然能搞到S区的东西。那里什么都有,唯一的忌讳是问东西怎么来、从哪里来。我也不关心这些,接任务、拿报酬,交易顺利就好。有一段时间我的战斗力突增,现在想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分化成Alpha的,怪不得。”   云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你...这个时候换这些来,做什么?”   “上次颜言在餐桌上无意中提起,我看你似乎很怀念的样子。而且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些东西,馋了就也想尝尝看。毕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云落一脸不可置信,他紧盯着弥隅,似乎下一秒就要发起火来:“你又在发什么疯,弥隅!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顾这些?”   却不想弥隅从身后掏出什么东西来。直到摆到了他的面前,云落这才看清,那竟是一支玫瑰。   花瓣上的水珠被抖落干净了,颜色却依旧新鲜到仿佛才被采摘下来。   云落不曾收到过任何名义送来的花,生辰、擢升、凯旋,从来没有。   这是第一次。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支花,是弥隅一脸伤痕换来,再转送给他。   “你不要以为一枝花就可以转移话题,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云落语气依旧几分硬,却是为了压下嘴角不自知的弧度。   抬眼,弥隅端着一个高脚杯有模有样地转着手腕,似没听到他的警告:“哎,醒酒是这么做的吗?”   弥隅在刻意做这些事情,讨他欢心倒也不至于,但看起来至少是担心他又因为棘手的解密工作而陷入低沉的情绪里。   但比起这个理由来,他宁可相信弥隅是真的因为小时候没有吃过这些东西而犯了嘴馋。   他叹口气,决定不要浪费掉弥隅的这一番难得的好意。   这话题还真就这样被转到其他地方去。   “慢一些,你又不是在刷杯子。”云落从弥隅的手里抽出那只杯子,换在自己手里慢慢地转,说起这一天来的成果,“那个40454,我想起好像是安歌当初传给我夏观树的相关情报时那个匿名地址的后缀。我登入他的域名,解锁他的防火墙,在墙后发现了他留下来的一个秘密邮箱,他把已经破解出来的部分提前都传了进去。后面的那个‘54188’不是域名,应该是他留下的提示,还没来得及验证。”   云落的手腕比同等身材的Alpha都更细上一些,此时握着酒杯缓缓地转着腕子,弥隅一会儿能看到他的腕骨,一会儿又看到他掌心延伸下来的青筋。   云落转了好一会后,停了手。他将手里的杯子递回给弥隅:“好了。”   弥隅伸手,手指撞上云落手里的酒杯,酒液沿杯壁摇晃,一不小心飞出一滴,刚巧落在云落的手背上。   手里的酒杯换到弥隅手里,云落正要将手上那一滴红酒甩掉,却被弥隅抓进另一只手里。   而后他大脑宕机,眼睁睁看着弥隅靠近他的手背,将反光的位置含进嘴里。   触感湿软,那一滴冰凉被弥隅的舌尖卷热,勾得他还有些痒。   离开时他的双唇向内收,云落有一瞬的错觉以为弥隅要在自己的手背留下一排牙印。   实际上并没有,只是把一滴水渍拓成了一片而已。液体蒸发到空气里,他的手背凉嗖嗖的。   云落的动作几乎是十分丝滑地,拿起另一只倒了酒的杯子,持在手里轻轻晃起来。他看上去无比淡定,甚至还能将之前没说完的话接续下去:   “那个大拇指,我想应该是他怕我不知道这一串数字要在哪里断开,所以才特意加进去的。而那个‘54188’——”   弥隅脸上的笑意渐深。这样暧昧的动作之后,越淡定就越是不淡定,尤其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问清楚才是心里有鬼。   有鬼最好,云落心里的鬼越多才越好。   于是他也不介意,任云落继续说下去:“那是我们小时候开玩笑的谐音笑话,口头上占便宜用的。应该是陆安歌有了思路,但还没来得及验证,所以留下提示我。”   云落话说完了,对上弥隅的神情,终于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又自作聪明了一回。   但骑虎难下,也只能将错就错了。他仰头将手中的酒灌下半杯。   弥隅思索了一会,不确定地问:“我是...你爸爸?”   云落点点头,掌心在颊边扇扇,装作是刚刚那口酒引来脸侧的热气:“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和我们三个有什么关系的代表数字。但我试了一下午,不论是我们三个的生日、第一次开这句玩笑的日期还是常说这句话时的地理坐标都试过了,还是不行。难不成是我的方向想错了?”   “‘我是你爸爸’?”弥隅又重复一遍,“会不会就是字面意思啊?”   “字面意思?”云落突然福至心灵,“不会是...”   他的手颤巍巍地,将云光启的生日输入一串加密码的末位,而后轻轻敲下了回车。   连着跳了数次的错误提示没有再次出现,屏幕上显示连通,数据正在加载中。   云落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日不见的笑容:“真有你的。”   “陆安歌留下的暗号要确保你看得懂,还要保证别人看不懂,还要跟你和云老将军都有关系的,不是只有云上将了吗?云峰是他爸爸,他又是你爸爸,”弥隅将一颗杏核吐出来,又说,“陆安歌都给你留得这么直白了,谁能想到你总喜欢把简单东西复杂化。”   【作者有话说】   弥隅(蹭):怎么样?   云落:杏子挺甜的,红酒...也还行吧,没有陆安歌家的好喝,有机会带你尝。   弥隅(期待):别的呢?   云落:花...挺漂亮的。   弥隅:还有吗?(暗示)就比如,我怎么样?   云落:(手背缩到身后)换别人来,高低得去去油。   弥隅:你还要谁来舔你手背啊!我看哪个剑人敢贩这个剑!!!!   云落(捂嘴,拖走):走吧,别丢人了... 第100章 “我没有带抑制剂。”   通入云峰发件地址的速度极其缓慢,弥隅的一颗杏子吃完,才刚过走过了百分之五的进度。他坐在云落的对面,将那一盘温度和熟度都刚好的肉推过去:“饿一天了,吃吧。”   “安歌家有个酒庄,他的信息素大概就是这个味道吧。”红酒的香气从云落面前的杯子里逸出来,他抽抽鼻子,又一口舔净唇边杏子沁出的汁水,“颜言的也是,这个味道混上一点...玫瑰的香气?”   弥隅点点头表示认可:“差不多吧。”   云落失神地拿起餐盘边的刀叉,切也不切就要叉起来往嘴里送,被弥隅夺下来,恶狠狠地替他切成一块一块:“那你那瓶伪装身份的香水...?”   “制香师问我,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味道。说起来也奇怪,去S区的记忆都不见了,却偏偏记得那座破庙的味道。”   云落的目光依旧时不时就要往另一侧的全息屏上看去,被弥隅一个起身挡了个严严实实。   于是他不得不收回视线,继续说:“但我觉得那个味道侵略性太强了,不适合我。所以在和他说起的时候,就自行改动了一些。”   说完这话,两人的眼神产生了短暂的交汇。显然,瞬间的怔愣间,两人的想法再次重合——初识时的弥隅,侵略性的确很强。S区的金规铁律磨不平他的棱角,说话间一字一句都咄咄逼人。   蓦地一日,却变得不太一样了。   而弥隅在他的面前,似乎从未打算掩饰这些变化。   云落开始反思起自己来。   曾经对弥隅的忌妒和厌恶,来自于他无视规则、天降好运却不珍惜。可如今自己已不是云少校,对Beta的身份也渐渐释怀。   还厌恶吗?他看着那些满载着他的回忆的食物,似乎听见自己的心里在轻轻地说一个否定的答案。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弥隅替他切好的肉,快吃完时再次转过身,想看一眼数据的加载进度。   他手里的刀叉“叮当”一声落回了餐盘里,对着屏幕揉了揉眼睛。   是他看错了吗——屏幕上空空如也,所有的内容似乎已经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字都不剩。   云落看看时间,已经入了夜。距离云峰要求的期限只剩下一个晚上的时间,而他此前和陆安歌做过的一切努力都成为了无用功。   “看来你爷爷早就有所准备,这样见不得人的秘密交易无论被谁发现都是会撼动地位的威胁,他既然敢放我们两个在外面,就一定有所防范。”弥隅的面色似乎也变得有些凝重。   云落的手在铺满了桌面的演算纸上握紧,又挥手将被捏皱的纸团甩到墙角里去。何必。   大抵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终于消耗殆尽,眼前屏幕上的那一片空白,似乎并没能带给云落太久的难过。他的大脑又陷入了疾速的运转,哪怕还剩下最后一分钟,他也要想出能救颜言和陆安歌出去的办法来。   就算最终难逃一死,也不能提前放弃。信徒要死在前去朝拜的路上,绝不在半程做逃兵。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了头绪,在桌面上翻找一番,摸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加密邮件,大多都是阅后即焚,这应该是安歌默下来的对方的发信地址。现在只能盼着他没有记错。”   弥隅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你要再给与你爷爷通讯的M国地址回一封邮件,反向钓鱼,黑进对方信息中心,查找他和云老将军之间的通讯内容?”   “恢复已删除的数据不是我的强项,只一晚的时间,我没有任何把握。”云落沉声道,“可一旦对面回了信息过来,我就可以趁对方的地址还活跃的时候试图黑入,事半功倍。”   “万一对面也删掉了邮件呢?”   “M国的人并不怕信件曝光,反而会将其保留,作为日后能掣肘我爷爷的把柄,”云落冷笑一声,“如果我是他们,我巴不得云老将军趁早垮掉,然后在联邦一片大乱之际,将F区的克洛索洗劫一空。”   云落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言多必失,于是只仿照着云峰的语气,写了短短的一句发了过去:   「云落劫物潜逃,下落不明。不除,后患无穷。」   邮件显示送达成功。云落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疲惫地陷在椅子里。   接下来他和弥隅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下漫长的等待。   只希望这样的方式能够奏效,对方的邮件最好能在今晚就回复过来。   精神一瞬间松懈下来,他突然又想起之前来不及找弥隅对质的那番话,和...那个轻吻。   该先去追究他装作忘了山洞里那些话的欺骗行径,还是质问清楚后来在实验舱内的那些所作所为是何用意,云落开始纠结。   “今晚睡个好觉吧——”弥隅却在他问出口前率先说道,而后转身向实验舱外走去,“如果明天就要出发的话。”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我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这不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可以想办法再拖。”弥隅停在舱门前,将一日前的话又说了一遍,“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现在只剩下等。”   夜里,云落又和弥隅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没有辗转,却依旧难寐。   “弥隅,”云落摸着黑,又提醒他,“你不要乱来。”   尽管刚刚弥隅说到“拖延时间”的时候用到的主语是“我们”,但他的企图太直白,云落只一眼就早看穿。   弥隅分明听到了他的话,却顾左右而言他:“云落,你刚刚笑了——就刚刚,看到玫瑰花的时候。”   不等云落出声,他又紧接着问道:“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再回到S区去?”   “我回不去了。”云落又陈述一遍事实。   “就算可以,我也一样不想。”这一晚,弥隅似乎变得格外坦诚,“我有私心,你知道的。但除了私心,还有另一个原因。”   云落尚未厘清所谓“私心”都包含什么,就听弥隅又讲:“在S区,你没有笑过,一次都没有。不够鲜活,也没有灵气,只知道规矩规矩,像一个讨人厌的机器。”   话说不多几句就要变得不中听,云落早已习惯。但弥隅显然远没有说完,他也没有心思去打断。   “我至今都觉得幸运的一点,是察觉到你其实会忌妒我。那一刻,你在我眼里变得普通,却也活过来。所以别回去,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而你刚刚在我面前笑,说明我让你高兴。这样一想,就更不想要放你回去。”   云落安静听完,回以长达两分钟的沉默。而后再开口:“我不会再主动回去了。”   如果这不仅仅只是对从前说过的话的简单重复,便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弥隅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我还以为...你刚刚会先问我为什么亲你。”   “哦,”云落明显地顿了一下后,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着回避,他问回去,“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明日就面临不得逃避的分离。   到F区已有月余,他与弥隅成为搭档以来,就不曾再一个人过。   新旧习惯的交替总是最叫人痛苦。习惯弥隅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在身边是,他离开,留自己一个人再重新习惯,也是。   “你知不知道,亲你其实是一件很容易上瘾的事情。就好像本能反应,一瞬间产生的念头,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退了。”弥隅想了想,又补充,“也可能是因为...我只亲过你。”   他似乎厌倦了薄纱遮面的推拉,越过了那一条彼此默许的界线,只剩下步步紧逼。   云落心里亦有一个窝藏了很久的问题,想要他一个明朗的答案。此时看似是个合适的机会。   只是他不确定,弥隅那张嘴,会不会和他讲实话。   颜言和陆安歌远在S区,安危未卜,他们几个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暂时未知能不能有着落,他却在这里好似调情。   背负着巨大的内疚,他还是问出口:“你那天在山洞里说的‘关心’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弥隅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他,“不然云少校以为是什么?”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亮着,将云落再次盯到四处躲闪。在空中飘忽几圈,终于深吸口气,又重新与他对视。   莫名胀满的勇气,他突然不再害怕弥隅那些看似炽热的语句。   “关心我,就不要为了我到S区去。你救我很多次,要还也早还清,更何况...”他的声音轻轻,落在弥隅耳朵里是好温柔的呓语,“你本就不欠我什么。”   “云落,”为了不让床头的声控灯自动亮起,弥隅刻意压低了声音,贴近云落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刮弄着他的耳垂,“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什么特点?”   云落缩着肩膀向一侧躲开:“什么?”   “明明在床下更温和一些,床上的那副模样却好像给人下了蛊...”下流的话被弥隅当做情话一样说得流利,“每晚睡觉前,闭上眼都是那天在山洞...”   他的手指探过去,触到隔壁的手臂。只是一瞬间,云落仿佛被惊扰到的猫,又立时从他手边撤开。   云落再开口时的语气有些羞愤,弥隅也难辨究竟哪一种情感更多:“颜言和陆安歌安危未卜,我们手里也尚未掌握有力证据,你居然还在想这些,不会有愧吗!”   床头灯啪地亮起。照亮弥隅有些许错愕的神情。   云落眨眨眼,似乎的确是自己讲话的声音太大了些。   弥隅等那束暗淡的光又灭了下去,而后才说:“他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你没想过吗?再过一天后,或许这就要成为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晚了。我顾不上去想他们会怎么样,对不起。我满脑子都是你。”   云落所有想说的全跟着弥隅的这句话滞住。   「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他想起来,相同的话他也说过,在军队大门口。他拦住弥隅,让他无法以夏观树的身份离开军队,回到F区去。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因为过于担心颜言和陆安歌的安危而全部放在了当下,却从未考虑过两天期满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是好、是坏,他们的计划成功还是失败,此次行动后,他与弥隅之间又将走向何方,他通通没有想过。   直到弥隅此时说起,他才恍然发觉,天亮后注定一别,而别后何时再见,亦或能不能见,都将成为一个未知数。   弥隅从小没被各种复杂的情感所束缚过,所以他的感情表达得直白,敢爱也敢恨。   在云落想好该怎么回复之前,弥隅的呼吸声却先粗重起来。他渐渐意识到不对:“你不舒服么?”   弥隅声音压低了,却见几分心虚:“这次到F区来,我没有带抑制剂。”   【作者有话说】   弥隅:“‘不够鲜活,也没有灵气,只知道规矩规矩,像一个讨人厌的机器。’芜湖,还押上韵了,我简直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拉普思达!(rap star)。”   关于明日的更新:两章八千字,操刀了很久,还是被审了,无一幸免。如果明天20:30没能准时更新,就是还没放出来。我再想想办法,尽可能不妨碍正常阅读的情况下,呈现在cp上。 第101章 “云落,可不可以?”   云落心中默算,以离开山洞那日为始,弥隅应该在几天前就进入了新一轮易感期。   一行三个人,Alpha、Omega、Beta分别准备自己的装备,像抑制剂这种随时都必备在身边的东西,云落不信弥隅是不小心忘记了带——弥隅是故意的,就等着当下这一刻的到来。于他自己是一场赌博,于云落是进退两难的抉择。   云落突然怒意上涌:“你知道去换那些东西回来,不知道给自己换一支抑制剂吗!”   但既然已经是故意没带来,又怎么会用辛苦赚来的钱去交换。   “司马昭之心都被你看穿了,再辩解反倒是我虚伪了吧?”弥隅语气已经十分压抑,竟还能笑出来,“换来的报酬就那么多——杏子、红酒、玫瑰花,你觉得我应该舍掉哪个去换?”   不等云落回复,他又先自行去掉一个答案:“玫瑰花不行,那是我想送你。”   云落掌心抓皱了天鹅绒的床单,而后强装冷漠地说:“我没义务帮你度过你的易感期的,弥隅。你不该做这样的决定。”   “我当然知道。但那些东西,看你喜欢,我就想给你。相比之下,抑制剂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这本就是我下的赌注,赌你不会放我不管...”弥隅的手指像是试探般地云落的手背,想握却又没有拢住他的手,只是轻轻地点在上面,“我赌对了么?”   一场近乎孤注一掷的赌博。没有抑制剂的易感期Alpha,连后路都彻底断送。   云落却无声地撤回手:“如果我真的不管你,你怎么办?”   听不出怨恨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愿赌...服输。”   弥隅很狡猾。他知道自己那一颗心刀枪不入,偏偏动之以情最有用。于是果断选择道德绑架,打感情牌让他做不出第二种选择。   可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地下注,尤其是另一端的赌注仅仅是S区遍地都是的一瓶红酒、一捧杏子,亦或是...那一支玫瑰花?   可难能让人否定的是,那一支玫瑰花美到云落心里,美到人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思索间,弥隅翻身压过来。   床头灯感应到他的动作,又亮起暖黄色的光。云落看到他的瞳孔又有了要转红的迹象,一如最初在颜言办公室和之前在山洞里见过的那样。   他下意识地将手放上弥隅衣领,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人重新掀翻下去。   可他转瞬反应过来,他不可能得手。弥隅只要释放出那股熟悉的信息素,他就不可能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可那股焚香味始终没有出现。云落就这样和弥隅僵持着,等到床头的灯再次熄灭了,他在一片黑暗里听到弥隅的呼吸染上了不正常的喘,带着热气喷在他的耳侧:“云落,可不可以...”   什么愿赌服输,如果他真的服输,就不会这样问。   退一步跌落悬崖,进一步海阔天空,没人在这个时刻甘心放弃。   那股热气随着弥隅的话游走到耳廓,话毕,耳垂落入一片湿热的包裹中。一向自恃身体并不敏感的云落,竟猝不及防地抖了一抖。   他如同一只待人宰割的羔羊,等待的铡刀迟迟不肯落下,却竟然等来弥隅的一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哪一只即将被送上餐桌的羊会放弃继续活下去的权利,当然是不可以!   “放开我!”他猛地用力将人推开,弥隅重新跌回去,床头灯因有些过激的动作再次亮起来,而后他喃喃如自我洗脑的低语,“又在报复我了,是不是,弥隅?我不会再和你、和你...”   洗脑到一半,话却都讲不完。   他的胸膛因这一句开始起伏,进而不敢回头去看弥隅的神色。   他将错全归咎给那一盏本就不算多亮的夜灯,抬手按上床头的功能按钮,彻底切断了那盏灯的供能,舱内重新限于一片黑暗。   也不再有躺回弥隅身边去的勇气。但就这样起身离开,显得他未免太过无情。   于是他就这样背对着弥隅,坐在黑暗里,后背挺得笔直,耳朵捕捉着另一侧的动静。   急促的呼吸,炽热的鼻息,明明他刻意隔开了半个人的距离,却像是抵在了他的后背,滚烫的利刃一点点将他刺透,穿过心脏,将鲜红的血从前胸送出。   弥隅的喘息里是极力克制的忍耐。这实在太出乎云落的意料,他以为弥隅会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不管不顾,只要自己高兴。   可此时的他非但没有再用任何强迫的手段,甚至连屡试不爽的信息素压制也不屑再用了,就这样缩回了自己的那几寸大小的地方,打算就这样靠自己扛过一个Alpha汹涌的易感期。   他悄声撇过头去,余光隐约看见弥隅用双臂环住自己,那样高大的人竟在床的一边缩成小小一团。   云落怪自己总是太斤斤计较,别人的每一分哪怕微不足道的关怀,他都要加倍报还回去。在这样的抉择时分,他脑中闪过的竟全是弥隅曾为了他的付出。   谁说这不是一出苦肉计呢,如果他真的松了口,弥隅大概率又可能在事后就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抑制剂来,一脸得了逞的表情和他说,你上当了,我在骗你。   这完全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弥隅直到此时才切实体会到其他的Alpha渴望一个Omega的时候是何样的急切。只不过他对Omega没兴趣,偏偏他想要的是一个Beta,从始至终都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   这个Beta能且只能感受到他的信息素,可他能住云落的办法,只有信息素的压制。除了亲密的那一刻让人觉得真实,他永远踩在虚浮的云里。   他可以相对压制,云落拥有的却是绝对自由。   那些得不到满足的渴求变成了冰锥刺他的骨髓,痒、麻、又冷得入骨。   这个时候他听到云落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切了自己的退路,逼不得已的时候,一定会再用信息素来...威胁我。”   “威胁?我现在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你的?”弥隅压下话音里的颤抖,和他算起来,“颜言?他人已经在S区了,我还能拿他怎么样?还有什么,你的Beta身份?你现在还在乎这些吗?”   他说完,竟然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除了威胁,其他的也不会什么了。”   他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云落。在云落看不到的盲区,他悄然地想,云落虽然死板,却也精明,只是区区关怀,又如何能妄想换他一颗真心。   这本就是不平等的交换,是他太把自己当回事。   空气里的焚香味渐浓,已经到了弥隅也近乎控制不了的地步。再强行克制下去,他恐怕要遭到信息素的反噬。   云落不着痕迹地,向弥隅的方向靠了半寸,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无情的话说尽,可真要做起来,却又没那么狠心。   他决定和弥隅做一场交换。用一个答案,交换弥隅正迫切需要的东西。   弥隅的胳膊此时覆满了冷汗,有些发凉。云落的手指轻轻靠近,搭上去。   他将冰凉的液体在指尖捻开。话至嘴边,拐了个弯:“不要替我回去。不要这样做。”   问也无用,劝也无用,说过无数次,再说依旧是废话一句。   不过是关键的问题仍然问不出口,不得已拉出来做的铺垫。   “你当年那么三番五次地把我救回来,我这条命,就算是要死,也总该为你做点什么吧?”弥隅的声音轻轻的,已经因为费力克制而分了神,“我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云落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恩图报,弥隅才会放着S区的奢华日子不过,想尽了办法也要回到这什么也没有的F区来。   他从小听多了军队里的规训,遇事躲避、拐弯抹角,不是军人的做派。于是决心终于下定,被藏回舌根的话索性一股脑问了出来,生怕过了这晚就再没有机会:“你的‘关心’,是哪一种关心?”   弥隅冒着一头冷汗,还不忘反过来问他:“有哪几种可选?”   云落还真就极其认真地给他罗列出各种选择:“你对你的朋友们那样的、对荒生那样的;我对颜言那样的、和...颜言对陆安歌那样...的。”   说完了才发觉,这种两人之间仿佛有一条线牵着、弥隅拉一下他就跟着进一步的做法,实在太蠢。   弥隅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有了答案,却没选云落给出的四个选择中的任何一个:“不是责任和习惯。”   云落扭了一晚的头终于转过来。一片漆黑里他看不清弥隅,却足够弥隅清楚地看见他。他的脸上满是明白了什么却来不及再次掩饰的恍然,可惜弥隅似乎铁了心与他玩文字游戏,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偏不给他一个确切答案。   他想要刨根问底,那流程就必须由他亲手再继续推下去。那样在意的人显然就是他,而谁先在意,谁就先丢掉了主权。   如果参考兵法,不动才是此时的上策。   弥隅与他玩的不仅是文字游戏,更是一场猫鼠游戏。谁追谁逃早已难辨,或许他早就已经是弥隅的手下败将,又或许,弥隅也早已交给他所有的一切。   云落决定,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他依旧坐在原处,双唇一开一合间吐出两个字:“可以。”   身边侧躺的人似乎顿住了片刻,而后倏地直起了身。云落感受到背后有两道炯炯盯着他的目光,问他:“什么?”   但显然,空气中一下子浓郁起来的焚香味信息素,意味着弥隅走神了。   久违的味道让云落绷直的身子一下子卸了力,双手要用力抵住床铺,才能支撑住瘫软的身体。   同样的话说第二遍时,云落早已羞愤难耐:“我说,可以。你不...”   这句话之于弥隅,似驯服野兽的那一刻,丢出去作为奖励的那一块肉。他扑过去,精准咬上云落后颈的腺体。   信息素刺入身体的感觉,云落已然熟悉。像带着电的暖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去。   释放过部分信息素,弥隅看起来不似刚刚那么辛苦,轻喘着粗气,替云落舔舐过后颈被咬开的伤口,手臂绕到前面去,扳过他的脸。   云落知道,弥隅问的“可不可以”,远不止给他咬一下这样简单。   弥隅的唇靠近,前一日的蜻蜓再次飞回来,这一次带来瓢泼大雨。他的手在云落的侧脸松开,留下的指印须臾间消散,只剩下轻柔的抚摸。好像他们之前水火不容的关系,在生生死死的加持下,早就无所谓当初是谁先看谁不顺眼。   弥隅从身后搂他很紧,似要将他揉进身体,舍不得走,也不放他走。   信息素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云落闭着眼,像再次置身于那座破败的庙宇。   这股味道蔓延着,顺着弥隅指尖,钻入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是极力保护维持完整版。 第102章 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   尽管Beta的痛感已经天生比其他人迟钝了些,但在山洞里的经历,依旧痛得有些超出了预期。   想到这,云落浑身绷得死紧。   弥隅吻他的后颈,在他耳边低语:“痛么?”   云落恍惚,上一次在山洞弥隅似乎也是这么问的。那次他被逼之下只能屈辱地“嗯”一声,这次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他知道弥隅看得到。   听不到他亲口说出想要的答案,对方会恶劣地用手指折磨他,直到他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不堪重负地说出对方所渴求的下流话,才肯罢休吧?可竟然没有。   弥隅似乎被易感期折磨昏了头,既分不出神来和他玩什么文字游戏,也顾不上用以往的恶劣手段作弄。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倾注于那几根手指,小心翼翼。   云落羞于在此时开口,却依旧觉得该说些什么,作为弥隅那样温柔和专注的嘉奖,也好顺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明知面前的漩涡深处是欢愉,却不想陷入太早。   他将头埋进胳膊,声音有些发闷:“你...很熟练。”   弥隅贴着他的耳根,声带因急促的喘息似乎已不会震动,唇齿开合间,满是潮湿的热气钻入云落耳朵:“不是和你说过,我在F区的邻居...他夜夜笙歌,我天天取经。”   云落仰起头,要出口的话不受控地被切割成零碎音节。于是只能将嘴巴闭紧,再次将头埋入臂窝。   “云少校是在怀疑我有过别人?”弥隅手掌用力,压下他所有颤抖,“还是...在担心我和其他Beta做过这样的事?”   “我没有。”云落嘴硬,却连鼻子都在一起发音。   彼此相触的那一片肌肤,愈发烫得惊人。云落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依旧沉闷,多了几分抖:“再拖下去,你可能会被信息素反噬,脑袋变傻,也说不定。”   弥隅被云落死犟着偏不说“可以了”三个字的嘴硬逗笑了出来:“云少校,你这是...反过来在可怜我?”   云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弥隅这话里的“可怜”,是字面意义上的可怜,还是他藏着掖着不肯说明白的那个“可怜”。   他以牙还牙,谁还不会故作玄虚地说话:“你怎么可怜我,我就怎么可怜你。”   “想要就直说。我们嘴硬的云少校,什么时候才会说句软话?”   信息素的味道终于将他完全包裹。他沉浸其中,那一瞬,他仿佛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信息素,焚香味从弥隅的腺体溢出,又淌进他的身体。   仿佛他和弥隅分别属于自己,又共同属于彼此。   “云少校。”弥隅轻唤一声,没了下文。   云落意识迷离,组织不出长句,只能简单应一声“嗯”,语调上扬,似在樱桃罐头的糖水里泡过。   弥隅探出口气来,仿佛有个巨大的香炉悬在云落的头顶,随着他的那一声砰然炸开来,愈发浓郁的味道如洪流,在一瞬间将他淹没。   曾经的那只大手重新覆上云落的脖子,慢慢收紧,他渐渐不能呼吸。   弥隅喊出的每一声“云少校”都让他难堪。之前或许还能用“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可如今这个头衔已经不属于他,弥隅还这样叫,分明就是故意。   “云少校”似乎成为了弥隅对他独有的称呼,此时却更像是一种隐秘的调情,类似于情人之间的“亲爱的”和“宝贝”。   云落一度吃惊,怕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弥隅俯身,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轻唤着“云少校”三个字。   “别叫这三个字...”他开口制止。   “那叫什么?”   一声呜咽,拒绝的字句重新被填埋进柔软的天鹅绒:“不、不要...叫我。”   表面看上去高贵华丽的东西,却还是一碰就皱成了这幅模样。像他自己。   “那怎么行,不喜欢‘云少校’的话...不如叫名字吧?”失神间,弥隅还在给他出选择题,“还是这两个...你选一个?”   这话问完,彼此身上一模一样的两块印记,狠狠撞在一起。   云落话音都开始打颤:“名字、叫名字...”   弥隅却没听到似的,未做回应。   停停不下来,推又推不开,云落似乎真的急了:“别这样,弥隅...”   “那要哪样?”弥隅恶劣低语,“命令下不明白,要做下属的怎么遵守?”   哦,他被提醒,现在他是中校,而弥隅依旧是少校,从从属级别上来说,他已经是弥隅的上级了。   可这有什么用,在Alpha面前,Beta只能认命接受对方的为所欲为。他身为中校下达一声停下的命令,弥隅即便军衔低于他,也一样不会听。   云落的意识已经近乎错乱,从和弥隅初识到现在,发生过的一幕幕像跑马灯一样在眼前闪回。一开始两人有多敌对,现在正发生的事就有多荒唐。   是为所欲为吗?他扪心自问,明明弥隅这一次的行径有他自己的默许。   他亲手救了一个死对头回来,处处压制他、欺负他、玩弄他——也用命护他、要替他回到危机四伏的S区去。   在他沉默的间隙里,弥隅开始催促:“说话呀,长官?”   什么长官...明明才说好了叫名字的,转眼又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云落溢出生理性的泪,在上下睫毛间糊成一片。主动权丝毫不在自己,他不得不开口:“别...不动...”   弥隅在他的侧颈落了个轻吻,应下他的话:“好,都听你的。”   云落背后凸起的疤蹭在他的胸口,触感分明。   弥隅的影子盖下来的时候,有一滴液体落在云落脸上。他抬手擦去,想是弥隅脸上落下的汗。   尽管弥隅明知道受孕几率微乎其微,即便真的永久标记了云落,只因他是个Beta,所以要不了多久,标记的痕迹也会自行褪去。   就像,他和云落之间,这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即便将此时的情绪全部用力发泄出去,也依旧没有任何方法确认自己真正占有了云落。甚至无法确认,如果有一朝他先云落一步死去,自己究竟能在云落的心里待上多久。   他低头看看自己与云落被汗水沁湿的手臂,两个一模一样的通讯器互相靠在一起。他捞起云落的手,蛮横地以五指插云落的指缝里。   谁也不愿意承认,面对的敌人是云峰的时候,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温存。   说温存有些不合适,毕竟听起来有些像情人之间的告别。   云落下定决心,即便次日清晨依旧未收到来自M国的复信,他也要先弥隅一步醒来,独自踏上回到S区的路。   那曾经是困住弥隅的囚笼。他要回去,亲手关上那扇门,要它再无法绊住弥隅的脚步。   从前无法许给弥隅回到F区的自由,那便还他余生的自由。   他当然知道Beta存在受孕的几率,但0.01%的可能性,就像弥隅留在他体内的标记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日消失殆尽一样,毋须质疑。   他这个时候才反过头来质问自己,是否真的因为嫉妒而恨过弥隅。   他转过头看向被弥隅紧扣在一起的两只手,除了一模一样的通讯器外,颜言送给他们的那两个圆环,被通讯器上幽暗的灯光照出了形状。   云落心里的答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一向是不怕死的。过往弥隅的种种逼迫行为,如果他真的恨到一丝都容不下,完全可以随时豁出一条命去。即便无法取胜,同归于尽也是底线。   以往将颜言当作借口,实际上借口的背后,不过是藏了个“不恨”而已。当得知弥隅分化成Alpha有很大一部分原因竟是自己时,更是如此。   是他曾经无意中将自己头顶的皇冠主动戴在了弥隅的头顶,他不恨那顶皇冠,又怎么会恨弥隅。   是命运早就拧成了螺旋,奇迹般地交错过后,他成为了曾经的弥隅,而弥隅是他早已无法企及的自己。   他说不出“可以”,像刚刚对弥隅说不出“进来吧”这样的话。   只要沉默就好,弥隅在心里默念,沉默是云落能给予他最大的放纵。   他在心里默数着云落噤声的时长,如瞬间燃起的火柴,他提心吊胆地等那微弱的火光即将熄灭前的那一刻,能不能死灰重燃。   他一点一点默数着,直至超出了云落平时习惯沉默的最长时限。   可他依旧无法确认。   于是弥隅又继续数过了很久。他确信云落此时清醒着,却始终陷在沉默里。   火柴的光灭了,云落的身后燃起了一整片森林。火光映出了弥隅嘴角勾起的笑,他低下身去,看到云落眼角溢出的光。   云落的脚腕被人握入掌心,而后弥隅偏头,那只蜻蜓又扑簌簌落上踝骨。   云落一痒,要把脚撤出桎梏,也只是在空中打了几个无意义的圈。握着他的五指又向内收了收,留下几道红印。   而后才松手。弥隅到了。   云落抬眼,看着弥隅长发贴颈,被汗水濡湿成一缕一缕。他的脑袋后仰,缘着光滑脖颈,滚落一滴汗。   他的胸口承住那滴汗,弥隅低下头来,与他痴吻。不与他作对时,弥隅太适合做个情人。他舔云落耳垂,嗓音低沉,竟轻唤他宝贝。   那样的声音云落从没听过,他的手臂绕至弥隅后背,而后收紧、交握。   他想让那滴汗落地开出花,从此不做敌人,各多一份牵挂。   具体做什么角色,他要等弥隅先开口讲。   从来都只听闻过Omega的身体会下雨,云落却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此时正下了一场雨,弥隅带来那片积雨云,将两个人一同溺毙在这一片无边的潮湿里。   身下华贵的天鹅绒也被濡湿。   “会怀孕吗?真的怀了怎么办,要不要留下来?”   云落很想戳他一拳,告诉他自从被家庭医生确认分化成Beta那一刻起,为了云家的颜面,他不得时常接受降低生育率的针剂。   0.01%,是技术所能达到的极限。任何事都做不到百分之百,总要留下一点近乎不可能的可能,让人担惊受怕。   他想让弥隅自己去算一算,0.01%是什么概念,他们之间做够一万次,才有那么一次的可能,会有一个新的生命降临到他的肚子里。   而这样的进程不过才走到万分之二。   可他什么也不想算了,同样不想让弥隅去算。云落开口,对弥隅说:“如果怀了,大概会随便找个理由说我违反了规定,因为行为不规范破坏了基因,然后被云家除名、或判死刑——总之不会是基因出的错。”   云落两侧胯骨间平坦到近乎有些凹陷。弥隅的手却覆上去,仿佛已默认那一处要孕育出新的生命:“你会好好活着。如果这里有小孩——那他也会。”   像一句承诺,分量重过婚礼上彼此交换的誓言与钻戒。云落顺从让他抱着,没有答话,不着痕迹地向弥隅怀里缩了缩。   弥隅下巴落入他肩窝:“云少校,下一次可不可以叫给我听?”   下一次,他说。可谁都知道,未必还会再有下一次。   他微微侧过脑袋,没有再为刚问出口的问题强求一个答案,只是一边吻着云落的侧颈,一边叫了很多遍他的名字。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云落几乎昏昏欲睡之际,弥隅还绕指玩着他的头发。   身后人的下巴垫到自己的肩窝里,而后两条有力手臂收紧,将他环进温热胸膛。   云落不剩一丝力气,放下将人推开的心思,转头跌入梦里。   迷迷蒙蒙间,他只隐约听见一句话:“如果有可能的话,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云少校。”   【作者有话说】   弥隅:如果我们以后有个孩子,叫什么呢...你以前说你就是吃了名字的亏…云起云升都有人叫了,不如叫云际吧?大气。   云落:那是我远方表叔。   弥隅:……那叫云不落,简单粗暴。你叫云落,你的同辈里不能有叫这个的吧,太不礼貌了。   云落:最大的远方表哥前两天喜得贵子,就叫这名。   弥隅:……你们家是不是都神经病啊?!跟我姓弥!----尽力了,有删减。但已经不影响看了!!! 第103章 “你言而无信。”   清早醒来时,云落的头昏昏沉沉。总觉前一夜的睡意来得太过匆匆,好似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便睡死过去。   他的体力何时退化到这种地步,只被折腾了一晚便仿佛被抽光了力气。山洞那次也不至如此,更何况弥隅这回根本无心在这件事上故意为难。   俨然已经睡过了该出发的时刻,先走一步的计划彻底落空。   身边的床铺空空荡荡,与他共赴云雨的Alpha早已不见。伸手摸去,不剩一丝温度。   瞬间脑中似过电,云落不顾腰痛从床上跃然起身,天鹅绒薄被滑落,在小腹堆叠,露出他一身吻痕,与深深浅浅的疤交错分布,竟还生出几分和谐。   空气里留着淡淡的焚香气味。他有些怔然,反应过来时,已经抄起弥隅曾睡过的枕头,将脸埋了进去。   那枕头上的气味似乎很淡,甚至比不上空气里那点稀薄的浓度。   云落继续深吸一口,又闻不到任何气味了。   刺激嗅觉的始作俑者并非源于枕头。一旦拿开,那股熟悉的气味便又充斥周身,变得浓郁。   他想到什么,抬起胳膊,伸出两指向颈后的腺体摸去。   用力按压过,颤巍巍抵至鼻尖——是他自己身上的味道,弥隅留在他身体里的味道。只是从夜里到天亮的时间,就已经这样淡了。   或许到不了后天,弥隅曾留下的所有痕迹和气味,统统都会消失不见。   原来他一直以来所担心的“永久标记”,说到底恐怕也只有一天多的期限而已。   他打开通讯器,一番酝酿,质询说辞早已打好腹稿。只等全息视屏的另一端接通,就可以毫不停顿地一通输出。   对方显然早料到了他这样的举动,早在他的通讯器上留了讯息,只肖一打开就能看见:   「云落,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猜得到,所以别动小心思。我知道你无论能否破解那个密码,都一定会先我一步偷偷跑回去。   你会这样决定,是因为对于你们三个而言,我始终是那个后来的外人,是吧?所以你爷爷的罪责,不让我来买单。   可你让我看着你去送死,我做不到。   不用担心我,云少校。我一定会回来的,毕竟还有话没和你说。   你就专心地等待对方的回信,再尝试拿到关键的证据吧,乖。」   云落的视线落在最后那个语气像极了哄骗的“乖”字上,视线里露出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按照他的作息习惯,断不可能一觉睡到这个时间,还对枕边人何时离开一无所知。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弥隅倒给自己的那杯酒里面,加入了助眠的药物——弥隅早就计划好了,甚至从未想过要与他商量。   云落不甘心,打开弥隅的通讯界面,连续呼了几次,始终都无人应答。   弥隅开走了一个小型的备用飞行舱。同时,为了防止他做傻事,临走前还特意破坏了飞行器的引擎,让其彻底变成了一个保密性尚可的休息舱,寸步难行。   太过严谨和周全,云落除了听话待在原地之外,根本无计可施。   半忧半怒,对方却铁了心般不打算与他联系。云落没了办法,在通讯器上敲一条讯息,恶狠狠发出去:   「如果不能活着回来,这辈子就别再见了!」   弥隅收到这条讯息的时候,面对这条语无伦次的废话,却笑了出来。   备用飞行舱开着自动驾驶模式,从小窗依稀可辨,大致已经到了A区的地界。   云落嘴上总不承认,实际心里早没把他再当一个外人。不然酒里动手脚这种拙劣把戏,无论如何,也不会逃过身经百战云少校的眼睛。   云峰抓走颜言和陆安歌做筹码,这边通讯码破解尚未有什么进展,昨夜过后,他们二人注定一走一留,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都还未可知。   谁去S区都不要紧,可M国迟迟未有答复的回信,只能云落自己去等。如果真通过这种方式成功拿到一锤定音的证据,怎么处理、怎么使用,唯有云落能做定夺,没有第二个人能做这个主。   而这场事关速度的博弈,最终他还是赢过了云落。   收到短讯后不久,对面又开始锲而不舍发起视讯,铁了心要和他通上话才肯罢休。对面不停地打来,他就不停地忽视。   这段还来不及萌芽的感情里,说到底他是患得患失的那一个。如今对面主动联系的通讯打来一遍又一遍,弥隅反省,自己多少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飞行舱在这时开始缓缓降落,中央军区近在眼前。   他能力有限,无法送云落回到出生的云端,只好尽力保证他安全降落。   云峰指名要云落一人回去,赫赫然司马昭之心。他明知自己和云落有连接在身,杀掉一个,便等同于杀死一双。   既然一个死了,另一个无论如何也活不成,又何必非要用颜言和陆安歌相要,将他们两个强行拆开来。   弥隅琢磨片刻,摸摸鼻尖,饶有意味地笑了——这老东西,难不成是忌惮他们二人至此。当初还想用他们腕子上的这东西一举要了两人的命,如今看来倒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果真是这样,那稍后他一落地,便将深陷于危机之中。不能下了飞行舱就死在云峰手里,云落还在等他回去。   弥隅的视线透过舷窗,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想起对策来。   几分钟后,飞行舱顺利降落。   弥隅跃至地上,远远望见联邦军队戒备森严的大门。   那时他先云落一步,从山顶墓园下来,动了逃回F区的心思。当他终于因为良心难安而跑回来的时候,云落就孤零零地站在那扇大门前,身上披着街灯暖黄的光。   他向前缓缓迈开了步子。没走两步,精神连接的指示灯又开始急促地闪。弥隅停住脚步,犹豫几秒,终于还是同意了对方的视讯申请,将全息影像投在面前——他还是想再听听云落的声音,看看昨晚留在他脖子上的吻痕有没有消去。   他怕再拒绝了这一次,一旦踏进了不远处的那道门,就再没有机会了。   云落出现在视屏里,已经坐在了实验舱的电脑前。头发还有些凌乱,正低着头出神,漂亮的后颈线一路隐没在衣领深处。   “早啊,云少校,”弥隅故作轻松地打招呼,“睡得好么,腰还痛不痛?”   云落显然是没想到一上午的无用功居然会在此时接通,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来,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似乎在确认这通视讯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而后他回过神来,脸在弥隅这边的视屏里放大,愤怒地低吼出声:“你不是说不会为我去死的吗!”   弥隅没想到他会开门见山,问得这么直接。他顿了顿,才说:“是啊,我是不会为你去死啊。但是…现在不是在想办法救你嘛。事情还没到救不了的地步,况且我也未必就一定会死...”   云落却直直盯着他:“你言而无信,弥隅。”   弥隅嘴角动了动:“也不能这么算吧。昨晚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当初能为了颜言去死,是因为你对他是责任和习惯。我对你...又不一样,所以我有做这个决定的权利,懂了吗?”   不是责任和习惯,前一晚弥隅说了这样的话。他偏爱否定句,说什么都要反向排除掉所有错误答案。但正确的那个是什么呢,他却又不说。   云落一时竟分不清这是弥隅的诡计,还是为了不给彼此带来心理负担而体贴地选择了刻意逃避。   “我不懂,”他将脖子扭到一边去,不去看弥隅,“你在诡辩。”   从此时的角度望过去,弥隅能看到云落后颈的腺体,在衣领的遮掩下要露不露地,若隐若现。主人不自知,却像一种无意的勾引。   云落没有上药,前一晚被他咬伤的部分裸露在外,此时已结了一层薄痂,颜色渐渐转深。   “就当是吧。我们两个的关系本来就是一场诡辩,谁欠谁、谁该为谁死,没有预兆地开始,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结局。这不是诡辩是什么?”弥隅似乎很淡然地接过了他的话,而后交代他,“该上药的地方,你不要忘了。”   云落却丝毫听不进:“你死了,我要怎么和弥久交代!”   弥隅反问他:“那你死了,我又要怎么和颜言、陆安歌以及云上将交代?”   云落的话一时被堵了回去。   “云落,弥久已经走了,死人总比活人更好交代。大不了,我见到他,自己亲口和他解释,不就好了?他不会怪他哥的,就像你不会怪颜言和陆安歌一样。”   云落不再说话了,瞳孔里似乎有光在闪,不知道是被急的还是气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冲浪刷到一句很喜欢的话:“云心无我,云我无心。” —— 卫立中(元) 《殿前欢·碧云深》释义是:云的心中没有固定的自我,我与云之间没有世俗的欲望和牵挂。弥隅:?   九子:没啥意思,就是分享一下。说得不好吗?   弥隅:云可以没有固定自我,但我和云之间不能没有世俗的欲望。你叫原作者改一下。   九子:? ?? ??? 第104章 三字无声   中央军区的守卫仿佛吃的干饭。弥隅降落已久,直至现在,却依旧无人发现他已然靠近的踪迹。于是他也不急,找了一棵大一些的树,背靠上去,无声看着视讯里的云落。   沉默总能滋生出无边恐惧,可视的沉默,尤是如此。他眼看着云落的眼神动了又动,却始终没发出一声。   他耐心地等着云落组织语言。他心里也有话,却只打算听,不打算说。   至少不是在此时说。   他看着云落的眼睛,想告诉他,亲情偏偏是最好释然的那一种感情。因为知道他们总有一日会离去,至亲之人 ,偏偏最无可能长相厮守。   会因为半路走散而耿耿于怀一辈子的,不是家人,是爱人。   弥隅在这个时候问他:“你是在怪我吗,云少校?”   云落抬头,咬着下唇看他,眼睛已然变得通红。   他没想到,弥隅看到他这副模样,居然没良心地笑了出来。盈盈笑意里似在无声地问:你会怪我,是因为你对我的“可怜”,其实和我对你的一模一样。是不是这样,云落?   云落不答,却偏偏和他算起旧账:“你自己说的,情深不寿,你没必要为我——”   “云落,”弥隅在那一端轻轻唤他,“这个时候了,就不要与我斗嘴了吧。好不好?”   弥隅的眼神往远处望了一眼,突然正色起来。他的语气也变得正经,像是在什么到来之前,最后的交代:“云落,大家的希望都落在了你的身上。如果要救我们三个,就拿到关键的证据。再见面时,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硬仗。”   云落的头又微垂下去,许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在他的眼睑投下一片阴影。似乎感应到什么,暗隐隐的,令人不安。   心情不上不下的忐忑之中,他差一些开口,命令弥隅立刻离开所在的位置。   转念思及颜言和陆安歌,又痛骂自己何其自私。   他将话吞回肚子里。此时的弥隅和他有如出一辙的固执,即便他说了,对方也不会听。   因而只是淡淡地,以一种告知的语气,说:“弥隅,你的信息素味道已经在变淡了。如果你不能活下去,很快就会被我忘掉。”   说完还要强调一遍,像一句威胁:“我保证,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这辈子,绝不会再想起你。”   似是从没想过云落会这样说,弥隅短短一怔,而后又笑道:“云少校好过分,专挑别人的软肋拿捏。是知道这样说最让我难过,所以故意的,是不是?”   云落一向擅长忍痛。即便痛楚浮于形色,也向来无人买单,予他哪怕一句简单安慰。后来习惯了反倒不觉得痛,有什么忍一忍,也便自我消化了。   可此时他那一副将要碎了的神情,仿佛真的无法再忍下去了。   “云少校。如果不是隔着这一层通讯,真想抱抱你。”弥隅仰起头来,在那棵老树上抵了许久,又轻叹口气,说,“不要总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事情到如今的地步,没有任何一处是你做错。”   云落总喜欢无声分担其他人的苦痛,将颜言和陆安歌被捕,和他回到S区来的心甘情愿,归结为自己做得不够好。   但那不是分担,不过只是把一个人的痛苦,变成了两个人的。   “我没想过,有一日再回到这个地方来,是因为你。但是我不后悔。所以,把你那该死的负罪感收起来,云落。”   弥隅视线所及之处渐渐传来窸窣的声音。他离开了那棵大树,向军队的方向走去,轻叹道:“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短到甚至来不及正式说一句和好的话,哪怕只是一夜情人,也能当是永恒。   “云落。昨晚是你甘愿,我没有一分强迫。”话是对质,语气却在告别,“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别又不认账,赖我。到时候我这点形象真就在你这磋磨殆尽了,还怎么追人。”   云落看到弥隅身后围上来大批士兵,以最高级别的警备,押着伤痕累累的两张熟悉面孔。   他的语气愈发急迫:“追什么人,又在骗我!每次都是这样,话只说一半转头就走,总留半句给人猜,有意思吗!你今天不讲,以后都不要讲了!”   他越急,弥隅反倒轻松起来,眼神放柔了、亮起来,像春风拂过的一汪水:“云少校是猜到我要讲什么?既然这么想听,你怎么不先说。”   说话间,眼看着他身后森森然的警戒圈中,走出了一个人来。满头华发,威严不减,云落瞳孔一紧,知道这通视讯终于要进入倒计时,话也跟着一窒:   “是你威胁我、欺辱我、不顾我意愿强上了我!凭什么还要我先说!我又不是斯德哥尔摩,我才不会说!”   什么形象都顾不上了,他只知此时就算崩溃、发疯,那唯一一个知情的人也会替他保密。   无人知晓他此时的失态,就像当初被弥隅几次三番拿来做把柄的秘密,历经数次紧要难关,却依旧不曾从他的嘴里泄出一丝一毫。   弥隅却笑得更甚。难能见到云落不够镇静的时刻,一次两次竟都是为他。   让宠辱不惊的云少校说出这样近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来,要是让人知道,他恐怕要名垂青史,够吹一辈子的牛。   一边急不可耐,另一边嘴角却持续上扬,直到突地滞住,眉心也跟着拧成一团。   相隔千里,难为彼此间的通感依旧能如此兢兢业业地工作。弥隅的手扶上心口,再出声时,也能听出几分哽咽来:“这是...在为我难过吗?稀奇倒是稀奇,但...云少校,这样我也很难受。”   云落的手也跟着放上相同的位置,又刻意躲进了更暗一些的角落里,却抵不住眼底的那点闪光忽明忽灭:“弥隅。这里很痛,因为你。”   这像是自己一直想听的那一个肯定答案了。尽管不完全是,弥隅依旧抿了抿唇角,似已心满意足。   他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对着云落无声地比划了一个口型。   是三个字,他说得很快,转瞬即逝。   云落一怔。并非他未反应过来,只是那几个字正式得沉重,在这个关头从弥隅口中漏出来,他不敢信。   弥隅却在他作出反应前率先开了口:“其实这事,我也不太会,我也在学。只不过...我好像比云少校聪明点儿、学得快了点儿。本来想学透了再教你的,谁想云老将军不打算给机会。我不在的话,你不会...就不会吧。在我回来之前,偶尔想想我就行了。”   什么“在我回来之前”,这一番不着边际的话分明说得像遗言。云落因他这话突然变得激动,刚刚那点沉积的情绪未来得及散尽,又是一番又急又气。   正要开口反驳,却又被弥隅一句话堵回去:“在我回来前的这段时间里,云少校就也...别再找其他人学了吧。这东西...其实学会了,应该就认准一个人,再也没法变了。我怕...没把你教会,你去找别人学会了,就不记得我了。”   云落怔着听完弥隅的话,终于在最后一个音节落定之时,确认那三个字并非他的幻觉而已。那个口型模糊又清晰,没发出声的简单音节,他遗憾没能听见,又害怕再也听不见。   他的情绪在那一瞬如溃堤,轰然倒塌后的洪流将人刮得生痛。他不顾一切地对着那边喊:“我听不到!弥隅,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你再说一次好不好,求你...”   “我故意的。先欠着,等我回去,亲口说给你听,乖——”弥隅扯扯嘴角,抬眼,视线越过视屏,“这回,是真的该说再见了,我的云少校。”   在云落回过神前,全息的视屏收束成一道横线,消失在他的面前。他视线的焦点重新凝聚起来,恰巧落在一盘吃剩了一半的杏子上。   你可怜我,我可怜你,可没人说过,可怜不算爱。   可怜就可怜吧,是爱就行。   可没说完的不算,没出口的也不能算。云落能确认他对弥隅说的“可怜”是这个意思,可弥隅的说法,对方不给他一个肯定的保证,仅凭他猜,又未必能同他心有灵犀。   他确认不了,所以还是得等弥隅没说出口的那几个字,真真实实、确确切切地在他面前发个声儿,才能算他们两个心意相通。   没有给他任何难过的时间,几乎是同时,陆安歌用过的那台机器一声提示音,他建立起的与云峰相同的镜像地址,收入了一封新的邮件。   他匆匆用袖口将睫毛沾上的湿意擦净了,准备大干一场——这是他们四个最后的机会,他不能让弥隅白白回到S区去。他的速度越快,弥隅或许就可以少吃一些苦。   他将截获的那封邮件打开。而后,眼睛睁大了,眉头又锁起。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向大家展示我的xp的时刻:一些镇静者的失态瞬间——这几天是双更昂,连发两章,糊涂宝子们别漏了造成剧情不连贯自从见识到破天流量之后我飘了、双脚离地了、自鸣得意了,昨天敢去wb搜自己和书名儿了!结果搜出上一本的弃文贴(?不确定,再看一眼)又看了一眼,死心了、降落了、认清自己了、回到地面了,我决定踏下心来继续存稿...每日默念:不攀比不攀比,人比人气死人,知足常乐,下一本更好...(两眼一闭,四脚朝天!) 第105章 “你不要的,我要。”   “云将军,久仰。”弥隅收起全息屏,转过身去,望见颜言和陆安歌被人反剪着双臂,立于云峰身后。他的目光移到云峰脸上,语气中深情不复,多了几分轻挑,“看来您知道我来这是为了什么,还特意把他俩一起带出来了?”   “反正我人已经站在这里了,我们做笔交易。我过来,你放了颜言和陆安歌。”弥隅笑笑,指指对面的两人,又指指自己,说,“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人啊?”   云峰喜怒不形于色,上了年纪的脸上读不出他的半点想法。明明身体无虞,偏要执一根拐杖,在地上沉甸甸地掂上几下,以示威严:“你自作主张替云落回来就罢了,现在还不知天高地厚和我谈起条件?”   “云落已经破解了您和M国之间的密讯,往来信件的所有内容,全掌握在他的手里,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公之于众——这个够不够格谈一谈?”   老人家轻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   “哎,您何必总是这么多疑。”弥隅摆摆手,故作轻松,“若我是在骗您,何必把自己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离开,不是更省事?不然哪一天东窗事发,代价未免太大。我既然敢留下,就不会说谎,因为我的筹码,一定值得您留我一命。”   云峰依旧一脸狐疑神色。   “那您自便。反正和您的地位比起来,我们几个小辈,蝼蚁而已。杀了我们,不就像荡平F区那样简单?”弥隅见云峰不动,又逼近几步,“如果您非不信,那不妨就试一试。看我们几个和您,到底谁更能豁得出去。”   云峰凝视着他的脸端详,却看不出一丝犹豫和忧惧。那样淡定的神情,反倒让弥隅说的话愈发真假难辨。   “呵,你们这些年轻人,能豁出些什么?一条命?”云峰轻嗤一声,不屑与他讲,“莽夫罢了。”   见云峰偏不咬钩,弥隅心里也渐生出几分焦灼。他人已至此,断然是回不去的。而眼前的两人又必须安全离开,这是他对云落不曾出过口的承诺。   “看来...克洛索也入不了云老将军的眼了。”   余光瞥见云峰眉心一动,面上的皱纹一瞬显了形,弥隅知道力没用错地方,蛇打七寸终归还是有用。   又添几分胜算,他摊开手,比方才多了几分松弛,而后耸耸肩:“既然如此,那就悉听尊便。”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躲闪,和云峰对视的几十秒里,愈发犀利。   云峰冷哼一声,道:“直接把你扣在这里,也一样能达到我的目的。我何必与你交换。”   弥隅的手在胸前来回摆摆:“当然不一样——”   边说手边揣进兜里,再拿出时握成了拳:“因为这东西,我就带在身上。您不同意交换,大家就都别活。”   颜言和陆安歌仅片刻的紧张,目光锁定弥隅手指根部泛着银光的圆环,又倏地松出口气。   饶是仍疑有诈,云峰依旧肉眼可见地紧张了片刻。   果然,这糟老头子怕这东西怕得要死。所以这么多年来哪怕一直派人在F区勘探、又或者是同M国建立了交易,也从未亲自现身过F区。   云峰铁铸一般的神色虽只松动了片刻,却也足够成为供弥隅拿捏的把柄。   他似乎足够谨慎,甚至不敢让弥隅摊开手心,一辩这句话的真伪。他不发一言,却无声向后撤了几步。   弥隅向两人递了个眼神。颜言微微颔首,表示无碍。   弥隅平移一步,又与他们拉开了些距离,才缓缓对着云峰那侧,摊开了手掌。   众人齐变了脸色。   那是一块有小孩拳头那么大的克洛索,刚好被弥隅的手掌完完全全握住。此时暴露在空气里,泛着蓝色幽光。   不出所料,在场人皆惶惶,距离稍近一些的,已经有了轻微的症状。   云峰掀起眼皮,望见弥隅手握着那块克洛索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似乎真的没受到任何影响。   不由得他不信,他倚着手杖稳稳身形:“收起来吧。”   算是同意了彼此的交换。弥隅这才从裤袋里掏出特殊材料做成的防护袋,慢条斯理将东西收纳回去。   再抽手出来,他转转无名指上戴着那个圆环,看向云峰:“云老将军,怎么样?如假包换的克洛索,您派人调虎离山那天,刚从F区捡回来的,还热乎着。”   云峰面部未动,胸膛却微微起伏,叹一口气出来,满是不忿。他朝一侧挥挥手臂,负责押人的士兵得了命令,松开手,将颜言和陆安歌向前一推。   二人朝着弥隅的方向走去。   擦肩而过时,陆安歌小声问他:“为了我们两个,值得么?”   “我可没为过你们,”弥隅嘴上不留情,侧身就近拍了拍陆安歌的肩膀,“我是为了云落。”   对于弥隅挺身相救的好意,陆安歌接受得更加爽快。他抓在弥隅拍他肩的腕子上,轻握了一下:“人心难测?”   弥隅微微一怔。谁说不是,当初和云落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地针锋相对时,任谁也不会想到有如今这么一天。   他一下笑得释然:“嗯,人心难测。”   时间不等人,紧接着又是三言两语的交代:“备用的飞行舱上有你们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拐过第一个路口就是。陆少校,你经验比我多,怎么甩脱跟踪这些事,应该不用我教你吧?多的话不说了,保重。”   “你也...保重。”陆安歌道了谢,拉起颜言的胳膊,从弥隅的身边离去。   不出两步顿住了脚步,是颜言转过身来:“弥隅...谢谢。”   弥隅却没再回头,继续向前走着,潇洒地抬臂,挥挥手:“快走吧。有话留着,下次见面再说。”   眼看着两人消失在视野里,弥隅终于松了口气。他才将视线收回来,方才还控制着那两个人的士兵,转眼就在云峰的授意下钳住了他的胳膊。   而后猝不及防地,冰凉的针头刺入他颈间。   这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弥隅一瞬间像被丢进了真空空间里,什么力气也用不上。   他只能把浑身的重量都放在锁着他的那两个人身上:“我说云老将军...不必这样防着我吧。我一个人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   云峰的眉心动了动,混着鼻息轻嗤了一声:“你不过是一个从F区来的而已,有什么可怕。我防的是云落——那个孩子的身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末尾那一句虽不情愿,听起来却好像是对云落的肯定和夸奖。或许是因为那样鄙夷的语气他听了太多,所以更显出后半句的弥足珍贵。   那是云落一直渴求的东西,可惜他没能亲耳听到。   本要对着云峰发作的心情,竟就这样被莫名抚平了。   弥隅有些脱力,垂头的瞬间,后颈的腺体从敞开的衣领里露出了半截。强忍了几日的易感期,即便前一晚得到了缓解,此时的腺体依旧有些明显的红肿。   云峰扬扬手,身后的两人又用力将他的动作锁死。云峰走近,摘了单手的黑色皮质手套,一把拉下他后颈的衣领,面色变了一变。   没有任何一个Alpha会在易感期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没有抑制剂,也总有Omega,再不济,F区的Beta那样多,总有幸存下来的,能解他燃眉之急。   如此时这般狼狈,实属不该。   ——除非,他是刻意在忍耐。   何以为之,云峰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颜言和陆安歌被自己派人抓了回来,剩下与弥隅待在一起的,只有云落——云落无疑已经成为了弥隅的软肋,而这也恰是弥隅代替云落出现在S区的原因。   一瞬间,怒从中来。握死敌人的软肋,于他本是极其有利的形势,奈何事情发展与他料想出入太大,令人难能高兴得起来。   怎么去一趟F区,两人就能以命相护。从前在S区如何针锋相对,难不成还能是做戏。   面前的这个后辈足够聪明,能一眼看穿自己在意的东西,知道用什么方式最能成功激怒自己——云家出了一个Beta的事实他显然知情,此时这个基因力力压过大多云家人的Alpha还亲自现身,对着他耀武扬威:云家的人,终究不还是要成为与他同一张床的下位者,帮他度过漫长难捱的易感期。   云峰爬满了皱纹的手按在拐杖上,因过分用力而有了轻微的抖动。他已经许多年没这样动过怒。   原本期望同归于尽的两人,非但没能一起死掉,反而滚到了一张床上。   他被表象蒙了双眼,甚至忽略了,弥隅的腺体之所以会如此肿胀,恰恰代表着,他被欲望支配时没能立时得到纾解,而是用忍耐,将主动权交换给对方。   这个年轻又强壮的Alpha,在云落面前遭遇了易感期,却甘心成为束手无策的那一个。   但他哪里还想得到这些。   弥隅失了力气,却不输气势,毫不退让地与云峰对峙。云落的身份是个秘密,云峰不可能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出口,也只能将所有的怒意咽下肚子里。   怒气依旧未减半分,这回换成一声重哼:“我的副将,也是你的杰作吧?”   “副将?”弥隅思索片刻,“啊,是那日您派去带走颜言和陆安歌的大叔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那颗子弹击伤了他的耳朵,因为距离腺体过近,返回S区的时候,已经产生了不可逆的损伤。”云峰的声音里有几分可惜,“谭莱骁勇善战,却没想到叱咤一生,最终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那就是成为了Beta咯?”弥隅这样确认着,而后脸上竟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确实,可惜。”   云峰一怔,显然没想到当初为了情义无论如何也要回到F区的弥隅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倒是爱憎分明。”   “当然了,”弥隅回道,“毕竟陆安歌毁掉自己腺体的时候,也没人可怜他呢。”   云峰依旧不屑:“那是他拒捕,最多算自作自受。这罪名扣不到联邦的头上来。”   “当然、当然,”弥隅没否认他的说法,“我们可没云上将这样胸怀大志,考虑的都是如何富国强民——我们只要保住这条命,就算完成了目标。当然要抱在一起取暖了。”   云峰闻言,自上而下,俯视着已被压跪在地上的弥隅。   “云老将军如果还是执意要云落的命,大可以趁现在,直接杀了我。连接不解除,只要我死,云落一定也活不过明天。”弥隅反而给他支起招来,字里行间却满是嘲讽,“只是怕您舍不得那些克洛索的秘密吧?”   云峰不做声,那根拐杖却在地上狠狠地蹭了蹭。   “M国这么多年没有克洛索的消息,如今却托您的福,知道了F区竟然有这玩意。此时要他们放弃,恐怕比您更不甘心。”看云峰突然不语,弥隅继续在火上浇了一壶油,“留给您的时间可不多了,云老将军。”   他话音落了,云峰终于开了尊口:“当初该让光启直接在F区就解决掉你才对。你和云落,都是‘变数’。”   “如果让云落听到您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他大概会很高兴。”弥隅高大的身形因为脱力而矮了云峰一截,此时抬起眼来望上去,说,“S区这么大,云家这么大,怎么就容不下他一个?”   云峰只是沉声答道:“联邦不是只有姓云的一家。你们没坐过我这个位置,当然不能理解。”   弥隅语气却异常笃定回他:“如果你死了,云落坐你这个位置,他一定不会像你这样做。你不被人理解,因为你本身就是错的。”   用消灭异己的方式使自己成为真理,怎么可能是对的。   云峰愣了一愣,似乎并不在意弥隅好似诅咒的话,反问回去:“之前不是还和云落形同水火?怎么突然肯为他做这么大的牺牲。”   “还不是多亏了您这个好爷爷。我也不是什么人物,可能到头来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这些我都懂。”弥隅不在意地摆摆手,呵呵笑了两声,“我只是能看到您看不到的东西而已。您云老将军不要的、S区不要的,我要。”   你不肯疼、不肯爱,那就我来。   【作者有话说】   弥隅:我支棱起来了,给我颁个最疼爱lp奖。   今天有一个脑洞夭折在我编的手里,默哀中。 第106章 恨之切的另一面是   「云将军敬启:我国内激进派与保守派的对立日益激烈,所有人苦不堪言,不愿再做两派斗争的棋子。   久闻您政见独到,司职以来贵邦内一片祥和。如今饱受内乱之苦,我一众人只求能得一时安定。若贵邦肯出兵相助,我方可随时为您提供内应。」   云落果真收到M国那个地址发来的邮件,只是内容令人十分吃惊。他发誓,这是他二十多年来见过最荒谬的回信。   这是...什么意思?为了结束内战,甘心成为联邦附属?   他不知道与云峰交涉的那一方是对方口中的保守派还是激进派,但这样明目张胆地发信给别国的领导人,要求出兵武力镇压的,云落闻所未闻。   他无暇思考,第一时间启动了逆向锁定程序,终于在地址再次匿去踪迹之前,穿过防火墙,黑了进去。   对方果然保存着与云峰之间往来的所有信件,一封不落。   吊了将近一天的心终于落地。   云落将证据拷贝了三份,以防万一。做完这一切,视线才终于重新回到那封奇怪的来信上。   犹豫了许久,那封信件还是被他删除,连带着所有痕迹一起,被拆解成一个个没有任何意义的代码,成为一堆数据垃圾。   对面那些人被云峰塑造出的形象蒙蔽,真当他做心怀宇宙的救世家,才会冒险发来这样一封危险邮件。   断不能让云峰看到信件的内容。不然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兵,目的却不是拯救,而是征服。   坐观M国内斗,而后兵不血刃将其收为联邦的附属国,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兴衰冥冥之中皆有注定,联邦自身都并非完美无缺,又如何去插手别人的事。   云落紧张地盯了一整日的屏幕,滴米未进。他抬眼看到前一晚剩下的杏子,捡了一颗丢进嘴里。而后捞过红酒瓶,打开木塞,给自己倒了一杯,握在手里轻轻地转。   飞行器里的人从四个变成两个,此时又只剩下了他自己。   如今证据在手,看似一段尘埃已定,心里霎时又涌入无边的空虚。他兀自揣测起云峰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弥隅,但也不过只是想了片刻,就被莫名的心痛劝退。   又想起那三个无声的字形,他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而后杯子被放回桌面,头却仰着不肯放下。   谁说他不恨弥隅,他现在简直恨死了那个自作主张、不告而别、又先斩后奏的Alpha。   可恨之切的另一面是——云落抬手蹭蹭下眼睑,重新坐直了身子。   他知道的,即使谁也没说,他也依旧知道。   舱门在这时响起可疑的动静,有人正从外面试图将其打开。有了前车之鉴,云落回过神来,摸出腰间配枪,进入警戒姿态。   他闪身躲在实验舱门后的一处视野盲区。破门而入的敌人不会第一时间发现他,进可攻,退可守。   耳朵贴上墙壁去听,脚步声交错,大抵是两个人。如果还是云峰派来的人,他大概率能够解决得掉。   外面的人在输入舱门的密码——他们竟又破解了新设置的密码。   云落的持枪的手又用力地握了握,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密码输入完毕,舱门缓缓开启。一只脚先迈了进来,他举枪,正对着来者的脑袋。在看清熟悉的面孔的那一瞬,他持枪的手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垂落下去:“颜言,安歌。”   亲眼确认了两人无大碍,云落第一句想要问的是弥隅的情况如何。但抬眼看到陆安歌时,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陆安歌那日拜谭莱所赐的伤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此时已经有了发炎的迹象。脓液从伤处溢出来,将皮肤和他的衣物粘连在一起,走起路来有些颠簸。   颜言轻车熟路地拿出医药箱。打开的那一瞬,云落看到里面存放的Omega抑制剂,突然间想起来什么:“这几天是不是碰巧到了你的发情期?”   颜言从药箱往外拿药的手一顿,答得结结巴巴:“呃、是。你怎么知道...”   “弥隅去S区前,易感期也刚过。之前受药物影响,你们的易感期和发情期就总是撞在一起。”他解释完,又问,“S区那群人给你打抑制剂了?舍得给抑制剂,却不肯给安歌处理伤口...”   他看着颜言逐渐变得不自然的脸色,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他好像猜到了颜言度过发情期的真正原因,只是再继续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那弥隅的易感期是怎么度过的?”陆安歌突然反问,像是报复他让颜言难堪了一般,“我记得我没在飞行舱上见到过Alpha的抑制剂。是那家伙根本就没带吧?”   云落“呃呃啊啊”了一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颜言眼睛滴溜溜转过两圈,突然在某一瞬闪出狡黠的光。他凑近了,那道光落在云落脸上:“该不会是...”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云落双手交叉后撤了一步,拉开和面前两人的距离,“陆安歌,你真的很过分。”   “我只是为你终于和Beta的身份和解而高兴,”陆安歌轻声应他的话,视线落在正专心为他处理伤口的颜言脸上,“我也是。”   要接受这样的一个身份不难。一个爱人,足矣。   颜言小心剪开陆安歌伤处的衣物,露出一片狼藉的皮肤,血与脓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云落想起搞出这伤的始作俑者,问陆安歌:“谭莱为什么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原本有你爷爷在背后运作,即将退休的那个议员的位置十有八九是他的。但没想到,我爸在最后一天宣布参选,一夜之间得到大多数议会成员的支持,他就成了个跳梁小丑。大概怀恨在心吧,就把愤全泄在了我身上。哦——”   陆安歌的话锋一转,突然想起来,又补充道:“他回到S区不久,就出现了克洛索的中毒症状。是你和弥隅动的手脚吧?”   “弥隅朝他打出去的那颗子弹里填充了克洛索,只是量不大。他大概是想耳朵距离腺体还算近,所以赌了一把。”云落说着突然轻笑起来,而后声音压低,“一个赌徒,偏偏每次还都能让他赌中。”   “他那点肚量,对安歌下这么重的手,就是在公报私仇罢了!”颜言把残破布片向一边一丢,话里带着气,“干得好!活该他中毒。”   “等等,”云落这才反应过来陆安歌刚刚说过的话,“你说谁参选才导致谭莱失败——陆叔叔?”   儿时常见陆安歌的父亲,肩上勋章能与云光启一较高下,却偏偏对军事政治皆兴致缺缺,平日里守着一座酒庄怡然自得,还曾扬言永远不会主动踏入军政界一步,如此云云。   每次实在到了无人可用之际,他才勉为其难伸出援手。   这样的人参加议员竞选?   云落疑惑道:“陆叔叔怎么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我没回家,也没见到他,消息是我黑入联邦议会内网看到的,细节不清楚。”陆安歌看他一眼,猜测道,“或许是...他和云叔叔有什么计划?”   从小他们三个玩得好,极大部分得益于父辈就十分融洽的感情。云光启和陆安歌父亲年纪轻轻就进入了联邦军队,颜言的父亲是联邦医学院的佼佼者,他们三个也算是子承父业,几乎是三个长辈的翻版。   云光启和陆安歌父亲的感情自然不言而喻,或许他参选背后的隐情云光启也知道一二。   云落此时一经提醒,方才察觉,他与云光启已经断了许久的联系。两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他在离开S区前,云光启交代他“活着回来”。   多日来的联系都杳无音信,此时不死心,当着二人的面再次拨了一通视讯出去,却依旧无人应答。   颜言的语气里不无担忧:“该不会...”   一脉的血流过两代人,云落与云峰之间的亲情早已被冲淡。但父子之间牵绊尚深,闭上眼都会在梦中相见,终究特殊,旁人比不了。   “不会,”云落的语气笃定,“云老将军怀疑谁都不该怀疑我爸对他的忠心,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下属——我爸应该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暂时不方便和我联系而已。”   陆安歌点点头,这才放心提起另一人:“是弥隅同你爷爷提条件,换我们二人出来。”   云落眉头紧皱,显然对弥隅具体的计划并不知情。   颜言和陆安歌一脸讶异,以为弥隅返回S区,是两人商量过的决定:“你们...并没有说好?”   “是他自作主张。”云落想起仍是一肚子气,“他给我下了助眠药,我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   陆安歌转眼看见铺了满桌的草纸:“那串通讯码,你解出来了?”   云落经这一句提醒,将才备份好的内容给陆安歌和颜言各丢了一份:“一字不落。备份都在这里了,你们收好,以防万一。”   “不行,我要回S区一趟。”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证据既然已经到手,早去一分便少一分危险。”   见二人起了与他同往的心思,又开口制止:“陆安歌。你的伤经不起再折腾一次,没得商量。”   “云老将军既然答应他的条件放我们离开,就不会轻易对他怎么样,”陆安歌沉下声音,说,“再等两天,就两天。等我恢复一些,和你一起。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   谁也劝不动谁的时刻,云落只能不做声,默认他的提议。   而后,两人同时转向颜言那一边,将他还没出口的话生生堵了回去:“你不许跟去。”   颜言翻个白眼,咬牙切齿:“好、好、好。”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还能被这两只纸老虎吓到不成。   【作者有话说】   颜言:就你们厉害,总不带我玩。 第107章 新鲜的樱桃罐头   如果不是亲眼见识到中央军区内的监狱,弥隅根本无法想象,看起来富丽堂皇的联邦军区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地方。   三面高墙,剩一面完全透明的屏障,蛮力不破。在外一览无余,被关押之人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控。   天花板足有五米高,并很人性化地在第四米半的高度开了一扇不足二十公分的小窗——说窗实在抬举,仅是一条能漏光的缝隙而已。   寒凉的月光从那条缝钻进来,打在弥隅身上,刺开他紧闭的眼睛。他伸手去挡,却因不慎超出了电子锁铐限制的活动范围,一阵电流凶猛刺入腕间,又颤抖着落回身侧。   另一只手尚且能自由活动,却并非对方仁慈,肯放他一半自由,而是条件实在不许——腕间裹满层层纱布,毫无多余的空间再束上一副镣铐。   原本戴在那个位置的通讯器,最终还是在云峰的授意下被摘除。   下这个决心,或许还费了他好一番功夫纠结。为了推进克洛索的研究,不得不留下弥隅一条性命,那通过连接一石二鸟的计划,便成了无稽之谈。   如此一来,非但制约不成,那连接反倒可能叫弥隅利用通感与云落取得联系。   于是不做不休,索性斩草除根。   望着空荡荡的手腕,弥隅一时间还没能适应。稍微转一转,有些钻心的痛,痛里又见曾被强制解除过一次的云落。   还好回来的是自己,弥隅在那一瞬间竟然这样想。如果是云落,不知道他还遭不遭得住第二次。   除去这些,为了杜绝一个成熟的特级Alpha可能带来的一切威胁,他被不断地注入松弛剂。什么也做不了,被迫做完全丧失了自由的笼中鸟。   困住他的这一隅,无论黑夜白天,都格外昏暗。仿佛再次回到儿时独自等死的那段时光,只是此时,多了许多不甘心。他还有话没对云落讲完。   决心在那一刻变得坚定,他不想死,就没人带得走他。   手臂上已经满是密密麻麻的针孔,从被关进这个鬼地方开始,每隔几小时,就要被取走几十毫升的鲜血。   他借着月光数数,不多不少,刚好十个。   饶是他再能抗,毕竟是从手臂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神经元跟着受损,此时抬胳膊都费力。加上气血不足,更是雪上加霜。   云峰的野心比他们想象得更大,他要的不只是克洛索的物质资源,而是要从他这个能屏蔽负面影响的人身上举一反三,要更多联邦的人免疫克洛索的危害。   M国研究这东西多年,没了层层防护后,仍旧束手无策。   云峰欲遥遥走到M国的前面去。他当真在觊觎整个星系。   试过反抗,奈何云峰竟肯将日常驻守议会的所有精英Alpha全都召来,仅仅为了给他抽血这一件小事。他即便再强,也不是一群人的对手。   再加之未愈的伤和强效的镇静剂,实在有心无力。   后来为了保存仅有的体力,也只好作罢,再另想它法。   说不焦灼是假的。克洛索浮出水面,一旦有人拿他的血液去和云落的比对,再将过往的种种放在一起联想,他和云落身份的秘密便要呼之欲出、再也瞒不住了。   而他号称自己体质特殊、不受克洛索影响的谎言,也将不攻自破,被人发现其实是有指间圆环的庇佑,而非他命有不凡。   到了那时,就再也无法继续苟且地拖延时间。   莫名地,心在此时揪痛了那么一瞬。他并没放任自己沉浸在什么伤感情绪里,这一下来得有些莫名。   痛过之后又仿佛涌来一股十分温暖的热流,好似正被一种极其浓烈的思念包裹。   弥隅乍一下明白过来,刚刚那些情绪,是云落在想他,痛他所痛。   他竟然忘了这个。   忘了从什么时间开始,即便彼此间的通感并未打开,他也能在某些很短暂的瞬间里,与云落实现五感互通,就好似一束电波,同时穿过两人的大脑。   唯一的遗憾是还不稳定。曾经类似的瞬间出现在他或云落分别心跳加速的时候、又或者是彼此的距离亲密至无间的时候。   总之,每每实现的时刻,都是值得纪念的时刻。   固执如云落,如果真的将他当成了朋友——或者其他的什么,就一定不会放任他不管。他知道云落一定会来,他尽力拖出的这些时间,就是等云落一个周密的计划、万全的准备。   又有人影靠近。弥隅撇过头去看,在这座透明的牢房外守了他足足两日的小兵抬腿迈进来,将一瓶水精准丢至他脚边。   弥隅抽抽鼻子,饭菜的香气飘进来,大抵是只有S区才享受得到的高级食材。视线越过人影,香味的来源果然置于看守的桌上,被人据为己有。   “喂,”他下巴指指远处的食物,“那是给我的吧?你怎么连犯人的食物都克扣?”   只是士兵模样的看守鼻孔里出气,嗤他一声:“你不过是一个F区来的囚犯,凭什么待遇比我们还要好?”   这人一副不再年轻的模样,看起来比弥隅还要年长几岁。进入军队多年,时至今日还依旧是个只能看守牢房的小兵,纵然说出去是个S区的Alpha,大抵仍是觉得自卑丢人。   弥隅觉得好笑,自己何德何能,在S区待不下去的原因竟是遭人嫉妒。上至曾经的云落,下至一个根本叫不出名字来的小兵。   “那是因为他们要抽我的血,当然养好了才有研究价值——”水即便喝足,长期不曾进食,他的嘴唇看起来依旧没什么血色,“他们研究不出东西来,责任你负?”   那人显然有些紧张,手指在裤缝抠了抠。   “那些我不和你抢,但你至少得给我吃点别的东西吧。要不这样,”弥隅尝试同他谈判,“你去替我找一个罐头来,樱桃的。怎么样?在S区找来那东西,应该易如反掌吧?”   小兵面露犹豫神色。   似乎有些低血糖,弥隅靠上后墙,压下一阵目眩:“S区往F区空投过那玩意儿,我总不至于连那东西也不配吃吧?”   眼见就要成功,弥隅最后威胁道:“说真的,我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赔不起。如果不想被发现的话…”   他摆摆手:“快去、快去。”   于是连哄带骗地,弥隅终于吃到被关进去之后的第一口食物——一颗新鲜的罐头樱桃。   和之前在F区接到的空投一样,算不上好味。即便被糖水浸着,含到嘴里依旧酸到十分。   弥隅如之前那样,咬一颗樱桃,再含一口糖水在嘴里。牙要被沁出来的汁水酸倒,他却咧着嘴笑了。   又酸又甜的,和云落这个人一样。   他接连吃了好几颗,连糖水也一口一口喝掉。又觉得骗一罐来不容易,得逞一次未必就还能有下一次,于是又剩了一半,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收起来。   他得想想办法配合在外的云落,无法从这里出去,也至少要多骗到些食物,恢复至之前的体力才行。   【作者有话说】   弥隅:乖巧等lp回来。端坐.jpg---下周四标完结!~~ 第108章 唯有思念   “弥隅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备用飞行舱,要挤下三个成年男性,实在仓促了些。说这话的时候,颜言几乎已经钻到陆安歌的怀里去:“闲着没事破坏掉飞行舱的引擎做什么!”   云落双腿蜷曲起来,两条胳膊环在腿前,其中一边手背空空如也,横亘着一条可怖的疤,如盘踞着深褐色的虫:“他大概是怕我一时冲动追上去,一不小心全军覆没吧。”   “我看是他多虑了吧,谁不知道你云落全S区第一冷静,什么事都要先考虑后果才...”颜言说到一半收了声,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是吧,我说,你不会真的差一点冲动成这样吧?”   “不是,是他有...”话没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云落的声音戛然而止:“没什么。”   如果颜言追问起来,弥隅有什么没讲,那就大事不妙了。   颜言与陆安歌被带回F区的当日,他与弥隅之间的连接就似乎在渐渐变弱了。   心中的不安愈演愈浓,直到后来,同弥隅之间强烈的感知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个人被抹去,从未存在过。   云落一颗心高悬,迟迟落不到地上,一刻也无法再等。   被陆安歌问起时,他将这几日来察觉到的异常和盘托出。   陆安歌沉吟片刻后,说:“弥隅...恐怕被强制解除了连接。当初你被强制执行的那两天,我对你的感知也是这样渐渐消失的。”   这完全超出了云落的预想。时至今日,他想起之前被强制解除时的经历,依旧痛得难过:“我爷爷的目的不是要我死么?解除了连接,他还怎么用弥隅来威胁我?他到底要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弥隅开出的条件,临时转变了主意——总之,他的拖延奏效了。云落...”   陆安歌顿了顿,才望着他手腕上的通讯器,说:“如果弥隅真的被强制解除了连接,这个时候,你的通讯器应该也可以摘下来了才对。”   云落的手落在通讯器上,给颜言投去了一个近乎求助的眼神。   颜言不忍骗他,只能点点头:“通讯器的机械神经和你们皮肤组织里的神经元交织在一起,通过相同的芯片连接,实现思维和信号之间的转化。   “两者之间原本是一种共生的关系,同生同死。如果整个机体受创,即有人面临生命危险,那另一个机体也无法独活;但如果只是局部的神经元失活,另一方的神经元便会自动同芯片断开连接——解除连接,就是这样的原理。”   通讯器与皮肤之间原本紧密到没有一丝缝隙,此时用用力,竟也能塞得下一根手指。   云落的食指一点一点伸进去试探,直到第三个指节都没入那处缝隙,也依旧没有任何痛感。   他咬咬牙,手指向上一勾,竟生生将通讯器撬了起来。在他腕子上戴了许久的东西就这样滚落在地上,而他的手臂上除了之前那一道狰狞蜿蜒的疤,再无新伤。   陆安歌将通讯器捡起来,凑着光源,依稀看到里面荧光绿色的机械纤维已经枯作一团,像风干的野草,早没了生机。   “和我当时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他回忆道,“或许这种情况也在弥隅的考虑范畴之内。如果真的有可能面临解除连接的境遇,他当然不肯让你再经历第二次,只能先走一步。”   “既然云老将军和他有约在身,至少弥隅的性命不会有什么危险,”颜言安慰道,“你也先别太担心。”   云落想起之前偶然几次,彼此之间的通感并未开启,他却依旧能够感受弥隅一闪而过的想法。   抱有一丝侥幸,被被解除连接之后,他尝试动用精神力感知另一人,却皆以失败告终。   后来放弃了刻意探寻,反倒在某些时刻,看到眼前浮现出的一些残影。   弥隅现在一片黑暗里,周遭静寂无声,一道皎洁月光自高墙上的缝隙斜插而下,几乎触手可碰。   他惊讶发现,那些残影里满是他无意识的、不知所起的思念。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唯有思念。   担忧、紧张亦或是尝试过数次的问询,均未得到过任何回应,只有那些极致的思念萌芽,才偶尔与对方形成互动。那些相似的情绪,像与他相隔甚远之人,喂他吃下的一颗定心丸。   “回来了。”飞行舱进入S区的地界,云落从几乎被几人挡得严实的小窗望出去,喃喃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要去面对自己亲爷爷的是你,又不是我们。”陆安歌的语气依旧坚硬,话说一说却软了,“如果下定决心,就尽管去吧。我们会帮你拖到最后一刻。”   “他们什么时候到?”   陆安歌算算时间,答:“看邮件回复过来的时间,应该是未来三个小时里某一个随机的时刻。”   云落头垂下去,喉结滑动后终于做了决定:“按我们之前的计划进行吧,记得...避开我爸的办公区。”   “是,云sir!”颜言从陆安歌怀里直起身来,挤至飞行舱的操作台前,操纵拉杆,将飞行器推至中央军区上空,又在一堆按钮里按了一通。   飞行器的投弹舱缓缓开启,对准军区大门和里面的巡逻队,投射出密密麻麻的微型炮弹。   那些炮弹于触地一瞬间裂开,漫溢出蓝色的雾。   站岗巡逻的Alpha大多等级不高,毫无防备之下,根本无法抵御克洛索的影响,一时浑身乏力,泛着恶心,乱了队形,在原地四散开来。   陆安歌言语间淡定地夸赞道:“你这东西还真有两下子。”   云落的眉却凝起来:“他们原本都和这些事情无关...”   却因为这些无妄之灾,或将一朝从Alpha跌落成一个Beta。   “那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哪一件又该和你有关?F区的无妄之灾又该责怪谁?”陆安歌转过头去看他,“云落,你总是自己的事都理不清,就去担心别人。”   颜言也叹了口气:“要怪只能怪他们站错了队。”   无人是独立的个体,能不与任何人产生联系,游离在整个社会之外。未必是他们自己就要站这个队,不过是在命运洪流中被裹挟着走,身不由己。   说到底连个像样的军衔也没有,除了无条件服从军令,哪有第二条路可走。   被牺牲,从来都是因为不够强。S区这些Alpha、F区的所有Beta...和他。   “什么‘S区容不下Beta’这种歪理,不如等他们都亲自成为Beta,再说这样的话。”陆安歌几分愤懑几分不屑,“云落,不必悲悯所有可怜人,没有牺牲,一样没有成功。别指望上位者能感同身受,他们不认同情,只认教训。”   所有所谓的谈判都是虚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软性压迫。   只有自己变强。云落黯然。   这世间那么多受苦的人,就算他心里全都装得下,却也无法每人都顾及。若他有这样的能力,弥隅此时不会身陷S区,那些姓弥的小家伙也不必死去。   飞行舱在此时开始缓缓降落。   云落在飞行器触地那一刻的震动中终于回过神来,交代道:“好,万事多小心。”   “但是,”颜言艰难回身,指指云落身后的舱门,“难道你不该先小心...诶!”   话没说完,云落身后靠着的门“刷”地一下打开,他一个不留神,依着惯性滚了下去。   颜言愣住,伸出的手指来不及收回,此时指着云落落地的位置,缓缓吐出后半句话:“呃,小心滚下去...吗。”   【作者有话说】   临近完结之际,史上云少校最窘迫出场方式出现了。 第109章 “云落,欢迎回家。”   云落背部先着了地,反应过来时,即刻先去捂住外套的口袋。那里面揣了几颗和刚刚空投下去的那些一模一样的玩意儿,用来以防万一。   两天前,颜言终于把那东西琢磨出来,兴冲冲地给赐了个名,叫“克洛雷”。横空出世,得到了云落和陆安歌的一致评价:好中二的名字。   这玩意个头不大,一巴掌能握住好几个,里面填满了克洛索的高度提纯物,剧烈撞击即会触发爆炸,释出大量有害物质,杀伤力极强。   事实证明并非是颜言吹牛,收效确实甚佳。   降落前,云落最后一次想起弥隅。并非闪念,而是认真地、用心地想,终于又等到弥隅被关押的身影从脑中掠过。   他将弥隅所身处的那一处环境拓在心里。   当时陆安歌正规划着行进路线:“如果要去军队的看押所,最快且不会引起注意的方式,应该是从西边的树林里穿过去。但是要小心,那边是重点安防区域,容易被捉到信号...”   “弥隅不在看押所,”云落回忆着脑中的画面,“那个地方看起来有些阴冷。三面都是高墙,崎岖不平,像是未经加工过的石壁。”   颜言眉头一皱,对他的描述感到质疑:“不会是...你思念过度,出现幻觉了吧?”   陆安歌点头附和:“军区里没有哪处关押犯人的地方长这模样,你最清楚。”   如果按照他们以往的认知,那的确没有。但显然,即便是身为军区上将的云光启,都有未必了解透彻的事,更何况是他们。   云落掸掸衣物上的灰,起身向军区大门走去:“我先去找我爸,他应该知道弥隅被关在哪里。”   走不出几步,似是不足够放心,于是又回身,将早交代过的话再复述一遍:“安歌,你腿上还有伤,留在这里,让颜言照顾你。如果有预料之外的监测仪捕捉到我的信号,屏蔽掉,不要让他们发现我的踪迹 ——另外,对方的人来了,立刻通知我。   “颜言,盯着军区里的情况,我爷爷的人手不会只有被你放倒的这么几个。援军随时会来,你控制好你的‘克洛雷’,不要误伤。”   想想没什么遗漏,他准备离开。   “云落!”陆安歌没再说话,是颜言在身后喊他,“一切小心!”   再望过去,陆安歌正以一种十分坚定和炽烈的眼神盯着他,无声胜有声。   “我们的目标不只是救出弥隅,”云落说,“所以一旦遇到意外情况,不用等我,立刻就走。”   “那你!——”   云落再次背过身去,看着军区里那栋他曾去过无数次的军务楼,开了口:“不用担心我。弥隅在里面,我爸也在里面,我就一定不会有事。”   话音落了,他的步伐坚定地迈出去。   通讯器摘下后被他遗忘在飞行器上,云落扯下肩章,对准大门的识别系统。   “滴”一声响后,他被准许通过。   刚刚还站得笔直的两位哨兵,此时已然不堪克洛雷带来的重负,倒在地上,痛作一团。云落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眉心微动。   想起之前陆安歌的话,终于还是提腿迈了过去。   云峰竟然没有命人删除他的通行许可。老将军一生谨慎,与其相信他一时疏忽,云落更相信这是对方在等着他来自投罗网。   许久没再回过军区,路过训场时,入眼都觉得多了几分萧条。大屏上,他与弥隅、陆安歌还有当初夏观树的名字都已不见,而新的榜首名字后的积分,甚至还不比当初他记录的一半。   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都沉重了许多。云落一分不敢耽搁,快步向军务楼走去。   他心下有些奇怪,颜言刚刚应该只解决了大门附近的巡逻兵,按理说越是深入,就越该危机四伏。可这一路走来,却无比安静。   云落抬眼,远远望见军务楼前似乎站着一个人影。他微微躬下腰去,压低了身形,左手握紧掌心的几颗克洛雷,右手覆上腰间的枪。   不剩几步时,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转向他,一张略显疲惫的面容映进瞳孔,朝他微微笑着,声音有些沉重:“云落,欢迎回家。”   云落松开覆在枪上的手,嘴唇翕动,好似连带着上下齿都在打颤。最后,即便有千言万语,还是随着他喉结一滚,落回了肚里。   “爸。”他尽量平静地问,“弥隅人呢?我得...去救他。”   话问出口的那一刻,云落才恍然,这一句话里的两个称呼,竟在无知觉间,一并成为了让他敢面对现在这一切的支柱。   弥隅、父亲、颜言、陆安歌,两两为一组,对角线一样存在着,支撑他的四角大厦,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至于倒塌。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直白地问。一旦云光启应下他的请求,就是公然站在云峰另一头。   他在逼一个父亲在自己的父亲与儿子之间做一个选择,未免有些残忍。   但云光启只是愣了片刻,便开口道:“跟我来。”   他只迟疑了相当短的一段时间,不足够云落在心中暗自愧疚。   或许云光启根本不是迟疑,而是早就设想过这样的一幕后,用了那么半秒的时间,感慨“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二人一路深入到树林深处,路过弥隅跟踪他那晚被捕的地点,最终止步于军区尽头的一堵高墙前。   墙后是横亘着隔开S区和A区的那座矮山,陆安歌的衣冠冢就建在半山腰,时至今日,应该早又落满了灰。   云光启将自己的身份识别置于墙面。   云落惊讶地发现,眼见的墙并非冰冷的砖瓦砌成,而是一道投影。他眼看着灰色的墙面在面前瓦解成一串串间隔开的虚拟数据,云光启抬腿迈进去,消失在墙后。   他跟了上去。那一瞬仿佛被吸入一个并不存在的空间,他回过神时,四周的景象根本不是军区墙外的那座山脚。   那更像一条昏暗的山道,长得望不见尽头。不仅如此,云落跟在云光启的身后,几乎每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验证一次身份,不然就要撞上无形的屏障。   如果无人引路,找到这一处隐蔽通道,恐怕早已费尽了功夫。即便能够顺利找到这里,那层层相接的验证系统,还要破解许久。   云落的视线落上云光启后背,不知何时,父亲挺括的脊背变得有些佝偻。   恍然间,他以为自己梦回儿时,在他进入军校前,云光启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带他走军官专用通道,到军械库看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的新型作战飞行器。   那时他才和云光启的腰齐高,现在却比父亲都要高上半个头了。   云落知他心里的为难,憋了一路的话终于问出了口:“爸,你这么做...”   “手心手背都是肉,”云光启却像料到他要问什么似的,“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儿子——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   云落沉默,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如果是我,我只会选您。”   【作者有话说】   云落:为了防止自己将来也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我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要小孩。   弥隅:??????你未免对云上将也太没信心,他既然能带你找我,就不会和云老将军一样!   云落:不,我是对你没信心,怕你带出一个逆子。   弥隅:.................................... 第110章 “你...是谁?”   “傻孩子。等你也有了儿子,就...”云光启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话锋一转,“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不可能看着你出事。”   云落埋下头,不做声。他从未想过,这一辈子还不曾一本正经表露过心意,就已经没有再移情他人的可能。   而他与弥隅之间,儿子...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被云光启转移走的话题。   云光启打开最后一道门,停下脚步,握握云落手臂:“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去吧。”   “云老将军的计划,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是不是?我和弥隅一起受伤的那一场爆炸,也是他派出的人操作不当引发的爆炸,是不是?”离开前,云落这样问他。云光启默许。   “您知不知道F区多少人因为那个所谓的‘资源’丢了性命!”云落心知不该迁怒于云光启,于是又压低了声音,“您该拦住他。别人的话不听,他至少听得进您的。”   毕竟,这样隐蔽与严密的地方,他明知道一招落败满盘皆输,却还是这样不够“谨慎”地保留了云光启的权限。   云光启只是叹了口气,语气无奈中夹杂着心痛:“你爷爷和你一样固执,我一个做父亲的都劝不住你要去F区的心思,以儿子的身份去劝他,能有什么结果?”   云光启不愿同时面对他与云峰,云落可以理解。这本不是涉及正义与否的选择,于云光启而言,这只是一个小家里,令他进退两难的纠扯,是他手心和手背的博弈。   云落的话音很轻,似在问云光启,又似在自省:“可什么都不做,不就成了帮凶?”   “你知不知道你爷爷近些年...在议会里做过的布局?”   云落有所耳闻,却知之甚少:“削减其他区的合法议席?”   “不止。”云光启与他说,“为了强化云家势力,绝大部分议员都见识过他的手段。利诱、威逼、收买...你爷爷太懂人心,总是无需明示,便能让人心领神会。于是许多人为他卖命,他却不落人口柄。时间长了,议会几乎变成了云家的议会。”   他当然知道这样大的局既成,就不可能干干净净。有许多甚至叫不出名字的人莫名成了阴谋的陪葬品,献祭给云峰的宏图伟业,浇出云家那一座通天巨塔的基石。而那些被迫牺牲掉的生命,如云落所说,大多都是F区的Beta。   旁观者做多了会变得麻木,他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中自我洗脑,以为只要不参与就不会成为加害者的一员。   可目睹罪恶也是罪恶,作壁上观,与施暴同罪。善的对立面是恶,可善良又无法仅仅同“不作恶”画等号。   父子俩对视的那一眼里,云落终于明白一向不理政事的陆安歌父亲,为何突然入局。   云光启从未一直保持沉默。因他被迫成为局里的一颗棋子,他的父亲不愿他开局即被丢弃、一生不得善终,于是不再坐得住了。   “爸,联邦不只有云家,也不只有S区。加害从没有过害人之心的人,那不叫‘先发制人’。”云落欲言又止,“总之,还是谢谢您。”   站得太高、肩负得太多,云峰变得更像一个政治机器,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仿佛可以依靠程序和芯片做出一切容错率高得惊人的决策,却也失去感受人情冷暖的能力。   爷孙三代,有人早有预谋,有人后知后觉,但之前勉强维持的那个微弱的平衡,在这一刻,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云落,”云光启叫住他,开口是释然的笑,“几个月前,你还是心里只有联邦、张口闭口都是军规的云少校。这一遭...你走得不一样了。真不知道遇到弥隅,是祸是福——”   云落深吸一口气,将他和弥隅身份的秘密和盘托出:“爸,无论是弥隅能够成为Alpha,又或是我未能成为Alpha,都是因为我当年救了他。”   “你们...都想起来了?”云光启只愣了半秒,很快便接受了他的说法,“难不成真的和那东西有关...”   “如果不是您当年瞒下我一起跟去了F区的事实,恐怕我早就死了。”云落又似解气般地说,“克洛索的秘密云老将军前前后后追寻了半辈子,后来又将弥隅困在S区,企图勘破他分化的真相...可惜,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一个也没能弄明白。”   云落说完这句,转身迈进最后一道屏障里:“爸,对不起。”   又沿着漆黑的山道拐了几个狭窄的弯,终于到了宽阔的洞腔,像是在军区的后山内部挖出的空间。   云落望进去,看到那个几日未见的身影。   透明的屏障后,弥隅半坐着倚在墙上,头低着,呼吸轻浅。云落恍若与他分开了几个世纪那样久,竟从他脸上看出明显的消瘦。   外面大概是山坡的阳面,此时有日光从高墙上的缝隙里漏下来,正打在他的胳膊上。原本通讯器的位置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无名指上戴着与他同款的圆环,指甲盖里透出的血色所剩无几。   弥隅健康的那只胳膊边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玻璃瓶,云落想不出这之前可能装过什么。   他从未见过弥隅如此时一般的落魄模样。基本的容貌整理已不必说,没人替他操心这些,碎发盖过了肩章,嘴边泛起一圈青色的胡茬。   云落一边觉得弥隅在F区时的生活大概也就不过如此,一边又觉得此时或许更糟,因为那时至少还有自由。   他眉心微微抽动,终于从弥隅身上移开了视线。   只有一个看守,此时正背对着他,盯着满墙的电子屏幕,面前放了与之身份明显不相符的食物残留。   外面各种高端照明设备一齐亮着,对比出弥隅的那一个角落更像来自地底的牢笼。云落一时冲动,兜内的那几颗“克洛雷”重新被握进掌心。   他的手几乎已经朝那个Alpha举了起来,却在脱手的前一瞬又落下。   理智短暂背叛后又回归,他屏息靠近,一记手刀用力将人劈昏。而后熟练地操作起面前的程序,将那道透明屏障解除,一并打开了弥隅手上的无形镣铐。   他近乎冲到弥隅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捧起弥隅的脸,吻上他的唇,又被冒尖儿的胡茬蹭得生疼。   弥隅嘴里漾着甜津津的味道,牙关微启,那股甜味就渡进了他的嘴里。   这样的行为太过主动,有失稳重。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弥隅对质,带着一个问题,和一个答案。   原本靠在墙上闭目的弥隅缓缓转醒,他睁眼,看清面前的人后却一脸戒备地向后撤去:“你...是谁?”   云落的笑来不及收回,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弥隅的胡茬留下的那几分痛楚,从脸侧突地就蔓延到心里。   那道漏进来的光明明只有那么窄窄的一束,却恰好不偏不倚地投在了他手指上的圆环上,光影映上弥隅的脸。   那一瞬,他的声音不可控地抖了起来,带着他逃避不了的害怕:“你...不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说】   失忆梗啊,这万恶的失忆梗!!   儿童节快乐捏我的宝宝们,今天大家都六岁!   不多说了我要去写算数卡了! 第111章 “仿佛我为你而生。”   弥隅的眼神缓缓落到云落脸上,似审视、似怀疑,偏偏不见从前调笑同暧昧各参半的神情。   是暧昧,到了这个时候云落才敢承认,可是弥隅已经不认得他。   是抽了太多血所以记忆跟着受损了吗?还是云峰在他身上非法使用克洛索做了什么实验,才变成这幅样子...不等他想出什么头绪,弥隅先开了口:“你为什么亲我?”   云落脑袋里原本就杂乱的一切,“轰”地一声塌成一地狼藉。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还捧着弥隅的脸。接吻时那点甜丝丝的气息还没散去,两人一来一回张口说话间,溢出来散在空气里,腻在他的喉咙口,险些就要喘不上气。   他尴尬地松了手,向后退开:“抱歉...是我失礼。”   而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弥隅手腕上的纱布,去拉他的手:“先离开这。”   谁也不再说话,那一瞬空气静默得可怕。他甚至能听到弥隅手指被他拉住时,彼此无名指上的圆环相撞到一起的声音。   好清脆。他越不想听,那声音就越明显。   他拉着人起身,却没拉动。而后他转身,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看着对方以一种生人勿近的姿态,从他的掌心抽出了手指,又自行站了起来。   而后在他仍然怔愣之时,弥隅从他的身边掠过,甚至礼貌地轻声说了句“谢谢”。   怎么会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弥隅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让他不仅忘了自己,还变回到S区来之前的模样,戒备、谨慎、不相信任何人。   心脏里像长出一只陌生的手,随着他跳动的脉搏,狠狠地收紧、又松开。   弥隅走出两步,回头叫他:“不是要尽快离开吗?”   云落眼眶的热气被这一声叫散了,提步跟上去。   重新进入来时那条隐秘通道,通讯器传来陆安歌的声音:“云落,速度快一些,云老将军的信号似乎在往你的方向靠近了。”   云落应下来,拽住弥隅衣袖,在岔路口指指方向:“走这边。”   那边同时问起来:“弥隅怎么样?”   弥隅闻声转头,不见神色有什么变化。云落看着他,对那一边实话实说:“他好像...不认得我们...”   “陆...安歌?”云落的话被截断,通讯器另一头也随之安静。   他似是难以置信,偏过头看着弥隅:“你记得...陆安歌?”弥隅点点头。   这边的对话尽数传入另两人的耳朵,颜言带着些试探的声音响起:“那...我呢?”   “颜言,”弥隅对答如流,“你们两个...百年好合。”   好真挚的祝福,却无一人笑得出来。   云落最是苦涩,过了许久似乎才终于难得消化了眼前的事实,继而从他的口中艰难转述出来:“原来...他只是...不认得我了。”   颜言和陆安歌皆是一怔,云落的声音听起来竟像是在哭。   一阵沉默,无人说话。通讯就这样挂着,似是已被云落失神遗忘。直到陆安歌的声音再次响起:“先回来,让颜言看看是什么情况。”   云落木讷地回复一句“好”,断掉了通讯。   云峰那边似乎已经派了大队人马,在整个中央军区内搜寻他们的踪迹。云落走在弥隅前面,几次三番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这一条通道和弥隅单独走起来,两人一路无话,就显得比来时更长。   好不容易循着记忆摸到了通道入口,天光于视野中乍然重现的那一瞬,一支精英小队从二人面前招摇而过。   云落数次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此时的思绪还是不知飞到了哪去。还是弥隅反应过来,拉他随机躲进了一处建筑,才不至于被巡逻的人马发现。   外面整齐的脚步声去远了。   云落回神,发现弥隅在阴差阳错间,竟拉着他入了星监。   几乎全联邦最精密的仪器都聚集于此,占星、观象,通晓古今、预知未来,上下几百年的前尘与后事,星监给出的结果一一印证,几乎从未失过手。   说科学不太严谨,星监的司令从不对任何结论给予解释,问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但说是纯纯玄学,却又从未出过错。   总之神秘至极,云落长这么大,也一共没来过几次,倒是云峰,似乎很热衷于到这里,用一个近乎玄幻的答案,为自己的某些事业求一个心安。   比如,如今的云家独大、联邦昌盛,或许便早从星监的预言里被窥见过,所以他才那样气盛。   而此时的星监,一片空空荡荡。平日里就缺几分人气的地方,更显静谧。   外面还有来回巡逻的脚步声,云落决心不再在门口守株待兔,向室内走去,主动搜寻一番,或许还能有所收获。   星监司令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桌上摊开大片资料,杯中茶水尚向外冒着热气。   像是独自正研究着资料,却临时被紧急叫走,来不及收。   两人靠过去,本无心扫过一眼,却被那堆资料上的文字吸住视线。   资料被分成两摊,其中一叠明显有些旧了,似乎常拿出来被人细细翻阅,页角都生出些毛躁,泛起一层卷边。   先看清那上面的关键字:S区、Beta、F区、Alpha。   翻至页尾,赫然落着长官的签名,“云峰”两个大字,笔力遒劲。   云落身形一震,下意识要偏头看向弥隅,却倏然间想起他不识得自己,那彼此身份的秘密自然也无从忆起。   于是又将头扭了回去。   另一侧的那一叠资料明显更新,似是才印讫不久。云落随手翻开一页,一眼盯住三个大字:克洛索。   书页被他翻得哗啦作响,终于翻到末页,却一片光洁,没有任何人的签名。   军队内事务从不隔夜,这份资料当真是才出世不久,还来不及呈上去给长官过目。   星监司令也会犯这样马虎的错误。   云落这才想着翻开看看里面的具体内容,却发现先前那本早已被弥隅捧在手里,看过了大半。   弥隅眉头微皱,对他说:“这里面...预言了一个Beta和一个Alpha的故事。F区的Beta,出身显赫;S区的Alpha,百年不遇。说的是...我们吗?”   记忆恢复不了一点,倒是会对号入座。云落一肚子委屈没地方撒,才不想理他,只是抽过那一本厚如史书的资料,翻看起来。   越看,眉头便蹙得越深。   星监的预言从来有一个规矩,万事皆可言,独不可泄露被预测者的身份。只因天命可知,却不可违抗。   若非要逆行倒施,害人害己。   尽管对二人姓甚名谁只字未提,但至高至贱两个区出身的Beta和Alpha,如今要找到是谁,简直易如反掌。   从两人几时诞生、如何成长,到相遇、并肩,一字一句,细如牛毛。   一直以来只知彼此年岁相仿,具体谁更年长一些,因为弥隅无父无母一介孤儿,便更无从知晓。   这上面竟有如此详细的记载,精确到分秒。   云落手指无意识抚过那两串并列的出生时间,同年、同月...同日。   他比弥隅大了区区几小时而已。   原以为他们的缘分是天注定的七八岁,现在方知缘分原来远不止如此。   同一天降于这世上,仿佛是前世死了也不愿分开的双子。   轮回什么的,太虚浮,云落从前一向不信。但在情爱面前,信一信也无妨。   可惜他醒悟太晚,他要迈出那最后一步,弥隅却在几日内凭空退至彼此的起点。   他怕自己的心声太大,被弥隅听去又免不了一番嘲笑。但他也顾不上了,徒劳地向后翻着手中书册,心中其实盼着一个肯定答案。   他想看到书页上明白写着,弥隅会重新记起他。许多天、许多月、许多年,他都等得起。   可惜似乎没有。对于Alpha会在未来一日失忆一事,书中只字不提。   弥隅在他身后感慨:“这么巧,好像我就是为了你才出生。”   云落心跳漏了半拍。在此时、此刻,他尤其听不得这样的话。分明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却还是不肯放过言语间的暧昧,一字一句都直往人心窝上戳,戳得人一身伤疤,还一脸无辜不肯罢休。   “对陌生人也能讲出这样的话来吗?弥少校好情趣。”话说着就变了味,可他控制不了,“怎么不说,母亲怀胎十月,辛苦生下你,也是为了我?”   弥隅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而后不做声了。   云落终于翻至尾页。他与弥隅之间的种种,甚至并肩后遇到的所有麻烦,竟皆如预言所说,分毫不差。   那个Alpha与Beta的命运跃然于纸上,万般叙述浓于一句:“互为彼此,同生共死。”   一言说尽二人二十多年的过往时光,如骨如血,互相融进彼此生命。   或许还有此后的漫长数十年,书里没讲具体时长,但从叙述来猜,大概是好久好久。   被同一段宿命掌控的两人,做不了敌人,便注定成为爱人。   云落轻轻甩甩脑袋,强行将注意力拉回手上那本册子,目视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地覆天翻,皆为势运。兴衰起落,如潮如河。天命勿逆,逆者天收。   最后的落款签着云峰的名字,时间是云落出生后不久。   显然,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这份预言的存在,却不甚在意。直到发现这桩预言中所提到的种种,皆在自己孙子的身上有所印证,才引起他的警觉。   而F区的体检中,横空出世的那个Alpha,终于成为了平地上声响最大的那一颗雷。   他们一如预言中的那样,相遇、敌对,偏偏又在成为宿敌的路上,彼此之间惺惺相惜。   最后一个疑惑随之解开,为什么云峰如此担心他们两人待在一起、为什么越到后来越偏要拉弥隅入局——预言只有变化的结果,却不会明示发生变化的原因。云峰只看得见他二人此后情比金坚,自然会想到种种手段尝试破坏。   与M国勾结、放假夏观树离间,甚至要他们建立连接,企图一击两命,却通通还是无可避免走向星监给出的结局。   面对那一条条一件件逐渐变为现实的预言,即便是联邦的军事主席,也终于慌了。   害怕地覆天翻的从来不是两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   地覆天翻,云落心里唯一没底的是,什么样的地覆天翻。   大概会是好的吧,联邦如现在这副模样,也不会变得更坏了。   他放下手里这本,这才想起那一本崭新的、上面写着“克洛索”字样的册子来。   这本更是详尽,上至M国初次发现克洛索的历史,下至克洛索的开发使用,甚至他们兜了一大圈才知晓的身份秘密,在这份文件上白纸黑字,竟三言两语便可以说尽。   云峰费尽心思想要知道的一切,悉数囊括其中,唯有苦苦探寻的他,似一个笑话。   这本末尾没有任何人的签名。似是星监司令不愿公开的秘密,便从未让它付诸纸上。   如今他印出这些,是要拿去给谁?   若是云峰,他欲给早便给了,不必等到现在。——云落忽地反应过来。   若星监可预知一切,那今日之事,当也早已尽在掌握。星监司令知道那个Alpha和Beta会出于某些原因到这里来,所以放心将这卷从未公开过的东西放心留给他。   而云峰至少此时还被蒙在鼓里。   得了权力,失了民心。那姓云的大厦岌岌可危,费尽心力建造,终不过是一座空中楼阁。   逆天命,终要被天收。纵使玄之又玄,却不容人不信。   云落收好这两个册子,听外面巡逻的脚步声恰巧静了,拉起弥隅的胳膊向外:“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   弥隅:哥~~~哥~~~~~云落:?????你不要过来啊星监是一个可以预言未来的机构,忘记的宝宝们可以回顾一下第十六章 ,里面有提到过,云落失去陆安歌下落的时候曾想要去求助星监卜上一卦,但因为害怕占卜结果是陆安歌真的死了,最后放弃。   ————————新文开更了!伪港风暗恋酸甜口,5号前会更3w字~~有兴趣可移步隔壁支持一下,感恩!~~ 第112章 成大事,不舍不得   两人并肩迈出星监,走不出多远,正遇上早已等候多时的云峰。一如弥隅返S区时那样,扶着手杖,身后一队人马,严阵以待。   云峰目光落上云落手中那本熟悉的册子时,倏地一暗:“你已经知道了?”   话毕,又好似早已释然,道:“果然是我云家人,许久不见,还真是让人意外。”   云峰身后所有人都全副武装的模样,唯有他只是在通讯器里推入了一块净化芯片。   云家的基因,总是在任何时候都尽显优越。   云落下意识抬手,护在弥隅身前。   忘记了他,不知道一身本事还记得多少。   而后又环视一周,却不见云光启身影。   再见到云峰,云落竟有些陌生。毕竟上一次这样面对面,似乎已是两年前的事情。   “意外什么,意外我还活着?”云落抬眼,眼底溢满不服输的神情,手臂依旧横陈在弥隅身前,话语却因为手里的那两本册子多了几分底气,“逆天命,云老将军就不怕被天收?”   “你错怪我了,云落。”云峰的双手依旧交叠在手杖顶端,说话间向里握了握,“你以为这只事关云姓一家,其实不然。整个S区那么多人,都身陷其中。要成大事,就不舍不得。云落,我以为你明白。”   明白什么,他一人的命远比不上S区所有显贵的Alpha重要?   不需坐到云峰的位置,他早就明白这一点。   “别拿我做借口。我一个人,影响整个S区?”云落硬挤出一句话来,“分明是你从前不信星监,偏要逆流而上;现在又不敢承认,其实是怕了我和弥隅。”   拐杖上一双戴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倏地握紧了,又泰然自若松开。   “云落,你太年轻,无法想象当年我初次听闻F区出现那东西的踪迹,那一刻我有多兴奋。有了那东西,联邦在未来百年,都将所向披靡。”云峰望天感慨一声,“我年事已高,这是在为你们留福报。孰料你们大的小的,一个两个都不领情。”   一直沉默的弥隅却在此时开了口:“要自己命的情,谁上赶着领啊?”   云峰却睨他一眼,依旧对他的出身鄙夷不已:“我为了那东西布局多年,不能在此时毁于一旦。”   他的视线回到云落脸上,才继续说:“这些年来,我从一个上将一路成为军事主席,将云家带到如今这样至高无上的地位,才终说服S区各大家族,在克洛索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无人是永远的盟友,克洛索的威力口说无凭,在真正靠它成为无敌的存在之前,我必须一直拥有他们的声援。   “那些井底之蛙,空口支票开得爽快,朝与你同心,暮就转眼反目。我当然想要护你,毕竟你身体里流着云家的血。但怪你运气不好,被人看出身份的端倪。若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克洛索或许还未面世,这计划就要胎死腹中。   “我只是做了合理取舍。为了联邦献身,是云家人的荣耀。云落,我以为你有这样的觉悟。”   “那云老将军不如先自己献身,好给云落打个样!”云落尚未开口,先有熟悉的人声替他出气。   几人循声仰头,他们从F区开来的飞行舱正高悬于空中,舱门打开,陆安歌倚坐在门边,未受伤的那条腿屈起,架一把狙,枪口正对准云峰的额头。   颜言的声音相继传来:“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同辈那么多,堂兄堂弟数都数不清吗?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随时准备推我们出去‘牺牲’?”   没了一个颜言云落陆安歌,自然就有第二第三个。他们叫什么本就不重要,在所谓的联邦利益前,不过都是一个符号而已。   云峰交叠的手动了动,而后又从容笑道:“那些新奇的玩意儿是你做出来的吧?你留在的军队的那些资料...都是假的。”   “我可对天发誓,我被您用枪顶着脑袋留下的那些资料,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至于这东西,”颜言晃晃手里的克洛雷,“是我回到F区后灵光乍现的产物罢了。怪只能怪您的人实在废物,研究那么些天,还不如我一个学医的琢磨得快。”   “孩子们都长大了...”云峰感慨道,“好啊,好...怪不得是你们两个和云落做了朋友。”   “你错了。再德高望重,又或是身居军事主席的位置,照样也是您错了。”陆安歌说着,准星却一动不动,“那些人奉你的话为圭臬,但我们不一样。既不愿像您所说的那样‘光荣地牺牲’,更不愿坐以待毙。”   云峰却不再言语,一只手抬起来,朝身后挥了挥。   颜言和陆安歌交换了一个眼神,消失在了飞行器的舱门后。   云峰身后的人收到了指令,绕开他向云落和弥隅走去。   “哎、哎——”颜言从舱门再次露出个脑袋来,掌心握着几颗克洛雷来回地挥,“警告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哦,你们身上的那些装备,现在可是既怕我手里的这东西,又防不住安歌手里的枪。”   云峰眉头皱了皱,显然是不信,下了命令继续让人向前,自己却不着痕迹后撤了一步。   颜言在上面跳脚:“还动!还动是不是!拿我说的全当耳旁风!”   众人注意力被舱上两人分去的片刻,一直被云落拦在身后的弥隅却有了动作。   他一步跨过去,与云落靠得更近,一手揽在云落腰侧,另一手按上云落靠近腰间枪托的手。   而后就势抓着云落的手掏出枪,对着最前排的两人,精准放出两枪,正中有机玻璃面罩。   云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手心一直握着的克洛雷掷出去,撞上面罩上的裂痕,炸开一束蓝色的火光,二人应声倒地,抽搐不停。   手中的枪尚未被捂热,还残留一点点凉意,手背却被弥隅的掌心包裹,滚烫如那晚的温情。   云落目光怔愣落了两秒,才看向身侧开枪的人:“你不是...不认得我了么?”   “但我总知道是你把我从那个地方救出来,我还不至于那么善恶不分。”弥隅转过头来,竟然在这样紧张的形势下朝他笑了那么一下,“我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当时得知曾被救过两次时,他也这样说。   带来的这一队人马,在颜言和陆安歌的双重压制下,渐渐失去了优势。   低估了克洛雷的威力,云峰见势不好,并未打算恋战。身旁的两人收到他的授意,手中枪支立时举起对准云落和弥隅,不由分说便发射出去。   速度极快,二人反应过来时,只剩颈间的微微刺痛。顺着痛感摸过去,从颈侧拔出一根带着针头的药剂,针管里依稀还有液体的残留,大多数应该早已借助方才的冲击打入了他们的体内。   云落一阵眩晕,反观弥隅却好似没事人一般,不见任何异常。   云峰面露疑惑之际,云光启从他的身后现身:“您打算拿来对付他们的高浓度克洛索提取物...早就被我换掉了。那两支...不过是普通的Alpha抑制剂而已。”   云峰有一瞬的怔愣,而后又像早有预料似的转了身,正撞上云光启面露愧色的一句:“对不起,爸。”   云峰手里的拐杖在地面上戳了几下,他回头看看云落,又看看云光启:“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大家都是心疼自己的儿子。”   那样铁面的角色,说出这样的话,竟也能听出几分心酸。   【作者有话说】   时至今日,我终于醒悟大家在前面说的“老登”是啥意思,原来是LBD不B了...崩溃,我这上了年纪的反应... 第113章 恨是为了不成为你   那一瞬间,云落看清云峰身上被自己放上的误解。非他罔顾亲情,只是孙子不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不心疼。   他不忍再去看云光启的神情,木然间对着云峰低声呢喃:“不舍不得...我舍了您了,又能得到些什么?”   云峰在仅剩的几人掩护下,依旧在向后撤。   一颗子弹破风而来,当着众人的面,无情楔进云峰脚跟处的地面。   抬头望去,陆安歌架起的枪管冒出一缕硝烟。   “这出戏您唱到这差不多也够了,以后就不劳烦您了。别再动——小心落得和您的副将一样的下场。”   他似乎天生为了战场而生,无论腺体受损前后。武器、炮火、敌人的伤血无一不是他的兴奋剂,对着云峰的那一枪放出去,他的嘴角竟漾起兴奋的笑。   说话间,几架能够穿梭星际的飞行器在天边现身,上面印有“ILE”字样。(Interstellar Law Enforcement 星际执法)   几个醒目大字,从出现那一刻起,便昭告着云峰的一切野心大势已去。   一行执法者一身黑色,代表着全星际的最高权威,从飞行器上一跃而下:“我方接到匿名举报,联邦军事主席云峰私联M国,证据确凿,现以涉嫌干涉他国内政、危害星际安全罪,依法逮捕,等候审判。”   云峰看着那几个愈发逼近的身影,语气却渐趋平静,安然迎接似曾在星监中看到过的结局:“你叫来的?”   “我叫来的。”云落应声,持枪的手臂又抬起,黢黑的枪口距云峰的额头只剩咫尺。不远处纵然已有执法者大声喝止,但若他下了决心,无人能拦住。   说话间,他将保险扣下,食指虚悬于扳机之上:“你与M国之间所有通讯的信件和证据,我已经全部传送给ILE。可若你余生就此在星际监狱中度过,想想我却又不甘心。”   星系中每日各处炮火战争不断,无辜生命逝去、尸横遍野之际,偏偏是星际法庭最讲人道主义。   即便是最高战犯也不必付出一条性命,最多投入星际监狱,监禁终生。   可那处所谓的监狱不凄凉、不寒苦,对云峰而言,实在算不得惩罚,甚至比不上自己和弥隅短短二十年吃过的苦。   云落当然不甘心。   一时间,在场除了另外三个年轻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执法者就在现场, 云落这一枪一旦开出去,他的身份将立刻从举报者沦为犯案人,同云峰一起被带走。   云峰面上不见惧色,他这一生戎马,最不怕的便是被人拿枪指着脑袋。   他似乎已不欲再说什么,竟就这样平静地闭上了眼。   望着那张借冠冕堂皇的理由数次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面孔,云落心中的声音放肆叫嚣:开枪啊,一枪下去,便大仇得报,从此S区再没人为难你,大步向前走,迎接真正的自由。   自由,两个遥不可及的字眼倏然间飘忽到眼前,他的鼻头却按不住地一阵泛酸。   持枪的手竟在此时开始颤抖。那些执法者越靠近,便越抖。余光瞥见一脸忧色却不出一声拦他的云光启时,就更抖。   直到星际的执法者将他围住,几柄枪从不同的方向对准他的头。头顶的飞行器上,便有人不知好歹地将新型的武器对准了持枪者,才不管他们是不是全星系最不容侵犯的权力。   云落的手臂却抖着、抖着,抖到轻轻放下了。   云峰察觉到什么,才又睁开双眼。面前不见黢黑枪口,眼底一丝惊讶略过:“我以为,你会一枪要了我的命。”   星监司令曾交给他的那一本册子里,仅仅提及了“地覆天翻”,却不曾对他的终局给予一个明示。他自以为,这场爷孙之间的较量里,不是他死,便是云落亡。   尽管未遂,他也真切曾想要过云落的命。在所谓的宏图霸业与血缘亲情之间,云落只是他毫不需顾忌的一颗棋子。   却不曾想,云落竟给他留了这样一条路。   “你身上背负了那么多条人命,颜言、陆安歌、弥隅,你亲手害了个遍。我怎么可能想你活着,我巴不得你尽快去死。”   沉默许久后,云落开口,声音在牙关咬紧,依旧充斥着痛恨:“可这个世界上,却不是人人都会为了你的死而高呼痛快。只要还有一个人会为你的死而感到伤痛,我就不能杀掉你。如果成为和你一样的人,那对你的恨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视线随着话音落在云光启的脸上,又目视着云峰苍老的手腕落上一副精铁锻造的镣铐。   云峰平静扫一眼云光启,又继续同云落说:“你很优秀,比云家大多数Alpha都优秀。可你的存在,挑战着我的底线、S区的底线。即便我让你活下去,联邦议会也不会容许。因小失大,这样的选择,我不会做。”   “云老将军。”云落举起手里那本崭新的册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您穷尽一生也未能探知的克洛索的秘密,星监早就知晓。从头至尾,极其详细,全记在这一册里。”   云峰显然没想到数十年听命于他的星监竟有所隐瞒:“怎么...”   “这东西再现世,必是祸患。大家都懂得的道理,怎么会只有您不明白。”有说开的第一句,云落索性不吝啬地将所有云峰想知道的秘密倾囊以告,“还有,您不是想知道,弥隅为什么能分化成为Alpha吗?”   停顿的瞬间,云峰果然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因为我给他输过血。他身体里,流着一部分你引以为傲的云家血。”在云峰渐渐震惊的目光里,云落渐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F区本没有任何一个Beta能够自然分化成为Alpha。一直以来都本可以相安无事,所有发生过的是非,不过都是您的多虑。”   被押至飞行器边,云峰的脚步顿住,而后回望了云光启一眼。云光启垂头,不说话。于是云峰望着他,便也不说话。   这样无声顿过几秒,云峰终于叹了口气,不再坚持。   飞行器缓缓起飞,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云际。   云光启目送着飞行器走远,而后弯下腰去,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爸!”云落冲到他身边,要扶起他,却被他挥手制止。云光启顺势俯身下去,捡起云峰遗落下的那根分量极重的拐杖,小心翼翼地擦了落在上面的灰,借力起身。   颜言这时也落了地,和云落一左一右搀着苍老明显的云光启:“云叔叔!你哪里不舒服,我帮您...”   云光启却只是摆摆手:“大概是十五年前的那场爆炸,我也受了波及...不碍事的,老毛病了。”   “什么?你不说不让我知道就算了,怎么治也不治、拿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那个东西的影响有多可怕,他会让你、让你...”云落声量提了上去,思及那么多人受到克洛索影响后出现的症状,他哽咽了几声,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面对云落的质询,云光启补充着安抚,“前不久才知道的。”   “你必须立刻马上去接受治疗!”云落的语气不容置喙,“云老将军被带走,联邦军事主席之位没有人坐,保不齐有人虎视眈眈,如果不在事情发酵前有人上去压下来,会有大乱子...”   云光启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帕子擦擦嘴角。而那块帕子上,竟然已经留下过斑斑点点的血痕,看颜色还新鲜。   他将那块血迹攥进了手心:“搞出这么大动静,你想得到,我自然要先你一步想到——这正是我想和你们说的。去我办公室说...”   “哪都不许去!先和我去军医院!”颜言不留情面地打断父子间的谈话,他拍拍云光启,又指指云落和弥隅,“一个自己身体有麻烦,一个还拖着个麻烦,你们父子两个各自的麻烦解决了再谈正事!两个小时后,再在军务楼见!”   蛮横地下完了命令,才发觉这样的语气和云落说话就算了,对云光启也这样的态度,实在是他这个当晚辈的僭越。于是气势瞬间消失了一半,轻言轻语叫上陆安歌一起,却依旧还是不由分说地将云光启架离了现场。   云落低头看看自己的行装,一身尘土,颜言留给他的时间刚好回寝室去把一切重归条理。他转头看看同样一身狼狈的弥隅,轻声叫他:“走吧。”   “去哪?”回寝室。我们的寝室。   你住过的寝室。   几乎都堪称标准的几个答案,真到了嘴边,却连最短的三字都嫌冗长。   最后,他说:“回家。”   【作者有话说】   或许没出现许多宝宝想象中的激烈对抗场面...但私以为云落当着所有人的面拿枪指着云峰大脑门子的那一瞬间已经是极致压抑后情绪的爆发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开枪的,开枪就不是云落宝了。(sorry给想看大打斗场面的宝宝们先鞠躬了! 第114章 “我也爱你。”   回寝室的路不长,可云落却觉得走了许久。毕竟他与弥隅之间的关系像重新认识了一般,无话可说。   可这也不同于他们的初识。如果当真是弥隅初来军队的那一日,待在一起这么久,他们两个早吵了起来,决计不会像此时这样安静。   行至寝室门前,云落习惯性地将腕子对准门锁,没有意料之中的提示音。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他下意识扯过弥隅的胳膊,却握上裹得厚重的纱布,换来弥隅轻声吃痛。   他似触电般松开了手,转而又去摘下肩章。却越急就越是手忙脚乱,直到身边人无声摘下自己的,递到他的手边。   那块肩章带着弥隅掌心的温度,烫出他眼底一片潮湿。   弥隅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将门碰回去。云落背向门停住脚步,弥隅就也这么站定,任凭静寂的空气在二人之间无声翻涌。   云落低着头,垂着眼,只相距一个身位而已,他的声音却轻到险些就飘不进弥隅的耳朵:“你...还记得颜言和安歌,是么 ?”   身后轻轻“嗯”了一声。   云落又继续问:“云光启上将、以及被带走的云老将军呢?”   弥隅的声音在身后,依旧没有一丝犹豫,肯定答道:“认得。”   弥久之类的名字更不用问,弥隅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他们。   窗没关严,几缕风溜边吹进屋里,卷起窗帘胡乱地飘,光从缝隙里漏进来,把云落的影子投到弥隅身上。   在那一刻他终于不留一丝侥幸地确认,弥隅记得所有的事情,唯独忘记了他。选择性失忆。   被忘记的对象,不是爱之深,便是恨之切。弥隅肯舍命替他回到S区来、替他扛下这些本该属于他的折磨和苦难,云落无法再用一个“恨”字敷衍自己。   可既然是爱之深,又为什么要忘掉。   “我宁可你记得我。”被这样忘记,实在一点也无法让人感到开心。   弥隅没听清他的低喃:“什么?”   云落深呼吸,却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彼此互为陌生人时,冤家路窄至少还能互相骂上几句解气,可现在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喉口,就算是想骂,也无能为力。   最终还是放弃,轻叹口气,说出口的话似责怪,但细听语气又不像:“你的记性真的差透了。”   “所以...”弥隅从身后拉他的袖子,将他转了过去。他背对着窗,看见漏进来的那点光落进弥隅的眼睛里。弥隅眨眨眼,对他说,“我是对你说过什么,但我不记得了,是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云落几乎要笃定弥隅又在装出这样一副模样骗他。毕竟这伎俩出了那个山洞时,弥隅早已玩过一次。故技重施,他不该上第二次当。   可此时却是怎么都不对,即便他戳破弥隅的谎言,也依旧觉得尴尬。   明明是他自己要说没说完的话,怎么就到了要自己先说出口才算完的地步。   云落掀起眼皮仰视上去,不肯改口:“没有。”   弥隅的话说得很有耐心,倒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如果有些事你记得,我不记得,那你要帮我,我才能重新记起来。”   云落斜他一眼,明明刚刚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现在倒是装上了。那样像极了挑明心意的话,哪有让别人提醒才说得出口的道理!   于是他闭口不提:“刚刚不是还像看敌人一样看我么,我不是什么好人,别和我说话。”   弥隅却“嗤”地一声笑出来。   云落瞪他:“你笑什么!”   弥隅却手腕一转,将他推到墙角去,躲开了窗边漏进来的光,彻底落进一片黑暗里。   弥隅说话间的热气喷洒在他颈侧,周遭的环境越是昏暗,空气里就越是像烧起了一团炽烈的火:“你是在和我闹脾气么?”   “没有,” 云落似乎真的有些气了,话里话外没好语气,“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不记得,我有什么义务告诉你!”   弥隅却捧着他的脸吻了下来,几乎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将不久前发生在牢房里的那个吻回敬给他。   云落被突至的亲吻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慌乱间眼神无处停留,落在弥隅手上的那个金属圆环上。   弥隅的那个吻落得很轻,像蜻蜓。还是像蜻蜓,云落想。像初次见面时戏弄他一般的力度,轻轻略过一下,也不多停留,只一下就走。   怎么想都好似是故意。说是什么也记不得了,却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后,一举一动都带着过去的影子。   弥隅的唇离开了,询问的眼神却依旧虔诚:“我们...原本是可以做这些的亲密关系吗?”   云落立刻点点头,察觉到不对,又摇了摇。他也不知道,他摇的到底是“亲密关系”这样的定位,还是弥隅这句话本身就存在歧义——做这些一定要得是亲密关系吗?可弥隅见他的第一天就送他一记恶劣轻吻,彼此间的第一次也半胁半迫,完全算不上美好。   难道以上这所有的一切,也都要算进亲密关系的范畴里去吗?   “所以...”弥隅小心翼翼地问起,生怕伤了他的心,“你一直耿耿于怀的...到底是我说的什么?”   这样温柔的弥隅,比起从前那个顽劣之徒,应付起来却棘手了好多。   如若是之前,就算两人间话说不了两句,但至少是真枪对实剑,两个人都是硬的,大不了可以酣畅地打一架,事情也就过了——不像现在,他强硬起来的态度就像是一拳打进了弥隅这团棉花里,对方不疼,他也解不了一口气。   “告诉你有什么用?”云落似赌气般地回应,“你不记得的东西,被我提醒一句就会记得么?”   “当然,万一呢。”弥隅的眼里噙着笑,那一瞬云落似乎在他脸上似乎又看到了之前两人之间相互较量、精于算计的模样,他甚至怀疑,失忆这件事本身,或许就是对方的一个诡计。   同样的手段玩上两次,就没意思了。   他依旧不说,弥隅又俯身过来找他的唇,含在齿间一点一点地,咬过了又吮。   云落偏头躲开,弥隅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像个无赖。   他不喜欢这种无名无分的亲吻,就像之前,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关系出于弥隅的逼迫和他的妥协,名不正言不顺。   而此时,弥隅明明不记得自己是谁,却又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凑上来和他接吻,仿佛即使随便来一个陌生人,是谁都行。   这样想来心里的气更是只增不减,他偏头躲过弥隅,挣开他的手臂,用力要将人推至一边:“滚!离我远一点!”   弥隅却不肯,又死乞白赖地缠上来:“你讲。说出来,我放开你。”   “‘我爱你’——行了吧!”云落在被遗忘的不甘和眼前这个陌生的弥隅间周旋得疲惫,喊出来的这一声像是他破罐破摔的挣扎,也是放弃抵抗的妥协。   “我以为你说的是这句,也可能不是。”他的头低下去,声音也低下去,“反正你也不记得了,说什么你也未必会——”   “我也爱你。”到这一句,弥隅却在他说完前,出声截断了他的话。   云落一怔,抬头,面前的弥隅在他的视野里忽地膨胀得有些变形:“你说...”   “我说,我也爱你。”弥隅的嘴角突然咧得很开,和之前的神情判若两人,好像之前走失的那个人,找到了回家的路。   “你...没失忆是不是?”云落怔愣着呢喃,又望到弥隅得逞似的表情,一下子回了神,语气确定了许多,“你果然没失忆吧,是吧?”   弥隅依旧眯着眼,笑着看他,像是默认。   【作者有话说】   弥隅:屡试不爽,屡试不爽。   云落:你再敢失第三次忆,我锤爆你的脑袋。 第115章 “批准恋爱申请。”   “你大爷的弥隅!”云落上前一步揪住弥隅衣领,动作之迅捷一如初见,一个过肩摔将人掼倒在地上,挥拳对准了弥隅的鼻梁,“你又骗我!”   “不算骗吧,兵不厌诈嘛。”视野中倒置的依旧是那张脸,却在短短须臾间,由敌人变成了爱人。弥隅伸臂,将他的拳头握住,拉至身侧去,“帮你说实话而已。怎么,云少校金口玉言,说过的话要收回吗?”   “早知道就不该理你。”云落说。   弥隅却探出手臂,寻到他的后颈,将他拉低。   同初见那日一模一样的姿势,弥隅的舌尖撬开他紧闭的牙关,追逐纠缠间,轻吻变成湿吻,蜻蜓落下后再飞不起来,溺毙于潮湿沼泽。   几乎将他口腔中每一寸都去遍了,弥隅餍足地放开他:“我是F区来的嘛,只会这些低劣的手段——”   弥隅突然间说着和当初相似的话,却能听出语气变得大不相同。   见云落要开口反驳,他又弯着嘴角,继续说下去:“但我们云少校看来真的吃这一套啊,不是么?”   云落就这样顺势跪在地上,双臂撑在弥隅的身侧:“骗我做什么?”   “想听你的回应罢了,”弥隅伸手,掌心的弧线完美契合云落的侧脸,轻声道,“难道云少校感觉不到吗,其实我也很没有安全感的。”   云落的声音压低:“你直接说...我未必不会回应你。”   “可你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眼看着云落又要瞪过来,弥隅换了语气,悬崖勒马般地哄,“因为在意才会着急,你从前不在意的时候,会扭头就走。”   云落终于觉得这样倒置的视角看人看得累了,矮下身来,与弥隅并排躺在一处:“不会渴望和你更适配的Omega吗?”   “适配?”弥隅重复他的问题,似乎在思考答案,“我又不是要出售的商品,还要搭配个东西一起出售才能利益最大化。”   “我的意思是,Alpha和Omega之间的反应是体质决定的,不管你想不想,”云落补充说,“你标记不了一个Beta。你的信息素在我身上只能停留二十四小时。”   弥隅却说:“我说我对他们并不感兴趣,你相信吗?”   云落直视着他的眼睛,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一起探讨起彼此的身份。   可谈论的又好像不止是身份,还事关一直以来,这背后被各种条框困缚住的爱、性与伴侣。   Alpha和Beta,从来都不是这个社会里的最优解。而他们二人作为各自的小社会里唯一的“异类”,走在一起好像又是看似最合理的结果。   无人能懂他们心里因身份和环境的出入而产生的孤独,除了对方。   云落就这样望着他。心里有个问题,纵然大脑发布的指令是不要问,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和颜言的信息素...”   这件事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陆安歌。想想又觉得这样私密的事情,也轮不到他去多嘴。   不知道那两人要怎样对待这个消息,只是于他而言,尽管他知道弥隅和颜言之间绝无再发生什么的可能,可他还是止不住地介怀。   自己喜欢的人会不会同他人在一起。原来从头至尾,他介怀的一直都是同一件事。   只是如今,人变了而已。   弥隅耸耸肩,语气轻松:“我又不是天生的Alpha,你们所谓的那些‘天生绝配’,对我大概也一样不成立。如果我说,颜言、包括99%的信息素匹配度从头到尾不过是我用来威胁你的工具,你会不会信?”   云落抬眼望住他,似是不信。   “如果我分化成Alpha当真与我们的初次相遇有关,那是不是可以认为,我的信息素,其实原本该是你分化成为Alpha的情况下该有的味道?那如果那所谓的99%匹配度成立,是不是意味着,原本和颜言天生一对的应当是你,而我才是拆人姻缘的害群之马?”   云落的话脱口而出,细听倒像是急于辩解之词:“你也说了,我对颜言不是...”   “吃你朋友的醋啊?”弥隅看出他的心思,不留面子地拆穿,嘴里呵呵地笑着,“之前把我当情敌护着颜言,现在又开始反过来吃他的醋,云少校,你好有趣。”   从前这样的语气都被云落划入挑衅的范围,而后泰然自若地忽视掉,左耳进、右耳出。   但同样戏谑的话,云落此时却似乎被某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电流击中。两侧的脸颊负伤最重,伤势蔓延到表面来,一片绯红。   他将这归咎于太多次的亲密接触。他食髓知味,有些上瘾。   面上灼出火来,屡试不爽的话术依旧坚硬:“没有。”   “那好,云落,你听好了。”弥隅突然靠近,双手捧起他的脸,目光送进他眼底,“我也很奇怪。明明白纸黑字写下的99%,可见到颜言,我的心还不如见到你跳得快。或许早期信息素可以支配我,但后来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云落自己的心也仿佛在这一刻被尽数洞悉,跟着猛地一跳。   弥隅的语气突然正经起来,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能得到我想要的,就足够了,没必要再想什么是最好的,或者什么是和我最匹配的。你当然未必是最好的,我也不是。可不是你,就不行。   “我才不管是瑕不掩瑜还是瑜不掩瑕,总之,是你就可以。你爷爷在乎的东西,我不在乎。你是少校或中校都可以,不想做Beta,那就让颜言夜以继日地找办法,把你变回一个Alpha。怎么样都行,全随你意。   “我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才喜欢你,更不是因为你的姓氏和背景。别人都不行,因为没人救过我两次性命后,还要和我动手;没人和我出生入死,建立精神连接、做过生死搭档;没人把军规视作高于一切,却还是愿意为我同整个S区为敌。   “标记只能存在二十四小时,那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标记一次,标记得多了停留时间总能长些;你不喜欢我用信息素,那我尽量克制着不用,你就当我是个Beta也无所谓。   “如果还不放心,我就去接受腺体手术,做回一个名副其实的Beta,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   “我说完了,云少校有什么指示?”   窗外的风止了,帘子回到原位,室内又陷入一片昏暗。但这仅仅是挡住了云落看向弥隅的视线而已,他落在弥隅的视野里,眼里的闪光都依旧看得一清二楚。   “谁要和一个Beta在一起啊,”云落眼神有些躲闪,“做什么腺体手术,自我感动。”   躲闪的眼神换一个坚定的吻。   “以前觉得云少校的口是心非好虚伪,怎么现在却觉得这么讨人喜欢。”弥隅手指插入他发间,轻轻揉乱,感慨道,“人果然好善变。”   这样的感慨却被云落默许,他偏过头来,一脸正色问:“这样就满足了吗?”   “嗯?”弥隅疑惑看他。   “只是骗我说出一句‘我爱你’,就满足了吗?”眼尾似乎有些上挑,藏着某些暗示。   他丝毫不见平时模样,相比之下,有些荒诞不经。仿佛那些套在他躯壳外的条框正被他从内打碎,他迎来一个会爱人、也有人爱他的新生。   弥隅的眼角沾染的颜色又惊又喜:“你…”   “我爱你。”这次的宣言正式、坚定、不容置喙。弥隅看着他有如入队宣誓那般严肃的神情,笑出了声。   云落再开口时,语气都变得轻快许多:“批准弥隅少校的恋爱申请,自即日起,未经准许,不得擅自终止。”   后来谁也没有说出去,颜言要他们休整的那两个小时,结束在一个焚香味的深吻里。   【作者有话说】   弥隅:人果然好善变。   云落:嗯,是。谁能想到我曾经还想打死你。   弥隅:现在呢?舍不得就叫一声老公听听呢?   云落:......(#……*&……家暴中,非礼勿视。¥……&*¥#)   ——————————插播一个电台:   「用瑕疵 做我们 找彼此 的印记没关系 没关系 你一定爱我不完美的心」   —— 《行走的鱼》 徐佳莹 第116章 让所有谎言终结   两小时后,几人在云峰的办公室见面。   “M国自百年前克洛索资源被星际封禁后,国内形势就一直不算稳定,”云光启面色好了许多,见人到齐便直入主题,“保守派认为只有坚决恪守星际的审判,永不再重蹈从前的覆辙才是长久安宁的根本,可年轻的激进派不这么认为。”   云落想起曾意外收到的那封邮件,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年轻的一派依旧觊觎克洛索的威力,企图以此再振M国当年的雄风——所以他们找到我爷爷,要与他合作。”   云光启点点头:“他们怎么弄到的那些失传已久的资料,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他们的野心毫不亚于你爷爷。只是毕竟年纪轻,还是棋输了一着。”   颜言眉头皱起来:“怎么说?我能肯定,云老将军被带走前,根本就还没有完全掌握克洛索的使用和开采方法...”   “在激进派派人前往F区之前,M国内早就乱成了一团 ,”云光启靠在他那张办公椅里,抬眼望上来,“你们以为被星际法庭制裁之后,多年来一直处处受限的M国,有什么资格搞这么大阵势的两派对立?”   星际法庭的判决严苛,审判后的M国顶多就是堪堪维继,没可能再搅动什么风云。即便是保守派手握国库,也没那个能力——等等,国库?   几人对视一眼,显然想到了一起去。   近百年前的审判结果断了M国所有再战的后路和可能,如今激进派得了外力相助,保守派非但未被赶尽杀绝,反而同其行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抗之势,想来也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相助。   显然,与激进派开展合作的是云峰无疑,那么支持保守派的...难不成也是...四个人又将目光齐齐转到云光启的身上去,眼看着他点了点头:“他一边与激进派用克洛索做交易,套取他们手中的情报;一边又通过议会向保守派的领导人大量放出国贷。而刚刚收到最新消息,M国因内战产生巨大损耗,无以为继,已经宣告破产。”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良久,颜言缓缓吐出一句:“好一个...坐享渔翁之利。”   “所以他一直都在暗中挑起双方争端,就等两败俱伤之际再介入,将M国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的目的是什么,那个富含克洛索资源的从属星吗?可那不是...正处于星际军队的层层管控之下?”   “那不重要,他只是为了打消其他国家的觊觎。毕竟M国的主权一旦落在他的手里,来日方长。”   云落的眉心凝成了一团。显然,给他回信的那个M国士兵将事情想得过分简单,他只看到了眼前所遭受的苦难如深渊,殊不知他求助的只是一个苦心经营出来的人设。   云峰才是深渊本身,不可测、不见底。   云落抬头,问云光启:“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云光启缓缓开口,正要说些什么,通讯器却收入了一条讯息。他抬手示意,读取了消息。   片刻后,他从讯息里抬起头,面色有些凝重:“议会现在乱成一片,正紧急召开全体临时会议。”   “那您...”云落眉头拧成一团,云峰一旦动身,将面临什么样的施压,不言而喻。   云峰转手将讯息投在了全息屏上:“你陆叔叔在,不用太担心。议会里我们的势力,可能比你想象中还多上那么一些。”   几人一下明白过来,一向不过问军政事务的陆父,怎么会突然主动参与议会的换届选举。又为什么为人处世一向都云淡风轻,却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因为此事与谭家结下梁子。   云落只好把对长辈的感谢诉诸于陆安歌:“等回了家,记得替我谢谢陆叔叔。”   仅仅几个小时过去,云峰被星际执法带走的消息在S区不胫而走。那条讯息里,几乎S区所有能在议会里说得上话的家族都参了一笔,要他交出云落,讨一个说法。   这样大的事,但凡仔细想想,都可以明白,这绝不会是一个区区中校能完得成的手笔。   这些人不过是看准了云落与云峰之间的亲缘关系,将这一个大难题又刚刚好地丢到云光启的头上。   毕竟,云光启才是继云峰后最有可能坐到议会军事主席位置的候选人,几乎不会有第二个选项。他这个摊子处理不好,那这群人自然有理由让他的任上得不那么顺利。   一时之间,对云落“大义灭亲”的讨伐声,几乎响彻整个S区。以云峰为中心的权利大厦一瞬变得岌岌可危,好像只是他云落一个人的一念之差。人人恨之入骨,视他为拔而后快的眼中钉。   目标精准至云落一人,颜家、陆家,甚至连弥隅这个只是从F区来到这里的Alpha,也是只字不提。   他们必须从这些人里挑出一个最为合适的人选,成为众矢之的,尽可能集齐最为完备的力量,一击致命。   而显然,一直和云家走得有几分疏离的云落,是最为合适的目标。   那封像极了弹劾信的末尾,署了长长的一大片人名。赫然在首的,是姓谭的一众人——弥隅的那一枪之仇,云峰的谭副将也要算在云落头上。   云光启风风火火地走了。   再回来时,已是几个小时之后,看起来和议会的那群人周旋花了一番功夫,显露出几分疲态。   几个年轻人依旧等在他的办公室里,似乎在他不在的时候私底下商量过了什么,此时个个端正了神色,只等他重新坐回他的位置去,有话要说。   云落顺手接了一杯热水,轻置在他面前:“没少听我的坏话吧。”   云光启食指和拇指在鼻梁处轻揉着,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   云峰出事,动摇的不只是云家,更是整个S区的根基。若S区就此变了天,从此再无人许他们一个万人之上的地位。   因此,那群家伙们对着云光启必少不了一通口诛笔伐。就算没有任何一条法令能定云落的罪,也一定不会让他在S区过得痛快。   云光启陷入两难境地。按照联邦议会的规定,如果有多数人同时发起弹劾,无论是否有确凿的依据,都不能草率了事。   如何全须全尾保下云落无事,叫他焦头烂额。   “爸,”云落的视线落在云光启眼角的皱纹,轻声问他,“M国那边,您打算怎么交代?”   除了他们几个,云峰具体做过什么,至今无人知晓。家丑不可外扬,此时的形势下,纵然是云峰有错在先,但也非必须要M国知晓。   云光启思索片刻,答道:“等M国内部尘埃落定,联邦再出面。”   百废待兴,人心俱疲之时,联邦作为债权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就算入驻了对方的政府,迫使M国的政权改朝换代,只要双方停战,偃旗息鼓,就会被终于从苦海里挣脱的人民奉为天降的救世主。   云峰起初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可这样趁人之危的手段,云落在与人的关系中尚且不屑于用,更何况是上升到国略的高度。   “M国的人民有权利知道真相,”他斩钉截铁地说,“他们所蒙受的无妄之灾,联邦逃不了干系,姓云的也一样逃不了干系。我们不能做了那样的亏心事,又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云光启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不认同云落这稍显稚嫩和天真的想法:“谁也不知道真相揭露后M国人民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不要多此一举。”   “活在欺骗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最有权利说这话,是不是,爸?所有撒过的谎,都到此为止吧。”   他双手撑在云光启的办公桌上,低吟一声后抬起头,终于将刚刚就做好的决定宣之于口:“我去M国。我爷爷造成的所有后果,我来承担。歉我来道,债...也我来还。”   话音落了一会,他又补充:“我不在联邦内,那些人就没了为难您的把柄。时间久了,就没人再记得这些了。”   【作者有话说】   颜言:怎么就你们两个去M国啊!偷偷背着我们生孩子去吗!   弥隅:那你得问云落乐不乐意。   云落:?(心里打鼓:一万次、一万次啊...) 第117章 [终]爱让人拥有软肋   云光启并不想同意,却不得不承认,没有比这更适合当下的办法。   他头垂下去,轻点了点:“傻孩子。”   他同意了云落的提议,再抬起头时,却在交代弥隅:“弥隅,你和云落...”   弥隅却像是意料之中般,承诺讲得无比郑重:“我不会离开他半步。”   云光启的态度令云落有些许吃惊:“您就...这么放心他?”   云光启却在此时讲起了往事:“我奉令去F区带弥隅回来的那天,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在破庙里被你救过的那个孩子。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眼神里全是戒备、怀疑和愤怒,好像随时都能扑过来咬我一口。   “那是F区所有Beta都没有的眼神,尽管当时的他才刚刚分化不久,体内的信息素都乱作一团,可领地意识却极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当我说明来意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和我做交易,我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有反抗的可能,于是我想听听他会提出什么条件,如果实在过分,我大可以强制将他直接带走。   “可是他开出的条件居然是,要学校、医院、宽敞的住所、平坦的公路。我好奇他怎么知道的这些,F区信息闭塞成那样,他竟然知道这些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是...我告诉他的,”云落回忆道,“救下他之前,我偷跑到破庙去,因为太久没有见到过一个同龄人,所以和他聊了很多。”   云光启点点头:“我想到了。所以将他带回S区后...我找星监卜了一卦。”   云落讶然:“所以,我和他之间的所有前因后果...”   “没有,我并非全部知道。”云光启否定道,“有你爷爷的命令在,他们无法同我讲太多,只透给我八个字。”   互为彼此,同生共死。所有人皆已深谙在心的一句话,无需再多说。   云落低头,静了片刻后,又宣布道:“启程前,我想公开我的身份。”   平地一声雷。果然除弥隅之外,其他所有人果然皆一脸意外地看过来:“什么?!”   “要想恢复其他区在议会的合法席位、解除各区之间的区禁,除了让他们知道,所谓的‘S区不允许Beta存在’这样的规定,本身就是错的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颜言和陆安歌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刚刚怎么没说!”   “不是怕吓到你们,”云落耸耸肩,不以为意,“你看,果然被吓到了不是。”   云光启正色看他:“这不是个小工程。”   颜言跟着连连点头:“那些人肯定不会服气的!”   云落却笑笑:“不服气,就让他们服气。谁不服,打过我再说。连个Beta都处理不了,有什么脸在S区做Alpha?”   三脸惊诧间,只听见弥隅在云落的身后轻笑一声:“你真的很爱给自己找麻烦。”   在来的路上,云落初次和弥隅提起这些构想,弥隅当时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颜言和陆安歌。   他对弥隅说:“Alpha、Omega和Beta这些由基因来决定的身份,凭我一个改变不了。这个金字塔型的社会形态,也不是我们几人努努力就能被撼动。总有人活在塔尖,也有人活在塔底,我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但至少人人都能掌控自己的生命,这无关身份——我想给你一个交代,弥久他们...不能就这样白死。”   是一路向上还是自甘堕落,纵使出身卑微,也该有选择的权力。而不该是被利用的一生,直到死去也依旧以为是自己生来低贱,寿命只允许他们活到如此。   逝者已矣,但还活着的Beta,他希望他们的未来无需再为这些所困。   他能做的不多,也只有这些而已。   一番话说得弥隅沉默。尽管恨云峰入骨,但亲眼看到云落指过去的枪口放下那一刻,他的那些仇恨似乎也被放下。   如果说是为了他,云落的牺牲未免太大了些。   却不必劝,也不必讲明这样做要面对什么样的压力和后果。他只是说:“你要做什么都好。反正还有我。”   后来,云峰的罪状被一条条揭露在全联邦的人民面前,那些自诩上层的大家族再是满腔怨气,面对着星际法庭的官方文件,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对于去M国这件事,控诉方和被控诉方似乎都很满意。背井离乡,在S区待惯了的显贵们当然觉得这无异于流放,想想要让他们离开S区就像要了命一样难受,就觉得这样对云落也足够解气。   而和云落一起被“流放”的另一个主角的原话是:“联邦里待腻了,去个未知的地方度度蜜月,新鲜得很。”   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   临行前,云峰只是将他们送出办公室,没再多行一步。   他望着云落,嘱咐道:“在我彻底变成一个Beta前,记得回来接我的班。”   云光启随身揣着的那条帕子愈发频繁地被鲜血染红,时常不过半日就要换一条新的。谁都知道这是年轻时克洛索留下来的后遗症,虽不致命,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却不言而喻。   原本有根治的可能,却为了瞒下那一次波及破庙的爆炸,错失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云落沉沉地点了点头,喉咙堵了千言万语,却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颜言和陆安歌送他们到离开的飞行器前。以前说多了离别的话,即使知道未来两年或更久的时间里鲜少能见,却无人觉得这是离别。   陆安歌站在二人面前,似是犹豫了许久要不要说,反复再三终于开口:“云落,颜言他...找到了腺体治疗的方法。如果顺利的话,下次再见,我就能恢复成为一个Alpha了。”   旧时的伤处再被提起,云落脸上化开释然的笑意:“恭喜,陆中校。”   “诶?这可是早上才下来的调令啊,”颜言惊道,“你怎么提前知道了,还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云落却只是看着陆安歌说:“以后交给你了——照顾好颜言。”   陆安歌的语气里藏着隐隐的担忧:“那你...”   “我?你是腺体受损,还有修复的可能;而我是基因异变,早就和成为Alpha无缘了。我都放下了,怎么你们倒是比我还紧张。”   云落清楚,陆安歌所指的是身份的事。话说到这份上,却突然觉得,前二十几年所执着的东西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Alpha和Beta,不过也只是一个身份而已。那些曾经指指点点的,不照样被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他想了想,又看了看弥隅,才说,“我了解Alpha,而他了解Beta,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用这样的身份和弥隅相爱,像是在爱他的同时,又在爱着自己。云落自觉恶劣,他鲜少因为Beta的身份快乐过,最有成就感的时刻,竟是弥隅每次亲近时,因为无法完全标记而患得患失的闪烁神色。   弥隅的信息素的确可以压制他,而他目前看来,也并不输。一个将爱具象化,另一个将爱握在手里,相得益彰,没有什么比现在这样更好了。   他觉得他现在是一分的瑕,和一百分的瑜了。   那一分的瑕是弥隅本身。爱让他拥有了软肋。   弥隅迈上飞行器,倚着舱门,对颜言晃晃无名指:“等我们回来,把这玩意儿换个好看点的吧,颜医生。”   颜言又在原地跳脚:“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医生,不是工匠!”   “就当随份子了,”弥隅胳膊慵懒搭上云落肩膀,朝颜言支支下巴,“你不亏啊。”   颜言想了想没再反驳。反正随份子嘛,弥隅和云落那份也迟早要随回来的。说不定,除了结婚,他们还要多随个满周、满月、满岁给自己——不亏,一点都不亏。   于是他笑着挥别,大概是想着交换份子的事,直到飞行器在天际消失看不见了,嘴角扬起的弧度都迟迟没有消失。   弥隅靠住舱门,望着地上的人变成两个黑色的小点,才转向云落,说:“云少校,之前我们说过的,什么时候兑现?”   云落躲闪,被人揽着腰扯回去:“兑现什么?我们说过什么?”   “叫给我听啊,”弥隅咬他的耳朵,“下一次,大概落地后就是了吧。”   云落偏头躲开,状似嫌弃地讲:“你脑子里除了这些下流的东西还有其他的吗?”   却并非真的嫌弃。   “有,你啊。”弥隅又凑过来,和他一起看着S区越来越小,“苦尽甘来了,云少校。”   云落上前一步,将S区挡在自己身后。他倾身、仰头,印上弥隅的唇。弥隅的眼睛睁大,似乎在闪烁着激动的光。于是他又伸手,盖住弥隅的眼皮。   弥隅任他捂着眼睛,双手摸索着,攀上他的臀。   一个用力,云落双脚离了地,竟就这样被人轻松托入怀里。   而后弥隅便这样拥着他,向休息舱走去:“不等落地了。你自找的,云少校。”   兜兜转转,路途迢迢,无论如何曲折,这条路行至终点,唯有爱你。   瑕的你、瑜的你,只要是你。   爱本身哪有瑕瑜,全看予人爱的那人,是谁而已。   靠在弥隅肩膀上的那一刻,云落忽而笑了。他觉得真好,自己此刻,似乎有二百分的瑜了。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从此小云和小米在M国过上了没羞没臊的二人生活...云落(正色):这只是这个女人的片面之词,不代表二位主角的真实生活。(斜眼看弥隅)?你倒是说句话呀。   弥隅:嗯,哦,对,是的。没羞没臊也不是不行。(被人揪着耳朵拖出去打)   另:新文开了!新文开了!(敲锣打鼓)是九子的港风尝试!酷哥攻X少爷受,全世界都知道我对你明目张胆的暗恋!后期是个一钓一诱的故事!欢迎各位隔壁莅临指导!说啥都听!   感谢各位看到这里!连载期间收获许多鼓励和建议,受益匪浅!千言万语感激不尽!   总之,以后常见吧~希望能用进步回馈你们的支持!鞠躬~~   【番外有啥想看的,欢迎留言!vb也会有完结抽奖,欢迎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