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机长,欢迎登机   作者:时云柚   简介:   【空客飞行员vs飞机设计师】   阳光帅气万人迷的空客飞行员贺时屿,在一次飞行中遇到事故   停飞期间去酒吧散心,被一位气质帅哥看上   毫无恋爱经验自认为钢铁直男的他果断拒绝了帅哥的撩拨   却在两天后发现,那人竟是负责本次事故调查的关键人物——   空客总部首席华人天才飞机设计师:云翊(yì)   听说了一些传闻,担心调查结果的贺时屿   深夜跑到云翊房间想询问调查进展   却被误以为想被潜规则   然而,剧情发展超出他的想象……   【大写加粗:贺时屿攻!别站反啦!】   -   第一次见面   云翊:要上来坐坐吗?   贺时屿:不好意思,我是直男,宁折不弯的那种。   第二次见面   贺时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云翊:你不是直的吗?   贺时屿:偶尔弯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第N次见面   深夜酒吧外空无一人的小巷,   贺时屿把云翊压在墙上:跟我走吗?如果你不肯跟我走,那我只能……满世界跟着你了。   -   攻前期纯情傲娇一根筋,后期浪漫深情黏人精   受人前清冷大佬工作狂,私下钓系直球爱撩拨   (攻是成长型人设,前期会有冲动不成熟的一面,也有普通人的犹豫和无奈。但是会成长!请给他一点点时间~)   -   轻松~互宠~HE   欢迎收藏~   直掰弯、p友变情人、飞行员、强强、HE 第1章 引擎失效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机组广播。我们的飞机将在20分钟后抵达鹭江国际机场……”   一架喷涂着蔚蓝线条的空客320在云端平稳飞行。机舱里传来温柔低缓的机长广播,清朗柔和的声音,让睡意朦胧的乘客纷纷睁开了眼。   “今天这次飞行有些不一样的意义,因为这将是我们本次航班的机长赵振平先生退休前最后一次飞行。四十二年飞行生涯,至今保持着超过两万六千小时的安全飞行记录,赵机长不仅是我飞行生涯的领路人,也将是我今后追随的目标。”   “很荣幸能和赵机长共同完成这最后一班,我谨代表全体机组,感谢赵机长对民航事业的贡献,衷心祝愿赵机长退休生活愉快!”   驾驶舱内,正在左驾专注飞行的赵振平听闻这段突如其来的祝福,略感意外地看了一眼右侧的年轻人。   金色的阳光透过舷窗,落在贺时屿英俊的侧脸上,肩上的三道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见他眉眼间笑意盈盈,神色如常地对着话筒继续说着。   “鹭江今天天气晴,地面温度16度,无论您是来旅游度假,还是工作生活,现在都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我们的飞机将在5分钟后开始下降,请大家在客舱乘务员的安排下做好着陆准备。再次感谢各位乘坐本次航班,欢迎来到鹭江!”   贺时屿关掉话筒,含笑看向左侧的人:“怎么样,师父?这飞行生涯最后一趟,有什么感想?”   “你小子……”一向对于任何情况都沉着冷静的赵振平眼圈微红,“本来说这趟返程让你主飞,让你多攒攒小时数,你偏不干,原来是有备而来啊。”   “小时数算什么,您退休前最后一次飞行,我怎么可能抢您的风头。”   “哟,你这口气,你不要放机长了?”   “要啊,但我放机长那是早晚的事,哪有我师父的光荣退休之旅重要?”   贺时屿自从航校毕业加入鹭安航空,就一直跟着师父赵振平,从观察员,到副驾驶,再到如今距离机长只有一步之遥,可以说赵振平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此刻,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学生眉宇间飞扬的神采,赵振平眼神里带了些宠溺:“好了,知道你有心。对了,这周末记得来家里吃饭啊,你师母准备了你最爱的大闸蟹。”   “这么好?那我一定去。”   “还有,上次跟你说的老许的女儿,从国外回来了,姑娘长得不错,学历又高,又知书达理的,正好这周末他们也会来家里,你也一起见见。”   “师父您怎么又搞这个……您知道的,我现在心里只有飞行,谈恋爱什么的,等我放了机长再说吧。”   “还等什么?照片你不是都见过?你自己也说好看啊。我跟老许还有你爸,都是那么多年老战友,还能害你不成?还有,据内部消息啊,咱们公司有两位副总明年要退休了,老许这个飞行部部长已经做了六年了,无论资历、能力还是人品,升副总他都是当仁不让的。你还不抓住机会?”   “不是,我是说,我现在没功夫想那些……”   “我告诉你,”赵振平打断他,“人家姑娘在美国念的金融硕士,还没回来工作就签好了,收入可不比你低。这么好的条件,得有多少人追?可人家说了就喜欢飞行员,看过你的照片,点名了就要见你。不许拒绝。对了,你俩小时候不是还见过一面,你都没印象了?”   “……”   贺时屿默默按下了内心被翻牌的诡异错觉,叹了口气,“果然没有白吃的螃蟹。”   这时,无线电里传来空管允许降高度的指令。   “好了,别吐槽了。准备降落吧。”   “是。”贺时屿严肃起来,“我来做降落前检查单。”   就在这时,随着几声低沉的砰砰声,机身突然震动起来。   这不寻常的震动同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贺时屿和赵振平对视一眼:“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面前的显示屏上就出现“二号引擎失效”的提示,同时驾驶舱内响起让人不安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贺时屿皱起眉。   “别慌。”赵振平很冷静,“检查读数。”   贺时屿于是也很快镇定下来,开始检查仪表盘上的读数。   将参数一个个报完,却更疑惑了:“读数……正常啊。”   赵振平没有犹豫:“二号引擎油门杆,慢车确认。”   “确认。”   由于不清楚引擎失效的原因,赵振平将二号引擎调至慢车,一来为了避免造成更大损坏,二来这也是它能保持的最小动力。   果然,这个动作的效果立竿见影,让人不安的噪音随即消失了。   贺时屿松了口气。   现在他们必须依靠另一个引擎来完成降落。   好在单引擎降落是每一位飞行员的必备技能,每一次复训和考试他们都会在模拟机上反复演练无数次。而A320的设计本身,也是完全能够只靠单发引擎提供的动力完成降落的。   所以他们对目前这个状况并不十分担忧。   贺时屿打开无线电,接通空管频率。   “Panpan, panpan, panpan,鹭江进近,鹭航1280,我们现在遇到引擎故障,请求批准优先降落,并提供降落指引。”   几秒的静默之后,空管果断批准了他们的请求,并提供了降落所需的参数。   赵振平沉着地操纵着飞机,还抽空扭头看了一眼贺时屿,看到他一脸凝重的模样,轻笑了声。   “怎么样,单发失效的情况模拟机上练了那么多遍,真机还是头一回吧?机会难得哦,要不要你亲自来试试?”   “师父……机会难得,您示范,我好好跟着学习。”   飞机遇到紧急情况,无论正在主飞的是哪位,通常都会交由经验更丰富的飞行员来接手操控。赵振平只是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两人都心知肚明。   然而,就在两人沉默地跟着空管指令专心准备降落的时候,驾驶舱里令人心惊的警报声又响起来了。   主警告灯亮起:另一发引擎也失效了。   仪表盘上动力读数飞速下降,贺时屿的心仿佛也跟着它沉到海底。   A320是双引擎设计,在一发失效的情况下,他们还有十足把握仅靠剩下的一只引擎完成降落。然而,眼下另一只引擎也因不明原因罢工,如果他们不能尽快查明原因将它重新启动,飞机将会面临难以预估的后果。   “一号引擎慢车位。”   “慢车确认。”   两只引擎都已处于慢车状态,虽然还在运转,却已无法提供动力。   飞机开始进入滑翔状态。   贺时屿向舷窗外望去。   他们此刻正处在万米高空,云层下方,是翻滚着浪花的茫茫大海。飞机此刻处于自由滑翔状态,失去了所有的动力,他们无法到达任何一个机场。以这样的降落速率下去,用不了五分钟,他们就会坠入大海。   贺时屿想起了曾经在航校时看过的那个经典案例。   2009年,全美航空的一架A320在起飞时遭遇鸟击,两个发动机先后失去动力,机长最终操控飞机成功降落在哈德逊河上。   可是这一次,虽然同样是A320,同样是双发失效,可是他们面对的不是风平浪静的内陆河,而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俩对此都再清楚不过。   “师父,要准备水上迫降吗?”   老机长沉默了一瞬,沉声发出指令:“通知空管,准备迫降程序。我尝试重新点火。”   赵振平按操作规范尝试重启了两次,均无效果。   “我再试一次。”   赵振平捏住引擎侧杆,这一次,他尝试一点一点缓慢推动。   “动了!”贺时屿惊呼。   随着赵振平的动作,仪表盘上的数字也在一点点上升。引擎重新获得了推力,刚才寂静得让人窒息的驾驶舱内重新响起了发动机熟悉的轰鸣。   贺时屿感动得要哭了,他觉得那是他一辈子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赵振平继续推动着引擎杆,一直到推力读数达到80%,无论他怎么推,却再也无法上升了。   但是这80%的动力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劫后余生。   “足够了。”赵振平说,“通知ATC,准备降落。”   鹭江机场已经为他们的降落做好了一切应急准备。机场上方空域已完成净空,所有跑道为他们开放,消防救援应急车辆在跑道边严阵以待。   只等他们降落。   机舱内,师徒二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执行降落程序。   “襟翼1。”   “襟翼1确认。”   “放起落架。”   “起落架已放下。”   ……   滴滴滴滴——   一阵尖锐的警报骤然响起。   “超速警报!师父,速度降不下来!”   “检查仪表!”   “油门还在80%!怎么回事?推力太大了!”   眼看两个引擎早就被收回慢车位,然而油门数值仍然高居不下。   看来从刚才被推到80后就不动了,应该是被什么给卡住了。   可是现在他们的飞机距离主跑道只有10公里,他们没有时间排障,更来不及更换其他方案。   只能硬着头皮,以超高的时速,对准跑道俯冲下去……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欢迎围观~~ 第2章 猎人酒吧   一周后。   “算了,我还是回家了。你自己去玩吧。”   Hunter酒吧门口,贺时屿挥了挥手,转身想走。   那一天,他们的飞机最终以远高于进场标准的时速降落在鹭江机场。   降落时由于重力太大,硬是把跑道砸出了一个坑。落地后反推也失效,最终停下来的时候,距离跑道尽头只有十五米。   就差两秒。   再晚两秒会发生什么,贺时屿完全不敢想象。   事故之后,他按公司要求停飞等待调查。   虽然他心里十分清楚,相比于被砸出坑的跑道、轮胎损毁的飞机、未知的调查结果,眼下全员平安的结局已经算很圆满也很让人欣慰,并且,那天的所有操作在他脑海里已经被反复回忆了无数次,自认为他和赵振平的处理没有问题——   但是,至今已经一周过去了,调查结果迟迟不出来,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表面再平静,内心逐渐放大的忐忑也让他越来越难以忽视。   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去酒吧。   “哎哟我的贺机长,贺大少,来都来了,你就跟我进去吧。你在家里已经憋了一星期了,你是要修仙呢?就算修仙也要过周末啊。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放松,跟我来。”   俞夏不由分说地把贺时屿拉了进去。   俞夏是贺时屿的发小,中学的同桌,大学的校友。如今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贺时屿是飞行员,他是空乘,经常搭班一起飞。两人在机场附近租了套公寓,现在更多了层朝夕相处的室友关系。   事故那天,由于排班原因,俞夏并不在那架航班上,没有经历那空中惊魂的十几分钟。   但是眼看着一起长大的死党从意气风发到愁眉不展,天天把自己关房里不出来,他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心说今晚怎么都得想办法让你换个脑子。   俞夏拉着贺时屿在角落里坐下,给他点了杯不含酒精的饮料。   直到贺时屿注意到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杯色泽艳丽的鸡尾酒杯沿上挂着一只小小的彩虹旗,这才意识到他到底被带来了哪里。   然后他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到底是你要放松还是我要放松。”   “什么地方并不重要,我是带你换换脑子。”   俞夏振振有词。   发小的性取向贺时屿从小就知道。甚至这件事到底是谁先发现的,至今也是两人掰扯不清的话题。   俞夏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天性爱玩。贺时屿帮他递过情书,也为他深夜不归打过掩护,更看过他因为分手流泪到天亮痛不欲生的模样。   贺时屿为他每一次失恋唏嘘叹惋,也为他每一次找到新的朋友而开心,甚至会帮着出谋划策。   但同时,却在自己笔直的直男道路上走得刚正不阿,宁折不屈。   用俞夏的话来说,你跟我混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没被掰弯,也是个奇迹了。   “最近怎么样,公司里有什么消息吗?”   贺时屿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无意识地用手指弹了弹那面小小的彩虹旗。   “我说,都来这里了,你能别再想工作了吗?”   贺时屿闻言叹了口气,眉梢又要耷拉下来。   “哎呀好了好了,”俞夏看不得他落寞的样子,“那我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   俞夏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空客总部也派人来了,昨天刚到,周一就要开始介入调查。”   “什么?”   贺时屿讶异地抬起头,“不至于吧,这次事故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我们也平安降落了,飞机整体都没什么事,只是落地重了点。这种级别的机械故障,民航局、监管局来调查已经足够了,空客中国部不是也来人了吗?怎么,还不够?还要千里迢迢,专程从欧洲总部派人来?这是有多不信任我们?”   “这个我就不太懂了。不过,我听说,本来确实是不需要,只是因为他们有位资深的飞机工程师,最近正好在文莱度假。听说了这件事,就想顺路来看看。”   “工程师?”   “听说还是个大佬级别的,参与过空客好几种新机型的设计,对这次故障原因很感兴趣,所以就……”   俞夏摊摊手。   大佬?   贺时屿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有点秃顶,不苟言笑的老头。正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   本来这种事情就牵扯到多方利益,公司最终会怎么定性他心里也不太有底。现在又有一个敏感身份牵扯进来,结果就更难说了。   贺时屿越想心里越沉重。   引擎故障的原因可以很复杂,可是从飞机公司的立场来说,怎么可能轻易承认是设计上的问题……   难保他们不会想尽办法推卸责任。   俞夏看着贺时屿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安慰道:“你别担心了,你不是自己也说了,你和你师父操作没有问题?结果也是好的,无论最终什么结论,怎么也不可能是你们背锅。调查总归会结束,你很快就能复飞了,相信我,你日思夜想的机长不远了。”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   贺时屿叹了口气,“我是担心我师父。本来想着,他飞完这趟就能圆满退休了。一位这么德高望重的老机长,四十多年的安全飞行记录啊,我实在不想因为这一次,给他职业生涯留下什么污点。”   贺时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说:“而且,本来这次回程应该由我主飞的,如果当时是我来飞,也许都不会……”   “这你就太玄学了吧,现在事故原因都没调查清楚,你怎么知道?也许如果你来飞,遇到的问题更严重,你们都……”   俞夏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捂嘴,“呸呸呸,我不是那意思!我喝多了,你别跟我计较啊。”   说完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贺时屿的,然后一饮而尽:“我有罪,我干了。”   贺时屿被他逗笑了,他看了一眼一杯酒下肚眼神开始四下游移的俞夏,“你去玩吧,别陪我了。看上谁了赶紧走,我不想耽误你找男人。”   “不行,我今晚就是来陪你的。男人算什么,哪有你重要。”   俞夏嘴里说着,眼神却像拉了丝般投向某处,根本收不回来。   贺时屿撇撇嘴,顺着俞夏的目光看去。   只见他们隔壁的卡座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那人一身黑色,隐藏在酒吧暧昧的阴影里。   明明看不太清,贺时屿却无端觉得那人气质很独特。   那人独自对着一杯酒,似乎是在发呆。虽然已经很低调,但独特的气质在这样的场合里还是很招眼,不知道已经吸引了多少人想要或已经尝试来搭讪。   旁边的一个男人,看起来像是搭讪没成功,有点悻悻地站起身走了。   贺时屿转头看了一眼俞夏:“怎么,看上了?”   “还不错。”俞夏咂咂嘴:“不过可惜,我和他撞型号了。”   贺时屿:“?”   俞夏突然拉回目光,一脸暧昧地看向贺时屿:“不过,如果是你这种大猛1,估计有戏。”   一边说,还一边故意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贺时屿的小臂。   贺时屿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我再说一次,我是直男,宁折不弯的那种。”   “行吧,全宇宙你最直。”俞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Hunter是俞夏经常来玩的地方,这里的老板和他也是旧相识了。   贺时屿偶尔跟着俞夏来过几次,虽然不多,而且每次过来他都刻意不穿飞行员制服,但他那天生宽肩窄腰大长腿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和,以及线条分明、优雅深邃的英俊容貌,很难不让人留下深刻印象,每次都能斩获无数暧昧的视线。   酒吧里有一个常年驻唱叫Roy,和俞夏也是朋友。Roy特别喜欢和来玩的客人互动,尤其是爱笑爱闹的俞夏,每次都要抓着他合唱几句才肯罢休。   俞夏走到Roy面前打了个招呼,耳语了几句。Roy笑着把麦克风塞给他。   “我给我们屿哥点了首歌,今天他心情不好。”   俞夏说着,冲贺时屿招手,“时屿,上来!”   突然被cue的贺时屿吓一跳,随后兴致缺缺地摆手:“今天算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你的保留曲目。你就忍心看着我糟蹋?”   俞夏虽然爱唱歌,奈何五音不全。最多只能算个气氛组。   而贺时屿就不一样了。   唱歌可以说是他的必杀技——是那种要么不出手,出手必见血的绝招。   那天生带着磁性的温柔嗓音,唱歌时被他刻意放缓而显得更加深沉迷人的声调——大学时候每次文艺晚会,只要他一登台献唱,全场女生都疯了。第二天的礼物和情书可以把楼下宿管阿姨的门口堵得没处下脚。   俞夏帮他收拾过好几次。   这么几次下来,他嫌麻烦,干脆再也不在这种大规模的集体活动上唱歌。最多也就三五朋友聚会时小范围地唱一唱。   今天他心情不佳,并不想开口。   然而这时前奏已经响起。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一直独自对着酒杯发呆的黑衣帅哥突然就抬起了头。   沉沉的目光幽深如墨,越过纷扰人群,看向舞台的位置。   俞夏见贺时屿不肯动,嘴角一勾,自顾举着话筒唱起来。   这招果然见效,他还没唱完第一句,贺时屿就忍不住皱起了眉。   俞夏闭着眼十分陶醉地接着唱了几句。   贺时屿忍无可忍,走过去一把夺过话筒。   此时正好进入副歌部分,也是这首歌的高潮。   他稳了稳呼吸,立刻进入了状态。   Fly high in the skies(在云端翱翔)   Let's leave it all behind(让我们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I just wanna travel round the world with you(我只想和你一起环游世界)   I never wanna say goodbye(我从不想说再见)   ……   贺时屿的嗓音效果果然非同凡响,他一开口,刚才还喧嚣着的酒吧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他随着节奏轻轻摆动着,继续唱下去。   'Cause you know how much I love you(因为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It's written right across the skies(我们的爱写在万米高空)   My best time is when I'm with you(我最好的时光是和你在一起)   Fly high in the skies with you(是和你一起,翱翔云端)   ……   一曲终了,在场的人好像都听呆了,一时间,四下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四处响起阵阵惊呼和零落的掌声,还有些暧昧的口哨声。   贺时屿头也不抬,走过俞夏身边,低低说了一声:“我先走了,你好好玩。”   便径自走出了酒吧门。   喝了酒不方便开车,他在手机上叫了代驾,然后静静地站在墙边。   酒吧门口深灰色镂空的HUNTER几个字,在他身后闪动着忽明忽暗的光。   已经快十二点了,步行街上依然人流熙攘。鹭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也许对这里的年轻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他无意识地抬起头,仰望头顶深蓝的夜幕。   正好一架飞机飞过,翼尖上的航行灯一闪一闪,好像一颗星星掉落进他的瞳孔里。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他的眼神温柔了几分。   很小的时候,他就特别喜欢在晚上仰望天空。他记得,在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大院里,他和同龄的孩子们经常在晚上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听爷爷奶奶讲那些千奇百怪的神话和传说。   小朋友都喜欢看星空,因为那里总是一闪一闪的,装满了各种浪漫又奇异的童话和幻想,还有孩子们一个又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可是只有贺时屿知道,夜空里一闪一闪的,除了星星,还有飞机。   那才是他的梦寐以求。   长大后,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飞行员。和大多数同行不一样,贺时屿其实特别偏爱夜间飞行。在茫茫黑夜里,在万米高空之上,耳边是发动机轻微的轰鸣,眼前是仿佛触手可及的云朵和安静的星辰,脚下是连绵起伏的山川湖泊,人间烟火。   自己就像大海上的一艘船,驶向隐没在黑暗中的岛屿。   “A350-900,飞成都的。”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贺时屿一回头,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竟然是酒吧里那位黑衣帅哥。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只见那人的目光从茫茫夜空落向自己,问道:“这么早走?”   作者有话说:   直不过三章的贺机长 第3章 我是直的   在昏黄的路灯下,贺时屿终于看清楚了一点。   那人穿着一件低领黑色T恤,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流畅,在路灯的照映下,反射着磨砂般质感的光。   五官立体分明,白皙的面庞,在昏黄的光线下看起来甚至显得有点单薄。   望向自己的眼眸清幽又深邃。深不见底,又好像始终摇曳着某种光。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清冷疏离和暧昧朦胧相交融的复杂气质。   贺时屿没来由的想到了月光。   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刚才抛出的好像是一个问句,贺时屿笑了笑:“也不早了吧。”   那人唇角噙起一个笑:“也许换个地方,还可以很早?”   是陈述句,但是尾调轻微上扬。   贺时屿:?   见贺时屿没接话,那人淡淡一笑,掏出一支烟,很自然地往贺时屿身边靠近了半步。   “借个火。”   贺时屿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男人看他一眼,似乎并没有十分意外,默默把烟收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又冲马路对面一座高耸入云的五星级酒店抬了抬下巴:“我就住前面,要上去坐坐吗?”   直男贺时屿虽然直了快三十年,但毕竟和俞夏在一起混了也快三十年。   他心中警铃终于后知后觉地响起。   他有点尴尬,却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是直的。”   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这一次,那人终于有点意外了。   微微一挑眉,然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酒吧名字,目光带着些许探究,又重新落回他身上。   一分钟内连续拒绝对方两个请求,贺时屿心里开始有点过意不去。   更何况这误会说到底也不能怪别人——谁让自己一个直男大晚上跑来这种地方。   但也没办法,属性是天生的,我也不能为了你原地把自己掰弯了吧。   他有点尴尬,想掏出手机看看车到哪了。   手刚伸进衣袋,突然又想到,万一拿出手机,对方跟他要微信,那难不成要再拒绝一次。   他不是没遇见过死缠烂打满怀自信能把他掰弯的人。   还不止一个。   趁麻烦还没开始,还是果断扼杀于萌芽状态。   于是刚伸进裤袋的手,一时不敢拿出来。那进退两难的,就差把尴尬两个字加粗写在脸上。   旁边那人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了然一笑,道:“打扰了,周末愉快。”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中。   *   两天后,贺时屿接到通知,让他回公司出席调查组的调查询问会。   这是一场由民航局、监管局、航空公司、飞机公司和飞行员多方参与的聆讯会,将会重点询问那天事故的全部经过和飞行员的每一个操作。   已经在家胡思乱想了好几天,也做了充分准备,到这个时候,忐忑的情绪反而不剩多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快点得到结果的迫不及待。   贺时屿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洗头洗澡刮胡子,还特意抓了抓头发——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把自己收拾一新。   看着镜子里那一身精心熨烫好的笔挺的飞行员制服,勾勒着他完美的身型,贺时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突然就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来到公司时间还早,他在楼下咖啡吧点了杯拿铁。   今天天气格外晴朗,秋天的阳光醇厚丝滑,好像一壶金色的蜂蜜从云端流淌下来,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倚在吧台边喝完咖啡,看着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架飞机直入云霄,贺时屿心情跟着变得平静,即将要开始的聆讯会的那一点紧张似乎也荡然无存。   他那英俊提拔的身姿,帅气逼人的容貌,微微抬头专注地仰望窗外的动作——让这个不起眼的角落瞬间明亮了好几分。   大厅里人来人往,无论是路过的飞行、空乘,还是其他地面工作人员,看到阳光下这油画一般的场景,都不免多看两眼。   “时屿!”   一位身穿制服,肩上三道杠的飞行员朝他走过来。   是陆骁。   陆骁是贺时屿在飞行学院的同届校友,和贺时屿同一批进了鹭航之后,也是一直飞的320。按计划,如果一切顺利,两人都会在年底同一批放机长。   陆骁今天有飞行任务,提前来到公司签到。他拉着箱子走到贺时屿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怎么样,准备好没?”   “反正就是那些东西,他们问我什么,照实说就是了。不管什么结果,面对就行了。”   “别担心,那天的情况放在任何一个飞行身上,都是一样,只能临场应变,没有标准答案。你们做的已经很完美了,不会有问题的。”   贺时屿点点头。   “贺机长,加油哦!”   一排身姿窈窕的空姐排着队走过,在经过贺时屿身边的时候,挥着手给他打气。   “谢谢,改天请你们喝咖啡!”   贺时屿笑着回应。   *   贺时屿平静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走进会议室,和在座的一大排领导一一打完招呼。   直到……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似乎有点眼熟的身影上。   那人怎么……?   “小贺,给你介绍一下。”   主持调查会的飞行部助理王绍热情地站起来。   “这位是空客欧洲总部派来的飞行工程师,云翊。”   贺时屿:……   “云工是空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华裔首席工程师,参与过好几种老机型的优化升级和新机型的设计研发。这次他专程过来鹭江,会代表空客方参与本次调查。主要负责检查飞机结构和零部件的损毁,针对引擎故障的原因出具报告。云工的这份报告会直接影响到这次事故的定性,所以小贺,你可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啊。”   贺时屿:……啊?   贺时屿大脑短路地看向那个人。   云翊正好也抬头看他。   那晚的紧身黑T恤,换成了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衬衣,就连领口的扣子也扣得一丝不苟。线条干净立体的脸上多了一副窄框银边眼镜,衬得那张原本就清秀的脸更加瘦削。   游刃有余的暧昧和进退有度的试探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让贺时屿感到陌生的冷漠和疏离。   虽然本来也根本算不上熟悉。   然而那人眼神里的冷静,或者说冷漠——就好像那晚的偶遇从来没有发生过。   有那么一瞬间,贺时屿以为自己单方面认错了人。   如果不是在投影亮起、灯光熄灭前,恰好捕捉到了他投向自己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   “什么?你是说,那个小帅哥想睡你,结果你拒绝了他?”   俞夏抱着一个靠枕,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沙发另一侧的人,脸上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对朋友前途的担忧,反而写满吃瓜的兴奋。   贺时屿扶了扶额:“你能抓对重点吗,重点明明是……等一下,什么叫他想睡我?你怎么知道他是想……想那啥?”   “不睡是要干嘛?你不会这么单纯的以为,他邀请你去他房间是想给你展示他的夜光手表吧?”   “……?”   俞夏看着贺时屿一脸茫然的表情,咂咂嘴,颇为遗憾地说:“这也难怪,我们屿哥虽然英俊迷人,但是母胎solo至今,别说小哥哥了,就连小姐姐的手都没牵过。对亲密关系的想象还停留在童话故事的阶段。”   贺时屿蹙眉:“难道他就不能只是想要……”   俞夏:“想要什么?”   “……”   贺时屿噎住,他哪里知道他想要什么。不过他突然回过神来,“喂,你别把话题带偏了,我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   “这就是重点啊!你不是说,你没想到刚刚被你拒绝的人竟然是调查组成员,还有很重的话语权,你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怕他故意找你麻烦?”   “对啊。”   俞夏一拍手,“这不就解决了。”   “……?什么解决了?”   “人家明显对你有兴趣,这还不好办?你就去找他,表示自己那天只是心情不好,或者就说当时你是酒喝多了不太行。然后……”   俞夏凑近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满、足、他。”   “!!”   贺时屿差点没从沙发上跳起来,“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我是这种人吗?!别说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们那天的操作没问题,就算有问题,我也不可能做这种出卖色相换取利益的事!你当飞行事故调查是儿戏呢?我告诉你……”   “你别急啊,先听我说。”   俞夏把贺时屿按回沙发,“如果是一般情况,我也不会给你出这种主意。但是,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点,被你忽略了……”   “什么关键点?”   “第一,这两天,我在我们机组听到点八卦,还没来及跟你说。据说这位高级工程师,并不是什么公正无私、原则分明的人。他本身也是因为家里背景十分雄厚,才能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么高的职位。”   贺时屿的剑眉拧成了结。   “听说啊,他身为空客欧洲总部的首席工程师,手里权力不小,经常借此来潜规则那些想求合作的供应商,以及长得帅又想晋升的飞行……”   “还有,他本人口味也很挑剔,就喜欢长得帅身材又好的男人,”俞夏看他一眼,“比如你这样的。”   贺时屿刚想说什么,俞夏打断他:“我还听说,曾经有个飞行世家的兄弟俩,为了争夺他,反目成仇,兄弟决裂。其中一个一辈子都不能再飞了。当然,他最后没有选择任何一个。”   贺时屿表情凝固。   “还有,你有没有见到他身边那位寸步不离的助理?长得也是高大威猛,器宇不凡。据说,本来也是个飞行,后来被他包养,晋升到公司高层……”   “怎么可能?”贺时屿难以置信,“我以为这种事情,只有娱乐圈那种地方……”   “那你可就太单纯了。你心里只有飞行,不关注这种八卦。其实……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贺时屿被刷新三观,愣了半天,“你刚才说这是第一,那第二呢?”   “第二嘛……”   俞夏看着贺时屿裸露在外的线条优美的小臂肌肉,笑得意味深长,“你跟他睡,反正是你在上面。怎么说你都不亏。”   “……”   这句话对贺时屿来说就有点超纲了。   他消化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这是亏不亏的问题吗?这是原则问题啊!”   俞夏眨眨眼,“我觉得吧,这就要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了。如果是我……”   “不。”贺时屿摇头,“我还是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鬼使神差的,贺时屿脑海里忽地浮现起那天在会议室,云翊看向自己的那个笑容。   他仿佛被踩了尾巴,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可能。哪个角度都不可能!你别想了。我昨天下午刚见过我师父,他说目前调查进展还挺顺利的,这次事故本身也不复杂,你看着吧,我估计最多再三天,结果就能出来!”   贺时屿原地转了个圈,掷地有声道:“事实会证明我的清白,我是不会屈服于强权的。对这种歪风邪气,我要坚决抵制!”   俞夏笑笑,还没说话,突然贺时屿放在一边的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喂,师母?……什么?哪家医院?……好,我现在就过来!”   挂掉电话,贺时屿脸色苍白地看着俞夏:“我师父被车撞了……我得去趟医院。”   “你别着急啊,慢点开车!” 第4章 找他聊聊   市人民医院。   贺时屿推门而入,面色焦急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师父,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这怎么……”   “没事小屿,别担心我,就是走在路上被车擦了一下。医生都看过了,啥事都没有,明天就能出院了。你师母太小题大做了,我说了让她别烦你,她偏不。你看,还让你特意跑一趟……”   “师父,你真的没事吗?那车什么情况,这么不小心?交警怎么处理?”   “不是人家的问题,是我没注意,闯了红灯。”   贺时屿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平时那么谨慎……”   赵振平打断他,“总有疏忽的时候嘛。哎,最近接二连三的不顺,看来真得去庙里拜拜了。对了时屿,上周你说心情不好不肯来,我可是把老许他们往后推了,下周末,不许再找借口了啊!”   “哎呀师父,你怎么还有心思操心我,等你身体养好再说吧!”   “我身强体壮的,能有什么问题?所以叫你平时一定要注意身体。你还不错,一直都有运动的习惯。这点要保持啊,最近不飞,也别天天窝在家里,听到没?”   又陪师父聊了一会儿,贺时屿看出师母有话想和他说,便找了个理由退出了病房。   果然李慧跟了出来。   “师母,怎么了?”   “唉……小屿,”李慧叹了口气,“其实,你师父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轻松。”   贺时屿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他其实特别在意自己作为飞行员的名声。那次事故发生之后,其实他一直挺消沉的,但是他不想影响你的情绪,也不想表现出来让我担心,所以总是装的跟没事一样。但是……”   李慧愁眉不展,道:“这么久了,调查结果还没出来。这几天,他情绪越来越不对,总是晚上一个人出去喝酒。你也知道,他飞了一辈子,除了当年跟我结婚那天喝醉过,其他时间几乎滴酒不沾的。昨晚他又跑出去喝酒,结果喝多了,走路没注意,才被一辆送外卖的电瓶车给擦到了。”   “幸好,他这些年一直坚持锻炼,身子骨够硬朗,骨头没事,医生说只是擦伤。唉,小屿,自从那次事故之后,我看你师父他每天心事重重,又怕我担心,见到我还要强颜欢笑,什么都不肯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师母,”贺时屿越听越凝重,犹豫片刻,问,“师父他……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   “什么意思,小屿?”   “师父对自己的飞行技术一直很自信,我认为我们那天的操作也完全没有问题。如果不是有什么其他消息影响到他,我想不通他怎么会……”   李慧琴无措地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前两天听到他在书房打电话,好像说到什么,现在又多了一方介入调查,还是从国外来的人,恐怕结果会变得复杂。他好像……也不是很乐观了。”   贺时屿沉默片刻,心里有了某种想法。   “我知道了。师母,您放心,您安心照顾好师父,其他的交给我吧。”   *   贺时屿在沙发里窝了半天,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   “我决定了。我要去找他聊聊。”   沙发另一端的俞夏从手机里抬起头,咬着吸管,茫然道:“谁?”   贺时屿看他一眼,“那个……工程师。”   俞夏愣了一秒,嘭地放下奶茶。   “哦哦哦哦哦!懂了!你等着!”   俞夏跳下沙发,光着脚跑进自己的卧室。   五秒钟后,抱着一台笔记本出来,放在贺时屿面前。   “你干什么?”贺时屿看着他一脸快谢谢我的表情,十分莫名其妙。   “E盘,学习资料。”俞夏笑得暧昧,“慢慢看,什么样的都有,总有一款适合你。如果有不明白的,欢迎来咨询我,免费解答。不用谢。”   “什么东西?”   贺时屿狐疑地打开电脑,又点开某个文件夹。   半分钟后。   “你有病吧!”贺时屿啪地合上笔记本:“能不能把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清一清。”   “不是你说要去找他吗?”   俞夏很无辜地撇嘴,“你去找他,不用提前准备的?就凭你这约等于零的知识储备,你知道怎么做1吗?你不提前学习一下,难不成要等到脱了衣服让人家现场教你?”   “我……”贺时屿面红耳赤,“我只是要找他聊一聊!”   俞夏好像看一只怪物:“聊什么?”   “聊梦想,聊情怀,聊飞行的初心,还有民航人的职业道德。”   俞夏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贺时屿先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满脸惆怅。   “我今天又去看了我师父,他虽然已经出院了,但是情绪还是不太好。这件事对他打击挺大,这是我没想到的。他对调查结果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不过现在我也能理解了,毕竟飞了一辈子,谁不想有个光荣圆满的结局。”   “可是,本来以为一周就能出结果,现在都两周过去了……现在对于调查结果,我心里也快没底了。加上你说的那些传言,我估计可能,大概……是遇到一些麻烦。”   贺时屿又叹了口气,“虽然,我也不确定到底是哪方面的压力,但是,我想来想去,公司总不可能为了一个飞行员,去得罪飞机公司……”   “所以呢?”俞夏问。   “所以……我想去找他聊一聊。并不是要他包庇我们、直接裁定我们的操作完全正确,认定我们是拯救飞机的英雄,全都是飞机的问题。我只是想跟他好好聊聊,第一是希望他不要被外界压力影响,第二……”   贺时屿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接着道:“第二就是,想去跟他道个歉吧。毕竟那天晚上我那么果断的拒绝了人家,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想起来,也挺过意不去的。我只希望他能不要带入私人情绪,公平公正地把调查进行下去。我相信如果他还有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而贺时屿心里没说出口的是:万一那人因为他的拒绝失了面子,想借此机会故意针对他,那就很麻烦了。趁现在还来得及,先主动的道个歉,好好解释一下,他应该能理解吧。   “所以……你打算纯聊?”俞夏问。   “那不然呢?该怎么说我都想好了。相信我吧,我一定能靠这张嘴说服他。”   俞夏心想:我相信你,你确实可以靠嘴睡服他。   但是你得先好好学习呀!起码得了解一下基础知识吧。   俞夏指了指电脑:“你真不需要?”   “真的不用。”   这么天赋异禀?俞夏有点怀疑。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他?”   “怕夜长梦多,就今晚吧。”   “行。”俞夏站起身,拍拍电脑,“以我过来人的经验,这个还是先留给你,有备无患。祝你好运。”   *   同一时间。   鹭安航空总部。事故调查室。   一整面墙的大屏幕上投映着一排排滚动的数据和复杂的曲线,中央一长排桌子上堆满了文件和资料,角落里的打印机还在拼命往外吐着纸张。几个工作人员忙碌地穿梭其中。   云翊倚靠在桌沿边,微蹙着眉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和图表。   手边的一杯咖啡已经冷掉。   他刚从机库回来,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只随手脱掉了身上沾满油污的蓝色工作外套,甚至来不及再去换件衣服,就又带着新的疑点重新投入了对数据的反复重审和分析中。   他想尽快证实自己的某种猜想。   但是,依然要谨慎。   他今天已经连续工作了快十个小时,往返于机库、调查室、实验室,还打算晚一点再上一趟模拟机。   身边的工作人员已经轮流休息了两轮,只有他依然丝毫不知疲倦地沉浸在如海的数据里。   “云工,你怎么看?”   一位胸前挂着空客工作牌的女性员工,递来一杯热咖啡。   云翊接过咖啡,却没喝,只是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   “再重新放一遍飞行记录仪的数据。”他对旁边操作电脑的同事说,“对了,这次重点关注油门位置,还有燃油的流量。叠加油门杆位置参数,同步比对。”   “CVR*不用重听吗?”女同事问道。   云翊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要知道,像引擎这种重要的系统,设计时留出的冗余度是很高的,很少出现两个引擎同时失效的情况。所以,我怀疑,是连接引擎的另外某个系统出现了问题。”   “可是飞行数据这几天您已经看了很多遍了,飞机的各项性能指标都是正常的,就……完全没有可能是飞行员操作的失误吗?”   云翊顿了一下,声音无波无澜,“我说过,我不负责调查机组的操作问题,我的关注在飞机本身。”   “可是,今天早上的视频会议,林总那边……”女同事欲言又止。   听到这句暗示性明显的问话,云翊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幽黑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温度。   “我不需要对你们林总负责,那是你要解决的问题。不过,如果你硬要问的话,如果真是飞行员的一个误操作就能让两个引擎同时失效,你到底是在质疑他们还是在质疑飞机的设计?”   云翊不再说话,只专注看着屏幕上一排排跳动的数据。   四条代表不同参数的线条无声地跳动着,却紧攥着每一个人的呼吸。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屏幕上看似一切平稳如常。   突然,一个微小的波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等一下,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CVR: 驾驶舱语音记录器。飞机上两个黑匣子中的一个,专门用来记录驾驶舱内的通话。在遇到事故时,可以帮助调查员了解驾驶舱内飞行员的状态和操作。 第5章 未接来电   鹭江洲际酒店。   装修豪华的商务套房内,灯光昏暗。没开主灯,只有一排柔和的壁灯,勾勒出宽敞却冷清的房间。   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高高的文件和书页,电脑后的那个人微微皱着眉,神情专注。   电脑屏幕的光荧荧地打在他脸上,本就清秀的脸看起来更显瘦削。   墙上的时钟不声不响地转了好几圈。   云翊在邮件里敲下最后一句话,点击发送。   他靠进椅子里,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想喝一口,却发现早就一滴不剩了。   于是作罢。   点开手机,翻开一个对话框,发了条语音。   “Alan,帮我订一张明天去阿姆斯特丹的机票。”   声音听起来带着点疲惫的沙哑。   几秒后,那边就拨来了语音电话。   “云总,调查结束了?”   一个温和低缓的男声,带着浅浅笑意。   “嗯,最终的调查报告刚刚发过去了,也抄送了你一份。”云翊伸展了一下胳膊,“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怎么样,听你的声音很累的样子,还顺利吗?”   “还行,大概因为这两天没怎么睡好吧。”   “你不是没睡好,你是根本没怎么睡。我说的没错吧?”   云翊笑笑,不置可否。   “不过你这次调查可比我预估的久了点啊,看来情况有点复杂?”   “情况本身并不复杂。不过,太多方利益纠缠了,要应付他们是有点烦。这种时候,就会意识到你的重要性啊。”云翊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你呢,那边进展如何?”   “有点麻烦,还需要点时间。……好了,机票订好了,明天中午11点,鹭江直飞法兰克福,再转阿姆斯特丹。你是去看那个航展吧?”   “嗯。”   “打算待几天?要不要给你订好回图卢兹*的票?”   “不用。”云翊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你不知道我现在理论上还在度假吗?被临时抓来干活已经够命苦了,你还迫不及待要我回去上班?”   电话那头轻笑一声,“你还知道你在度假?而且,真要说起来,这次还不是你自己主动请缨?Eric都说没必要,你偏要去……”   听闻此言,云翊皱了下眉,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打断道:“怎么没必要?我早就提出过,320输油管的材料需要改进,上次在柏林那次是侥幸,飞机还没起飞就发现了。这次果然出事了。幸好飞行员处理果断,才没酿成严重后果。那下一次呢?这个问题不能再忽视,我已经重点报给Eric,下周等我回去必须……”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好了好了,报告我晚点会细看,现在就别想工作了。知道你一干起活来就不要命了,饭都没吃吧?我刚给你点了宵夜,半小时后送到。记得,晚上别喝咖啡了,烟也少抽点!”   云翊刚刚摸上烟盒的手顿了一下,表情看起来毫不意外,声音懒懒道:“明助理真是体贴入微。这次你不在身边,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明澜沉默片刻。   “云翊,你这次去鹭江……都还好吧。”   云翊抽出一支烟,漫不经心地在手里揉捏着:“什么?”   “你知道,我是被这边的事情绊住了,要不也不可能放你一个人过去……当时,听说你是要去鹭江,我还真不放心。”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云翊随口说道。   明澜迟疑了两秒,问道:“你……这次回去没见什么人吧?”   云翊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明澜在问什么。   他表情有片刻的恍惚,但是那层朦胧的雾只是停留了一瞬就散开了,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又浮上嘴角。   他戏谑道:“你是问新人还是旧人?”   很满意地听到对方被噎住,接着说道:“旧人嘛,没有。新人……就算我想有,也得有那时间啊。”   还得有点运气。   从一个gay吧挑出个直男,也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事了。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云翊,你知道的,其实……如果你说有见新人,我可能还会放心点。”   云翊没说话。   明澜想起什么,又说:“哦对了,那套房子已经挂牌了。你放心,有什么消息,我随时告诉你。”   云翊愣了两秒,然后很低的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挂掉电话,云翊去浴室泡了个澡。连日高强度的工作带来的紧绷和疲乏好像终于缓解了几分。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支白葡萄酒是刚才明澜让人和宵夜一起送上来的。   体贴入微的明助理知道云翊每次出差工作繁忙就容易睡不好觉。在有一次发现低度数的白葡萄酒对他有绝佳的助眠效果之后,总是细心地给他准备着。   云翊裹着一身白色的浴袍,手里捏着酒杯,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俯瞰鹭江的夜景。   这里是洲际酒店的高层,位于鹭江市区中心最繁华的地带,视野极佳。   在他的眼前,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勾勒着整个城市的轮廓。五颜六色跳动着的霓虹和满目星星点点的灯火,高调展示着这座城市几年间惊人的发展。   变化好大,都快不认识了。   云翊在心里感叹。   再远处,是一道优美的海岸线,勾勒出鹭江湾的形状。   再美的海在夜里也是一片黑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好像连地平线都被隐没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但是云翊知道,那里的沙滩很软,踩在上面心也会跟着软绵绵的。落潮的时候,挖一个洞,就能看到张牙舞爪的小海蟹从沙缝里钻出来。   他还知道,海岸边有一家烧烤店,那里的海蛎煎超级好吃。酱料是老板独家秘制的,自从离开鹭江之后,这么多年,再也没有找到过那种味道了。   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还有那座礁石。   顺着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一路往南,隐藏在一个断崖之后的,那座巨大的礁石……   他记得那风声,裹挟着海浪此起彼伏,好像耳畔情人呢喃的的私语。   他记得那浪花打在皮肤上的冰凉触感,混杂着炽热的爱抚,让人久久失神……   那层雾又笼罩了上来。   云翊的眼神里闪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捏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杯沿,修长的指间泛出阵阵青白。   连电话响了好久都没注意到。   他回过神来,胸口微微起伏着,甚至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是电话在响。   谁会在这个时间,打酒店房间的内线电话找他?   他疑惑地走过去接起。   电话里传来酒店前台温柔的女声:“云先生您好,抱歉打扰了。前台这边有一位贺先生,说是您的朋友,说有重要的事找您,请问能让他上来吗?”   贺先生?   云翊根本不用想太久,他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几个国内的朋友中,哪来姓贺的?   “我不……”   “贺先生说,他打了好多遍您的电话,却联系不上,所以有点担心。”前台解释道。   “?”   云翊拿起手机,安安静静的屏幕上,连一条信息都没有,哪有未接来电?   云翊正想拒绝,突然心念一转,道:“他叫什么名字?”   “叫……贺时屿。”   贺时屿……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云翊在大脑里快速搜索着,恍然间,一张不久前刚看过的简历跃入眼帘。   是……这次事故的那位飞行员?   五分钟后。   按下门铃等了没多久,当房门被从里打开时,贺时屿看到的是一身白色浴袍的云翊,正慵懒地靠在门沿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贺时屿愣了一下:“我……没打扰您吧?”   跟着云翊走到客厅,云翊随手指了指沙发示意他随便坐。   贺时屿于是在单人沙发里坐得端端正正。   云翊在他的右前方坐下,拿起茶几上盛着透明液体的酒杯,啜了一口。   房间里很安静,落地灯昏黄绵密的光线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画面看起来似乎应该是温暖的,然而气氛却冷静得有点诡异。   贺时屿有点拘谨,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时,却听云翊先说话了。   “听说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明显的揶揄。   “啊……”贺时屿感觉自己像是撒谎被当场戳穿的小学生。他抓了抓头,有点羞赧,“那个、我不那么说的话,前台不肯帮我打电话……”   对面那人无声地笑了一下,并没在意。   “那么,贺机长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语气仍然淡淡的,无波无澜。   贺时屿心里突然就有点没底了。   这是两周内他第三次见到这个人了。   可是好像每一次的场合都让人措手不及,而每一次那人给他的感觉又都相去甚远,让他摸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来之前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和打好的腹稿,这会儿好像都没什么用了。   不过来都来了,该说的话还得说。   他轻咳一声,决定直入主题。   “抱歉,云工,这么晚来打扰您,是因为……我看到这次调查结果这么久还没出来,实在有点担心。所以,冒昧想来问问,调查中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   贺时屿今晚穿了一件白衬衣,领口的扣子散开着,露出好看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胸肌。衬衣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小臂的线条流畅有力,在暖黄的灯光下,紧致有弹性的肌肉泛着小麦色的光泽,散发着力量和美感结合的魅力。   云翊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滑过。   “哦,原来是关于调查的事啊。”   云翊靠进沙发里,语气仍然清清冷冷的,似乎就是公事公办的陈述。   “可是你也知道,调查没结束,在正式结果公布前,你私下来找我,这可不合规哦。”   “啊?”贺时屿愣住了。   “而且,我以调查员的身份私下见你,也不合规。所以,还有别的事吗?”   贺时屿实在没想到,云翊会直接以私下见面不合规为由拒绝和他交流。这样一来,他费尽心思准备好的一大段说辞,全都没法说出来了。   可是,好不容易连蒙带骗地进来了,就这么走的话他实在不甘心。   他还想再努力一下。   作者有话说:   图卢兹:法国西部城市,世界最大的飞机制造商空中客车公司总部所在地 第6章 深夜来访   “那我不问调查的事。我说说我师父,行吗?就是1280航班的当班机长。”   贺时屿手肘支在膝盖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好看的琥珀色眸子诚恳又急切地看着云翊。   云翊微微一挑眉,用手势示意他说。   “我师父赵振平,十八岁加入空军,后来从部队转业来到鹭航。在他四十二年的飞行生涯中,没有出过一次飞行差错,所有的训练成绩和飞行记录都是全优。”   “技术方面就不用说了,他对于飞行安全的意识更是无人能及。自从进入鹭航的那天起,他就开始研究各种手册、规章,在成为教员之后,更是全面修订了公司的安全手册。在这几十年间,安全手册被他重新修订了十几版。”   “我自从毕业来到鹭航的第一天起,就是跟着他学习、训练。作为教员,他是出了名的严苛。他对我们的每一项考核通过的要求,远远高于公司规定的标准。每一次登机前,哪怕是模拟机,我们就连制服少系一颗扣子都会被他骂回去。”   “我刚毕业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严谨细心的人,整天毛毛躁躁的。能有今天,全是因为有他无微不至的教导。同样的,我也亲眼见证了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两万六千小时、两千万公里的无差错安全飞行记录,不要说鹭航了,你就是放在整个民航届,都是很瞩目的成绩。”   “所以,”贺时屿总结道,“我认为,这一次事故绝不可能是飞行员操作失误。当天,我和他在驾驶舱,全程目睹他的每一个动作,我敢保证,绝无差错。”   絮絮叨叨的一大段说下来,贺时屿自己都要被感动了。   他半是紧张半是期待的看着云翊,希望能从那人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然而那个人好像还是没什么反应,半张脸隐匿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某一瞬间,贺时屿好像看见了他墨黑的眼眸里似有某种忽明忽暗的光在流动。   但是那光转瞬即逝,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是被我打动了吗?   贺时屿胡思乱想着,却听见那人沉沉开口道:   “故事讲得很好。”   贺时屿脸色一喜,正要说话,却听那人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一个人即使以前从来没有犯过错,也没人能保证他可以永远不犯错。”   贺时屿还没来得及雀跃起来的心像是被强行按住了。   云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你也是飞行员,应该知道,飞行就和飞机一样,精密,庞大,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疏忽和错漏。热爱和信仰是一方面,为此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和严谨也是理所应当的。但即使这些都做到了,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可以永远零失误。也正因此,才需要细致严苛的监管和谨慎严密的事故调查。”   这大概是认识云翊以来,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贺时屿静静地听着,他总觉得,一说起飞行,那人的语气和之前总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是……一贯的淡淡的戏谑不见了,相反,多了一些在他身上似乎难得一见的认真和庄重。   可他还来不及细想这变化,那人的下一段话,让他愣在原地。   “飞行事故的调查不能放过任何一点细节,花费再多的时间和精力也是必要的。如果因此,需要飞行员多付出一些代价,甚至忍受一些质疑,你觉得,这很委屈吗?”   云翊话锋一转,接着道:“话说回来,你如果真的相信你师父,何必急着来为他说情?事故那天你俩搭班,互相为对方作证,调查组也听取了你们的证词。但是现在看来,你俩关系这么亲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包庇他?”   说到这,云翊顿了顿,目光犀利地看着贺时屿:“所以今晚,是他让你来的吗?”   贺时屿的心沉到了海底。   “不是,当然不是!”他急得脸都红了,“我不是在为他说情,我只是阐述事实。我说的所有这些,有飞行记录,有客舱录音,有师父加入鹭航之后这么多年的安全飞行数据,这些都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贺时屿越说越激动,没注意到云翊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某种情绪。   他最见不得别人质疑他师父,此刻已顾不得其他,几乎不加思考的脱口而出:“你说我包庇他,你凭什么这么说?所有的这些记录都可以为我的话作证,你大可以去查。如果不看证据就恶意揣测,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关于你的那些传闻也都是真的?!”   空气凝固了。   云翊微微一怔,挑了挑眉,“哦?什么传闻?”   贺时屿说完,大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啊?我……”   他好想撤回这句口无遮拦的质问。   “那个,只是传闻,我也是听别人随便说说……”贺时屿苍白的解释着,声音却越来越没底气,“我没相信啊,就当是谣言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你的职业道德,以及……”   贺时屿卡住了。   以及什么呢?   我真的完全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说到底,我们才见过几次啊,对他又能了解多少。   万一……   接下来是几秒死寂般的沉默,越来越凝滞的空气让贺时屿感到窒息。   云翊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神一沉,熟悉的带着淡淡嘲讽的笑又浮上嘴角。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贺时屿愣住了。   “承蒙厚爱,你高看了我。”   云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比起这个,更让我好奇的是,你明明听说了这样的传闻,还要在大晚上一个人跑来我的房间?你是想怎样?是打算来亲自验证传闻的真实性吗?”   云翊边说边前倾身子,看着贺时屿,浓黑的眸子里浮上一层意味深长的探究。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贺时屿的脸开始发红了。   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脸上那不断升高的温度。   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俞夏给他讲的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的细节,还有在他笔记本上看到的那几秒辣眼的画面。   他心慌意乱,吞了口唾沫,嗫嚅道:“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希望你不要带着偏见,尽量公平公正……”   不管传闻是真是假,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那晚我在酒吧外拒绝了你而借机报复我。   不过这句话贺时屿没好意思说出来。   “公平公正?”   云翊眸光一闪,“我猜,今晚你会想到来找我,应该也是抱着一丝希望,认为我会答应你什么。对吧?如果我没猜错,你这自信应该有一部分来自于那晚酒吧外我对你示好吧?”   云翊问得很直白。   贺时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云翊看着他的眼睛,毫不隐晦地继续追问道,“那么,贺机长,我想请问,你在明知道我对你有兴趣的情况下,这么晚跑来我房间,跟我说这些……你这是想要公平公正的样子吗?”   在云翊明明清冷却又满含暗示的目光的注视下,贺时屿感觉自己大脑打结了。   他感觉自己脸颊的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发烫。   他避开他的眼神:“不是,我没有……”   “不是吗?那我该怎么理解你的行为?”   “我……”   贺时屿口干舌燥,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关于那晚的事,其实我想跟你道个歉。那晚,我那样拒绝你,可能……伤害了你,不过那不是我本意啊,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你是……”   大脑已陷入混沌的贺时屿隐约觉察到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果然,早就在坑边等着的云翊眯了眯眼,道:“哦?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晚如果你知道我是谁,就不会拒绝了?”   “……?”   贺时屿感觉自己大脑很混乱,无法思考,可是内心深处有某个念头忽明忽暗地闪动着,让他无法忽视。   也许,这真的是一种办法?   张开口,问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你……真是他们说的那样?”   他愣愣地看着云翊。那双好看的眼睛忽闪着,目光懵懂又清澈。在黯淡的灯光下,他脸颊上的红晕几乎快晕染到脖子,似乎还在向领口的阴影里延伸。   云翊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纯真的小白兔了。   某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装出来的。但如果是这样,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他不忍心破坏这童话般美妙纯洁的气氛,于是说:“是啊,没错。”   怕他不相信似的,还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很好奇童话的尽头是什么。   贺时屿的表情不出意外地僵住了。   云翊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实在觉得有趣。   他忍住笑,一脸严肃地问:“所以呢?”   贺时屿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什么?”   “所以,要睡吗?”   这下贺时屿僵硬的不只是表情,整个人都石化了。   云翊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一动不动,茫然中带着点惊恐地瞪着自己,突然就没了耐心。   他站起身,没再看他,声音又重新恢复了清冷:“如果你还想谈公事,这里不合适。回去写邮件跟我约时间吧。”   说着,走到门边,拉开门,用动作表示送客。   贺时屿晕晕乎乎地跟着他走到门边。   “那……打扰了。”   然而,就在贺时屿的手扶上门框的那一瞬间,说不清从哪涌出的一股冲动——也许是宇宙中一颗星星突然偏了轨,鬼使神差的,他本应继续拉开门的手突然向反方向用力。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睡。”   贺时屿抬头看向他,“可以吗?” 第7章 你别乱动   一直垂头不语的贺时屿忽然抬眸看向云翊,湿漉漉的眼睛里闪动着某种英勇就义般的决绝。   云翊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贺时屿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径直走到桌边,拿起那支还剩大半瓶的白葡萄酒,举到嘴边咕嘟咕嘟连灌几口。   他抬起手背抹了下唇角,挑衅似的看着云翊:“我说,你不是想睡吗?来吧。”   昏黄的灯光下,贺时屿静默地站着。   他的嘴唇上还沾着些透明的液体,湿润润的。   身上那件白衬衣看起来清爽又干净,衬得他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了几岁。   衬衣领口微敞着,顺着喉结往下,性感的锁骨半露着,结实胸肌时隐时现。衬衣下摆收拢进裤腰,勾勒出劲瘦流畅的腰线。   云翊微眯起眼看着他。   半晌,他问:“我确认一下。你不是说……你是直男么?”   “偶尔弯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云翊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算了,你走吧。”   云翊刚才只是看这人有趣,想逗逗他而已。   坦诚说来,一开始,自己对他的身体是有那么一点点兴趣,他那张脸也正好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   但是……   他对掰弯直男这件事,绝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然而,那边的贺时屿却不干了。   怎么说,我也是当年飞行学院的校草级人物,鹭航每年招飞宣传片的头号排面,迷妹加起来能装满一架波音747。你现在拒绝我?什么意思?我不要面子的?   在这种诡异的不服气的冲动下,贺时屿放下手中的玻璃瓶,走了过来。   他走到云翊面前站定,定定看着他:“什么算了?你不是想睡我吗?”   云翊垂眸:“我不碰直男。”   “装什么?”贺时屿又向前半步,“直的弯的,睡起来,有区别吗?”   贺时屿的鼻息混合着酒精的气息,缠绕着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空气,低沉好听的声音撞击着云翊的耳膜。   贺时屿本就比云翊高半个头,身材也比他结实不少。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刚才的慌乱和惶恐看起来已消失殆尽,此刻这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和语气里的不容置疑,迫使云翊后退了半步,抵住身后的墙,抬起头看向他。   他那琥珀色的眸子里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太清眼底的情绪。   云翊对待欲望一向坦率直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但被一个看起来懵懵懂懂的直男抵在墙边质问“睡起来有区别吗”……   活这么多年来,还真是头一回碰到。   云翊自问在这方面他可不是善类。人家自己送到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   暴殄天物的事,他才不要做。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决定最后给他一次机会。   “你考虑清楚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不。”   仿佛为了表达决心似的,贺时屿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衬衣扣子。   光滑健硕的胸肌暴露出来,带着皮肤温热的气息,都快蹭到云翊的脸了。   虚空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导火索刺啦一声烧到头了。   好。是你不要走的。   云翊眼神一变,抬手就反锁了门。   “提前申明,你万一真弯了,我是不会负责的。”   云翊在他耳边说完,倾身压了上去。   被云翊推倒在床上的时候,贺时屿心里慌极了。   好不容易被酒精激发起来的一点勇气,刚才站在门口硬壮着胆说完那几句话,就全消耗没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是他在来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   要说后悔,也不是没有的。   他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听俞夏的话,好好研究一下学习资料。   否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   云翊停下动作,怀疑又谨慎地看着他。   “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我……”   贺时屿抹了把满脑门的汗,翻身躺倒在床上,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云翊难以置信:“不是,你……作为直男,也不能是第一次吧?”   怕他听不懂似的,又加了句:“和女生……也没有过?”   贺时屿拖过一个抱枕,盖住自己烧红的脸。   云翊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他妈得是什么样的运气啊。   明天去买张彩票是不是也许就能提前三十年退休了。   云翊有两个原则,一不碰直男,二不碰处。   今晚已经破了一个原则了。   难道要在一小时内连破两个?   于是此刻他面临一个选择。   是坚持自己的原则,还是……   他转头看着旁边的男人。   暧昧的光线下,那宽阔结实的胸膛,光滑紧致的胸肌,圆润饱满整齐排列的八块腹肌,线条有致的腰身,恰到好处的人鱼线……   这么完美的身材,实在难得一见。   即使半躺着,也能感受到那勃发的健美的力量。   视线向下滑去。   那形状,那尺寸,那诱人的弧度……   简直就是老天钦点的天生大猛1。   可惜啊,怎么就是个直的呢?   直的就算了,掰一掰还凑合能用。   可他竟然还是个处!   云翊痛心疾首。   哎。   经过长达三秒的心理斗争,他深深叹了口气。   自己撩的男人,跪着也得睡完——   于是翻过身跪了上去。   ……   第二天早上,贺时屿睁开眼,花了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环顾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看来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看了看身侧凌乱的床铺,昨夜的画面一丝不漏地涌进他的脑海。   他的脸又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   他闭上眼,用手掌捂住额头。   又觉得不够,干脆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啊,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都干了些什么!   就记得最后,好像……   就在他沉溺在各种纷乱的回忆中,却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醒了?”   贺时屿一惊,唰地掀开被子,就看见云翊笑盈盈地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帽衫,一条蓝色牛仔裤。浑身上下透着清爽阳光,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大学生。   贺时屿一时有点愣怔。   “早啊,贺机长。昨晚辛苦了。”云翊笑笑地看着他。   “……”   贺时屿一阵羞赧。   感觉自己又要脸红,只好强行转移话题道:“别这么叫我,还不是机长呢。”   “就快是了。”   云翊意味深长地一笑。   “?”   什么意思?   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贺时屿不由得重新打量他一番,这时才注意到他手里拖着个拉杆箱,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出门的样子。   “你要走了吗?”他问。   “嗯。对了,你如果需要早餐的话,可以打电话叫前台送。费用都付过了。”   云翊环视了一圈房间,确认没什么东西落下,朝贺时屿点点头,“我走了。”   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哎等一下!”贺时屿叫住他。   “怎么?”云翊回过头。   “那个……”贺时屿挠挠头,“我们,要不……加个微信吧?”   云翊愣了一秒,然后淡淡地笑了,“不必了吧。”   不必了?那怎么行!   睡都睡了,万一你不给我办事,那我岂不是白睡了!   你就这么跑了,我去哪找你?   可是贺时屿没好意思把心里的话直接这么说出来。   “还是加一个吧,万一以后……说不定咱们还会再见呢。”   “再见?”云翊一挑眉,“你还是祈祷不要了。对你们飞行员来说,见到我,怎么都不算是好事吧。”   说完,挥了挥手,潇洒地走了。   啪嗒一声,门锁被带上。   房间内恢复寂静。   贺时屿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进入了放空状态。   *   一周后,1280号航班事故的正式调查结果公布于众。   根据调查人员数十次和实验和分析,最终认定事故的原因是飞机在加油时,机场输油管道被污染,导致飞机油管滤芯坍塌。在飞行途中,坍塌的凝胶状物质渐渐堵住燃油阀门,造成引擎失去动力。   空客公司在一天后发布紧急通知,将为全球所有同款机型替换油管滤芯,并声明在新一代产品中将会更换滤芯材料的供应商。   作为1280号航班的机组,贺时屿和师父赵振平对紧急情况的完美处理,获得了调查组和高层的一致肯定,被授予英雄机组称号。   老机长赵振平光荣退休,获得鹭航颁发的终身荣誉勋章。   而贺时屿,在晋升机长的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对于一周前那混乱的一夜,贺时屿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他坚信,只要时间久了,一切痕迹都会消失,生活也终将回到正轨。 第8章 飞行日志   “接通自动驾驶。”   “自动驾驶已接通。”   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在万米高空平稳飞行。   驾驶舱内,贺时屿放松了下肩背,看着舷窗外碧蓝的天空,感叹道:“今天天气可真好。”   “是啊,这几天难得的好天气,楠楠都跟我闹了好几天要我带她去海洋公园了。明天休息,终于可以带她去了。”   今天与贺时屿搭班的是鹭安航空另一位资深机长江澄。贺时屿见过他女儿楠楠,小家伙古灵精怪,小小年纪就知道喜欢长得好看的,一见到贺时屿就抱着他脖子不撒手。   “说起来,好久没见到楠楠了,上次见她还是她三岁生日,现在上幼儿园中班了吧?”   “是啊,小孩子长起来很快的。你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算了吧,我只喜欢别人家的。”   江澄看了眼贺时屿,“时屿,说起来你也不小了,怎么到现在都还——”   “别,打住!”贺时屿赶紧截断他,“江机长,你可别跟我师父一样,我好不容易等到他退休了,你就别念叨我了。”   江澄笑,“这不是看你太受欢迎了。我不是操心你,我是操心咱们公司那帮年轻的飞行。你没听他们说吗,只要你一天还单着,他们就一天没机会。我说,咱公司那么多漂亮姑娘,明追的暗恋的也不少,你一个都看不上?”   “呃……没那么夸张。”贺时屿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是先搞事业要紧。”   “你的事业还要搞?已经一飞冲天了好不好。你们上次那个事情一出,公司恨不得直接拿你去拍宣传片。对了,你最后怎么就给拒绝了?你师父没跟你说,多参加这些,对你以后的晋升有好处?再说了,如果你真的拍了这宣传片,今年咱们招飞估计要提前爆满。”   江澄说着,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先爆满的应该是客舱部那边。”   那次事故之后,贺时屿虽被授予英雄机组,个人也获得了嘉奖,但是对于接踵而来的各种采访邀约他是能推就推。公司想以他和赵振平为主角,以这次事故为原型,拍一段特情处理的宣传片,也被他坚决拒绝了。   对外,他的解释是他只是副驾,只是按规范操作。就算有功劳,也都是他师父的。   然而实际上,他根本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   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对于这件事是如何解决的,他始终有个结。   想到这,贺时屿笑笑,没有接话。   江澄没注意到他一时的愣神,接着说:“对了,你的放机长小时数快攒够了吧?”   “嗯,”听到这个,贺时屿总算放松了下来,眉眼间又染上笑意,“飞完今天这趟,就正好够了。”   “哇,那还不得好好庆祝下?提前恭喜了,贺机长!”   “没那么快,还有个集训和考试呢……”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对你来说没问题的!”   这时,信号灯亮起,提示他们有人在敲门。   江澄从监控屏幕上看到是乘务长任悦,便开了门。   “两位机长好。”任悦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今天怎么样?”   “怎么,任姐这么早就要喂我们吃东西了?”贺时屿回头笑看着她。   任悦把手里的厚厚一沓册子往前一递:“想吃东西,得先干活。”   “又是Flight log?这么多?!”贺时屿震惊。   Flight log,也就是飞行日志,是近些年在飞友圈里越来越流行的东西。很多热爱飞机、热爱飞行的人,在每次坐飞机的时候会携带一本专门定制的本子,详细记录本次航班的所有信息,包括机型,航线,高度,起落时刻、起落机场、跑道等等。   飞友们在登机后会拜托乘务员将飞行日志转交给机组,请机组帮忙填写。   运气好的,不仅能被认真填写,还能在页面某处专门留空的位置,得到机长的留言和签名。   一开始,每次飞行偶尔能遇到一两个,对于机组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大部分时候都会欣然满足乘客的要求。   但是最近,逐渐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有时候遇到些短航线,或者机组很繁忙,这无疑会给他们增加不少工作量。在飞行圈内部对此也有了些争议。   江澄转头一看,便皱起眉,“这里得有快三十本了吧?这全部写完要到什么时候了?”   “咱们是遇到飞友聚会了吗。”贺时屿饶有兴致地拿起一本开始翻看,“哇,这个本子好精致啊。”   江澄却一脸严肃地看着乘务长:“小任,这些以后还是适当拒绝。这么多,无端给飞行员增加工作量啊。”   “啊,抱歉江机长,”任悦有点意外,面露为难道,“那这些……”   贺时屿见状,立刻说:“没事没事,我来写。不费事的。”   说着,微微起身从她手中接过了所有的册子。   任悦离开后,江澄转头看他:“你还真是有耐心。”   “没事,我喜欢写这个。一点都不麻烦。”   贺时屿打开一本册子,一边埋头认真填写,一边说:“这都是一群对飞行心怀热爱的人。他们精心准备了笔记本,期待着这一次飞行,期待着用这样的方式与我们有交汇。才不能让他们失望。”   “这里面有些人,可能本来也有飞行的梦,只是因为某些原因,错过了当飞行员的机会。这也许是他们最接近驾驶舱的一次了,也是弥补遗憾的另一种方式吧。”   贺时屿边写边自言自语。   “这里面,说不定还有不少未来的飞行员。也许我们的只言片语,真的能点燃一颗火种。”   江澄听着他念念叨叨,神情也柔软了些。   他看着贺时屿手边一大摞本子,感叹道,“这些等你全部写完,估计咱们也该降落了。”   “Flight log数量越多,越说明咱们民航宣传工作做得到位呀。”贺时屿拍了拍那厚厚一摞,眉眼一弯,“看到有这么多人愿意接近我们,愿意了解飞行,我是真的开心。”   贺时屿又认认真真写了几本,突然对着其中一本愣了半天。他前后翻看了几页,微微笑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低头写了两段话。   然后拿起本子,递到江澄面前,“来来来,江机长,这本你得签个名!这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去过好多地方,她说她以后也想开飞机。快快,鼓励的话我都写好了,就差咱正牌机长大人一个签名了!”   江澄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本子。   *   两小时后,他们的飞机平稳降落在鹭江机场。   贺时屿去停车场取了车,坐进驾驶室,拨出一通电话。   “妈,我刚落地,现在过来。……嗯,大概要两小时吧,路上可能会有点堵车,万一晚了,你们先吃啊,不用等我。”   挂了电话,便直接开向茗城花苑。   茗城花苑是贺时屿家在市区的房子,平时都是父母住。他平均每周回去一次。   前段时间因为事故调查,他心情低落,不想把情绪带到家人面前,便找了借口一直没回去。调查结束后,他又急着把落下的飞行时间补回来,特意多排了很多班。   算下来,至今快有两个月没回去了。   提前看好了今天落地时间还不错,正好能赶上晚饭,明天又是休息,便提前知会了家人,今晚回去。   “哥,你回来啦!”   贺时屿刚进门,就对上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正是他的弟弟,贺时川。   贺时川今年刚升高三,正是复习紧的时候。为了节约时间和精力,时屿给他在学校申请了宿舍。   然而这个弟弟从小就很黏哥哥,听到哥哥今天回来,便也闹着一定要回来,就为了见他一面。   “你怎么跑回来了,不用复习啦?这次月考成绩怎么样,排名提升了没?”   “哥,你不用一见到我就拷问我吧。我要是考得不好也没脸回来见你啊。”   贺时川说着,拿出一张成绩单,“年级排名二十八,比上次进步了五名!”   贺时屿接过细看,“其他还行,英语怎么毫无长进?你还要不要出国了?”   “要啊,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文科就差,想提升也没那么快啊。”   “过两天我再给你请个家教。”   “哥,先别说我了,”贺时川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很快就能升机长了?”   “干嘛?”   “我一直给你记着呢,我想等我出国的时候,一定要坐你开的飞机!”   “我又不飞国际航线,你怎么坐。”   “你不是说,你打算那什么……要改飞大飞机吗?”   “改装宽体机?是有那打算,不过那也得先放了机长再说。而且,公司下一批改装计划要到明年下半年了。”   “啊?”贺时川有点担忧,“那你快点啊,我都跟我同学说好了,要坐我哥开的飞机,到时候还要和你合影呢。”   说着,伸手摸上贺时屿肩上的三道杠肩章。   “洗手了没就乱摸。”贺时屿拍开他的爪子。   “你俩怎么站在门口就聊上了?快进来小屿。”   何琴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川川,你哥刚进门你俩别站那说个没完,快让他洗个手准备吃饭了。把你爸叫出来啊。”   饭桌上,贺时屿还是意料之内的被问起了事故的事。   “小屿,前段时间你没回来,我们也不好问你。”何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们那个事故……到底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   “什么事故?”贺时川惊诧,“哥,你遇到什么事了?”   贺时川平时住校,高三年级全封闭管理,连手机都不能用,基本上是与外界隔绝的状态。对于最新发生的这些事他是一无所知。   “没事,就是个机械故障。当时就解决了,全员平安。”贺时屿不想多谈。   父亲贺铭章看着他,沉沉开口:“那怎么听说,你还被停飞了?”   “什么?停飞?为什么?”贺时川啪地放下筷子,“哥,怎么那么严重?”   贺时屿感觉头开始疼了。   他努力保持平静,轻描淡写道:“发生事故就要调查,调查就得停飞,都是正常流程。现在都查清楚了,我也复飞了。这不就没事了嘛。你们别瞎担心了。”   说完,立刻转移炮火,看着贺时川道:“你想申请的那几所学校,我都帮你看过了。伦敦艺术大学,爱丁堡大学,雅思都要6.0,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还差多少?”   这一招果然有效。   贺时川立刻软了下去,小心翼翼看着贺时屿:“哥,我不想去英国了,我能去法国吗?”   贺时屿那双好看的剑眉拧了起来:“你又作什么妖?不是你说你想去英国读设计吗?”   “我不想读设计了,我……我想去法国学甜点,行吗?”   看着贺时屿要炸毛的表情,贺时川立刻说:“哥!我查了,英国费用可高了!法国便宜,正好帮你省钱了。”   “我需要你帮我省钱吗?”贺时屿瞪着他,“去法国也得会法语,你会法语吗?”   “我不会可以学啊,而且,学甜点对语言要求又不高。”   “我告诉你,别再想一出是一出。下一次月考,如果你排名比这次差,你哪也别去了。咱家楼下那家面包房,你就去那做学徒,学你的甜点吧。或者隔壁的工地也行,去圆你的建筑梦。”   “哥……”贺时川委屈巴巴看着他。   一顿饭吵吵闹闹地吃完,贺时屿站在阳台上,陪父亲抽烟。   贺铭章向窗外吐出一口烟,“时屿,我刚才怕你妈担心,没细问你。你们这次事故原因到底是什么?”   “前两天我去看了老赵,他也不肯细说。虽然当年我从部队转业之后就不再飞行了,但只要你还在飞一天,我就不可能不担心。”   贺时屿没想到父亲还会提起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故作轻松道:“爸,您就别担心了。就是机械故障。是燃油管道一个组件材料不符合要求,飞机公司已经彻底解决了。今后应该都不会再发生了。”   “那你们……”   “当时我师父处理得很好,我们每一个动作都符合规范。没有任何问题。”   又低声加了句:“调查报告也是这么说的。”   说完,贺时屿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话他不知道已经和调查组重复了多少次。   他望向远处沉沉夜色,感觉心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揉捏着。   他原本无比坚信他们没问题。   那份长达一百多页的事故调查报告也证实了他的坚信。   那份报告他看过,上面盖了几方的公章。   然而……   对着那几个鲜红的章,他生平第一次对官方报告产生了质疑:这真的是公平公正的吗?   他心里总有一个念头不断冒出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如果真的只是飞机方的责任,不关他们的事。   那么那一晚……   要怎么算?   作者有话说:   云翊:贺机长,你想怎么算? 第9章 你不对劲   贺时屿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   说同一个梦吧,内容也不完全一样。   说不一样吧,里面的人总是没变的。   当他第八次从大同小异的梦境中醒来,想起梦里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摸到身下那一片让人恼火的黏腻,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了。   贺时屿垂着脑袋,抱着床单走进浴室。   正好撞见刚冲完澡出来正在哼着小曲对着镜子吹头发的俞夏。   贺时屿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视线,“你……怎么不穿衣服!”   俞夏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一洗完澡就穿衣服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怎么搞得跟没见过似的……”   俞夏说着,视线落在贺时屿手里那一大团东西上,突然就暧昧的笑了,“喂,你最近有点频繁啊,这周第几次了?”   贺时屿耳根隐隐发烫。他根本不搭理他,垂着头把床单塞进洗衣机。   俞夏靠在门边,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看来我们的小屿屿终于长大了,我很欣慰啊。”   “出去,我要洗澡。”   “你洗呗。”   “你出去。”   “诶,不对呀,”俞夏突然反应过来,“你今天不去跑步了?”   贺时屿摇摇头。   “发生了什么?!”俞夏大惊失色,“你刮风下雨雷打不动,连台风都阻挡不了的每天五公里,今天竟然不去了?”   俞夏边说着,边伸手过来摸他额头,“生病了?”   贺时屿挡开他的手。   “你总不会是……”俞夏视线向下瞄了一眼,“夜里操劳过度……不至于吧?”   贺时屿懒得再跟他废话,抬脚把他踹了出去。   洗完澡出来,俞夏正好把刚刚做好的早餐端上桌。   贺时屿走到餐桌边坐下,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餐盘里的煎蛋和火腿。   “你不对劲。”   对面的人突然开口。   贺时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   俞夏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根据我对你这么多年的了解,还有最近的观察和分析,我得出一个结论……”   贺时屿心里一慌。   低头假装专心切火腿。   “……你需要个男人了。”   贺时屿手一抖,餐刀划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俞夏笑得花枝乱颤,“开玩笑的,屿哥。我还不知道你,就算有一天我直了,你都不会弯的。”   “不过,说真的,”俞夏止住笑,眼里多了三分认真地看着他,“你也真该谈个恋爱了。就算不喜欢男人,女人总可以吧?你这个年纪正是热血青年,怎么天天搞得跟修行似的,早晚把自己憋坏了。要不是最近看到你隔三差五洗床单,我都该怀疑你那方面有问题了。”   贺时屿停下刀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吐出几个字:“你才有问题。”   之后便拒绝再跟他对话。   三两口解决掉盘中的食物,又喝光杯子里的咖啡。   贺时屿站起身,“我在停车场等你。给你十分钟时间,你要下不来,就自己打车去公司吧。”   “有没有人性,早餐给我吐出来!”   俞夏不满地嚷嚷。   贺时屿坐进车里,俞夏刚刚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这位不靠谱的发小虽然一向口无遮拦,每次给的建议十次有八次都是在坑他。   比如上次。   但是他刚才的那句话却真的入了贺时屿的心。   没错了。   一定是我单身太久,才会天天做那种梦。   也许正正经经找个女朋友,谈个恋爱,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贺时屿心里想着,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微信头像。   那正是他师父给他介绍的,现任飞行部部长许畅的女儿,在众多相亲对象中唯独翻了他牌子的海归硕士,许熙彤。   他们的父亲是曾经的战友,两人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后来女孩就去外地读书了。因为时间太久远,贺时屿对此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直到半个月前,两人在赵振平家又见了一面。这一次见面之后,女孩对贺时屿更心动了,加了他微信,并且很主动地约过他三次。   前两次都被他以排班繁忙为由婉拒了。   女孩对此倒不以为意,锲而不舍,今天早上刚发来第三次邀约。   并且很体贴地说,时间地点由他定,就在他公司楼下也可以。   这条诚意满满的邀约,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贺时屿的微信对话框里,等着被回复。   贺时屿咬着唇对着屏幕想了半天。   在对话框里打出一排字。   苦思冥想一阵,还是删掉了。   他心烦意乱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抬头正好看到俞夏拖着飞行箱走过来。于是不再纠结,发动了车子。   他们的公寓离机场很近。今天路况良好,一路畅通无阻,十五分钟后就到了。   下车前,贺时屿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俞夏:“对了,今早被你气的,有个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   “公司通知我,下周去香港封闭集训,要三周的时间。”   俞夏立刻意识到什么:“机长试的集训?恭喜啊屿哥,你终于熬出来了!什么时候走?”   “应该就是后天了,王绍让我今天再去跟他确认下行程。我想到你今晚是在北京过夜,怕明天碰不到你,所以提前跟你说……”   “这么快?”俞夏两眼放光,陷入幻想,“哇,我们的贺机长终于名正言顺了!我们的豪车,豪宅,指日可待……”   贺时屿无奈,“不是,我的重点是想提醒你,这段时间我不在家,你自己记得好好吃饭,奶茶少喝,打游戏别太晚。还有,如果你要带男人回来……”   “好了好了,不用说,我知道。”俞夏止住他,“屿哥哥难得这么关心我,好感动啊。我一定为你守身如玉,洗香香乖乖等你回家。”   贺时屿翻了个白眼,“好了,你可以滚了。”   俞夏正要推门,突然又回头,满眼深情地看着贺时屿。   “可是我也不放心你怎么办?你一个人在香港那么久,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要是实在反抗不了,你也别委屈了自己……”   贺时屿对戏精上身的俞夏早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推开车门自己走了。   因为后天就要启程赴港参加集训,贺时屿今天的排班是一趟鹭江到上海的短程往返。   等他再次降落鹭江机场,便直接去隔壁飞行部的助理办公室找了王绍。   “绍哥,你找我?”   “时屿,落地啦?来来,坐下说。”   王绍起身给他倒了杯水,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怎么,是集训的行程有变动吗?”   “没有没有,机长集训还是按计划,后天出发。不过,现在有个新情况。”   王绍解释道,“你不是之前一直想改装宽体机吗?你知道的,公司年初订了一批空客350,预计年后就能到位。所以想问问你,有意向改装350吗?”   贺时屿确实一直想改装宽体机。宽体机主飞国际航线,比起他之前飞的国内短程来说,排班时间更固定,和各部门琐碎频繁的沟通至少能减少一半,并且,收入也会更高。   不过,对于一直飞320的飞行员来说,正常情况下都是选择改装到330。这两种机型差别不大,都是熟悉的设备和一脉相承的系统逻辑,需要重新训练和考核的科目也不多。改装起来相对容易些。   贺时屿也是一直这样计划的。   而350是一种全新的机型。不仅驾驶舱焕然一新,所有设备和系统都是全新升级的,需要重新学习熟悉。基本上经过这一轮改装训练的飞行员的反应都是:实在是太先进了,训练完简直掉一层皮。   对于更先进的机型,贺时屿虽然有向往,但也有顾虑。   “直接到350?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大?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先改330吗?”   王绍点点头:“难度肯定是有的。但是,你也知道,公司的330机队现在已经是饱和状态。出于战略考虑,明年还会新增好几条国际航线,现在订购的350即将到位,到时候肯定是主飞机型。”   “所以,我们现在急需组建350的机队,飞行员、尤其是机长都很紧缺。因此公司打算从内部培训一批。你现在加入的话,肯定是将来机队的元老级成员。”   “当然,你的顾虑是正常的。所以呢,公司为了鼓励大家,专门组织了一次针对320到350的改装培训。时间就紧接着你们机长集训和考核之后。而且就在香港,在同一个基地。”   “你知道的,以前国内所有航司的350改装,全部是到法国图卢兹的空客总部进行的。时间长,成本高,跋山涉水的,人也疲惫。”   贺时屿点点头,这些他早有所耳闻。   “而这次,公司专门为你们量身打造,就在香港。还专门请来了空客方的飞机专家,作为教练组的特邀顾问。时屿,机会难得啊。”   王绍拿起手边的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开到其中一页递给贺时屿,“另外,这次集训是根据民航局的新规定,专门制定的缩减时间的改装课程。不仅节约时间成本,还可以把集训的小时数累积到未来的飞行数内。如果错过了这次,未来再想改装350,要花的时间精力,可比这次多一倍都不止啊。”   “只不过,你可能要辛苦一点了。集训的时长,也要延长到一个月了。”   其实,对于传说中号称所有飞行员都会爱上的空客350,贺时屿一直是有好奇和渴望的。   不仅是那炫酷的墨镜侠外观,轻巧的碳纤维材料机身,更吸引他的还是那焕然一新的驾驶舱,以及那些全部升级过的,科技感满满的,号称人机合一的操作系统。   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所有飞行员都会爱上,但他知道自己对于更优秀、更先进的机型,始终是向往的。   他只考虑了一分钟,便答应了下来。   王绍很高兴地拍拍他的肩:“好,那就辛苦你了。”   临走前,王绍又拉着贺时屿说:“对了,还有个事忘了跟你说。这次改装集训,咱们公司和空客方专门为此联合设立了一个最佳学员奖。考核总分第一名的,不仅可以获得荣誉勋章,获得一笔不菲的奖学金,还能受邀去空客总部参访。最重要的是,将来选拔晋升350的机长的时候,也会额外加分。所以加油哦,未来的贺机长!”   告辞了王绍,贺时屿坐电梯来到一楼。   还没等他走出公司大门,就听到一个甜美的女声在招呼他。   “时屿哥!”   他回头一看,竟是许熙彤。   作者有话说:   别急~下一章云总就登场,两人就重逢了   机型改装:飞行员一般只飞同一种机型。当他需要转换到另一种机型飞行时,需要通过一段完整的训练和考核。通常包括理论学习、模拟机操作和实际飞行训练,在通过考核后,才能正式获得该机型的飞行资格。 第10章 梦中情机   贺时屿有点意外,走过去打招呼:“许小姐,你怎么在这?”   许熙彤看起来却毫不意外,似乎……就是专门在等着他。   “我来找我爸。”女孩笑起来很明媚,“顺便,来看看你。”   说着,她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倾慕,上下扫过贺时屿飞行制服下修长挺拔的身姿。   “……”   贺时屿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   “不好意思啊时屿哥,我跟我爸要了你这周的排班表,知道你今天这个时间落地。所以……你不介意吧?”   “哦……没事的。那个……你今天给我的微信,我刚才落地才看到,没及时回复,抱歉啊。”   “不要紧的,知道你工作忙,整天飞来飞去,哪有时间天天看手机呢。”许熙彤很善解人意地说。   “时屿哥,那你今天飞完了吧?现在方便的话,我们……去喝杯咖啡?就去隔壁那家咖啡店就行。”   *   “你想喝点什么?”   “焦糖玛奇朵,谢谢。”   “一杯焦糖玛奇朵,一杯拿铁,麻烦了。”   贺时屿拿着两杯咖啡回到桌边,一坐下,只见许熙彤一手托腮,正忽闪着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自己。   贺时屿轻咳一声,低头喝了口咖啡。   “时屿哥,伯父伯母最近还好吗?”   “谢谢,他们都挺好的。”   “过两天我找时间去看看他们好不好?”   见贺时屿没有立刻回答,许熙彤转移了话题:“时屿哥,你当初为什么会想当飞行员呀?”   贺时屿礼貌微笑,给了一个极标准的回答:“是小时候的理想。”   “哦,”许熙彤点点头,“对了,我听赵叔叔说,你平时还很喜欢运动?都喜欢做哪些项目呀?”   “我工作日每天早上会跑步,不飞的时候会去游泳和攀岩。”   “哇,攀岩?这么专业?”   贺时屿笑了笑,“也没有,就是随便玩玩。对于飞行员来说,身体素质很重要。所以……也是为了保持身体状态吧。”   “那除了运动以外呢,你还喜欢做什么?”   “那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其实我的生活很枯燥的,基本上所有时间都给了飞行,不飞的时候还得按规定补觉,能休闲的时间并不多。”   “看来是真心喜欢才能坚持下来。对了,我听说你很快就能升机长了?”   “没那么快的,还得先参加一个集训,然后通过考试才行。”   “哦对对,这个我也听说了。是不是过几天就要去香港培训了?”   贺时屿有点意外,“你消息还挺灵通啊。没错,后天就出发。”   许熙彤满眼期待地看着他:“那到时候我去香港看你好不好?”   贺时屿愣了一下,“你……公司有假期?”   “我下个月才入职呢,好不容易回国了,还不得先好好玩一玩。正好我有几个朋友想去香港购物,也是顺路了。怎么样,时屿哥欢迎不?”   “香港不错啊,你去玩当然好。只是……我们那个集训是半封闭的,在郊外的一个飞行基地里,离市区有挺远的一段距离。而且时间排得很满,恐怕到时候,我不一定有空陪你……”   “没关系!我是跟朋友一起去,又不用你陪。我就顺路去看看你,保证不会打扰你工作!”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外面天色渐晚。贺时屿看了看时间,正想说什么,许熙彤先开口了。   “时屿哥,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家粤式餐厅特别棒,一直想去吃都没机会。正好今天你有空,我们一起去吧?”   贺时屿本能地想找个理由拒绝,然而早上俞夏的话又如魔音入耳般回荡在他脑海。   他看着面前女孩期待的眼神,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头答应了。   *   一周后,香港。   国际航空学校训练基地。   贺时屿在这里的机长集训,已经开始了一个星期了。   就在昨天,他刚刚顺利通过了理论课阶段的训练和考核。   按计划,本周应该进入模拟机的训练阶段,也是机长试里最关键的一个部分。   可是他们却在昨天晚上接到通知,由于和另一家航司的训练日程有冲突,他们的模拟机训练将推迟一个星期。作为替代,明天开始,公司会安排先进行空客350机型的改装训练。   在持续了一周的紧张忙碌的训练之后,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有了这宝贵的一天休息时间,大部分学员都选择了去基地外好好放松一下。   贺时屿没离开基地,和陆骁以及其他几个人,在操场上打球。   十二月的香港,气候依然温和宜人。   在这片远离闹市区喧嚣和嘈杂的基地里,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微风正好,时不时一架小型飞机呼啸着从低空掠过。   恍然有种与世隔绝的味道。   在篮球场上结束了一场尽情的挥汗如雨,贺时屿觉得十分神清气爽。一周以来的紧张和疲惫也荡然无存。   眼看天色渐晚,几个人抱着球有说有笑地朝宿舍楼走去。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由远而近的引擎轰鸣,他们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架银灰色的小型螺旋桨飞机,划破天边的夕阳,穿云而来。   在他们头顶连续几个360度的旋转,俯冲,盘旋,姿态轻盈又敏捷。   闪亮的机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踏着优雅轻灵的舞步。   线条流畅的机身,闪亮华丽的银色外观,炫酷夺目的飞行姿态,引发人群里一阵骚动。   “哇!太酷了吧!”   即使身为飞行员,也难免不对这精湛娴熟的飞行技巧赞不绝口。   “这是什么机型?怎么好像没见过?”有人问到。   “Co50 Valkyrie.”贺时屿几乎脱口而出。“在大陆是很少见。”   “你一眼就看出来了?”陆骁惊讶。   “你看见机头下面那双小机翼没?那是它的独创设计,大大增强了作为小型飞机的安全性能。”   “它的最高时速可达300英里,并且可连续飞行1200里。是同类型飞机中最快最远的。”   “而且,驾驶舱320度的视野,全透明玻璃设计,只有开这种飞机,才能真正有一种翱翔蓝天的感觉。”   贺时屿不紧不慢地介绍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在空中漫舞的那架银色精灵。   说完,又淡淡加了句:“这是我的梦中情机。”   确实,对于永远只能规规矩矩沿着航线听从指令开飞机的民航飞行员来说,开这种飞机,可能才能真正体验到什么叫自由飞翔。   “这个外观,也太好看了吧?”一个飞行员赞叹道。   “我要是能开着这架飞机去约会,何愁有到不了手的妹子?”陆晓说。   “嗯,单价70万美元。你加油。”贺时屿眼都不眨。   “买不起,我租总行吧?说真的,你看看那线条,那机身,那灵动自由的感觉,谁能不心动?你就不想和你心爱的人,乘着它一起飞?”   虽然心爱的人还不知道在哪。   但是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对这群热爱飞机热爱机械的飞行员来说,炫酷的外观加上出众的性能,还有那恣意潇洒的飞行姿态,足以俘获在场所有人。   在飞行基地看到各种稀有的机型也不算太奇怪的事,然而贺时屿却多了个心思。   不知道开飞机的是哪位哥们?   开的还不错。   有点能配得上我的梦中情机。   有点想认识一下。   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他还在琢磨着这个问题。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贺时屿就换上运动服,准备出门。   “又去跑步?”   还在床上睡眼朦胧的陆骁看了他一眼,问道。   陆骁和贺时屿是飞行学院的同学,这次一起参加集训,在训练基地共享同一间宿舍。看着这位室友连续一周以来风雨无阻的坚持跑步,哪怕是在前几天为了准备理论考试,所有人背书背到头晕目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间断过,陆骁的敬佩之情无以复加。   难怪是人见人爱迷妹成群的时屿哥,果然优秀都是有原因的。   “嗯。”贺时屿换上运动鞋。   “我可太佩服你了。一会儿要给你带早餐吗?”   “不用,你直接去教室就行,不用等我。”   “好。对了,今天上午那位传说中的大神要来,你记得早点过来啊。”   今天是350改装训练理论课阶段的第一天。为了更好地提升这次训练的质量,公司专门邀请了一位大神级的飞机工程师来担任客座教员。   大家对此十分期待。   一小时后。   跑完步的贺时屿回到宿舍冲了个澡,收拾清爽后拎着背包向教学楼走去。   想在楼下吧台买杯拿铁,却碰到咖啡机突然故障,他等了十五分钟才拿到手。   眼看上课时间就要到了,他一手拎着包一手举着咖啡向电梯跑去。   远远的却看到电梯门正要关上。   “哎、麻烦等一下!”   贺时屿加速向电梯里冲过去。   没想到电梯门很及时的打开了。   导致他刹车不及时,直扑向里面的一个人。   手里的纸杯盖子没盖紧,小半杯咖啡就这么泼了出来。   奶棕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挂在那人深灰色的西裤上,很是扎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贺时屿弯着腰,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来想要擦拭,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贺机长?”   他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半是意外半是探究地看着自己眼睛。   上一次看见这双眼睛,还是在……   哦,不久之前的某一场乱七八糟的梦里。   一瞬间,贺时屿心里如一道春雷炸起。惊起一片奇奇怪怪的念头。   这是什么情况?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来不及思考太多,马上意识到一件更尴尬的事。   他的手里攥着一团纸巾,正进退两难地悬浮在那人濡湿的裤裆部位。   这下好了。   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贺时屿不敢动,保持半抬头的姿势。   云翊清冷的目光垂落在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玩味的笑意。   这个角度……总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导致一些不太久远的画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跳入脑海。   贺时屿的脸唰的红了。简直想原地挖个洞钻进去。   还好电梯里没有别人。   云翊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局促,笑了笑,伸手接过纸巾。   他随手擦了两下,便不再管它。   “贺机长去几楼?”他问道。   我还不是……算了。   “十二楼。”   贺时屿被提醒,才想起来要去按楼层按钮。手刚伸过去才发现,十二楼的按钮是唯一一个亮着的。   也就是说……他要和我去同一层楼?   他也来……参加集训?   不可能。   贺时屿立刻否定掉心里的念头。   他又不是飞行员,参加什么集训。   十二楼还有其他办公室,不可能这么巧。   一定不是。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第11章 是我男神   五分钟后。   直到和云翊一前一后走进同一间教室,看到另一位教官走过来热情地和云翊寒暄,贺时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要命的事实。   这人不仅和自己目的地相同。而且……   他竟然就是这次集训的那位特邀顾问?   原来这两天,所有学员们翘首以盼的,那位大神级的飞机工程师竟是他?!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啊!!   贺时屿在心里咆哮着,默默在最后一排角落里坐下。   “贺学霸,你今天怎么不坐第一排了?”   一旁的陆骁看了他一眼,揶揄道。   “想离你近点不行么。”   贺时屿头都没抬,低头从包里掏出书和笔记本。   陆骁突然注意到什么,奇怪道:“时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贺时屿摸摸脸,“跑过来有点热。”   这时,讲台上一位教官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给各位正式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呢,就是咱们公司这次专门为大家从空客总部邀请到的,空客首席飞机设计师:云翊,云总工。”   “云翊先生可谓是年少英才,作为空客史上最年轻的高级工程师,他亲自参与了350机型的设计和研发。他提出的发动机新型布局的理念,和新型动力系统的设计,使得飞机每一段航程的耗油率至少降低了25%,是绝对功勋级人物。”   “鹭航这次专程请他来,就是希望他能从设计者的角度,把空客350机型先进的设计理念更好地传递给大家。”   台下传来一片窃窃私语和小声惊叹。   “哇,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他看上去年纪比我还小……这实力太让人震惊了。”   陆骁眼里满是崇拜地看着台上的人。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凭实力。”   贺时屿忍不住低声嘀咕道。   陆骁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眼里冒光地自顾说着,“我听说空客欧洲部竞争激烈,全是大神级人物,他能凭一己之力做到这样的位置,真的是华人之光啊。”   “什么华人之光。”贺时屿撇撇嘴,“还不是给别人打工。”   “你怎么回事?”陆骁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又重新回到台上的人。“不管怎么说,公司为了一次集训能直接把总设计师请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重视。看来这次为了组建350机队,公司也是下血本了吧。我们运气太好了。”   “这次改装集训,云教官作为特邀顾问,会参与理论阶段和模拟机阶段的培训和考核。”讲台上,严晋继续讲道,“希望大家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积极参与,有问题多多请教。”   “对了,我在这里再提醒各位一下哦,空客公司专门为这次改装集训设立了最佳学员奖。考核总分第一名的,不仅可以获得空客的荣誉勋章和一笔丰厚奖学金,并受邀去空客总部参访,未来在晋升350机长的时候,公司内部也会重点加分哦。”   “但是呢,这个奖不仅是在咱们鹭航内部竞争,大家也看到了,和咱们同期集训的还有其他两家航司的人,都将会是有力竞争者。所以,希望大家不仅为自己,也为鹭航努力争取这份荣誉。”   “好了,接下来就让我们把时间留给云教官。”   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云翊,抽出插在裤兜里的手,接过麦克风,冲台下颔首一笑。   “大家好,我是云翊。”   “欢迎各位选择空客350改装训练。希望接下来这半个月,能让你们收获满满,不虚此行。”   四小时后。   餐厅。   陆骁端着餐盘在贺时屿对面坐下。   他看着一边在书上勾勾画画一边心不在焉往嘴里塞食物的贺时屿,表情无奈。   “学霸,能给我们学渣留点活路吗?”   贺时屿头都不抬,“你没看到么?350和320的差别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要背的东西那么多,四天后就是理论考试。不抓紧点时间,来得及么?”   陆骁叹了口气,“好吧,就当是为了鹭航的荣誉了。你知道吗,这次这个最佳学员奖,我们所有人最看好的就是你。但是隔壁沙航那帮家伙挺狂的,有个叫Vic的,听说也很厉害,对这个奖势在必得。”   贺时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陆骁继续自言自语。   “不过,今天上午云教官讲课讲得那么好,连我都信心倍增了。我觉得,不需要死记硬背应该也能通过考试。”   “说真的,从航校到现在,这种培训我也参加过不少,可还是第一次遇到能把枯燥的理论课讲得那么生动有趣的教官。我真的越来越崇拜他了。”   贺时屿终于抬起头,冷冷瞥了他一眼,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短暂的午休之后,下午的课程很快就开始了。   贺时屿走进教室,就看到云翊正倚靠着讲台,身边围着三两个学员正在向他请教问题。   他正想走回自己的座位,却看到那人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自己。   唇边好像还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赶紧低下头,向教室后面走去。   今天下午的内容是关于350驾驶舱人机合一的设计理念。   为了让飞行员获得更好的操纵体验,350机身使用了很多复合材料,并全面升级了增压系统。   通俗的说,如果320、330、350三架飞机在同样的海拔高度飞行,350客舱内的海拔高度会更低,让人更感舒适。这对执飞长航线的飞行员来说,不易疲劳,有利于保持更好的状态,从而保障飞行安全。   同时,350使用了大量新技术,极大地简化了飞行员的操作步骤。例如,在遇到客舱释压的情况下,飞机需要紧急下降,通常机组需要按检查单执行一长串的操作步骤。而350新增的自动紧急下降功能,只需一个按键,就能自动完成全套操作。   “我们所有的这些设计,宗旨只有两个。”云翊说,“第一,是为了在正常情况下,降低飞行员的疲劳,保持更舒适的状态。第二,是为了在突发情况下,让飞行员的操纵更简单。”   讲台上,云翊优雅地站着。脊背笔直,一只手随意地揣兜,另一只手自然下垂,整个人看起来从容又自信。   虽然平时看起来总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但只要讲起飞机相关的话题,他眉宇间飞扬的神色又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热情。   他的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能洞察一切,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   看起来优雅、随和,又高贵。   贺时屿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那个人,思绪却无边地飘散开去。   这和那天晚上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在人前这么风度翩翩正人君子?   也太能装了吧。   在床上可完全不是这幅样子。   ……   贺时屿的目光不自觉地向下移,落在那人裤子上的两块已经不太明显的乳白色污渍上。   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那印记就像刻在了他脑海里一样。   他又忍不住想起了早上电梯里那个尴尬场景。   不小心把他裤子弄脏了,需不需要帮他洗呢……   不给他洗的话,他不会因此又记恨我吧……   不过说起来,那些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万一是的,公司找这么个人来做培训顾问,还要介入我们的考核,那我岂不是又要失身?   这样,对其他学员来说,也不太公平吧。   可是,如果真的要……   贺时屿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   “时屿……时屿!”   陆骁不知叫了几遍,最终只能拍他胳膊,才将神游太虚的贺时屿拉回到现实。   贺时屿疑惑地转头。   “云教官叫你呢!”陆骁小声说。   贺时屿一抬头,只见云翊笑笑地看着自己。   “贺机长,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   “有什么难题,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啊,没有。”   我的难题……那是可以说出来的么?   “那么,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云翊看着贺时屿一脸茫然,未做停顿,体贴地重复了一遍问题,“刚才我们说到,350采用了一种具有自适应特性的新型后缘高升力襟翼系统。请问贺机长,你知道在什么情况下,系统会自动放出襟翼吗?”   这题碰巧刚复习过。贺时屿快速在脑内搜索答案。   “是在当速度小于203节时,从形态1到形态1+F。”   “完全正确。”   云翊说着,投来赞许的微笑。   贺时屿呼出一口气。   可他又总觉得那个笑容别有深意。   宿舍里,陆骁已经在贺时屿耳边喋喋不休了快半小时。   “我决定了。我单方面宣布,从今天起,云教官就是我的男神。”   “你没看到,今天下课后我去向他请教问题,他真的好温柔好耐心!”   “本来以为这么厉害的大佬,私下对我们会比较高冷。真是没想到,人竟然也那么好,一点架子都没有……”   “其实我参加这次集训,最初只是被我爸逼的。我对宽体机,国际航线这些并没有太大执着,觉得就飞飞国内也挺好的。但我现在真的对350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就盼着尽快上真机的一天。”   “我今天才知道,他就和我们住一栋楼,就在我们楼上。据说本来公司是想给他安排在隔壁酒店的,但他说为了方便解答学员疑问,所以特意要求……”   “……”   陆骁停下来,终于意识到没有得到贺时屿的任何回应。   “喂,你怎么没反应?”   他回头一看,只见贺时屿又换好了一身运动服。   “你怎么又去跑步?这都几点了?今天早上不是跑过了吗?”   “你太吵了。”   贺时屿冷冷丢下这一句,便出了门。   贺时屿在训练场跑了一个小时,觉得浑身舒爽。   他在场边坐下,补充了点水分。   午夜的训练场四下无人,十分安静。漆黑如墨的夜幕中,缀着点点繁星。   微风吹来,拂过他出了一层薄汗的皮肤,带起丝丝凉意。   他突然就想起酒吧外的那个晚上。   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微凉的夜。   还有那双和夜空一样幽黑如墨的眼睛……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贺时屿晃晃脑袋,努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之脑后。   然后站起身,一边默念起350发动机失效检查单,一边向宿舍楼走去。   直到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看到走廊上不太熟悉的布置,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按错了楼层。   多上了一层楼。   他按下关门键。却突然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拦住正在徐徐关上的门,走了出去。   宿舍楼从五楼到八楼都是学员宿舍。贺时屿住在八楼,九楼他从来没来过。   走廊里很安静,铺着地毯,一排壁灯洒下柔和的灯光。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一个来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正想往回走,却突然听到电梯门响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想都没想,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转身就躲进了转角处。   不是,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贺时屿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一扇门前。   然后是很轻的敲门声。   他忍不住探头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棕色皮夹克的男人,背影看起来肩宽腿长,高大帅气,静静的等在一扇门前。   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   没过多久,门开了。   虽然被门遮挡了大半个身子,贺时屿还是一眼就看出,那个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的人,正是云翊。   云翊没和门外的人过多交流,直接将他让进了门。   一天之中第二次,贺时屿的心里又炸起一道惊雷。   作者有话说:   贺机长,你确定你是真的不想再失身么? 第12章 你怎么了   第二天上午依旧是理论课,按计划云翊要给大家带来第二次专题讲座。众学员早早地就等在教室里。   可是上课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却迟迟不见教官的身影。   “怎么回事,云教官不会忘了吧?”   “难道他今天有事改时间了?没接到通知啊。”   “可能就是有什么急事,再等等吧。”   又有人小声嘀咕:“教官该不会这几天太辛苦,早上睡过了吧。”   贺时屿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想起了昨晚十二点在走廊上意外看到的那个画面。   所以……真的是太辛苦了吗?   一种微妙难言的情绪涌上来,贺时屿莫名的觉得有些烦躁。   又十五分钟过去了。   他看了看表,心里的焦躁越来越无法忽视,扰的他坐立不安。   “电话也打不通,不会有什么事吧。”一位学员放下手机。   电话?   不知哪根神经被戳到的贺时屿突然站了起来。   “我不等了。”他冷着脸说道,收拾东西准备向外走。   一旁的陆骁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你干什么?”   “已经半个小时了,你的时间就这么不值钱吗?”   贺时屿甩开他的手,向门外走去。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如此冲动的贺时屿,陆骁愣了一下,赶紧追到门口。   “时屿,再等等吧,也许云教官他真的是有什么事……”   “不管有什么事,迟到半小时,来还是不来,一个通知都没有!不管他是教官还是什么特邀顾问,守时不应该是最基本的吗?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他对我们还有一点尊重吗?!”   带着某种在陆骁看来有点难以理解的怒火吼完这句话,贺时屿转身就走——   却在下一秒撞上一个人。   那人嘴唇有点发白,胸口微微起伏着,看起来像是匆忙赶过来的。   一贯清明冷冽的眼眸里似是浮着一层水汽,看向贺时屿的眼神里含着微微的惊讶。   一开口,声音也带着明显的沙哑:   “你怎么了?”   但是贺时屿情绪上头,还沉浸在刚才的怒气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怎么了?云教官,我们所有人在这等了你半个小时了!一句解释也没有,还问我怎么了?”   “你身为飞行教官,连最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你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吗?你心里对飞行这件事有起码的尊重吗?”   “我不管你是晚上太辛苦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来不了是不是可以提前通知一下?至少不用我们所有人浪费时间坐在这等着你!”   他俩就站在教室门口。   贺时屿毫不留情的厉声质问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四下顿时一片死寂。   云翊微微皱了皱眉。   他印象里的贺时屿,一直是温和有礼的,带着点迷糊的懵懂和可爱的正直。面对自己的时候,又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惶恐,以及惶恐之下的忍让和顺从。   而此刻的贺时屿,就这么毫不畏惧的瞪着他。眼里的怒火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   迟到半小时没有通知确实有点过分,但云翊认为仅仅这个原因,并不足以引发他现在这样暴躁和愤怒。   但云翊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贺时屿未平复的呼吸喷吐在他俩之间咫尺的距离里,被无限放大。   沉默也许很短暂,但每一秒都让人窒息。   是云翊先做出了反应。   他垂下眼帘,只思考了几秒,便抬起头。   “抱歉,我是要解释的。”   云翊侧过身子,走进教室。   “各位,我今天由于个人原因,没能准时来上课,也没有提前通知,给大家带来的困扰和耽误的时间,我表示歉意。”   云翊顿了顿,紧接着说道,“作为补偿,我答应各位——我的宿舍在906,你们在集训期间,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来找我。直到你们这次集训结束前,我都不会离开基地。”   “另外,下周你们就要开始模拟机的训练了。除了正式课程以外,如果你们有任何人想加练的,都可以随时找我。我无偿陪练。”   “这样,可以么?”   就不说24小时的一对一答疑,光模拟机陪练,一般的教官都是每小时上千元起步,资深的甚至要上万。至于云翊这种级别的来陪练,大部分人大概连想都没想过。   云教官这个补偿方案可以说诚意满满了。   此言一出,教室里众学员的惊讶和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哪里还顾得上计较早上那半小时。   “当然可以。”   “完全没问题啊!”   “教官这样会不会太辛苦……”   云翊偏了偏头,看着贺时屿。   “贺机长,你呢?”   贺时屿一开始还在纠结“个人原因”那四个字,个人原因是什么原因?你这样糊弄就叫解释吗?   直到听到模拟机陪练几个字,他也不淡定了。   但是,如果现在就直接说可以没问题,是不是显得太没原则了?   贺时屿眼神漂浮,努力思考措辞。   云翊嘴角动了动。   “贺机长,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是真的抱歉。不如我们先开始上课,如果你对我这个方案不满意,或者还有其他要求,我们私下讨论,好吗?我答应你,一定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如何?”   他刻意放缓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最后几句,简直像是在哄着他。   台阶搭到这种地步,贺时屿也不好再不给面子。   他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好,那我们开始上课。”   云翊一回到宿舍,把背包往地上一扔,就倒在沙发上。   一直等着的明澜两步走过来,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边说边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刚碰上去就皱起眉,转身拿来一个体温计,在他额头贴了几秒。   滴滴一声,明澜一看读数,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37度5,又烧起来了。早上都说了让你别去上课,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你自己看看!”   “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熬夜要注意休息,大晚上发烧了还硬扛着,昨天晚上要不是我及时赶过来……”   “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云翊打断他,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药拿来。”   明澜已经拿着药和一杯温水走了过来,在沙发边蹲下。   他把药片放在云翊手心,又递过水,看着他吃下去。   “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出门,这几天给我躺床上好好休息。还有,前两天你是不是又趁我不注意偷偷开飞机了?”   云翊心虚地瞥他一眼,“这种事怎么能叫偷呢?我都多久没见到我的蝙蝠侠了,摸一下也不给?明助理别这么小气嘛……”   “少废话,你答应过我的,一个月最多一次。还有,我已经约好希曼医生了,下周跟我回去复查。”   “不去,两个月前不是刚复查过?”云翊不满地嘟囔,“我走不开,我还要……”   “没得商量。这里少了你是不转了吗?你只是客座专家的身份,都不算正式教官,有没有必要这么拼?”   云翊闭着眼不说话。   明澜语气很不好,“还有,你今天课上的事我听说了。那个叫贺什么的,他什么情况?为什么要那样针对你?”   云翊愣了一下,睁开眼,“那我是迟到了嘛,他不高兴也是正常的。你消息怎么那么灵通?”   “你迟到是因为生病,你今天这个情况根本就不应该去。他这点都不能体谅?”   “他又不知道。”   明澜沉默几秒,“你跟他,是有什么过节吗?”   云翊望着天花板,很认真的想了想,“不算吧。”   “那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明澜很不满,抱怨道,“作为飞行员,这点耐心和容忍度都没有。动不动就这么暴躁,那平时起飞等放行的时候一等几个小时,他是不是要把所有人都骂一遍,要求所有飞机都给他让路?”   云翊揉着隐隐作痛的头,脑补了一下这个场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我说明助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吧。严格守时是飞行员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他对我的质疑不是没道理。而且,他已经很有耐心了,要换做是我,被对方这样放鸽子,不用十分钟我就直接走人了。”   “你竟然还帮他说话?”明澜觉得不可思议,“是没错,我也听说了他这次培训中表现亮眼,会是最佳学员的有力人选。但是,就算他考核成绩优秀,专业能力出色,也不代表他的心态和性格就同样没问题吧?”   云翊若有所思:“心态和性格嘛,我觉得还不错吧,虽然确实还可以磨练。但至少这一周来,我没看到第二个人能每天风雨无阻坚持跑步的。我不认为这样的人,会连等半个小时的忍耐力都没有。”   云翊不给明澜反应时间,继续道,“对了,这个事情说起来你也有责任啊。今天早上我本来已经不烧了,要不是你硬拉着不让我去,跟我吵了半天,我哪里会迟到那么久?”   “你还好意思说?”明澜眉毛又拧起来,“你要是听我的话在房间好好休息,现在能又搞成这样吗?还有,你又乱答应人家什么?还模拟机陪练?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你心里没数?”   “哎呀你好吵。”云翊说完又闭上了眼,向里翻了个身,只留了个后背给明澜。   明澜等了一会儿,看着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的云翊,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起来,上床睡去。”   “不去。”   “你自己起来还是要我抱你去?”   云翊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从沙发上爬起来,向卧室走去。 第13章 模拟机长   接下来的两天贺时屿没有再见到云翊,剩余的理论课程在其他教官的主讲下风平浪静的完成。   周五上午没有课,学员们或在自习室里,或在自己的寝室里,抱着厚厚的复习材料,废寝忘食的准备着下午的考核。   却突然接到通知,被召集到了模拟机训练场。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严教官走过来,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各位,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们已经连续两周都在进行理论课的学习了,先是320,紧接着就是350,有没有感觉大脑已经被榨干?”   “何止大脑,整个人都要枯萎了。”   “我感觉又回到了航校备战期末考那可怕的日子。”   “航校也没有连续这么久背书啊,至少还有其他科目,还有模拟机,都可以穿插进行。我怀疑我已经快不会开飞机了……”   学员们叫苦连天,严教官却很满意的点点头。   “这说明大家确实很用功啊。今天是最后一天,等今天下午考核结束,就可以暂时放下书本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考试之前也不能太紧绷了,所以呢我和其他几位教官商量了一下,特地准备了一个小游戏,目的就是让大家放松一下。”   学员们安静下来,听严晋继续讲下去。   “我知道,各位这次来到这里,都是来同时参加机长集训和350的改装集训的。下周开始,你们就要上模拟机了,两周后,如果顺利通过考核,你们将成为咱们鹭航新一批的机长。”   严晋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学员们,继续道,“所以,各位准机长们,今天我们这个游戏的名字就叫模拟机长。规则呢其实很简单,我相信你们在航校都玩过,平时的训练中也没少练过。”   “两人一组,进入模拟机,一人扮演机长,一人扮演副驾。根据教官指定的航线信息,机长做出飞行计划,在规定的时间内安全到达目的地。”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对各位来说也太简单了是不是。所以呢我们增加了点难度。不仅航行中会遇到突发状况——这架飞机本身,也有可能是存在问题的。机长需要通过操作中的观察来判断问题所在,及时进行排障。”   “为此,我们会给每个机组安排一名机师,也是观察员。在必要的时候,比如你认为飞机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你的控制,你也可以向他求助。他会给出必要的提示和协助。”   “好了,大家现在可以自由组合,然后过来抽签领取你们的观察员——当然,这个角色是由我们教官来扮演。”   “最后说一句,游戏不计分,不计入考核。目的只是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下。所以,享受其中吧!”   规则说完,人群中一片骚动。对于已经埋头苦读了两个星期的飞行员们来说,总体还是兴奋和期待的。   陆骁拉了拉贺时屿,“时屿,咱俩一组吧。”   “行啊。那你来做机长?”   “不不,还是你来吧。”   贺时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今天是飞320,你也飞了几千小时了,资历又不比我少,怕什么?”   陆骁迟疑了一下,拉过贺时屿,小声道:“我听我哥说啊,其实这个模拟机长项目,是咱们公司在机长集训期间的保留节目了。虽说是游戏,不计入考核,其实教官还是会观察我们的每一个动作,并且记录在案。对这次最佳学员奖的评选也是重要参考依据。”   “而且,他说的那个观察员,可不是单纯的协作者,所有的突发状况都是他们预先设置的。你觉得他们能给出正确的帮助吗?”   关于这一点和贺时屿早就想到了。本来模拟机的陪练教官就是问题制造者的角色,所以他对此并无意外。   “那也得正常飞啊。不管是什么紧急情况,我们平时的年度复训中都没少练过。”   “不行不行,你知道的,我昨晚背书背到凌晨两点多,现在脑子都要炸了……而且面对紧急状况,你心态要比我稳得多。还是你来当机长吧,我全力辅助你!”   “……行吧。”   贺时屿答应着,眼角余光却瞄见从旁边走过来几个人。看样子就是要和他们一起参加这个游戏的教官们了。   贺时屿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那个瘦削的身影。   不会吧,他也来?   贺时屿心里一滞。   上次那件事之后,他一直忙于上课复习,没空多去琢磨,也没有再见到过那人。夜深人静时偶尔会冒出来“好像又得罪他了会不会在考核里故意报复我”之类的念头,也很快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没想到今天他也会来。万一这次模拟飞行的教官正好就是他,他想借此做点什么小动作可太容易了。只要他想,随手暗戳戳地调乱几个参数,绝对可以做到直到飞机坠毁机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贺时屿就忍不住要冒冷汗。   不过,这次有十几个教官,能正巧抽到他的概率也不高吧?   总不能每次都那么不走运。   他胡思乱想着,那边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叫大家过去抽签。   贺时屿心事重重地走过去。   因为模拟机的数量有限,所以学员会分成两轮进行。   而教官的数量正好可以匹配模拟机。   贺时屿作为机长,要抽两个数字。第一个代表了他们组的出场轮次,第二个就是模拟机编号——也决定了他们会面对的教官。   贺时屿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好像那两个数字将会改变他的人生。   他沉重地按下按键。   屏幕上的数字定格在2和9。   “小贺,你们第二轮哦,九号机,教官是……”负责抽签的工作人员,这次集训的助理教官左皓查看着名单。   贺时屿心跳如雷。   九号是谁?哪位教官?   是谁都行,只要不是他……   “……是林风,林教官。”   贺时屿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左皓笑着说:“小贺不用这么紧张,你没问题的。去准备吧,两个小时后会轮到你们。”   两个小时后,贺时屿收到通知说轮到他们组了,便和陆骁一起重新回到了训练场。   “小贺,”左皓迎上来,“你们原定的九号机,因为前一个组遇到些问题,到现在还没结束。问过林教官,说没一个小时出不来。为了节约时间,现在七号机空出来了,你们去七号行吗?”   “可以啊。”   话刚出口,贺时屿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换了模拟机,教官不也就跟着换了吗?   贺时屿心里瞬间拉响了警笛。   几号机都无所谓,关键是……   “七号……是哪位教官?”   “是云翊云教官。”左皓直接报出了名字,无比真诚道,“小贺,你们运气真不错。加油哦。”   贺时屿抽了抽嘴角,心里狠狠道:这运气,可太不错了。   可是这时候再想拒绝也来不及了。总不能刚刚说了可以,一听到他名字就不干了。   “……谢谢。”   干涩地吐出两个字,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七号模拟机的方向。   贺时屿愁眉不展,一步三叹地向模拟机走去。   明明十几米的路程,硬是被他走出了赴刑场的感觉。   那步履沉重的模样,连陆骁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在看了他好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时屿,你……没事吧?”   “啊?没事啊。”   “那怎么看起来这么沉重,刚才在外面你还信心十足的样子,一直劝我不要紧张。我现在没什么了,总不会你紧张起来了吧?”   “我没紧张。”   一个生无可恋的人,是不会紧张的。   贺时屿终于走到模拟机门口,他做了两个深呼吸,感觉到心态平复了些,抬手敲了敲半开的门。   “请进。”   贺时屿走了进去。   狭小的机舱内,操作台和顶板上星星点点密布的按钮和键盘闪动着莹莹的光,环绕的屏幕上模拟出逼真的机场跑道的图像。   云翊坐在教官的座位上,正低头专注地在手里的平板上记录着什么。昏暗的光线中,那个身影看起来更显消瘦和苍白。   明明是贺时屿飞了五年的,再熟悉不过的空客320的驾驶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抑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云教官。”贺时屿低声道。   “嗯。”云翊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波澜地又低下头去。   贺时屿的心跳无端变快了。   紧跟着进来的陆骁和云翊打完招呼后,两人便在驾驶位入座。   “好了,开始吧。”   贺时屿拿到航线信息,和陆骁简单沟通了飞行计划,便开始操作起来。   眼前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搞错位置的操作界面,心里默念的是连做梦都能倒背如流的操作流程。   贺时屿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启动引擎,确认参数正常。”   “引擎已启动,参数正常。”   “检查刹车系统。”   “刹车系统稳定。”   “确认跑道无障碍,可以开始滑行。”   “跑道畅通,开始滑行。”   “增加引擎推力,速度100。”   “确认。”   “V1,准备抬轮。保持正上升率。”   “……”   随着贺时屿和陆骁教科书般的对话和有条不紊的操作,飞机不断加大推力,直入云霄。   耳边是气流和引擎的声音,身后是无比接近真实的推背感。   贺时屿逐一扫视过面前的仪表盘,确认各项参数稳定。   而身后那个人从最初发出可以开始的指令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那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要出意外了。   他心想。 第14章 是一颗心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直到航程过了大半,飞机都平安无事。   驾驶舱里风平浪静的,让人都快要忘了后面还坐着个人。   可是贺时屿却一刻都不敢放松。他每隔五分钟就会扫视一遍面前的仪表盘上,确认所有参数无误。   全程悬着一颗心,就怕哪里有个坑自己没发现。比平时开真飞机要累多了。   他们这次模拟的航线是上海飞广州。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飞机已经接近目的地广州机场,开始下高度。   就在这时,贺时屿注意到雷达上在他们航线的正前方出现了一片黄色云区。   有降水吗?之前的天气信息里没说啊。   贺时屿正疑惑着,就看到那片黄色范围不断增大,中央还出现了一块正在增大的红色区域。   陆骁也注意到了,问他:“机长,前方有强雷雨,要绕飞吗?”   贺时屿看了一下航图,他们现在距离广州机场已经不远了,而那片黄色的面积还在扩大,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绕,都要多飞一大段,他担心绕飞途中又会出现什么问题。   遇到云区除了绕飞还可以调整高度,只要不在同一个高度层,快速穿过就没事了。   贺时屿不想多生事端,便道:“不绕。申请上高度,从上面穿过去。”   陆骁了然,打开无线电联系空管。   “广州进近你好,鹭航2035,我们正前方有天气,请求调整高度,到……9600。”   几秒后,扮演空管的云翊的声音从后方悠悠传来。   “鹭航2035,广州雷达看到。9600高度层有冲突。”   “呃……那11000可以吗?”   “有冲突。”   云翊不紧不慢地吐出这三个字,便不再说话。   陆骁尴尬地看了一眼贺时屿。   贺时屿对于云翊给出这样的反应一点不意外,他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绕飞吧。”   陆骁于是对着无线电说:“广州进近,我们可以接受偏航,请求指引。”   “想往哪个方向偏?”云翊问。   贺时屿在航图上示意了一下,陆骁便明白他的意图,是打算从右侧绕过云雨区,直飞机场。   “我们申请右转航向260。”   云翊这次答应得倒很痛快:“航向260,批准。”   “好的,右转航向260,鹭航2035。”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贺时屿就看到雷达上的那片黄色区域,正快速向260的方向蔓延过来。   他一刻都没犹豫,果断命令陆骁重新申请航向,从左侧绕飞。   这次云翊依然爽快地批准了。   然而……   几秒之后,在他们新的航向上,也出现了大片的黄色,还夹杂着星点红色,以及粉红色。   那代表着强雷暴和冰雹。   没错了,模拟机上所有的意外状况都是由教官随时在电脑里设置的,包括天气。   不让调整高度,左边右边各用一块暴雨区堵死。   这不就是硬生生把他们往雷暴中心推么?   什么叫翻云覆雨,只手遮天,贺时屿这下可算体会到了。   看起来那人坐在后面玩得很开心嘛。   贺时屿心里颇为不服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向后方微微偏了下头。   就在这时,听到无线电里传来云翊的声音:“鹭航2035,需要帮助吗?”   声音听起来不冷不热,与其说想要提供帮助,不如说更像是在看热闹。   贺时屿没回答,视线回到雷达图,专注地研究起那块天气,试图找到可以突破的地方。   左右两边圆润的黄色云区已经逐渐加深成红色,中间凹陷进去,向目的地机场方向拖出一个小尾巴。   左右对称得那么完美,简直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再加上那恰到好处点缀着的粉红和浅紫,那配色和图案,看上去甚至还很有几分艺术感。   让人怀疑那根本就是人工画出来的。   哦,差点忘了,确实是人为画出来的。   贺时屿忿忿地咬着腮帮子。   不过这个形状……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   好像一个……倒过来的心形?   贺时屿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惊得差点咬了舌头。   让你研究雷达图,怎么变成了欣赏艺术作品?!   他简直想扇自己。   他摈弃所有杂念,静下心来,很快就在云区正中央发现了一条颜色很浅的缝隙。   此刻他们距离机场已经不远,天气情况也是瞬息万变的。他默默计算了一下,如果操作及时,他有信心可以借助这道缝隙留给他的转瞬即逝的机会顺利降落。   想清楚之后,他打开无线电,直接对话空管:“广州进近,我们不偏航了,还是保持航向240,申请下高度到5000。”   说完,生怕对方不明白意图似的,他又加了一句:“我要穿云。”   没错,就是从那颗心形的正中央,云翊留给他的那条狭窄缝隙,直飞进去。   无线电里沉默了两秒,“稍等。”   贺时屿等了一会,只听云翊说:“5000高度层有相对,你们能保持航向1分钟之后再下降吗?”   贺时屿皱了皱眉,“不行,再等1分钟我就要进入雷区了。”   云翊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清清冷冷:“现在本场上空飞机比较多,你如果不绕飞,就只能再等一下。”   这是能等的吗?!   眼看着飞机就要往雷暴中心飞过去,贺时屿的气不打一处来:“你在12月的广州搞出一堆冰雹就算了,还在机场上方弄出那么大一片云,哪里还会有很多不要命的飞机往这飞?”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总觉得后面那人好像是笑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要不你挂紧急代码,我让其他飞机避让你?”   声音里明显含着笑意。   “……”   贺时屿被噎住。   我又没故障,又没紧急情况,也没劫机,你让我挂紧急代码,你是嫌我报告写的还不够多么……   然而就在这焦灼之时,驾驶舱里响起了警报声。   陆骁看了一眼警告灯,说:“机长,左侧引擎失效告警。”   贺时屿冷静道:“执行引擎失效检查单。”   陆骁已经拿出检查单,开始逐一念起来。   两次尝试重启无效后,贺时屿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关闭左引擎,防止进一步损害。”   陆骁:“左侧引擎已关闭。”   贺时屿:“调整飞行姿态,保持稳定。”   陆骁:“飞行姿态调整完毕,稳定。”   完全凭借着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条件反射,贺时屿在挂出了7700紧急代码后,才恍然意识到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对着无线电说道:   “广州进近,鹭航2035,我们的飞机现在遇到单引擎失效,请求立刻降落本场。”   云翊回答:“同意立刻降落。还有其他需求吗?”   “谢谢,暂时没有。”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挡风板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同步传来的还有机身的震动。   是冰雹。   因为刚才检查引擎这半分钟的耽搁,他们已经进入了冰雹区。   不过问题不大,他们已经开始下降了。   陆骁按手册执行完应对冰雹的检查单,向机长报告一切正常。   贺时屿沉稳地操纵着飞机,开始进行单引擎降落。   驾驶空客320完成单引擎降落,对贺时屿来说,属于每年复训时的必练科目。   即使是在眼前这样夹杂着雷暴和冰雹的恶劣天气,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平稳降落。   只是……   他心里始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觉得今天真正的考验并不是这些。   是我想多了吗?   他快速谨慎地思考着,心里的犹疑不断放大,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眼前的仪表盘。   看似一切正常。   他又往陆骁那边看过去。   只一眼,敏锐的贺时屿顿时就发现了问题:他和陆骁面前的空速表显示不一致!   在驾驶舱内,机长和副驾面前各有一个空速表,正常情况下,两边读数应该完全一致。   如果出现不一致的情况,可以是很多种原因导致,需要立刻找到问题所在。   贺时屿立刻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个案例。在2009年,一架从里约热内卢飞往巴黎的空客330航班,由于空速管失效,仪表盘显示了错误的读数。飞行员在没有意识到数据有问题的情况下,根据错误的参数进行操作,最后导致飞机坠毁,228名乘客全部遇难。   最后经过调查得知,这次空难的原因是飞机在大西洋上穿过风暴区的时候,空速管被暴风冻结,才传递了错误的数据。   想到这里,贺时屿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的飞机刚刚也是穿过风暴区,还遭遇了冰雹!   就在这时,驾驶舱里响起了尖锐的失速警报。   陆骁猛然转头看向他:“失速?怎么可能?”   贺时屿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此刻显得异常冷静,他目视前方,沉声道:“别慌。执行空速不可靠检查单。”   他话音刚落,驾驶舱里就又想起了刺耳的超速警报。   失速和超速,这一组完全矛盾的告警同时响起,尖锐犀利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一排鲜红的警示灯拼命闪动,要求飞行员迅速做出反应。这种情况,换做其他任何经验不足的人都很容易濒临崩溃。   可是贺时屿已有了准备,这对互相矛盾的警报声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正是空速不可靠的典型表现。   原来,一开始的恶劣天气和后来的单发失效都是甜点啊。还搞什么心形的云,都是糖衣炮弹。空速不可靠才是正餐。   贺时屿心里微微一笑。   找到原因就好办了。   在陆骁的协助下,贺时屿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地进行排障。   十五分钟后,他们的飞机顺利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   贺时屿关闭发动机,解除安全带,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云教官,对我的操作还满意么?”   云翊抬起头,墨黑的眸子里闪烁着隐约笑意。   “贺机长真是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啊。”   作者有话说:   贺时屿:他好像在雷达上用云画了颗心?   (十分钟后)都是糖衣炮弹,想迷惑我,才不上当。 第15章 正好匹配   一整个下午直到晚上,贺时屿的心情都无比畅快。   洗完澡出来躺在床上,还在回味着今天模拟机上自己的操作。   陆骁从浴室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他:“时屿,明天你出去玩吗?”   “去哪?”   “陈哥他们约着去市区玩呢,杨杨说要去逛街给女朋友带礼物,晚上好像还要去酒吧。考试都考完了,放松一下也好。你去吗?”   下午理论考试结束之后,一个阶段的学习告一段落。接下来两天又是周末,难得的休息,有些人今晚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离开基地了。   “哦……我就不去了吧。”   “你不会又要在家复习吧?学霸也得放松啊……不过说起来,你今天的表现惊呆了我,竟然那么早就能判断出空速不可靠。幸好介入及时,处理果断,别说我了,我感觉连教官都要被你折服了。”   “哈哈,我也是运气好……”   贺时屿虽然这么说着,嘴角又不可自抑地弯起来。   这时陆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惊呼道:“我男神找我了!让我现在去找他!”   “什么……谁?”   “我男神,云教官啊!”   贺时屿还来不及褪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陆骁:“他找你干嘛?现在?这都几点了?他让你去哪里?你们要干什么?他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   陆骁正沉浸在被男神邀约的喜悦中,并没注意到那边明显的低气压。面对贺时屿连环炮般的质问,他只是简略地回答道:“就是答疑。啊,男神人真是太好了……”   说着就要向外走。   贺时屿沉着脸:“不说清楚不许走,你们到底要干嘛?”   陆骁只好停下解释道,“那天下课我不是跟他请教问题嘛,结果他说他有急事,只是把问题记了下来,说有空会找我。他刚给我发短信,说方便的话可以现在去他宿舍讨论。真没想到他竟然到现在还记得!男神果然是男神!”   陆骁说完,才意识到贺时屿有点不对劲,他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你……也问他问题了?”   贺时屿消化了几秒,才冷着脸说:“没有,我没问题。”   “那我走了?”陆骁不确定的看着他。   贺时屿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冷冷道:“你就穿成这样去他宿舍?睡衣?!”   “啊?睡衣怎么了?我们平时晚上串门不都这样穿的么?你昨天去老许房间,不也穿的睡衣?”   贺时屿脸色阴沉沉的,“把外套给我穿上。”   想了想又说:“不行,换制服。”   两秒后又说:“不行。换你的运动衣。”   陆骁一头雾水:“你没事吧?”   贺时屿被问得愣了一下,心想:我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哎,什么时候才能懂我的苦心。   于是换了个口吻,好言相劝道:“你想想,人家毕竟是教官,这么大晚上去打扰他已经很麻烦他了,万一人家穿的很正式,你好意思么?”   “这倒也是。”陆骁挠挠头,“那我……换飞行制服?这样比较正式,显得我很重视。”   “制服也不行。”贺时屿一本正经,“私人场合,你穿个制服,搞得跟上班似的。云教官他平时工作已经很辛苦了,你体谅一点,别让他晚上还有在加班的感觉行吗?”   “屿哥你……”陆骁要崩溃了,“那你说,我要穿什么?”   “运动套装好啊,介于正式和随意之间,又能显得你热爱运动,多好。”   陆骁在贺时屿刀子般视线的注视下,老老实实换上了运动套装,还被迫把拉链全部拉好,然后才得到贺时屿的放行许可。   陆骁走了之后,贺时屿躺回床上,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时钟缓慢地转了两圈,啪嗒一声,跳过了十二点。   可是陆骁还没回来。   贺时屿睁着大眼睛瞪着天花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一会儿是上午模拟机里的那个身影,一会儿是穿着运动服的陆骁,一会儿是一些似乎很久远的画面:酒吧,月光,裹着白色浴袍懒洋洋看着自己的那个人。   最后意识模糊之际,定格在了今天雷达上看到的那片云上……   第二天一早,贺时屿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向陆骁的床。   还好,人在。   贺时屿松了一口气。   没有多犹豫,他跳下床,跑到陆骁床边把人晃醒。   陆骁正做着梦被摇醒,睡眼朦胧地看着他:“干嘛?”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可能……两点多吧。怎么了?”   “你们竟然搞到半夜两点多?”   “没有啊,我和云教官只聊到十二点不到吧,后来老许叫我去他房间斗地主……哎呀,你放过我,让我睡吧。”   陆骁说着,用被子蒙住头,任贺时屿怎么拍他都不再反应。   周末早上的训练场空无一人,微风拂过空旷的草地,带来一丝清凉。阳光透过淡淡的云层落下来,在跑道上投下一片片摇曳的云影。   贺时屿身穿一身清爽的白色运动服,正在专心的跑步。   当然,只是看起来专心。   十二点,很能聊啊。   聊什么能聊那么久。   我也要找个问题去跟他聊……   不对,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哦对了,记得那天他好像说过,如果有不满意可以再去找他。他说都会满足我。   我有不满意吗?   当然有了。   不过他今天肯定不在基地。   难得的休息日,这人就算不去酒吧嗨皮,也一定是要找人私下约会的。   毕竟那天晚上十二点还被我撞见有男人进他房间……   那个人看起来好高,有一米九吧。   不过应该没我帅。   ……   贺时屿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跑完了自己规定的时间。   他在场边慢走放松,一抬头,目光却被不远处停机坪上的几架小型飞机吸引。   他不由自主的走过去。   作为飞行员,小型飞机是他的挚爱,但是平时的工作中其实很少有机会能接触到。   他眼里闪烁着兴奋和钦羡,逐一欣赏着。   这架白色的,塞斯纳172,机身线条流畅,机翼优雅舒展,看起来轻盈又敏捷。   这是皮拉图斯PC-12,全机身现代化的设计风格,机翼宽大而坚实,性能十分强大。   这架有个球形透明玻璃罩的,是经典的贝尔47,机身轻盈又坚固,仿佛是一件艺术品……   贺时屿走过一架架飞机前,如数家珍。   突然又想起,怎么好像没有那天看到的那架,我的梦中情机?   他又向里走了几步,正左顾右盼张望着,突然听到一句带着笑意的询问从身后传来。   “喜欢吗?”   他回头一看,在角落里静静停着的一架红色的螺旋桨飞机的门边,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一条长腿撑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工具,旁边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巨大的工具箱。   看起来正在给飞机做检测。   那人歪着脑袋看着贺时屿,唇边还有淡淡的笑意。   贺时屿完全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云翊。   他走过去,惊讶道:“云……教官,你怎么在这?”   云翊指了指身后:“这架飞机方向舵不太灵敏,我来看看。”   云翊说完,看着眼前人一身白色的运动装扮,笑了笑:“贺机长又去跑步了?”   “嗯。”   诶,什么叫又?   他怎么知道我每天跑步?   云翊侧身爬上机身,打开一块外壳,露出里面的机械结构。   贺时屿好奇的走过去:“这种小飞机你也懂?”   “原理都差不多,我也就是帮忙看看。”云翊仔细观察着里面的结构,说,“我怀疑就是某个组件松动或者老化了。”   贺时屿问:“需要帮忙吗?”   云翊指指地面的工具箱,“麻烦给我一支螺丝刀。”   贺时屿低头一看,发现那个巨大的工具箱里,各种工具分门别类整齐排列,光螺丝刀就有六七把不同规格的。于是问:“要什么样的?”   云翊转过头看着他,一笑:“要粗一点的。”   贺时屿埋头认真比对着,“要多粗的?”   “要正好尺寸匹配的。”   这什么鬼答案?   贺时屿茫然地抬起头,就看到云翊眼角弯弯看着自己,笑得暧昧又风骚。   贺时屿醒悟过来,他……他又在调戏我?!   他感觉脸又要红了,正想发作,就见云翊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6号的,上面有编号。”   贺时屿挑出一把螺丝刀递过去。   暂时就不是很想跟他说话了。   云翊一边专注地检修着里面的零部件,一边随口问道,“今天他们都出去玩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基地待着?不嫌闷?”   “不会啊。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我有点好奇,你怎么会想要参加350的改装?”   “我一直想飞宽体机啊。国际航线钱多事少,谁不喜欢呢。”   “可是我记得你之前一直飞的320,改飞330会轻松点吧,也能飞国际啊。再给我一个扳手,5号的。”   贺时屿挑了支扳手递过去,“公司的政策,说明年要组建350机队,正缺人。而且……”   说到这个,贺时屿就止不住的要兴奋了,“其实当初在航校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350这个机型了。不仅是外观,材料,还有内部各种升级,尤其是操作系统,我简直做梦都想试试。当然,外观也超级好看!”   “但是国内航司直到这两年才开始引进350。我们公司也订了一批,年后就能到位,这次正好公司有计划,我就来了。说真的,这一周的理论课上下来,已经能感觉到它的非同凡响了。现在真是迫不及待的想上手试试!”   贺时屿一说到这个就停不下来。云翊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的兴奋和期待,忍不住也浮起一个笑,很真诚的说:“谢谢。被人夸,很开心。”   所以说初印象是很根深蒂固的东西。虽然贺时屿在不同场合都了解过云翊雄厚的背景和实力,但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似乎一直没有把他和空客的设计师这个身份真正联系到一起。   直到听到云翊的这个回答,才再次意识到他的这层身份。一时有点尴尬。   我不会说太多了吧。   我没有表现得太激动吧。   他不会以为我在故意讨好他吧……   那边云翊已经转过头继续捣鼓起那堆线路和零件,说道:“这星期的课其实挺枯燥的,你能满意就好。希望下周模拟机更能让你体验到她的美妙。”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哦对了,我记得你们下周应该是320的模拟机训练?”   “对,之前说日程有冲突,调开了。我们下周是机长试的训练,然后周五要参加考核。下下周再回到350。”   云翊点点头:“那提前祝你考试顺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贺时屿想了想:“那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第16章 云端之上   云翊:“问吧。”   贺时屿:“你当初,怎么会想要去设计飞机?”   云翊歪头想了想,“最早是受家人影响吧,从小就喜欢拆飞机。大学就去读了飞行器设计专业。后来机缘巧合进了空客,又运气不错,进了靠谱的团队。就到今天这样了。你呢,为什么想要开飞机?”   看似简单的三言两语,已经隐约显露了背后非比寻常的人生经历。   然而贺时屿还沉浸在“从小就喜欢拆飞机”这句话带给他的震撼中。   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庭,能满足他这种爱好?   贺时屿好奇心被点燃,哪顾得上说自己,赶紧追问:“等下!你家人是做什么的,听起来这么厉害?”   然而云翊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说错话了?   啊,好像问的是有点多。   家庭毕竟还是有点隐私的话题。   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会不高兴了吧……   “果然是这个橡皮圈老化了。”   贺时屿正苦思冥想着补救方法,却听见云翊自言自语着,从机身里面拆下一截橡皮圈。   “帮我拿一下。”云翊把手里的螺丝刀和扳手递给贺时屿,然后钻进了驾驶室。   他启动引擎,熟练地按了几个按钮。   然后弯下头对贺时屿说,“帮我看着尾翼下面那个小螺旋桨,有动静告诉我。”   贺时屿闻言,立刻走到机尾位置。   引擎声轰鸣了好久,也不见螺旋桨有任何动静。   “没有啊,一直没动。”   “好,那就是它了。”   云翊关掉发动机,从驾驶舱里走出来。   贺时屿指着手里那截橡胶圈,问:“这个……要换新的吗?”   “今天恐怕换不了了,这个零件是原厂定制的,这里不一定有。”   云翊说着,蹲下身开始收拾工具箱。   贺时屿看起来有点失望:“哦。”   云翊专心收拾着满地的工具,贺时屿一时无聊,又四下张望起来。   云翊看到便随口一问:“怎么,看上哪架了?”   贺时屿撇撇嘴,“我看上的那架,可不在这里。”   云翊被勾起了好奇心:“哦?是什么?”   贺时屿一下就兴奋了,“前两天我在基地,看到有人开着一架Co50 Valkyrie,那潇洒炫酷的,简直惊为天人。”   云翊一愣,笑了,“所以你看上的是那架飞机,还是开飞机的人?”   “当然是飞机!你不知道,那可是我的梦中情机。”   贺时屿想了想,“不过嘛,那个哥们也可以的,开得不错,一看就是专业的,配得上我的梦中情机。有机会真想认识一下。”   云翊嘴角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低声赞道:“嗯,眼光不错。”   贺时屿没去细品这句话,只顾遗憾道:“只可惜,后来就没再见到它了。有机会我也想去考个执照的。”   云翊含混道:“过几天就能见到了。”   想了想又问:“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当初为什么想当飞行员?”   贺时屿于是来了兴致,在他身边席地而坐。   “我爸以前是空军,所以我也是耳濡目染,从小就喜欢飞机。人生中第一个玩具,是用我爸他退役的战机上卸下的一块蒙皮,做的一架小飞机模型。”   “我妈是空军医院的护士,对飞行员这个职业也是各种崇拜,当初就是倾倒于我爸开战机时的飒爽英姿才嫁给他的,哈哈。所以受他俩影响,在高中毕业航校招飞的时候,我自然就去报名了。”   “我还有个弟弟,他本来也想当飞行员,但是小时候打游戏把眼睛打坏了。所以,现在只能靠我完成全家人的梦想了,哈哈哈。”   贺时屿三句话就把全家人的底都透了个遍。   “虽然,最初是受家人影响才选了这条路,但是,我至今还记得,我在航校第一次开着小飞机冲入云端的感觉。”   “我记得那一天,天气不是很晴朗,云层有点厚。我开着飞机,跟着教练的指示,起飞,升空,然后进入云层。一阵颠簸之后,飞机终于穿过厚厚的乌云,好像是把灰色的天空撕破了一道口子,在那一瞬间,金色的阳光直射过来,眼前是无比开阔的蓝天,身下是连绵成片的白云,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从航校毕业到现在,我也飞了五六年了。但是那一天的那个瞬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也是在那一刻,我真正爱上了飞行,爱上了翱翔云端的感觉。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才是我想要做的事。”   贺时屿沉浸在回忆和讲述中,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云翊看着他的眼神。   工作关系,云翊听过很多飞行员的故事。其实大部分人的经历和学飞的原因,听起来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家人影响,或者为了一份体面又高薪的职位。   然而贺时屿的讲述带给他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他在贺时屿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曾经很让他心动的光。他原以为这种光只在航校刚毕业的年轻飞行员眼里才会看到。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至于贺时屿所描述的那个瞬间……   云翊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坐着父亲开的直升机出去玩,那是一架很普通的塞斯纳172,毫无特别之处。   那一天也是阴天,云层很厚。   每次上了飞机就睡觉的他,不知什么原因,那天却没睡。   直升机冲破云霄的那一瞬间,眼前的景象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难以言说的震撼。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对从未关注过的父亲的职业有了兴趣。   几年之后,他也学会了飞行。每当生活中遇到特别不开心的事,他总会一个人开着飞机飞入云端,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那个世界,好像再大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大约两年前,他曾陷入过一段无比黑暗的低谷期。那是一段无论何时都不愿再回忆起的日子。   他就记得后来有一天,自己开着小飞机,在天上不知飞了多少圈,油量告警灯已经在闪个不停。最后,他冲破一片厚厚的积雨云,看到了天边绝美的彩虹。   那一刻他决定告别过去,向前走。   云端之上的那个世界,是他的伊甸园,是他的庇护所,是他全部精神力量的来源。   也是他的秘密。   这个原因,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每次被问起为什么想要研究飞机,无论是朋友间的闲谈八卦,还是正式的面试访谈,他统一概括为“家人影响”。这倒也没说错。   却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世界上遇到另一个,因为和自己相同的原因,而钟情飞机的人。   云翊转头看着贺时屿。   他还在微笑着继续讲述着。说到飞行相关的往事,他的眉宇间透着自信又快乐的神采。十二月的阳光落在他英俊挺拔的侧脸上,好像给他镀上了一层宁静又温柔的金边。   云翊发现自己有点难以移开视线。   他不由得就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一夜——和其他那些一夜欢愉一样,自从那晚之后,他就没有再主动想起过。   而现在,看着眼前的人,他发现自己竟然能清晰的记起那一晚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那人的生涩紧张,记得他的单纯懵懂,也记得他忘情的眼神,难抑的喘息,还有顶端的疯狂……   云翊轻咳一声,强迫自己停下这不合时宜的联想。贺时屿似乎也刚讲完一段,正转过头一脸期待地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云翊皱着眉,严肃地点点头:“没错,简直太棒了。”   棒得有点想再来一次。   贺时屿看着云翊不知为何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心里一沉,看了眼手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快中午了。   “哎呀,我光顾着说,都忘了时间。不好意思,云教官,你要回去了吗?”   “嗯,是的。我得回了,中午还约了人。”   “哦好吧,那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贺时屿刚走没多久,明澜就来了。   “去你房间也找不到人,打电话也不接,就猜到你会在这里。”   明澜把手里的一件风衣展开,给云翊披上:“这里风大,你身体刚好,穿这么少,还要不要命了?还有啊,你早上到现在是不是又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一杯咖啡?”   “明助理你真的好啰嗦,怪不得到现在都没男人要。”   明澜正要瞪眼,云翊已经拎起工具箱向前走了。   “走吧,中午不是还有约?你想让我好好吃饭,就别总带我参加那些无聊的饭局。”   明澜无奈道:“我知道,我都是能推就推了。今天这个实在没办法嘛,Eric千叮万嘱让我一定带上你,电话都打了好几个。不过你还是不用说话,就专心吃就行了。”   明澜跟在他后面走着,突然想到什么,碰碰云翊手臂,问道:“哎,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从这出来,也是这个基地的学员?”   “嗯。”云翊看他一眼,“怎么,你看上了?”   明澜挑了下眉,“我不合适吧。我是觉得……他看起来应该是你会看上的。”   “哦。”   “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你?”明澜难得笑得一脸暧昧。   云翊瞥了他一眼,“明助理的媒婆业务又重新开张了?”   “单身老父亲的心你懂吗?这么多年,女儿一天嫁不出去,老父亲一天睡不好觉。天天盼着有个人能把你给收了,让我能好好风流快活去。”   云翊头都不回地向前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是不让你约会还是抢你男人了?你单身怪我啊。”   “你是真的没听说吗……”   明澜想到外面那些满天飞的谣言,什么霸道总裁俏助理,就头疼不已。但他更不想此刻再给云翊添堵。虽然以他对云翊的了解,他认为这人根本不会在乎。   于是只好认命地说:“算了。”然后大步跟了上去。 第17章 加个微信   转眼就是周一。   按照计划,从今天开始,贺时屿他们要进入320机长试的最后一个阶段:完成既定时长的模拟机训练,并通过最终考核。   早上,贺时屿和往常一样跑完步,回到宿舍,却见陆骁一脸激动的跑到他面前。   “时屿!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才一小时没见就这么想我?”   “你有没有看邮件?分数出来了!”   “什么分数?”   “就上周五理论考试的分数啊!你没看群里吗,现在第三名到第十名都有了,大家都在猜,第一名到底是谁。有人说可能是隔壁沙航的那个Vic,我说一定是你。你快看邮箱!”   “这么快就出来了?”贺时屿疑惑地打开电脑,点开邮箱,果然看到一封未读邮件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他点开邮件,很快就在各项分数加总之后的总分栏的右边,看到了排名栏。   他对着方框里的那个数字1愣了半晌。   潜心准备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对于自己能有怎样的成绩贺时屿其实是心中有数的。   但是看到这样的排名还是略感惊讶。   贺时屿还没反应,陆骁先跳了起来:“哇!果然是我偶像!我就说嘛,第一怎么可能还有别人!哈哈哈哈,时屿哥,我太崇拜你了!”   贺时屿看着他夸张的表情,轻咳一声,“你低调点。”   “这有什么可低调的?你不知道,隔壁沙航那帮人可嚣张了!这次我们绝对吊打他们!”   贺时屿合上电脑,不以为意的说:“做好自己就行了,这又不是比赛。”   “我不管,时屿,你现在是我们全村的希望,这次最佳学员,必须是你啊!鹭航的荣誉可就指望你了。”   贺时屿终于忍不住笑了,“行了,这周的机长试才是眼前最重要的,我们先专心准备。其他那些什么江湖恩怨暂时放一放,等下周再说吧。”   “好。”陆骁说,“一会儿你去练模拟机吗?”   “去啊,今天上午排了四个小时。”   “那一起去吧,我也约的上午。”   贺时屿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对了陆骁,上次云教官不是说,他可以陪练吗?你们……有人约过他吗?”   “我倒是想,可是看他整天那么忙,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不过听说陈哥他们好像都约了他。”   “哦……”   “对了,我刚听说,云教官好像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工作太劳累,前两天都累病了,在宿舍躺了好几天。哦对了,那天他上课迟到,就是因为前一晚一直发烧,所以才……可是即使这样,他还是坚守承诺陪大家训练,哎,真的太敬业了。”   贺时屿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生病了?我怎么完全没发现?昨天在机库见到他的时候,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怎么,你想约他?”陆骁问。   “啊没有,我就问问。”   这么说来,那天是我错怪他了啊。   好像还说了一些有点过分的话。   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他道个歉?   虽然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但是眼看离考核的日子越来越近。接下来的几天,贺时屿不得不先把其他心思放一边,每天固定往返训练场和宿舍。他全力以赴准备着,就等着几天后的那场决定他前途的考核。   这天中午,他换好飞行制服从房间出来,准备和往常一样去模拟机训练场。   在等电梯的时候,看着墙上缓慢跳动的数字,他忽然心里一动。   后天就要考核了,要不要找那个人,陪我练一次?   他们都单独约过他做陪练,我应该……也可以吧?   练完后就可以找机会感谢他,再把上次那件事说清楚,向他道个歉。   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拿出了手机。   可是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电话,微信,啥都没有。   这下贺时屿就不痛快了。   凭什么他们都能随便约他,给他打电话,连陆骁都能大晚上收到他短信,我却连他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难道不是应该我才……   不对,这什么逻辑?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陆骁正好从里面出来。他看到和贺时屿一脸哀怨地瞪着电梯,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没有。”贺时屿撇了撇嘴角。“对了,你有——”   “什么?”   “云教官的联系方式”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贺时屿突然就想起了曾经向云翊要微信被拒绝的那个场景。   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服,没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行,他能给别人,为什么不能给我?   我不要跟别人要,我就要他自己给我。   “没事了,你走吧。”   贺时屿挥挥手走进电梯,留下莫名其妙的陆骁愣在原地。   贺时屿进了电梯,直接按了九楼。   我知道来见面前最好先约一下,可是是他不肯给我联系方式。   既然没有联系方式,那我只能直接来找他。   反正也是他公开告诉了所有人他的宿舍号。   怎么都不怪我。   贺时屿想着,走到了906房间门口。   他伸手想要敲门,可是突然就有点心虚。   那天晚上在这里被他看到的那个男人的背影又跳入他的脑海。   他……这里面不会还有别人吧。   贺时屿举起的手犹犹豫豫又放下,反复几次,终于感觉这样下去不太对。   我,作为他的学员,来找教官请教问题,这是多么勤奋努力积极向上的好学生啊!   一顿心理建设做完,他终于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后,却无人开门。   他侧耳倾听,里面毫无动静。   不在?   好吧。贺时屿看了看手表,约好的时间就快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于是贺时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云翊的宿舍门口。   这天下午贺时屿排了四个小时的训练。   等他从模拟机里出来的时候,虽然外面天色渐晚,但是训练场地里还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一边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几个操作,一边向外走。就在这时,突然看到相隔不远处的一架模拟机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翊半倚在门边,身旁是两位身穿飞行制服的飞行员,正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看起来是刚练完出来,正在听教官指点刚才的操作。   怪不得找不到人,原来在这陪别人练着呢。   贺时屿停下脚步。他想等那两个学员离开,再上前现场跟云教官约时间。   顺便加个联系方式。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偌大的场馆里,一排排白色的机器前后左右摇动着,已经练完的学员们站在一边凝神听着教官的讲解,天花板上垂挂着几架经典战机模型——这样认真严肃的场合,他总没理由再拒绝我了吧?   贺时屿左等右等,结果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看到那两名学员珊珊离去。   云翊完全没注意到他,正准备回头,就被叫住了。   “云教官。”   云翊看见是贺时屿,有点意外:“你也刚练完?”   贺时屿走过去:“是啊,本来想找云教官陪练,看来是排不上了。”   云翊一笑:“贺机长这么厉害,还会需要陪练?”   贺时屿说:“那当然,在云教官面前,都是新手。”   只见对面的人歪了歪脑袋,意味深长道:“新手?我看你很有天赋啊。”   是吗?   他认真的吗?   他在夸我有天赋?   贺时屿心里一阵狂喜,嘴里却谦虚道:“没有没有,再有天赋也需要名师指点。而且飞行技术是上不封顶的,有云教官这样的高人指点,才能更进一步。”   贺时屿说完,却见云翊沉默两秒,眼眸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他看着贺时屿,放缓了语速,沉沉问道:   “所以,贺机长,要一起飞吗?”   贺时屿莫名觉得这个问句听起来普普通通,可是云翊的表情看起来却又好像别有深意。   但一时也不太确定是哪种深意。   他挠挠头,“啊,我……是想约你的,只是……你好像挺忙。”   云翊目光如水地看着他:“不会啊,只要你约我。”   贺时屿没想到会那么容易,赶紧问:“是吗,那……明天有空吗?”   “明天……”云翊似乎是被噎了一下,说,“抱歉,明天都排满了。后天呢?”   贺时屿有点遗憾:“后天我就要考试了。”   云翊想了想:“那今晚?”   “今晚?你可以吗?”贺时屿兴奋道,却突然想起来不对,“可是我今天的时长已经用完了……”   “没事,你来吧。我帮你约机器。”   那一刻贺时屿感觉自己像中了彩票似的,赶紧点头,“好啊,那咱们就还在这里见。”   说完,他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云翊:“云教官,这回能加个微信了吗?我都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咦,这话说出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贺时屿正琢磨着自己语气是不是哪里不对,对面的云翊已经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处境有多危险吗。   你这样说话我完全可以理解成你在发出暗示好不好。   哎,算了。   不过,既然是你要这么说话……   “联系方式,可以啊。你要哪种?”   “什么……哪种?”   “电话是工作电话,微信是私人微信。你选一个吧。”   贺时屿完全没想到,要个联系方式还要做选择题。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两个都想要。   但会不会显得太贪心?   而且,要私人微信,我有这立场吗?会不会又被他拒绝?   就在贺时屿苦思冥想仿佛在做什么生死抉择的时候,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助理教官左皓走到他俩面前,先和云翊打了个招呼,然后面色凝重地看着贺时屿。   “小贺,严教官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   “怎么了?”   看着左皓严肃的表情,贺时屿也不由得跟着不安起来。   “是关于上周的理论考试,据说是……你的成绩有点问题。”   贺时屿蹙起双眉:“什么问题?”   左皓看了看四下,压低声音说:“我们刚刚接到匿名举报,说你涉嫌违规操作。可能会被取消成绩。你赶紧过去吧,几位主考官都在等你。”   贺时屿大惊:“什么?!” 第18章 隐藏技能   贺时屿走进严晋的办公室,看到已经有三位教官站在里面,正在小声说话。看到他进来,省去了往日的寒暄,只是公事公办的请他坐下。   凝重的气氛,让贺时屿意识到,事态似乎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很多。   “小贺,今天请你来,是因为我们收到了一封举报邮件。”   严晋开门见山,从桌上拿起一张打印纸递给贺时屿。   “邮件里说,你在上周五的理论考试之前,通过黑客交易,潜入系统,提前获取了考题。”   “什么?”贺时屿惊诧地抬起头,“黑客交易?这也太能编了吧!”   严晋抬起手示意他看纸上,“你看看,他还提出了证据。是你通过邮箱和那名黑客的沟通往来记录。”   “?”   贺时屿仔细一看,这封邮件很简短,但是附件里的证据却十分翔实,看起来有模有样。   最上面的一张是他的邮箱界面的截图。   一封名为“题库”的邮件,发件日期是上周四,收件人正是贺时屿。邮件附带了几百兆的附件,从对方提供的数十张缩略图来看,确实是他们上周五理论考试的考题。   邮件正文为空,然而下面的回复,却让贺时屿惊出一身冷汗。   “收到,验证后付尾款。”   是用他自己的邮箱回复的。   贺时屿抬起头,脸色很不好:“我根本没见过这封邮件。”   严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话的可信度。   贺时屿说:“你给我看的这些,完全是可以伪造的。这些截图,这些邮箱的页面,全都可以P出来。”   “我们不是不相信你。所以,你能否现在打开你的邮箱,让我们看一下?”   “我……”   邮箱是很私人的东西,即使是工作邮箱,在这么多人面前打开贺时屿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而且,他总觉得通过看邮箱来验证,这个办法本身就漏洞百出。   但眼下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在严晋已经准备好的电脑上登录自己的邮箱。   然而下一秒,整间办公室的气氛都凝固了。   一封和刚才在打印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里。   收件日期正是周四,是他们考试的前一天。   状态是已读。   贺时屿的大脑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时候收到过这封邮件?   我根本没有见过它!   贺时屿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直冲头顶,他脸色苍白,手心里都是冷汗,好像走进了一座冰窖。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件事要比他想象得可怕得多。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几乎无法思考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任何言语的解释都显苍白乏力。   然而周围所有人都静默着看着他,似乎都在等待着他的解释。   “我根本就没见过这封邮件,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邮箱里……”   贺时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诸多不合理之处。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是我干的,这么重要的证据我会留在邮箱里不删?”   “不对,这种事情我会用工作邮箱来跟人家沟通?!”   “这分明就是有人想诬陷我!”   “小贺,”严晋声音很沉,“这件事情还有疑点,我们也不可能光凭这封邮件就下定论。如果你有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请提供给我们。”   “但是,”严晋斟酌着用词,缓缓地说,“这件事的严重性我想你也清楚。所以,在彻底调查清楚之前,你暂时停止所有训练。还有,后天的考核你也暂时不要参加了。希望你理解。”   贺时屿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话。   从严晋办公室出来,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贺时屿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全身绵软地躺在床上。   陆骁已经得知了这件事,一训练完就赶回来,此刻正担心地看着他。   “时屿,我们都相信你,我们知道你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暂停训练也只是暂时的,你要相信公司,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我给你带了点饭,你先起来吃点吧……”   贺时屿沉默地摇了摇头。   从理智上来说,他不是不能理解公司的决定。但是,这个所谓的“彻底调查清楚”,要等到什么时候?后天就是机长试,如果到时候还没个结果,导致错过了这次考试……   或者根本就查不清楚,要怎么办?   这已经不是暂停训练和考核的事了。   曾经有学员考场违规,被公司开除,甚至取消执照的事,他都听闻过。   而他这个已经不单纯是违规了。   买通黑客潜入考试系统窃取考题,一旦证据坐实,这是需要直接让公安介入的程度。   而对方一看就是高手。能在他邮箱里留下这样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证据,在其他地方一定也不会轻易留下破绽。   想到这里,贺时屿就头皮发麻。   飞行员是他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如果不能开飞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他烦躁地用被子蒙住脸。   “不吃了。我想自己待会儿。”   一轮圆月从天边升起,越过树梢,缓缓移到当空的位置。   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航校基地里一片寂静。大部分人结束了一天辛苦的训练,早已进入了梦乡。   只有宿舍楼九楼的一扇窗口,还亮着微弱的光。   房间内,巨大的书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堆满了纸张和文件。   云翊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专注地审视着手里的材料和屏幕上的数据。   片刻后,他一直紧锁的眉似乎微微舒展开。   他拿起手机,发出一条信息:“Alan,没睡吧?现在过来一下?”   两分钟后,房门电子锁嘀的一声被打开,明澜面色担忧地快步走进来。   “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云翊把手里的打印纸递给明澜,“你看看这个。”   明澜拿起看了一眼又放下,沉下脸道,“你都看了几个小时了,有完没完?刚才是谁跟我说十一点就睡觉的,现在几点了?”   “不是,我真的有发现……”   “你等下。那个学员到底有没有作弊,这是他们内部的事,他们鹭航自然会去调查,关你什么事?”   云翊敷衍道:“这不也关系到我们的题库系统嘛,随随便便就能给黑客入侵,我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所以你先听我说。”   明澜无奈地看向手里的打印纸。   “首先,我仔细看了那个人发来的题库。虽然确实都是350机型理论考试的真实考题,但是,你看这里。这题,还有这题。”   云翊指着某处,解释道,“这两题里的数据是和上周五的考题一模一样的,而这些数据,是我在考试前一夜刚换掉的。”   “我没有直接在题库里改动,只是在考前,在他们的考试系统里改掉了。”   “也就是说,他所发来的这些题目,并不是来自于我们的题库系统,而是来自于他们周五的考试现场。”   明澜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可是他邮件发送的时间是周四?”   “对。所以,这封邮件的内容一定是周五之后才有的,而发送时间却是周四,这不更说明了是有问题的?”   明澜看着他,“这点东西你根本不用看几个小时才看出来。还有呢?”   “还有……”云翊犹豫了一下,“我进入了他的邮箱,试图定位发件人的IP地址。经过分析,我发现,这个地址如我们所料,是伪造的。定位在海外,是个虚拟IP。”   “然后,我又去查了这个邮箱服务器的日志文件。我发现,他的邮箱确实被人入侵过。虽然对方手脚很干净,基本上清除了所有的痕迹,但是,还是留下了一个破绽。”   “你看这里,这段代码不是正常的邮箱服务器该有的。”   明澜的眼神从疑惑到惊诧:“你什么时候这么精通网络技术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项隐藏技能?”   “没有,我不精通,所以只能做到这么多。”云翊说着,就这么眼含微笑地静静看着明澜。   明澜看着云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突然就警觉起来,“我暂时不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参与这件事,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说吧,有什么目的?”   云翊眼神闪烁,“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我已经尽力了,但是能力有限,只能证明他的邮箱被入侵过,证明这些题并不是从题库而来。但是还是没办法查出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我需要有人能帮我精准定位到发送这封邮件的原始IP。所以,我就想到你了,我万能的明助理。”   云翊眨眨眼,接着道,“我记得你有个朋友,就上个月还约你吃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Manus?好像是在那个什么公司担任网络安全专家吧。”   明澜无奈道:“可是我上次跟他吃饭才知道,他竟然是想追我。我已经拒绝他了。”   云翊瞪大了眼:“你刚看出来他想追你?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说完又笑起来:“没关系,拒绝了还可以再约嘛。给他个机会帮你的忙,他也会很开心。”   明澜摇头:“没有机会,我又不喜欢那款。”   云翊:“好的,我再想想。我记得你还有个朋友……”   “你等等。”明澜谨慎地看着他:“那我现在就很好奇了,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别再拿那套为了公司形象的说辞来糊弄我。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公司的形象了。”   云翊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明澜突然意识到什么,“那个涉事的学员叫什么名字?”   云翊抿了抿嘴不说话。   明澜拿起桌上的几张纸,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名字。   “贺时屿?”   好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我想起来了!”明澜一拍桌子,“这不就是上次那个,在课堂上等了你几分钟就蛮不讲理冲动任性乱发脾气的暴躁狂么?” 第19章 冬日温泉   云翊摸摸鼻子,“你别管他是谁,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你跟他什么关系?”   “还没有关系。”   明澜正琢磨着这个微妙的还字,云翊却换了一脸委屈的表情:“Alan,是你说过要帮我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明澜很莫名:“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了?”   云翊心一横:“就那天啊,在机库,你问我是不是看上他了,要不要帮忙。”   明澜怔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就那个……那个人模狗样的飞行员?他就是贺时屿?!”   云翊唇角上扬:“你上次还夸他英俊潇洒,气宇不凡。”   “我有说过?”   云翊耸耸肩,“你说他是我会看上的,那不就是这个意思。”   “……行吧,你的阅读理解我一向很服气。”明澜转念一想,“不是,你是什么情况,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如果我说是的,你就帮我吗?”   明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认真的?”   云翊思考片刻,“我认真的想帮他解决问题。”   明澜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不过,其实你现在手里所掌握的证据,已经可以证明这事和他无关,他是被人陷害的了。”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背后到底是谁搞的鬼。”   “好。”明澜思索着,“不过Manus就算了,还是不找他了。我还有个朋友,专门做网络安全的,应该可以帮上忙。我一会儿就去给他发邮件,他那边现在……应该还是中午。”   “谢谢Alan。”   “还需要我帮你做别的吗?”   “不用了。解决这个问题就行了。”云翊顿了顿,“还有,这件事就别让他知道了。”   “不是吧,做好事不留名?那你要怎么追?”   “谁说我要追他了。”   明澜仔细研究他的表情:“不对呀,你怎么看起来有点惆怅?我们云总不是看上了谁,一向都果断出击的吗?”   云翊摇摇头,“我看上有什么用,人家是直的。”   “什么?”明澜震惊,“怎么可能?就他那样……你告诉我他是直的?”   云翊心想:是啊,还是个会在晚上去gay吧的直男。   明澜追问:“你怎么知道,他自己告诉你的?”   见云翊不答,又安慰道:“没事,这种事情说不准的,不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要不要我帮你试试他?”   云翊:……   “你怎么回事,你刚才不还一脸嫌弃么?”   “难得你能看上一个人,而且好像还有那么点认真。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吗?”   “我警告你,什么都不准做。不要吓到人家。”   明澜笑出来:“哟,还是只纯情小白兔呢?”   “行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明澜给云翊热了杯牛奶,嘱咐他睡前喝掉,然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两天后就是机长试的日子,一大早,陆骁他们就赶去了考场。   贺时屿由于被取消了考试资格,此刻正孤零零地在运动场边坐着。   他一夜难眠,可是想了一夜,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有谁会要这样坑害他。   不过能确定的是,这个人选在这个时间点搞出这种事,目的很明显,就是要阻止他参加机长考试。   哎,可是也没觉得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啊……   贺时屿无助又绝望地仰倒在运动场上。   头顶的蓝天白云一如往日,可是落在他眼里,却是一片灰白。   一架飞机从云层里钻出来,很快又钻进另一片云里。   想到那些在云端自由翱翔的每一个日子,想到那些为了磨练技术辛苦付出的日日夜夜,又想到这一切也许都将化为一场泡影。   贺时屿心头一片酸楚。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第一批考试的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难道我真的,要与飞机无缘了吗……   贺时屿闭上了眼。感觉心口的酸涩似乎要蔓延到了眼角。   就在这时,他听到场边有人叫他。   “小贺!”   他抬头一看,左皓正急匆匆的向这里走过来。于是赶紧站起来。   “左教官。”   “找你半天了,在这呢?”左皓语速很快,“你的事情有转机了,赶紧去一趟严教官那。详细情况他会跟你说清楚。”   “什么转机?是查出来什么了吗?”   左皓点点头:“现在有证据能证明,确实是有人在考试之后,故意入侵你的邮箱,在里面放了那封邮件。”   一瞬间,贺时屿说不清惊喜和愤怒哪个多一点,他愣愣地问:“是什么人干的?”   “这个现在还没查出来。不过,这件事已经确定与你无关。”   “那我的机长试……”   左皓面带歉意地看着他:“我们是昨天刚刚收到的这些证据,去验证还花了一些时间。所以,今天的考试你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公司体谅到这次情况特殊,特意专门为你安排了一次补试,时间在一周后。可以吗?”   “可以可以!没问题!太感谢了!”   贺时屿简直要雀跃起来,只要不影响他的飞行,其他所有问题他都可以不在意。   困扰了他两天两夜的麻烦终于解决了,贺时屿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正好陆骁他们的机长试也告一段落,几个人便打算出去放松一下。   基地后面的山上有一家私人温泉会所,环境清幽,设施高端。因为远离闹市区,平时少有人来,基本上都是航校内部的工作人员在休闲之余会去放松片刻。渐渐的,就成了这里教官和学员的专属休闲场所。   这两天天气转凉,微风中夹带着一丝丝寒意。他们几个便约着去泡温泉。   这家温泉会所坐落在观音山的山腰间,面向波光粼粼的大海,颇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温泉区有大小不同的几个池子,被茂密的竹林和绿植包围,营造出一个私密而宁静的空间。   贺时屿从更衣室出来,走到池边,便看到陆骁和其他几个人已经在一个大池子里泡着了。池水翻腾着,雾气缭绕。   “时屿,怎么那么慢,快下来!”陆骁招呼他。   他走下去,靠在池边,让温暖的泉水包围着他,水面上飘荡着袅袅热气。贺时屿缓缓浸入水中,温暖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紧绷的神经在一点点放松。他的心情也随着温热的泉水平静了下来。   连续几周的飞行训练和前两天的那场考题风波,让他的身心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而此刻,在这氤氲的水汽中,他终于感到久违的轻松和自在。他任由自己的身体漂浮在水中,思绪也随着水波荡漾开去。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皮肤上所感受到的水波的温暖和轻柔,是那么清晰真实。贺时屿感觉自己仿佛与这个模糊又梦幻的世界融为一体,所有的疲惫和紧张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在这样如梦似幻的环境里,贺时屿的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漫无边际地奔腾着。   这里景色可真好。没想到在香港还能找到这么舒服的温泉,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太幸福了。   这次集训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看出来公司是真的花了心思和成本了。   只可惜这次陷害我的人还没找出来,多少还是让人有点不安。   不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找到我是被陷害的证据,也算是大大超出预期了。没想到这个基地里也有这么厉害的牛人。   如果顺利通过这次改装,等明年公司的那批350到位了,应该正好可以赶上,到时就真的可以亲自开飞机送时川去欧洲读书了。   想到那个不靠谱的弟弟,贺时屿又要冒火,上次他跟我说要去法国学什么?甜点?我看他长得像个甜点!   ……   最后思绪还是飘回眼前,又想到了一周后的机长试——对了,好像某人还欠我一次陪练呢。   考试推迟了一周也好,这下可算有大把时间找他陪练了。   不过说起来,我好像也还欠他一个道歉。   可是,他会不会早就忘了那件事……   贺时屿胡思乱想着,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刚才还在不远处打闹的同伴已经不知所踪了,听声音好像是去了隔壁的池子。   贺时屿转了转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远处是观音山连绵起伏的轮廓,近处是轻轻拍打的海浪声。不时有几片叶子从旁边的树上飘落下来,落到池子里,随着水流轻轻漂荡。   池边有专为客人准备的饮料桶,里面有各种酒水。贺时屿伸手从桶里拿了一支柠檬水,拧开喝了一口。   真是舒爽。   就在这时,隔着袅袅水雾,他看到池对面有一个极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泡在水中,上半身赤裸着,正懒洋洋的靠在池边,看起来十分轻松惬意。   “咳、咳咳——”   贺时屿不出意料的被柠檬水呛到了。   不是在做梦吧!他怎么也来了?   他揉了揉眼,再次看过去。   下一秒就对上了云翊同时看过来的目光——笑意盈盈,毫不意外。   贺时屿早听说这里是基地工作人员常来的地方,但他没想到云翊也会过来。还碰巧跟他同一个时间。   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会不会打扰他休息?   看起来他也不想太热闹,否则就会去旁边那个大池子了。   但是什么也不说吧,好像也有点奇怪。碰都碰上了,总不能当没看见。   贺时屿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过去打个招呼。   可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却听到旁边一阵喧哗。   原来是几个眼尖的学员,发现了云翊竟然也在这里,纷纷过来问候。   “云教官!你怎么也来了?”   “没想到你也有闲情逸致来这种地方!”   几个人围着云翊,七嘴八舌寒暄着。   都是飞行员,从背影看起来个个人高马大,线条流畅,肌肉饱满。   贺时屿隔着水雾,看着那一排在云翊面前晃动的白花花的肉体,只觉这画面十分刺眼。又看着云翊和他们微笑寒暄,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愤懑和不爽。   你们这些人,能让他一个人好好休息吗?   都休假了还不放过他,有什么事不能回基地再说?一刻都等不及吗?   还有你,说话就说话,有必要靠那么近吗?还凑过去俯首帖耳的,像什么样!   真是让人生气!   贺时屿举起手里的瓶子,忿忿地连灌几口柠檬水。   怎么那么酸?! 第20章 好像弯了   莫名其妙地生完一场奇怪的气,贺时屿理智回笼,才注意到刚才围在云翊身边的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池对岸又只剩下一个人。   只见云翊半靠在池边,看起来还是那样慵懒又随意。手里捏着一支高脚杯,里面有半杯浅红色的液体。   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蒸腾的水汽缠绕着他,隔着一段距离,那个本就不够壮实的身影看起来影影绰绰的。贺时屿觉得,水汽太大,看不太清。   这时,却看到云翊的目光又落向自己,然后淡淡一笑,举起手里的高脚杯——   隔空冲他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一瞬间贺时屿觉得好像天都亮了,刚才的那点不爽快完全抛之脑后。   这还等什么?   他不再犹豫,走上前去。   “云教官,你也来泡温泉?”   斟酌了半天的开场白,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   云翊笑了笑,“贺机长,考试还顺利吗?”   “哦,遇到点麻烦,不过现在都解决了。我的考试也延期了。”   “解决了就好。”云翊淡淡道,“延到什么时候?”   “下周末。云教官,这下你就能陪我练模拟机了吧?下周有一整周的时间呢。”   “当然。”   不知为啥,贺时屿隐隐觉得云翊好像有点兴致不太高。   于是本来准备好的,要为上次那件事道歉的话,也卡在了嘴边。   说还是不说呢?   可是如果这次不说,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云教官,上次——”   “我有点累了。”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贺时屿很意外,“啊?”   “我想回去休息了。”   云翊说着就要站起身向外走。   直到这时,贺时屿才注意到,云翊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嘴唇也微微发白。   突然联想起陆骁说的他之前生病的事,贺时屿心里一紧,脱口而出:“要不、我陪你回去吧?”   云翊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云翊说的回去,不是回基地,而是就在这家温泉会所的楼上,有两层专为客人准备的私人套房。   在电梯里,云翊就有点站不住了,一直微蹙着眉靠墙站着。贺时屿看他不对劲,便去扶他。最后几乎是半扶半抱,才把他弄进了房间。   把全身软绵绵的云翊放在沙发上,贺时屿眼中满是担忧:“你这是怎么了?”   云翊艰难地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   贺时屿立刻站起来:“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云翊拉住他:“不用。”   “那怎么行?”   “真的不用,一会儿就好了。帮我……倒杯水吧。”   于是贺时屿去倒了杯温水,又在房间里环顾一圈,在吧台上找到一小碟酒店赠送的糖果。   他走回来,扶着云翊喝了两口水。又剥开一颗糖,小心翼翼地塞进他嘴里。   “你先含着。休息一下,看能不能好点。”   云翊于是很听话地含着糖。   贺时屿观察了他一会儿,问:“你经常会这样吗?”   “偶尔。”   “那以后记得要随身带点巧克力之类的。”贺时屿说,“是因为工作太辛苦了吗?我看你最近一直挺忙的,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   云翊摇摇头。   贺时屿想了想,又问:“你中午吃了什么?”   云翊眼神难得的迷茫:“好像……忘了吃。”   “你……”贺时屿的眉毛又要拧起来,“知道自己容易低血糖,还不吃饭,空腹跑去泡温泉?你是不要命了?”   他站起身:“你先在这休息,我下去一趟。”   “别走。”云翊拉住他的衣袖。   贺时屿一回头,就看到云翊望着自己的软软的眼神,感觉胸口好像被某种不轻不重的力量撞了一下,心跳也没来由的漏了一拍。   他的语气下意识地柔和下来:“我不走。”   就这么走开他也不放心。于是给酒店前台打了通电话,嘱咐他们送些吃的上来。   关照完前台,贺时屿看着云翊苍白的脸,还是有点担心,“你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会儿,等吃的到了我叫你。”   云翊想了想,“好。”   云翊在沙发上躺下,贺时屿去卧室拿来一条毯子,想要给他盖上。   沙发比较窄,和茶几之间的空间也很狭小。贺时屿动作不开,又怕碰到他,一紧张,不知踩到地毯上的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整个人竟直直地向沙发栽下去。   他赶紧用手撑住沙发边缘。然而,两人已是胸口贴着胸口,鼻尖的距离不过咫尺。   云翊被他圈在身下,就这么抬眸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眼神里有虚弱和疲惫,也有反应不及的困惑,似乎还有其他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贺时屿才发现那人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沾湿的黑发贴在额头上,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苍白。眼眸里迷蒙着一层雾气,半张的嘴唇湿润润的,微弱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温热的体温从薄毯下传来,甚至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虽然不确定是谁的。   贺时屿愣愣地看着身下的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接触的地方好像触电一般酥麻,让他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怎么回事……   我是不是也要低血糖了……   他动了下胳膊,手指触到云翊的手腕,冰凉的手感终于让他回了神。   “不好意思,我……我去给你把空调开高点。”   贺时屿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给他调好空调。然后钻进浴室,才发现自己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成一片。   他用手捧起凉水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可是却发现,那股燥热好像会流动一般在他体内乱窜,根本不是一点凉水就能轻易降温的。   而当他低下头,看到身体某处已然半抬头的反应时,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大脑里炸开。   我这是……怎么了?   只是碰了一下而已,就……?   不科学啊!   难道是我太久没……了吗?   那也不该对一个男人有反应啊!!!   他瞪着镜子里面色通红的自己,忍不住在心里哀嚎:贺时屿,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不就是一个男人嘛,不就是一个……曾经睡过的男人嘛,那又怎么样,难道就那一次,你就弯了?   可是他的腰真的好软……   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原则呢?底线呢?说好的宁折不弯呢!   可是他刚才那样子好诱人,抱起来手感应该不错……还有那嘴唇,看起来软软的,上次好像都没亲呢,不知道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啊!完蛋了!   当云翊再次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   这是……天黑了?   他坐起身,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才发现,房间内之所以黑是因为窗帘被拉上了,也看不出外面的天色。而旁边的厨房里正隐约透出微弱的光线。   他摸索着想去拿手机看时间,黑暗中却把什么东西碰到了地上。这一阵动静,把正在厨房不知道忙活什么的贺时屿给吸引出来了。   “你醒了?”贺时屿走过来。   “几点了?”云翊问。   贺时屿看看手表:“快七点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七点。   我竟然睡了快三个小时。   云翊内心震动,但脸上还算平静。他抓了抓头发,“你怎么不叫醒我……”   “刚才他们送吃的上来的时候,我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忍心叫醒你。饿了吧?我去再加热一下就能吃了。”   云翊这一觉不知为何,睡得意外的踏实,先前身体的不适和晕眩早已消失大半。此刻精力恢复过来了,倒真的感觉有点饿了。   贺时屿把饭菜装盘,一样样端上桌。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鲜虾肠粉,奶黄流沙包,还有一碗红枣银耳羹,云翊震惊了:“这些你从哪弄来的?我以为这里只会有沙拉三明治这些冷餐。”   “这里肯定没有,我是叫的外卖。不过这离市区太远了,加急送过来路上也花了一个多小时,我只能自己再加工下。好在这里厨房用品齐全。”   贺时屿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放在云翊面前,“你先趁热吃。”   云翊吃了一勺,一阵暖意在口腔里蔓延开,火候正好的粥细腻滑嫩,温热又不烫口。恰到好处的温暖和鲜香唤醒了他的味蕾,又顺着食道流下去,安抚着他空虚了一整天的肠胃。   吃完这顿十分合口味的晚餐,云翊只觉心满意足,精神大好。胃里的那股让人舒适的暖流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抬眼看向贺时屿。   “你费心了。”   贺时屿正在收拾桌子,没听清,“什么?”   “我说……”云翊看着餐桌后的贺时屿,柔和的灯光下,他半卷着袖子,动作利落地收拾着桌面的餐具。这难得一见的贤惠居家的模样,落在云翊眼里,竟被看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诱人味道。   于是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很晚了,你还回去吗?”   贺时屿手里的瓷勺一下没抓住,啪地掉在桌面上。   他赶紧扶住:“你……要住在这?”   云翊指指窗外,漫不经心道:“下雨了。”   贺时屿侧耳倾听,果然听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响起了淅沥的雨声。   似乎还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折腾了一天,我也不想再动了。明早再走吧。”云翊说着,唇角带着笑意看向他,“你要回去吗?那得抓紧啊,再晚可就没车了。”   这家温泉会所在山上,距离山脚有不远的一段距离,平时上下山都有酒店的专车接送,但是班车最晚只到九点。   贺时屿一动不动,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片刻后,他说:“那……我也不走了吧。”生怕被误会似的,又赶紧解释,“我是担心,万一你晚上又不舒服了,我还能照顾你。”   说完这句话,还没等云翊说什么,贺时屿已经抱起盘子转身进了厨房。 第21章 我不碰你   等到贺时屿在厨房收拾完出来的时候,云翊已经洗完了澡,正盘腿坐在床上,戴着耳机抱着笔记本,看起来在参加一个线上会议。手上还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本子,偶尔会记些什么。   不过他很少发言,大部分时候只是旁听,偶尔给出些很简短的批示。那语言贺时屿听起来并不熟悉,感觉应该是法语。   出来泡温泉还能随身带着电脑,随时进入工作状态,贺时屿惊讶又佩服。看着那人微微蹙眉,专注思考的样子,贺时屿又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   云翊说法语的时候声音很低沉,很好听,好像山间流过的清澈又温润的泉水。贺时屿静静听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如果贺时川真的去了法国,就算最后没学成甜点,能学会几句法语,似乎也不错。   磨蹭到快十点,见云翊的会议一时半会没有要结束的样子,贺时屿终于决定去洗澡。   水汽蒸腾的浴室里,贺时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刚才云翊问他要不要走的时候,他犹豫了。担心他的身体想照顾他是一方面,但是内心深处,还有另一种自己也无法说清楚的原因,或者说冲动,就是有点想留下来。   可是留下来之后呢……   这间套房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下午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如果只是想留在酒店方便照顾,其实完全可以在隔壁再开一间房。   可是,对此两人谁都没提。   他是没想到,还是根本就不在意我睡在哪?   还是故意的,就是想让我睡在这间房里?   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你难道是想我和你睡一起……   贺时屿对着镜子苦恼地抓头发,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难道……这也是一种默契?   就是那种……成年人之间的默契?   就是说……你默认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可是你都不用问问我愿不愿意吗……   万一我是不愿意的,你得多没面子啊。   难道你又要像上次那样,用美色勾引我……   不对不对,上次才不是美色勾引,是威逼利诱!   所以他这次打算用什么诱惑我?   机长试又跟他没关系。至于改装的考核嘛……   不行不行,我也不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   你想要什么,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嘛,不一定非要搞什么利益交换对不对。   就简单纯粹一点不好吗。   ……   脑内各种狗血play轮番上演了个遍,磨磨蹭蹭的洗完澡出来,云翊的线上会议已经结束了,正靠在床上抓着手机打贪吃蛇。   看到贺时屿从浴室出来,云翊随口问了一句:“洗好了?”   “嗯。你会开完了?”   “开完了。”   “看你工作挺忙的,还是要注意休息。对了,有件事情……上次你迟到,我不知道你是因为生病了,态度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啊?”云翊一愣,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然后才想起来,“哦,那次啊……那你都说了是因为我迟到,你有情绪也是正常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真的不知道那天你是因为生病,更没想到你会提出那样的补偿方案。我是不是……给你增添了很多额外的工作?”   “你?”云翊歪了歪头,“不算吧。至少到现在,我还没有因为你感觉到什么沉重的负担。”   贺时屿皱起眉,“可是你的身体……”   “嘘——别说话。”云翊突然噤声的手势,贺时屿吓了一跳。   只见云翊拿起手机按下接听,然后往身后的靠垫里一靠。   “Alan,怎么?”   “我不是给你发了信息吗,今晚不回来了。在温泉这呢。”   云翊瞄了一眼贺时屿,轻咳一声,“我是一个人啊。还能有谁。”   “干嘛,你查岗啊?”   “当然吃了,现在都几点了。行了不说了,我要睡了。今天好累。”   云翊挂掉电话,嘟囔道:“这人真麻烦。”   虽然前后也没说几句话,但语气里那显而易见的亲密态度,让贺时屿心里泛起了波澜。   这么晚了谁还找他?不回去睡觉都要报备?   还有,什么叫一个人,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吗?   不过他这样说,我又好像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贺时屿心里琢磨半天,还是没忍住,“你朋友……挺关心你的。”   云翊漫不经心地答道:“是我助理。”   助理?贺时屿还没来及深入的想,却听云翊打了个哈欠,又说:“很晚了。你还不睡?”   这句话在贺时屿听起来无异于按下了某个神秘的开关,好像今晚的正戏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酸酸涩涩的联想也暂时抛之脑后了。   他瞄了一眼那张超大的双人床,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点心虚。   “我……我睡沙发好了。”   说着就掀开云翊下午刚盖过还留在沙发上的毯子,勉勉强强的曲起腿在沙发上躺下来。   房间里灯光暗了下来。   一阵让人心慌意乱的沉默后。   “沙发这么短,你那大长腿伸得直么?”   黑暗中,云翊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   贺时屿就像一只随时保持警觉的兔子,听到这句话立刻竖起耳朵: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果然,很快又听到云翊慢悠悠地接了一句:“过来睡吧,床这么大。”   啊!来了!他果然是在发出暗示,没错了!   那么,我是直接过去,还是要先假装矜持一下?   床上那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微微叹了口气,略带无奈道,“来吧,我不碰你。”   哼,都是男人,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会上当吗?   于是贺时屿满脸不情不愿,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地跳下了沙发。   然而,十分钟后又十分钟,十分钟后再十分钟,整整半小时后,贺时屿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万万没想到,云翊说不碰他,竟然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的不碰他。   贺时屿躺在双人床的另一边,听着身边传来的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心情从一开始的紧张忐忑,渐渐变成了困惑茫然,最后是难以置信。   ……睡着了?   你把我骗上床,竟然自己去睡觉了?   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说好的默契呢?还有没有一点诚信了!   贺时屿满腔悲愤。   好气啊!   睡不着,根本就睡不着。   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火在到处乱窜,烧得他如卧针毡。   肯定是被气的。   贺时屿辗转反侧。   又过了十几分钟。   被迫接受旁边的人真的已经睡着的事实,贺时屿只能强迫自己放下胡思乱想,赶快睡觉。   然而……   身边那人的体温和呼吸近在咫尺,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微微转过头。   云翊是背朝着他睡的,瘦弱的背影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弯曲的弧线。   仔细看,那弧线随着呼吸极微弱地起伏着,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抬手把他揽进怀里的冲动。   无法控制地,那一夜的缠绵,如电影般一幕幕在贺时屿眼前滑过,好像就在昨日。   身体里那团火苗好像越来越猛烈了……   ……   贺时屿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当他迷迷糊糊被一阵动静惊醒的时候,看到屋内一片漆黑。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呜咽声,仔细听,又好像是带着哭腔的急促喘息。   他转过头循声望去。借着朦胧月光,看到云翊身体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不住起伏着,好像被某种力量紧紧按在了床上。   他的表情是贺时屿从没见过的痛苦和压抑,双手在胸口紧紧握成拳,不住颤抖着,好像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抗争着。嘴里还在低声呢喃什么,但是听不清。   贺时屿心中一沉,全身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他翻过身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云翊、云翊!”   然而,云翊似乎完全没听到,又好像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梦魇,嘴里低声叫出来:“不要、不要……”   这下贺时屿听清了。他愣了一下,随后就看到云翊的表情变得痛苦又扭曲,呼吸也更加急促,好像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   贺时屿生怕他会窒息,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提高声音叫他:“云翊、醒醒!”   然而云翊却更激烈的挣扎起来。他紧闭着双眼,艰难地挥舞着手臂,喉咙里不住呜咽着,那带着颤抖的哭腔让人的心都跟着抽紧,好像下一秒就要接不上来气。   贺时屿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慌了神。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伸开手臂,从后面将云翊紧紧抱在了怀里。   “别怕、别怕,有我在。”   贺时屿柔声安抚着。虽然心里觉得,深陷在梦魇里的那人大概率是根本听不见的。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紧紧抱着他,嘴里一遍遍低声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在的,别怕……”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样病急乱投医的举动竟然奏效了。几分钟后,云翊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不再颤抖,让人心惊的喘息也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贺时屿的心跳随着怀里人的呼吸一起,一点一点从汹涌变至平静。等到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他低头去看他,月光下,他还是紧闭着双眼,眉头微蹙,但是表情已经变得柔和了许多。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晃了一下。贺时屿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云翊的眼角滚落下的一滴晶莹的泪珠。   贺时屿感觉自己的心脏紧紧抽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冲动,他很想低头吻掉那滴泪珠。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一直看到自己的眼睛也跟着泛了酸。   不知过了多久,云翊的呼吸终于重新恢复了绵长,在他怀里安静的睡着了。   贺时屿松了口气。想要放开他,可是心里又有点不舍。   好像怀里抱着的是一件偷来的珍宝,只能趁这无人知晓的深夜拿出来凝视片刻,再在天亮前偷偷还回去。   他贪恋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松开了怀抱。   正想转身躺回去,没想到下一秒,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别走。”   贺时屿吓一跳,他以为云翊醒了,赶紧回头确认,可是那人还是紧闭着双眼,看起来还是在梦里。   趁贺时屿微怔的间隙,云翊的胳膊已经缠了上来,紧紧抱住他的。他虽然闭着眼,但是动作看起来无比自然,还带着点撒娇似的亲昵,好像……已经重复了千万遍。   贺时屿的心里隐约有某种念头升腾了起来。那滋味甜中带酸,酸里又带着点涩。但他此刻什么都不想去分辨。他闭了闭眼,轻轻在他身边躺下,温柔地张开双臂,将那人重新抱进了怀里。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终于融合成了同一个节奏。 第22章 见色起意   第二天早上,贺时屿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还维持着昨晚抱着云翊睡着时的动作。   而怀里的那个人,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好像还在睡着。   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睡了一夜,明明胳膊应该有些酸麻才对,可是贺时屿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甚至还觉得,抱起来果然软软的,手感确实不错。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昨天夜里的那些画面又跳回了脑海里。   不知道他昨晚到底梦到了什么……看起来,有些让人心疼。   想到这,他下意识地就紧了紧手臂。   却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到怀里人的声音:“醒了?”   那声音听起来很清醒,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贺时屿心里一惊,这人醒了多久了?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嗯……”   他有点尴尬地抬起手臂,想要往后拉开距离。   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僵住了。   从下方传来的无法忽视的涨热感,正在提醒他一个严峻的事实。   他们此刻的姿势极其暧昧……正以清晨最生机勃发的状态,严丝合缝地,不偏不倚地,抵在前面那个人的……   贺时屿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应该感觉不到吧?   贺时屿这边已经翻江倒海了,可是怀里的人似乎浑然不觉,又好像在想别的事。只听他缓缓道:“我有个问题。”   “嗯?”   云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我昨晚,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   “啊?”贺时屿愣了一下,“哦,没有……”   “是吗。”语气有点怀疑,还带着点困惑。   “真的没有,我睡得很好。”   “好吧。”云翊沉默了几秒,似乎放弃了纠结这个问题,口吻轻松了些,“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昨天照顾我。”   他想了一下,说:“我请你吃饭吧。你今天有别的安排吗?”   “不用客气!”贺时屿脱口而出。可是一说完就后悔了,立刻补了一句,“好啊,我没有安排。”   云翊似乎是笑了一下,“那你还不起来?是打算在床上吃吗?”   “起来起来。我……”贺时屿说着,试图一点一点向后退。   然而,两人实在是贴的太紧,他越小心,触感就越无法忽视。   在贺时屿以大约每秒1毫米的速度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向后撤的过程中,不可控制的,就……又变大了。   就在这时,怀里人抖动了一下。   贺时屿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云翊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你……你是在做什么精密的人体实验吗?”   “!”   贺时屿耳根一热,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只听那人突然换了副一本正经的腔调说:“贺机长,我考考你。你知道一般情况下民航客机在机场主跑道最低滑行速度是多少节吗?”   贺时屿懵了,这人思维这么跳跃的?然而脑子里已经条件反射地搜答案了,“这个要看各家航司的具体要求了,还有要区分起飞前和落地后。比如我们——”   云翊的声音还是憋着笑:“那你现在是起飞前还是落地后?”   “……”   “我友情提醒一声啊,跑道滑行,偶尔慢一点没事,最多被后机投诉罢了。但如果你过于缓慢的话——不仅有熄火风险,也不利于引擎保持日常健康状态哦。”   云翊说完,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贺时屿的腿,然后不慌不忙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下了床。   留下贺时屿一人在床上原地凌乱。   什么引擎熄火,你明明就是想说——   我才不会熄火好不好!不信你来试试啊!   贺时屿生了会儿闷气,最后安慰自己,算了,看在你要请我吃饭的份上,先不跟你计较了。   不过这顿饭贺时屿最终还是没有吃上。   两人都已经走到餐厅门口了,云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挂掉之后就十分抱歉地跟贺时屿说有急事需要立刻去处理,只能下次再补了。   贺时屿当然表示理解,他让云翊稍等一下,自己去吧台买了一份三明治,一杯咖啡,又加了两块巧克力蛋糕,打包好塞给云翊,让他路上一定记得吃。   然后目送他上了计程车。   虽然错过了和云翊一起吃饭的机会是有点遗憾,但是贺时屿已经顾不上这些。   此刻他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急需解决。   经过昨晚那难熬的一夜,以及今天早上那场不想再回忆的尴尬场面,终于冷静下来的贺时屿这时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昨晚,对于即将发生什么,心里竟然是有期待的。   当看到云翊睡着之后,他的期待落空,所以才会格外失落和郁闷。   夜里看到他身陷噩梦的痛苦和伤心,自己竟然也会跟着心痛。   今天早上抱着他,那欲望更是无法控制的蓬勃而出。   ——而所有这些细微的情绪和本能的反应,其实已经很清晰明了。只不过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各种突发状况来得太猛烈,让他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   此刻一个人安静下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   不自觉的又联想起,自从几个月前那混乱的一夜之后,自己反复做的那个梦。   以及后来看到云翊和别人走得过近,心里莫名升腾起的酸涩。   还有昨晚,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没有离开,也没有在隔壁再开一间房。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这些蛛丝马迹,如今一一串联起来,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贺时屿并不傻,只不过一片空白的感情经历让他毫无应对这些的经验。但怎么说也是货真价实的学霸,鹭航连续几年的优秀飞行员,只需冷静下来,稍微进行一番逻辑分析,就已经足以让结论一目了然——只是他内心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我竟然,真的会对一个男人的身体有欲望?   这哪里会是一个直男该有的正常反应?   可是我真的是直男啊。   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贺时屿,百般纠结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他要发动场外求助,向他那位不靠谱的死党咨询一下。   虽然人是有点不靠谱,但好歹也算经验丰富。他现在的这些困扰,俞夏估计十几年前就都经历过了。   贺时屿掏出手机,可还没点开通讯录,俞夏的电话就进来了。   他愣了一下,不会这么心有灵犀吧?!   “宝贝,想我了没?”俞夏的声音还是带着一贯的不正经,“你在香港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好好说话。找我干嘛?”   “好久没见想你了呗。我今天飞香港,刚落地,就想着来看看你。怎么样,有没有空接待我啊?”   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贺时屿心想。也好,某些问题太抽象太复杂,见面总比电话更能聊得清楚。   贺时屿的训练基地离香港机场不远,两人就约好了时间,在附近一家酒吧见面。   贺时屿走进酒吧的时候,俞夏已经到了。远远的就冲他招手。   “今晚在香港过夜?”贺时屿走过去坐下。   “是啊。今天起飞的时候流控等太久了,机组超过了工作时长,只能明天再走了。”俞夏说,“不过对我来说是好事啊,要不怎么能见到你呢。”   俞夏说着就要往贺时屿身上贴。   贺时屿面无表情的错开身子。   俞夏毫不在意,笑嘻嘻地坐回去,问道:“你怎么样,考试还顺利吗?”   “还行吧。”   “那什么时候能回去?不是说好三个星期嘛,马上都快一个月了。你不会是被哪个小妖精给勾住魂了吧?”   贺时屿斜眼看他:“干嘛,就这么思念我?”   “你不知道,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可太寂寞了,打游戏都觉得没意思。”   贺时屿揶揄道:“你会寂寞?你那么多小朋友,怎么不约出来陪你玩,一天换一个也排不完吧。”   “我哪有!”俞夏泫然欲泣,“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贺时屿碰他一下,“正经点,我问你件事。”   俞夏看着贺时屿突然一脸凝重的样子,也跟着认真起来:“你说。”   贺时屿斟酌了一下用词,问道:“你通常……是怎么确定自己对一个人有兴趣的?”   “你说哪种兴趣?”   “哪种?”贺时屿没想到这还能有很多种,“呃,就是……各种?”   “兴趣分很多种啊,”说到这个话题俞夏就很专业了,他掰着手指道,“想睡,想暧昧,想约会,想谈恋爱,想结婚……”   贺时屿懵了:“这么复杂?”   “不复杂。”俞夏一笑,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你想睡谁?”   “咳咳……”贺时屿差点被呛到,“你怎么知道我是……想睡的那种兴趣?”   “想睡是第一步啊,”俞夏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不这么认为吗?这世间所有的喜欢,最初不都是源于见色起意。”   俞夏的表情难得一见的认真,接着道:“通俗点说,就是性冲动。无论你之后想跟他发展成哪种关系,必然是从某一刻想睡他的冲动开始的。”   “反过来想,如果你对一个人连想睡的欲望都没有,你哪来的勇气和自信,能去跟他发展更深入的关系?   这个问题……倒是很一针见血。   所以我……是想和他发展某种关系吗?   贺时屿在心里琢磨着。   “所以,你到底想睡谁?”俞夏眼底含笑地看着贺时屿。   “第二个问题。”贺时屿避开他的视线,继续发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突然对……对女生有了兴趣,你会怎么办?”   “不可能。”这回俞夏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说。又撇撇嘴,“什么兴趣?闺蜜的兴趣倒是可以。女孩子都很可爱的好不好,我才不要去祸害她们。”   贺时屿无奈:“我是说如果。”   俞夏看了贺时屿一眼,然后咬着嘴唇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唔……如果是真的,那我大概会重新定位自己吧。”   贺时屿对这个回答有点意外,“你就不会怀疑是哪里出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俞夏摊摊手,“对女生有兴趣……我也不想啊,但如果真发生了,我能怎么办,只能尊重欲望啊。”   贺时屿若有所思,又问:“那然后呢?你会怎么做?”   俞夏奇怪地看他一眼,好像这根本构不成一个问题,“还能怎么做,和看上男生一样,追她呗。”   看到贺时屿又陷入沉思,俞夏笑道:“你下一个问题该不会想问我要怎么追吧?”   贺时屿一愣,又不说话了。   俞夏自从今晚听到贺时屿认真地问出第一个问题,就知道这位发小心里一定有事。此刻倒也不急着追问,就静静地喝着杯中的饮料,等着他自己慢慢想清楚。   其实对于俞夏最后这个半开玩笑的问题,贺时屿暂时还并没想到。但俞夏这么说,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就好像围墙里的一只闻到奇异花香的蜜蜂,很想跟着那阵风,飞出去一探究竟。   贺时屿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含混道:“如果你想分享经验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第23章 我想追他   俞夏兴奋地一拍手,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说:“果然啊!还是我了解你。我们屿哥哥终于也有动了凡心的一天了。说吧,你到底看上哪位小姐姐了?是上次想要跟你约会的那位美女吗?”   贺时屿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我要是看上小姐姐,用得着浪费时间来跟你扯这些吗。   俞夏没管他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不过,追女生的经验我倒真没有,应该……还是不太一样吧。”   贺时屿装作无所谓地喝了一口饮料,道:“男人也行啊,你都怎么追男人的?”   听到这个问题俞夏就来劲了,“男人还需要追?你看着我眼睛。”   俞夏边说着,边媚眼如丝地对着贺时屿疯狂放电,“看懂了吗?”   贺时屿面无表情:“不懂。”   “你不懂就对了。总之呢,当我看上谁,我就这样看他,如果他懂了——那就到手啦。”   “你等等。”贺时屿想象了一下自己这样冲云翊抛媚眼的画面,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是我的错,我换个问法,那些男人都怎么追你的?”   俞夏想了一下,“如果是对自己身材有自信的嘛,可以直接脱衣服,秀个肌肉,释放一下荷尔蒙。如果我对他有兴趣……”俞夏打了个响指,“就直接床上见了。”   贺时屿嘴角抽了抽。   直接脱衣服?好像那一晚……我确实是这么干的。   难道要再脱一次?   贺时屿还沉浸在幻想中,那边俞夏先意识到问题了,“诶,不对啊,男人之间可以这样,你要是追妹子可不行,你直接上去脱衣服人家可以告你性骚扰的。还有,你得告诉我,你们现在到哪个阶段了?”   贺时屿想了想,问道:“那……假如你跟他睡过一次之后,你感觉还不错,还想再睡、不是,还想再深入发展呢?你会怎么办?”   俞夏瞪大了眼:“你们都睡过了?你早说嘛!那还折腾什么,浪费我时间。”   “不是,我是说假如……”   “到底什么情况,你说具体点嘛。不说具体点我怎么帮你。”   “好吧。”贺时屿轻咳一声,开始一本正经讲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他因为一次意外,和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上了床。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彼此都以为之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过了两个月,两人因为工作原因,竟然又相遇了。然后他发现……我朋友发现,自己总是会控制不住的想起他,也很想……再亲近他。”   对于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的故事俞夏可太熟悉了。他唇角一勾,并不戳破他,“你这朋友还挺单纯可爱的。那对方是什么意思?也有这想法吗?”   说到这个贺时屿就很惆怅,“我也不知道啊。”   “你就直说,你那晚、你朋友那晚,感觉怎么样?”   贺时屿愣愣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再来一次。”   俞夏眼神放光:“是只想再来一次?还是想要很多次?”   贺时屿垂下眼:“那得看对方怎么想了。”   “你、朋友,没再试着约过她吗?”   “没有。就……不太确定他怎么想的。”   俞夏想了想,“根据我对女性有限的认知啊,既然她都愿意跟你上床了,一定是对你某方面有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比较满意。”   “那你觉得,我、我朋友还有机会吗?如果想和他深入发展的话?”   “你朋友没有。”俞夏笑笑地看着他,“不过如果是你,就有。”   贺时屿一愣,眼神游移,“关我什么事。”   俞夏还是笑着,用手背碰了碰他,“喂,就别跟我装了,你有哪个朋友是我不知道的?睡了就睡了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人家女孩子都没说什么,你干嘛不敢跟我说?还有没有把我当你好闺蜜了?”   贺时屿抬头看他,“不是啊,我……”   “我说认真的啊,我听你意思,你应该不只是想再睡她吧?”   贺时屿老实地点头:“如果有机会的话,是想深入了解一下。”   “那好,很简单,睡都睡了,她肯定是对你有兴趣的。接下来你就多关心她,请她吃饭,找机会多了解她的生活和工作,尽量多刷存在感,然后看看有什么能帮到她的。”   工作上好像都是他帮我比较多,我哪有机会帮到他。贺时屿闷闷不乐。   “对了,你还可以砸钱啊!你先搞清楚她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的送礼物。女孩子嘛,包包首饰化妆品,多送总没错的。顺便也可以展示你的经济实力了。”   经济实力……这个更不用想了,他的收入估计也是比我高了。贺时屿更失落了。   “还有还有,她知道你是飞行员吗?据我所知,这可是很多女生都会崇拜的职业!穿上你帅气的制服,带她去看飞机!用你的专业知识,震慑她!”   听到这里贺时屿只觉人生都无望了。专业知识?确实很震慑,只不过被震慑到的人……是我。   俞夏看他还是一脸颓丧,不满地皱起眉,“喂,你怎么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贺时屿咬着杯沿,一言不发。   俞夏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你想想,当初既然你们都睡过一次,人家肯定是看上了你的某些方面对不对?不管是什么,那就是你在她眼里最有吸引力的地方,是你的一技之长。你好好想想会是什么,然后,再用这个打动她。”   不提就罢了,说到这个,贺时屿简直就是绝望了。   什么一技之长,当初那一晚,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场交易吧。是我有求于他,自己送上去的。对他来说不睡白不睡。   可是现在……贺时屿想起昨晚在温泉酒店的事就好沮丧。现在,我自己贴上去他都不要了。   看来我真是毫无魅力。   贺时屿拿起面前的玻璃杯,仰起头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   看着贺时屿的表情从失落变成绝望,甚至眼圈都有点发红,俞夏心里吓了一跳。   这感觉怎么不对劲……不像是他睡了别人,而是被别人睡了,对方又不肯负责啊。   俞夏突然灵光一闪,脑海里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   “你等等,你先告诉我,你睡的那个人,是女的吗?”   贺时屿心虚地瞄他一眼:“有什么区别吗?”   “废话,当然有了,如果你睡了女生是要对人家负责的!当然,我不是说男的就可以不负责啊,但是……这个策略可是完全不同的!”   贺时屿心里苦涩:这是我想不想负责的问题吗?   他看着俞夏,心里反复权衡到底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如果告诉他自己跟一个男人睡了,他完全能想到自己会遭到怎样无底线的盘问。但是不说吧……确实也抓不到要点,给的建议都用不上啊。   今天来见他,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么。   于是贺时屿心一横,道:“如果是女的,我会来问你么。”   此言一出,俞夏愣了足足有十秒,然后低呼一声:“卧槽。”   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贺时屿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默,“你说句话。”   “别急,我捋一捋。你是说,你因为某个意外,跟一个男人上了床?然后你竟然感觉还不错?还想再和他睡?”   贺时屿用沉默给出了回答。   俞夏就像不认识似的盯着他,“天哪,这也太劲爆了,你还是我从小认识的那个宇宙直男贺时屿么?”   没错,这也是我的疑惑。贺时屿心里想着,就问了:“所以,你觉得这是有可能的么?”   “什么?”   “我会对一个男人产生欲望?”   俞夏愣了一秒,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可是我是直的啊。”   “没有人天生就是直的或者弯的。不是因为你是弯的,你才喜欢男人。而是正好反过来,你对男人有兴趣,你才是弯的。你搞错了因果关系。”俞夏拍拍他,“所以,你对男人有兴趣吗?”   贺时屿仔细想了想,“除他以外,从来没有过。”   “那你现在有了。”   俞夏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有如暗夜里的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天空。   贺时屿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敞亮了起来,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在这一瞬间,都迎刃而解了。   原来,这就是答案。   真相就这么简单。   他感觉到一阵酥麻顺着脊椎爬上头顶,手心里都是汗。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他记得,当他第一次开着飞机冲上云霄时,也是这种感觉。   眼前的迷雾散开,突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确。   在这一瞬间,世界云开雾散,整个人醍醐灌顶。   看着贺时屿一动不动,眼神里浮动着难以理解的光,俞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刺激到他了。他斟酌着用词,试图安慰他:“其实吧,你也别想的那么严重。也许你只是一时……”   话还没说完,却听贺时屿缓缓吐出两个字:   “合理。”   俞夏没反应过来,“什么?”   贺时屿困顿的眼神变得清明,“你说的没错。”   俞夏被他眼里的光震住了,小心翼翼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贺时屿好像又陷入了沉思,不过这次俞夏没有等太久,就听到他用低缓却坚定的口吻说:   “我想追他。”   作者有话说:   贺机长,你要相信自己,你绝对是有一技之长的。   (谢谢宝贝们的评论海星和赞赏~这两天会加更一章,各位周末愉快~) 第24章 他爽到没   虽然之前百般困惑苦恼,但是一旦看清真相,心理上跨过那道线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一向超强行动力的贺时屿,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如何操作的问题了。   “所以,你有什么建议吗?”他问。   俞夏还沉浸在几分钟之内接二连三的震撼中,他想了想,问道,“你是想和他再睡一次,还是想深入发展?”   “想追他,当然是两个都要。”贺时屿说完,叹了口气,“但是感觉他没这方面意思。”   “你怎么知道?”   “就是……最近我们也有一些独处的机会,可是他好像没什么反应。”   “对什么没反应?”   贺时屿感觉难以启齿,但都到这了,不说清楚前面不都白费了。于是心一横,“我都主动爬上他的床了。然后……他睡着了。”   果然,俞夏露出了惊讶且困惑的表情。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抬头,直直地盯着贺时屿:“我确认一下,那一次,你是在上面吧?”   贺时屿点点头。   “那我懂了。”俞夏的嘴角扯了一下,沉重地看着贺时屿,“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件事情,有且只有一个解释。”   贺时屿被他这莫名悲痛的表情盯得后背发毛:“是什么?”   “那就是——你技术太差了。人家没爽到,所以跑了。”   “?!”   贺时屿感觉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层。   没爽到?   不可能吧?   我怎么感觉……那晚他看起来还挺满足的样子?难道是我看错了?   虽然是第一次,但总不至于连对方的反应都看不懂。他后来明明都已经……   想起某个画面的贺时屿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起来。   他往杯子里加了两块冰,然后喝了一大口,试图让自己冷静。   他舔舔嘴唇,“这……不太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我就是这样的啊。第一次的体验感,直接决定了会不会有第二次。”   俞夏看他一脸凝重的样子,拍拍他的肩,“不过这也不能怪你,谁也不是天生就经验丰富的。放心吧,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等回去之后,我把那些多年珍藏都送你,相信我,以你的资质,只要多看片,多练习,保证能让他这辈子都不想下你的床。”   贺时屿没有吭声,他内心还是难以接受俞夏的这个结论。   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终于拨开迷雾、看清真相、接受自己弯了之后的第一步,要解决的竟然是技术问题。   直到晚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依然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导致连做梦都是把云翊按在墙上质问他你那天到底爽了没的画面。   第二天早上,天气格外宜人。虽然气温又降了几度,但是阳光依然和煦,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给整个基地笼罩了一层稀薄的金色。微风拂过,带来海水和山林的清新气息。   贺时屿晨跑回来,在浴室折腾一番,换上笔挺的制服,俨然满血复活的样子。   梦里纠结的那个问题先放一边,昨天和俞夏的见面,至少让他找到了这么久以来困扰自己的所有问题的终极答案。不仅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看清内心欲望的贺时屿,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云翊,一刻都等不及。   今天没有规定的训练任务,但他早早就预约好了模拟机。他心里盘算着,那人欠他一次陪练,他又欠那人一个道歉,昨天又被欠了一顿午饭……两人欠来欠去的,早扯不清楚了,干脆就趁今天,互相把债都还一还。   当然,肯定不能还得太清,留点到下次最好。   贺时屿拎着一袋豪华版早餐,敲响了云翊的房门。   很快门就打开了。门后一身正装的云翊面露惊讶地看着他。   看到难得穿这么正式的云翊,贺时屿也愣了一下。不过他是有备而来,于是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早啊,云教官。”   “早。你今天不用训练?”   “这不特意来问问你嘛,今天有没有空陪我练模拟机啊?顺便,刚才在楼下吃早餐,也给你带了一份。”   贺时屿说着,举起手里的早餐袋。   云翊总觉得今天的贺时屿有哪里怪怪的,不过他一时也来不及多想,略带歉意地说:“这个……真不好意思,我今天得出去一趟。你看,正准备出门呢。”   “哦,没关系,明天也可以。”   “明天恐怕也不行,我临时接到公司通知,要去新加坡参加一个会议,估计后天晚上才能回来了。”   这就超出了贺时屿的计划了。他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云翊看到他愣怔的样子,立刻说:“等我回来吧,好吗?”   说着,主动掏出手机,说:“加个微信?我回来联系你。”   没想到云翊竟然主动提出加微信,贺时屿简直感到受宠若惊。他立刻打开手机:“当然好,我扫你。”   跨时三个多月,眼看这个微信终于加上了,贺时屿喜不自禁,感觉手机都好像变得重了一点。   云翊笑看着他:“还有事吗?”   “哦,没了。那,祝你一路顺利。”贺时屿想起什么,递过手里的纸袋,“这个你拿着,路上记得吃。里面还有一些巧克力,如果再感觉不舒服,要立刻吃一点,可以缓解低血糖的。”   云翊眼神微动:“谢谢。”   贺时屿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说:“那我走了。”   送走了贺时屿,云翊关上房门。一转头,不出意外地,看到明澜正一脸八卦地看着他。   “进展很快啊。”   “你在说什么。”云翊避开他的眼神。   “前两天是谁信誓旦旦跟我说他是直男你不追他。怎么,现在是直男要追你了?你俩到底私下干了些什么?”   云翊虽然心里也觉得今天的贺时屿有一点奇怪,但他还是认为应该是自己太敏感了。   “送早餐怎么了,你没听见吗,他是想让我陪他练模拟机。”   明澜正在给云翊收拾箱子,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虽然我没看到他的眼神,但是听也能听出他的语气。一开始的期待,后来的遗憾,再到你加他微信时的兴奋,还有最后的恋恋不舍……”   云翊被他逗笑了,“明助理,你怎么不去写小说?我发现做助理真的太埋没你的才华了。听我的,改行吧,保证纯爱畅销榜头条每周都是你。”   明澜仿佛完全没听到他的揶揄,自顾说道,“你说,我该怎么评估你俩的关系?说生疏嘛,他连你会低血糖都知道?说亲密嘛,你们竟然今天才加微信?”   云翊拿起桌上的资料:“这是今天开会要用的吧,不用收了,我路上看。”   “哎,你说,万一他刚才不小心看到我在你房间里,会不会进来打我一顿?”   “明助理你很闲吗?还要不要走了?刚才是谁催我起床说要赶不上飞机了?”   “好好,现在走。”明澜接过云翊手里的电脑包,“这些我拿,你就负责拿好你的爱心早餐吧。别辜负了人家直男一番心意。”   虽然没约到人,但是加上了微信,贺时屿心满意足。接下来的几天,虽然见不到人,但他的内心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动力牵引着,每一天的训练都加倍卖力。   这周按计划是350的模拟机训练,但由于他还要准备被推迟了一周的机长试,所以每天除了正常的350训练以外,贺时屿还会额外在320的模拟机上加练好几个小时。每天几乎从早到晚都泡在训练场。   这天晚上,他又一直练到十点多,不仅加练了几个高难度的事故类型,在最后该结束的时候,还突然心血来潮,把上次云翊给他设置的恶劣天气叠加单发失效再叠加空速不可靠的高难度场景又重新做了一遍。   飞机平稳降落在跑道上的时候,看着屏幕上的模拟画面,耳边又响起上次云翊的那句评价,“贺机长真是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贺时屿扬起的嘴角根本放不下来。   直到保安来催他走说马上要关门了,他才恋恋不舍离开训练场。   回宿舍换了身运动服又来到操场,正准备跑步时,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   自从那天加上微信,两人还没有说过话。贺时屿不是没想给他发微信,但一来怕打扰他工作,二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不唐突。加上自己每天各种训练也排得极满,倒也顾不上琢磨微信的事了。   此刻终于有了片刻闲暇,贺时屿点开那个空白的对话框,心里犹豫着。   按计划,他今晚就该回来了吧?他说回来会找我,怎么还没动静。   我要不要发个消息问问他?   还是问候一下吧。   他打下一句话,点击发送。等了两分钟不见动静,便把手机揣回衣袋,开始埋头跑步。   同一时间。   新加坡,空客亚洲总部大楼。   夜幕已经低垂,十五楼的一间大会议室内依然灯火通明。   这场讨论会持续了整整三天,原定今天下午就该结束的,却由于其中一个环节遇到突发状况,各方就一个细节问题争论了几个小时,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一直拖到晚上才结束。   云翊这几天几乎没怎么休息,为了验证一组精确的模拟数据,他连续几个晚上都泡在实验室里,白天又要在会上和其他部门斗智斗勇唇枪舌剑,此刻已是精疲力尽。   下午的时候明澜就已经看出了他的不舒服。等晚上会议一结束,连公司组织的酒会都没参加,打了个招呼就带他提前离开了会场。   等他们打车回到酒店,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云翊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满脸倦容,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气死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参加这种破会。简直是浪费时间。”   明澜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帮云翊把风衣脱下来挂好,又弯腰把箱子打开,把云翊的睡衣和个人用品一一拿出来。   听着他的吐槽,明澜简直想笑,“你还生气?明明被你气到的是Olive好吗。你没看到,你当时说完那句话,他脸都绿了。”   “我有说错吗?”   “你是没错,可是你有没考虑过他的身份,你在那么多人面前直接质疑他,你让他的脸往哪搁?尤其当时在场的还有一群他的下属。”   云翊一听这话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的脸关我什么事,而且我不是质疑,我是明确指出错误让他们改正。他们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再说了,这个问题我不相信在场的其他几个SE*看不出来,为什么没有人提?我上次就跟Eric说过,这个最低参数值不能再降了,这根本不是能节约成本的地方。他跟我要实验数据,我也给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我已经够迁就他们的了,我就搞不懂,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数据论证,难道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我的判断有哪一次出过偏差?”   明澜心里叹气:那是你啊祖宗,至少今天会场那帮人没人能做到一眼看出来,我也不能。   不过这话他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看云翊又要激动,他赶紧安抚,“好了好了,你说的对,完全正确。这事过去了就别想了啊,反正Eric和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对了,Eric刚跟我说了,他今晚会去找Olive谈,这个参数标准不会动,会严格遵守你划的线。你别操心了。”   “我才懒得操心,下次这种浪费时间的会别叫我。”云翊又躺了回去。   “不叫你,你能忍住不去吗?”明澜无奈笑道,“好了,先去洗澡,我给你热点宵夜,你一会儿吃了赶紧睡觉。”   “好累,洗不动了。”云翊闭着眼睛说道。   明澜正想说什么,突然手机响起一阵短促的铃声,提示收到一封邮件。他点开扫了一眼,目光在某个名字上停了两秒,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突然静下来的气氛让云翊感觉到不对劲,他睁开眼,看到明澜明显不太好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明澜犹豫了一下,说:“你上个月挂牌的那套巴黎郊外的别墅,之前不是有人付了定金么,说只要你签字,他可以立刻付全款的,记得吗?”   “是啊,怎么了?”   “刚刚律师发来了他的资料……”明澜欲言又止。   明澜的表情让云翊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谨慎地看着明澜:“是……我认识的?”   明澜沉默片刻,走过来,直接把屏幕递到云翊面前。   云翊只看了一眼,脸色突变,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SE:高级工程师 第25章 你才直男   明澜看到云翊脸色发白的样子,立刻抽回手机,用一种带着焦躁又很坚决的口吻说道:“这事你别管了。我现在就回复律师,这人不卖。”   明澜一边噼里啪啦开始打字,一边忿忿地嘟囔着:“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怂恿你卖这房子,就算一直闲置又怎样。可是谁能想到,这房子已经空了两年,刚挂牌就能被他盯上。真他妈阴魂不散。”   一向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明助理极少爆粗口,云翊正躺回沙发里睁着眼对着天花板愣神,听到这句话,突然笑了一下。   “没什么的,卖吧。”他轻声说。   “什么?”   “我说,照常卖吧。我……无所谓的。”   “开什么玩笑,你卖给他?那还不如原地炸了!你缺这点钱吗?”   云翊淡淡一笑,“这不当初是你非要催着我卖的么。”   “我错了行吗,我怎么知道他还能找回来!”明澜忍不住的开始暴躁,“我要是知道,肯定提前跟律师说好了,把他名字大写加粗拉入黑名单!不行,光他一个还不够,还要加上他全家上下至少三代!”   云翊这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确定么,明助理?真的要祸及全家三代?”   他的重音咬在明字上。明澜被他噎了一下,叹了口气,走过来在云翊面前蹲下。   明澜看着眼前的人,眼神变得柔软又带着怜爱,温声道:“云翊,不要开玩笑了,你好不容易走出来,我不想看你再陷进去。我也不可能让那个人这辈子再和你有半点交集。”   云翊沉默了几秒,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明澜,语气温柔又认真,“没事的,Alan。那套房子……空了两年,我一直没动,是因为当初确实有不舍。但是,既然我后来愿意听你的把它出售,也是因为,我是真的想要彻底告别过去。”   “你要相信我,我已经走到今天,是不会再回头的。哪怕他现在真人站在我面前,我内心也不会有半点波澜。你信吗?”云翊眨眨眼。   明澜很少听云翊说到自己对那段过往的心路历程,刚才那几句话听得他心疼不已,眼圈都发红了。然而最后那句假设又让他瞪起了眼:“不要说这种晦气的话。我是不会让那个渣男出现在你100公里范围内的。”   “行。那你还担心什么?”云翊安抚地拍拍他,“我去洗澡了。”   明澜却不依不饶:“不管怎么说,那套房子就是不能卖给他!”   “行,你看着办吧。”   云翊站起来向浴室走,“明天几点的飞机回香港?”   “票还没订呢,下午回吧?你上午就好好睡一觉。这几天你也够辛苦的,昨晚为了验证那个模型,你才睡了几个小时。”   “哦。”云翊随口答道,突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在一堆未读信息里点开某个头像,云翊咬着唇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那个、还是改早上的吧。”   明澜皱眉:“怎么,你有什么急事吗?”   云翊抓抓头发,觉得对他也没什么可瞒的。眼睛一弯,就直说了:“有人等着我回去陪练模拟机呢。”   明澜不干了,“还练什么模拟机?你别忘了,一开始说好的这次集训你只负责两场讲座和最后的考核我才同意你来的,结果你给自己揽一堆活也就算了,上周你已经在模拟机上连续多少个小时了你自己数数,你身体吃得消吗?”   云翊撇嘴,“可我答应人家的。”   “那也不行,推了。”明澜很坚决。   云翊没办法,眨眨眼,道:“那……我总不能白吃人家早餐吧。”   不止早餐,还有一顿晚餐。   “什么早餐?”明澜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又是那个……贺直男?”   “没错。所以,乖啊。”云翊点点头,走进浴室。   明澜跟过去,站在门口看着他,“我有点好奇,你现在对他到底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云翊对着镜子开始刷牙。   明澜轻哼了一声,“你自己信么。”   见云翊毫无反应,明澜倚着门边自言自语,“说实话,你要是真对他有想法,我可能会比你还兴奋。只是……这个人他靠谱么?一会说自己是直男,一会儿又来撩拨你。”   说到这,明澜露出一脸老父亲的担忧,“说实话,我也挺矛盾的。有时候很希望你遇到一个人,能一心一意对你好,有时候又很害怕,怕你再遇到一个像……”   他突然截住话头,快速看了云翊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继续道:“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就算一直这样单身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会一直照顾你。”   云翊终于笑了一下,嘴里含着一口水,含混不清道:“怎么,又不嫌我耽误你找男人了?”   听闻此言,明澜突然站直身体,换了副认真又凝重的口吻道:“别说找男人了,云翊,我就算一辈子待在你身边,也没办法回报你对我的……”   “打住。”云翊吐掉嘴里的泡沫,转头盯着明澜,“你干嘛?深夜告白?我不吃这一套啊。”   “该说的话总得说。”   “你饶了我吧,我今天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早就用脑超标了啊。现在不想参与任何需要动脑的对话。”   “没让你参与,我说你听。”   “我不想听。”   明澜顿了一下,妥协道,“那好,不说不开心的。就说你的贺直男好吧?你就给我一句话,你要是对他有那么点意思的话,我明天就找人去调查一下他的背景。”   云翊一口水喷出来,“你以为自己是FBI呢?还调查背景,闲的你。”   “那至少要搞清楚,他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过去吧?”   云翊想笑,单纯的跟只小白兔似的,能有什么过去。   “不用你操心,你老实待着,什么都不准做。”   “不调查也行,我找个机会试试他总可以吧,看他对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反正我不能再让你被人欺负。”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云翊心想。“行了,我要洗澡了,你出去。”   “机票怎么说?”明澜追问。   “订早上的。”   “不就是模拟机嘛,晚一天能怎样?”   “他这周末就是机长试了,时间很紧,再晚来不及了。”   “哦,他时间宝贵,你时间就不宝贵了?都不知道心疼你的身体,算什么好男人。”明澜很不满,顿了顿又说,“而且,我就搞不懂了,他就非要你陪练不可?换别人不行吗?”   云翊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才是直男吧,难怪到现在没男人,还怪我,呵呵。   边在心里嘲笑边把明澜推了出来。   云翊本来计划着赶最早的航班,中午前就能到达香港。然而时值年底,航线爆满,虽然明澜好不容易托人才弄到两张最早航班的票,但是他们的飞机先是晚点,后来又在出港和进港的时候都遭遇到流控,延误了好几个小时。等两人好不容易落地香港,已经是晚上了。   在新加坡的三天,云翊一心扑在工作上,几乎没怎么睡觉,体力已经接近极限。这天早上五点不到就动身赶往机场,又在路上折腾了将近十个小时。下飞机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一坐上车,就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昏睡了过去。   明澜看着他虚弱的样子,面露担忧,默默把车里空调调高了一点。   车子一路疾驰,两小时后,在基地门口停下。   “云翊,你怎么样?醒一醒,我们进房间再睡。”明澜轻声唤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明澜感觉不对劲,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隐约感觉到一丝发热的迹象,心里一咯噔:不会又要发烧吧?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将他抱下车时,云翊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又这么差?”   云翊轻轻摇头:“没事,就是累的。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明澜没再说话。把云翊送进房间,帮他简单收拾了一下。   “还想吃点什么吗?”明澜问。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明澜随身准备了吃的,但云翊一直没胃口,几乎什么都没吃。   “不用了,我不饿。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云翊躺在床上,只觉身体绵软,头痛欲裂,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明澜担忧地看着他,“行,那你睡吧。有什么事叫我啊。”   说完就默默退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明澜一直担心着云翊的身体,第二天一早,用房卡打开云翊的房门,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想看看他怎么样了。他以为云翊应该还在睡,却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那人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了。   “你去哪?”   “模拟机啊。约了他八点训练场见。”   云翊昨晚回到房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在快要昏睡过去之前脑子里还绷着一根弦,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他揉着太阳穴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么急着赶回来不就是为了和某人的约定么。于是给贺时屿发微信说今天有事耽搁了,约好第二天早上八点直接在训练场见。   明澜皱眉:“你这样子还模拟机呢?!”   “我怎么了?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别大惊小怪的啊。”   明澜上来摸他额头,确实不烧了。但人看起来还是明显有些苍白和憔悴。   明澜很无奈:“你到底什么时候愿意好好休息?”   云翊认真想了想,“今天上午排了四个小时,下午要和教练组开会讨论下周的考核计划。就……今天晚上吧。”   看到明澜一脸阴沉,云翊只能发挥惯用招数,眼神可怜又乖巧,用讨好的口吻道:“明助理别生气,我保证,今晚回来一定好好睡觉。我走了啊。”   明澜拿他没办法,“你吃早餐没?”   “现在就去吃。一定吃。”   明澜这才肯放他走。又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借你浴室用一下,我房间浴缸里的水管坏了,还没修好,昨晚澡都没洗成。”   “随便用。”云翊挥挥手,走了。   明澜脱了衣服钻进浴室开始洗澡,没想到头发刚打上泡沫,就听到有人敲门。   这人怎么又不带门卡……真是无奈了。   他三两下冲掉泡沫,随手扯下一块浴巾裹住下半身,顾不上头发还滴着水,就去开门。   “你又忘了什么——”   后面的话生生断掉。因为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瞠目结舌的贺时屿。 第26章 床伴而已   贺时屿昨晚收到云翊的微信之后,就在心里计划着今天的安排。   上午四个小时一对一的模拟机,结束后中午还能一起吃个饭。   真是完美。   他在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特意起了个大早。晨跑完回来,精心收拾一番,就准备去训练场。   出门的时候,突然多了个心思——这么早,估计他也没时间吃饭。还是买上早餐,直接去他房间找他吧。   于是他特意多买了一份早餐,又折返回去。在电梯里,对着镜子又是整制服,又是理发型。好像即将开始的不是训练,而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敲响了云翊的门,他静静站在门边等着,心情竟有那么点紧张。   正在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先说什么好的时候,门打开了。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高大健硕的陌生男人,头发上滴着水,上半身赤luo着,下面松松地裹着一条白色浴巾。   贺时屿的第一反应是——我走错房间了?   他后退半步,抬头看看门牌,没错啊。   他疑惑地看着那人:“你是……”   原地当机了两秒,突然脑海中有如一道闪电划过——这不就是那天深夜,偷偷摸摸进他房间的那个人么!   一瞬间,各种情绪控制不住地翻涌而来。眼底浮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怒意,一句质问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明澜看着贺时屿从震惊到羞怒的表情,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能怪他,这场景,换谁看到都能误会个十成十。   明澜正要开口解释,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昨天还想着要试试他,这机会不是来了么?   于是眼神里故意染上几分敌意,上下扫了他一圈,用一种带着轻佻的口吻道:“怎么,他也约了你?”   “?!”   这句话里的含义再明显不过。贺时屿的脸色瞬间变了,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捏住,让他喘不过气。他呆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受控地闪现出来。这段时间以来,一些被他刻意忽略乃至遗忘的谣言,一度真的以为就只是耳边的风言风语,而此刻却仿佛成了尖锐的箭矢,一支支射向他的心脏。   贺时屿不记得自己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是怎么离开云翊的房间了。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下来。正在操场边漫无目的的走着。   这一天的天气有点阴沉,天空如一块巨大的铅板低垂着,厚重的云层在天边翻滚,一场暴雨正在悄悄酝酿着。   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后来的一小段愤怒也是极短暂的——说到底,他有什么资格愤怒呢,云翊可从来没否认过什么,硬要说的话,他甚至曾经还大方承认过:没错,我就是那样。   贺时屿很清楚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任何人——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都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   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他再继续自我欺骗——他不过是他众多床伴中的一个而已。   还是一个因技术差而被嫌弃的床伴。   至多,也只能加上一层想追他的心思罢了。   而这些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   想清楚这些的贺时屿,感觉胸口的那阵痛感似乎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冰原。   感觉到手机在衣袋里震动了好几遍,拿出一看,是云翊给他发了几条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到。   这才想起,跟他约好八点的模拟机,现在已经八点二十了。   该去还是要去的,贺时屿不能允许自己被情绪影响了工作。   他略一踌躇,点开通讯录给陆骁拨了通电话。   “在哪呢?”   “我在宿舍啊,怎么了?”   “出来,陪我练模拟机去。”   陆骁明显愣了一下,“你找我?你不是约了云教官一对一吗?”   基地有规定,飞行员练模拟机必须有教官陪同,但通常有两种陪法。   第一种是一个教官带两个飞行员,教官坐在后面,两位飞行员坐在驾驶位,轮流扮演机长和副驾的角色。   第二种是教官和飞行员一对一,共同在驾驶位操作飞机。   之前贺时屿并没有和云翊说好他是自己去还是会带上同伴一起。但他直到今天早上都默认的就是自己单独去。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此刻他也顾不得云翊是怎么想的了,总之,他现在不想单独面对他,必须找个人一起。   贺时屿已经打定了主意,便说道:“什么一对一,这么好的机会,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了啊。”   “我马上下来,等我啊!”   贺时屿推开驾驶舱门,云翊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抬头看到贺时屿后面还跟着个陆骁,云翊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意外。   贺时屿本来是打算解释一下迟到的事,至少说句抱歉,但在看到那人的瞬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烦闷,就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他一言不发地在机长位坐下,淡淡说了句,“开始吧。”   今天云翊指定的航线是上海飞大连。贺时屿观察了一下拿到手的航程信息,注意到除了落地机场的风比较大以外,其他数据看起来一切正常。   飞行的前半段比想象中顺利,顺利得他和陆骁甚至一度无事可做,只能无言地看着机舱外的蓝天白云不断向后方掠过。   狭小的机舱内静得有些尴尬。   虽然无人说话,但他知道云翊就坐在后面。他想起上一次也是同样的情景,那人默默坐在后面,给他设置一个又一个障碍。但和上一次的提心吊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没什么紧张了,更多的是急切。只希望时间走得快一点,能尽早结束这四个小时,让他早点脱离这煎熬的气氛。   虽然煎熬,但他也一刻没有放松过警惕。当机舱内响起导航系统故障的警报时,他几乎是一刻都没有犹豫,好像早就对一切情况都做好了准备,面色如常地下达指令。   “IRS故障,启动备用导航系统。”贺时屿冷静地命令道。   陆骁迅速按下备用导航系统的启动按钮,同时密切关注着仪表盘上的数据变化。但是很快发现,备用系统也显示异常,无法提供准确的导航数据。   “备用系统也失效了!”陆骁喊道。   “别慌,手动导航。”贺时屿沉声道。   陆骁立刻打开地图,开始计算手动导航所需的参数。   “经度120.7,纬度37.8,高度6000,航向020。”陆骁报出计算结果。   贺时屿专注地听着,手里不慌不忙地操纵着,一点点调整着飞行姿态和航向。   贺时屿将飞机保持在正确航向上,下达下一个指令。   “现在按照标准流程进行排障。”   他的声音沉稳又自信,陆骁在他的带动下,也迅速冷静下来。   陆骁翻开检查单,两人密切配合着,逐一检查导航系统的各个部件。   “找到了,是导航计算机的问题!”陆骁兴奋地说道。   “好,立即重启。”贺时屿果断地命令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导航系统恢复正常,显示屏上再次显示出准确的导航数据。   “系统恢复了!”   “很好,继续保持监控。”   贺时屿全神贯注地投入在排障和监控中。经过一段时间的飞行,他们终于看到了远方的机场跑道。贺时屿调整飞行姿态,准备降落。   因为之前导航出现过故障,陆骁在贺时屿的指示下密切观察仪表,与地面通话的工作就交给了左侧机长。   贺时屿打开无线电,向地面申请降落:“塔台你好,鹭航1233,申请10号跑道盲降。”   扮演塔台的云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鹭航1233,跑道10继续进近。”   听到云翊的声音,贺时屿眼神微动,但声音听起来依然平静如水,他复诵道:“跑道10继续进近,鹭航1233。”   几秒的静默后,云翊的降落指令传来:“鹭航1233,地面风160,阵风14米/秒,跑道10可以落地。”   贺时屿皱了皱眉,每秒14米的风速?这可是相当于6级大风了。   他又想干什么?   是想考验我大风降落?   不过,6级风虽然听起来可怕,但对于训练有素的飞行员来说,只要把握好时机,严格按章程操作,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何况现在的风向也是对他们的降落有利的。   而对于贺时屿来说,更是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鹭江本身就临海,大风甚至台风天都不少见,对于常年在鹭江机场起落的贺时屿来说,6级风降落不在话下。   只要操作得当。   贺时屿深吸口气,好啊,既然你想看,我就满足你。   他一边观察着仪表,一边对着无线电复诵:“10号跑道可以落地,鹭航1233。”   然而,云翊似乎对他的这个决定有些疑问。   云翊按下通话器:“鹭航1233,提醒一下,现在地面风已经是18米/秒,前面的飞机都复飞了。你们什么意图?”   复飞?   贺时屿快速思考着。如果复飞,要绕一大圈不说,而且从现在的雷达图上看,机场上方的云层又有不断加厚的趋势。   万一天气变差,机场关闭,还要飞到其他机场备降,那更是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   贺时屿看着各种色块不断变化的雷达云图,不知想起了什么,心脏微滞了一下。   不想再陷入那似曾相识的混乱中……   说不准后面是什么更复杂的情况在等待着,还不如趁着现在情况还不算差,赶紧降落。   似是打定主意要从泥淖中挣脱出来一样,再次开口时,贺时屿的声音很果断:“我们正常降落。”   云翊便没有再说话。   机舱内重新恢复寂静,但此时风力已经大到整个机身都在左右摇晃。贺时屿紧紧握住操纵杆,与狂风搏斗着。眼看距离跑道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他在心里默念着,再坚持一下,还有十几秒,就结束了。   然而就在这时,伴随着红色警报灯急促地闪烁,机舱内响起一阵刺耳的警报。   Windshear!Windshear!(风切变!)   陆骁猛然看向他,声音都变了调:“风切变!机长,复飞吗?”   风切变,是风速和风向在垂直或水平方向上突然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会对飞机产生瞬间的升力或阻力,尤其是在降落时,可能导致飞机无法维持稳定的下滑轨迹和速度,引发坠机危险。   因此,当飞机在降落中遇到风切变时,大多数飞行员一般情况下会选择复飞,等待风切变减弱后再尝试重新降落。有些公司甚至直接把这一条规定写进安全手册,作为强制措施。   陆骁急切地看着贺时屿,等着他做出复飞的决定。可是此时的贺时屿却一言不发,右手紧紧握住操纵杆,仿佛把所有力量都倾注其中,双眼泛着红血丝,死死盯着前方跑道。   驾驶舱的颠簸越来越猛烈,三个人都随着这颠簸剧烈晃动着。就好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的一艘小船,随时都有被风暴掀翻的危险。   本来就是高难度的狂风下的降落,此刻又遭遇了风切变,突然转变的风向让整个飞机急速偏转起来。从水平仪上看,仅仅就在几秒间,机翼已经呈现出超过45度的倾斜。   在这种情况下,再坚持降落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   陆骁急疯了,再次大声喊他:“机长,要复飞吗?!”   然而,此时的贺时屿像是着了魔,又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力量较劲,铁了心就是要降落。   机舱毫无规则地震动着,翻转着,就好像一头失去了控制的巨兽。   几秒的失重之后,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驾驶舱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撕裂,三个人的身体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树叶,猛地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死死拉住。   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地跳动,各种警报声此起彼伏,尖锐刺耳。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扭曲和烧焦的气味。   轰的一声,四块巨大的模拟屏幕瞬间被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所充斥。那血红如同炼狱中的火焰,既炽热又冷酷,无情地吞噬着驾驶舱内的一切。   虽然理性上知道这只是一场模拟飞行,但是把模拟机当真机来飞是飞行员刻进DNA里的本能。加上足以以假乱真的灯光声效和高度逼真的震感,贺时屿根本反应不及,只觉整个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似是掉落进无底深渊,一股来自地狱的恐惧将他死死攥住,让他再也无法呼吸。   就在这股绝望要将他吞噬的时候,后舱传来轻微的啪嗒一声,所有的仪表灯和屏幕瞬间熄灭,充斥着整个机舱的刺耳警报骤然消失。   驾驶舱内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 第27章 来者不拒   在贺时屿的记忆中,他上一次飞模拟机飞到坠机,还是二十一岁,在航校做飞行学员时候的事。   那一次带给他震撼,让他后来连续做了几周的噩梦。甚至在几年后,当他加入鹭航,慢慢的从飞行学员逐渐成长为一名资深飞行员,那天的场景都还偶尔会午夜梦回,成了这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眼下,从虚拟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贺时屿的大脑依然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瞪着漆黑的屏幕,胸口急促起伏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从后舱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云翊按下开关,一排仪表灯被重新点亮。荧荧的光线下,机舱内看起来似乎回归了正常。   几秒后,云翊的声音似是从天边传来,清清冷冷,又好像隐隐带着某种被压抑的情绪。   “机长,我想了解一下,刚才为什么不复飞?”   贺时屿其实直到这一刻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他的大脑混乱极了,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坚持降落,也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任何人去理性分析。   “机长?能解释一下吗?”   云翊重复了一遍。   贺时屿的语气很生硬:“根据落地机场的跑道情况,和当时各项天气数据,我判断……可以降落。”   “八级大风降落,就算你有把握可以做到,可是后来遇到风切变,在副驾两次提醒你的情况下,你依然选择降落。遇风切变要复飞,这是连飞行学员都知道的基本常识。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当时是依据什么做出可以降落的判断的?”   云翊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严肃。其实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落在贺时屿耳里,却是对他职业素养的质疑。   他心里某个脆弱的地方像是被踩了一脚。   遇风切变要复飞,他当然知道,不仅知道,简直可以说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所以他根本无法解释,几分钟前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就好像是着了魔,又好像较着一把劲。可是到底是跟谁在较劲……他也说不清。   这么低级的失误,冷静下来回想,他无法相信会出现在他身上,更何况,还是在陆骁和云翊面前。陆骁就算了,不过偶像坍塌而已。可是云翊……   贺时屿心里烦透了,也根本静不下心来去思考这个匪夷所思的情况。他只想迅速结束这场对话,尽快从这个糟糕透顶的情境中解脱出来。   贺时屿破罐子破摔:“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你就直接判我不合格吧。”   说完,解开安全带,站起身向外走。   云翊叫住他:“等等,就算这一次结果不合格,我们也需要分析出问题所在。”   “不合格就不合格,有什么可分析的?在你心里,我什么时候合格过?”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火药味,云翊愣住了。他隐约感觉到贺时屿话里有话,但一时无法理解这怒气从何而来。   一旁的陆骁更是满脸震惊地看向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平时工作中一向冷静克制的贺时屿说出如此带着情绪的话。   眼看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僵持不下,陆骁想缓和一下,便低声叫他:“时屿,你冷静点,云教官没这个意思。他本来工作就很忙了,还来陪我们……”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简直像往火药桶里扔了一把燃烧的火苗,直接炸开了贺时屿内心最难以言说的那个点。   工作繁忙?没错,昨天消失了一整天,我是以为你工作繁忙体谅你,结果呢?你在干什么?!   贺时屿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早上明澜裹着浴巾的样子,还有那句轻飘飘的“他也约了你?”憋了一上午无处宣发的酸涩,夹杂着刚刚低级失误的难堪,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化成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怒视着云翊:“是,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不该打扰你,我浪费你宝贵时间了!”   贺时屿吼完,就要向外走。   就在他经过云翊身边的时候,云翊突然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沉声道:“时屿,等一下。”   云翊转头对前面一脸惊恐的陆骁说:“不好意思,陆骁,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好好。”陆骁忙不迭地应着,他早就想从这诡异的气氛里脱身了。   陆骁离开后,云翊率先打破沉寂。   “你怎么了?”   见贺时屿不说话,云翊放缓了语气,轻声说:“你今天状态不对。想和我聊聊吗?”   贺时屿沉默。   云翊咬了咬唇,斟酌着措辞:“一开始的导航失效,你处理得很果断,也很完美。只是后面……那不是你的正常水平。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但是,作为飞行员,把私人情绪带上飞机是大忌。哪怕是模拟机。”   “我相信这些不用我说,你都明白。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是个意外,但我希望你能记住,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以后都不要再有了。”   贺时屿还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云翊叹了口气,只能继续:“你明天就要参加机长试了,我希望你……不管有什么心结,先放一边,专心飞好下一次。好吗?”   “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还是可以随时来找我。”   云翊说完了。   令人焦灼的一段沉默后,贺时屿突然抬起头。   “云翊,你对每一个和你上过床的人都这么关心吗?”   云翊惊讶地挑起眉看向他。   贺时屿毫不躲闪地直视着他,唇角勾起冷笑:“是不是只要自己送上来,但凡有点姿色,你都可以来者不拒?”   贺时屿说完,没再看云翊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越来越厚的乌云渐渐裹住了整片天空,早上就开始酝酿的那场暴雨到现在还没有落下来,气压低得让人心慌意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才下午五点多,天色已经昏暗如夜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明澜大步走进机库的门,他抬头张望一圈,很快就看到角落里那个消瘦的身影。   云翊独自一人,正专注地擦拭着一架银灰色的小型飞机。   明澜走过去,“你怎么在这?下午不是要开会吗?”   “开完了。”   “开完了还不回去休息?是谁答应我今晚要好好睡觉的?”   “这不还没到晚上吗。”云翊嘴角扯出一个笑,“我来看看我的蝙蝠侠,看看这几天有没有被你摧残。”   明澜气笑了,“我敢吗?”   云翊手里拿着一块软布,轻轻擦拭着机身,眼神专注又温柔。   明澜无奈道:“别擦了,刚保养过的。我现在对它的呵护程度,绝对超过了对老婆。”   云翊嗤笑:“你先找到老婆再说吧。”   明澜走过来帮他:“下午开会怎么样?下周考核结束后,你在这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吧?”   “嗯。”   “那上午呢?跟你的贺直男,飞得开心吗?”   云翊手里动作一顿,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明澜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问道:“怎么了?”   见云翊不说话,明澜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变得复杂,“对了,我听说上午有学员模拟机坠机了,”他小心翼翼观察着云翊的表情,“不会是……”   云翊停下手里的动作,靠着机身坐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就感觉……不太对劲。”   “还真是他?”明澜跟着在他旁边坐下,“他又怎么了?”   “我哪知道。”   云翊抬起头,目光越过机库透明的顶棚,望着上方黑压压的乌云,眼神里满是困惑。他自言自语道,“我琢磨着我这两天,也没得罪他啊。”   明澜闻言一怔,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缓缓转头看向云翊,欲言又止道:“那个,有个事情……忘了告诉你。”   云翊疑惑地看着他。   明澜舔了舔嘴唇,略一犹豫,道:“今天早上,他来找过你。在你走了之后。”   “是我开的门。但我当时……在洗澡。”   云翊愣住了。   “然后……我好像说了一句话,大概可能、刺激到他了。”   云翊皱起眉,“你说什么了?”   明澜心虚地看着云翊。   虽然没吱声,但云翊看到他的表情,已经猜出了答案。   一瞬间,那些困扰了他一天的疑惑真相大白。   云翊无奈的在心里骂了一声。然后靠回去,默默无言地仰起头继续看天花板。   明澜哪里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调侃能搞出这样的效果。他有点慌,赶紧说:“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叹了口气,又道:“好吧,我就是故意的。但我怎么知道他会这么不禁逗?听我胡说八道一句话,他就去摔飞机?”   云翊:“……”   “不过话说回来,看起来他还是真有那么点在意你的啊。”   明澜想了想,又摇头,说:“……可是这也太脆弱了。都快当机长的人了啊,带着情绪开飞机?我是该骂他不专业还是该夸他对你情深义重?”   看云翊始终一言不发,神情黯然地不知在想什么,明澜有点难受,又有点愧疚,“唉,还是怪我。算了,我去找他解释清楚。”   “不用。”   “这误会大了,不说清楚,他万一就这么跑了怎么办?”   “那就说明我们缘分不够吧。”   “那怎么行?别让我内疚了啊。”   “真的不用。”云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刚给他打过电话了,想跟他聊聊。可他没接。他要是真想搞清楚,自然会来找我。”   明澜愣了一下,“你给他打电话?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没带手机呢。”   “心情不好不想接。”云翊一脸坦然。   明澜又被噎住。不过想到一切祸端也算是因自己而起,只能认命地闭嘴。   明澜望天望地,又瞄一眼云翊,“我们……去吃饭吧?我发现这附近有一家意餐,看评价还不错,听说主厨是佛罗伦萨人。而且还有你最爱的奶油鳕鱼面哦,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不去。”   “那……下个月迪拜那个私人航展,你不是盼了好久?我保证帮你搞到票,然后陪你去看。”   云翊斜他一眼,“你本来就答应我了。”   “那……”明澜挠头,指了指身后的小飞机,“以后同意你……一个月两次。”   “是你说的。”   明澜赶紧说:“不过要在我的陪同下。”   云翊站起身,“我回去了。”   “回去干嘛?”   “睡觉啊,还能干嘛。”   明澜追在后面:“你不吃饭怎么行?”   “谁说不吃了。”云翊脚步不停,“奶油鳕鱼面,打包送我房间。”   作者有话说:   敢这样说老婆,下一章就后悔 第28章 无人接听   从训练场出来之后,贺时屿内心的焦躁和烦闷达到了顶点。   他本想去操场跑步,但看到外面乌云密布,于是一头扎进了健身房。   他先是在跑步机上疯狂跑了两个小时,后半程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跑完,到最后已经全然忘了正常的呼吸和节奏。   下来之后一刻没有停歇,直接去了杠铃区。从30公斤,40公斤,到50公斤、60公斤,不断给自己加码,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放下……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单调的动作,全然不知疲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暂时放空混乱如麻的大脑。   放下杠铃,他又上了划船机。汗水在地上汇聚成水洼,肌肉已经酸痛到快要麻木,可他毫无知觉,同一个动作重复了上千遍,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   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上,他几乎没怎么歇过,健身房里早已空无一人。   他身上的运动背心已经彻底湿透,汗水从额头滑落,渗入眼睛,酸酸涩涩的,刺激得他眼球生疼,可手里的动作却一刻都不曾停下。   外面的天空已经很暗,一道闪电撕破天幕,透过健身房的落地窗,照亮了他满是汗水的脸。紧跟而来的闷雷轰隆隆地滚过,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这一刻终于倾盆而下。   瓢泼的雨水把天地连城一片,那雨点好像隔着玻璃砸进了他心里。   他终于从机器上下来,仰面躺在地板上,大口呼吸着。身体的极致疲惫,终于换来了内心的平静。从早上就开始缠绕他的焦躁和烦闷,此刻仿佛都随着汗水一起宣泄了出去。   不知道地上躺了多久,听着外面的雨声渐渐从磅礴汹涌到淅沥连绵,雨水把世界冲刷一新,他感觉自己也好像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好像看什么都不太一样了。他的思绪漫无边际的飘荡着,又想起了白天和云翊的那场争执。   当时被各种情绪裹挟着,处在失控的边缘。现在终于冷静下来,理智一点点回归大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有点过分的话。   不,是很过分。   今天的飞行事故,降落失败,确实是我的失误,怪不得任何人。究其原因,也确实是我带着私人情绪上飞机了——这一点,云翊说的没错。   而至于这个私人情绪……   说起来,他的私生活到底怎样,关我什么事呢。他也根本没必要跟我交代。我又有什么权力去质问他,跟他说那样的话。   我确实对他有好感,可是这又怎么样。我喜欢他,想追他,难道不应该是我为他做什么,而不是反过来,去期待他为我做什么,或改变什么。   更何况,我们还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有什么资格跟他生气。   贺时屿懊悔地抓了抓头发。啊……我真是走火入魔了。   明明在去模拟机之前,这些都已经想清楚了。   可是走进驾驶舱,在看到他之后,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了情绪。   因为个人情绪导致事故——这是第一个错。   结束后还以此来迁怒于他——是第二个错。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该跟他说那样的话。   我得去跟他道歉。   彻底想清楚之后的贺时屿,好像重新获得了能量,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他去浴室简单冲洗了一下,从衣柜拿出手机,这才看到下午云翊给自己打过电话。   贺时屿来不及惊讶,一刻都没犹豫,立刻回拨了过去。   可是连续打了两遍,都没有人接。   我得去找他,现在就去。   他心里想着,飞快地换上衣服,离开了健身房。   贺时屿几乎是一路跑着来到云翊房间门口。从健身房到宿舍楼有一段不远的露天的路,外面的雨还没停,他没带伞,但也顾不上了。来到云翊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湿透了。   见了面要怎么说并没有完全想好,他只想先见到人。   也不知道他下午这个电话,会不会有什么事。   贺时屿轻轻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儿,没人开门,他又敲了两遍。   却还是一片沉寂。   贺时屿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丝不安。不在吗?   他低头看了一下,门缝里似乎有微弱的光线透出来。   他再次用力敲了敲门,但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忍不住担忧起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掏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然后贴在门上仔细听,好像真听到了房间里有手机震动的声音。   贺时屿心下一紧,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边拍门,一边大声叫着:“云教官!你在吗?”   片刻后,这动静没有把云翊叫出来,却把隔壁的门给震开了。   明澜皱着眉从门里走出来,“你干什么呢?”   贺时屿一抬头就懵了,“怎么又是你?!”   明澜在房间里就听到有人在拼命拍隔壁的门,他想到云翊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个觉,不想有任何动静打扰到他,于是出来看看。   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贺时屿。明澜先是愣了一秒,然后十分不悦道:“大晚上的,你又整哪出?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今天所有的混乱和错误都起源于眼前的这个人,现在想来找云翊道个歉他也要干涉?还这么不客气?贺时屿极度不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要冒火:“关你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   明澜不想跟贺时屿吵,他一心只想着让云翊好好睡觉。于是压低声音道:“这都几点了,你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能让他好好睡个觉吗?”   贺时屿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早上不穿衣服出现在他房间的是你好不好!他直视着明澜,怒不可遏:“怎么成了是我不让他睡觉了?现在知道心疼他身体了?早点干什么去了?”   明澜觉得这个人无可救药,他压着怒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贺时屿愣了一下,算了,人家关起门来干什么我也管不着。他深吸一口气,“我跟你没话说。我有事找他,他在哪?”   明澜皱眉:“你找他什么事?很紧急么?”   明澜审问一般的口气让贺时屿的怒气又窜上来,“我找他说话关你什么事?我凭什么要跟你交代?”   “他已经睡了,你要没什么急事就明天再来。有急事的话你跟我说,别在这闹。”   贺时屿要被气笑了,这后宫正室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你是他老公还是他爸?管得这么宽?不就是睡过一次的关系,就算你们睡过很多次,貌似你也没那么大权限吧。   贺时屿冷笑一声,直接越过他,抬起手要继续敲门。   明澜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干什么!”贺时屿愤怒地甩开他。   明澜甩上门,“够了贺时屿!能别闹了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贺时屿颇感意外,他竟然知道我?   “你到底是谁?”   明澜沉默一瞬,“我是他的助理,明澜。”   助理?贺时屿笑出声来,谁家助理不穿衣服在他……不对。   难道这人就是传说中那个高大威猛、器宇不凡、跟他绯闻满天飞的助理?   贺时屿上下打量他,看起来和传说中的形象还挺一致。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看来,那些谣言很有可能是真的……   明澜看着贺时屿飘忽不定的眼神,就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这样的眼神他这两年见多了。   其他人怎么想他都可以不在意,可是贺时屿也这么想,他不知为何就有点不太爽。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现在可以说了吗?你这么晚来找他到底什么事?”   “他下午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刚才再拨回去就打不通了。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就想来看看。”   这倒也是真的,不过出于面子,另一个动机被他隐藏了。   “就为这?”明澜狐疑地看着他,“那你下午为什么不接他电话?”   贺时屿又要被气笑,“你这人可真有意思,管的也太宽了吧?我接不接电话也要跟你汇报?”   明澜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他已经睡下了,你明天再来吧。”   贺时屿很怀疑,“你怎么这么肯定他睡下了?你看到他睡的?”   明澜觉得这人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他这几天真的很辛苦,根本没睡几个小时。而且他这么急着赶回来,就是为了……”他顿了一下,“总之,你别打扰他休息了。”   贺时屿还是不太相信,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瞥了一眼面前的人,嘟囔道:“竟然能睡这么死?你可真行。”   “你说什么?”明澜皱起眉。   “我说错了吗?”贺时屿不想跟他纠缠,转身要走。   “你等等。”   “你又要干什么?我明天再来还不行?难道还需要提前跟你预约吗?”   明澜脸色微沉,“你刚才给他打电话了?”   “是啊,我还敲了半天门,你不都听见了吗。”   不对。明澜意识到不对劲,云翊睡觉一向很浅,刚才这个人整出那么大动静,他俩又在走廊上吵了半天,他竟然没被吵醒?   明澜脸色一变,从桌上拿起一张房卡,转身就向门外走。   “哎你……”贺时屿一脸问号的追出去。   明澜用房卡打开云翊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只见卧室内的灯还亮着,云翊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呼吸微弱,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   “云翊!”   明澜的心脏猛的一沉,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 第29章 既往病史   “云翊、云翊!”   明澜跪在床边轻唤他,又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被那灼热的温度烫得一惊。   他瞬间弹起身,在书桌上翻找着。很快找到一个药瓶,他倒出几片药,顾不得手已经在发颤,把药片塞进云翊嘴里。   贺时屿站在一边已经看呆了,“这……怎么回事?”   明澜顾不上理他,密切观察着云翊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虽然云翊的呼吸还是很微弱,但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   “感觉怎么样?”明澜满脸担忧。   云翊嘴唇动了动,轻轻点了点头。   “我得送你去医院。”   云翊摇头。   明澜不管他,转头对贺时屿说:“来帮忙。”   明澜抱起云翊来到楼下,贺时屿按明澜的交代,拿了钥匙,去车库开出一辆SUV。   明澜小心翼翼的把云翊放在后座,对贺时屿道:“我来开车,你在后面看好他。”   “好。”   贺时屿为了让云翊躺的舒服一点,把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手臂环绕过去,就这么半抱着他。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他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很害怕,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身边溜走,而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他很想紧紧攥在手里。茫然和害怕中,又生出一阵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银针在扎着他的心脏。   他想问明澜他到底怎么了,可是又怕开口说话会打扰到云翊,只能焦灼地保持沉默。   看着怀里紧闭着眼苍白又虚弱的人,他的心里一阵阵抽痛。突然就想起了温泉酒店的那个夜里,那人闭着眼在他怀里惊惧着颤抖的样子。他再一次清晰意识到,原来这个看起来永远游刃有余、无所不能的男人,背后竟有这么柔弱的一面。   然后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早上的那场争执。   那时他就身体不舒服了吗?我怎么没早点觉察到?   如果我没有那样顶撞他,会不会……   贺时屿感觉胸口一阵绞痛,呼吸都变得困难。   明澜看起来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连导航都没开,油门直接踩到底,一路狂飙到了一家私立医院。   又熟门熟路地把云翊送进心外科急诊室,跟进去对医生交代了一大堆,然后退出来,在贺时屿旁边靠墙站着。   沉默了一会儿,贺时屿先开口了:“你能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吗?”   明澜迟疑了一下,“他心脏不太好。”   “心脏?”贺时屿诧异道,“是什么问题?”   明澜这回沉默了很久,久到贺时屿都以为他不打算回答了,结果却听到他沉沉的声音传来。   “他小时候,被查出心脏室间隔缺损,是先天性的。后来经过手术治疗痊愈了。但是,他的心脏功能就比普通人要弱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热爱飞机,但没有直接去做飞行员的原因。当然,现在这个领域也很适合他,而且更能发挥他的价值。”明澜说到这,眼神里闪动着明显的骄傲。   “他虽然心脏相比别人要弱一些,但平时只要注意休息就还好,基本上影响不大。但是……”   明澜犹豫了一瞬,继续道:“在两年前,他……遇到一些事情,心理上受到很大刺激,引发了应激性心肌病。那一次情况很凶险,病危通知都下了十几次,差一点就没救过来。虽然最终还是抢救过来了,但却让他的心脏变得更敏感了。”   “医生叮嘱过他,平时要注意休息,不能太过劳累,特别要注意情绪平稳,尽量减少精神上的压力。可是这个人啊,一点不会照顾自己,一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的,很容易就头晕胸闷心悸,有点像低血糖的症状,严重的时候会发烧,还会晕厥。”   贺时屿听着明澜的讲述,心不住往下沉,手心里都攥出了水。他喃喃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深夜的医院走廊没什么人,很安静。急诊室里传出清晰可闻的检测仪器的滴滴声,和医生护士的匆匆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让人心情也跟着紧张又沉重。   急诊室外,两个男人隔着一米的距离,沉默地靠墙站着。   过了一会儿,明澜转过头,冷冷直视着旁边的人。   “所以,贺时屿,你是直男么?”   贺时屿愣住了,不是正在说他的心脏吗,跟我是不是直男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是直男,就请你离他远一点。”   “不是,我——”贺时屿猛然顿住,他瞬间明白了明澜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果然,只听明澜说:“我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有两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   “你上次被人陷害考试作弊、被取消资格那件事,你就没好奇过是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帮你解决的吗?”   贺时屿惊讶地看向他。   “没错,就是他。是他熬了一整个通宵,亲自帮你找到的证据。”   “还有,他这几天在新加坡出差,工作强度很大,连续几天都没怎么睡觉。可是他坚持要赶回香港,就是为了赶在你机长试之前,能陪你练一次模拟机。”   明澜无奈地摇着头,“其实昨天晚上他已经不太舒服了,可是我怎么说都没用。还是我太心软了。”   贺时屿感觉胸口的刺痛一阵比一阵更强烈,好像有人拿着带刺的冰锥一下一下扎向他的心脏,让他痛得无法呼吸。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震惊,内疚,心痛,悔恨,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他声音沙哑,还带着点哽咽,“我是真的不知道……”   “当然,”明澜缓和了一下语气,“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今天早上你会在他房间看到我,只是因为我房间水管坏了,借他浴室一用。我跟他,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只是我没想到,你也会相信谣言。”   “我……在你说那句话之前,我是不信的。”   明澜叹了口气,“算了,是我的错。没想到你会这么……”他顿了顿,问道,“你能告诉我,你对他到底怎么想的吗?”   贺时屿一时无言。   明澜说:“当然,你怎么想的也没必要跟我交代。我只是希望,你最好确认好自己的心思,再去撩他。”   “我没有撩。”贺时屿抬起头,“我不是撩。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是认真的。”   明澜愣了一下,神情微讶,正要说什么,这时急诊室里传出匆匆脚步,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   “云翊的家属在吗?”   明澜立刻迎上前,“医生,他怎么样?”   “病人没什么严重问题,只是劳累过度,体质又比较弱,所以引起了发烧。现在给他用了药,已经退烧了。但是他心脏功能比较弱,心率不太稳定,考虑到他有心肌病的病史,我还是建议留院观察一天,密切监测他的心脏情况。”   “好的,感谢医生!”   明澜随医生去办手续。云翊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贺时屿赶紧跟过去。   跟着推车进了病房,护士在病床前忙忙碌碌,安置各种仪器,贺时屿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人,心里一阵抽紧:“护士,他怎么又昏迷了?刚才不是还清醒了……”   “他是睡着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贺时屿于是在病床前坐下。   他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双目紧闭,安静得好像没有一丝生气。过了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又问道:“护士,你确定他是睡着了吗?我怎么感觉……他都没有在呼吸?”   护士明显愣了一下,指着病床边的监测仪,说:“先生,您不用担心。您可以看这个屏幕,这上面有他的心率、呼吸、氧饱和等数据,如果出现异常,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明澜正好办完手续走进来,看着贺时屿焦虑的样子,便说:“别担心了,这里有医生在。”   他又走过去看了看云翊的情况,“我得回基地一趟,帮他拿点东西过来。你先在这陪他一会儿,行吗?”   “你去吧,这里有我。”   等明澜回去取了东西再次回到病房,已经后半夜了。   贺时屿还是和几小时前一样,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里爬满了红血丝,一瞬不瞬地盯着病床上的人。   明澜走过去轻拍他,“辛苦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贺时屿摇头:“不行,我得等他醒过来。”   “你今天没有别的事了?”   “……”贺时屿顿了一下,说,“不管有什么事,我至少要等他先醒过来才敢走,否则,我也根本放不下心啊。”   明澜看他一眼,在床边坐下。   贺时屿问:“他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明澜忧心忡忡地点点头,说:“都是以前的后遗症了。只要精神压力大,或者情绪波动严重,就会这样。”   “没有办法能彻底根治吗?”   “看过很多医生了,没办法。只能在平时多加注意。随身带着药。还有,定期复查。”   明澜接着说:“他的压力主要还是来自工作。你别看他平时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他工作压力很大的,只是不说而已。你有看过他经常抓着手机打贪吃蛇吧?其实是因为,如果不找点完全不需要费脑的事情分分心,他的大脑根本停不下来。长期用脑过度,也会经常出现偏头痛。”   贺时屿眼神微动,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   “你跟他……真的只是助理关系?”   “你到现在都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贺时屿解释道,“我是觉得……你好像很了解他的过去。就是,超出了助理的那种了解。而且……”他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为什么会有那些谣言?”   贺时屿点点头。   明澜沉默片刻,“我了解他的过去,是因为和他认识的时间比较久了。而且一开始,我们也不是因为工作才认识的。至于为什么会有那些谣言……”   明澜看着床上的人,目光变得温柔,轻声道:“你等他醒了自己问他吧。如果他愿意说的话……这种事,还是由他亲口告诉你比较好。” 第30章 交给你了   云翊这一觉睡了将近十个小时。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   贺时屿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动静:“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烧已经退了,又经过一场沉沉的睡眠,云翊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恢复了大半。   他对自己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环顾一圈四周的环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很无奈地支撑着坐起身,“怎么又搞这么大动静……”   贺时屿赶紧去扶他:“你慢点。”   “先吃点东西吧。”明澜走过来,把一袋早餐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拿出一杯牛奶递给云翊,又对贺时屿说,“咖啡和面包在里面,自己拿。”   贺时屿:“谢谢。”   云翊喝着牛奶,目光在明澜和贺时屿之间来回转了几圈,眼睛一弯,道:“看来是认识了,不需要我介绍了。”   明澜正在给一片吐司抹上草莓果酱,头也不抬,“嗯,不光认识了,还打了一架。”   云翊笑意不减:“哦,谁赢了?”说完突然想起什么,看着贺时屿道:“你怎么在这?还不走?你今天不是……”   “我改期了。”   “这也能改期?”云翊明显不信,看向明澜。   明澜很无奈地摊手,“别看我,是他自己不肯走的。劝了,没用。”   云翊刚想说什么,贺时屿打断他:“云教官,我有话跟你说。”   听闻此言,刚坐下的明澜马上站起来,“给你五分钟时间,挑重点说。”   说完就把手里涂好果酱的吐司递给云翊,然后走出房间,并带上了门。   贺时屿把椅子拉近了一点。   “云教官,我要跟你道歉。昨天上午的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你特意赶回来陪我练模拟机,我还那样对你,真的很过意不去。”   云翊一边小口吃着吐司,一边静静看着他。   “还有,我刚知道,上次我被人陷害、被取消考试资格的事情,也是你帮我的,我……”   “哦,知道了?”云翊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当然要报答,我想要……”   “等一下。”云翊打断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你陪我到现在,是不是错过了考试?”   贺时屿沉默一瞬,“我已经通知考试中心推迟了。今天不去了,下次补考就行。”   云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淡淡一笑,仿佛看穿他的一切:“这里的考试系统我还是了解的,你们的资料都是提前录入并经过层层审批,在考试前24小时之内根本无法取消,也无法推迟。你只能放弃。”   贺时屿很平静:“我们公司的机长试有两次机会,如果第一次失败了,或者因故错过了,还可以参加第二次。我对自己有信心,我不需要两次机会。”   贺时屿语气里的从容和自信让云翊心里暗暗一动,他眨眨眼,“可是第二次要很久之后了吧?耽误时间不说,这样一来,你还会错过这次的优秀学员评选。本来你可是最有竞争力的哦。”   “优秀学员什么的,并不重要。”贺时屿定定的看着他。   贺时屿的眼神似是带着灼热的温度,云翊被他盯的一时竟有些心慌。想要脱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也咽了回去。   他低头默默喝了口牛奶。   贺时屿继续说:“我本来昨天晚上就想去找你道歉的。谁知道你就……我后来听明助理跟我说了,才知道你的身体情况这么严重。”   “哪里严重了?”云翊反驳道,“Alan他就会添油加醋骇人听闻,你别听他的。我是老毛病了,偶尔发个烧而已,不碍事。”   “那也不能大意。”说到明澜,贺时屿又想起什么,“还有一件事我也得跟你道歉。我不该误会你和他的关系。”   云翊一挑眉,笑看着他,“你以为我和他什么关系?”   贺时屿却笑不出来,“……我是认真的。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云翊只好也收起笑,“那也不能怪你。是他的错,谁让他嘴贱。”说完狠狠咬一口面包。   “不,我误会了你就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加判断就听信谣言。特别是……不该被别人一刺激就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云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比较好奇,在你之前的印象,或者说揣测中,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云翊幽黑的眼睛闪烁着期待望着自己,贺时屿一时愣住了。   “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我的坏话?”明澜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医生,“看来给你五分钟时间还是太长了。”   医生给云翊做着检查,明澜碰碰贺时屿,低声问:“重点说了吗?”   “嗯,道歉了。”   “就道歉?还有呢?”   “……”贺时屿转头看他,“你就给我五分钟,我还能说什么?”   “又是我的错?”   医生给云翊逐一检查完之后,表示一切指标正常,可以出院了。又特别关照了一番千万不能过度劳累,要注意休息,尤其是要注意精神放松。   明澜谢过医生,去给云翊办出院。出门前交给贺时屿一个手提袋,“他的衣服。换衣服不用我教吧?”   贺时屿接过拎袋,还没来及说话,明澜就出去了。   贺时屿低头看了看手里仿佛有千斤重的袋子,换……换衣服?   上一次帮别人换衣服,好像还是很多年前,弟弟贺时川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尿湿了裤子,爸妈都不在家……   贺时屿感觉脸有点发烫。他抓抓头发,走到床边。   “云……云教官。明助理说,让我……”   云翊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唇角一弯,“这种时候,你还是叫我云翊吧。否则我总有一种走错片场的错觉。”   贺时屿一脸懵,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云翊抬头看着他,眼里含着笑,低声说:“而且,我喜欢你直接叫我名字。”   贺时屿感觉又要脸红。赶紧打岔:“那,这个……?”   云翊接过拎袋,声音变得懒洋洋的:“这个就我自己来吧。Alan总爱把我当老弱病残,迟早要被他养废。”   贺时屿本来还有点不知所措,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又有点说不上来的不痛快。   他正想说我来帮你吧,却见云翊已经自己动手脱下了病号服,正裸着上半身,在袋子里扒拉着。   正要上前的贺时屿顿时呼吸一滞。   病房里拉着窗帘,偏冷的灯光洒下来,衬得云翊本就清瘦的身躯更显苍白脆弱。脸上还有些未褪尽的疲惫,但轮廓依然立体精致,像精心雕琢的玉石。   贺时屿的目光顺着他的脸向下移。   冷冷的灯光下,他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细腻,如同月光下完美的瓷器,泛着淡淡的光泽。那近乎透明的质感,好像只要轻轻一掐,就能留下惹眼的红印……   就好像那一次……   贺时屿的手指不自觉的动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紧接着就在心里大骂自己:贺时屿,你是禽兽吗?他现在还在病床上!你在想什么呢?!   贺时屿还没忏悔完,云翊已经不紧不慢地换好了衣服。他从病床上下来,回头看着贺时屿愣怔的样子,微微一笑:“走吧,想什么呢?”   回程路上还是明澜开车,贺时屿和云翊坐在后面。   云翊抓着手机打了一会儿贪吃蛇,“Alan,我的水壶呢?”   明澜头也不回:“跟他要。”   贺时屿赶紧从明澜交给他的一个双肩包里掏出一个水壶,盖子上还有一只立体的卡通小鹿,他翻开小鹿,硅胶吸管弹了出来。他把杯子递到云翊手里。   云翊咬着吸管,又问:“Alan,你怎么不把我电脑带来?”   “要什么电脑,你都昏迷了还要电脑!”   “我就睡了一觉,你别说的那么吓人好吗。那我下午开会怎么办?资料还没看呢。”   “首先,这场会改到明天了。其次,明天也不需要你参加,我代你出席。”   云翊愣了愣,“哦。”想了想又问,“那我明天干什么?”   “你还想干什么?就不能好好休息一天?”   “我已经休息好了啊!我都睡了十个小时了,还不够啊。”云翊突然想到什么,瞄了一眼旁边的人,笑道:“不开会也行。我的蝙蝠侠……”   “想都别想,一个星期之内不准开飞机。”   “为什么?医生都说了,让我多放松,你现在还能想到其它让我放松的方式吗?而且你上次答应我的……”   明澜的口吻不容商量:“你可以在地面看看它,最多摸一下,反正不准上天。”   “只给摸不给上?那有什么意思。”云翊撇嘴。   贺时屿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对话,赶紧说:“对了,这两天天气不错,我们几个人约好了明天去山里郊游,因为下周就是我们改装考试的最后一轮了,就当考前放松了。云教官……还有明助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明澜:“我去不了,要代他开会。”   “那你呢?”贺时屿看着云翊。   云翊拖长声调:“明助理,你批准我去吗?”   明澜想着让他去郊游散散心也好,总好过留在基地趁他不注意又偷偷跑去开飞机。于是说:“去可以,不过贺时屿,明天我不在,就把他交给你了。你给我看好他,不准再出什么……”   “明助理你烦死了。赶紧找个老婆吧,到底要管我到什么时候。”   “呵呵,”明澜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后视镜,“我马上就要解脱了。” 第31章 我是单身   第二天天气晴朗,贺时屿他们吃过早饭就出发了。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基地后面的观音山,没多久就来到了山脚下。   十二月的香港气温微凉,十分适合远足这类户外运动。一行人走在盘上小路上,微风送来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阳光透过薄雾洒在海面,远远看去,波光粼粼的。   几周的集训马上就接近尾声,大家都有点不舍,几个人边走边聊,感叹着时光飞逝。   “这里的日子可真舒服,我都有点舍不得走了。”   “是啊,虽然前几周的训练有点辛苦,不过这次公司总体安排的还不错,一个月时间就搞定两个考试,这效率绝对可以的。”   “只是时屿的机长之路有点坎坷啊,两次考核都被耽搁了。”陆骁边说着边走到贺时屿身边,“对了,你第二次补试是什么时候,定了吗?”   贺时屿正和云翊并排走在一行人的最后。听到这个问题,他并不想多谈,只简单答道:“还没,等通知吧。”   走在前面的陈风回头道:“不用担心,时屿的机长是早晚的事。只是这次的优秀学员奖可惜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原来就是隔壁那个Vic恶意举报的时屿,听说已经被取消了培训资格。”另一个学员说。   “听说了,难怪后来就没再看到他了。不过,他搞出这么多事就只是被取消培训资格?这也太轻了吧!”   “应该不止,至于他们公司内部怎么处理,就不知道了。遇到这么个奇葩也是倒霉,害得我们时屿哥无辜被连累。”   陆骁看着贺时屿,“不过你这两天到底跑哪去了?前天消失了一晚上,连我们都保密?”   陈风笑得暧昧:“不会是女朋友来了吧。”   陆骁惊奇:“你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贺时屿赶紧否认:“我没有,你别听他瞎说。”   长期浸淫在吃瓜一线的陈风才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放慢几步走到他俩身边:“你竟然不知道?咱们许部长的女儿对时屿一直青睐有加,听说已经追了很久,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   陆骁听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了,“就那个美女海归?我上次也在公司楼下看到了,我们还在猜她来干嘛,原来是来等你的啊!”   贺时屿有口难辩,心虚地瞄了一眼旁边的云翊,急道:“你们能不要胡说八道吗?哪来的女朋友,根本没有的事!再说一遍:我现在,是单身!”   陈风好像根本听不到被他刻意咬重的最后几个字,拍拍他的肩:“就算现在还不是女朋友,迟早也会是了。挺好的时屿,我看好你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就她了,啊。份子钱我现在就给你准备好。”   贺时屿正要说话,却听旁边的云翊饶有兴致地开口了:“哦?原来咱们时屿哥这么受欢迎啊。”   “那当然!”陈风赶紧跟献宝似的介绍,“云教官,你不知道,时屿可是我们公司的头号男神,长得帅,能力强,有责任心,对同事春风化雨,对乘客温柔体贴。根据不完全统计,他已经连续几年蝉联我们公司小姐姐们最想嫁的飞行员第一位了。多少人的梦寐以求啊!”   说完,又揽过贺时屿的肩,一脸真诚道:“算我求你了时屿,赶紧找个人定下来,给我们这些单身狗一些机会吧。而且,许小姐她老爸可是现任飞行部部长,下任副总的内定人选,这么好的乘龙快婿的机会,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你还不抓紧了?”   贺时屿的余光感觉到云翊玩味的眼神像针一样射过来,只觉背后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毫不客气的推开陈风的胳膊:“乘龙快婿?你要你拿走。”   然后快走几步,把他们甩在身后,强行终结这场让他如芒在背的八卦。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很快就中午了。正好路过一条山涧小溪,溪水清澈见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溪底光滑洁白的鹅卵石上,景致十分动人。   他们打算就在溪边解决午餐了。   贺时屿找了一块平坦的草地,铺上野餐垫,让云翊坐下。然后打开背包,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云翊看着贺时屿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个餐盒在他面前摆成一排,惊讶道:“我说你怎么背这么大一个登山包,原来全是吃的?”   “出来玩当然要准备齐全。”贺时屿一笑,说道,“这个三明治用的是全麦面包,蔬菜沙拉里是油醋汁,烤肉串是鸡肉和小牛肉,没放胡椒。还有披萨,是你最爱的卡芒贝尔奶酪的。”   云翊有点意外地看向他,“功课做的挺到位啊。Alan还告诉你什么了?”   “还有这个。”贺时屿打开一盒整齐排列的蓝莓和猕猴桃。   “这是什么?”云翊拿起旁边的一个纸盒,打开看了一眼,“我吃这个。”   贺时屿笑了,“这是我家乡的特产绿豆糕,我弟弟昨天刚寄给我的。”   云翊眼神微动,“家乡特产?”   “不过,你要先吃饭,然后把水果吃了,最后才能吃甜点。”贺时屿说完,不情不愿地小声加了一句,“这是明助理交代的。”   云翊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弯,“其实我根本没那么多讲究,有的吃就行了。都是Alan把我惯的。”   最后这句无心的话让贺时屿有点吃味。于是心里怎么想的,嘴里直接就说出来了:“以后我来惯你。”   云翊愣了一下。歪头看了他几秒,含笑道:“你想当我助理啊?”   见贺时屿一时愣怔,又一挑眉:“可是我不缺助理哦。”   “我没想……”   这时陆骁跑了过来,被他们面前丰盛的午餐震惊了,“时屿,你这也太差别对待了吧,这就是你今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在厨房忙了几个小时的成果?”   云翊拿起餐盘递到陆骁面前,“一起吃,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   “不用客气云教官!”陆骁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是干嘛的,他递过来一个黄澄澄的芒果,“这个给你,特别甜。”   贺时屿劈手夺过来,“他不吃芒果。”说完才意识到有点过于不给面子了,于是加了句,“谢谢,我吃。”   陆骁倒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大咧咧地在云翊身边坐下,“云教官,下周我们考核结束,你是不是也要回法国了?”   云翊微微一笑,“是啊。”   陆骁很遗憾,“好可惜,这次和你学到太多东西,就是相处时间太短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你啊。”   “会有的。咱们公司都是有长期合作的,我也经常会来国内出差。”   “那以后有机会我去法国的话能找你玩吗,我还一直想去参观空客总部呢。”   “当然,欢迎你们来参观啊。”   贺时屿拍了一下陆骁,“他们叫你了。”   云翊低头吃了一口沙拉,见陆骁走远,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看向贺时屿:“我不吃芒果?我怎么不知道?”   “你心脏不好,我查过,芒果会加重心脏负担。除此之外还有荔枝,西瓜,牛油果,你都要少吃。还有……算了,这些不用你记。”   云翊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午餐过后,小憩片刻,一群人准备继续赶路。他们的计划是先到山顶,再从另一条路下山。   贺时屿抬头看了看天,感觉上午还阳光明媚的天空此刻似乎有点阴沉。他有点担心下午的天气,毕竟这两天的雷暴雨说来就来,他算是领教过了。   他其实更担心的还有云翊的身体,因为到山顶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这对他们这种长期坚持体能训练的飞行员来说不在话下,但对于云翊来说,大概就有点吃力了。   于是便决定和大家兵分两路,其他人继续向山顶进发,他和云翊走另一条小路,打算再往前走一会儿就原路返回。   两人向山里走了一段,身边的植物越来越茂盛,脚下的路也越来越崎岖。各种参天古木高耸入云,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只有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树木之间生长着各种低矮的灌木和草本植物,以及各类奇异的花朵。   “这花开的真好。”云翊踏上一处土坡,在一株白色的山茶花下驻足,“没想到十二月还能看到这么好看的花。”   “你小心点。”贺时屿密切注意着他的脚下,一刻不敢分神。他怕云翊摔下来,往他身边靠了靠,“这是山茶花,就是开在冬天的。香港是亚热带气候,这种花挺常见的。”   云翊笑道:“你还精通气候和植物呢?”   “气候是飞行员必备的常识,植物嘛……香港和鹭江纬度差不多,这花我从小在鹭江也见多了。”贺时屿想起什么,“对了,你是哪里人?”   云翊一愣,“我也是鹭江人,怎么没见过……”   贺时屿惊讶:“你也是鹭江的?”   “嗯。”云翊眼睛还是盯着枝头洁白的花,漫不经心地答道,“不过小时候一直跟着父母在北京生活,读书也是在那边,只有暑假回来过几次。大学毕业就出国了……”   这是贺时屿第一次听云翊主动说起自己的事,他不敢打断他,甚至有点贪心地希望他多说点。   可是云翊似乎又被什么吸引了,他停下手里动作,看向丛林深处,“那边好像还有片湖?”   前几天刚下过雨,越往茂林深处走,山路就越泥泞。两人小心翼翼穿过一片密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让他们忍不住惊叹起来。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清澈的湖泊。湖面不大,但透明如镜,倒映着头顶的天空和周围郁郁葱葱的绿树。水面上,两只身姿轻盈的白鹭似是在戏水,相互追逐着在水面划过一道弧线。   云翊被这景象勾起了好奇心,蹲在湖边静静看着。他的目光跟随着那两只灵动的水鸟,看起来很开心,“这个是白鹭,我见过。”云翊回头冲贺时屿一笑,“白鹭也算咱们鹭江的神鸟了,对吧?”   说不清是云翊的笑容还是他那句不经意的“咱们鹭江”,贺时屿心头一颤,一种难言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远处是青山环绕,近处是白鹭戏水,眼前是这样一个对自己笑得灿烂的人……   贺时屿觉得这幅画让他根本移不开眼,只想把它锁住永远藏起来。于是忍不住掏出手机,“太好看了,我拍张照。”   云翊似乎毫不惊讶,等贺时屿拍完,才笑嘻嘻地说,“我的版权费呢?”   云翊的笑容让贺时屿也放松下来,他的眼眸里不自觉地浮动起温柔笑意,“版权费没有,不过可以等价交换。你想要什么?”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云翊的预料。不过他看起来对此很满意,“先欠着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两人在湖边停留了一会儿,准备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却见天空明显阴沉下来,头顶滚过一阵闷雷,很快就有绵绵的雨点开始飘落。   “下雨了?”贺时屿皱了皱眉,“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吧,这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雨停了再走。”   贺时屿从包里翻出两件一次性雨衣,两人穿上后继续向前走。下了雨,山路更加湿滑。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的走着,速度也变慢了不少。   不一会儿,雨水就变得越来越急,从树枝的缝隙间砸下来,视线都迷蒙起来。前面的一段路越来越崎岖,一侧是高高的山崖,另一侧是陡坡。两人无法并肩而行,贺时屿让云翊走在前面,自己紧跟其后。   这段路乱石密布,杂草丛生。贺时屿注意到云翊的步子有些不稳,于是想要伸手扶他。   就在这时,一个转角出现在眼前,云翊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小心!”   贺时屿惊呼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云翊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就从一侧的陡坡摔了下去。   “云翊!”   贺时屿只觉心脏骤停,他半秒都没迟疑,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紧跟着他跳了下去。 第32章 洞穴篝火   “云翊!你怎么样?”   贺时屿几乎是刚跳下来没两秒就着了地。他顾不上别的,急切地抓住身边的人询问道。   云翊从地上坐起来,挥手道,“我没事。”   这个土坡虽然陡峭,但不算太高,而且下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就像一张厚厚的软垫,缓冲了云翊下落的冲击力。   但是贺时屿还是被吓得脸都白了,他小心翼翼地抓过云翊的胳膊和腿,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除了一只脚踝处有轻微的擦伤,其他并无大碍。   云翊指指自己的衣领,“还有里面呢,要检查吗?”   贺时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瞪他一眼:“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本来就没事,倒是你。”云翊抬头看了一眼坡顶,无奈道,“你怎么跟着跳下来了……你要在上面,还能想办法拉我上去。这下好了,咱们两个都上不去了……”   云翊一句话道出了他们眼下尴尬的处境。这个坡很陡,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很难从底下爬上去。   贺时屿抬头观察了一下,这个高度对一般人几乎不可能,但是对长期热爱攀岩的他来说,并不算很难。只是,眼下被困在坡底的不只有他一个人,又是暴雨当前,也没有足够的安全措施,考虑到云翊还受了点伤,为保险起见,他不想轻举妄动。   贺时屿冷静下来,略一思考,便决定先在坡底找地方避雨。   他让云翊在原地等着,自己去四周巡视了一圈。很快就在一片藤蔓和树叶遮蔽的后面找到一个山洞。他往里走了两步,仔细观察里面的情况,发现这个山洞虽然面积不大,但很干燥,也很干净。而且洞口还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坡度,外面的雨水进不来,是个绝佳的遮风避雨的好地方。   为了防止云翊擦伤的脚踝受到泥水污染,贺时屿坚持把他背进了山洞。脱掉雨衣之后,他从背包里翻出一张防潮垫铺在地上,让云翊坐下。   “这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先休息一会儿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贺时屿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急救包,把云翊的鞋袜脱下,先给自己的手消了毒,然后轻轻捏了捏脚踝部,问:“确定没有扭伤吗?”   云翊摇了摇头。   贺时屿用碘伏对伤口进行了一番消毒。好在伤口不算大,他拿出一支药膏,涂在伤口上,用棉签细细抹开。   冰凉的药膏接触皮肤的触感让云翊轻轻抖了一下。   贺时屿停下动作,抬头看他:“疼吗?”   云翊感受了一下,“不疼。你这涂的什么?”   “红霉素软膏,防止感染的。你先这样晾一会儿,等药吸收了我再给你贴创口贴。”   云翊忍不住叹道:“很专业啊。而且你包里怎么什么都有。”   “出来玩当然要准备齐全。”贺时屿看了一眼云翊,虽然刚才披了一件薄薄的雨衣,但又是赶路又是摔下土坡,他身上的衣服此刻已经湿透了。   “你这样不行,衣服都湿了。山里一到晚上气温降得快,太容易着凉了。”贺时屿稍微观察了一下四周,“你等着。”   云翊看着贺时屿低头在角落里找着什么,不禁心生好奇,“你又要干什么?”   “生火,给你烤衣服。”   贺时屿专心挑拣着地上的石块和树枝,很快就抱来了一堆材料。   他先打燃打火机试了一下风向,在靠近洞口的地方选了一个位置。然后用石块在地上摆成一个三角形,在里面堆上细小的枯枝和干燥的树叶。   接着,他把一根极粗的树枝折断,用力插进石块边的土里,作为支架。又找了两根相对柔韧的枝条,在那根支架上一缠一绕,一个简易又稳固的烤火架就搭好了。   云翊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忍不住笑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技能?”   听云翊这么说,贺时屿心里得意坏了,这可是他擅长的领域。不过嘴里还是谦虚道:“野外生存嘛,兴趣爱好而已。大学时候经常玩。”   贺时屿点燃枯树叶,用枝条拨弄了两下,很快一个火堆就生起来了。   “你把衣服脱下来吧,我给你烤一烤,估计雨停之前就能干了。”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太晃眼,贺时屿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红晕。   云翊一笑,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地开始脱衣服。   趁云翊脱衣服的功夫,贺时屿已经从登山包里翻出一条露营毯,披在云翊身上。然后接过他脱下的衣服,走到火堆边蹲下。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雨仍然滂沱,小小的山洞里火光摇曳。耳边是潺潺雨声,混合着火堆里树枝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空气里满是雨水和山林的清新。   云翊裹着毯子,看着贺时屿把他的衣服摊开放在架子上烘烤着,动作轻柔,神情专注。火光映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英俊又深刻的侧脸。   云翊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倒映在他眼眸里,目光愈发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眯了眯眼,开口道:“喂,你自己的衣服也湿了,你不烤烤?”   “我……一会儿就干了。”   “湿湿的穿在身上不难受啊?脱了吧。”   见贺时屿一动不动,云翊唇角忍不住的扬起,“怎么,你是怕冷,还是怕我?”   “……”   贺时屿回头看着云翊的笑容,突然心里一动,视线落在云翊身后的地上,“那是什么?”   “?”云翊疑惑地回头。   贺时屿走过去,捡起一根树枝,蹲下身拨弄着角落里的一坨棕褐色的东西。   “这是……”他似乎是努力辨认了一会儿,又凑上去闻了闻,突然惊呼道,“这好像是动物的粪便!看形状,应该是……是熊的!”   云翊一愣,“你……在开玩笑吗?”   “我可没开玩笑啊,我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去野外,晚上就是和同学住在这样的山洞。有个同学半夜起来去撒尿,一出去就惊呆了,一头比他还高的棕熊,正站在洞口,跟他四目相对!”   云翊表情瞬间变了,“这里……也会有熊?”   贺时屿点点头,煞有介事地环视四周:“会的。而且,这里很可能就是它睡觉的地方。”   云翊声音有点颤抖,“那……怎么办?”   贺时屿可就等着这句了,“别怕,我会保护你。”   “你?你能打得过熊?”云翊一脸不信,开始掏手机拨号。   “你干什么?”   “我要找Alan来救我。”   听到这话贺时屿就不太爽了,他皱起眉,“你等等,为什么你觉得我打不过熊他就能打得过?”   云翊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为什么要跟熊打架?我叫他来救我们出去啊!”   “……”贺时屿被噎了一下,“怎么救?”   “直升机。”云翊晃动着手机,“这里怎么没信号?”   “不是,你等下……”   “怎么办?手机没信号!你看看你的手机呢?”云翊脸色紧张起来,“对了,你把这个火堆往洞口移一移,熊就不会进来了吧?”   “好了好了,”贺时屿才不想打电话,只能主动摊牌,“我逗你的。这里怎么可能有熊。”   云翊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真的,这里可是香港啊,你看看这山里的生态已经被人类活动影响成什么样了。熊都嫌弃。”   云翊还是不太相信。   就在这时,洞穴外的树林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在近处草丛里穿梭。   云翊唰地站起来,脸都白了,“外面、是什么东西?”   贺时屿本来还没什么,这会儿看到云翊的反应也跟着紧张起来,“你先待着,我出去看看。”   “别去啊,万一真是熊怎么办?”   贺时屿沉默了一下,“应该……不会吧。”   贺时屿走到洞口向外张望着,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什么都看不清。雨点很急,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整片树林被黑暗笼罩,只能看见模糊的树影在风雨中摇晃着,贺时屿的心跳也无端的加速起来。   这时,从树梢上猛地蹿出一个黑影,唰地跳到贺时屿脚边。   贺时屿被吓了一跳,但想到云翊就在身后,还是硬生生地把一声惊呼强行咽了回去。他低头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松鼠。   松鼠全身湿漉漉的,蹲在洞口,瞪大了圆眼睛看着他俩。   贺时屿松了一口气,笑道:“就是一只松鼠而已。外面下雨,估计它是想进来避雨。”   云翊觉得好奇,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看着松鼠:“它都淋湿了,要不要让它进来烤烤火啊。”   “……”贺时屿盯着他后脑勺试图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烤……烤松鼠?”   云翊伸出两只手拍了拍:“宝贝儿进来,给你好吃的好不好。”   松鼠瞪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跑了。   云翊回头看着贺时屿,“它跑了。”   贺时屿噗嗤笑出来,“嗯,它明显不想和你玩。”   云翊撇了撇嘴,转身坐下。又想起什么,“等一下,你刚说你逗我的?”他指着墙角边那坨东西,“可是那个是什么?你不是说是熊的粪便?”   “……”贺时屿舔了舔嘴唇,“我……看错了。就是一块泥土而已。”   云翊眯起眼抬头看他:“你看错了?”   贺时屿移开视线,把烤好的衣服递给他,“是人都会有疏忽嘛。来来,衣服烤好了,穿上啊。”   云翊瞪他一眼,穿上衣服,想了想,又裹上毯子。   也许是外面的雨声太温柔,也许是身上的衣服太温暖,云翊原地坐了一会儿,就感觉昏昏欲睡。   贺时屿看出了他的困意,想到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便问:“你要吃点东西再睡吗?”   “不用,我不饿。我就休息一会儿。”说完,便闭上眼,侧过身子靠在石壁上。   “你别靠墙,那上面很潮湿的。”贺时屿想了想,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过来,靠这里。”   云翊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你衣服都没干,我不要。”   “……”贺时屿愣了一下,“那我脱了。”   说完便开始脱衣服。   云翊看着他赤裸的上半身,问:“你不冷吗?”   说着就撩开身上的毯子,“冷就进来,一起。”   山洞狭小又背风,还有火堆一直燃烧着,贺时屿并不觉得冷。不仅不冷,心里还一阵莫名的燥热。   于是他就直说了,“我不冷,你盖好了,别受凉。”边说边用手去帮云翊掖好毯子。   行吧,活该你单身。云翊在心里默念着。然后闭上眼,靠了过去。   “我就睡一会儿,雨停了叫我。” 第33章 有点想亲   云翊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圈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侧了侧头,看到那人也靠着他睡着了。   他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投下一片阴影。   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有如刀刻。   还有那嘴唇,红润润的,看起来柔软又饱满。唇形很性感,是他喜欢的样子。   上次……上次好像没有亲过,有点可惜。不知道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云翊的喉结动了动,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内心涌起的某种悸动。由于靠得太近,他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那是一种独特的混合着雨水和森林的味道,又好像是冬天温暖醇厚的阳光,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一时有点迷恋这气味,忍不住在他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没想到这轻微的动静就把那人弄醒了。   贺时屿迷迷糊糊间感觉颈边有什么在蹭着自己,他眼皮动了动,一睁开,就对上了云翊幽黑的眼睛。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又好像有什么比火光更热烈的东西,正深深地看着自己。   他感觉自己好像忘了呼吸。   两人实在靠得太近了,近到连对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好像他只要一低头,就能吻住他的唇。   贺时屿的心跳乱了节奏。   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就在贺时屿想要跟随身体里的那股冲动低头吻上去的时候,云翊突然轻轻侧过了脸,看向洞口。   “好像……雨停了。”   贺时屿不知道云翊的转头到底是巧合还是识破了自己的意图,愣了一下,有点尴尬地说:“我去看看。”   贺时屿穿好衣服,刚走出山洞,就发出一声惊呼:“云翊,快出来!”   云翊疑惑地站起来,走到洞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时已经入夜,雨后的天空澄净如洗,宛如一块细腻光滑的绸缎,静静悬挂在群山之中。满天的繁星闪烁着,就像一片撒在深色绸缎上的碎钻。   “好美。”云翊低声叹道。   两人在洞口坐下,欣赏着这城市里极难见到的景象。   贺时屿抬头仰望着天空,“好多年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星空了。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在院子里看星星。那时候还能看到很多星星,可是现在都没了。没想到我们这一觉睡的,竟然还能看到这么美的星空。”   云翊揶揄道:“是啊,没白睡吧。”   这时,贺时屿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拿起一看,是一条系统提醒。   “没注意,竟然都过了十二点了。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回去得记着给他打个电话。”   “你和你弟弟关系很好?”   “是呀,虽然我比他大很多,但小家伙从小就爱粘着我,可烦人了。”   贺时屿说着,点开一张照片,“你看,这是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全家给他办的生日派对。这个胖乎乎的就是他。他的生日离圣诞节就差几天,每年他的生日礼物,我爸妈总是连着圣诞礼物一起送了,他每次都会觉得很亏。哈哈哈。”   贺时屿说到家人就停不下来。   云翊看着照片,眼里浮起淡淡的羡慕,“你的家庭气氛可真好。”   “是吗?自从我爸空军退役后,我们全家就一直住在一起,一直到我高中毕业。本来以为十八岁就自由了,没想到进了航校也是在鹭江本地,没办法,还是每周末都得回家。每次只要我不肯回,我妈就拿我弟弟威胁我,说他见不到我不肯吃饭,我就没办法了。”   “更没想到,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工作之后。他们本来还想要我毕了业就住回家里,我才不要!谁想天天被人管着啊。于是我特意在机场附近租了个公寓,和朋友住在一起。离公司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没人管,自由啊。”   贺时屿继续道:“以前每年他的生日和圣诞节全家都会一起过,不过今年是没办法陪他过生日了,回去给他补礼物吧。   云翊淡淡笑了一下,“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贺时屿实在不懂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值得羡慕,“哎对了,你都怎么过圣诞节啊?你在欧洲,那边的圣诞气氛是不是会更好?”   云翊却摇摇头,“没有,最近几年的圣诞节……我都是一个人过。”   贺时屿有点惊讶:“一个人?”   云翊看着贺时屿惊讶的样子,笑道,“怎么,你想象中我应该怎么过?猛男环绕?左拥右抱?”   “那倒不是……”贺时屿有点尴尬,“你家人呢?会和你一起过节吗?”   云翊眼神一黯。摇了摇头,没说话。   贺时屿拿不准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于是自己试图解释道,“也对,你在国外工作,平时和家人见面的机会应该不多。不过逢年过节还是可以聚的嘛。对了,你父母在哪里,还在北京吗?”   云翊摇了摇头,“我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家了。”   “是工作太忙了吗?”   “不。就是……”云翊止住了话头,似乎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道,“所以,我就很羡慕你啊。有家人在身边。还能时常聚在一起。”   贺时屿感觉到云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说出来,又拿不准这个问题能不能追问。   他看着云翊晦暗不明的眼神里似乎浮动起淡淡的忧伤,心念一转,道:“我这种有什么可羡慕的。其实,我才羡慕你呢。”   云翊转头看他,眼神写满疑惑。   贺时屿很真诚地说:“真的,我羡慕你自由自在,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你看到的是我家庭和睦,其乐融融,但其实……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是活在别人的期望下,做一个好学生,做一个好哥哥。甚至连一开始选择飞行这条路,都仅是为了满足我爸妈的心愿而已。”   贺时屿抬头看着星空,“读书,毕业,工作,接受家里安排去相亲……就这么循规蹈矩的过了将近三十年。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自由选择,我也没试过。甚至都没怎么想过,人生还能有别的可能性。”   云翊笑了:“这样不好吗?这样的生活是最省力的。你还想要什么别的可能性?”   “之前没有觉得不好。”贺时屿笑了笑,“就好像,被接通电源的机器人,只要按照预设好的程序去走完这一生,就完成任务了。”   “之前,那后来呢?不想当机器人了?”   “后来……后来发现,连AI都是有自由意志的。”   “自由意志……”云翊轻声念着这几个字,似乎在沉思,“可是,自由都是有代价的。”   贺时屿点头表示同意,“但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就好。”   云翊眼神里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   值吗?不知道。但如果再选一次……   “那颗星星好亮,应该是天狼星吧。”贺时屿仰望着一颗星星说道。   云翊也跟着抬头望过去,“嗯,没错,北半球夜空中最亮的星。旁边那几个,就应该是猎户座了。”   贺时屿略带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喜欢研究星象?”   云翊懒洋洋道:“不算研究。小时候经常跟着爷爷去他们基地玩,荒郊野外的,除了看飞机,就是看星星了。”   贺时屿被勾起了好奇心:“你爷爷是做什么的?”   云翊沉默了一瞬,淡淡道:“造飞机的。”   贺时屿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眼道:“中科院飞行器工程师,云佑天老先生,不会就是你爷爷吧?”   那一辈的飞机设计师可算稀有人才,再加上云这个不常见的姓氏……贺时屿瞬间想起了曾经在教科书上看到过的这个名字。   云翊嘴里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背后可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航空专家,也是最早一批投身于国产大飞机的工程师。   贺时屿的眼神的满是崇敬,“天哪,我大一时候期末考试,还背过他的名字,没想到……老人家现在身体还好吗?   云翊沉默片刻,“想听故事吗?”   贺时屿好奇又热切地看着他。   云翊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似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我小时候,可以说所有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都是和爷爷一起过的。”   “读书的时候,虽然是和爸妈一起生活,但是他们工作很忙,就把我送到了寄宿学校,平时对我基本上就是放养状态。”   “我因为身体不好,又比较瘦弱,在学校里经常会被同学欺负。有一天晚上,我又不舒服,在宿舍休息,却被班里几个男生拉进厕所,他们说了一些羞辱我的话,还逼我……”云翊皱起眉。   “每次回家我都闷闷不乐,但我爸妈竟然完全看不出来。我想告诉他们我遇到了什么,可他们也没空听。后来,那几个男生的行为越来越过分,我逐渐就不肯去上学了。爸妈这时才想到问我原因,我就说了一部分。”   “结果没想到,我爸竟然说是我的问题,他说男孩子应该有男孩子的样子,别人欺负你,你就不能欺负回去吗?他还说,小孩子就是应该受到磨难,才会成长。”   云翊笑了一下,“其实现在想想,他说的也不完全错。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需要的怎么会是这些呢。”   “那之后,我越来越不愿上学,对学校充满抵触和恐惧。每次周日晚上想到第二天又要上学,甚至都会发烧。后来是我爷爷,有一次来我家看我,发现了不对劲。他耐心的问我原因,第二天早上二话不说就去学校给我办了转学。他后来也去跟学校领导反映了这事,但怎么处理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至今还记得爷爷跟我爸说的一句话。他说,不管男孩女孩,我就是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他。哪怕这个学不上了,我也要看着他快快乐乐的长大。”   云翊说到这,沉默了好一阵。眼里似有波光在闪动。   贺时屿第一次听云翊说起小时候的故事,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去。他轻声道:“爷爷真的……对你很好。”   “是吧?”云翊嘴角扯出一个笑,“可是我对他一点也不好。”   “那时候,我有什么心事都会和他说——现在想想,我都搞不懂,那么小的孩子哪来那么多心事。”云翊自嘲地笑了笑,“但我就是喜欢什么都跟他说。我平时不和他住在一起,每次都是攒了一肚子话,等到暑假,回到爷爷身边,全部说给他听。”   “我总是特别期待暑假,期待逃离北京,到爷爷工作的地方。那时他们的基地在西北的一片戈壁里。他会带我看飞机,给我讲各种飞机的故事,晚上陪我看星星,我就给他讲我的心事和烦恼。戈壁里的星空,可比这个壮观多了,七八月的时候,运气好都能看到银河。”   云翊回忆着,眼底满是温柔。   “一直到大学,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学期间,我交了个男朋友。我觉得很快乐,很幸福,就想把我的快乐和爷爷分享。”   云翊顿了一下,“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的好单纯,我甚至根本没考虑过他会不接受!”云翊笑道,“结果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哪家的小伙子这么幸运,快领来给我看看。哈哈哈。他还说要亲自教他开飞机。”   云翊说到这,脸上的笑容是贺时屿从未见过的轻松和温柔。   “也许是因为在这样的人身边长大,让我也一直觉得,所有爱情都是美好的,所有自由热烈的爱,都是值得祝福的。”   云翊说到这,眼睛里的光暗了下来,“大学毕业前夕,我跟家里出了柜。我以为他们也会像爷爷一样祝福我,没想到……却引发了一场山洪海啸。”   “反正结果就是,闹得很崩,我爸各种威胁我,甚至还闹到了学校,用毕业的事情来强迫我。最后,我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跟着男友——哦是前男友,出国了。”   “出了国之后,我就没再回过家。哪怕有几次因为出差回国,我也不回家。不管过得是好是坏,我都没有再和他们有任何往来。直到几年前……那一天,我是在新闻上看到爷爷去世的消息的。他们……甚至都没有告诉我。”   “最后的时刻没能陪在爷爷身边,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贺时屿静静地听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吸了吸鼻子,“他不会怪你的,他只想看到你幸福。只要你好好的,爷爷一定看得见。”   “可是我却没有如他所愿,没有和那个人走到最后。他一定会对我失望的吧。”   “那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云翊沉默了很久,道:“这大概就是自由的代价吧。所以,你还羡慕我的自由吗?” 第34章 山野星空   贺时屿一时语塞。   云翊抬头看着天空,自顾说道:“只要看到星星,就会想到他。天狼星,是爷爷给我讲的所有星星中,第一颗被我记住的。因为它最亮,一眼就能找到。爷爷说,我是小天狼星,他就是猎户星座,会一直守护着我。”   贺时屿转过头看着云翊——他正安静地抬头仰望着星空,神情柔软又宁静。这一刻,贺时屿莫名地觉得,他从未离他这么近过。   “会的。”他说。   “不说这些了。难得有这么美的星空,让我躺下看一会儿吧。”   “你等等。”   贺时屿返身走进山洞,拿出防潮垫和毯子,“地上湿,把这个垫上。”   云翊在垫子上躺下,星星在头顶闪烁。   贺时屿掏出手机看了看,“也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样了,这里手机也没信号。对了,明助理今晚要是联系不上你,会不会很担心啊?”   云翊懒洋洋道,“会啊,说不定马上就开着直升机来找我了。”   贺时屿震惊抬头:“不会吧?!”   云翊眼睛一弯,“逗你的,他去澳门了。今天那个会议本来说是线上的,突然改成线下了。他早上就飞过去了。至少要明天才能回来。”   看到贺时屿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云翊笑道:“怎么,你怕把我弄丢了,他找你要人啊?”   贺时屿皱了皱眉,这话听得怎么那么不舒服……   “那倒没有,只是……”他突然想起什么,“明助理他也会开飞机?”   “当然。不仅会开,他曾经还是法航历史上最年轻的华人机长,获得过银鹰勋章呢。”   “这么厉害?”贺时屿难掩惊讶之情。   虽然在那些天花乱坠的谣言里,确实提到过云翊的助理曾经是飞行员,但贺时屿对此始终是半信半疑的。此刻从云翊嘴里听到官方版本,才知道这不仅是真的,而且还超出他的想象。   想到谣言,贺时屿又起了好奇:“那他现在怎么不飞了?”   云翊看他一眼,“怎么,你对他这么感兴趣?”   “啊,没有,就是……有点好奇。”   云翊沉默了一会儿,言简意赅道:“后来他犯了点错,被欧洲航安局禁飞了。”   “……”   什么错这么严重?贺时屿心里琢磨着。但他也不敢多问,问多了显得自己好像真对他有兴趣似的。其实他关心的才不是他,而是……   “你其实是好奇他为什么会做我的助理吧?”云翊斜眼看他。   “我……”贺时屿纠结了一会儿,对这个问题他实在太想知道了,于是干脆就老实说了,“确实很想知道。”   云翊没有立刻回答,他仰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发起了呆。   “Alan他从小就喜欢飞机。因为家人工作的关系,他高中毕业就去了欧洲,从航校毕业后,直接加入了法航。和你一样,也是飞空客的。”   “我认识他的那年,他才25岁,刚升副驾。不过也比同期飞行员快很多了。他对飞行可以说有天赋,更有热爱,短短几年内,不仅攒够了机长小时数,还因为成功化解一次险情,被法航授予了银鹰勋章。   “本来也是令人羡慕的天之骄子,前途一片光明。但是……”云翊顿了顿,“我记得,那年他应该是29岁吧。刚放机长没多久。那天我去法兰克福开完会,正好坐他的飞机回图卢兹。但是降落之后,他在通道里和……和一个接机的旅客发生了冲突。”   云翊沉默了一会儿,“总之,就是他跟那人打了一架。”   贺时屿惊讶地瞪大了眼。   “但是,他当时还穿着机长制服,而且还在廊桥上,虽然周围已经没什么旅客了,但影响还是太恶劣了。因此,他就被法航解雇了。”   贺时屿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平时看起来这么温和有礼的明澜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那他……还可以去别的航空公司啊。”   云翊摇了摇头,“他也是运气不好,正好前两个月刚碰上那个德航飞行员因为抑郁症开着客机撞山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吧。导致那段时间,欧洲航安局对飞行员的精神状态抓的很严,就……把他列入黑名单了。”   贺时屿一时失语。   “那他后来怎么……”   “你是不是想问,他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能加入空客,成为我的助理?”   贺时屿点点头。   云翊咬着嘴唇,微蹙着眉,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讲下去。   “你想听吗?”他看贺时屿。   贺时屿从云翊的眼神里觉察到了接下来的剧情不会让人开心,虽然很好奇,他还是说:“你要不想说,就别说了。”   云翊沉默片刻,眼神也沉了下来。   “那是因为……他那次打架,是因为我。”   云翊停顿了很久,“跟他打架的那个人,是他的表哥。也是……我的前男友。就是我放下了国内的一切,跟着他出国的那个人。”   贺时屿愣住了。   “具体什么原因,我就不说了。总之,就是他表哥做了些不太好的事——”云翊笑了一下,“当然,主要是对我不太好。他看不下去,就把他打了。因此被列入欧洲民航的黑名单。”   “怎么说,他也是因为我才丢了工作,落得这样的境地,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理。而且,他这个人热情开朗,又细心体贴,我刚到欧洲那几年人生地不熟的,他对我照顾不少。我们关系一直挺好的,我也不想因为他表哥,就失去这么个朋友。”   “所以,我就跟公司要求,让他加入我的项目组。一开始我是想让他做我们新机型项目的试飞员,因为我始终觉得,他这么热爱蓝天,不能飞真的太可惜了。但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状态也不好。是特别不好的那种。他在工作上和生活上都不断的照顾我,简直无微不至。再后来,他干脆也不飞了,就一心一意做我的助理。”   云翊转头看着贺时屿,“你这什么表情?不会感动的要爱上他了吧?”   “不是感动,是……挺震撼的。同样身为飞行员,能理解他为你放弃蓝天需要付出多少……”   “不是为我。”云翊注视着贺时屿的眼睛,很认真的纠正他。“只是因为我,但不是为了我。Alan他本身就是正义感和责任心都很强的人,如果当初被他表哥伤害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他也会这么做。”   云翊顿了顿,又说:“他后来照顾我、对我好,一方面是因为,我给了他继续留在他热爱的行业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觉得他表哥对我有亏欠,他也连带着有责任,想要补偿我。”   看贺时屿还在发愣,云翊推了他一下,“我对他也很好,你怎么不感动?他现在的收入可不比之前低,工作还比之前轻松多了。我才没有亏待他。”   “我没有在想他,我是在想……在想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感觉这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所以,我也只是自己想想,不会问你。”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就那些狗血烂俗的剧情而已,还能有什么。”   云翊自嘲地笑了笑,枕在手臂上看着头顶的星空,“不过今天还是算了吧。这么好的气氛,不想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嗯。”   两人沉默地看了会儿星星。   雨后的山林空气很清晰,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能听到草丛里的虫鸣,远远近近,不知疲倦。   片刻后,云翊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带着调侃的味道,“所以,你现在放心了没?我和Alan真是清白的。硬要说起来……我跟你都没有跟他那么清白。”   这句话仔细琢磨起来可以有好几层含义。贺时屿转头看他,云翊正好也看过来。   星空下,他的神情倦懒,眼神里闪烁着明亮的笑意,好像有星星掉了进去。   雨后的月光穿过林间湿润的空气落在他脸上,清冷又温润。贺时屿没来由的就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景象。那一天在路灯下,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只是现在,那深如幽潭的眼眸里更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好像要把自己给吸进去。   贺时屿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包裹住了,有一种很想吻上去的冲动从心底涌上来。   云翊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没动,只是笑笑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静静凝望着,眼神交缠,好像有细碎的电流在空气中无声地流动,又似乎有什么马上就要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直射过来,在他俩身上晃了晃,一个粗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有人吗?有人在那里吗?”   作者有话说:   德航飞行员撞山事件:2015年,德国汉莎航空旗下的德国之翼航空公司一架空客320客机在法国东部阿尔卑斯山区坠毁。经过调查,事故原因为患有抑郁症的副驾驶故意将上厕所的机长锁在驾驶舱门外并驾机撞山。事故发生后,多家航司出台硬性规定,要求在飞行中驾驶舱内必须同时有两名机组人员。   (本章有轻微调整,不过不影响整体剧情~) 第35章 海景套房   陆骁他们一群人回到基地,久久等不到贺时屿和云翊,手机又一直联系不上。过了十二点都不见人回来,生怕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便联系了园区保安。   保安说这山里前两年曾有过一对登山的情侣不小心掉下山崖摔骨折的事,也是在暴雨天。一群人越想越担心,于是请来了搜救队,连夜搜山。   云翊抬起头,看清来人牵着搜救犬,衣服上还有紧急搜救的字样,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两人收拾好东西,跟着保安来到山下。陆骁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车,正在车边等着,发现是虚惊一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一行人登上车往基地开。   狭小的车厢内,光线昏暗,后排挤了三个人,贺时屿感觉到云翊的胳膊和腿都紧贴着自己。随着车身的颠簸,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的传过来,贺时屿不由得一阵心猿意马,脑子里全是十几分钟前,他那双如幽潭般清亮又深邃的眼睛。   陆骁转头看着贺时屿,“你们跑哪去了,真要被你们吓死了!”   “怪我,”云翊说,“是我不小心滑到山坡底下的,又被暴雨困住了才一时下不来,害的大家这么担心。”   陆骁这时注意到云翊脚踝上的伤,“云教官,你怎么受伤了?没事吧?”   “没事,一点擦伤而已。时屿刚才已经给我处理过了。”   “好吧,人没事就好。云教官今天辛苦了,回去要好好休息。”   “你们也是,大家都辛苦了。”   车很快就到基地了,众人在宿舍楼下分开。   贺时屿把云翊送到房间门口。   云翊开门走进去,转过身看着他,“你也回去吧,好好休息。”   “你脚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你……”   “没事,你刚才不是给了我药膏和创口贴,我一会儿自己再换一下就好。”   “嗯。”   贺时屿应着,却没有立刻走的意思。   云翊看着他,“后天的考试,预祝顺利。”   “嗯。”贺时屿顿了一下,又叫他,“云翊。”   “嗯?”   “今年的圣诞节一起过吧。”贺时屿说,“从平安夜,到圣诞节,一起过好不好?”   云翊沉默片刻,淡淡一笑,“好啊。”   两天后,贺时屿他们迎来了350机型改装训练最后一个阶段的考核。考核科目是在真机上完成10次本场起落。   这一天天气晴好,少云,微风,能见度高。正适宜飞行。   通体纯白的空客350飞机静静停靠在停机坪上,流线型的机翼宽阔地舒展着,呈现出优雅又时尚的美感。机头舷窗独特的黑色边框设计,使它看起来犹如戴了一副墨镜,精致又霸气。也正因此,它被飞友们亲切地称为“墨镜侠”。   这款机型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打磨,兼具美观与实用性,可以说展现了现代航空工业的最高成就。   贺时屿穿着前一天精心熨烫好的飞行制服,稳步走向停机坪。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又自信,胸前的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走到飞机下,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巨大的引擎,这是他每次起飞前绕机检查时的习惯性动作。只不过今天,他的动作里更多了一点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温柔。   在登上舷梯前,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塔台的方向。他知道,作为考官的云翊,今天不会跟机飞行,而是留在地面观察。   现在云翊应该就在那里看着他。   他的唇角浮起一个很轻的笑意,然后转身,坚定地踏上舷梯。   几分钟后,飞机以平稳又昂扬的姿态冲上云霄。   傍晚时分,当天的所有考核全部结束,也预示着整个培训临近尾声。在宿舍楼一楼大厅的休息区里,几个人正聚在一起放松的闲聊。   这时一位看上去稍年长些的飞行员拖着箱子从电梯里出来,经过他们身边时,陆骁惊讶地问:“郑哥,你要回去了?不等复核结果啦?”   那位飞行员笑呵呵地走过来,“不等了,我闺女在家等我呢,都快一个月没见了。”   陈风笑着接话道:“复核就是走个流程而已,没必要在这守着。老郑人家是有家室的,当然要早点回去。一路顺利啊郑哥,帮我跟闺女问好,回去找她玩。”   “谢谢小陈,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陈风靠在沙发上感叹道:“都是有牵挂的人啊。我同屋的杨杨上午考试一结束就订了最早的机票赶回去了,也是女朋友在家等着。哪像我们这些单身狗,回去也是一个人,还不如留在这等结果,还能顺便玩几天。”   另一人点头表示同意:“是啊。对了,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市区一定很热闹,要不要一起去玩啊?”   “当然要,在这里人都快憋傻了。咱们晚上去兰桂坊吧,我期待好久了。香港虽说来了这么多次,就没一次离开过机场十公里范围的。”   “行啊,下午去中环逛逛,晚上去维港转一圈,听说会有圣诞烟火表演。然后去兰桂坊,不醉不归。啊,训练结束,暂时又不用飞,我终于可以放开畅饮了!”   “当然要喝,过节嘛,也是庆祝我们顺利通过这次考核。时屿,你怎么说?一起去吧。”   贺时屿正在想心事,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啊?我不去了。”   “怎么,你有安排?”   “没有啊。我……我不喝酒。”   陈风笑,“知道你不喝酒,还是一沾就醉的那种。就是一起去玩玩,没让你喝。”   陆骁附和道:“就是,这么难得的节日你不去感受气氛,难道还要一个人待在基地?”   “不是。”贺时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实话实话,“我有安排了。”   “哦?女朋友要来?”   贺时屿无奈笑道:“陈哥别开玩笑了,真没有。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贺时屿拿着手机走出大门,又绕到大楼侧面的一个花坛边,张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按下接听。   他的声音有点着急:“你怎么现在才回我!”   俞夏很无辜,“哥哥我在飞啊,一下飞机看到你的消息就打给你了。说吧,又要救什么急?”   “就是明天,不是平安夜嘛,我约了他晚上一起过,他同意了。你快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你有安排了吗?打算怎么过?”   “我已经订好餐厅了,就在山顶,是烛光晚餐,还有花也准备好了!还缺什么吗?”   “你就订餐厅有什么用?直接订酒店啊!”   “啊?会不会太快了?”   “快?他几岁了?”   “这有什么关系?”   “我严重怀疑你是在跟初中生谈恋爱。我告诉你,十四岁以下你可别碰……”   贺时屿很无语,“别闹,成年了。”   “你确定成年了?那你听我的,直接订酒店,海景套房,180度落地窗,对着落地窗有双人按摩大浴缸,烛光晚餐直接送进房的那种。”   “如果你想浪漫点也行,香薰,蜡烛,精油,音乐都准备起来。记着,香薰要用麝香或者依兰香的,音乐我一会儿发你歌单。还有,工具都准备好,这个不用我教了吧。”   “对了还有,要准备酒,但你记着让他喝,自己别喝啊!你这一沾酒精就醉的体质,万一喝一口直接趴下了,可就白忙活了!”   “还有还有,你订好酒店后记得把地址发我,我一会儿给你加急快递一个神器。你会感谢我的。”   贺时屿被接二连三的不熟悉的信息砸得头昏脑涨,最后一句话让他捕捉到一丝不寻常:“你别乱搞,我不要。”   “你知道是什么就不要?”   “是什么我都不要。你能有什么好东西。我不会给你地址的,别瞎折腾了。”   俞夏咂咂嘴,“可惜了。不过你竟然怀疑我的宝贝?上次发你的那个网盘链接,你没看吗?”   想到那个链接,贺时屿就感觉耳根发热,“如果有一天我微信被封号了,全都是因为你。行了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哎等等!”俞夏在那头追问,“我很好奇,那个人到底是谁,你怎么就是不肯告诉我?这么神秘,不会是我见过的吧?”   贺时屿果断挂了电话。   “没一句靠谱的。”   嘴里虽然这么说,贺时屿还是反手就点开了酒店APP,输入海景套房,筛选了几个关键词,开始逐一研究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次会在周三晚上过12点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第36章 房卡给你   明澜走进云翊房间,看到云翊正站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对着窗外愣神。   “怎么又抽烟了。”明澜走过去。   “这不没点嘛。”云翊笑笑。   明澜开门见山:“你和贺时屿怎么样了?听说你俩在山上待了一夜?”   “哪有一夜……你怎么那么八卦?我们没怎么样。”   明澜一挑眉,“哦?是你说的。那我订机票了。”   “订什么机票?”   明澜看着他:“集训结束了,你的工作也结束了。所以,咱们该回法国了。”   云翊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愣了一下,“哦,你要走了?”   “不是我,是我们。既然你跟他没怎么样,也好。”明澜斜睨着他,“那我就订明天的机票了。”   云翊无奈地笑了一下,“行了,你先回吧。我晚点走。”   “晚点?晚几天?”   “……你要干嘛?”   “我是你助理,当然是关心你的行程。”   云翊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可是假期,你又想急着催我回去上班?Eric是不是额外给你加钱了?”   “我什么时候催你……”明澜眼神微动,“提醒你一下,明天可是平安夜。”   云翊垂下眼,“那又怎样。”   “你一个人,行吗?”   “你要带我回家啊?”   “你要愿意去当然可以啊,每年都邀请你,你一次都不肯来。”   “别担心了。”云翊笑笑,“今年不会有什么的。”   明澜不想和他绕弯,就直接问了,“所以,他约了你一起?”   云翊点点头。   “那行。”明澜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有他陪你我也能放心点。那我明晚就不打扰你了,提前祝你俩……愉快。”   云翊:“你明天直接回去吗?”   明澜这才如实说道:“我也暂时不回法国,我爸妈这两天去台湾玩了,我明天去找他们,跟他们在那边过节。”   云翊点点头:“圣诞快乐。帮我给叔叔阿姨带个好。”   明澜想了想,又说,“那等你跟他爽完了,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提前告诉我啊,我给你订票。”   云翊笑:“首先,我只是跟他一起过个圣诞节而已。其次,你到底是谁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连我私人行程都要管?”   明澜:“行啊,现在都有私人行程了。看来我退休指日可待。”   “Alan.”云翊收起笑,“有件事,我还是要问问你。”   “怎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做回你的飞行员?”   明澜紧张起来,皱起眉,“什么意思?”   云翊抿了抿唇,“你不会就打算一辈子做我的助理吧?”   明澜沉默一瞬,“果然啊,有了男人,开始嫌弃我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云翊很认真,“以你的能力,和对飞行的热情,如果以后都不飞了,我是觉得……真的太可惜了。”   说完又低声补充一句:“而且我也没男人。”   “你这早晚的事。二十四小时之内吧。”   “你别打岔。你到底还想不想飞了?”   明澜垂下眼,“这是我想不想飞的问题么。”   “那还能是什么问题?你要想飞,有无数种解决办法。你只是在欧洲被禁飞,这地球上只有欧洲有航司么?”   明澜不想聊这个话题,“你不会想在今晚给我做职业规划吧。”   “我知道你留在法国,是为了照顾我。但是,我也不可能需要你一直照顾下去。”   明澜伤心状摇头,“果然还是不需要我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但是,谁说我是为了你了,我爸妈也在欧洲啊,你干嘛要拆散我们。”   “可是你一年才回家几次?”云翊说,“你要是做飞行员,随便哪个国家的,只要你飞国际航线,也不妨碍你经常回家看他们。”   “你这口气,说的好像全世界的航空公司都是你开的一样,我想去就去?”   “以你的资历和能力,没有哪家公司会拒绝你……”   “行了,别说了。”明澜打断他,“我直说吧,我哪也不想去,我觉得现在的工作挺好的。”   “Alan......”   明澜站起身,“我回去了,晚上还要收拾东西,你也早点休息。这几天有什么事随时找我啊,回法国也跟我说一声,之前和希曼医生的约会我暂时取消了,等你回去还是要找他复查一下的。”   云翊挥手,“行了你,快走吧。”   明澜走到门口,又回头,“还有,明天你俩悠着点,注意安全。”   云翊翻个白眼:“赶紧走!”   虽然觉得俞夏的建议没有一条靠谱,但贺时屿经过一晚上的仔细研究,还是很诚实地订好了酒店。并且还不是在手机上随便选一家预订,而是第二天一大早直接去现场实地考察的那种。   大概飞行员也是有职业病的,贺时屿先是绕着酒店外围走了一圈,嗯,外部环境合格了。然后进房间,逐一确定了有海景、180度落地窗、按摩大浴缸,又特意走过去弯下腰看了看,不错,浴缸的视角正对着维多利亚港,能看到圣诞烟火表演。又抬手试了试,嗯,窗帘也是自动感应的。临走前,再次瞄了一眼那张king size超大双人床。可以,实物和照片很一致……咳,脸要红了,快走。   他当然不会说,昨晚躺在床上,光看着酒店房间里那张床的照片——就ying了。   于是贺时屿一脸严肃又心满意足地回到前台,现场预订了房间。并且还精心对比了几份菜单,确定了送进房的烛光晚餐。   “麻烦再把这份海鲜汤里的虾换成鳕鱼。哦还有,鳕鱼不要北海道的,要格陵兰的。谢谢。”   至于送餐时间,他想了想说,等我通知,一定别打电话到房间里。   贺时屿心里盘算着晚上的行程,想着回去后要再去当面跟云翊说一下,免得他忘了。   回到基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正好在楼下碰到陆骁他们几个,正坐在沙发上准备等人到齐了一起坐车去市区。   “时屿!”陆骁看到他进来,立刻说,“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今天大家都走了,你一个人待在这有什么意思?”   “我不去了,我有安排了,你们玩,啊。”   “你有什么安排,不会真是女朋友要来吧?带着她一起啊!”   陈风说:“时屿你老实交代,如果真的约了女朋友,我们就放过你,绝不打扰你。”   贺时屿很无奈:“我没有……”   这时正好云翊从外面进来,经过他们身边,笑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陈风站起来:“云教官,你也没走啊!我们正约着今晚出去玩呢,你要不要一起来?人多热闹点,我们路线都安排好了。”   “抱歉啊,我今晚有约了。你们好好玩,节日快乐啊。”云翊说完,看似随意地看了贺时屿一眼,然后向电梯走去。   贺时屿被这一眼看得心里乐开了花。他跟过去,打算和云翊一起上楼顺便约他晚点一起走。   就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身着一件设计感十足的风衣,精致的短裙下露出修长的双腿,搭配一双白色长靴,显得时尚又温柔。波浪卷的长发披在肩上,脸上妆容精致,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她一从门口进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基地的保安从她身后探出头:“小贺,这位小姐姐找你的!”   沙发边看傻了的几个人瞬间露出秒懂的表情,冲贺时屿招呼道:“时屿,快过来,你等的人来了!”   贺时屿愣住了。   “许小姐?你怎么来了?”   飞行部部长的女儿许熙彤,在场的几个人都认识,大家笑嘻嘻地跟她打着招呼。   许熙彤上前两步,走到贺时屿面前,柔情款款地看着他。   “时屿,抱歉啊,本来前段时间就想来看你,但是上周跟朋友去滑雪结果感冒了,所以才拖到现在。”   贺时屿还没说话,一旁的陈风先开口了,“时屿,你可不厚道,原来真是佳人有约,竟然瞒我们瞒得滴水不漏。怪不得不肯跟我们去玩,原来在这等着呢。”   许熙彤面露惊喜:“你真的在等我?”   贺时屿感觉头很大,“我……”   “我听说今晚维港有烟花表演,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贺时屿感觉情况不妙,赶紧说:“抱歉许小姐,我今天晚上不行,我已经约了……”   许熙彤之所以没有提前问他时间,而是直接来现场约人,就是已经想到有可能会被拒绝。她对此也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她眸光一闪,走近了一步,神色亲昵地柔声道:“时屿,其实今天……是我爸和公司的两位副总,正好在香港考察一个项目。他们几个人约了下午一起喝茶,我爸特意关照我,说一定要带你去见见他们,大家认识一下,也有助于之后的工作。你方便的吧?”   许熙彤说完,便信心满满地看着贺时屿。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只要搬出她爸,无论是出于长辈的面子还是上级的压迫,他一定不好拒绝。等到喝完茶谈完工作,晚上再顺势约他吃饭,就好办了。   旁边几个人一听就懂了,他们决不允许贺时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陈风抢答道:“许小姐放心,他能有什么不方便,劝了半天都不肯跟我们去喝酒,不是等你还能为了什么。”   贺时屿感觉头要炸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云翊,眼神里写满了求助。   云翊正抱着手臂,目光玩味地看着他们。   许熙彤继续道:“时屿,我爸听说你这次机长试遇到点麻烦,他已经跟陈总打过招呼了,你正好今天借这个机会再去跟他们解释下具体原因,也许下一次补试就不用等半年那么久了。”   说完,她势在必得地看着贺时屿。   看着许熙彤诚意满满的样子,贺时屿实在没办法了。他确认道:“就只是喝个茶吗?”   许熙彤点点头,“对,不会耽误太久。走吗?车就在外面等着了。”   贺时屿的余光看到云翊转身进了电梯。   他一咬牙,道:“你去车里等我,我一会儿过来。”   “好的,我等你!”   贺时屿奔向电梯,拼命拍打按钮。但云翊乘坐的电梯已经上去了。   他只好搭下一部。等他到达九楼,正好看到云翊走进房间,刚要关门。   “云翊!”他几步冲过去。   云翊转身看着他,“怎么?”   “……”贺时屿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怎么,一下子都被堵住了。   云翊先开口了,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去吧,别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   贺时屿张了张嘴,“抱歉,我没想到她会突然跑过来。但是,我今晚约了你,我不会失约。你等我,我已经订好了……”   “订好了什么?”   贺时屿突然就很想把俞夏拖出来打一顿。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我开好了房等着你”这种话。   可是情况紧急,楼下有人等着他,根本没时间具体解释。眼前这个人一时也摸不透有没有生气,万一彻底拒绝就完了。   贺时屿没办法,虽然感觉实在很尴尬,但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塞到云翊手里,“半岛酒店,我订好了房间。你去那里等我,我这边一结束就过去。”   贺时屿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深深地看着云翊:“一定要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第37章 半岛酒店   许畅他们喝茶的地点是一家位于香港中环的私人茶社。茶社隐匿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植中,被精心修剪的植物和花草包围,好像是繁华闹市中的一处绿洲。   许熙彤带着贺时屿走进包间的时候,包括许畅在内的几位公司高管已经到了。   许熙彤在许畅身边坐下,笑着和几位长辈打招呼。这几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言谈间很是亲昵,一点不生分。   虽然一进门,贺时屿就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但他仍然保持着十分到位的礼貌得体,和领导们一一打招呼:“陈总,魏总,许部长,感谢各位领导邀请。抱歉刚才路上有点堵车,耽误了点时间。”   许畅满意地点头,转向其他两位领导说:“你们看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我们飞行部的青年才俊,鹭航未来的领航人,贺时屿。是不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陈涛凑到许畅耳边,压低声音说,“你家彤彤眼光果然不错。”然后抬头对贺时屿笑道,“小贺别拘束,今天就是闲聊,我们常听老许提起你,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贺时屿微笑道:“谢谢许部长,飞行技术永无止境,我还有很多需要提升的地方。”   “你别谦虚了,前段时间那次重大特情处理,你可是出了名了,全公司上下都把你视为模范和榜样呢。”   贺时屿笑了笑:“承蒙大家厚爱,不过陈总,那次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是我师父处理的及时果断,才能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我只是沾了他的光而已。”   “知道知道,老赵的技术那当然是没的说。不过名师出高徒嘛,他现在圆满退休啦,未来我们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贺时屿谦和地点了点头。   陈涛继续道:“小贺你也知道,这几年咱们公司的业务一直在扩张,明年要组建新的机队,主飞350机型,所以这次花了这么多心血送你们来培训。这几天老许可是一直在向我力荐你,想让你来担任这个飞行组的副组长呢。对了,你们这次集训怎么样,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贺时屿很真诚地说,“很感谢公司的精心安排,这次集训各方面大家感受都非常好,我们确实收获很多。”   “那就好。教官呢,你们感觉怎么样?”陈涛随口问道,“我们可是花了重金聘请的,有什么不满意可以直接跟我说。”   “教官……”贺时屿怔了一下,立刻说道,“教官也特别好,他们的专业水平和严谨态度让我印象深刻。无论是专业能力、飞行技术,还是应急处理、安全意识,都是万里挑一的优秀,我们获益匪浅。”   “有些教官,在工作极度繁忙、身体欠佳的情况下,依然坚持陪我们训练,并且始终一丝不苟,不放过一分一毫的疏漏。他们这种对飞行极致的严谨和热爱也真的让我触动,让我更加清晰了我未来努力的方向。”   陈涛很满意的点头:“看来你这次真的是收获不少。”   许熙彤一直默默看着贺时屿,她总觉得,在聊到教官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动着不一样的光。   “对了小贺,”另一位领导插话道,“我听说你这次的机长试不太顺利,需要参加第二次考试,具体是怎么回事?”   “魏总,是这样。”说到这件事,贺时屿也有点尴尬,“这件事有点复杂,总之就是,可能是我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恶意举报,导致错过了第一次的考试机会。后来的补试……”   “这事已经查清楚了。”许畅打断他,接过话道,“是沙航的一个飞行员,为了跟时屿竞争最佳学员奖,实力嘛又竞争不过,就只能通过这种阴险手段,搞暗中陷害这一套。当时调查需要时间,才导致他错过了考试。”   “既然查清楚了,不是你的问题,取消资格就是不合理的。没有给你安排补试吗?”   “有补试,但那天是我自己有突发状况……”   “哎呀,老魏,”许畅再次打断,“时屿确实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错过了补试,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因为他们才被耽误了第一次的考试。现在证据确凿,沙航那边已经吊销了那个飞行员的执照。那时屿的损失,我们是不是也应该酌情考虑补偿?至少第二次考试,能不能不要让他等半年那么久?”   魏晖默默思考着,似是觉得许畅说的也有道理。   许畅又说:“二月份咱们不是还安排了一批机长试?就给时屿安插在那个时候吧。”   魏晖点了点头:“那我回去让小丁看一下吧。主要是这个考试系统的流程,你知道,一直都很繁琐。”   “系统也是人为操作的嘛。老魏,麻烦你了。”   贺时屿看着许畅极力为他争取,隐隐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他知道这些都是人情,是最难还的债。   几位领导推杯换盏,又喝了几轮茶,越聊越起劲。眼看外面天色渐晚,贺时屿默默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他心里开始有一点着急,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   最后领导们聊起了这次来香港谈的项目。   鹭航计划在明年和香港的国泰航空展开一轮深度业务合作,这次合作基于双方的优势和资源互补,会涉及到航线合作、航班联营、代码共享、机组人员培训等多个方面。对鹭航来说,会是一次极佳的提升竞争力、扩大市场份额的机会。   公司高层非常重视这个合作项目,商务层面的谈判已经进行了三个多月,和国泰之间你来我往也进行过好几轮的深度考察,合作意向基本敲定。许畅他们这次来,主要还是就飞行员培训板块的合作进行细节上的磋商。   贺时屿心不在焉地听着,下意识地又看了眼时间。   这时却听许畅说,“哦,他们马上就到了,走吧,我们出去吧。”   贺时屿惊诧地看向他,这什么意思?   许畅意识到还没跟贺时屿解释,“对了时屿,晚上我们约了国泰飞行部的两位高管,就在隔壁饭店一起吃个饭,你也来啊。”   贺时屿正要说话,陈涛先开口了,“老许,晚上饭局就别叫他们了吧,今天可是圣诞节,你不让年轻人自己去过节,非要他们陪我们这群中老年人喝茶喝酒,他们会不高兴的。是吧彤彤?”   “哎呀,过节什么时候不能过,”许畅坚持道,“今天这个机会难得,时屿你一定要来,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明年我们和国泰的飞行员培训计划,我是想让你重点参与的。你去跟他们认识一下,有助于今后开展工作。彤彤,你俩明天再过节,啊。”   贺时屿内心惊诧:什么情况?为什么我俩要过节?我什么时候要跟她过节了?   陈涛笑道:“老许,你这女婿还没过门,就已经当亲儿子养了?”   他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座所有人都听见。   贺时屿心中炸起一道惊雷:女婿?这什么东西?!完了,这误会大了,我得赶紧找机会跟她说清楚。   他看向许熙彤:“许小姐——”   许熙彤脸色微红,看着贺时屿:“时屿,那就一起吃个饭吧?我了解我爸,他们每次吃饭都不会太晚结束的。”   看到许熙彤的表情,贺时屿更加笃定这顿饭绝对不能吃。   他十分想现在就跟许熙彤说清楚,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是恰当的时候,领导长辈都在,他怎么也得顾及女生的面子。而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他站起身,看向几位领导,面色诚恳道:“许总,很抱歉,我今晚其实已经约了人,真的不能……”   “时屿!”话没说完就被许畅打断,只见他站起身走到贺时屿身边,两只手按住他的肩,“我特意这么安排,你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今天的饭局你必须去。”   许畅的表情半是玩笑半是威严,到最后简直就是命令的口吻,“对方已经在楼下了,你不能现在走。不管你约了谁,都推掉。这是工作。”   贺时屿感觉自己身陷一个两难的境地,他想到云翊还在等着自己,心中焦虑不安。但又实在不好直接拒绝上司的要求,极度无奈之下只能说:“好吧,但是,我真的吃完饭就要走。”   “没问题。”许畅说。   香港半岛酒店,顶层套房。   主卧那面巨大的弧形落地窗视野极佳,正对着灯火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平安夜的晚上气氛就是非同一般,海港两岸的建筑物和桥梁上挂满了缤纷的彩灯,满目绚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光洁的玻璃映射进来,变幻着各种色彩,落在沙发里那个略显落寞的身影上。   房间里没开灯,云翊侧身躺在沙发里。一会儿刷刷手机,一会儿对着窗外发呆。他已经这样等了三个小时了。可是除了晚上贺时屿的一条说要晚点过来的信息,什么也没有了。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了21点。他开始有点不安。他直觉贺时屿应该不会故意放他鸽子,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对着屏幕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可是万一他真的在忙什么要紧的事,也怕会打扰到他。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远眺着窗外热闹非凡的夜景,不知在想些什么。外面那些熙熙攘攘、喧嚣繁华的景象,虽然近在眼前,但又似乎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半点也落不到他心里。   要不还是走吧。   一个人在这里看夜景,实在有点傻。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火花划破夜空,云翊知道,这是烟火表演正式开始了。紧接着,无数万紫千红的火花在夜空中绽放,宛如一朵朵绚烂的花朵在空中起舞,营造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梦境。   可是落在云翊眼里,那梦境是冰冷的,没有声音,也没有色彩。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无声的繁华,眼底浮起一层难以觉察的失落。   贺时屿终于结束了应酬,告别了几位领导,脚步虚浮地走到街边。他感觉有点头晕,估计……就是刚才那杯酒喝的。   他本来没想喝,但实在招架不住领导的热情,就只喝了一小杯。然而没多久,就感觉不对劲了。用意志力强撑着坚持完整场饭局,走到大街上,整个人放松下来,才感觉那酒精的作用一点点上来了。   太阳穴突突的疼,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步子也变得轻飘飘的……   我在哪……我要去哪里?   贺时屿揉着太阳穴想了半天,哦对了,我要去半岛酒店,还有人在那等着我……   想到有人等着,贺时屿有点心急,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赶紧扶住身边的墙。   “时屿!”   好像有人在身后叫他。   他艰难地转过头,这是谁?不认识。   许熙彤轻轻拍他:“时屿、时屿!你醒醒!”   然而贺时屿靠着墙毫无反应。   许熙彤没办法,只好拦了辆车,想着先回酒店,再想办法给他醒酒。   “师傅,麻烦去凯悦酒店。”   “好的。”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陷入半昏睡状态的贺时屿,迷迷糊糊中听到酒店两个字,竟然好像被注射了强心剂一般,突然睁开了眼,“去半岛、半岛酒店。”   许熙彤吓一跳,“你醒了?”   贺时屿意识模糊,眼睛又合上了,嘴里不住念叨着,“我要去半岛酒店,半岛……他还在……”   后面几个字实在听不清。   许熙彤完全摸不透贺时屿为什么要坚持去半岛酒店。她看着陷入昏睡中的男人,心里怀着几分疑惑,可能还有几分自己也说不清的隐隐的期待,对司机说:“那就麻烦……去半岛吧。”   车子在下个路口掉了个头,很快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第38章 我喜欢他   半岛酒店顶楼。   云翊站在落地窗前,黑暗中,他的脊背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他站在这里,一个人默默看完了这场两个小时的烟火表演。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跳到23点了。   他出于担忧,一小时前已经打过两次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   一些被他强行按下去的念头忍不住又浮动起来,扰得他烦躁不已。   他划开手机,再一次拨出电话。没想到这次在响了几声长音之后,电话直接关机了。   无法控制地,一些陈旧腐朽的回忆遽然袭来,这一次,再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那些回忆如鬼魅一般盘踞了他整个脑海,声音、画面、气味、触觉,全方位无死角地包裹着他,让他无处可逃。他感觉心脏发紧,好像被某个极致逼真的白日梦魇攥住了一般,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捂住胸口,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内横冲直撞了好一阵。云翊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其肆意吞噬着他的神志。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灯火开始一盏盏熄灭,云翊终于深深吐出一口气。   平安夜……果然不是什么好日子。   他拉上窗帘,脱力一般仰倒在冰凉的大床上,任自己跌落进无边的黑暗中。   贺时屿醒来时,感觉脖子很酸痛,随即发现自己蜷缩在一张沙发上。   头好像还有点晕。他闭上眼,曲起指节揉了揉眉心,再次睁开眼时,却看到对面卧室里,一个女人正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大脑空白了几秒。   许熙彤穿着睡衣下床,走出卧室,看起来也刚醒没多久。   贺时屿心中一惊:“你怎么在这……”   许熙彤看着贺时屿脸上惊愕的表情,解释道:“时屿,你昨晚喝醉了,我就把你送来了酒店。你现在……”   “这是哪里?”   “半岛酒店啊,是你坚持要来的。”   “!!”   虚空中有什么轰然炸裂,最后残留的一丝模糊的睡意也被炸得一干二净。贺时屿猛地坐起身,脸色煞白:“现在几点了?”   许熙彤被他的模样吓到,有点不知所措,“早上七、七点了。”   好像一道惊雷裹着闪电从云端直劈下来,贺时屿瞳孔瞬间放大,他唰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四处寻找着什么:“我手机呢?”   “在……在桌上。”   贺时屿扑到桌边拿起手机,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焦急地试图开机,屏幕却始终没有反应。   “你有充电器吗?”   “我没有,不过酒店应该能提供,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打个电话让……”   话音未落,贺时屿已经冲向门外。   刚出了门又突然回过头,看着许熙彤,脸色凝重地说:“许小姐,我有些事情需要现在立刻跟你解释清楚,请你在这稍微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贺时屿一路狂奔至一楼大堂。   清晨七点的酒店大堂,人还不太多,但已经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   贺时屿来到前台,“麻烦你,有没有——”   后半句话生生断掉,因为他看到旁边那个转头朝他看过来的人,正是云翊。   云翊正把手里的房卡交给前台工作人员,看到贺时屿突然出现,也很意外。   他静静看着他,已经平静的心又隐隐翻滚起来,要不要……再听他一句解释?   贺时屿只愣了一秒,立刻说道:“云翊,对不起,我昨天晚上没能准时赴约,是因为我原本以为只是喝个茶而已。我不该跟许小姐走的,连喝茶都不该去,是我不够果断,希望你能原谅我。也请你相信我,我跟她之间什么也没有。”   贺时屿看着云翊冷冷的表情,心里慌乱,有些语无伦次,“我跟她之前只见过一次面,是家里介绍的,但是是在很久以前了——在我来香港之前。昨天是第二次见面,但昨天情况突然,我没来及跟她解释。是我的错,我会立刻、马上和她说清楚——”   就在这时,许熙彤从后面小步追过来,“时屿,怎么这么急?手机都忘了拿。”   云翊转头看过去,只见许熙彤还穿着一身睡裙,只是在外面随便套了个外套,刚小跑过后气息还未平稳,面色微微泛着潮红,脸上尚未化妆,但素颜看起来也颇有姿色,更有几分刚睡醒的慵懒。手里……手里拿着贺时屿的手机。   再看贺时屿,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衬衣上满是可疑的褶皱,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云翊眼底的诧异只是稍纵即逝,转瞬间就被一抹没有温度的冷笑取代。   “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都没有吗?”   贺时屿心脏猛地一坠,“不!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昨晚喝醉了,是许小姐把我送到酒店。我发誓我们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都这样了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云翊满脸不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说,我们俩之间也什么都没发生?”   贺时屿急得脸色发白,“当然不是,我们是不一样的!”   云翊冷笑一声:“怎么不一样?不都是你用来解决职场危机的屡试不爽的手段么?”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直劈下来,贺时屿感觉心脏碎裂,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一旁的许熙彤从这段诡异的对话里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她向前走了一步,带着七分疑惑三分敌意地问道:“时屿,他是谁?”   这句话一问出来,空气顿时凝固了。   云翊看着贺时屿僵硬的表情,心里便懂了。他鼻腔里极轻地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贺时屿像是瞬间被通了电,他上前一步拉住云翊,急切地低声说:“别走。”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许熙彤,回答她的问题:“他是我喜欢的人。”   许熙彤表情空白了一瞬。   贺时屿眼神坦然,带着诚恳和深深歉意,说:“对不起,这其实就是我刚才想要跟你解释的事情。”   许熙彤:“什么意思?你说他是你喜欢的人?那我呢?”   云翊甩开贺时屿的手,冷冷道:“看来你跟她还有很多事情要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就向门外走去。   “云翊!”   贺时屿想追出去,却被许熙彤拉住胳膊。   许熙彤很不爽,皱眉道:“你不是要跟我解释吗?我要你现在解释。”   贺时屿回头看着云翊离开的方向,转头道:“我一定会跟你解释的,但不是现在,请你再等我一下。”   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许熙彤冷着脸,语气十分强硬道:“不行。你必须现在解释!要么,你就直接去和我爸解释!”   贺时屿在打车回基地的路上一直在给云翊打电话,前几次被挂掉之后,就再也打不通了。   他回到基地,刚走进大门就感受到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出去过节了,平日里喧闹的训练场空无一人,他心里开始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一路跑进宿舍楼,还是空无一人。他来到云翊房前,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回应。   他又回到一楼去找管理员。结果却被管理员告知,云翊在二十分钟前已经退房,并带着所有行李离开了。   贺时屿这下彻底慌了神。   他想来想去,只好给明澜打电话。   “Alan,你在哪里?”   明澜那边的背景声音听起来很嘈杂,好像有很多人。他走了两步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然后才说:“我和我家人在台湾啊。怎么了?你俩还记得祝我节日快乐呢?”   贺时屿听着明澜声音里的笑意,心里一阵内疚,“你……知道云翊在哪吗?”   明澜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他在哪你问我?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是有些误会……说来话长,以后我再跟你解释。他现在不肯接我电话,你能联系到他吗?”贺时屿很急切。   “你等等。”   明澜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到一分钟又打过来,这次声音里明显含了怒气:“他也不接我电话!贺时屿,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是我干了蠢事,惹他生气了。Alan,回头你怎么骂我都行,但现在找人要紧,你知道他有可能去哪了吗?”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上哪给你找人去?你们昨晚没在一起过?”   想到昨晚,贺时屿就欲哭无泪。但眼下找人要紧,被骂也顾不上了,他只好老老实实把昨晚到今天早上的事,挑重点讲了个大概。   明澜听完之后,沉默了足有十秒。然后很低的骂了句脏话。   “贺时屿,我真的……”   “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他。我昨天是碍于面子,但我就不该这么优柔寡断!我应该果断一点直接拒绝的,连喝茶都不该去。都怪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贺时屿顿了一下,“但我一定会处理好的。Alan,你先别气,他已经把我电话微信都拉黑了,我现在得找到他当面跟他解释清楚。你能帮我想想,他会去哪吗?”   明澜沉默了片刻,“你等下。”   电话那头又没声音了,不过明澜这次没挂电话,只是飞快地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   很快,他回答道:“我查到他的订票记录,半小时前,他订了一张去鹭江的机票。”   “是香港机场吗?几点的飞机?”贺时屿在问话的同时,已经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准备去机场。   明澜看了一下订单,“两小时后。说实话,我不太想祝你好运。”   贺时屿坐上车,顾不上明澜语气里的不快,问道:“可是Alan,他去鹭江干什么?”   “我哪知道,可能去约炮吧。总之肯定不是要见你。”明澜没好气的说。   “约炮为什么要去鹭江,香港也……”贺时屿脑子已经完全乱了,顺着明澜的话下意识地说出口才意识到有多蠢。他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他说过他家在鹭江,他会不会是回家了?”   “他这也跟你说过?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自从大学毕业之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跟家人已经是彻底断绝了来往?”   “……”   明澜叹了口气,“他在国内已经没有能来往的亲人了,也没有朋友。所以,他不可能回家的,他根本无家可回。”   贺时屿胸口一阵钝痛。   明澜沉默片刻,问道:“贺时屿,他跟你说过他跟前男友的事吗?”   “就是……你表哥?”   “……”明澜愣了一下,“看来是说了不少。”   “嗯,他说你因为跟你表哥打架,结果被……”   “不是,你俩是没话可聊了吗?好好的聊我干什么?”明澜很无奈,“那你也应该知道,两年前平安夜的事了?”   “平安夜?怎么了,我不知道啊,发生什么了?”   “……看来你俩是净聊八卦了,重点是一句没提。”   “到底怎么了?”   这时,明澜那边传来一阵嘈杂,他似乎是捂住话筒对着旁边人说了一句我知道了马上过来,然后对着电话里说:“我爸妈有事叫我,我得过去一下,现在没办法跟你说太多。我把他的航班号发给你,你先去机场,最好能找到他,别让他一个人去鹭江。”   明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现在暂时想不到他为什么会去那里,但那里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开心的地方。”   挂掉电话,贺时屿感觉胸口好像压着一块巨石,又沉重又担心,只想尽快赶到机场找到云翊。他伸长脖子,看到前面有点堵车,简直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过去。   “师傅,能再快一点吗?”   “不是我想慢啊帅哥,前面堵成这样,我也没办法啊。”   贺时屿看路况也知道快不了,心里很烦闷,但也没办法。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贺时屿急躁又忧虑的样子,问道:“你是要去找人?他要飞走了?”   “嗯。”   “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贺时屿愣了一下,“是。”   “那你怎么会让他一个人去机场嘛。”   “……”大哥,你能不往心窝子上捅刀么。   司机大哥毫无觉察地继续絮叨:“别担心了,是你的就一定能找回来。不是你的,急也没用啊……”   是我的吗?   我也不知道。   但是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一小时后。   明澜带着爸妈从山上坐缆车下来,爸妈说想休息一下,明澜就找了家咖啡馆,把他们安顿好,然后抽空给贺时屿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呢?”   “在机场。”   “找到人了?”   “没有。来不及了,我赶到登机口的时候,他们舱门刚刚关闭。”   贺时屿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刚才的慌张,反倒平静了很多。明澜愣了一下,意识到不对劲,好奇道:“你是怎么蒙骗安检让你进到登机口的?分享一下,我也学学。即使是飞行员,也不可能……”   “我就买了张机票,就进来了。”   “……”明澜很意外,“你买了机票?你……也要去鹭江?”   “是,我得去找他。”贺时屿的口吻很坚定。   “鹭江这么大,你怎么找?”   “我还不知道,但我必须去。”贺时屿说,“只是现在能买到的最早一班去鹭江的也是下午三点的了。还有好几个小时,我很担心他……Alan,你帮我想想,他到底会去哪里?”   “这个我真的没头绪。”明澜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坐在露天吧台悠闲地喝着咖啡的爸妈,“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讲一个平安夜的故事。你想听吗?”   “前提是,你最好能保证把他追回来。否则,要是被他知道我随便跟别人讲这个,我估计很快就要再一次失业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们看到这里,我知道这两章情节有点低落……小贺人生前二十多年可以说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什么计划外的事。遇到小云是他人生第一次离开既定轨道,有了失控感,所以难免会有冲动不成熟的地方。   但他一定会成长,会慢慢学会爱和担当,会拿命去宠小云的。如果还有耐心的宝们……请再给他一点点时间。四章之内追回来,谢谢大家! 第39章 会追回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贺时屿就听到明澜讲述的故事——   “云翊本是少年英才,在大学里是天之骄子的存在。他也是在大学里遇到前男友程洋的。程洋那时也是光芒四射的学生会主席,热烈追求他半年多,之后两人就在一起了。”   “大三的时候,程洋提出想去美国,云翊当时已经被中科院飞行器设计方向的研究生提前录取了。但是程洋很坚定想要出国,云翊又不想和他异地,便也开始考虑出国。”   “毕业前夕,云翊向家里出柜,遭到父母激烈反对,把他锁在家里,不让他参加毕业答辩。可是他很坚决,放弃了国内的一切,和家人断绝了往来,毅然和程洋去了美国。”   “两人在美国一开始还算幸福,云翊入职了一家飞机制造公司,工作稳定。程洋想自己创业,开了个小公司。初始阶段困难重重,云翊就拿出所有积蓄帮助他渡过难关。程洋的公司进入正轨后,因为想要迅速扩张,便开始参加一些商业人士的酒会,渐渐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也会开始偶尔夜不归宿。”   “那是某一年的平安夜,云翊原本在外地跟进一个项目,为了陪他过节,特意买了机票在当天赶回来,想陪他过完节第二天再赶回去。”   “结果就和所有狗血剧情一样,云翊回家推开门,看到的是程洋和一个陌生女人滚在床上。”   “程洋跟他解释,说自己和那个女人只是逢场作戏,是为了给他的公司筹集一笔融资,互相利用而已。云翊一开始根本无法原谅他的背叛,但程洋苦苦哀求了很久,并保证已经和女人断了来往。”   “云翊虽然很痛苦,但毕竟这么多年倾注了太多感情,心里还是难以割舍。他见程洋态度诚恳,就选择了相信他这一次。”   “几个月后,程洋对云翊说他不想在美国待了,想去欧洲发展。同时跟云翊许诺,等两人去了欧洲,一稳定下来就跟他结婚。”   “当时云翊在美国的工作已经很稳定,手里几个项目都很顺利,本来前途一片光明。但他被程洋的甜言蜜语和结婚的许诺打动,同时也因为每次想到那个女人还在美国,心里总是有一根刺。于是,他再一次放弃了眼前拥有的一切,去了欧洲。”   “程洋让云翊先去欧洲安定下来,说自己在美国把公司剩余的业务收尾就过去。云翊于是就先去了。到了法国,他入职了新公司,还在巴黎郊外买了一栋别墅,为结婚做着准备。”   “程洋借着一个假期去看他,和他在那栋别墅里度过了半个月的甜蜜时光。云翊完全沉浸在要结婚的幸福和喜悦中,全然没意识到,这是程洋编造的一个巨大骗局。”   “其实那时候,程洋和那个女人在美国已经准备结婚了。那个女人叫温迪,是当地一个华裔商人的女儿,对程洋是有真感情的。当然,也是被他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她并不知道程洋的感情经历,答应他只要结婚,就会把她家族名下的一个公司交给他打理。但是,她家在当地影响力很大,要结婚了,家里当然要搞清楚男方背景,就开始调查程洋。程洋怕和云翊的关系被人发现,影响到自己的前途,于是设计了这么大个谎言,把云翊弄到了欧洲。”   “假期一结束,程洋就回了美国,和温迪结婚了。”   “我不知道他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明澜说,“那时候我因为工作的缘故,常年是在美国和欧洲之间来回飞的。程洋虽然是我表哥,但他结婚的消息,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我当时很惊讶,不理解他怎么突然就跟一个女人结婚了,那云翊呢?”   “可是不久之后,有一次我见到云翊,却看到他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还以为他俩是和平分手的。”   “可后来才知道并不是这样,而且那件事直接引发了他的应激性心肌炎。有一次晕倒在家里,幸好被快递员发现,才能及时把他送去医院抢救。”   “他从ICU出来后,住了半个月的院。很巧的是,他之前托我帮他找过一个绝版的飞机模型,我正好在国外一个航展上找到了,那几天去法国想带给他,一打他电话才发现他竟然住院了。”   “医生告诉我,他是应激性心肌炎,也叫心碎综合征。通常是精神受到巨大刺激才会引发。我这时候才知道,云翊原来小时候就有心脏病史,虽然后来经过治疗痊愈了,但是心脏功能还是比较脆弱的。”   “也是直到这时,我才慢慢知道整件事的真相,才意识到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虽然从表面上很难看出来。于是我就尽我所能地陪着他。”   “后来,程洋和温迪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又离婚了。他竟然不要脸的想找云翊复合。那时云翊已经把他一切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了。结果他竟然想到来找我,想通过我去找云翊。我在电话里骂了他一顿之后,也把他拉黑了。”   “可是没想到过了几天,他不知从哪查到了云翊出差的行程,知道他会在那一天回巴黎,就跑到机场去等他。很不凑巧的是,那天云翊正好是坐我的飞机回去的,我下机后在通道里,正好看到程洋拉住云翊要说什么,我立刻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所以,一怒之下,什么都顾不上,就把他给打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明澜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   “最近两年,我看着他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一点点放下了。尤其是在遇到你之后。其实我一直很希望他能遇到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但有时也会担心,怕他再受一次伤。”   明澜叹了口气,“因为我知道,其实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坚不可摧。别看他平时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其实是习惯了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我至今无法想象他一个人度过的那段时光——当时他刚去欧洲没多久,在那边不要说亲人,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可是当他从医院出来之后,他就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过这事,工作、生活,还是一如往常的样子。”   “他就是这样,总是把所有情绪都埋在心里,轻易不会拿出来给别人看。但他的内心远比外表要柔软得多。”   明澜的这个故事讲了很久,见贺时屿一直没有出声,便问他:“你怎么样,还在听吗?……喂,贺时屿?”   在候机厅的落地窗边,贺时屿静静站立着,逆着光,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感觉自己被一种排山倒海的情绪紧紧包裹,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那种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利刃狠狠扎穿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裂。   他想起那晚在山上,云翊提起这件事,只用了一句“对我不太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却没想到背后是一段近乎惨烈的伤痛。   贺时屿完全能想象得到,曾经经历过那样彻底的背叛——差点把命都搭上了,这种从满目疮痍的荒芜战场里走出来的人,一定是把伤痕累累的心层层包裹的。而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愿意相信他,接受他的靠近,在房间里等了他一晚上。   可是我呢,我又做了些什么。   我竟然会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一整夜。   想到这里,贺时屿心如刀割。胸口猛烈的疼痛和巨大的内疚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的眼前浮现出云翊的那双眼睛,清幽又深邃,总是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想起酒吧外的路灯下,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他的眼神清冷疏离,像是浮动着一层淡淡月光,眼里是进退有度的试探和暧昧。   他有点想念那样的他。   然后,是航空基地里的重逢。随着接触增多,彼此了解加深,最初的偏见一点点褪去,逐渐看到他冰冷外表下真实柔软的一面。他想起温泉酒店的那个晚上,那人被梦魇惊扰,在自己怀里颤抖哭泣的样子。   他的心又止不住像被针扎一般刺痛起来。   之后,是观音山上被暴雨困住的那一夜。雨后的星空下,他的眼神温柔缱绻,似是掉落了星星般清亮,又好像有火光在摇曳。那种动人心魄的力量,将他牢牢地吸了进去,再也无法自拔。   他难以自控地,渴望再次见到那样的他。   最后,就是几个小时前,在酒店大堂,他离开前深深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失望、怀疑、不信,以及……被信任的人欺骗后再次竖起满身残破的盔甲,将自己重新包裹的冷漠和决绝。   贺时屿按住胸口,他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内疚、悔恨、心痛、愤怒……各种强烈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让他喘不过气。   很久之后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我要怎么……才能对他好点。”   是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调,听起来更像是在问自己。   明澜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我真的没法给你意见。”   这时,机场广播里传来准备登机的提醒。贺时屿抹了下脸,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不用你帮,这是我自己的课题。我只能、也必须,独自去找到答案。”   他回头看了眼开始排队的登机口,“我该走了,Alan,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会找到他的。”   “不光是找到他啊贺时屿!我可是压上我的职业生涯跟你说的这些,我的饭碗能不能保住可全看你了。”   “放心,会的。”   贺时屿知道他是想用玩笑缓和自己沉重的心情,但他此刻实在也没更多心思去回应。   匆匆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心事重重地向登机口走去。 第40章 谁是猎物   鹭江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虽然没有雨,但直到中午都没有见到阳光。   城郊的陵园里,一排排笔直的松柏沉默地耸立在阴云之下,在萧瑟的寒风中更显苍凉。   在陵园清幽的角落里,一座大理石墓碑前,一个清瘦的身影席地而坐。他已经在这坐了好几个小时了,在他面前,放着一盒纸盒装的沙茶面,一盒绿豆糕,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吃。   沙茶面是云翊的爷爷最爱的家乡小吃。在遥远又荒凉的西北戈壁中工作的那几十年,时常挂念那个味道,但是苦于在当地很难吃到正宗的,于是就买来材料自己动手尝试调出那个酱料。经过一段时间的实验,终于探索到一种最完美的配方。   云翊本来对沙茶面的味道无感,他从小喜欢各种甜点,比如家乡的绿豆糕。但每次吃到爷爷亲手做的沙茶面,又觉得说不出来的好吃。渐渐的,竟也爱上了那个味道。   “这个沙茶面没有你做的好吃,我就不吃了。都留给你。”云翊撇了撇嘴,拿起一块绿豆糕,“我吃这个,这个好吃。”   云翊咬了一口绿豆糕,又抬头望天,“今天天气不好,云层那么厚。不过这种天气就会很想开飞机。”   云翊看着墓碑上慈祥老者的照片,眼神里满是温柔的怀念,“都好久好久没有坐过你的小飞机了。”   云翊一连吃了好几块绿豆糕,最后一口太急,呛到他止不住地咳起来,咳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他赶紧掏出小鹿水壶想喝一口水,却发现水已经见底了。   好像是最后一根稻草,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嘴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绿豆糕,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爷爷……我是不是又爱错了人?”   “他,是不是……也不是那个对的人?”   他低喃着,声音有点哽咽。   墓碑前的一束百合花在风中颤动着枝叶,晶莹的露珠从花瓣上滚落下来,淡淡的花香随风远去,消散在空中。   飞机一落地,贺时屿就给明澜打了电话。   “我到了。你联系上他了吗?”   “没有。不过,有个消息得告诉你。”明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我刚看到,他刚才又订了张票,明天中午的,回法国。”   贺时屿一愣。   “所以,你的时间不多了。”   看贺时屿沉默着,明澜问:“你想好去哪找他了吗?”   “暂时没什么头绪,一点点找吧。”   飞机上的几个小时,贺时屿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明澜的故事让他难以平静,但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感怀过去。他知道自己必须先找到他,求得他的原谅,才能在漫长的余生里,去给他他配得上的心疼和爱护。   至于他为什么会来鹭江,贺时屿一时也想不到答案。明澜说,鹭江是云翊遇到程洋的地方。可明澜不知道的是,鹭江也是云翊遇到贺时屿的地方。   他心中有了某种隐隐的猜测。   走出机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面风很大,一股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贺时屿裹了裹外套,一头扎进沉沉的夜色中。   夜幕降临,步行街上人潮涌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逐次闪烁起来,拉开了夜生活的序幕。   酒吧内灯光昏暗,人影幢幢。驻唱歌手抱着吉他陶醉地吟唱着,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沙发里,   角落里,云翊一个人默默坐着,桌上放着一只深色的酒瓶,还有一个玻璃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走到了这里——猎人酒吧。   这家酒吧他总共来过三次。   第一次,是大一的暑假。那时候,爷爷已经退休了,闲得无聊,整天在家养花逗鸟,教邻居的孙子写作业,云翊就趁着暑假回来陪爷爷。在开学前夕的一个晚上,他出来散步,路过这里就走了进去。   是程洋先注意到他。他过来找他搭讪,说“你看着眼熟,像我一个朋友”。彼时,两人在大学里都是光环加身的人物,彼此了解不深,却都对对方有所耳闻,还有着中二少年的惺惺相惜。能在远离校园上千公里开外相遇,也是缘分。于是就一起喝了杯酒,加了微信,聊了聊刚刚过去的暑假和下学期的计划。   云翊还记得,程洋说他下学期想竞选学生会主席,云翊说他要参加一个国家级的飞行器设计大赛。他们都预祝了对方顺利。   开学之后,回到校园再次见面,两人之间就多了一份熟稔。优秀的人总是互相吸引,后来的很多事情,都没那么意外了。   少年的心愿后来都实现了。无论是热爱的事情,还是喜欢的人。对于勤奋又优秀的人,命运给他们的,远超出了他们想要的。   很久之后,有一次两人躺在床上,程洋摸着他的耳朵说,当初在猎人酒吧,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喝着饮料,只那一眼就心动了。就想着,一定要追到他。   他说宝贝,你就是我的猎物。   猎物是到手了。再后来……就是后来的事了。   命运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给的太多了,终于把不该属于他的那部分,收回去了。   云翊默默喝着杯中的酒。   一杯见底,他又倒了一杯。   第二次来这里,是几个月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给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修筑起一道道高墙,坚硬冷酷,却很有用。他一度觉得这样也挺好。成年人的游戏,本就应该止步于床上。互相取悦,然后互不相欠,天一亮就各奔东西,不再打扰。   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那晚,他来到这里,揣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也许是想缅怀逝去的岁月,也许只是想放松一下,也许是期待一场新的偶遇——总归都是天一亮全部清零的那种。   于是那一天,再次来到这里,带着从猎物到猎人的视角转变,他默默寻找着自己想要的。   然后,他听到了一首歌。   那首歌曾经被他单曲循环了好几年,陪伴他度过了整个大学时光。他熟悉它的每一句歌词,闭着眼都能唱出来,他知道它的名字叫Fly with me,还有个名字叫Be my love。程洋知道他喜欢,经常给他唱,告白的时候也用这首歌做的背景乐。不过在一起之后渐渐就不怎么唱了。他记得自己后来还说过,婚礼上也要用这首歌——   婚礼,呵呵。   云翊垂下眼,默默喝了一口酒。   他想起那一天,他先是很惊讶地听到这首歌,又很惊讶地发现唱歌的人声音很好听,长得也很符合他的口味。   他没有多犹豫,就直接上手撩了。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他会说自己是直男。   好吧。其实那天云翊对此是不信的。他觉得,那人只是对他没兴趣,想给他留个面子而已。   就是没想到两天后,他又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说:“睡吧,可以吗。”   是我先想睡你的,既然你也没有疑问,那么对于这个问题,云翊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是,如果当时就能料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还会这么果断吗?   如果当时就料到之后会对这个人心动,还会让他进来吗?   云翊微微皱了皱眉,又喝了一口酒。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一点点对他心动的呢。   是观音山上的那个看星星的晚上吗?   或者是那天,在温泉酒店醒来后,发现自己做了噩梦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还是再往前,那次在机库,看到他讲起开飞机时眼里的光?   或者更早……   沿着时间线向前追溯,云翊的思绪漫无边际地飘散着,眼前浮现起一些连他自己也未曾留意过的画面。   然后不受控地又往后推移:星空,约定,平安夜,烟花,穿着睡衣的女人……   云翊眼里的光黯了下去。   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又或者猎人最终成了猎物。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默默喝光了杯里的酒。   如果所有的故事,都只有开头和中间,该多好。   第三次来到这里,就是今天了。   云翊抬头看了一圈,夜色已深,酒吧里人渐渐多了起来。驻唱歌手的歌已经从轻快的民谣换成了带着点慵懒和性感的爵士。客人们三三两两,或独酌,或和身边人相谈甚欢,或在暗中寻觅着自己的猎物。   无论是猎物,还是猎人,又或者装扮成猎物的猎人,只要来到这里,总是想带走点什么的。哪怕只是这几个小时用酒精麻醉的片刻欢愉,至少能短暂地忘掉烦恼。   云翊拿起酒瓶,刚准备继续往杯子里倒酒,这时,一只肌肉分明的手捏着一只玻璃杯,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   云翊一抬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低头看着他,眼尾含着笑。   “我观察你很久了。心情不好吗?请你喝一杯。” 第41章 横刀夺爱   云翊没说话,男人便当他默认了,在他旁边坐下。   男人离得很近,云翊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一种浓郁的木质香。他穿着一件短款皮外套,里面一件黑色紧身T恤,结实紧致的胸肌即使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下也凹凸有致,一览无余。   云翊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没有碰他给的酒杯,而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男人笑了笑,“以前怎么没在这见过你,第一次来?”   男人见云翊没回答,便自己找话题,他拿起桌上的酒瓶看了看,“尼克罗尼?有品位。这个酒不错,可就是烈了点。这一整瓶要是一个人喝的话,你可要小心了,它后劲上来很凶猛的,就怕你晚上一个人承受不住哦。”   话里的暗示很明显了,不过云翊没什么兴趣回应,只是笑了笑,淡淡道:“谢谢关心,我习惯一个人喝酒了。”   “是吗?那你可以试试,两个人喝也许更有意思。”   男人喝了一口酒,放下玻璃杯,又朝云翊挪近了一点,“我叫杰森,是健身教练,就在隔壁那家健身房。你去过吗?不过好像从来没在这附近见过你,你应该不住附近吧?否则只要见过你一次,我肯定有印象。”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看你气质不错,我猜猜。搞艺术的?”   确实也可以这么算,最极致的飞行器设计本身就是一门艺术。云翊心想。于是敷衍道:“嗯,做设计的。”   男人眼睛一亮,“原来真是设计师啊,看来我没猜错。什么时候带我去参观参观你的作品?”   云翊笑了笑,没说话。   男人眼神游移,视线从云翊的脸一直滑落到腰间,“不过看你很瘦弱的样子,还是要多运动啊。我以前是游泳队的,退役之后就在这附近做了健身教练。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健身,我可以给你提供一对一私人指导哦,不收费。”   男人又靠近了一点,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为你量身订制,直到你满意为止。”   靠得太近了,带着酒精的呼吸喷在耳边,云翊直觉不太舒服。他没什么表情地移开身子,“谢谢好意。今天不早了,我先走了,你玩得开心。”   说完就站起来。   “哎帅哥,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不必了吧。”云翊淡淡道。   男人拿起刚才放在桌上云翊完全没碰的那杯酒,“不赏脸喝一口?”   云翊笑了笑,“我一次只喝一种酒。”   他朝桌上那支酒抬了抬下巴,“剩下半瓶,送你了。”   云翊走到酒吧外,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他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   订的酒店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这雨也不是很大,不过冒雨回去还是怕会感冒。还是等一等吧,顺便也当欣赏雨景了。   他掏出一支烟,捏在手里。抬起头,看昏黄路灯把雨点映射成一圈圈细密的水雾。远处的步行街还是很热闹,不过那喧嚣和熙攘好像只是一片模糊遥远的背景音,怎么也传不到这个清冷的角落。   他把烟含在嘴里,手刚伸进衣袋,这时,一支点燃的打火机递到他眼前。   他一转头,竟然还是刚才酒吧里那个男人。   云翊有点意外。不必这么执着吧大哥,那里面寂寞的人不少,你就不能换个目标吗。   男人很直白,直接开口道:“我是真的被你吸引了。交个朋友行吗?”   打火机的火苗一直燃烧着,男人并没有收手的意思。朦胧的雨雾中,那火苗忽闪忽闪的,倒是勾起了一些并不久远的画面。   云翊眼神恍惚了一瞬,然后微微偏了偏头,就着火苗点燃了烟。   他朝半空中吐出一个烟圈,撩起眼皮看着男人,也很直白:“我不交朋友。”   那人很懂的一笑,“没关系,就认识一下。不管交什么,都是从认识开始的。”   不想认识。云翊在心里想着,所有的伤心难过,最初都是从认识一下开始的。   “这里不好打车,你住哪,我车就停在附近,我送你回去吧。”男人说。   “不必了,我就住附近。”   云翊表达的是不必送了,男人的关注点却在后半句。他撑开一把伞,“那我送你回去。”   他晃了晃手里的那半瓶酒,“就当谢谢你的酒。”   云翊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多话了。不过算了,不想跟他在这过多纠缠了,反正就十分钟的路。让他知道我住在酒店,不是本地人,也能趁早死了这条心。   男人见云翊态度松动,觉得有戏。他眼神闪了闪,面露一丝得意之色,然后故意往他身边贴紧了些。   黏腻的温度贴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人行道很窄,为了躲避旁边的车,两人不得不靠近,又挤在同一把伞下,云翊虽然觉得不舒服,但也不好说什么。   离得那么近,云翊很容易就闻出来男人身上的香水是一种很劣质的香精,而且明显是喷多了,混合着汗味和酒味,很是刺鼻。他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想快点走到酒店楼下。   男人见云翊对自己的靠近没什么反应,以为他默许了自己的意图,又见他加快了脚步,以为也是和自己一样急不可耐了,便更加大胆了。觊觎了一晚上的猎物终于就贴在手边,温温热热的,喝了那么多的酒此刻开始有些上头。他燥热难耐,想都没想直接抬起手,搂过云翊的腰,并顺势极具挑逗意味地捏了一下。   “真软……”   “你干什么!”云翊一惊,试图推开他。但人行道太窄了,云翊又是走在外侧,他一躲闪,一脚踏空就差点摔下去。   男人赶紧一拉,把他搂在怀里。“你小心点……”   “你别碰我!”云翊站稳,推开男人,皱着眉看他。   “干什么?”男人有点急,但还是耐着性子哄着,“好好,我不碰你,你在前面走,我跟着。”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别跟着了。”云翊冷着脸道。   男人以为他在耍脾气,不满道,“生什么气呀,就摸一下怎么了,都是出来玩的,装什么装。你这种我见得多了,现在不给摸,等会儿还不是求着要。”   云翊很火大,他不是没见过死缠烂打的,但是说话这么难听的还是头一次。   但他不想跟他纠缠,他看出他有点喝多了,真论体力他肯定搞不过他,只想尽快摆脱。便冷冷道:“没错,但我不想和你玩。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   说完转头就走。   到手的猎物怎么可能就这么飞了。男人不干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抓过云翊胳膊,“现在说不要?行了别闹了,我一会儿保证让你爽……”   “你放开我!”   云翊被捏得很疼,但那男人力气太大了,他没法挣脱。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穿过拥挤的车流和漫天的雨幕,从马路的另一侧横冲过来,惊起一片尖锐的鸣笛和刺耳的紧急刹车声。   那人冲进两人之间,一把劈开男人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厉声喝道:“给我放开!”   与此同时,他侧过身子把云翊护在身后,回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关切:“你怎么样,没事吧?”   “你你你、你干嘛呢?”男人没想到半路还能杀出个人来横刀夺爱,很是不爽。他看着自己被扣得死死的手腕,心想刚吹嘘过自己是健身教练,可不能丢了面子。然而使劲挣了两下,竟然没挣开。   男人真的是健身教练,但贺时屿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如一日的操练,无论攀岩、游泳还是跑步,他都是以半职业的标准要求自己,早就内化成了身体的一种习惯。但从没想到,这习惯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发挥作用。   他盯着眼前的男人,眼神冷冽如刀:“你要干什么?”   “你什么人?管我?”   “我没兴趣管你。但是,我的人,你离远点。”   认识这么久了,云翊从没听过贺时屿用这样的口吻说话,语调不高,但每个字都透着冰冷肃杀和不容置疑。他抬起头,贺时屿就站在离他半米不到的地方,从后面看,他的肩背很宽阔,雨点从上方落下来,在路灯的照射下,在他头顶上笼罩出一圈淡黄色的光晕。细密的水珠轻盈地落在他乌黑浓密的头发上,亮闪闪的,像细碎又柔软的珍珠。   看起来有点不真实。   “谁是你的人?他?”男人往贺时屿身后看了一眼,不屑地笑道,“你先问问他怎么说吧!有男人还一个人出来喝酒,就这么寂寞?”   “他怎么说也不关你事。你可以滚了。”   “不关我事?”男人扬了扬手里的酒瓶,“他刚才陪我喝酒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这还是他请我喝的呢,你问问他,关不关我事。”   贺时屿垂下眼,默了一瞬,然后再次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我最后说一次,趁我还没动手,现在,立刻,滚。”   “你……”   男人还想说什么,但当他抬起头,发现从贺时屿的眼里,竟然看到了一股冷冽的杀气。这强大的震慑力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不情愿地哼了一声,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片刻后,贺时屿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他脸上的冰冷和肃杀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哀痛的柔软。   云翊没有看他,没等他开口便说:“我也走了。”   贺时屿上前一步,“云翊,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第42章 雨巷告白   贺时屿:“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想听。”   “你必须听。”贺时屿说,“你可以走,但请你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走。不会占用你太久时间。”   云翊终于抬起头看他。其实仅仅只是隔了十几个小时没见,但此刻再次看到他,看到他的头发因长途奔波略显凌乱,脸上挂满雨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眼神满是诚恳和哀伤地看着自己,云翊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云翊的心毫无来由地软了一瞬。   下一秒就在心里警告自己: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他淡淡道:“那你说吧。”   “换个地方行吗?”   云翊摇头:“不,就在这里说。”   贺时屿看着他,柔声道:“还下着雨,你不能再感冒了。那我找个咖啡馆。”   “不要。”云翊坚持道。   他转头看了看,发现旁边就是一条细窄的小巷,是酒吧的后门。那里有比较深的屋檐,可以避雨。   “去那里吧。”他说。   两人走进小巷,在门檐下站定。这里光线昏暗,没什么照明,只有雨幕中黯淡的天光倾泻下来,冰冰凉凉的。云翊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看不太清。   贺时屿让云翊靠墙站在里面,然后面对着他。   云翊抬起头,发现这样的站位贺时屿还是会淋到一些雨。他犹豫了一下,“你……”   “你听我说。”贺时屿打断他,“我就说三件事,很快。”   “第一,昨晚的事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我本来做好了准备,是真的一心一意想和你一起过节。我不知道许熙彤会在那个时候跑过来,我本来以为只是喝个茶就结束——其实从这里我就错了,我应该直接拒绝的,我不该跟她去喝茶。喝完茶后,许部长以工作为由要我参加一个饭局,我本以为吃个饭也很快,就给你发了信息让你等我一下。是我当时不够果断,顾虑太多,没有坚持。可没想到,我只喝了点酒,就一杯,然后我就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我至今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在醉成那样的情况下还去了半岛酒店。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贺时屿直视着云翊的眼睛,“重点是,我发誓我跟许熙彤什么都没做,以前没有,昨天没有,以后、这辈子都不会有。”   “请你相信我,退一万步说,如果我真想跟她做什么,怎么可能会跑到半岛酒店,我知道你在那里等我,我还不至于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   云翊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曾经还有人把外面的女人直接带回家,就在主卧床上搞。还不是心里笃定不会被发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也许就是觉得……即使被发现也无所谓吧。   “可能之前许小姐是对我有意思,但是,”贺时屿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对话框,递到云翊面前,“今天中午,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我告诉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不管那个人会不会接受我,我跟她都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你看。”   云翊扫了一眼屏幕,很快移开了视线。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他始终觉得,是真是假,不需要这些额外的东西来证明。用心感受,是能感受到的。   他静静的听着。   “我之所以还保留她在我的联系人里,是因为我要当着你的面删。”   贺时屿说着,就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你也不必——”   “删了。”贺时屿又把屏幕转过来给云翊看。   云翊有点愕然,“我也没要你……”   贺时屿摇头,“不是你要求的,是我。我只是不希望你以后一想到她还在我的手机里,心里就不舒服。”   云翊看着他,眼神微动。   “第二件事,是你今天早上说我的那句话,我认真想了很久。”贺时屿继续道,“你说我总用这样的方式去解决职业危机——其实我很想跟你说,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前途,去跟别人……上床,或者说,发展某种关系。我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去为自己换取利益。但是,我大概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因为,毕竟我们之间的第一次……”   贺时屿顿了顿,眼神柔软又坚定,说:“如果我说,我们的第一次,其实不完全出于这个原因,大概你不会相信。但是,我真的有想过,如果当时那个人不是你,而是别人,我恐怕很难会那样做。具体什么原因,我也无法解释,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很清晰很明确、但又说不清楚的直觉。”   “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是,在那次之后,当我再次在基地遇到你,我发现我逐渐被你吸引,只要你出现,我的视线都会不自觉地跟着你走。我看到你和别人走得近心里会不痛快,看到你生病我会心疼会难受,看到你谈论你热爱的事情,整个人都在发光,我就想一直看到你这样快乐下去。还有,当你离我很近的时候……我会对你有欲望。这欲望很清晰,很直白,拦都拦不住。我想靠近你,想离你再近一点——这种感觉是真实的,这种欲望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不是为了任何别的目的。”   贺时屿在说这些的时候,始终注视着云翊的眼睛。他的声线沉稳,条理清晰,目光温柔又坚定。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巷里光线很昏暗,但他的眼睛里好像始终燃烧着一团火光。   云翊看着他冷静又灼热的眼睛,竟然有了一种重新认识他的感觉。他之前给自己的印象,也是真实又纯粹,但更多时候还会夹杂一些慌乱,一些仓促,一些冲动和懵懂。   他喜欢那个真诚懵懂偶尔冲动的他,他也无法不对现在这个带着十足的诚意、冷静又灼热的他暗自心动。   贺时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里写满温柔和眷恋,他继续说道:“我想说的第三件事,是关于我是直是弯这个问题。首先,我不想再去定义自己是直是弯,因为我很确定,我只对你有感觉。我想保护你、照顾你,想尽我所能对你好,想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你,想看到你永远平安快乐——我没有对其他任何男人或女人有过这样的想法。所以,随便怎么定义都行,我根本不在意自己到底是直是弯。我在意的,我想要的,只有你,云翊。”   贺时屿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太多起伏,好像就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但云翊还是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他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   “其次,那天在山上,你的暗示,我听懂了。你想告诉我这条路不好走,自由是有代价的,这一点,我同意。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这条路的尽头是你,那么,无论我要付出多少代价,放弃多少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   “云翊,”贺时屿深深看着他,“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所有的怀疑和伤痛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我希望你原谅我,然后,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贺时屿说完,就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很奇怪,明明说的时候很冷静,很清醒,可是说完之后的瞬间,心脏就抑制不住地在胸腔内狂跳起来。贺时屿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那砰砰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头皮也开始紧绷,血管像是马上就要爆裂一样不断地收缩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试图平复这阵极度的紧张。   雨还在绵绵不断的下着,风偶尔吹来一些雨丝落在身上,冰冰凉凉的。小巷里没有人,很安静。仅隔着一条街的人潮汹涌和喧嚣,似乎离得很远,隔着雨水和风声,听起来很不真切。   过了也许十几秒,也许更久,贺时屿觉得每一秒都心惊胆战,他感觉自己可能要被拒绝,却突然意识到他并没做好如果被拒绝要说些什么的准备——总之放弃是不可能的,是要继续追的。   这时却见云翊抬起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光。   “贺时屿,我不会要你放弃什么,我也不在路的尽头。如果你确定要走这条路的话……”他顿了顿,咬了下嘴唇,然后吐出三个字:“我陪你。”   如果是这个人,我想试试。哪怕再碎一次,也认了。云翊在心里想。   贺时屿原地愣了几秒,感觉大脑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他努力消化着云翊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好半天之后,还是不太敢确定,“你是说……”   云翊低下头笑了一下,“我是说,你现在可以抱我了,趁我还没——”   下一秒,他就被拉进一个温暖又宽阔的怀抱中。   贺时屿紧紧抱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快被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晕了。他的手都在发颤,不断地收紧着,抚摸着他的背,试图用怀里这团真实温热的触感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这个拥抱带着贺时屿身上独特的雨林味道,温柔又清冽。云翊闭上眼,把头埋在他颈边,贪恋地深深吸了好几口。   好喜欢这个味道。   怎么办,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了,我是不是太没原则了……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贺时屿在他耳边说:“那我可以亲你吗。”   声音带着点沙哑,仔细听,还有一点几不可闻的微颤。   果然啊,得寸进尺的家伙。   可是,我也好想亲他怎么办。   云翊拉开一点距离,看着贺时屿的眼睛,狡黠地笑了一下。   然后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仰起头亲了上去。   好像被一阵酥麻的电流滚过全身——幸福来得太措手不及,这下贺时屿是被彻底砸晕了。   最初的一阵心脏骤停之后,贺时屿很快找回了主导。   他稳住呼吸,从温柔地舔舐,到细细地探索,所有的感官自动摈除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怀里这个人。   所有的感官自动摈除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怀里这个人。耳边好像有什么尖锐的声音在嘶鸣,却又好像万籁俱寂;眼前好像有无数炫目的烟花在绽放,却又好像一片空白。   意识有点混沌。明明今天一滴酒都没喝,却怎么好像比昨晚醉得还厉害。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不太真实,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落进一个虚幻的空间。但怀里温热柔软的触感,却比那无数个梦里的任何一个都更加鲜活。   他什么都不想再管了——如果是梦,也请让我再晚一些醒来。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沉醉又珍惜地吻着,好像抱着的是整个世界。   云翊全身心感受着这个温柔又炽热的吻,他含混不清地说:“你……真是第一次吗……是不是找谁练习了。”   “不用练,”贺时屿一边吻他,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这种事……跟着本能就好。”   两人投入地亲吻着,全然忘掉了外面的世界。   ……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外面的雨声都停歇了。两人恋恋不舍的分开,贺时屿又把他搂进怀里,带着尚未平稳的气息低声问道:“你今晚住哪?”   云翊在他怀里无声地笑,“你是想送我回去,还是想跟我回去?”   贺时屿贴在他耳边道:“就是……不想这么快和你分开。”   云翊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还是上次那家酒店,不远哦。”   贺时屿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云翊说的是哪里。   “那,我能上去坐坐吗?” 第43章 去洗个澡   贺时屿跟着云翊走进酒店房间,他环顾一圈,发现好像和上次那间格局是一样的。   “这不会就是上次那间吧。”   “很巧,正是。怀念吗?”   “是有点。而且觉得……这命运的安排,果然是无法逃脱。”   “你还想逃去哪?”云翊笑着,又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过来什么行李都没带?”   “看到你跑了,我恨不得立刻追到你,哪里还顾得上行李。”   贺时屿掏出一个护照夹摊开,“飞行执照,护照,通行证,连同我这个人,所有家当全在这了。怎么样,收留吗?”   云翊来了兴趣,拿起他的飞行执照打开,看到上面的照片,他忍不住笑起来:“好青涩啊。”又抬头看看他,“不过好像和现在也差不多,没什么变化。”   贺时屿没想到他真的会打开看,“没变化吗?这还是大学时候拍的呢。”   云翊摇头,笑道,“没变,都很帅。”   “是吗。”贺时屿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有些不好意思,“你……别看了。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云翊抬起头,眼神闪烁,“就这么等不及?”   “……”贺时屿是真没往那边想,至少现在还没有。此刻被他这么一说,脸就有点热了,“我是看你衣服都有点湿了,怕你感冒。”   云翊看着他,笑道,“好啊,那我去洗澡了。”   “哎,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可以点些吃的,你洗完出来吃。”   “我吃过了。不过你要是想吃,我也可以陪你。”   云翊洗完澡出来,看到贺时屿点了些外卖,正从包装袋里拿出来,往茶几上放。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这么丰盛?”   “想到你这一天肯定很累,估计都没好好吃饭。我点了些小吃,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喜欢啊,都是家乡的味道。”云翊看着餐盒里丰富的食物,“怎么还有海蛎煎?你也喜欢这个?我知道海边有一家海蛎煎超级好吃,有机会我带你去。”   “当然好啊,明天就可以去!”贺时屿说到这,突然想到什么,微怔了一下。他又看一眼云翊,见他神色如常地吃着东西,怕打扰这气氛,于是想问的问题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对了,你今天还去哪里了?”   “我去看我爷爷了。”   贺时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内疚又涌上来:“我昨晚是不是……让你难过了?”   “是啊,所以我跟他说了一堆你的坏话。你有没有感觉背后阴风阵阵?也许爷爷今晚就会来找你。”   贺时屿笑,“你也没说错。不过,以后还是让爷爷好好在天上玩,我绝不会再劳烦他。”   “好啊,那你跟他说去。”云翊咬了一口海蛎煎,“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来鹭江了?”   “那个……是Alan告诉我的。”   云翊一脸我就猜到的表情。   “不过,我们都想不出来你回这里是要干什么。”   云翊淡淡道,“你现在知道了,缅怀故人吧。”   这句话的语气,让贺时屿觉得他的“故人”不仅仅是指爷爷。他想了想,还是把心里隐约的猜测问了出来:“所以,你晚上去那家酒吧……”   云翊转过头,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本来今天这个气氛,不该提这个。不过,我不想隐瞒你,那家酒吧,也是我遇到前男友的地方。”   其实云翊自己也说不清今天去那家酒吧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但他知道贺时屿期待什么,他不愿贺时屿的揣测里夹杂半点不清不楚和暧昧不明。   如果模糊不清无法分辨,干脆就全部不要。   对于这个回答,贺时屿已经有了预感,并没有太多意外。   他沉默片刻,垂下眼,轻轻笑了一下,“原来你不是去缅怀我的啊。”   云翊眼里漾开一个笑:“你又不是故人。”   贺时屿抬起头看着他。   云翊迎向他的目光,“过去的人才要缅怀,你是现在进行时。所以,你要是这么想被我缅怀,等哪一天你要走了,通知我,我满足你。”   贺时屿笑道:“别想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那你吃什么醋。”云翊松了一口气,这个话题终于算过去了。   他又吃了两口夜宵,然后拿起一个纸杯,“这是什么?豆浆?”   “燕麦豆浆,你试试,这家的很好喝。也可以助眠的。”   云翊看着贺时屿,唇角一弯,眼里闪烁起笑意,他想说什么,但大概是看贺时屿此刻的表情太纯洁,想想还是咽了回去。   他余光一瞄,又看到旁边还有一个白色袋子,以为还是吃的,便去翻看,“这个是什么?”   “哎你不要——”   贺时屿连忙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云翊已经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亏我还想要保护祖国纯洁的花朵,是我低估你了。   这还能放过你?   云翊一挑眉,“不要什么?哦,不是打算给我用的啊?”   “不是……”贺时屿脸都要红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当然是给你,我……”   云翊觉得他局促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再也按捺不住逗弄他的冲动。   “看不出来,效率挺高啊,我洗个澡的功夫,你什么都准备好了。”他嘴角噙着一个笑,意有所指道,“不过,你买重复了。”   “啊?”   云翊拍拍那个袋子,一本正经地说:“都有这个了,你还买豆浆干嘛?我哪里喝得下这么多。”   那神色如常的样子,好像就真的在讨论你晚餐多买了一道菜。   贺时屿眼神里有片刻的困顿,然后瞬间反应过来,耳根一下就红了。但是仅仅两秒后,他的眼神就变了。他突然转过身,上身前倾过去,抬起手臂就把云翊压在沙发靠背上。   他垂眸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道:“这么喜欢调戏我?有想过后果吗?你知不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好闻的雨林的气息扑面而来,云翊仰起头,贺时屿离得很近,近到云翊可以在他那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看着那迷人的眼睛,感觉自己也要陷进去了。   他喉结动了动,“是吗,那你咬给我看看,我很好奇,会咬人的小白兔……”   剩下的话被一个火热的吻堵住。   先是嘴唇被用力啃咬,然后牙关一下就被撬开,火一样滚烫的舌头伸进来,在他口腔里激烈地翻搅吮吸着。   云翊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吻和之前的都不一样,很直白,很粗暴,带着不容反抗的气势。这难得一见的蛮横和霸气,让云翊的胸口激起一阵酥麻麻的电流,滚过他全身。他没有犹豫,张开嘴更热烈地回应他,手也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不安分地在他身上到处点火。   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人,带着爱欲这样接吻了。欲望在一瞬间就被引爆,体温急速升高,空气里仿佛都能听到干燥的火星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他们就像两条被海浪冲到岸上很久、就快要干涸的鱼,彼此渴望着,贪婪地在对方口腔里索取着氧气。   两人亲的难舍难分,云翊感觉肺里的空气马上就要被榨干,他喘着气想要推开他,却激起他更激烈的一轮侵袭。贺时屿的吻如雨点一般,从嘴唇移到下颌,又到喉结,最后落在胸前白皙细嫩的皮肤上。所到之处,点燃燎原的欲火,激起身下人一阵阵战栗。   云翊仰起脖子,承受着贺时屿狂热的吻,他胸口起伏着,迷蒙的眼睛里满是水汽。他的手在他光滑紧致的腹肌上游走,他摸到他的皮肤也变得滚烫。   再往下……   他抬起手按上贺时屿的某个部位,“这么快啊……”   贺时屿呼吸一滞,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眼底有炽热的欲望在燃烧。却又有点犹豫,好像在等待着某个最后的确认。   云翊看着他:“愣着干什么?”   “你今晚行吗?我怕你折腾了一天,太累了。”   云翊受不了了,手上一捏,“你怎么废话那么多?你到底行不行?”   贺时屿眼底眸色骤然深了几分,他深深看着他,哑声道:“等我,我去洗个澡。”   云翊抬起头在他红润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快点。” 第44章 试用考核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贺时屿洗澡时间太久,等他出来的时候,云翊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贺时屿走过去,在沙发边蹲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完全平息下去的欲望,又看了看沙发上的人带着疲惫的睡颜,在“把他弄醒继续未竟的事业”和“把他抱上床让他好好睡觉”之间,纠结了整整十分钟。   最终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他无比留恋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双手揽过他的脖子和膝弯,轻轻把他抱起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   然后给他盖好被子,在他旁边躺下。   云翊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翻了个身靠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抱在怀里。   “你怎么洗澡洗了这么久……”   “……”贺时屿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好说,“嗯,我下次洗快点。你好好睡。”   “不要,”云翊闭着眼说着,又把脸贴过去蹭了蹭,“我要做。”   “……”贺时屿差点咬到舌头,他低头看了眼还紧闭着双眼的人,很怀疑他其实是在说梦话。   好不容易艰难做完的选择题被人逼着再做一次,贺时屿感觉意志力在经受着强大考验。他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沙哑着说,“今天你累了,该休息了。”   “不要,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才来……”   云翊的声音很软,好像是在撒娇,但那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委屈,让贺时屿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他摸摸他的脸,低下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温声道:“乖,你今天先好好睡觉,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云翊没说话了,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贺时屿就这么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只见他眼皮动了动,含糊不清地说:“那……你别再走了。”   好像眼睛有点发酸。   贺时屿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然后把灯关上,翻过身去,在黑暗里抱住他。   “我不走,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   第二天一早,贺时屿是被手机震醒的。   他刚接起,就听到明澜不爽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贺时屿!你找到他了吧?”   “啊,找到了。”   “找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贺时屿这才想起来他忘了跟明澜说。不过,人都找到了谁还记得他的存在……   贺时屿抓抓头发,压低声音说,“不好意思啊Alan,昨天太晚了,就想着不要打扰你了……”   “他在哪呢?叫他接电话!我要问问他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接我电话!”   贺时屿看了一眼手边沉睡的人,“在我旁边。不过,接电话还是算了,他还没醒呢。”   “……”明澜沉默了一瞬,“行吧,你们这对狗男男。”   明澜刚要挂电话,又想起什么,“不过贺时屿我可提醒你,你别折腾他太狠了。他身体你知道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自己负责。”   贺时屿很无奈,“我还没……”   话还没说话,电话就被挂断。   “谁啊?”云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是Alan,他找不到你,问我要人呢。”   “哦,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贺时屿摸摸鼻子,“他说让我别折腾你太狠了。”   云翊毫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不用理他。他这就是单身狗的嫉妒。”   “……”这句话可是含义丰富了。不过,现在贺时屿没心思想这些,他看着云翊,犹豫了一下,把从昨晚就压在心底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你是不是要走了?”   “走?走去哪?”   “你不是……今天的机票回法国?”   云翊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和Alan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这也是他告诉你的?”   贺时屿老实地点头,“你别怪他,我找不到你,只能去问他。是他查了你的机票……他也是没办法,不是故意要透露你的隐私的。”   “我干嘛要怪他?”云翊说,“要不是他,我昨晚哪里能吃到那么丰富的夜宵?就是遗憾,豆浆都凉了,热的也没喝上——”   “好好好,”贺时屿赶紧打断他,大早上的,这么撩可受不了。何况现在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讨论。“你是下午1点的飞机吧?是不是该起床了。”   云翊抬眼看他,眼里有淡淡笑意,“舍得我走吗?”   贺时屿摇摇头,坦诚道:“不舍得。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   “我还有几天假期,一直到年后都不用飞,我想陪着你。而且,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是跟你同一个航班。”   云翊很意外,眼里惺忪的睡意都消退了,他愣了半晌,“你什么时候订的票?”   “昨天下午,我刚落地,Alan告诉我说你订了今天的票回去,我就立刻订了和你同一班。我怕在鹭江万一还是找不到你,至少还可以在飞机上……”   云翊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人,眼里浮起一层深重的情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胳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惜了,你要一个人去法国了。不过,我也可以免费给你做个旅游攻略……”   “啊?什么意思?”   云翊抬起头,笑着看他:“我不知道你也订了票,我昨晚已经把票退了。”   贺时屿很惊讶,“什么时候?”   “就趁你洗澡的时候啊。没想到你洗澡洗了那么久,你到底在里面干嘛了?”   现在可不是讨论他在浴室里面干嘛的时候。贺时屿赶紧看着他,问道:“不是,你不回去了?”   “当然要回啊,但是我的假期也还没结束。现在你都来了,我就不用这么急着走了。”   贺时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愣愣地看了他一会,重新把他拥进怀里。   “喂,”怀里的人闷闷地说,“你走不走?我送你去机场?”   贺时屿笑了,“要去,不过是以后和你一起去。”   他一只手抱着云翊,另一只手划开手机,“我先把票退了,然后咱们出去玩。你今天想去哪里玩?”   “不知道啊,这是你的地盘,你比我熟。你有什么推荐的?”   两人又腻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起床,贺时屿带云翊去了当地一家老字号餐馆吃了午饭,然后去老城区逛了逛,最后,他们来到了鹭江湾的沙滩边。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把天边染成了一片粉红。海面上金光闪闪,白色的海鸟低鸣着从空中掠过。远处一艘游轮正离开港口,黑色的剪影缓缓在地平线上滑过,远远看去,像是一幅流动的油画。   两人吹着海风,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沿着海岸线走了一会儿,最后找了块礁石坐下。   云翊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多年没来了,没想到这片沙滩都没怎么变。”   “我也很久没来过了。平时要么就在飞,要么就在健身房,要么就在家补觉。难得有机会来这里玩。”   “你还真是劳模啊。平时排班很紧吗?”   “还好吧,本来也不用这么紧,不过我去年为了攒机长小时数,所以特意多加了很多排班。明年之后估计能好点了吧。”   “说到这个,我倒想问问你,你这个机长试……”   “行了,能不提这个么?”   “不是,我是想问你,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到底是想长期飞哪个机型?你如果之后要主飞350的话,飞行时数可又要从零开始计算了。那你320的这个机长……”   “我知道。这个问题我有想过。其实我内心更喜欢350,而且很早就想要飞国际航线了。只是我从航校毕业开始就飞的320,这么多年下来,对它也是有感情了。所以考机长,也算给自己这段职业生涯一个交代,哪怕之后确实有可能会很少再飞这个机型了。”   云翊点点头,“没想到,你还挺……”   “挺什么?”   “怎么说,有始有终?也不对,总之,我知道的很多人,对于得失会算的比较清楚吧,不太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做价值不大的事。”   “怎么价值不大了,升了机长,哪怕我不再飞这个机型,在公司里各种福利待遇也不一样好不好。”   云翊歪头看他,“是吗?就为了这个?”   贺时屿看着他,笑道,“当然,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次我不来香港参加集训,怎么会再遇到你。”   云翊挑眉道,“那你欠我的平安夜,打算怎么补偿?”   “当然要补偿,我已经想好了,虽然平安夜错过了,但是几天后还有跨年。跨年夜必须和你一起过。谁也不能阻拦。”   云翊神秘一笑,“跨年夜,我也有计划。”   “什么计划?”   “先不告诉你。”云翊想了想,“不过,如果你的许小姐又来了呢?”   贺时屿满脸无奈,“你放过我吧,我都已经跟她说清楚了……”   “那说不定还有王小姐,赵小姐……谁知道你还有多少小姐姐。”   “……”贺时屿很崩溃,不过他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沉,“说到这个,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拉回来?微信电话全拉黑,你也太狠了吧。”   云翊促狭一笑,“明天吧。”   “为什么要明天?”   “嗯……”云翊想了想,“就当是试用期吧。你要是通过不了,也不用加回来了。”   “……”贺时屿很无语,但又忍不住忐忑起来,“什么样的试用期,就一天?”   “那当然是、能给你机会充分证明你的价值的。怎么样,一个晚上够吗?”   “……”   贺时屿果断站起身,伸手拉他:“走。”   “你干什么?”   “就一个晚上的试用期,我还不得抓紧时间?”   为了不再给云翊任何可能睡着的机会,贺时屿这次直接把他拉进了浴室。   浴室里水汽逐渐蒸腾起来,云翊抱着手臂站在水池边,看着在一旁忙活半天的贺时屿。   “你是要我看着你洗澡?”   贺时屿不说话,他把喷头调整到合适的角度,然后试了试水温,觉得差不多了。接着抬手就扯掉了自己的衣服。   看着那片明晃晃的肌肉向自己逼近,云翊舔了舔嘴唇,后退了半步,“你要干……”   贺时屿把他圈在水池边,低下头就吻他,边吻边脱他的衣服。这个吻没有过度的深入,只是浅尝辄止一番,然后就分开,留下几分意犹未尽。云翊还没亲够,颇为不满地抓着他还想继续,贺时屿冲他一笑,手上一用力,带着怀里人转了个圈,两人就来到了淋浴下。   贺时屿让热水淋遍他全身,然后把他揽进怀里,手心里挤上沐浴露,一边用手掌在他皮肤上温柔地打着圈,一边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含住他的唇瓣,细细品尝起来。   爱意在升腾,渴望在翻滚。两人肌肤相贴,眼看着马上就要擦枪走火。贺时屿再也忍不了,他草草用水给他冲了一下,然后展开浴巾把他裹住,打横抱起来。   “试用期考核,辛苦你配合一下了,云教官。”他哑声道。   地板上留下一条暧昧的水印,卧室的门嘭地被关上。夜色正好,这场漫长的考核,才刚刚开始。 第45章 香槟玫瑰   当云翊从一片昏昏沉沉中醒来,感觉身体好像要散架,全身没有一处不是酸痛的。他扭过头,发现旁边的床是空的。他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从某处骤然传来一阵痛感,让他差点就要爆粗口。   不得已他又躺了回去。   “贺时屿。”   他轻轻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沙哑的。   虽然声音很低,但是被叫到的人马上就进来了。   贺时屿在床边坐下,俯身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柔声道:“这么早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房间里窗帘还拉着,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   “几点了?”   “现在刚过十二点。”贺时屿递过来一杯温水,“来,先喝点水。”   “……”   好吧。昨晚云翊被折腾到最后已经神志不清,只依稀记得,当贺时屿终于放过他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快要亮了。这么算来,确实没睡几个小时。   云翊支起身子,就着贺时屿的手喝了一口。   他上半身还赤裸着,白皙的皮肤上布满点点红痕,无一不在提醒昨夜那场疯狂。   贺时屿的视线从他胸口滑过,喉结动了动,轻笑道:“所以,我的试用期考核通过了吗?云教官还满意吗?”   云翊想起昨晚的某些场景,白皙的脸上难得地微微泛起了红,他抬起手掌捂住眼睛,“可以了,通过了。教官很满意。”   “教官给打多少分呀?”   云翊轻咳一声,“很想给你满分,但怕你骄傲,就……99分吧。”   贺时屿笑了,“谢谢云教官的良苦用心。剩下这一分,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差不多就行了,也不必太努力了。”再努力就没命从床上起来了。云翊眼神闪烁地看着他,“我有个问题。你昨天真的是第一次?”   “不是。”贺时屿老实地说,“第一次早就给你了,昨天是第二次。”   “……”云翊难以置信,“所以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去哪拜师学艺了吗?这跟你第一次的差距也……”   贺时屿一本正经地说:“想追你,想要站在你身边,当然要努力学习各方面知识。至于怎么学的,以后慢慢告诉你。现在,先起来吃饭好不好?”   “我起不来,我要在床上吃。”   贺时屿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好,那你去洗漱一下,我拿过来,都已经准备好了。”   云翊于是扶着腰下床,慢腾腾挪向浴室。   等他洗漱完回来,远远的就闻到某种很香浓的煲汤的味道。   “好香啊,你是煮了什么——”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他看到卧室的窗帘已经被拉开,贺时屿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服,此刻穿着一件干净清爽的白衬衣,站在窗边,手里抱着一大捧香槟玫瑰。   十二月的阳光轻盈地倾泻进来,落在他英俊帅气的侧脸上,整个人好像裹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光晕。   云翊愣了两秒,然后笑了,“你这是要干嘛?”   贺时屿抱着花走过来,看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   “我早上趁你还睡着,回家换了身衣服,准备了点饭菜。在回来的路上,看到路边花店里的花很好看,就想……买回来给你看看。”   浅杏色的香槟玫瑰在阳光下色泽动人,花瓣上晶莹的露水清晰可见。淡淡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飘过来,云翊吸了吸鼻子,很好闻。   “嗯,很好看。”云翊用指尖轻轻触碰花瓣,又抬头看着他,“你更好看。”   语气里直白又热烈的情意让贺时屿脸一红。云翊看着他笑,“夸你一句就害羞啊?昨晚在床上怎么不见你害羞?”   贺时屿受不了这种撩拨,但又被他眼里流转的狡黠笑意迷得不行。他倾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说:“害羞或者不害羞,都只有你能看见。”   “哎你起来,别把花压坏了。”云翊推他,“这花这么好看,我要找个瓶子插起来。”   “好好,我来弄。”贺时屿笑,“你先吃饭。”   床边的小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中间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看起来用料十足,十分诱人。   “这是什么汤?”   “是鸽子汤。煲了三个小时呢。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你做的?”   “是啊。”   “你竟然还会煲汤?这么贤惠?”   “是跟我妈学的,不过我也好久没做过了。”   云翊用勺子轻轻翻搅了一下,“这里面好多东西啊,我看看。红枣,枸杞,虫草花,还有山药、人参、黄芪……这不会滋补过度吧?”   贺时屿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不会,再怎么补这两天都会消耗掉的。”   云翊没注意他话里的深意,尝了一口:“哇,太好喝了。”   “喜欢就全喝掉。你太瘦弱了,以后要好好给你补补。”   一顿午餐吃得心满意足。云翊靠在床上摸着肚子问贺时屿:“我们下午干什么?”   “你还想干什么?”贺时屿正收拾着桌子,回头瞄他一眼,笑道,“只要你还可以,我没问题。”   云翊咬了咬嘴唇,很不服气,“你等着,我最多只需要十二个小时就能恢复。我们接着再战。”   “这么厉害?那我开始倒计时了。”   云翊用被子蒙住脸,不想理他。   没过一分钟又探出头来,“过来陪我。”   贺时屿收拾好桌子,打开电视,把卧室窗帘拉上,然后也爬上了床。   他揽过云翊亲了一口,“陪你看电影吧。想看什么?”   “想看动作片。”   “什么动作片?我找找。”   云翊毫不迟疑:“涩涩的那种。”   贺时屿动作一滞,回头瞪他:“你还想不想好了?”   “这跟我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云翊理直气壮,“你说,今天外面天气这么好,两个男人哪也不去,关在酒店里拉着窗帘,不穿衣服躺在床上,不看涩涩动作片要看什么?难道看纪录片?”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贺时屿一时竟无法反驳。   云翊舔着嘴唇看他,“我又没要做什么,只是看都不行?”   贺时屿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咬牙道:“不行。你别挑战我的意志力了,我告诉你,现在即使什么都不看,我都想把你按在身下狠狠……但是,考虑到你的……”他视线向下滑动了一下,说,“为了我们长久的幸福,你也体谅下我,啊,乖乖。”   云翊撇撇嘴,“好吧。那我要看《空中浩劫》。最新一季我还没时间看呢。”   贺时屿一口气没接上来:“现在?此刻?……你这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不行吗?除了飞机和涩涩,我也没别的兴趣爱好了——哦,非要加个定语的话,是和你一起涩涩。我也想出去玩啊,但是你害得我下不了床。”云翊理直气壮。   “……”贺时屿扶额,“好好好,看。”   云翊终于满意了。他凑过去蹭了蹭贺时屿,表达内心的满足。   于是外面阳光明媚,两个男人在拉着窗帘的酒店豪华套房里,在一张超大双人床上,半裸着抱在一起,开始认真地看起空难纪录片。   贺时屿随手点开的这集,是1996年环球航空的一架波音747客机,起飞不久后在海面上空爆炸坠毁,导致230人遇难。   一开始调查员怀疑是恐怖袭击或者导弹击落,后来发现没这么简单。事故调查了很多年,真相才浮出水面。   云翊刚看了个开头,就想起来了,“这起事故我看过档案,当时调查了很多年,最后得出结论是飞机油箱内电线短路,产生火花导致燃油爆炸。”   “我也听过。”贺时屿说,“我记得好像在那之后,波音公司还专门对此进行了技术改革。”   “没错,在油箱注入惰性气体防止爆炸的技术,正是那次事故之后开发出来的。后来空客也采用了相应措施,从2008年开始,就在所有新型号的飞机上全面普及了。”   画面上,那架白色的波音747飞机在空中爆炸,正燃烧成一团巨大的火球,急速向大海坠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点沉重。   贺时屿先开口了,“有些事故的发生通常只在一瞬间,作为机组能做的真的很有限,我们只能按照程序去执行操作。但是有时候,当意识到的时候,很多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云翊点点头,“虽然很残忍,但是航空事业的发展,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不过好在,每一次发生飞行事故之后,无论事故大小,一旦调查完毕,从飞机制造商,到各地航空管理局,再到航空公司,机场,应急管理团队,各方都会采取改进措施,以保证同样的事故不再发生第二次。”   “就比如你们上次那起引擎故障。”云翊看着他,眨眨眼,“跟你汇报一下啊,我们更换了燃油管滤芯供应商,制造商也改进了工艺,滤芯坍塌导致燃油污染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我知道,你那几百页的调查报告我全部看过。”贺时屿笑了一下,说,“我还关注到,ICAO正在讨论新的燃油供应链的质量管理标准,一旦发布,各国的民航局都会采用新标准了。上个月国际能源协会也有动作,针对航空燃料的生产运输,以后都会更加严格了。所以,这也算是那次事故的正面影响吧。”   “当然。所以多亏了你们啊,英雄机组,当之无愧。”   云翊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笑意,“哎,我问问你啊,你要是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或者你对自己的操作再自信一点,那天是不是就不会去找我了?”   “那你希不希望我再自信一点呢?”   云翊想了想,“我是觉得,你没有什么理由不自信。但如果必须这样才能促使你去找我……好吧,就允许你不自信那么一次。仅此一次啊。”   贺时屿看着云翊的笑容,心里一阵酥痒,忍不住凑过去亲他。   两个人黏黏糊糊亲了一会儿,贺时屿说,“我也有个问题,埋心里很久了。”   “嗯?”   “所以那天晚上……你到底爽了没?”   云翊有点意外地笑了,“你昨晚还不知道吗?”   贺时屿笑道:“昨晚我当然很清楚。只是很好奇那天晚上。”   “你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就……被人质疑了,就很想知道。”   “谁敢质疑你?”云翊一挑眉,“我有没有爽到,难道会有人比我还清楚?快说,到底是谁。”   “不对,你别转移话题,你先回答我。”   “这个重要吗?”   贺时屿点头:“很重要。”   云翊笑着扭过头,“我不记得了。”   贺时屿看着他,假装惊讶道:“哟,你不会也害羞了吧?”   “你才害羞。”云翊突然一翻身,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两条腿也缠住他的,“老说过去的事有什么意思?你这么好奇的话,自己来试试啊。”   这个动作让贺时屿一下子不敢动了。   “你别乱动。”贺时屿虽然是警告,可是声音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的,一点威慑也没有。   云翊亲上他的唇,“不动,就亲亲。”   两个人又亲了一会儿。呼吸很快粗重起来,眼看这个吻有越来越不对的趋势,贺时屿赶紧叫停。   “你等等,你不是还有十二个小时?”   “是十一小时二十分钟。”   “那你乱摸什么?”   “你又没有冷却期,我摸摸你怎么了。”云翊笑笑地看着他,“我好喜欢你的腹肌啊。”   贺时屿抓住他乱摸的手,警告道:“你别勾引我。”   “可是我就喜欢勾引你怎么办?你可要忍住了啊。”云翊说着,又去亲他脖子。他已经发现,贺时屿的脖子皮肤很敏感,一亲就红,然后耳尖也会跟着红起来。   贺时屿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云翊,你知不知道,光点火不灭火,是很不道德的事。”   “灭啊,谁说我不灭了。汤都喝光了,当然要好好回报你。只不过,灭火的方式有很多种。”云翊舔了舔嘴唇,“你要不要试试别的方式?”   贺时屿看着云翊湿润润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昨夜留下的红肿,他感觉自己心里根本就没灭下去的火又要疯狂烧起来了。脑内濒临断裂的最后一丝理智声嘶力竭地对他吼着:做个人吧!距离你把他x到昏迷才过去几个小时啊!   贺时屿沙哑地开口,“宝贝,我们再看两集空中浩劫吧。或者我们再讨论下320neo发动机的燃油效能,据说现在中国商飞的新机型也打算采用这款发动机,我还挺有兴趣……”   “没问题,不过你的火好像已经起来了,我先给你的发动机灭灭火再说。”   云翊说完,不怀好意地冲他一笑,钻进被子,向下方滑去。   贺时屿在呼吸错乱前,只来得及抬手关掉了投影。做涩涩的事时候的BGM决不能是飞机爆炸——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   室内空气急速升温,床头柜上透明玻璃瓶里盛开的香槟玫瑰,枝叶有节奏的轻颤着,浅杏色的花瓣上,一颗晶莹的露珠摇摇晃晃地来回颤动了好几下,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啪嗒一声掉落下来。   圆润透亮的水珠砸在雪白的桌面上,绽放成一片朦胧暧昧的水迹。花香弥漫,留下满屋醉人的旖旎。   作者有话说:   《空中浩劫》:国家地理频道著名航空事故纪录片,2003年首播,截止2024年已播出24季。   ICAO:国际民航组织。 第46章 港岛夜航   本来两人还计划着,趁这两天假期去鹭江附近的小岛玩一玩。结果没想到,剩下的三天他们哪也没去,连酒店房间都没出过。   就在床上看纪录片了。   以及,乐此不疲地探索引擎点火与灭火的多种方式。   云翊把头埋在靠垫里:“白日宣淫啊……好罪恶。”   贺时屿还没从他身上起来。他亲了亲他被汗水沾湿的头发,“谁说光白天了,我们明明不分昼夜。”   “我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了。”云翊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几号了?”   贺时屿被问的一愣,找了半天才找到手机,拿起看了一眼才说,“31号。”   云翊从床上弹起来,“都31号了?!赶紧起来!”   “你要干嘛?”   “跨年啊,你还过不过了?”   贺时屿过了几天与世隔绝的日子,好像全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直到这时才终于想起来,今天竟然就是跨年夜了。   “我差点忘了。你想去哪里?”   “香港。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去做。”   两人匆忙洗了个澡,然后收拾东西准备退房。   云翊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贺时屿正好在接一个电话,是弟弟贺时川打来的,问他是不是还在香港,要不要回家和家人一起跨年。贺时屿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现在就在鹭江,并且还待了好几天,而且现在正准备再返回香港。于是只能应付几句,表达了一下新年祝福。   云翊看着他神色复杂的样子,随口问道:“家人?不用回去陪他们跨年吗?”   “嗯。”贺时屿犹豫了一下,“本来这几天……我是想带你去见他们,不过……再给我点时间。”   云翊见他认真了,赶紧说:“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催你的意思啊。这种事情不能强求,有时候,不知道也许是更好的选择。”云翊说到这里,眼神黯了黯。   贺时屿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但眼下并不是聊这个话题的好时机。他只能单方面表达自己的心意:“不,我也不可能一直隐瞒他们。你放心,我会慢慢让他们接受的。”   云翊走过来抱了抱他,“好了,这是以后的事。”   “嗯,我先陪你跨年。”贺时屿说。   最后一天的机票十分紧张,打开app一片灰色售罄字样。贺时屿不得已只能在群里求助,问有没有谁今天飞香港,还能不能蹭两个位置。   这一问炸起一片惊雷。   “时屿!你终于出现了!你这两天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不是一直在香港吗?怎么又回鹭江了?”   “两个人?和谁?”   “我八卦一下,听说平安夜那晚你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基地啊,去哪浪了?”   贺时屿无视这些无聊的人,在一堆八卦中抓到一条有效信息:“我听说今天下午有临时增加两趟香港往返的航班,要不你问问陈哥?”   “好的,谢谢杨杨。”   等到两人落地香港的时候,已是傍晚。   贺时屿问:“接下来去哪里?”   云翊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急,还有时间。先吃个饭吧。”   “好。我知道山顶有一家法餐,评价不错,环境也好,上次就想带你去了……”   “法餐太慢了,不用这么麻烦。”云翊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说,“就去那,方便快捷。”   贺时屿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麦当劳?”他笑了,“也行,我也很久没吃了。”   于是两人在机场边上的麦当劳慢慢悠悠解决了晚餐。   贺时屿拿起纸巾抹掉云翊嘴角沾着的番茄酱,“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到现在还不能说?”   云翊舔着冰淇淋,神秘一笑,“你马上就知道了。走吧,先打车。”   这个时间段的路上有点堵车。等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贺时屿抬头看着熟悉的航校基地大门,笑道:“怎么回到这里了?”   云翊看了眼手表,“时间正好。跟我来。”   夜晚的航校基地很安静,又逢假期,一个人都没有。两人穿过空荡荡的操场,只听见草丛里传来阵阵清脆悠扬的虫鸣。经过熟悉的宿舍楼,贺时屿抬起头,看到所有的窗口一片漆黑,只有楼道里的应急灯还亮着,发出微弱的光。   贺时屿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叹道:“有点怀念啊。”   云翊笑了一下,没说话,继续向前走,最后来到了机库。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走到一架银灰色的小飞机面前站住。   他亲昵地拍拍机身,就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然后回过头看着贺时屿,笑道:“还记得它吗?”   “当然记得,这不就是我的梦中情机吗?”贺时屿很惊诧,“它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表情从惊诧变成了震惊,“这不会是你的吧?”   云翊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有从空中看过烟花吗?”   “什么?”   “我看过。”云翊眼底染上一层深邃的光,好像沉浸到了一个梦里,“一朵朵巨大的烟花,五彩斑斓的,就绽放在你的眼前。你不需要抬头仰望,它们就在你的手边,就在你的脚下。你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它们就像一群会发光的小精灵,闪动着,层层叠叠包围着你。那一刻,你会觉得时间都静止了,外面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就好像你才是世界的中心,好像它们就是为你而绽放的。你伸出手,它们会落在手心里,看着火热,其实温温凉凉的,一点都不烫手。”   “那画面很迷人,那一刻此生难忘。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场景应该两个人一起。只可惜,我上一次看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   云翊看着他的眼睛,说:“贺时屿,今晚想香港有跨年烟火表演,我想带你飞去看看。”   贺时屿被云翊如梦似幻的描述深深感染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就是他蓄谋已久的跨年计划?   云翊上前半步,眼底流动着温软的笑意,低声道:“怎么样,贺机长,要和我一起飞吗?”   银灰色的Co50 Valkyrie轻盈地冲破夜幕,直上云端。全金属和玻璃材质的外壳反射着夜空的颜色,从炫酷的银灰色渐渐变成了深邃的星空灰。   这款飞机的操纵系统科技感十足,驾驶舱里,没有其他飞机上常见的刻度盘、仪表盘和机械开关,只有三块平板电脑,和一排十分简洁的按钮。   云翊熟练地操纵着飞机,“烟花表演还早,我们先围着港岛转几圈啊。”   “今天你是机长,听你的。”贺时屿笑着说,“原来上次你提起的蝙蝠侠,就是它啊。”   云翊点点头,“它的设计师David,是我朋友。曾经是空客同一个部门的同事,后来他出去单干了,邀请了我好几次我都没去。不过这款飞机我是真的喜欢,作为小型飞机,各方面性能都很出众,外形也好看,可以说是现代航空科技和工业美学的顶峰了。对了,我叫它蝙蝠侠。”   “是,我早应该想到的。《蝙蝠侠》电影里面战机的原型就是它吧。”   飞机很快到达2000米的高度,云翊通过无线电再次与空管沟通后,在电脑里设定好航线,开启了自动巡航模式。   “城市上空私人飞行限制还是太多了。有机会带你去野外,特别是欧洲的郊外。闭着眼睛飞几百公里见不到一个人,那才叫飞行。”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贺时屿转头看向外面。   这架飞机的驾驶舱是320度全透明玻璃设计,视野极其开阔。从他们的视角看出去,整个香港岛近在咫尺,好像触手可及。   夜幕降临,此时的陆地上一片灯火璀璨。穿梭的街道、如织的车流、炫目的霓虹、林立的高楼清晰可见,无数灯光交织在一起,组成一片片流光溢彩的光带。   从空中俯瞰,整个城市仿佛都被包裹在一片流动的光芒之中。光芒的边缘,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勾勒出弯弯曲曲的海岸线,远处蜿蜒的山脉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贺时屿忍不住感叹道:“这个角度看下去,好美。”   “这个高度,你基本上每天都能经过好几次吧,只是城市不同而已。”   “不一样,开客机每次经过这个高度,不是起飞就是降落,正是要执行一大堆繁琐程序的时候,哪有心思欣赏美景。”贺时屿瞄了一眼左驾的人,“今天又不用我飞,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   云翊笑道:“好好,原来我给你当私人司机来了。”   “仅此一次。”贺时屿立刻说道,“我决定了,这次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个时间考执照。下次我来飞。”   云翊不干了,“你干嘛剥夺我的乐趣?”   “Alan说了,你的身体……”   “闭嘴。他好不容易这几天不跟着我了,你别让我感觉他阴魂不散啊。”   “不是,”贺时屿别有深意地一笑,“不仅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贺时屿看他一眼,凑过去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怎么能让老婆开飞机呢。我老婆可是造飞机的,开飞机这种体力活,当然得让我来。要不,要老公干什么?”   云翊一秒没犹豫,答得十分爽快:“当然是干我啊,你还想干什么。”   对于这个人张口就来的骚话贺时屿实在是毫无抵抗力。他叹了口气,假装很失落的样子,“我在你心里,大概就只有这点作用了。”   云翊噗嗤笑出来,他斜睨着贺时屿,“什么叫这点作用,你不会以为这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事吧?”   云翊瞄了一眼右手边的人,见他还是一脸颓丧,一时不太确定是真是假。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妥协道,“好好好,给你开给你开。算我命苦,走了个Alan又来个你,我看你俩挺合适,都爱争着给人当爹,你俩一起过算了。”   贺时屿听云翊碎碎念觉得很有趣,突然来了八卦的兴致,问道:“Alan条件这么好,怎么一直单身?”   “是啊。你要给他介绍?”   “可惜我身边都是直的,没有适合他的。”   不对,好像还真有一个……算了,那个太骚,明澜这么正直估计镇不住他。贺时屿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念头。   他们的飞机在低空盘旋了一圈,然后转了个弯,向南边飞去。   身后的灯火和喧嚣越来越远,他们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有节奏的海浪声。   他们的身后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这座亚洲最繁华的都市在入夜之后,魅力只增不减,星光熠熠,有如白昼。   他们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南海。夜里的大海深邃又神秘,海浪起伏着,好像沉睡的巨兽低沉的呼吸。   相似的飞行体验在贺时屿的职业生涯中已经有过成百上千次,他对此本是再熟悉不过。可是此刻,他看着眼前的茫茫大海和头顶的璀璨星河,身边是心爱的人平缓的呼吸声,他觉得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了。这种感觉,让他内心既热血沸腾,又无比宁静。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其实特别钟爱夜间飞行。”他低声说,“万米高空之上,耳边一片寂静,只有引擎轻微的轰鸣。你被无边的黑夜包裹着,会感觉自己像一艘船,在大海上飘摇着。”   云翊笑了,“我懂,我也喜欢。远离尘世喧嚣,和云彩星辰作伴,很纯粹,很自由。会觉得自己一会儿变得很大,世间万物都微不足道,一会儿又变得很小,不过浩瀚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云翊顿了顿,“不过,你想飘去哪里?”   “以前一直觉得,我好像在一直朝着某个目的地狂奔,大概就是所谓的归宿吧。但我自己也说不清,那个归宿到底在哪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贺时屿转头看着云翊的侧脸,“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看清了它的样子。”   云翊笑了一下,没说话。   飞机轻巧地转了个弯,又朝着城市的方向飞去。   云翊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灯火璀璨的维多利亚港越来越近,在夜色中闪烁着迷人的光。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着港口周围的灯光,像是铺展着一条流动的光带。   大街小巷上挤满了等待跨年的人们,他们脸上洋溢着欢乐和喜悦。倒计时的钟声已经响起,大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跳动,每一秒都扣人心弦。   他们的小飞机划破黑夜,轻盈地掠过城市上空,掠过拥挤人潮。在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变成0的一刹那,整座城市沸腾起来,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在无限期待和祝福中悄然来临。   在同一时间,无数炫目的烟花升腾起来,点亮了维多利亚港上空的黑夜。   他们的小飞机平稳地穿过层层叠叠的烟火,冰冷的机身外壳被映照得一片五光十色。无数绚烂的火花燃烧着,绽放着,在他们眼前升起又落下,扩散出一圈圈迷人的光晕。   他们十指紧扣,在漫天的烟花和人群排山倒海的祝福声中,接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吻。   他们相视一笑,“宝贝,新年快乐。” 第47章 黄色绒帽   甜蜜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两天后,他们短暂的新年假期就临近尾声了。   夜已深,香港半岛酒店顶层的套房里还亮着暖黄的灯。   云翊已经洗过澡了,正靠在沙发上抓着手机打贪吃蛇,他看了一眼正忙前忙后收拾行李的贺时屿,“行了,就这点东西,你都收拾一晚上了,能不能有点效率。”   “行李箱明天托运掉,这个背包你随身背着。”贺时屿说,“我准备了些零食,还有巧克力、能量棒,路上饿了要记得吃。还有毛毯、拖鞋、薄外套都在里面,上了飞机你就换上,睡觉的时候要盖好毯子。还有眼罩和耳塞,我放这个口袋里了。”   “你……”云翊很无奈,“这些飞机上都有啊。”   “飞机上的怕你用的不舒服,十几个小时呢。”贺时屿很认真地说。他又拉开一层拉链,“这层里面是你的重要资料,还有平板电脑。电脑我已经充好电了。不过你最好上了飞机就睡觉,不要一直盯着屏幕。工作的事下了飞机再想。”   “你怎么比Alan还啰嗦……”   贺时屿又拿出一只便携小包,“这个小包你随身斜挎着,护照、证件、手机、耳机和移动电源都在里面。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唇膏和保湿喷雾,长途飞行会很干燥,你在飞机上记得喷一喷。哦,还有这个面膜……”   “你等等你等等。”云翊皱着眉,觉得难以置信,“你平时都这么精致的吗?你每天在驾驶舱里都这么折腾?”   “那怎么一样,我那是工作,能喘气就行。你可不一样。”贺时屿把一件大衣仔细折叠好,“还有,这件大衣我放箱子里了,你到了巴黎一下飞机就穿上。我查了那边气温比香港低十几度,千万别感冒了。”   贺时屿又拿出一顶浅黄色的毛线帽,“还有这顶帽子,你也要戴好。”   云翊看到帽子就笑出来了,“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他拿起帽子摸了摸,又捏了捏上面那颗毛茸茸的毛线球,自言自语道,“好软,好可爱。不过这也太不符合我在外面冷酷霸总的形象了吧。”   贺时屿想笑,“一个天天抱着小鹿水壶喝水的人,跟我说冷酷霸总?”   云翊被噎了一下,瞪他一眼,“小鹿水壶怎么了,谁说霸总不能用小鹿水壶了?”   “好好。”贺时屿不想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大衣你是随身拿着还是放箱子里?我放箱子里你不会到时候忘了穿吧?”   云翊爱不释手地揉捏着那顶帽子,“穿穿,放箱子里就行,别啰嗦了。”   “不行,你下飞机穿好衣服自拍一张发给我。”贺时屿想了想又说,“算了,不指望你了,Alan去接你对吧?我一会儿给他发个微信。”   “……我是多么想不开,竟然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爸。”   “对了,还有你那个小红本,我也给你放箱子里了。”   “不行,那个我要随身带的。放包里。”   贺时屿好奇道:“你那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这么宝贝?一刻不能离手?”   云翊一本正经道:“当然。银行密码啦,前任们的联系方式啦,下一次想尝试的地点和姿势啦……”   贺时屿嘴角抽了抽,并不想搭理他。   他突然想起什么,拿出一个小药盒,“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你的药我用药盒分装好了,就放在这个小包里。最好是用不上,但是你万一有不舒服一定记得吃,就在这里,记得啊。”   贺时屿拍拍小包,“还有,你在飞机上身体要是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和乘务员说,千万别……”   “好了好了,贺机长,”云翊笑着打断他,“我真的不是第一次坐飞机。”   “但是我是第一次送你上飞机。”贺时屿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眼里是满满的担忧和牵挂。   云翊的心底忽地涌出一股温热的暖流,黏糊糊的,流淌的到处都是。他想开玩笑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但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朝贺时屿伸出手,“过来,抱抱。”   贺时屿拉着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把他拥进怀里。   云翊靠在他颈边蹭了蹭,声音软软的:“你明天也要回鹭江吧,几点的飞机?”   “我先送你登机,我是下午四点的。”   “怎么这么晚?我十二点就走了,你还要等四个小时?”   “票不好买,再早一班是中午十一点的,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在机场。”   云翊还想说什么,贺时屿抢先道:“没事,我两个小时就到了,等我落地你还在天上呢。”   云翊于是不再说什么。他想了想,说:“那你回去好好陪陪家人,这几天净陪我了,都没顾上他们。”   “嗯,我明晚就回家吃饭。”贺时屿低头看着云翊,“咱俩的事,我想尽快告诉我爸妈,他们其实都很开明,好好说的话,应该不会很难接受。”   “你别勉强,我也不是非要……”   贺时屿用手指按住他的唇,“是我要。”他唇角一弯,“而且,什么都做过了,总不能不给你个名分吧。”   云翊静静看着他,没说什么。   贺时屿问:“你回去之后工作会很忙吧?一定要注意休息,我只要不在飞,就会按时提醒你吃饭睡觉……”   云翊笑了:“我要不要把Alan的工资分你一半?”   “幸好还有他在你身边,否则我真的很难放心。”   “现在知道说幸好了,不怀疑我和他有什么了?”   贺时屿眼神颇有深意,“以前不好说,现在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云翊想了想,说:“我一月份工作会比较忙,一回去就要跟一个新的项目。但是二月份会好一点,而且二月我要来亚洲开一个会,具体哪个城市现在还没定,到时候我请几天假,来找你。”   贺时屿点点头,“好。我年初排班也紧,而且全是国内短程,每年春运期间都这样。”他看着云翊,“我现在就等着年后你们那批新飞机赶紧到位,我就立刻申请欧洲航线,这样每周都能去看你了。”   云翊笑道:“现在才发现,原来咱们公司之间这笔十几亿的订单是用来给咱俩谈恋爱的?”   “突然觉得,鹭航这笔钱花得真值。”贺时屿说,“喂,你回去也赶紧催一催,能不能快点交货?”   云翊噗嗤一笑,“好好,催。我回去啥也不干了,天天去车间监工。飞机不组装好谁也别想睡觉。看谁敢耽误我们贺机长谈恋爱。”   “没错。”贺时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老婆真厉害。”   云翊看着他眼里流动的笑意,心里一动,舔了舔唇,低声道,“喂,今天可是最后一晚,下次见面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我们别废话了,你就不想抓紧时间……”   “我想。”贺时屿说,“但我更想让你好好休息。你明天要飞十几个小时,今天必须休息好。所以,我不能。”   云翊看着他如入dang般坚定的目光,撇了撇嘴,“你这人真没意思。”   贺时屿轻笑一声,伏在他耳边说,“正是因为最后一晚,才不能轻易满足你。否则,怎么能让你一直想着我呢。”   “好心机啊,”云翊咂嘴道,“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贺时屿。”   “你想不到的地方还多着呢,慢慢发掘吧。”   第二天早上,贺时屿先醒来。他看着旁边的人抱着自己的手臂睡得一脸满足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昨晚在贺时屿的坚持下,他俩最后真的什么也没做,靠在一起聊天聊了很久,最后相拥而眠。   此时贺时屿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想到马上就要相隔那么远,下次见面真的不确定要什么时候,心里开始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了。   他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起一看,是母亲何琴的电话。   他皱了皱眉,怎么会在这个时间……   他轻轻抽出手臂,给云翊盖好被子,然后下床,走到外间接电话。   “妈,怎么了?”   何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时屿,你还在香港吗?准备什么时候回鹭江?”   “我正想和你说呢,我今晚就回,晚上回家吃饭。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好。”   贺时屿心里一紧,“他怎么了?”   “他这两天总是头晕,今天早上起来,说眼睛有点看不清楚,我有点担心他。”   贺时屿的心跟着拎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有没有去医院看看?”   “给他挂了下午的号,准备下午去的。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贺时屿愣了一下,“我是下午四点的飞机,可能……我再看下机票吧,看能不能提前点。”   贺时屿挂了电话,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卧室。   云翊已经醒了,问他:“家里有事?”   “嗯,我爸突然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妈想带他去医院看看。”   云翊想了一秒,很果断道:“你改签吧,早点回去。”   贺时屿看着他,“可是……”   “行了,别磨叽了。我们还是一起去机场。”云翊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面前,冲他笑了一下,“总有一别,总会再相见,不在乎这一两个小时。”   贺时屿摸摸他的脸,眼睛里满是留恋,“好。” 第48章 一朵小云   贺时屿最终还是改签了中午的航班。落地后先回了趟家,放下东西取了车,直接开去了父母家。   他到的时候,何琴已经和贺铭章在楼下等着了。回家过节的贺时川竟然也在,看到贺时屿的车就拼命挥手。   “哥!”   贺时屿停下车:“你怎么还没回学校?不是明天就要开学了吗?”   “我不放心爸爸的身体,想陪他一起去医院。”   “有我在呢,你担心什么?”   贺时川挠了挠头,“我也想见见你嘛。还以为这次假期回家能见到你呢,没想到一面都没见上。”   贺时屿听到这话心就软了,“先上车吧。”   车子开上主路,贺时屿看了眼后视镜,“爸,你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贺铭章挥挥手,“上了年纪身体有些小毛病都是正常的,你不用担心我。我都跟你妈说了,你工作忙,不要老是一点小事就叫你往家跑。她又不听。今天没耽误你事吧?”   贺时屿心里有点内疚,低声说,“爸,你的身体不是小事。而且我本来今天也该回来了。”   “你在香港还好吧,集训怎么样?”   “集训结束了,挺顺利的。”   “那就好。对了,我听老许说,彤彤也去找你了?你俩处得怎么样?”   贺时屿心里一咯噔,这事怎么传的这么快?他正想着要怎么说,旁边的贺时川先插嘴了,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看着贺时屿,“彤彤姐?哥,你和彤彤姐在谈恋爱啊?”   贺时屿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小孩子懂什么。还有,你知道是谁吗就叫的这么亲密?”   “当然,小时候她来过咱们家啊!”   贺时屿难以置信,“我都不记得的事你怎么记那么清楚?而且,那时候你才几岁啊?不对,那时候你出生了吗?”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俩躲进书房玩,不肯带我玩。”   “……”贺时屿头都大了,“你脑子光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是吧?我告诉你,我最近忙,没空管你,但我看过你上个月月考成绩了。等会儿去过医院,我再慢慢跟你算账。”   贺时川闭嘴了。   沉默了一会儿,贺时屿突然问:“你去法国的事,还变吗?”   贺时川又蹦了起来,“哥你同意我去法国啦?”   贺时屿轻咳一声,“去哪个国家主要还是看你自己意愿,毕竟留学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不过,你能不能认真考虑清楚不要再变了?学校的申请还有语言考试都是要提前准备的,你变来变去哪有那么多时间好好准备?”   “不变了不变了,我这次是认真的。哥,我好爱你!”   贺时屿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小时后,他们到了医院。   因为贺铭章现在的症状只是头晕和偶尔的视力模糊,而导致这两个现象的原因有可能很多很复杂,所以一番问诊后,医生给开了一大堆单子。   贺铭章看着厚厚一沓检查单直皱眉,说没必要查那么多。贺时屿坚持说还是得查,全部看过才能安心。   于是他们开始一项项排队做检查。包括血常规、核磁共振、胸部X光、心电图、心脏彩超等全部做了个遍,甚至还做了视力测试和眼部检查。   有些检查的排队时间很长,又要楼上楼下来回跑。贺时屿便让弟弟陪着母亲在休息区坐着,给他们买了些水和吃的。自己陪着父亲去检查。父亲进去了,他就在门口安静地等着。   贺时屿平时很少来医院,他没想到只是个普通的工作日,医院里人竟然能这么多,每个科室门口的走廊上都是排队等待的人。看着人们脸上的表情或焦虑或担忧或麻木,他有点难过。他想为什么世间会有这么多病痛,这么漫长的人生如果总是要忍受痛苦和乏味,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坚持。他又想人生其实一点都不长,大部分人都在遵循一模一样的节奏,读书,工作,结婚,生子,然后慢慢老去。好像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按顺序完成这一个个任务,然后就可以安心离开。   可是这样的人生,真的值得过吗。   他抬起头,透过走廊尽头那扇狭小的窗子,看着外面的天空。天很蓝,只有一朵很小的云,很慢很慢的移动着,有点孤单的样子。   他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某个人。   那人的微信头像,就是一片纯澈的蓝天,上面飘着一朵小云。   他想到,在认识他之前,自己也是一步步遵循着这样的轨迹走过来,好像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呢,好像再也无法忍受这样平淡又乏味的人生了。   他想到,他俩从相识到现在,不过三四个月而已。真正在一起连一个星期都没到。怎么竟有一种,重新认识这世界的感觉。   既定规则被打破,固有认知全部归零,一切都好像是新生的。   他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误会,冲突,暧昧,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差点错过的后怕,以及失而复得的喜悦。他想到他的病,想到他曾经为了自由和爱情不顾一切的勇敢和坦荡,却被辜负得全身是伤。然而竟还敢收拾起残破的心,冒着再次被伤害的风险头也不回地果断跳下去。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相信我?   想到这里,贺时屿心口发疼。   他抬头看着那朵云。它那么小,看上去有点柔弱的样子,贺时屿担心它会被风吹散,就一直盯着它看。过了好久,直到眼睛都酸了才发现,虽然整片天空只有这一朵云,但它一直裹得紧紧的,连形状都没怎么变。   是很认真的在做云。   贺时屿轻轻笑了一下。   等贺铭章所有的检查全部做完,外面天已经黑了。   除了两个当场就能出的结果以外,大部分报告还需要等几天才能出来,眼下也看不出什么。贺时屿便送他们回家,在楼下找了家餐馆全家人一起吃了个饭。   吃完饭,他把父母送上楼,关照父亲要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先别乱想,自己过两天会去医院取报告。   然后就开车送弟弟回学校。   他把车停在学校门口,先是很严肃地跟他谈了谈上次月考成绩的事,看贺时川有点心不在焉,他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   “哥,我还是有点担心爸爸的身体。”   贺时屿其实猜到了。他只好放缓语气安慰他,“你别想这么多了,至少从今天出的两个结果来看,都是好的。医生也说了,有可能就是冬天气温降低,人体需要适应一下。爸毕竟也年纪大了。”   他顿了顿,“川川,你回学校就安心念书,其他什么也别想。不管有什么问题,都还有我呢。”   贺时川点了点头。   贺时屿又问,“你生活费还够吗?我刚又给你转了些钱。如果学校食堂吃腻了,你偶尔可以和同学去外面吃。不过,少点外卖。”   “够用的,你上次给我打的钱还没用完呢。”贺时川笑着说,“哥,你总给我钱,不怕我乱花啊。”   贺时屿瞄他一眼,“这方面我还是放心你的。你除了吃,还有什么其他兴趣爱好吗?”   “自从手机被你换成老年机之后,确实没有了。”   “好了,你回去吧。别太晚了。”   贺时川要下车前,突然又转过头说,“哥,你真的和彤彤姐在谈恋爱?”   贺时屿愣了一下,皱起眉,“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不是,哥,其实我是感觉,爸爸好像挺喜欢彤彤姐的。这两天你不在家,我听到他一直跟妈妈念叨,说如果你们能在一起就好了,他也放心了。妈妈好像也对她很满意。”   贺时屿感觉头要疼了。   “不该你管的事你别管。”他冷着脸说完,就把贺时川赶下了车。   贺时屿回到家里已经十一点多了,屋内一片漆黑,俞夏不在家。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这一天忙到现在,终于能安静的喘口气了。   他掏出手机打开飞行app,发现和他预计的差不多,云翊的航班还有半小时就要落地了。   他于是起身去洗了个澡,简单收拾了一下,躺在床上,等着云翊的消息。   是明澜的消息先来的,告诉他接到人了。他刚打了两个字,还没点发送,云翊的视频邀请就过来了。   他嘴角忍不住扬起,按下接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的那顶毛茸茸的毛线帽。明亮又醒目的黄色,让他从中午开始就一直有点低落的心情一下子也跟着明亮起来了。   云翊看起来是坐在明澜的车上。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帽子戴了啊,大衣也穿了。”   贺时屿笑得很温柔,“看到了。你路上怎么样,顺利吗?”   “特别顺利,我就听你的话,一直吃吃睡睡,其他什么也没看。只打了一会儿贪吃蛇。”   “这么乖?”   这时明澜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贺时屿,你是怎么做到让他这么听话的?你知道我想让他记得天冷要多穿一件衣服有多难吗?还戴帽子?简直无法想象。”   云翊立刻对着画外说:“Alan你专心开你的车,不准偷听我谈恋爱。”   贺时屿笑得不行,“辛苦Alan了。”   云翊又看向屏幕,“你呢,下午去医院了?伯父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贺时屿简单答道:“嗯,做了检查,报告要几天后才出来。”   “那你也别太担心了。”   贺时屿点点头。   云翊问:“你现在在干嘛呢?”   “刚洗完澡,在床上。想你。”   “我也想你。”   明澜忿忿的声音又飘过来,“云翊!麻烦你戴上耳机行吗?我不想听!”   云翊仿佛听不到,对着屏幕说:“你明天就要回公司上班了?”   “对啊,明早回去销假。这次休息了这么久,现在真的迫不及待想要飞了。”   云翊笑道:“那你到底是更想飞还是更想我?”   贺时屿看着他,“更想带着你一起飞。”   明澜低声骂了句我靠,翻了个白眼,默默戴上了耳机。   贺时屿问:“你呢?也是明天就要开始上班吗?”   “是啊,一堆事等着我呢。还有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方案,这个月也要定稿了。月底要上会讨论。”   “我知道,这套方案你都忙了好几个月了。我知道你很重视,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放心,我就觉得你一定没问题的。”   “我是希望能赶上年底的新机型发布啊,你不知道欧洲人做事效率有多低,这几年我算是体验到了……算了不说这个,总之呢,我尽量这个月把事情忙完,下个月就可以多请假去找你了。”   “你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工作就正常做,别赶时间。等我这边春运结束,我也可以请假的,我去陪你,你工作忙也不要紧,我就看看你。”   “这么体贴?”   “那当然,我有多体贴你不是刚感受过嘛……”   两人又黏黏糊糊聊了一会儿,最后贺时屿良心发现,说:“我们还是不要打扰Alan开车了,他也不容易,那么远来接你,还要被迫听我们谈情说爱。”   云翊看了眼明澜,“不用管,他已经戴上耳机了。不过,你要不要早点睡?国内都十二点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   贺时屿依依不舍,但看云翊也有点疲惫,便说好,又反复关照他回去也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了,你也是,好好休息。”云翊眼里含笑看着他,“明天好好飞,起落平安呀。”   贺时屿熄灭了屏幕,把手机按在胸口,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49章 天河机场   清晨的鹭江薄雾笼罩,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升起,大半个城市还在睡梦中。位于城郊的鹭江国际机场的跑道上,早已是一片井然有序的繁忙。   驾驶舱内,贺时屿正按照空管指令,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起飞程序。   “塔台你好,鹭航8337,A1,05号跑道外等待。”   “鹭航8337,鹭江塔台,进跑道05。”   “进跑道05,鹭航8337。”   “鹭航8337,地面风040,8米秒,05号跑道,可以起飞。”   “05号跑道可以起飞,鹭航8337。”   喷涂着蔚蓝线条的空客320客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随着一阵引擎的轰鸣,飞机以标准姿态平稳离地,直入云霄。   今天是贺时屿假期返岗后的首航,执飞的航线是从鹭江到武汉的两次往返。   与他搭班的飞行员顾均,是鹭航资深的机长教员。顾均性格沉默,不苟言笑,但对待工作十分严谨,对待年轻飞行员的要求可谓严苛。   曾经有一位飞行员在与他搭班时,在降落过程中,由于过于追求平稳,导致下降率略低于标准值。虽然只是极微小的偏差,对降落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甚至如果不看仪表的数值,根本不会有人感觉得到,更不要说后舱的乘客了。   但是在顾均看来,这却是不容忽视的疏漏。他在落地后严肃指出了错误,并要求他暂时停飞,回去重飞模拟机,完成一定时数的训练之后才能再回到飞行岗位。   在那之后,年轻的飞行员对他心生畏惧,每次遇到和他搭班都战战兢兢,唯恐因为一点小疏漏而被骂或被罚,想得到一句肯定就更是别想了。   贺时屿和顾均搭班次数不多,但对于他盛名在外的严苛和严肃早已有所耳闻。不过他对此倒不是很担心。一来他始终认为,飞行本就应该细致严谨、一丝不苟,二来他觉得,跟着严格一点的机长一起飞,总能收获更多。   不出他所料,今天这一路上,顾均果然始终面无表情。除了必要的沟通和指示以外,全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闲聊更是完全没有。   然而贺时屿性格随和,早已习惯了与各种脾气的同事搭档。遇到话多的他能聊得起来,遇到沉默的他也乐得清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更愿意与顾均这样的人搭档,只要一丝不苟完成工作,在天上的几个小时,他更愿意安静的不被打扰。   去程很顺利,上午九点多,飞机按计划准时降落在武汉天河国际机场。   他们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在等待上客的过程中,机组一般都会留在驾驶舱内,抓紧时间休息,并准备下一程的工作。   贺时屿透过驾驶室的玻璃向外看,看到机场上空飘起了细雨。他微微一蹙眉,想起今天早上行前准备会上看到的武汉的天气情况,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疑虑。   “顾机长,我出去看看。”   顾均正专注地看着飞行资料,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今天武汉气温接近零度。贺时屿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飞行制服,在驾驶舱内没什么感觉,可一走出舱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走到停机坪上,寒冷刺骨的感觉更甚了。凛冽的风吹在脸上好像带着冰渣,刮的人脸生疼。   贺时屿在停机坪上转了一圈,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用手接了几滴雨水仔细观察了片刻。然后便返回了。   顾均抬头看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没有。”贺时屿说。   返程是由贺时屿主飞,一路上相安无事,十分顺利。   贺时屿的每一个操作都如教科书般精准到位,仪表盘上的数值与标准值分毫不差。即使严苛如顾均,也没能挑出半点毛病。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的飞机平稳落地鹭江机场。接地时流畅顺滑如丝绸般柔软,顾均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按计划,他们会在机场休息两个小时,午餐后再次飞往武汉,执行今天的第二次往返。   贺时屿一落地便打开手机查看武汉机场的天气情况,吃饭的时候也一直关注着。等他重新登机时,看到武汉的小雨已经变成了中雨,而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   这一程的主飞会交回顾均。顾均拿起内线电话正准备通知客舱上客,贺时屿转头看向他:“顾机长稍等,我想再向武汉那边确认一下天气情况。”   “天气情况不是刚确认过?中雨,机场那边没有异常。”   “我总觉得,今天的雨不太正常。”   顾均微微诧异,“什么意思?”   贺时屿略一沉吟,“最近因为强冷空气,导致中西部大面积降温,武汉前几天温度一直是零度以下。但我今天早上看气象预报,注意到有一股暖湿气流正在过境。上午在天河机场我出去看过,气温很低,雨水也和普通的雨水不太一样。我担心,这种天气条件,很有可能会形成冻雨。”   冻雨,和普通的降雨不同,是由强冷空气遇到暖湿气流时形成、落在地面立刻会凝结成冰的一种降水。对机场来说,冻雨会导致跑道在极短时间内迅速结冰,增加飞机起降的风险。   但是武汉的地理条件其实并不容易形成冻雨,距离上一次有记录的大面积冻雨,至少快相隔二十年了。   所以虽然这几天冷得异常,但也很少有人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冻雨?”顾均想了想,“好,那你向天河那边确认吧。”   “好。”贺时屿立刻拿起电话。   然而几分钟后,得到的答复却是天河机场目前起落正常,只是因为降雨,进港和离港航班都有小范围的延误。   顾均问:“你什么想法?”   航班的延期或取消都有严格的条件限制,如果是因为天气原因,也需要起落机场或航线上的天气条件符合取消的要求。现在鹭江这边风平浪静,武汉机场给出的答复也是起落正常,那他们便没有理由不飞。   “先正常飞吧。我随时关注情况。”贺时屿说。   顾均点点头,拿起电话通知上客。   前面大半程都无波无澜,在接近武汉空域时,进近频率里肉眼可见的忙乱起来。   贺时屿打开无线电,就听到管制员和各机组之间密集的对话此起彼伏,片刻都没停过。他等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空隙:“武汉进近下午好,鹭航8391,高度6000,应答机3530。”   “鹭航8391,稍等。”   空管听声音是个经验很丰富的小哥,语速超快,但条理十分清晰。他让贺时屿他们稍等,随后在半分钟内连下四道指示,指挥两架飞机盘旋等待,安排一架离场,同时征询另一个机组备降意图,之后才回来答复贺时屿。   “鹭航8391,武汉进近雷达看到。”空管说,“你们先减速180,右转盘旋等待。”   “减速180,右转盘旋。”贺时屿复诵完,又见缝插针地问:“我想了解一下,现在机场情况怎么样,预计需要等待多长时间。鹭航8391。”   “现在你们前面排队的飞机比较多,时间不好说,预计30分钟起步。天气的话,现在还是中雨,有少量冰粒。”   贺时屿皱了下眉,“跑道情况怎么样?”   “目前看还是满足降落条件,前面飞机都正常降落了。不过也有几个机组已经转场备降了。”管制员说完,又加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意图?”   贺时屿顿了一下,“谢谢,我们商量一下答复你,鹭航8391。”   贺时屿看向窗外,此刻空中正下着雨,雨点中夹杂着细小的冰粒,砸在机舱玻璃上像蹦豆子一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驾驶舱的玻璃看出去,天河机场上空阴云密布,短时间内不会转晴。   而从他面前的雷达图上来看,云层正有加厚的趋势。   贺时屿看向顾均,“顾机长,你怎么想?”   顾均看了一下剩余油量,“三十分钟,我们油量足够。等待三十分钟并不算久。”   “但是对于瞬息万变的天气就不好说了。”贺时屿说。   顾均转头看他:“你有什么想法?”   “顾机长,我还是建议备降。”   顾均沉默了几秒,“现在不是不具备降落的条件。如果本场降落,只要等三十分钟,但如果备降的话……”   顾均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贺时屿完全清楚他的顾虑。   目前情况还没有达到非备降不可的急迫程度。如果备降,作为副驾驶的他只需要按流程操作,无非多些步骤,多和几个部门沟通,增加一些工作量而已。可是作为机长的顾均就不一样了,他得考虑机上这批乘客的安置,降落机场的接受情况,还有下一趟航班的调配,机组人员的工作时间……   无论贺时屿如何建议,最后的决定都是机长来做,责任也是机长来担。如果他不说话,万一出了问题,责任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但如果听他的,最后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虽然责任不用他来担,但和机长的关系肯定要受到影响了。   所以会审时度势的人,在这个时候,一定会选择沉默。   可是贺时屿面对自己内心越来越清晰的顾虑,却无法视而不见。   眼下天气的变化确实如他所料,已经出现了冰粒,根据他的观察和判断,接下来出现冻雨的可能性极高。而之所以还没有引起机场方面的足够重视,是因为本来飞机的设计就可以满足在雨雪天气起降,即使是中雪甚至大雪,只要跑道没结冰,就可以降落。即使结冰了,通常机场也是可以有办法除冰的。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   贺时屿对国内256个民用机场的情况都曾经做过研究,对于其中100多个三线及以上城市的机场数据和详细资料,更是早就烂熟于心。   “顾机长,”他没再过多犹豫,直接说道,“现在已经出现冻雨的征兆了。出现冻雨没问题,除冰就好。”   “但是,武汉本身在冬天出现暴雪的情况就不多,冻雨更是罕见。我看过天河机场的资料,无论从历史经验、人手还是应急设备来说,他们在应对结冰的问题上准备都不可能充足,光是除冰车,就很难在短时间内调配到位。”   “现在已经出现飞机拥堵的情况了,一旦出现冻雨,跑道会立刻结冰,到时候进场的进不去,离场的出不来,被困在跑道或者停机坪,乘客连飞机都下不去,那才会有更大的麻烦。”   “我们现在还有转场备降的机会,时间足够,所以我认为,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早点做决定的好。天河机场一旦出问题,周边备降的机场都要排队了。”   顾均沉默地听着。   贺时屿看着他,说:“顾机长,我知道您的顾虑。这是我提出的想法,如果后面因为备降出现什么问题,您可以……”   “不要说这些。”顾均看了一眼窗外,沉声道,“备降吧。我通知公司,你选择备降机场并尽快与他们联系。”   “好。”贺时屿应道,“我再和乘务组沟通下,看看有没有旅客有特殊需求。” 第50章 跑道结冰   半小时后,他们的飞机备降在长沙机场。   此时来长沙备降的飞机已经很多了,还好他们来得早,排序靠前,没有耽误太久就落地了。   刚落地,就收到了天河机场因跑道结冰,已经关闭的消息。   顾均正签着飞行单,贺时屿从客舱返回。   “顾机长,旅客都安排好了。有两位是家人生病今晚必须赶回武汉,还有几位学生是明天要去参加考试,已经安排高铁送他们过去了。其他人目前都安置在附近酒店,等到恢复通航之后,会安排后续航班。”   顾均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根据公司的调配,他们今晚会在长沙过夜,明天再根据天气情况决定是去武汉还是返回鹭江。   在去酒店的班车上,群里的消息已经跳个不停了。几个差不多同样时段飞武汉的机组在七嘴八舌吐槽着。   一个两小时前就落地的机组在说:“啊啊啊啊刚下飞机就收到消息,天河机场跑道关闭!所有航班取消!我们今晚回不去了!可是周边酒店已经全部爆满了!我们只能在机场过夜了么?啊啊啊啊这么冷的天!衣服没带够啊!!!”   “你们还好是落地了,我们在天上转了十几圈,最后通知我们备降,周围备降机场早就全满了!知道我们最后来哪了吗?赣州!再飞半小时可以直接回鹭江了。”   另一个机组马上有人接话:“落地有什么用?我们也落地了,但在停机坪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一动不动!接驳车到现在都不来,旅客已经在闹了,机长一直在跟各方沟通,可是机场就说等着,人手不够!救救孩子吧!!”   “卧槽,一个小时?什么情况?”   “没办法,比我们早落地的都下不去啊,我能看到前面还有十几架飞机在排队呢。”   “怎么突然就结冰了?”   “对,跑道全部结冰,飞机也结冰了,应该是冻雨,落地成冰的那种。”   “我看到除冰车了。可是就那几辆车,根本来不及,而且感觉人手完全不够啊。”   “其实天河的设备和应急都已经算很好了,可是谁能想到突降冻雨,连暴雪都少见,他们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这可以算是气象灾害了吧?最近几年的极端天气好多啊。”   “武汉?冻雨??逗我呢,我一个武汉人,我怎么没印象下过冻雨?”   贺时屿默默关掉了手机屏幕。   这时,一直安静的车厢里,几位乘务员开始窃窃私语了,“武汉机场情况这么严峻,明天我们还能过去吗?”   “不知道,不过幸好我们及时备降了。现在还能睡酒店,我可不想睡机场。”   “那是,多亏我们顾机长英明神武,及时果断做了决定,否则,现在有没有下飞机还不知道呢。”   “顾机长果然很厉害,我只知道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贺时屿微微侧过头,看到坐在旁边的顾均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上表情隐藏在车厢的阴影里。   第二天一早,他们收到消息,天河机场恢复通航。   他们将前夜滞留长沙的旅客送回武汉,然后返回鹭江。   贺时屿拖着飞行箱从廊桥出来,正在跟乘务长关照跟进一下昨天安排坐高铁去武汉的几位乘客的情况,就听到有人远远地跟他打招呼。   “时屿!”   他一抬头,见到咖啡吧旁边有几个熟识的飞行员正在聊天,他走过去。   “时屿,你们刚从武汉回来?”   “是啊,怎么了”贺时屿一边问,一边在吧台点了杯咖啡。   “你有没有听说昨天N航那个事?”   “刚落地,还没来及看新闻呢。”   “我们正在说呢,你看看。”   原来是昨晚武汉机场突然结冰,很多飞机滞留在跑道上和停机坪上,乘客长时间被困在机舱内出不来,情绪比较大。有一个航班的乘客在机舱内被困超过8小时无法下飞机,最后有人出现呼吸困难甚至晕厥,但机长始终没有出面。乘客拨打110和120,然而警察和医护人员来了之后,却都无法上飞机,乘客十分不满,把全程视频发到了网上,控诉航司管理的失职和混乱。   舆论瞬间被引爆,纷纷讨伐机组的管理缺失。   贺时屿大概看了一下就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说:“昨天确实是突发状况,天气原因,谁也没有预料到武汉会出现冻雨的情况。但是……作为机组也是很无奈的,很多时候,机长也只是个工具人,根本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大权限。”   “是啊,昨天华哥他们也在机场被困了两个小时没法下飞机。别说乘客了,是我都得疯。关键是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没人能给个准信啊。”   “时屿,你们昨天也是晚上到的武汉吧,没赶上这波吗?”   贺时屿喝了口咖啡,“没有,我们去长沙备降了。”   “那你们运气真好。对了,听说你这次是和那个顾魔头搭班,怎么样,他有没有刁难你?”   那人刚说完,就见被提到的人正从远处走过来。几个人赶紧噤声。   然而顾均路过他们时,竟然特意转了个弯,朝他们走过来。   “这么远不会也被听到了吧……”说话的人脸都白了。   “小贺。”顾均一脸严肃地走过来,直接走向贺时屿。   “顾机长。”   顾均看着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之前忙,一直没空跟你说,你这次的处置很不错,你的风险预判意识和危机管理能力,让我很惊讶。”   贺时屿没想到顾均会特意过来跟他说这些,他客气地笑了一下:“顾机长,这都是本职工作,是我份内的。”   “我说的不单纯是你对天气情况的判断和后续的一系列处置。我更想说的是,你对航线管理的整体意识和风险预判,我很欣赏。”   顾均顿了顿,问道:“我听说你这次也去香港参加机长集训了?”   贺时屿知道顾均想问什么,这个问题自他从香港回来已经被问了很多次了。他笑了笑,轻松地说道:“是的。集训完成了,不过考核遇到点状况,我下次再考就好了。”   顾均微微一挑眉,没再说什么。   “加油,我很看好你。”他说完就走了。   等顾均走远,刚才八卦的几位飞行员才敢继续说话。   “天哪,我没看错吧,他刚才是不是对你笑了一下?”   “贺时屿,你做了什么,竟然能得到顾魔头的如此盛赞?”   “我比较震惊的是他竟然会笑?我来公司快六年了从来没见过他笑过!不被骂哭就谢天谢地了。真是活久见了。”   贺时屿无奈道,“你们不要太夸张了,他其实也没那么难相处。”   这时,他看到手机上一个熟悉的头像亮起,赶紧说,“不跟你们聊了,我走了。”   贺时屿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接通语音,脸上表情顿时柔软下来。   “宝贝,我刚落地。你那边才六点多吧,怎么这么早醒了?”   “知道你刚落地,我有跟踪你航班。”云翊的声音软软的,好像还没从床上起来。   贺时屿眼睛里染上温柔笑意,“想我了?”   云翊说:“你昨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开会,没看到。后来晚上回去就在新闻上看到武汉机场的事了,想到你昨天也是去武汉,就想……你们还好吧?”   贺时屿于是简要概述了一下情况,云翊听完放心了,“你们没事就好。”   贺时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男朋友是不是很厉害?提前预判风险,果断处置,给乘客和公司都减少了不必要的损失。你快夸夸我。”   云翊笑了,“你这不自己都夸完了嘛。而且,我觉得更应该感谢你的是当班机长吧,他才是真正减少了很多麻烦。”   “他确实也表达了认可……不过,那怎么能一样,我就想听你说。”   “好好好,你很厉害。嗯……”云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哪里都厉害。”   “还有哪里?”   “你还在机场吧?确定要在公共场合讨论这个话题?”   “那你等我回家。”   云翊伸了个懒腰,“不等了,我要起床了。今天还有一天的会要开。好烦啊,不想上班。”   贺时屿温柔哄道:“别烦宝贝,人类的航空事业还等着你呢。”   “别等了,等不到了。我们刚换了个新的总监,完全不懂技术,每天就是开会,无休无止地开会、写报告。再有热情也迟早要被他消耗光了。”   “上班嘛,在哪都一样。至少你还在做你梦想的事啊,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是不是。”   “我现在的梦想就是做一条被包养的咸鱼。”   “那我有目标了。”贺时屿笑道。   两人又瞎聊了一会儿,贺时屿挂了电话。他看到日历提醒,想起今天是约好的去医院给贺铭章拿检查报告的日子,刚才还挂在眼角的笑容一下子暗淡下来。   他收起手机,快步向停车场走去。   作者有话说:   文中情节取材自真实事件:2024年2月3日,春运期间,受持续低温雨雪冰冻影响,武汉天河国际机场出现航班大面积延误,共取消相关航班300余班次。机场立刻启动场道除冰应急响应,但由于持续降雪导致飞机除冰时间大幅延长,且需要除冰的飞机过多,导致人手严重不足,部分航班长时间延误后被迫取消,出现旅客被困机舱内长达六个小时的极端情况,引发舆论关注。 第51章 无可挑剔   年关将至,气温一天天降低,出行的旅客却一天比一天增多起来。公司为热门航线新增了好几个班次,几乎所有人的排班都是顶着可用时间的最高上限排的。还没到春运,就已经如此爆满,可以想见半个月后的盛况。   这天贺时屿的航班难得结束得早,他想着晚上可以去父母家吃个饭,顺便看看贺铭章身体情况。   一周前他拿到的检查报告显示一切正常,除了血压高了点以外,所有数据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从航站楼出来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正好碰到刚从另一个航班上下来的俞夏。   “时屿!回家吗,一起走?”   “我不回了,今晚要去我爸妈家。不过,反正顺路,上车吧。”   俞夏于是坐进贺时屿的副驾,一路上他还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说起那些不知从哪听来的八卦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贺时屿简直感叹他旺盛的精力。   “你不累吗?能不能歇歇?”   “那怎么办,你又不肯说,那要不换你给我讲讲你和你小男友的故事?我一直很好奇,你们现在进展怎么样?在香港那么多天到底都干嘛了?”   “算了,还是你说吧。”   “每次问你什么都保密不肯说,想从你这听点八卦可太难了。”   俞夏撇撇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今天听陶子说,他已经收到机长考核的通知了,就在二月初。怎么样,你收到消息了吗?是不是和他们同一期?”   贺时屿一怔,“没有啊,什么时候通知的?”   “说是名单前两天就出来了呀。没通知你?”   贺时屿心里微微滞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他们的公寓离机场很近,没一会儿就到了。   俞夏下车后,贺时屿掏出手机,点开邮箱,又刷新了两遍。然而邮箱里除了日常的事务性邮件以外,并没有新的消息。   他沉默地收起手机,重新开车上路。   贺时屿回到家,看到何琴正在厨房里忙活,便走进去撸起袖子想要帮忙。   何琴见状赶紧说:“快出去,不用你帮,这个汤再有十分钟就好了。你去陪你爸聊聊天吧。”   “我就是闻到这个汤好香,才被吸引进来的。妈,你都放了什么料这么香?”   “你什么时候对煲汤感兴趣了?”   贺时屿心念一转,“我一直都有兴趣啊。快说说,有什么独门秘方?”   “有兴趣你就多回家几趟,我做给你吃。要不就赶紧找个老婆,你就每天都有的喝了。”   “……”贺时屿无奈了,“我还是去陪我爸聊天吧。”   贺铭章正站在阳台抽烟,贺时屿走过去,“爸,你这个烟……还是尽量少抽吧。”   贺铭章只是点了点头,但手里动作没停。   贺时屿问:“爸,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还会头晕吗?”   “偶尔会吧。但好像比前段时间好点了。”   “那就好,但你还是要多休息,注意饮食。我已经跟医生约好了,下个月再带你去复查。”   “还复查什么?”贺铭章皱起眉,“你上周拿回来的检查报告不都说没事?年纪大了,身体有点小毛病都是正常的。我年轻时候,身体比你都好。”   贺时屿低声道,“这不是不年轻了嘛。”   “你就别担心我了。我正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我听说,你已经拒绝了彤彤?为什么?你看不上人家?”   贺时屿愣了一下,“这个事……你就别管了。”   贺铭章吸了口烟,缓缓道:“时屿,你这么多年一直单身,我也从来没催过你。这次难得人家姑娘这么积极主动,我们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我们当然希望你和她能成。但是,你要是说彤彤你看不上,我当然也不会逼你。”   “不是看不上,怎么会看不上呢。许小姐很好,只是我……”   贺铭章打断他,“我知道你平时一心扑在工作上,不爱出去玩,但是,现在你也不小了,是时候该考虑这个问题了吧?不喜欢彤彤没关系,我和你妈妈都是开明的,又不会搞包办婚姻那一套,只是有点可惜而已。可是,你工作场合难道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的姑娘?”   这番话说的贺时屿心里很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爸,我其实……”   一阵冷风吹来,贺铭章被呛得咳了两声。   贺时屿心里一紧:“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大。”   “你等我把这支烟抽完。”贺铭章说,“所以,这事你到底怎么考虑的?”   贺时屿咬了咬牙,闷声道:“我还是先专注于工作吧。”   贺铭章侧过头,目光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   “说到工作,上次人多我不好问你。你那机长试,到底怎么回事?”   接连被问起两个最不想谈论的话题,贺时屿心里开始烦闷起来。   他把头侧向窗外,看着沉沉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那次是遇到点意外……被耽搁了。”   “你到香港不就是去参加考试的吗?还有什么事能耽搁你?”   贺时屿无言以对。   父子俩沉默片刻,贺铭章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时屿,你知道的,你弟弟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我们为他操了不少心。上学后也总是不听话,天天闹得鸡飞狗跳,我和他妈妈没少被叫去学校挨训。可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没怎么让我们费心过。无论是读书,工作,可以说每一个角色你都无可挑剔,每一个阶段你都是我们的骄傲。现在,时川把你视为榜样,我们也看着你渐渐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说实话,我们很欣慰。”   贺时屿是真的不喜欢听这些。虽然听起来每句话都是在褒扬他,但字里行间无形的压力,好像一块巨石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贺铭章浑然不觉,继续道:“作为你个人来说,既然人生进入下一个阶段,就不能总停留在过去一成不变。无论你是想先成家,还是先立业,你总得抓住一个。时间很快的,不要以为你现在还年轻。有些东西你不抓紧,一不留神,你就错过了。”   “嗯。”   “你那个补试什么时候?上次老许说他会给你安排,现在时间出来了么?”   说到这个,贺时屿心里又是一阵烦躁,语气有点冷硬:“还没有。”   “怎么还没有?每年二月份不都是有一批的吗?我明天找他问问去。”   “爸你别……”贺时屿无奈极了,“你别问他了。”   “怎么了?”   贺时屿皱着眉,“没必要这种事还找关系吧,就按公司规矩来吧。也就是再等几个月的事。”   “什么叫再等几个月?你还有多少时间去等?你又不是考试没考过,也不是平时表现不好,只是有事耽搁了而已。这种情况你们公司也不是没有先例,打个招呼跟着下一批一起考不就行了,又有什么关系?”   贺时屿却意外的坚持:“不行,这事你别管,别去找他说。”   贺铭章还想说什么,这时何琴在里面叫他俩吃饭,贺时屿总算呼出一口气。“爸,别说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结果这顿饭吃的也是气氛压抑。何琴看出了父子俩之间气氛不对,开了几个玩笑都没得到回应,也就不再说话了。   晚上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想起今天的种种,先是机长试的名单没有他,又是父亲贺铭章各种旁敲侧击的压迫,贺时屿觉得心烦意乱。   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云翊的声音。   他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过去。   等了很久没等到回音,想了想,直接拨了语音过去。   但直到挂断也没人接。   贺时屿留恋地盯着那个一朵小云的头像看了一会儿。   估计在忙,那就等等吧。 第52章 宏伟蓝图   图卢兹。   空客总部飞行器创新技术研发中心。   巨大的落地玻璃后的会议室里,云翊和几位工程师正在专注又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他们面前的工作台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图纸,显示屏上闪着荧荧的光,背后的墙上是投影仪打出的一排排跳动的数据。   云翊在投影前站定。   “以上就是我的方案。我再总结一下,其中有两点尤其请大家注意。第一,为了弥补新机型减少一套液压系统带来的可靠性下降的问题,我会引入一套新的飞控系统:EHA/EBHA。当飞机的液压系统失效时,它会形成一个独立的液压闭环,由电动马达进行控制。这样一来,我们还是有三套系统保障飞控操作,飞机的安全性能会得到很大提升。”   “第二,自动制动系统。最近几年,我们看到全球各地飞机冲出跑道的事故越来越多,无论是因为天气原因、机械故障还是飞行员操作失误,作为技术人员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从源头解决问题。所以我提出这套新的自动制动功能,目的就是减少人为失误和客观因素造成的风险。”   云翊点点屏幕,“我也做过模拟数据分析,如果配备这套自动制动系统,过去五年间飞机冲出跑道的事故率会降低73.6%,由此造成的人员伤亡人数会减少86.5%以上。由此可证,是有效设计。”   云翊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他追问:“你们怎么看?”   一个身穿工程师制服的年轻男生说,“我觉得云工的这套设计很赞,不仅能提高安全性能,同时还能减轻飞行员的压力,降低人为失误风险。要知道,我们目前新机型最大的特色是节能减排和高速率,而对于它的安全性,业内多多少少还是有质疑的声音的。如果能在安全性能上再增加这两个亮点的话……”   旁边一人小声说道:“没错,听了一下午,只有云工这套方案让我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云翊看向一位五十多岁正皱着眉看着手里材料的中年人:“何塞,你怎么看?”   何塞抬起头,浑浊的眼神里有一丝疲惫,“云,我相信你的设计,想法很好。但是,对于你说的第二点,我们现有机型不是已经配备了Flysmart系统了嘛,它是可以在跑道上提示减速的。”   “没错,但是现有的Flysmart系统,只是当飞机接近跑道出口时,由系统对飞行员进行语音提示。即使是后来新增的ROPS功能,也只是增加了可视化告警而已,最终还是要由飞行员手动操作。而我提出的这套设计,只要飞行员提前输入好航线、起落机场等数据,飞机在接近跑道出口时会提前计算好,自动进行减速。等于是上了双保险。”   云翊顿了顿,“关于这两个系统的对比,我刚才已经详细分析过了。详细数据就在你手上的报告里就有。我没看错的话,就在你翻开的那一页。”   何塞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会儿,眼神里还是有点茫然。他想了一会儿,说:“可是你这套方案如果要落地,需要的时间太久,恐怕赶不上我们年底的新机型发布会。”   “没问题,那就排期啊。你总要先通过吧。赶不上今年的可以明年。”   何塞还是皱着眉,好像很纠结的样子,“云,对于你的提案我个人是欣赏的。但你要知道,我们现在讨论的这个升级,对标的是B家的773,现有设计方案已经完全满足了,无论是燃料效率还是运营成本,哪怕是现有的安全性能,我们都已经和他们持平甚至在他们之上,其实没必要再做多余的……”   “我知道,”云翊打断他,语气很果决,“但我不管什么竞争对手,我只希望我们自己的产品有灵魂。何塞,我们是做技术研发的,我认为,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不断研发出更安全更高效的设计,推进航空技术的稳步发展。而不是每天只盯着竞争对手那一点点突破,只要不低于他就心满意足了。”   云翊顿了顿,“恕我直言,今天我在这里看到的这几套升级方案,没有一个能让我真正满意的。全是对原有体系的修修补补,换汤不换药而已。升级在哪了?亮点在哪里?”   会议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这时,一位胸前挂着工牌的年轻女生敲了敲门,“云工,Alan找你。”   何塞好像得救般松了口气,“好了好了,你先去吧,大家正好也休息下,讨论这么久都累了。我也去喝杯咖啡。”说完,抢先一步出了门。   云翊走出会议室,Alan正在一边等他。   “你怎么来了?”   “打你电话没人接,想到你可能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嗯,在吵架呢。”云翊心不在焉地说,“你要走了?”   “对,一会儿的飞机,来跟你说一声,我就直接去机场了。”   “好。”云翊想了想,“你这次去几天?”   “三四天吧,看什么时候谈完事情就回来。”   “就去上海?”   “嗯,商飞总部嘛,关键人物都在那了。”   云翊伸了个懒腰,“啊,我也好想去。可惜我脱不开身。”   “你去干嘛,这次只是初步接触,全是客套应酬,不会有技术层面的探讨。”   明澜看了一圈四周,虽然是用中文,但还是压低声音说,“我都能想到,到时候你看着吧,我大概率得化身导游兼翻译,陪着这帮大爷夜游大上海了。”   “那也不错啊。”云翊懒洋洋的说,“总比我在这舌战群雄的好。不,没有雄,只有一帮……”后面两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行了,你也别抱怨了。新来的这个何塞他毕竟不是及技术出身,你让让他,能忍就忍啊。”   “不是技术出身来当什么技术官?来搞笑呢?”   “都跟你说了他也就是来过渡一下,你跟一个没几年就要退休的人较什么真。行了我走了,对了,Eric一直说想找你吃饭,估计是想劝你跟他走。你要有意思的话,等我回来,我来安排。”   “我没意思。”云翊皱着眉,“你走吧,我接着吵架去了。”   明澜不放心地看着他,“你别弄太晚啊,差不多行了。”   云翊冷笑一声,“这帮人你还不知道?五点一到准时关灯关门,五点零一分你能找到一个活人算我输。尤其是这个何塞,我想在实验室多待一分钟都跟要他命似的。好像用了他家的电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里的保安,要负责锁门的。”   明澜也笑了,“这不就是典型的欧洲人么?保守,躺平,不想创新,只求稳妥。这几年你还见得少么。”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里就是个大型的养老院。不,整个欧洲都是。我竟然会在这里浪费我的才华,哎。”   不出他的预料,会议开到4点45分,何塞就开始催大家下班了。只见他梦游般恍惚了一整个下午的表情突然变得兴致高昂,逐一请同事周末到他家聚餐,说是刚换了一套新的烧烤设备,趁这个周末天气好,正好一起聚一聚。   “云,你也来啊。”   “谢谢,我就不去了。我还想抓紧时间再做出几套模拟数据出来。而且……”云翊咬了下唇,忿忿地说,“方案都被你否决了,我还不得尽快整一套新的出来。”   何塞拍拍他的肩,笑得一脸慈祥:“我可没否决你啊,我个人很欣赏你。只是,昨天高层的会你也参加了,你知道的,今年公司给我们定的战略目标就是维护原有机型,小幅度的调整和优化就可以了,并没有打算真正的升级或者开发新机型。所以,你的宏伟蓝图,只能等到以后再慢慢实现了。”   这一点云翊怎么可能不知道。   其实自从几年前,350和380系列的产品研发真正结束之后,空客就已经逐步暂停开发新的机型了。加上这几年疫情的影响,世界各国的航空公司破产的破产合并的合并,能存活下来都已经很不容易。市场需求大幅缩水是预料中的事,光从订单减少的量来看,就可见一斑。   云翊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默然地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蔚蓝如洗的天空。一架飞机飞过,留下弯弯曲曲的白色航迹,又在风里一点点模糊。   云翊回到家,随便吃了点面包,打算重新投入工作。他走进书房,看到书桌上堆满的图纸和笔记,突然就有点沮丧。为了这个方案,他连续好几周熬夜奋战,抱着十足的信心和期待,可最终还是被一句“与公司战略不符”就给否决了。   他忽然很想找那个人说说话,吐槽一下,或者只是漫无目的的闲聊,调个情,撒个娇,听他哄一哄自己。   他打开手机,点开他的头像,这才看到他几个小时前的留言。   他会心一笑,回拨过去,却一直无人接听。   一直到自动挂断,云翊才想起来,他俩不仅隔着整个亚欧大陆,还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呢。   好吧,应该是睡了。他有点失落地关掉了屏幕,坐回书桌前。 第53章 酒吧偶遇   第二天早上,贺时屿醒来看到云翊的未接来电,正想回拨过去,想起来他那边是深夜,应该已经睡了,于是改发短信。先问候了两句,然后照例把今天要飞的几个航班号和起落时间发过去,让他好好睡,说落地后联系。   今天贺时屿和俞夏同一个机组,两人一起出门。车开到公司楼下的时候,贺时屿接到飞行部助理王绍的电话,让他到公司后先去办公室找他,说有事要和他说。   “那我先走了,飞机上见。”俞夏说。   贺时屿带着疑惑走进王绍的办公室。   王绍这次没多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时屿,你的机长试补试,时间已经定了,就在二月初,和他们同一批。不过这次你不用集训,只是参加考试。具体的情况我稍后发你邮件。你准备一下啊。”   贺时屿很意外,明明昨天看的名单还没有他。“绍哥,这是……怎么这么突然?”   “哎,本来昨天就要通知你的,这不这两天事情太多,昨天跟领导他们开了一天的会,到现在才有空找你。”   贺时屿心里还是疑惑,本想问问他这符合规定吗,又觉得问了会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也就作罢。   王绍继续道:“你知道前段时间武汉机场N航延误被旅客投诉那件事,闹得挺严重的,现在飞行部被高层要求吸取教训积极整改,强调要加强机动性。这两天开会,就净在讨论这个事了。对了,顾机长在会上还特意表扬你了。”   “顾机长?”   “对呀,他说这次多亏了你提前预判,为公司和乘客都减少了损失。据我观察,几位高层对你的表现都很满意。所以时屿,考试加油啊,这次可别再耽误了。大家都对你寄予厚望呢。”   从王绍那出来,贺时屿还在心里琢磨这事。如果是昨天就打算要通知他,那就不可能和他父亲有关。难道是许部长,决定不计前嫌……   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看到时间差不多了,便收拾心情,向航站楼走去。   今天贺时屿是从鹭江飞上海、再到北京、再返回上海、最后返回鹭江的大四段。每段航程的时间都很长不说,一天之内要起落四次,对体能和精力的要求都很高。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长期坚持的体能训练加上良好的生活习惯,让他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就能始终保持全神贯注和精力充沛。   然而今天天气不给力,在下午五点多返程上海的时候,突遇强雷暴,他们的飞机在虹桥机场上空盘旋了将近四十分钟才降落。落地后,又接到机场通知,由于跑道积水,导致今天剩余的航班被大面积取消。   无奈,他们只能在上海过夜。   回到酒店,贺时屿打开手机,发现云翊一整天都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他盯着昨天他最后发来的那个未被接通的语音邀请,心里有点不安。   他再次回拨过去,依然没有人接。   这时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俞夏探进半个头:“在干嘛呢,愁眉苦脸的?”   他把俞夏让进来,眼睛还是盯着手机屏幕,心不在焉道:“没有啊。”   “又找不到他了?”俞夏笑嘻嘻地看着他,“外面不下雨了,跟我出去玩吧。”   “我不去。”   “看你这一脸怨念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甩了。”   “你才被人甩了。”   “你俩隔着这么远,还有时差,他现在肯定在忙工作吧。你就算在房间里苦等也等不到啊,与其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跟我出去逛逛。”   贺时屿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话,“哎呀你自己去玩吧,别烦我。”   刚说完,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只见云翊的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新消息:在忙,晚点找你。   贺时屿叹了口气,说不上是放心还是失落,他关掉手机屏幕,扔在床上。   俞夏见状,一摊手,“我没说错吧?就是在忙。”   贺时屿有点惆怅,“他好像不太开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别乱想了,等他忙完自然会跟你说。”俞夏过来拉他,“快点,走,跟我出去玩,我可不能眼看着你在房间里化身望夫石。”   “什么望夫石……”贺时屿很烦躁,“我不去。”   “走吧,难得能在上海过夜,还不抓紧时间感受一下大上海的夜生活?而且,异地恋我有经验,跟我走,我给你分享分享我的经验。”   贺时屿嗤之以鼻,“你有什么经验,你有经验你到现在没谈过一个超过半年的。我才不要听。”   最后贺时屿还是被俞夏强行拉了出去。   不过他们也没走太远,就在附近逛了逛。离机场不远的地方有一片休闲街区,他们路过一家名为captain的酒吧,俞夏见里面环境不错,就想进去坐坐。   “就这里了,多好的名字,Captain.”   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酒吧还真是飞行主题的,墙上贴着经典老飞机的招贴画,柜子里陈列着一排形态各异的飞机模型,贺时屿甚至还看到一架已经绝版的一战时期的战斗机模型。   两人在角落里坐下,贺时屿照例点了一杯不含酒精的饮料。   “先说好,我最晚九点前必须回去。”   “知道。”俞夏拖长声音说。“喂,今天早上王绍跟你说啥了?”   “通知我机长补试时间定了,在二月初。”   “好事啊!”俞夏碰碰他,“提前祝你顺利!那你怎么还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贺时屿沉默片刻,“飞行,考试,转机型,放机长,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按部就班的。虽然过程中会有点波折,但我心里清楚,它们始终在我掌控范围内,是我可以控制的。”   “哦。那你遇到什么不可掌控的事了?”   “前两天,我回了趟家。”   俞夏想起来了,“对哦,你爸爸身体怎么样了?”   “他还好,上次带他去医院,最后也没检查出什么来。只是还是偶尔会头晕。”   俞夏安慰他,“没事的,可能就是最近降温,天气冷导致的。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多多少少有些毛病,让他注意休息,平时多晒晒太阳,多活动活动。”   “嗯。”   俞夏看出他心事不止这一件,“所以,你还在担心什么?”   “他们……终于开始操心我找对象的事了。”   俞夏反应过来,“你……好吧。”   “要是以前,我还能随便应付应付,真要安排相亲也就去了。可是现在……”贺时屿很苦恼,“你当初是怎么让你爸妈接受的?”   “接受?你想的可太简单了。你知道我是从小就很明确自己只喜欢男生的,但即使是这样,我妈到现在都还没放弃希望,觉得我哪天也许会带个女孩子回家。我爸呢,一开始吵过闹过,直到现在,吵是吵不动了,就是回避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吵不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贺时屿叹了口气,“这么难的吗。”   “是啊,你以为呢。真正开明的父母哪有那么多。别看现在很多人都自称开明开放,一问就是‘同性恋?没问题,真爱自由啊。我的孩子?那可不行,他是正常的’这样的态度。”   贺时屿沉默不语。   俞夏喝了口桌上的饮料,“不过我觉得吧,你也不用非得硬碰硬。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说的那么清楚。父母亲友的祝福,谁都想要,但有时候……也没那么重要。”   贺时屿摇了摇头,轻声说:“他已经因为这个和家里……不愉快了。所以,我想给他一个家,完整的那种。”   “那你可就有点贪心了。”俞夏说,“其实,他有你就够了。”   俞夏看贺时屿面色沉重,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贴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很亲密的把头靠在他肩上,“真没想到,我的屿哥哥是个这么认真负责的好男人。可惜啊,早知道我当初就该狠命追你。都怪我竟然信了你的鬼话,什么宁折不弯,全是骗人的。”   对于俞夏这种动不动就摸一下蹭一蹭的吃豆腐行为,贺时屿虽然早习惯了,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走开,别碰我。我现在可不是单身了。”   俞夏抬起头,一脸坏笑看着他,“干嘛呀,怕你的小男朋友看见?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怕老婆。”   贺时屿不想多废话,抬起手把他推开,“你想怎么说都行,总之,咱俩保持距离。”   “真没意思。有了男人连闺蜜都不要了。”   贺时屿喝一口苏打水,“你不是说要跟我分享经验的吗?”   “什么经验?”   “异地恋啊。”   “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种算不算?”   “什么?”   “我又没谈过异地恋,最多就是我在飞机上,他在地下……”   贺时屿瞪着他:“你没谈过你说跟我分享经验?”   “那要不怎么能把你骗出来呢。”俞夏笑着说,“异地恋我真的不行,三天不见我还能忍,超过一周就只能分手了。所以,我是真心佩服你。”   俞夏说着,又凑过去贴在他身上,“我很好奇,你真的不寂寞?尤其是,你都已经试过那滋味……”   贺时屿嫌弃地推他:“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如果你寂寞了,我也许可以考虑牺牲一下……”俞夏抱着贺时屿,嘴里不着调地开着玩笑,眼角余光却在酒吧的某处徘徊着。   “哇,没想到这里也能遇到这么极品的帅哥……”   “什么?”   “我发现一个帅哥,他一定是看上我了,咱俩坐在这一个小时不到,他看了我绝对不止十次。我敢打赌,他马上就会过来了。”俞夏说着,视线好像被黏住一般,完全收不回来。   贺时屿嗤笑一声,“我怎么觉得是你看上人家多一点。”   俞夏一边瞄着,一边自言自语,“也行,难得见到这么高大威猛的。就当是我看上的吧。”   “那你还抱着我干什么?”   “抱着你是为了让他有竞争意识啊,这都不懂。一会儿你再把我推开,我再装作很失落的样子,他不就可以趁虚而入了嘛。”俞夏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喂,说真的,我今晚要是夜不归宿,你帮我打掩护吗?”   贺时屿警觉起来,“你别乱来啊,公司有规定,你跟人家聊聊天可以……”   “也没规定不准交朋友吧。”   “不行!明天早上你赶不回来怎么办?”   “我又不会跑太远。哟哟哟他站起来了!他果然朝我走过来了!好高,好帅!这身材,简直完美啊!”   俞夏兴奋得眼睛都直了,他吞了口口水,“喂说好了啊,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晚上在你房间睡的啊。”   贺时屿刚想说什么,余光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真的在朝这边走过来。   贺时屿刚抬头看过去,下一秒就愣住了。   这……不是明澜么?他怎么会在这?   他刚想开口,就看到明澜一脸怒气地在他面前站定,瞥了一眼还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的俞夏,厉声道:“贺时屿,你在干嘛呢?!” 第54章 先斩后奏   贺时屿被他的气势震慑得愣了一下:“Alan,你怎么在这?”   “很惊讶吗?”明澜冷笑一声,“贺时屿,你可以啊,我真是小瞧你了。说自己工作忙,这就是你的工作?你是一天都耐不住寂寞吗?”   “呃,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那你解释解释,他是谁?!”   贺时屿还没说话,一旁的俞夏先开口了:“这位帅哥,怎么了,都是出来玩的,怎么生那么大气呀?”   明澜打量了俞夏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他看回贺时屿:“出来玩是吧,很好,所以这就是你今晚的玩伴了?”   贺时屿脸都白了,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你真误会了,他只是我的室友……”   俞夏听着明澜的质问,又看到贺时屿心虚的表情,突然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圈,“什么情况?你的……难道是他?你们……不对啊,你不是告诉我你在上面吗?”   明澜一听这话就爆了,“贺时屿!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你跟这个小……小狐狸,到底什么关系?!室友?所以你随随便便就可以……就可以在你室友上面?”   俞夏仰起头,眼神玩味地迎上他的目光,“小狐狸?你是在夸我吗?”   贺时屿头要炸了,“不是,等等,你俩等等!听我说一句!”   他站起来,一只手把俞夏也拉了起来。   “我介绍一下,俞夏,我的室友,兼同事。”又指向明澜,“这位是明澜,是我的……”   他还没想出来要怎么介绍这层复杂的关系,却听明澜明显不信的口吻:“哪种室友?”   贺时屿欲哭无泪,“室友还能有哪种啊,就是……很纯洁的那种啊!”   明澜目光犀利地盯着他,冷冷道:“云翊知道你有这样的室友吗?”   他的重音落在“这样”俩字上。   “……”贺时屿努力回想,“我是跟他说过我有室友,但是……”   但是,你说的这样是指哪样啊!   一旁的俞夏却在这句话里抓到了一个重点。云翊?那是谁?但不管是谁,他大概确定了眼前这个帅哥和贺时屿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关系。   就是啊,想想也不可能啊,明明两个大猛1,资源哪能这么浪费。   总之,不是就好,那可太棒了。   俞夏撩了下头发,又清了清嗓子。他往前迈了半步,站在明澜面前,仰起头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闪烁着勾人的笑。   “帅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俞夏,你可以叫我夏夏。我是时屿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室友,一人住一间、晚上如果骚扰他会被他赶出来的那种室友。我经常和他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但他都是被迫的。今晚让你误会是我的错,让我请你喝杯东西赔罪吧?”   明澜直到这时才正眼去看俞夏。他打量他片刻,冷冷道:“你知道他有男朋友吗?”   “我知道啊。不仅知道,还是我帮他出谋划策追到手的呢。”俞夏朝贺时屿一偏头,“不信你问他。”   明澜狐疑地看着俞夏,“你?帮他?”   贺时屿对俞夏卖队友的速度很无奈,“Alan,我保证这真的是一场误会。俞夏是我朋友也是我的同事,今天我们飞上海,傍晚遇到雷暴被取消了航班,只能在这过夜了。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散散心而已。”   他看明澜还是很怀疑的样子,戳戳俞夏:“快,把你工作证拿出来。”   俞夏白他一眼:“谁出来玩还带工作证啊!”   “那,身份证也行。”   “……哥哥,身份证就能证明我和你没有不正当关系吗?”   “至少能证明你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   俞夏想了想,转头看着明澜,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流转:“帅哥,你想看我身份证吗?你要是想,我就给你看。”   明澜对别人的身份证一点兴趣都没有,“行了,我不看。”   看明澜神色缓和了些,贺时屿说:“难得在这里遇到,坐下吧,一起喝一杯?”   明澜回头看到远处的几个同事聊得正嗨,看来暂时是不需要他了。于是便坐下。   俞夏很热情地招呼明澜坐在里面的沙发上,自己拉开椅子坐在外面,又招来一位服务生耳语了几句。   贺时屿问:“Alan,你怎么会来上海?”   “我和同事来上海出差,晚上他们说想出来逛逛,就走到这了。”   “打算待几天?什么时候走?云翊呢,怎么没一起来?”   “三四天吧。他倒是想来,但那边事情太多脱不开身,没办法。”   “他最近……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压力?”   “这个你问我啊?到底是谁在跟他谈恋爱。”   “我也想问他啊,只是,我跟他之间不仅有距离,还有时差,最近我排班很紧,他工作也忙了起来,很难凑到时间去好好聊天了。”   “你俩也不容易。”明澜叹了口气,“他工作上嘛,是有点……最近换了个上司,可能跟他理念不太合吧,还需要磨合。哎,这个你还是等他自己跟你聊吧,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这次回去之后,他有意识地想让我逐渐剥离纯粹的助理工作,多参与公司业务,这不,就被他打发到这里来了。”   俞夏好奇地插话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明澜看他一眼,“我也是空客的,是他男朋友的助理。”   “哇,空客!我今天刚坐了你们的飞机呢。忘了介绍,我是空乘,是不是也可以算同行了?”俞夏一笑,又问,“那你来上海是谈什么合作?难道是和东航?”   贺时屿拍拍他:“喂,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了。”   “啊,不好意思,我多嘴了。这是商业机密?”   明澜笑了笑,“没有,不是东航,也不算机密。行程都是公开的,只是一次参观考察而已。”   这时,贺时屿手机震动起来。他一眼看到那个头像,表情立刻就亮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走开了。   正巧这时俞夏点的酒好了,服务生托着托盘走过来,把酒杯放在明澜面前。   俞夏眼里含笑注视着明澜,“请你喝的。”   明澜看着杯中颜色漂亮的半透明浅紫色液体,淡淡道:“我晚上不喝高度数的酒。”   “放心,没那么高。”   明澜瞥他一眼,手里却没动。   “给个面子嘛,明澜哥。都说了,刚才让你误会,是我的不是。你要是愿意原谅我,就喝一口。”   明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他,见他这么真诚地道歉,自己也不好再抓着不放。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解释清楚就好了。”明澜举起杯子,“谢谢你的酒。”   酒精入喉,他微微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贺时屿拿着手机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宝贝,忙完了?”   “嗯,刚才一直在开会,现在休息了。你在干嘛呢?”   “今天晚上航班取消,被迫留在上海过夜了。不过,你猜我刚才在酒吧遇到谁了?”   “哦,去酒吧了?看来我不在,你的生活也挺丰富的呀。”   “啊……”贺时屿愣了一下,“这、这不是重点。”   云翊笑,“那重点是什么?是你的偶遇吗?”   “那个……我只是和同事出来坐坐,结果竟然碰到了Alan!这也太有缘了。”   “Alan?哦对,他也在上海呢。怎么样,你们聊啥了?”   贺时屿想到刚才那场偶遇的缘由不禁有点心虚。他敷衍道:“就随便聊聊。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机长试定在二月初了。”   “是吗?”云翊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那太好了,我等你捷报啊。”   “嗯。我这次考完试,想请几天假,去图卢兹看看你。好不好?”   “好啊。不过那时候不是快临近春运了?你还能请到假?”   “只要你有空,我总能请假的。”贺时屿犹豫了一下,“我是看你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想去陪陪你。”   “哦,”云翊不在意地说,“工作嘛,哪有开心的。总是各种各样的烦心事,都是正常的。”   “那,其实是我想你了……这个理由可以吗?”   云翊笑了,“有多想?”   “这个……”贺时屿舔了舔嘴唇,“电话里不方便说,见面告诉你。”   “好啊,那就等着你告诉我了。”云翊说,“你还在外面呢?”   贺时屿瞄了一眼明澜的方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宝贝,你知道我是和一个室友住在一起的对吧。”   云翊愣了一下,“知道啊,怎么了?”   “那个,他也是我的同事,叫俞夏,是做空乘的。”   “嗯。然后呢?”   “他今年26岁,单身,我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然后就是……我们今天是一起飞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贺时屿抓抓头发,“我晚上,也是跟着他来酒吧的。他这个人呢,比较活泼,也比较热情。因为都很熟悉了,所以平时喜欢跟我开开玩笑,打打闹闹什么的。”   “哦。”云翊沉默一秒,漫不经心道,“所以,你俩在酒吧做了什么,被Alan抓到了?”   “啊?你怎么知道?!”贺时屿吓一跳,又感觉自己这句话歧义大了,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你别乱想,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那你心虚什么?”   “……”贺时屿一时语塞,“不是心虚,我是怕Alan误会,就提前跟你报个备……”   “你这是提前报备吗?你这分明是先斩后奏,恶人先告状。”   虽然云翊的声音懒洋洋的,但这两个定性一出来,还是把贺时屿惊出一身冷汗。   电话那头的云翊却一副听八卦的样子,“所以,你俩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误会的事了?快说来听听。刚才那个会都快无聊死了,来让我解解闷。”   “……”   好不容易从自己挖的坑里爬出来,贺时屿回到桌边,却看到明澜已经不见了。俞夏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手里捏着一个杯垫。   “他走了?”贺时屿问。   看到贺时屿回来,俞夏问:“哎,他是单身吗?”   “你怎么不自己问他?”   “万一他说不是,我还怎么追。”   “那如果我说不是呢,你就无所谓了?”   “这不一样。”   贺时屿想了一会儿,也没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   “据我所知,应该是单身。”贺时屿说,“不过我没想到啊,你也会犹豫?你不是一向看上谁都直接上的吗?”   “我还不够直接吗?”俞夏扬了扬手里的杯垫,那上面依稀写着一串数字,“问他住哪里,不说。跟他要联系方式,不给。给他我的电话,也不要。”   他指着桌上一碟花生米,“连我碰过的花生,他都一粒不碰。嫌弃我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   贺时屿扑哧笑了,“这你就冤枉他了,他不是针对你,他只是自己对花生过敏而已。”   俞夏愣了一下,面露怀疑道:“是吗?”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没了耐心,兴致缺缺地站起来,“走了,没意思。回酒店。” 第55章 东京羽田   两周后,贺时屿顺利通过了机长试所有阶段的考核。   王绍向他表达了祝贺,约他讨论接下来的排班计划。   “所以,你对航线和时间有什么偏好或者要求吗?都可以告诉我的,我会尽量满足。不过有时候人手紧张,或者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还要多担待啊。”   “谢谢绍哥,航线和时间我都可以,不挑。看公司安排。”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王绍松了口气,“像他们拖家带口的那种才是让我最头疼的,总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看见没,刚才老郑刚在我这磨了半天,说他老婆最近出差,他每天都得赶回去给女儿做饭,不能给他排晚上的班,要在外地过夜的就更不行了。”   贺时屿笑笑,“不一样,郑机长他们毕竟是有家庭压力的。”   王绍点头,“所以嘛,趁单身这段黄金时间,努力搞事业是对的!那好,既然你没特别要求,从下周开始我就正常给你排班了啊。”   他在电脑里打开一张排班表,“作为机长的首飞,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不过提前声明啊,最近这几周人手很紧张,能让你选的也不多……”   “稍等,绍哥。”贺时屿面带歉疚地说,“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我最近能不能请一周的假?”   “这么久?你要干嘛?”   “是有点私人的事情要去办。”   王绍有点为难,“按理说请假当然可以,不过你也看到了,最近临近春运,每天新增了这么多航班,本来咱们人手就已经紧缺了。你这一下就要一周的假……”   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对着那张密密麻麻的排班表皱起眉。   “一周时间恐怕是有点难,四五天勉强还可以。你先告诉我,你具体想从几号开始休假?我看能不能尽量帮你排开吧。”   “哎,其实我现在还说不好时间。”贺时屿沉吟一下,“这样吧,我回去商量一下,然后再和你说行吗?”   王绍愣了一下,突然暧昧地笑了,“回家请示领导是吧?你有女朋友了?”   “……”   前半句猜对了,后半句不对。贺时屿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只好含混道,“那就说定了,我晚点告诉你具体时间。不管怎么样,这个假是一定要请的,麻烦绍哥先帮我留着啊。等我休假回来一定请你吃饭!”   当天晚上,贺时屿就迫不及待地给云翊打电话,商量去法国看他的事。   “宝贝,我假期都准备好了,只差时间还没定,就等你一句话了。怎么样,有没有空接见我呀?”   屏幕上,云翊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疲惫,“嗯……虽然我这两天很忙,忙到现在连饭也没吃,但是嘛,接见你的时间必须有的。叫了这么久的贺机长,终于名正言顺了,还不得好好给你庆祝一下。”   贺时屿脸色一变,“你怎么又不吃饭?这都几点了?我都跟你说了,不管有多忙……”   “好了别啰嗦了,我这不准备吃了嘛。”云翊晃了晃手里的三明治。   贺时屿皱着眉:“你怎么又吃这个?能不能好好吃顿饭?”   云翊委委屈屈:“没时间啊,刚刚从实验室出来,二十分钟后还要去趟测试基地。行了别说我了,你想哪天来?”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都行,我配合你。”   “我这两天可以把手上这个方案改完。”云翊想了想,“下周吧,到时候我也请几天假,陪你。”   “你也不用特意请假的,我就想去看看你。”   云翊咬着三明治,抬起眼瞄着贺时屿:“看我什么,看我工作?”   “可以啊。”   “工作有什么好看的。”   “你做什么都好看,工作也好看。”   屏幕里,云翊无辜地眨了眨眼,“明明有更好看的时候,你不会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吧。”   贺时屿扶额,“别撩了宝贝,我现在就订机票。”   云翊眼睛一弯,“好啊,那我就等着你了。”   第二天是周末,贺时屿没有排班,俞夏说为了庆祝他顺利晋升机长,晚上一定要去酒吧玩个痛快。结果这个要求被贺时屿严词拒绝。上次在酒吧偶遇明澜那件事都快成了他的阴影,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再一次掉进坑里,蒙受不白之冤。   见怎么软磨硬泡都没用,俞夏没办法,最后还是决定牺牲自己的快乐,老老实实在家里煮火锅,为好朋友庆祝。   “我好怀念你单身的日子,时屿哥。”俞夏撕开一盒虾,倒进盘子里,“真没想到,有了老婆的人变化可以如此之大。害得我也只能跟你一起,大好的周末沦落到在家煮火锅。”   贺时屿拿着一把菠菜在水下冲洗,随口道:“我又没要你在家陪我。你想玩可以自己去啊。”   “那怎么行!我的时屿宝宝终于晋升为真正的贺机长了,我怎么也得陪你好好庆祝一下,以表达我对你的爱啊!”俞夏说,“这虾要怎么处理?”   贺时屿看了一眼,“放着我来吧。”   他把洗好的菠菜放进碗里,拿起剪刀开始给虾去除虾线。   俞夏走过去看着他的动作,笑道,“还是时屿哥哥贤惠啊。我好羡慕嫂子怎么办。”   “那你也赶紧找个靠谱的呗。”   “找不到,他不理我。”俞夏撇撇嘴。好像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又说:“对了,你作为机长的首飞是哪天,告诉我,我去调班,陪你飞。”   “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我必须要见证这一刻!不许拒绝我。”俞夏坚持道,“到底哪天?下周吗?”   贺时屿无奈地看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下周我请假了,我要去趟法国,后天就走。”   “法国?”俞夏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去私会你男友啊?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贺时屿纠正他:“不是私会,是名正言顺的约会。”   “太浪漫了吧。”俞夏一脸羡慕地看着他,“喂,你俩打算怎么庆祝?”   贺时屿瞥他一眼,“细节你就不用知道了。”   俞夏已经陷入了遐想,“听说巴黎有个街区,是gay的天堂,前两次去巴黎的时候本来想去,结果都因为航班延误没去成,太遗憾了。你俩一定要去感受下啊。”   “不用。”贺时屿微微一笑,“我跟他在一起,在哪都是天堂。”   “……”俞夏毫无预兆地被塞一把狗粮,“好好好,是我多虑了。”   没几秒后他又说,“对了,听说法国南部还有个海滩,全是健美裸男,你们要不要去啊?”   他掏出手机开始搜索,“那个海滩叫什么来着?我找找。”   贺时屿懒得搭理他。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便说:“你别折腾了,我这次只能去五天。去掉路上时间,也就三天而已。”   “什么,三天?”   “没办法,请不了太长的假,就这几天时间,还是跟王绍磨了半天才肯给我的。”   俞夏想了想,表示理解:“哎,确实,最近我看大家排班都挺紧的,这个时候能请到假也是不容易了。可是这么一来,你们才能待多久啊。”   “没办法。不过时间长短不重要,只要能见到他就很好了。”贺时屿说,“我看他最近工作压力很大,虽然每次问他,总跟我说没什么,但我其实还是能感觉到……”   贺时屿叹了口气,“我也帮不到他什么,就想见他一面,多陪陪他吧。”   俞夏听着贺时屿叹气也跟着伤感起来,“跨城市的异地恋在我看来都已经难以接受了,你们还异国。唉,我还给你们找什么彩虹街区,裸男海滩,看来你们这几天是连门都不会出的。”   贺时屿笑了一下,“等年后吧,年后那批350到了我会申请欧洲航线。到时候就不用这么难了。”   “对哦,那我也期待新飞机快点到。”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贺时屿犹豫了一下,“其实,我已经在考虑了……”   俞夏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考虑什么?”   这时,手机叮的一声,跳出一条新闻吸引了俞夏的注意力。   “我去,东京机场飞机相撞!怎么烧成这样?”   贺时屿皱眉道:“什么时候?什么机型?”   “我看看。两个小时前,东京羽田机场,机型……我看不出来,不过看新闻里说,其中一架是空客。”   贺时屿心里一紧。虽然自从入行以来,关注全球各地的航空新闻就已经成了他的职业习惯,加上自己也是飞空客的,对同机型的消息会格外关注。但自从认识云翊之后,他对有关空客的新闻就不仅仅是普通层面的关注了。   贺时屿放下手里捏着的虾,说:“让我看一下。”   俞夏把屏幕递过去。   新闻很简短,只有寥寥几行字:两小时前,一架日本航空的空客客机和日本海岸保安厅的一架小型飞机在东京羽田机场的跑道上相撞,人员伤亡暂未知。   但是下面的配图很惨烈。跑道上,一架巨大的白色客机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现场令人窒息的气氛。   虽然火光遮住了大半个机身,但是贺时屿还是从那独特的机翼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架空客A350-900型客机。   他的心沉沉一坠。   他知道,日本航空引入这个机型才刚刚三年不到,而自从2013年空客350在全球范围内投入运营以来,至今没有发生过一次如此严重的事故。甚至连普通的擦碰或者机械故障都几乎很少听到。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全球第一次。   贺时屿不由得担心起来。   就在这时,仿佛回应他的担心一般,放在外面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趁他洗手的间隙,俞夏已经去把手机拿了过来。他看到那个头像就叫起来:“快快,是你的那朵云!” 第56章 尽管找我   电话一接通,就听到云翊有点闷闷的声音:“你在干嘛呢?”   “在家呢,准备和俞夏煮火锅。你怎么样,今天还要加班吗?”   云翊没回答,而是直接问道:“羽田机场飞机相撞的新闻你看到了吗?”   云翊的语气让贺时屿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刚刚看到。会对你们有影响吗?”   “嗯。”云翊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歉意,“之后有什么影响不好说,不过眼前最大的影响就是,你可能……得取消这次假期了。”   “……”   “抱歉啊时屿,我也是刚接到通知,今晚就得动身去东京。作为技术顾问,去参与事故调查。”   云翊很少这么一本正经地叫他名字,贺时屿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回过神来,第一反应还是心疼。   “你别这么说……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贺时屿说,“只是又要辛苦你了。是不是一会儿就准备出发了?”   “嗯,在准备了,今晚的飞机。”   听起来语调平平的一句话,贺时屿却敏锐地从他的语气中觉察到一些不寻常的情绪。   “你是不是……会有压力?”   “……还好吧。”   贺时屿温声道:“宝贝,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工作压力也好,或者是任何一点让你不开心的事,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云翊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刚刚收到消息,那架350上的三百多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部成功撤离,无一伤亡。”   贺时屿静静地听他说。   “但是时屿,你知道吗,这个机型投产至今,从来没出过这么严重的事故。现在已经听到圈内一些怀疑和猜测了,尤其是对制动系统的质疑。而这正好是我这两年来的重点研究方向之一。所以……”   云翊没有说下去,但贺时屿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感受。那语气里难以掩饰的沉重,好像在他胸口也压了一块巨石。   “我完全懂的。”他说,“但你也别想太多了,调查还没开始,这种事故可存在太多可能性了,也许根本就不是飞机本身的问题。”   “说实话,我在脑内已经推演了很多遍,我也认为不可能。但是,从概率上说,并不存在百分百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带着任何主观推测和偏见去展开调查。所以……”   云翊轻笑了一下,“所以,虽然有点难,但我现在就是得说服自己,强迫自己暂时去接受我的设计本身可能就是存在缺陷这个事实。”   云翊语气里的低落和难过让贺时屿心疼坏了,他完全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心情。   他十分清楚,一直以来,在他的专业领域,他始终拥有绝对的自信和骄傲,从来没有人可以质疑。而这份自信和骄傲是来源于他这么多年日复一日的潜心钻研和努力,来源于他对飞行器最纯粹的热爱和执着。这是他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事。   而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故,让人措手不及。调查结果一天不出来,他就得时刻承受着外界的质疑和猜测,这对他来说,是每分每秒都在翻倍的煎熬。   而这种煎熬,此刻正穿过上万公里的无线信号,沉沉地砸在贺时屿胸口。   良久,贺时屿开口道:“宝贝,你相信我,这次事情绝对不是你的飞机的原因。”   语气里的肯定和不容置疑,让云翊愣了一下。   “我都不敢说绝对,你怎么……”   “没错,因为我已经看到了。”   “看到?”云翊一怔,“你看到什么了?”   “我刚刚穿越到一个月后,看到了这次事故最终版的调查报告。”   “……这么厉害?报告上写什么了?”   “不是说两架飞机相撞的么,是另外那架飞机的责任。全责。”   “……”云翊嘴角抽了抽,“看不出来你还有超能力呢。”   “当然,没点超能力怎么做你老公。所以你相信我,我绝对没看错,不信的话你等着,等到一个月后看是不是这样。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尽管来找我。”   云翊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人满嘴不着调,其实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换来他片刻的放松。想到这,他刚才还灰蒙蒙的心变得一片柔软。   “好,我相信你。你要是说错,我就去找你负责。但是……如果你没错,我也想去找你怎么办?”   “尽管来。”看到云翊终于放松一点,贺时屿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想了想,“要不,我去东京看你吧?反正假都请好了,就是改个机票的事。”   “还是算了,这几天估计会很忙,恐怕不一定有时间见你。而且这种调查都是半封闭的,我也不太好……”云翊顿了一下,声音里终于染上一丝笑意,“还是说,你想像上次那样,半夜闯进我的房间?”   “你敢开门我就敢进。”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贺时屿见云翊情绪好了一些,又叮咛关照了半天,就催他抓紧时间去休息一下。   回到餐桌上,俞夏已经准备好了火锅。见贺时屿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他怎么了。   贺时屿把情况简单说了下,感叹道:“以前只知道他工作压力大,可现在才真正感受到到底有多大。以前一直觉得,作为飞行员压力已经不小了,毕竟担负着几百位乘客和机组的生命安全。可是和他们比起来才发现,我们只需要集中精力对那几个小时的航班负责就行了,而他们要负责的,是每时每刻、在天上飞的每一架飞机。”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俞夏表示赞同,“我每次在天上飞的时候,不用考虑飞机、航程、管制、天气等等乱七八糟的因素,光是为了确保乘客那几个小时的安全舒适,都需要时刻紧绷着神经了,就这样有时还会觉得心力交瘁。现在想想,和你们、以及他们一对比,压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不能这么说,其实本质没区别,只是服务对象不同而已。你是最直接面对一线用户的,你的压力我也不一定能承受的了。”   “哟,你在夸我吗?”   “你本来就做的很好啊,不要说这些年我印象中就没有听到过乘客对你的投诉,前几个月客舱部的星级员工也一直被你霸榜吧?”贺时屿看着他,“我算了一下,你是不是下个月就可以升两舱了?”   “你竟然一直偷偷关注我?说,有何居心?”   贺时屿嗤笑一声,“你想多了,只是对室友的正常关心而已。”   “好吧。”俞夏说,“那你现在什么打算?不是假都请好了。”   “我周一去公司销假吧。估计王绍是最开心的,为了给我调出这个假,他也是绞尽脑汁了。”   “那你周一就正常飞了?到底首飞是哪个班次快告诉我,我要调班啊!”   “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你不用这么执着吧……”   “当然执着了,你的第一次啊,总不能白白让给别人!”   贺时屿差点被一口汤呛到,“你别整天琢磨我的第一次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那个你追不到的男人。”   这招很管用,俞夏果然闭嘴了,刚才还眉飞色舞的眼角也耷拉了下来。   他往嘴里塞进一颗牛肉丸,含糊不清道:“不提男人,吃火锅。”   贺时屿觉得他难得颓丧的样子有趣,不想这么放过他,“我不是都把他微信给你了,你俩到底加上没?”   “加是加上了啊,可除了第一天他回了我一句,后来就没再搭理过我。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我屏蔽了。”   “他可能这段时间比较忙吧。”贺时屿思忖片刻,笑道,“也好。”   “什么也好?”   “对你来说,有点难度挺好的。轻易到手的你都不会珍惜。”   “才没有,那是因为我一直遇人不淑而已。”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放弃了?”   “当然不会。不过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每天给他发微信了。”   “每天?!”   “怎么了?”   “我还以为久经沙场的你,能有什么高级的追人方法。你上次教我的时候不是一套一套的嘛,怎么到你自己这,就回归这么原始又朴素的方式了?”   “那我能怎么办,人都不知道在哪里,抓也抓不到。反正,只要他还没把我拉黑,我就当他已读,并且十分期待我继续,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贺时屿佩服地看了他一眼,“那就,祝你成功。”   作者有话说:   1、羽田机场跑道入侵事件:2024年1月2日,日本航空一架空客A350客机与日本海上保安厅的一架庞巴迪小型运输机在东京羽田机场相撞,A350客机上的379人全部安全逃生,庞巴迪机上6名机组成员中的5人遇难。两架飞机在相撞后均被大火烧毁,这也是A350自运营以来全球第一起严重事故。调查结果显示,事故原因是日本海上保安厅的飞机未经允许进入跑道,与正在正常降落的日航客机相撞。(文中情节取材自该事件,细节有改动。)   2、乘务员升两舱:乘务员通过积累工作经验和提升技能,从服务经济舱晋升到同时服务头等舱和商务舱。这种晋升不仅代表着职位等级的提升,还意味着享受更高的薪酬和福利待遇。 第57章 起落安妥   几天后,贺时屿迎来作为机长的首飞。当天航线是从鹭江到南京,再到西安,最后返回鹭江。   得知班次的俞夏兴奋得差点蹦起来,“天意啊哈哈哈!我本来今天就是这个排班,这下都不用调了,看来老天都要我和你一起飞!”   贺时屿从浴室走出来,俞夏看着他一身笔挺的制服,肩上簇新的肩章,眼睛都直了,“哇,虽然你还是你,还是这么帅,但是,四道杠就是不一样,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变什么了?”   “成熟,稳重,魅力,可靠,总之就是……让人很想嫁。”   贺时屿面色毫无波澜:“麻烦你眼神收敛一下。还有,动作快点,我只等你十分钟。”   “知道知道。”俞夏钻进浴室。   贺时屿收拾妥当,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新增的东京时间,点开云翊头像,正想打字,就看到对面的视频请求拨过来了。   “我正想给你发消息呢。这么早就起来了?昨天不是搞到很晚嘛。”   云翊看起来还在酒店房间里,穿着睡衣,表情很放松。“贺机长今天首飞呀,我当然要问候一下。顺便看一看你闪亮的四道杠。”   贺时屿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听话的调整了下镜头的角度让他看到。   云翊很满意:“嗯,不错。可以的。”   “什么可以?”贺时屿忍不住嘴角上扬,“快点,多夸几句。”   云翊点点头:“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于是贺时屿的嘴角根本放不下来了,“你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看到你当然心情好。”云翊说,“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这边的调查已经有了初步进展,还真被你说中了,不是飞机的原因。”   “真的?那是什么原因?”   “从目前取得的信息来看,是另外那架庞巴迪,在没有得到管制许可的情况下,误入了跑道。而350是正常降落的,在刚刚落地的瞬间,庞巴迪就从旁边冲出来了。”   “这也难怪飞行员来不及反应了,”贺时屿说,“这已经是很严重的跑道入侵了。可是庞巴迪是什么情况?是和管制员的沟通出现偏差吗?”   “具体什么原因还在调查,机场应该也有部分责任。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工作算是基本完成啦。”云翊的语气听起来很放松,“不过说起来,我还是很佩服350的那位机长的。在那种情况下能临危不惧,紧急疏散做的很成功,在十几分钟内就完成全员撤离。从修复的数据来看,在他们全部撤离后的第六分钟,飞机就爆炸了。哪怕再耽搁一下……”   云翊顿了一下,看着贺时屿道:“算了,好像不太适合在今天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不说了。”   贺时屿看着他的表情就懂了,“不会吧,你竟然也会迷信?”他别有深意地一笑,“你可是一个会在酒店双人床上抱着我看空中浩劫的男人哎。”   云翊抓抓头发:“迷信这俩字跟我沾不上边。不过遇到你的事……还是谨慎点好。”   贺时屿的心顿时就软成了一片。   “放心,你就是我的好运。你今天告诉我这个消息太及时了,我本来还一直放心不下你,现在可以安心去飞了。”   贺时屿想了想,又问:“那你调查结束了?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嗯……”云翊迟疑了一下,“我还有点事。对了,你这周排班表出来没,记得发我。”   贺时屿其实每天早上都会把当天要飞的航班号和起落时间发给云翊,不过云翊这样主动跟他要一周的排班还是第一次。   “有啊,怎么了?现在发你。”   “没什么,我就好奇想看看……好了我收到了。你去飞吧。”云翊注视着他,眼里闪动着温柔笑意,“贺机长,起落安妥啦。”   开完行前准备会,强调了今天航路的天气情况和几个注意事项,贺时屿便带着机组登上飞机。   从鹭江去南京的这段是贺时屿主飞。直到飞机平稳降落在禄口机场,贺时屿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云翊那句起落安妥。   飞机在停机位停稳,贺时屿关掉发动机,签完飞行文件,透过舷窗看着冬天的阳光铺在草坪上,满眼温柔的金色,他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云翊。   “贺机长,那我就先下去了?”   今天和贺时屿搭班的副驾是一位年轻的飞行员尚廷,也是比他小几届的同校校友。   按计划,他们会在南京停留两个小时,然后飞往西安。   “去休息吧,也准备一下,下一段你来主飞。”   “好的。”   贺时屿简单收拾了一下操作台,走出驾驶室。看到乘务组正在为下一段航程做着准备工作。   乘务长任悦看到他出来便走过来,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   “贺机长,辛苦了。”   “是你们辛苦了。刚才这段还顺利吗,有什么特殊情况?”   “没有,都很好。”任悦说,“尤其是你的降落,超级丝滑,乘客都在说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落地了。”   贺时屿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这时俞夏走过来,说:“这是我们贺机长的正常操作啦。”他笑嘻嘻地看着贺时屿:“恭喜啊,首飞圆满完成。”   “还没完成呢,还有两趟。”贺时屿说,“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们了。”   第二段从南京到西安是尚廷主飞。一路仍然很顺利,只是在最后降落西安的时候,落地稍微有点重。   尚廷自己也感觉到了,飞机一停稳就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贺机长,刚才是我没控制好。”   “刚才跑道风是有点大,不能全怪你。”贺时屿说,“不过下次你可以提前考虑到风速,适当调整下降率也可以抵消风的影响。”   “好的,明白了。”尚廷说。   贺时屿接着说:“另外,对于机场本身的情况也可以尽量多留意。比如咸阳机场,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气候多变,很容易出现大风大雾,尤其是在秋冬季节。心里有个数,以后在知道要飞西安的时候,就可以提前做好应对方案了。”   尚廷点点头,带着点崇拜地看着贺时屿,“贺机长,其实我在航校时就听过你的传说,今天有幸和你一起飞才深有感触。刚才飞南京的时候我就想说但没好意思,降落时遇到那么大侧风,我看到前机几乎都快45度漂移了,没想到你还能落那么稳。现在听到你这番话才知道,果然优秀都是有理由的。不愧是被老师念叨了好几届的传奇学长啊。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还很多,以后有机会还请多指教啊。”   贺时屿其实并没有觉得这是指教,他只是随口分享经验而已。没想到却被尚廷一顿夸,让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这个……也没什么,你飞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   他看了下手表,说:“在西安停留时间不长,你抓紧时间休息,我下去检查一下飞机,再和乘务组沟通一下。最后一个航段了,我们争取准点返回鹭江。”   走到客舱,贺时屿还没看到任悦身影,却看到一位年轻乘务员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一只手捂着肚子。   他走过去,看到她脸色有些苍白,便问道:“怎么了小程?是哪里不舒服吗?”   程晚柠抬起头,见到是贺时屿,赶紧说:“贺机长,我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任姐刚给我吃了止痛药了。”   “怎么会肚子疼?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贺时屿问,“现在有感觉好点没?”   “我……”程晚柠欲言又止,“刚吃了药,可能要等一会儿才能有效。我再等等看。”   贺时屿有点担心:“那你先好好休息,如果还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啊。”   这时,俞夏快步走过来,他在程晚柠身边坐下,递过去一片暖宝宝和一只充好电的热水袋,“你把这个贴上,热水袋抱着。看能不能缓解一点。”   “你给她什么东西?”贺时屿问。   “女孩子的事你别管。”俞夏说,“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   “机长!”这时一位机务上来叫贺时屿,“贺机长,刚才您要求检修的左侧皮托管传感器已经维修完毕,您来检查一下吗?”   “好,这就过来。”   半小时后,贺时屿做完所有的飞行前检查,突然又想起程晚柠的事。他走出驾驶舱,正好看到任悦,便拉住她问道:“任姐,我刚才看到小程好像不太舒服。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好点没?”   “没事,就是遇上生理期了。已经吃了止痛药,我刚问过她,说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你费心了,之后还麻烦你多留意一下。”   “放心吧,交给我。还好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到鹭江了,下班后她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没想到从咸阳机场起飞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波小高峰。舱门关闭后在,在停机位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收到管制员允许推出开车的指令。   “还好是今天最后一段,否则后面行程全得耽误了。”尚廷说。“不过机长,一会儿要提点速吗?”   贺时屿专注地看着仪表盘,“你想怎么提?”   “今天早上行前会上,任姐不是特别提到这趟航班上有鹭江那个企业家,还是咱们公司股东呢,叫什么来着,说是要赶去参加今晚的公司年会。特别强调了不能耽搁。”   “我记着呢。”贺时屿说,“没有人不想早点达到目的地,尤其是在现在春运期间,还是这种晚上的航班,很多都是赶着回家和家人吃饭的。不过对我们来说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在规定范围内,我适当提速吧。”   飞机进入自动驾驶模式,在云层中平稳飞行。一轮橘色的夕阳被他们甩在斜后方,在云层后闪了闪,几乎是转眼间就没入了地平线里。夜幕开始降临,天空呈现出层次分明的蓝,又一点点被浸染得愈发深沉。   航程已过半。这条航线贺时屿很熟悉,不用看图都知道此刻正位于哪个城市上空。他看着天边那朵淡蓝色的小云,心想,你好像已经陪我飞了很久了,从武汉就跟着我了,是要跟我回家吗?   可是,我已经有一朵云了。全世界最可爱、最诱人、最甜……   还没等他一个个数完,就听到内线电话响起。他的灵魂瞬间从云端掉回驾驶舱。   他拿起电话,听到任悦的声音:“贺机长,程晚柠情况不太好,我得向你汇报一下。” 第58章 原装模型   贺时屿走出驾驶室,看到乘务员休息区里,程晚柠全身缩成一团靠在椅子上。   “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任悦表情有点凝重:“是肚子疼,但吃了止痛药也没用,好像更疼了。”   贺时屿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温声道:“小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晚柠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看起来十分痛苦。她一只手紧紧捂住右侧腹部,艰难地摇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好像是太难受了,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种疼。”任悦说,“我刚才已经询问过了,飞机上没有医护人员。所以,我们现在也不清楚到底什么原因,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因为生理期。”   贺时屿一言不发,面色沉沉地思考着。   这时俞夏匆匆走过来,“贺机长。”   贺时屿站起来,“怎么了?”   俞夏走近一步,很认真地看着他,低声说:“程程不是单纯的生理期的痛。”   贺时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确实是生理期,但是,她那种疼法,不是单纯的姨妈痛!”   贺时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你都知道?”   “就……不是同一个位置啦。我从她手捂住的部位来看,下午的时候是小腹,但是现在,好像已经转移了。”   “……她自己没说什么吗?”   “她是太紧张了,已经感知混乱了。但我能感觉到她真的很不舒服,一直在极力强忍着。”俞夏面色凝重地说,“还有就是,程程她现在还是实习期,很怕因为这个影响工作,所以在自己并不十分确定的情况下,她也不敢说出来,怕耽误了大家。”   任悦忍不住叹道:“夏夏,你也太细心了,我都没注意到这点。”   贺时屿眉峰紧锁,他低头想了想,又走过去蹲在程晚柠身边,轻声问道:“小程,能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吗?我知道你可能很难受,不要害怕,有任何感受都可以放心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贺机长……我没事。我还能坚持的。”刚说完,又一阵疼痛袭来,她身体一阵颤抖,死死咬住嘴唇。   贺时屿看着她发紫的嘴唇和涣散的眼神,意识到情况并不简单,虽然现在没有专业人士可以断定她到底是什么状况,但贺时屿凭常识判断,认为眼下情况不能再拖了。   他观察了一下她手捂住的位置,又看了眼手表,思考了几秒,站起来对任悦说:“我打算就近备降,我一会儿会在机长广播里向乘客说明情况。麻烦任姐,客舱交给你了。如果有乘客不满,或者有特殊需求,你告诉我。”   任悦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个决定。因为乘客身体原因紧急备降的情况偶有发生,但因为乘务员不舒服而备降,这么多年职业生涯里几乎从未听说过。   还是在人人都赶着回家的春运期间,在现在这种并不明朗的情况下。   她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要面对来自多少方的压力。   但既然机长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不会质疑,只会执行。   “明白,贺机长放心。”   尚廷听到这个决定也是十分震惊,“情况真的这么紧急了吗?”   “现在没有人可以断定,但就是因为没人可以保证她没问题,我才必须这么做。我得负责她的生命安全。”   尚廷还想说什么,贺时屿打断他,“时间紧迫,先不说这么多了。我打算在南昌备降,你现在就……”   “去南昌?可是我们现在离九江机场更近啊。”尚廷看着航图说。   “没错。但是南昌的医疗条件更好些,机场的应急处置也更健全。”贺时屿说,“而且,我们要考虑到后续航班和乘客的安排。理想的状况是,放下程晚柠之后我们可以重新起飞回鹭江,但是,万一遇到突发情况,天气变化,航班有问题飞不了怎么办?至少南昌到鹭江还有高铁,对于今晚有急事一定要回去的旅客,可以给他们多一种选择。”   尚廷恍然大悟地点头。   “你现在联系昌北机场,告知意图,确认降落条件,别忘了请他们准备好医疗救援。我现在通知公司。”   贺时屿通知完公司,拿起麦克风。他斟酌了一会儿,按下按钮。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现在我需要向大家通报一个紧急情况……”   半小时后,贺时屿驾驶着飞机平稳降落在昌北国际机场。因为提前告知了飞机上有紧急情况,管制员给了他们一路畅通的优先降落权。   机场反应也很迅速,飞机一在廊桥停稳,身穿紧急救援制服的医疗人员就拿着担架上了飞机,抬走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程晚柠。   任悦安排了一位空姐陪同程晚柠去医院,自己和其他人留在飞机上,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送走医疗队,贺时屿重新向地面申请了放行许可,所有人在飞机上原地等待,预计半小时后直飞鹭江。   “这排队可够久的。”尚廷说。   “没办法,我们是加塞的,又正好赶上晚高峰了。还好,今天还能回得去,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贺时屿说,“我去下洗手间。”   他刚走出驾驶室,就听到客舱那边传来一阵喧哗。   “什么情况?说不飞就不飞了,你们有经过我同意吗?”头等舱里,一位中年男人极为不满地冲着任悦嚷嚷着,“我要去鹭江,你们把我带什么地方来了?”   任悦耐心地解释:“先生,我们不是不飞了,只是要晚一点,请您耐心等一下,我们一旦得到起飞许可,会立刻飞往鹭江的……”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她:“晚一点?本来说好五点到的,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今晚有重要的事情,一点都不能耽误的!耽误了我的损失你来赔吗?”   “先生,刚才机长已经给大家解释过了,确实是有人出现了严重的身体不适,如果不及时降落就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那是你们机组人员出问题,凭什么要我来承担损失?还有,机长什么时候解释了,我怎么没听到?你让他出来,我要他当面给我解释!”   贺时屿皱了皱眉,正要走过去,这时俞夏不知从哪冒出来,拉住他:“你别去。”   “干什么?”   “这时候你出面不合适。”   “他都闹成这样了,我不出面,任悦一个人要怎么处理?”   “这种旅客我们见得多了,任姐比你有经验。你刚才机长广播一结束,客舱里那热闹的场面你是没看见,抱怨的,抗议的,要投诉的,还不是让她给一个个安抚下去了。眼前这位,就是比较难缠而已。”   “可他都点名要见机长了,我不去,他能善罢甘休吗?”   “你出面又能怎么样?他要立刻起飞,你能做到吗?他要现在下飞机,你能同意吗?他要赔偿,你能代表公司答应吗?在旅客面前,你的职责和权限根本没那么大,既然什么都保证不了,你出去就只能激化矛盾。”   俞夏说的道理贺时屿比他更懂。但是,他无法说服自己对眼前的情况坐视不管。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这时,只听到那位乘客更大声地叫道:“你们乘务员上飞机前都不检查身体的吗?带病上班?万一有传染病怎么办?你们有没有把我们的安全放在眼里?”   “先生,您放心,我们机组所有成员在登机前都是有做过严格体检的,今天这只是突发状况。”   “别跟我说什么突发状况,你们这就是对旅客极大的不负责!还把我弄到这什么鬼地方来了……我告诉你我会投诉你们的!现在我不飞了,我要下飞机,让我下去!”   “不行,我还是得去。”贺时屿推开俞夏,大步走过去。   “先生您好,我是机长。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接跟我说。”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贺时屿,“你是机长?”   “是。”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讶,马上又被怨气取代,“那你给我解释解释,我要去鹭江,现在这是哪里?我一觉睡醒,看落地了还以为到了,结果你把我拉到这、这什么地方?!”   “先生,抱歉啊,我们刚才确实遇到突发情况,不得不备降。这里是南昌机场,离鹭江已经不远了,只要起飞,四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那到底什么时候能起飞啊?我今晚是要赶回去给我儿子过生日的!我常年不在他身边,今天好不容易答应回去陪他,我要是错过了他的生日,我老婆会骂死我的!”   “非常理解您的心情,”贺时屿很诚恳地说,“我们现在已经在排队了,但是您看,这外面正在排队的飞机还很多,我们刚才降落时候已经是插队的了,现在总得按顺序来。但是您放心,今晚天气很好,鹭江机场那边也很顺畅。我也一直在和管制沟通,不会太久了。我保证,一定会把所有人都安全送达目的地的。”   男人看着贺时屿真诚的眼神和认真的解释,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叹了口气,虽然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但还是很焦虑,“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我今天要是耽搁了,真的会被骂死的。”   他看着贺时屿,突然问道,“你有没有老婆?有没有被老婆骂过?简直生不如死,很恐怖的!万一被她以为我是在外面乱搞才没赶回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不用多说,贺时屿已经深深感觉到了他的恐惧。他想了想,“要不,您现在给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男人愣了一下,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对,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你看看,我多么听你们的话,到现在还是飞行模式呢!”   他刚把飞行模式关掉,接二连三的未接来电和微信就涌了进来。他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完了完了要出人命了。”   这时正好一个视频请求弹出来,他赶紧按下接通。   大概网络不太好,屏幕上画面还没出来,就已经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梁昱川,你还要不要回家了?!”   男人立刻换上一副赔笑的脸:“老婆老婆你别生气,我还在飞机上……”   “你不是说六点前能进家门吗?现在几点了?你怎么还在飞机上?你飞太空去了?!”   “不是不是,我是被困在飞机上了。刚才有人身体不舒服,我们就赶紧找个地方降落送她去医院了。要不万一情况严重了可不好。”   男人把手机对着周围转了一圈,“你看,我真的没骗你,我还在飞机上,这位就是机长,看到没?机长说了,四十分钟,这里距离鹭江就四十分钟了。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我保证,我今晚一定会赶回来的!”   见对面的态度稍微缓和些,男人又赶紧安抚几句,好不容易挂了电话,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时俞夏拿着一个礼盒走过来,“先生,刚才听到您说您的孩子今天过生日,这个礼物是我们机组送给他的,祝小朋友生日快乐!”   “飞机模型?”男人瞅了一眼礼盒上的图案,“我不要这个。”   “他不喜欢吗?”   “不是,他超级喜欢飞机,不过你手里这一款,是空客320吧?他已经有了。还不止一个。”   “是吗,那他还喜欢什么型号的?我去找找。”   “我也搞不清楚他最近还喜欢什么型号,我工作忙,好久没和他聊天了。哦,上次好像听他说到什么,墨镜侠?那是什么?他说很酷,很想去坐,不过鹭航好像还没这个机型。”   贺时屿心里一动,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是这个吧?”   “对对对!”男人兴奋起来,“就是它!我儿子上个月在广州拍过它的照片给我看,我记得。这个外形很有特色。”   贺时屿微微一笑,“先生,这是空客350,是一种很新的机型。鹭航现在还没有,不过已经在引进了。如果小朋友喜欢的话,我可以邀请他参加我们的接机仪式,大概会在今年春天的时候。”   男人脸上满是惊喜:“真的?”   “当然。”   “那可太好了,绝对够他炫耀好一阵了!谢谢你啊机长!”男人又想起什么,“对了对了,你们有没有这个什么、墨镜侠的模型?我买一个,今晚回去送给他,他肯定高兴坏了。”   飞机上一般只售卖当前航班的模型,最多还有同公司其他机型的,贺时屿心里估计350暂时应该是没有的。他看了眼俞夏,俞夏也冲他轻轻摇了下头。   他低头略一沉吟,忽然很温柔地笑了。   “鹭航的暂时没有,不过,我可以送给小朋友一架空客原厂的350模型。市面上是很难买到的哦。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每一条评论和鼓励对我都超级重要!也让我更有动力~会继续用心写完这个故事。   今天开始连更六天,宝贝们节日快乐哦~ 第59章 私人行程   几小时后,飞机抵达鹭江国际机场。贺时屿处理完所有事务,拖着飞行箱走到停车场,已经十点了。   他看到俞夏正站在墙边打电话,对他挥手示意了下,朝自己的停车位走去。   没多久俞夏就挂了电话,走过来拉开车门上了车,“你报告都提交了?”   贺时屿发动车子,“嗯,报告只是个流程。领导要讨论后才能判断我今天的处理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还有什么可讨论的?你哪里做错了?”   “不是对错的问题,就是正常流程。毕竟是航班出现异常,例行询问和汇报总是要有的。”贺时屿想了想问道:“对了,程晚柠怎么样了?”   俞夏晃了下手机,“刚联系过嘉滢姐,程程已经送到医院了,正在急救,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贺时屿点点头,“希望她没什么大事吧。”   “我觉得她好可怜,上班才一个星期就遇到这种事。”俞夏看着车窗外沉沉夜色,叹了口气,“如果我下午在咸阳机场发现她不舒服的时候再仔细点,多问问她,也许能提前发现问题。可能……如果那时候就把她送去医院,她也不用这么难受,你也不必这么麻烦了。”   贺时屿看了他一眼,“你别这么说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不是你及时发现问题,我可能还不能那么迅速作出决定,那对于程晚柠来说,后果岂不是更严重。”   俞夏沉默了一会儿,“可是,真的不会对你有影响吗?毕竟,因为机组人员导致备降这种事,还是有点敏感了。如果有人稍微想拿这事做点文章,公司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我知道。”贺时屿说,“在做决定的瞬间来不及想这些,但之后,我都有想过。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有没有影响那都是后面的事了。或者说,都是领导的判断,我也没法决定。”   俞夏犹豫了一下,说:“我今天看到咱们那位股东下飞机的时候,脸色可不太好啊。他是真的错过了一场重要晚宴。万一他……”   “那也没办法,今天错过晚餐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贺时屿看着前方的路面,沉沉道,“我坐在驾驶舱里,担负的是整架飞机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无论是乘客还是机组,都是我的责任。看到她那么难受,当时又搞不清楚状况,我只想让她尽快得到救治,哪里还会去考虑她的身份?难道因为身份不同,就要区别对待吗。”   俞夏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管领导怎么想,至少我们所有机组成员都不会觉得你有问题。不仅如此,作为同事,和你这样的机长一起工作,我们才会更安心。”   “你这……怎么突然这么深情,我都有点不太适应。”   俞夏笑了一下,靠进椅背里,“你可真是偏心啊。要是你那朵云跟你说这些,早就感动的死去活来吧。是不是迫不及待要回去找他倾诉了?”   “我就没打算跟他说这些。”贺时屿淡淡道,“他工作上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不想让他还要为我担心着。”   “你还真够体贴的。”俞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差点忘了,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俩打算怎么过啊?”   贺时屿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过,明天我有排班,他还在东京进行封闭的事故调查。本来想请假去找他,又怕影响他工作,还是算了。”   “你俩怎么搞的跟牛郎织女似的……”俞夏说,“不过你还是谨慎点吧,现在正是春运最忙的时候,你也刚刚放机长,这时候请假,总不太合适。”   “我当然知道啊。就是不凑巧,事情都赶到一起了。”   同一时间。   明澜忙完一天的工作,习惯性地扫了眼邮箱。一长串未读邮件里,一封刚刚收到不久的系统自动发送的邮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打开看了两眼,疑惑地皱起了眉。随后拿起手机拨出云翊的电话。   没想到这人竟然很快就接了。   “怎么了?”云翊问。   “我刚看到你的机票,你明天怎么不从东京直飞上海?而是要先去鹭江转机?”   云翊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明助理,你不要总对我的私人行程这么感兴趣好不好?我能准点来出席你们的讨论会不就行了,你管我从哪来的呢。”   “我可没要干涉你啊,我只是有点好奇。”明澜的声音里带着点八卦,“东京直飞上海也就两个小时,你先去鹭江,再去上海,绕一大圈折腾五六个小时不说,为了准时到达会场,你还要牺牲睡觉时间,坐你最讨厌的凌晨的航班,这可完全不像你的风格啊。”   “对,我想起来看日出不行吗。”   明澜无视他语气里的揶揄,自顾说道:“我本来以为你是要去见贺时屿,结果看到你在鹭江只停留半个小时的时间,连机场都出不去。我就好奇了,这半个小时够你做什么的?”   “谁说我要去做什么了,我就去那转机,不行吗?”   “后来我一看你的日程表,发现开完会之后,你还请了几天假。我没猜错的话,这几天才是留给他的吧?”   “……没错。羡慕吗?羡慕的话,你就赶紧找个男人,你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去约会了。而不是整天没事干就在这研究我的日程安排。”   明澜不管他,坚持问道:“所以,你明天到底为什么要去鹭江转机?能让你花费宝贵的五个小时绕这么一大圈,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除了想到明天是情人节,暂时没有其他线索了。可就算是情人节,半个小时,还是在机场那种地方,你俩就算场地可以凑合,时间也不够吧?还是说,你家贺机长,就只要半小时就可以……”   “你才半小时!”云翊忍无可忍,“你是在质疑他还是在质疑我?”   “好好,你别激动嘛。那你快告诉我真相,我不就不瞎猜了。”   云翊沉默几秒,说:“我确实是想在情人节这天和他待在一起,可是我忙他也忙。那怎么办呢,谁让我找了个飞行员做男朋友。”   他叹口气,继续道:“可是,我转念一想,既然是飞行员,那当然要给他准备点不一样的惊喜。”   明澜不明就里:“飞行员怎么了?什么惊喜?”   “只有飞行员才能接收到的情人节礼物。”   “什么礼物?”   “……”云翊翻了个白眼,“明澜,我很为你惆怅,我觉得你这辈子也找不到男人了。”   “你先别管我,到底什么礼物?”   云翊唇角一弯,“云端之上的偶遇。”   “偶遇?什么意思?”明澜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要坐他的飞机吧?……所以你订的鹭江到上海的那趟是他的航班?”   云翊带着一丝得意的口吻:“这个礼物怎么样?喂,你可别提前告诉他啊,要保留点惊喜才好玩。”   明澜无法理解,“所以你要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折腾五六个小时,绕一大圈,就为了最后能坐两个小时他的飞机?这哪里好玩了?”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这个不懂浪漫的男人。”   “然后你还不告诉他?那万一他根本不从驾驶舱出来,你俩连面都见不上啊。他这种短线航班一般都是到了之后停一下就原地返回的,很可能直到你下飞机他都不知道,那你要怎么办?”   “我当然有办法让他知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明澜很严肃地说:“你不会是要跑去敲驾驶舱的门吧?这可是违法的。”   云翊被气笑了,“对,我敲门,我不仅敲门我还准备个大喇叭,他不出来我就往死里砸门,一边砸一边对着喇叭吼:贺时屿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哈哈哈……”   云翊一边说一边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逗得笑得停不下来。“Alan,你真是天才,你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如果他以后敢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就这么干哈哈哈哈。”   明澜后背直冒冷汗,“……行吧,不过你别说是我教你的。”   “不跟你聊了,我要收拾行李了。”云翊说完就挂了电话。 第60章 好想见你   第二天一早,贺时屿坐在餐桌边吃早餐。他早上给云翊发了消息迟迟没等到回复,正感奇怪,对面一边啃着煎蛋一边刷着手机的俞夏突然叫起来:“卧槽,这什么情况!”   贺时屿抬起头:“怎么了?”   “昨天这事情怎么都上热搜了?你看!”   俞夏把屏幕递过来。   原来是一个搭乘昨天那趟航班的乘客发了条微博,先概述了因为乘务员不舒服而备降的事,然后提出质疑,问鹭航为什么会允许身体不佳的员工上飞机,这样做是否对乘客负责。   上个月武汉机场N航晚点几个小时的事情在网络上发酵之后,最近一段时间各大航司的新闻普遍成为网友关注的焦点。这条微博发出后,很快被几个飞行博主和媒体转发。短短几个小时,转发评论已经上万。   俞夏忿忿道:“又不是没当天赶回来,只是晚点几个小时而已,而且昨天绝大部分乘客都已经表示理解了,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声音?”   贺时屿放下手机,淡淡道:“有不满也是正常的。晚点了四个小时,不算短了,都达到最低赔偿标准了。”   “可是公司也已经按标准给了补偿啊……”俞夏想了想,说:“不对,这不一定是乘客。”   “什么意思?”   “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同行,他们想借这个机会抹黑我们,或者至少是制造舆论压力……”   就在这时贺时屿手机震动起来,接听之后,对方简短地说了几句,他回答道:“我知道了,现在过来。”   俞夏问:“叫你去公司?”   “嗯,叫我去参加事故询问会。走吧,逃不过的。”   半小时后,贺时屿走进会议室,几位领导已经在对面坐成一排。   王绍招呼贺时屿坐下,开门见山道:“贺机长,今天请你来,是关于昨天的8213次航班备降的事,有几个问题我们希望了解一下。”   “请讲。”   “请问你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做出备降的决定?”   “下午四点十分,也就是我们从西安起飞后约两小时二十分钟左右。当时我接到客舱电话,说乘务员程晚柠身体情况不太好。我就出去看了,发现她确实情况很不好,整个人很虚弱,很苍白,腹痛难忍,几乎很难坚持。我询问她,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问题。当时飞机上也没有医务人员,所以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为保险起见,我决定备降。”   “你在登机前有没有检查机组成员的健康证?”   “有。在当天早上的准备会之前,我按规定,逐一检查过每一位机组成员的健康证,没有发现异常。”   “那你最早是什么时候发现程晚柠身体不适的?”   贺时屿想了一下,“是在西安机场。当时是休息时间,我看到她不太舒服,询问之后说是肚子疼,还吃了止痛药。在西安起飞前,我再次和任悦确认过她的情况,反馈说是有好转。”   “你做了备降的决定之后,有没有提前通知乘客?”   “有。我决定备降之后,先通知了公司,然后第一时间用机长广播向乘客做了解释。”   王绍循例继续问完几个问题之后,转头看着领导们,“领导们还有什么疑问?”   一位领导说:“小贺,我想问问,在你通知备降之后,有没有乘客提出反对?”   贺时屿答道:“据我所知是有的,不过在乘务组的安抚和协助下,都没有再反对了。”   “那你当时有直接面对乘客吗?”   “在飞行过程中没有。但是在南昌落地后,我看到有一位乘客表示出异议和强烈不满,我就去跟他解释了。”   “那他后来怎么说?”   “我跟他详细解释过原因后,乘务人员也进行了安抚,最后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并没有再说什么了。最后下飞机的时候,还对我们表示了感谢。”   领导点点头,“可以了,我没什么问题了。”   另一位领导问:“小贺,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南昌机场?我看过飞行记录,当时南昌机场并不是离你们最近的。”   “没错,但是我考虑到南昌机场的应急措施更到位,人手更充足,处理我们这种突发状况会更有经验。其次,从南昌到鹭江有直达的高铁,我是考虑到万一航班遇到问题后面飞不了,还能给有急事的旅客多个选择。最后就是,南昌医疗条件更好,机场旁边就有医院,也能让程晚柠尽快得到好的救治。”   领导点头表示赞许:“你的考虑已经很周到了,我都没想到这么多。”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片刻后,坐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许畅突然开口了。   “贺机长,我想知道,你在飞机上问程晚柠情况怎么样的时候,她自己是怎么说的?”   贺时屿愣了一下,“她说……她当时说她可以坚持。”   “既然她都说她可以坚持,为什么你还要选择备降?”   “因为,她当时情况其实很糟糕,我能感觉到她是在强撑着,我很担心这样下去会有严重后果。”   许畅冷冷道:“你感觉?你有什么依据吗?你有专业的医学知识和技能来支撑你的判断吗?”   “……”   “贺机长,我相信你不会忘记,我们两周前开会时就已经反复强调过:春运期间,保证航班准点、保证旅客准时到达永远是第一位的。可是你却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只是因为你感觉一个乘务员不舒服就冲动做出备降的决定,导致飞机晚点了整整四个小时。你自己认为,你的这个决定合理吗?”   许畅语气里的严厉让贺时屿毫无防备,他微微一怔,随后很认真地说:“保证航班准点是很重要,可是飞机上每个人的生命安全更重要。程晚柠她当时确实很难受,并不是简单的不舒服……”   许畅打断他:“你凭什么做出这个判断?你是医生吗?一个人肚子疼你就备降,以后还要不要飞了?”   许畅抬起手指敲击着手机屏幕,“晚点四个小时,公司要承担赔偿的损失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外界对我们提出了质疑!说我们罔顾旅客的利益!你想过你的这个草率决定要让公司面对多少舆论压力吗?”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沉寂,没有人说话。   持久的沉默后,贺时屿开口道:“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向公众解释……”   “老许,你别为难他了。”这时一位一直没开口的领导打断了贺时屿的话,他看向许畅,“处理舆情是我们公关部的活,不关你们的事,啊。”   说话的人是鹭航公关部的部长康宏,他说完,又看了看其他人,继续道:“其实我觉得小贺的处理没错,你们知道,我女儿也是乘务员,将心比心,我肯定更放心她跟着这样的机长一起飞。”   “那是你的出发点,可是工作中能代入私人感情吗?”许畅说,“作为机长,在任何情况下得保持冷静理性,而不是感情用事,冲动做决定,给公司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可不是私人感情,也不是冲动。你觉得他会没考虑过压力吗?可是关键时刻能顶住压力迅速作出决定,这种担当不是人人都有的。”   康宏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继续说道,“我倒觉得,在遇到突发状况时,小贺能够摈弃一切杂念,尊重生命本身,作为年轻的机长,这种人性化的处理和关怀,是很珍贵的。”   旁边一位领导点头:“我也觉得,小贺这次备降没什么问题,只是运气不太好,正好撞在最近这个风头上,最近舆论对航空公司的关注太热了。老许,我知道你对手下严格,可你也别太焦虑了,公司承担压力是难免的,这个交给老康他们团队去头疼吧。小贺还要继续飞呢,你别影响他情绪。”   许畅不好再说什么,“现在还没到判断对错的时候,程晚柠的医疗报告还没出来,我也没说就是他错。”   康宏皱起眉,“不是,这是两回事啊,不管小程是什么情况,小贺都……”   康宏话说到一半却被许畅打断。许畅看向贺时屿,严肃道:“贺机长,我希望你以后做事再谨慎点,考虑问题周到一些。你已经是机长了,遇事要多从大局出发,不要总是那么冲动,一时感情用事,给公司惹下麻烦不说,最后还要麻烦别人给你收拾。”   贺时屿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辩解什么,只虚心道:“我知道了,许部长。”   王绍看情况也问的差不多了,便说:“贺机长今天还要飞航班吧?是不是要去准备了?”   贺时屿看了一眼手表,“对,十点半的。”   “好,那既然这样,今天的会就先到这,你赶紧去准备吧。”   贺时屿从会议室出来,觉得有点烦闷。他捏了捏眉心,掏出手机,看到云翊十几分钟前给他发的消息:“要飞上海了?”   他的神色放松下来,回复道:“对,在准备了。你在干嘛呢,今天还忙吗?”   “忙,今天要准备一件很重要的事。”   贺时屿微微蹙眉:“什么重要的事?事故调查不是说都差不多了吗?你可别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啊。”   “晚点告诉你。”   贺时屿看着这句简洁的回复,估计他又要忙了,便回道:“好。”   贺时屿收起手机向航站楼走去。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到一架飞机正准备起飞,洁白的机翼舒展着,以优美的姿态腾空而起。他心里一动,又拿起手机贴到唇边,发了一段语音过去。   “宝贝,今天情人节,没法陪在你身边,给你准备了礼物,等你这两天忙完回去之后我寄给你。情人节快乐,想你。好想早点见到你。”   同一时间,就在距离他几百米开外的候机室,云翊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同一架飞机飞入云端。他捏着手机,听完贺时屿这段语音,轻轻的笑了。   很快就能见到了,我的贺机长。 第61章 云端礼物   今天和贺时屿搭班一起飞的还是尚廷。   贺时屿做完绕机检查,回到驾驶舱。尚廷见他回来,便把准备好的飞行资料递给他,问道:“贺机长,听说你早上去参加询问会了?”   贺时屿低头看着资料,“嗯,刚从那边过来。”   “今天一大早女朋友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昨天咱们备降的事都上热搜了,没想到搞这么大。她还担心我会不会被领导刁难,我说那也轮不到我,还有机长顶着呢。”尚廷瞄他一眼,“那个、领导没为难你吧?”   贺时屿波澜不惊道:“没有,就是例行询问。你别担心。”   “就还是有点担心……不知道之后会不会也把我叫去问话啊。”   “怕什么,问你就照实说呗。难道你觉得……”贺时屿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问道,“我想问问你啊,如果昨天那个航班你是机长,你会怎么做?”   “我……”尚廷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之前遇到过这样的事。是几个月前了,也是晚上的航班,乘务员突然身体不舒服,看起来很难受。但是当时的机长并没有选择备降,而是让那位乘务员坚持一下。”   贺时屿有点意外,他印象中并没有听过这件事,他问道:“后来呢?”   “两个小时后落地了,乘务员被送去医院,诊断结果是胃痉挛。还好没有大碍。”   贺时屿若有所思。   尚廷说,“所以,我原本以为如果遇到机组成员不舒服,那样的处理才是标准方法。但是昨天……我才知道原来还可以有另一种方式。”   “没有什么标准方法。”贺时屿说,“那位机长之所以那么做,一定是基于当时情况综合考虑之后做出的最优解。但是在飞机上,我们遇到每一次状况都是不一样的,无论是恶劣天气、机械故障、航线冲突,还是人为原因,每一次的情况都不同,不可能有什么标准方法指导你怎么做。”   贺时屿拍了拍身边厚厚的飞行手册,“没错,我们是有各种名目繁多的检查单,在紧急状况下,它可以辅助我们按流程去逐一操作,最大程度保证没有疏漏。”   “但是,我们会遇到的意外还是太多了,这小小的手册,根本涵盖不了所有的状况。事情发生的时候,最终还是只能依靠我们自己在那一刻的判断。”   “所以,”贺时屿看着尚廷,“所谓标准答案,并不在教科书里,也不在老师前辈的教导里,而是要由你自己去想清楚的。”   贺时屿声音很平稳,没什么起伏,但尚廷却被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震慑到了。他沉默许久,轻声道:“贺机长,其实昨天我就想说……挺庆幸昨天那班是和你一起飞的。不仅仅是因为那件事本身。”   贺时屿笑了一下,低头在飞机检查单上签完字,把文件夹递给尚廷,“准备吧,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争取准点到上海。”   “好的。”   准备工作就绪,贺时屿拿起通话器,“乘务长,客舱可以上客了。”   机舱外,云翊背着双肩包,一只手插着兜,晃晃悠悠地沿着廊桥登上飞机。   站在客舱门口迎接旅客的空乘,一身清新靓丽的水蓝色职业套装,脸上带着可人的笑容,她接过他的登机牌看了一下,颔首道:“2A。先生,座位在您的右手边,祝旅途愉快!”   “谢谢。”   云翊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驾驶舱门,微微一笑,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三十分钟后,贺时屿得到塔台允许起飞的指令。   “鹭航8521,地面风040,4米秒,05号跑道,可以起飞。”   “05号跑道可以起飞,鹭航8521。”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腾空,以优雅的姿态穿过云层,几分钟后,平稳地进入巡航高度。   贺时屿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拿起通话器,开始做机长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这里是机长广播。欢迎您选乘鹭安航空公司8521次航班,由鹭江飞往上海。预计飞行时间为1小时45分钟,飞行距离为1088公里。”   “我们的飞机现在已经进入巡航高度,您可以在座位上稍作休息。旅途中您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随时与客舱乘务员联系。祝您旅途愉快。”   本来机长广播都是模版,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然而贺时屿手里捏着通话器,眼睛望着窗外不远处的一朵白云,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再说点什么。   他拿起话筒,继续道:   “另外,今天是个很有爱也很特别的日子。说特别是因为,您乘坐的这架飞机,空中客车A320-100,是空客公司最经典的机型之一,而历史上第一架该机型就是在三十七年前的今天正式出厂的。很巧,今天是她的生日。”   “说有爱是因为,今天也是情人节。我很荣幸与您以这样的方式在云端邂逅。我想借此机会,送上一份祝福,无论您的爱人是在身边还是在远方,都祝愿您在未来的日子里,每一天,都能带着爱出发。”   中文说完,他又用英文播报了一遍。   安静的客舱内,贺时屿低沉又柔和的声音缓缓流淌着,好像温润的清泉在林间流动。   他的嗓音本来就极有磁性,最后这几句又说得情意绵绵,不出意外地引发了客舱内一阵小小的骚动。   云翊因为今天起得太早,又刚刚从东京坐了三个小时飞机赶到鹭江,身体已经略感疲惫,一上飞机就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也许再加上贺时屿的飞机飞得太过平稳,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起飞的都不知道。直到听到喇叭里响起熟悉的温柔嗓音,才恍然从梦中惊醒。   他睡得迷迷糊糊,还没从这段情人节特供的机长广播里回过神来,就听到后方客舱里两个年轻女孩的窃窃私语飘到了他耳朵里。   “哇,从来没听过这么特别的机长广播,好有爱!”   “这个声音也太好听了吧,又年轻又温柔,机长一定是个大帅哥,好想认识一下。”   “后悔了,刚才没录下来,我还以为每次机长广播都是一个套路……”   “我才后悔,今天早上出门太急,飞行日志忘带了,否则一定递进去请他签个名!”   “你说一会儿下飞机的时候我能不能找他合影?”   “肯定不行,人家那么忙哪有空搭理你……”   云翊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脸上微微笑,心里却已在咆哮。   有空也不能理你!大帅哥已经有主了!别想了!   恨不得用意念把这句话隔空投送到女孩眼前。   驾驶舱内。   飞机平稳飞行着,很快离开了鹭江空域,进入了下一个管制区。   尚廷用无线电与区调确认完航线信息,放下通话器。   “今天运气真好,一路畅通无阻。希望能准点到达,准点返回。晚上还想早点回去陪女朋友过节呢。”   贺时屿一边观察着仪表盘,一边问道:“打算怎么过啊。”   尚廷叹了口气,说:“陪她吃顿饭,逛逛街,看场电影,早点回家待着,也就这样了。她是职场女强人,平时忙着搞事业,周末都难得休息,而我的排班就更不用说了,你懂的,根本没规律。所以啊,虽然我俩在同一个城市,可平时根本没机会见到面,搞得跟异地也差不多了。”   贺时屿笑了一下,随口回道:“那是你没试过真正的异地。”   “啊?”   尚廷突然觉察到什么,贺时屿在公司里虽然是出了名的受异性欢迎,追他的人很多,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一直是单身的形象,连绯闻都很少有。前段时间听同事间八卦说飞行部长的千金热烈地追过他一段时间,不过不知怎么,最后也无疾而终了。大家还在纷纷猜测,到底哪家小姐能入得了他的眼。   尚廷的好奇心被挑起来,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贺机长,你……有女朋友了?”   贺时屿被问得怔了一下,但是表情很快就放松下来,很柔和地笑了,“嗯,我有爱人了。”   “!”   尚廷内心沸腾了,这可是个重磅消息,他想着下飞机第一时间就要找人分享,又感觉有一堆问题想问,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他扭头瞄了贺时屿一眼,见他神色坦然,好像对此也没什么避讳的,又想到刚才的话题,便问道:“那……你们是异地?”   “我们……”   贺时屿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那朵云上,好像又是从鹭江开始就跟了他很久的一朵云。听到尚廷的这个问题,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觉得,他们其实一直都很近。   贺时屿刚想说什么,这时候乘务长敲门进来,照例问他们午餐想吃什么。   贺时屿顺便询问了一下客舱情况,得知一切安好,便放心了,“辛苦了。”   “对了,”乘务长说着,递过来几本本子,“还有这些,这几本是等待签名的飞行日志。今天还好,不算很多,辛苦两位啦。”   “给我吧,我来写。”尚廷主动接过来,放在一边。   贺时屿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那沓本子,却突然被里面一抹亮眼的红色吸引了。   他心中一动,一种莫名的直觉涌上心头。   他伸手抽出那本本子。红色的皮质封面,触感柔软细腻,没有多余的装饰,透着优雅简洁的气质。   他微微翻转了一下,右手拇指轻轻抚过侧面那处熟悉的磨损痕迹。没猜错的话,翻过来,封底的右下角还有一小块深蓝色的墨水。   怎么会……   他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好像手里握着的是千斤重的东西。   他注意到本子里夹着一张颜色很熟悉的卡纸,翻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登机牌。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   贺时屿无法描述这一刻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他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温热的手温柔地捏住,难以言喻的情感从心底涌出,似乎要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一秒也不想等,只想立刻冲出驾驶舱,走到那人面前,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等到稍微冷静一点之后,他用力眨了下眼,低下头,视线落回小红本上。   下一秒,就在翻开的那页上看到一行十分飘逸又熟悉的字迹——   贺机长,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第62章 机长签名   贺时屿用了足有十分钟,才总算按捺下自己想要立刻冲出驾驶舱把那人拥进怀里的冲动。   这时听到一旁的尚廷说:“贺机长,这些我都写好了。你手里那本……?”   贺时屿回过神来,“哦……这个我来。”   他想了想,说:“你盯着,我去下洗手间。”   贺时屿走出驾驶舱。   他刚才已经看过登机牌,知道云翊的座位就在商务舱第二排。   空客320机型的驾驶舱和商务舱离得很近,不过几步之遥,中间拉着一道帘子。   贺时屿走到帘子前,伸出手正想撩开,突然又停住了。   朝思暮想了一个多月的人,此刻就隔着几米的距离,他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这次怎么深呼吸好像都没用了。   他转身进了洗手间,用凉水冲了把脸,再次走出来的时候,神色看起来已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贺时屿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座位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微微侧着脸靠着椅背,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   他轻轻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一个多月没见了,这张脸却还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眉眼虽然紧闭着,还是那么清秀好看,白皙如玉的脸上带着一丝肉眼可见的疲惫。   贺时屿的目光眷恋地在他脸上描摹着,这时一位乘务员走过来,看起来有一丝惊讶,道:“贺机长,您……”   “嘘……别说话。”贺时屿赶紧压低声音说,“没事,让他、让旅客好好休息。”   贺时屿留恋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返回了驾驶室。   一小时后,飞机准点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云翊舒展了下胳膊,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儿,等到差不多所有人都下了飞机,才慢悠悠地站起来。   他刚走到门口,意料之中地,就看到一身机长制服的贺时屿,正站在驾驶室的门边,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贺时屿轻轻晃了一下手里的小红本,“落了东西哦。”   云翊走过去,笑道:“辛苦了,贺机长。”   贺时屿微微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说:“等我一下。”   他返回驾驶舱交代了几句,又折返出来。   “我在上海要停留两个小时,你有空吗?陪我喝杯咖啡?”   两人在机场的角落里找了个咖啡吧,贺时屿点了两杯咖啡,又点了一份甜点。   “这杯加奶的是你的。”贺时屿把咖啡放在小桌上,在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还有这个蓝莓蛋糕,你爱吃的。”   “我只喝美式,你忘啦。”   “没忘,但我也跟你说过,不可以不吃饭只喝咖啡,特别是不要只喝黑咖啡,你忘了?”   云翊辩解道:“我又没有不吃饭,刚才飞机上吃过了。”   他说完,还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好奶啊。”云翊忍不住开始碎碎念,“喝美式是为了续命,我今天要开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会,整整八个小时。不喝咖啡我怕我会直接在会场睡过去。”   贺时屿听到这话感觉心又要疼了,他怜爱地看着他,问道:“今天早上起很早吧?飞机上休息得还好吗?”   “很好啊。”云翊咬了一口蛋糕,说,“今天第一次坐你的飞机,还不错,飞得很稳,比刚才从东京过来那趟稳多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睡不好呢。”   “不会啊,睡得好极了。倒是你的机长广播,每次都这么有特色吗?”   贺时屿有点不好意思,说:“没有,今天真的是心血来潮,当时并不知道你在飞机上……你要到上海开会,可是却专程跑来鹭江转机,就为了……”   “没错,就为了看看你,陪你过节。”云翊看着他,眼睛一弯,“感动吗?”   贺时屿咬了咬嘴唇,“感动得无以为报。”   “没事,”云翊眨眨眼,“明天晚上你就可以好好报答我了。”   “……明晚?”   “这个会需要我参加的部分只有今天和明天,我明天下午就没事了。我看过你的排班,明天还是飞上海往返对吧?所以,我就在这等着你来接我回去了。”   云翊说完,又补充道,“对了,我已经请好了假,还可以陪你在鹭江待几天。”   “……”贺时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深深看着他,“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大概能猜到,”云翊看着贺时屿灼热的眼神,轻轻一笑,“不过你还是克制点。我无所谓,只是你,还穿着制服呢。”   贺时屿看了他一会儿,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说:“好,我忍。”   他看着云翊心满意足地吃着蓝莓蛋糕,只觉得这个场景美好的不太真实,这两天来因备降事件带来的的烦闷和焦躁,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了。   云翊吃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伸出手道,“对了,我的小红本呢?”   贺时屿这才想起来,他掏出小红本递给云翊,笑着说:“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式……你知道我看到它的时候什么心情吗?我差点就立刻——”   “喂,你怎么什么都没写!”云翊不满地打断他,“我要的签名呢?”   贺时屿愣了一下,“你认真的啊。”   “当然!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快点,现在写。”云翊说,“我大早上不睡觉五点就爬起来,跋山涉水的就为了这个签名,你还不满足我。”   “你……”贺时屿翻开本子,拔开笔盖,抓了抓头发,“写什么好呢。”   “都行啊,就写名字也行。”云翊支起脑袋看着他,“我告诉你,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里写字的,你可要珍惜机会。”   “……被你说的我都紧张了。”   贺时屿想了想,提笔写下一行字。   云翊接过小红本,看了又看,十分满意。   “这个好,我喜欢。”   贺时屿看着他的笑容,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他从高脚凳上下来,向前迈了一步,一只手拉住云翊的手,另一只手揽过他的后背,把他圈在怀里。   “让我抱一下。”   思念了一个多月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贺时屿瞬间眼眶有点发酸。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陷入了热恋的高中生,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却让他心跳加速,从手指尖到头皮都是触电一般的酥麻感。   机场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分开之时,贺时屿的呼吸有点急促。   云翊看了下时间,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你在哪开会?怎么过去?”   “浦东。我打车过去。”   “那有点远啊。”   “没事,不算很远,本来Alan要来接我,但会场那边临时有点事他走不开,我自己过去就行。”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晚上住哪里?酒店订了吗?”   “放心吧,都订好了。”云翊一笑,“别担心,我晚上不会乱开门的。”   贺时屿也笑了,“那你到了之后告诉我一声。”   “好。”   贺时屿轻轻拉了下他的手,“等着我,明天来接你回家。” 第63章 久别重逢   第二天傍晚,贺时屿驾驶着飞机准点降落在鹭江机场,完成了当天最后一个航段的飞行。   他拖着飞行箱走出航站楼,云翊已经站在出口,正靠在门边一边玩贪吃蛇一边等他。   “包给我。”他接过云翊的双肩包,两人一起向停车场走去。   云翊坐上副驾驶,贺时屿把两人的箱子放进后备箱,也上了车。   “今天在虹桥出港的时候有点拥堵,当时我还担心会晚点。不过还好,没延误。”贺时屿说,“你呢,今天开会怎么样,累不累?”   云翊没说话,也没动,他看着贺时屿,一天的飞行下来,他精心打理的头发依然一丝不苟,还没来及换掉的机长制服笔挺如新,勾勒出挺拔的身材,肩上簇新的四道杠肩章,在昏暗的车厢内很是晃眼。   贺时屿见他没回答,就转过头看他。刚一对上他似有火苗燃烧的眼眸,心里就化成了一滩水。   他倾身向前,拉下副驾的安全带,很近的看着他,低声说:“怎么不系安全带?”   云翊舔了舔唇,抬起手摸过他的头发,然后是耳朵,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耳垂,然后按住他的后脑拉向自己。   被拉出一半的安全带啪地一声弹了回去,狭小的车厢内气温骤然升高。这一吻有如点燃了干柴烈火,空气中仿佛都能听见火星四溅的声音。   久别重逢的情人,好像怎么吻都吻不够。火热的唇舌紧密交缠着,像被胶水黏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这里毕竟是机场的停车场,这一层平时来来往往的都是熟识的同事。贺时屿虽然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但奈何出于本能的热切和渴望,让他根本停不下来。   他的身体几乎在几秒内就有了反应。飞行员制服是贴身的剪裁,他被裤子勒得难受,忍不住扭动了一下,然而那要命的涨痛感却更加强烈了。   云翊感觉到了他的反应,在他唇上咬了一下,然后松开他,“回家。”   贺时屿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虽然这样做并没使欲望得到任何有效缓解。他垂眸看着他,哑声道:“宝贝,我订了餐厅,我们先去吃饭。”   “不吃了,想吃你。”   这句话让贺时屿感觉自己最后一丝理智也要崩溃,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饭还是要吃的。宝贝,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明天请了一天假,后天也请假了。我哪也不去,一直陪你。”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云翊再拒绝,他就真的不再犹豫、立刻直接开回家。   没想到云翊这次顺从了他,“好,先吃饭。”   毕竟喂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贺时屿又在他唇上用力吻了一下,帮他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驶出了停车场。   贺时屿订的餐厅位于距离机场不远的酒吧街内,一家颇有小资情调的小酒馆。   室内是美式工业风格的装修,裸露的砖墙、铁艺吊灯与复古皮质沙发营造出独特的韵味。酒馆内灯光昏暗,流淌着节奏感十足的蓝调爵士。   “这家我很喜欢,以前不忙的时候偶尔会来,主要是东西好吃,环境也不错。”   两人在角落里的卡座坐下,贺时屿拿起桌上的菜单递给云翊,“看看想吃什么?”   “很有特色嘛。”云翊翻了翻,指着一个甜点,“我要这个,焦糖布丁。再来一杯莫吉托。酒你就别喝了。”   “怎么全是甜点饮料,吃的呢?”   “吃的你点,我都行。”   贺时屿很快点好了餐,倒了杯温水放在云翊手边。   “这几天累不累?看你都没停下,又是东京又是上海,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吧。”   “还好。我都习惯了,一忙起来就是这个节奏。”云翊抱着一个靠垫,懒洋洋地靠在卡座里,“好在这次事故调查比较顺利,节约了不少时间。”   贺时屿无奈地说:“你节约下来的时间,也只是换个地方、换种方式接着去忙而已……”   云翊撩起眼皮看着他笑,“对,今晚又要换地方忙了。”   大庭广众下,贺时屿可不敢放任话题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那个,我看到羽田机场的事故调查报告了,没想到竟然是飞行员和管制的沟通失误导致的。”   “对,是那架庞巴迪的飞行员误听了管制的指令,提前进入了跑道。”   贺时屿叹道:“现在的民航客机全都配备了完善的避撞系统,羽田机场的管理也一直也很严格。真的难以想象,当年那么惨烈的特内里费空难,这么多年后还能因为同样的原因而重演。不过好在这次后果不严重,只是飞机损毁。”   说到这个话题,云翊正经了许多。他稍稍坐直了身子,语气也不自觉地严肃起来:“其实这些年跑道入侵的事件并不少见,只要是人在操作,就难免会有疏忽犯错的时候。我们做过统计,现代航空事故82%以上都是人为原因。”   贺时屿说:“作为飞行员,深感肩上责任重大啊。”   “不,我倒认为,这个问题不能全依赖飞行员,应该从源头去解决。”云翊说。   “源头?”   “对,源头。要从机器本身去解决,换句话说,要让机器更加智能,智能到足以代替人工的操作。”   看到贺时屿微微惊讶的眼神,云翊解释道:“其他领域我不做探讨,就说航空吧。最早的飞机是全手动操作,后来我们逐步有了各种自动系统。自动导航、自动巡航、自动排障、自动着陆……现在几乎所有的客机在巡航阶段都是自动驾驶了。至于起降阶段,你也知道,现代客机从设计和技术角度来说,是完全可以实现全自动起降的。只是因为一些政策原因,暂时不会普及而已。”   “所以你认为,未来有一天,全自动的飞行系统可以完全取代飞行员?”   “这是必然趋势。”云翊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说:“随着科技进步,自动化系统是一定会代替人工操作的。如果现在还做不到,无论因为何种原因,都只能说明我们目前的技术还不够强大、不够先进,所以才不够让人放心。”   他停顿一下,轻声道:“而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他的语气听起来无波无澜,可是贺时屿却被他眼神里某种东西震慑到了,他一时没有说话。   这时他们点的东西上来了。   “来,尝尝这个。”贺时屿盛了两勺海鲜饭放在云翊盘子里,又拿起一只虾开始剥。   他手上剥着虾,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你就这么相信自动系统的智能?可是,万一系统出错呢?”   云翊吃着海鲜饭,随意又笃定地说:“系统是不会出错的,也不能。如果出错了,那就说明设计和管理这套系统的人还不够强大。是人的问题。”他顿了顿,“这就是我一直在努力的方向了。”   贺时屿剥好一只虾放在云翊盘子里,又拿起另一只,说:“所以,相比于人工操作,你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动化的飞行系统?”   “不,不是不相信人工,而是我认为,飞行员与飞机的关系,不应该是操纵者,更应该是管理者。由智能的系统代替人工完成那些机械的操作、繁琐的程序,飞行员只需要管理好这个系统就可以了。”   贺时屿若有所思道:“听你的意思,你也会希望有一天,人工智能能够取代大部分人类的工作了?”   “没错啊。”云翊说,“我一直认为,现在占据我们每天90%以上的工作,都产生不了太大的价值。而这些低端的、繁琐的、重复的工作,并不配交由人类的智慧去完成。”   他抬起头,看着贺时屿,“全世界这么多优秀的科研人员,每天日以继夜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他没等贺时屿回答,直接说道:“我认为,无论在哪个领域,技术进步最顶端的境界或者说终极目的,都是为了解放人性。”   “我不是说科技会取代人的价值。科技和人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取代,而是协助、是解放。把底层的、琐碎的事交由机器,腾空大脑,解放双手,让人类有时间有精力去从事更高端的工作,享受更高质量的生活。”   “你想想,人类历史上的几次工业革命,归根结底,不都是在逐步解放人的双手、身体和大脑?人作为高智能生物,理应去从事更有创造性的工作。把有限的精力和无限的智慧用来投身于精神领域的开拓和创造。比如艺术、文化、文学、哲学……这才是机器无法取代的,只有人类的智慧才配得上去不断探索。”   云翊叉了一口虾肉塞进嘴里,总结道:“而那些底层的工作,交给机器就好了。”   贺时屿想了想,“你说的其实是一种很理想的状态了。虽然现在人人都在说不想上班,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天,社会上大部分工作都可以由机器和AI取代,那么人要做什么?我估计,很多人都会感觉空虚无聊了。也会因此出现很多社会问题。”   云翊嘴里嚼着虾,腮帮子鼓鼓的看着贺时屿:“不上班要做什么,当然是享受生活啊!如果因为不上班就感到空虚,那是他搞错了人生的主题。享受高科技带来的便捷生活,享受因高科技节约了精力专心开拓精神世界的人创造的丰盛的物质和文化……这难道不比天天朝九晚五打卡上班更值得期待?”   云翊看着贺时屿,问道:“难道你会觉得空虚?”   “空虚倒不至于,只是……”贺时屿想了想,“虽然现在已经有城市开始试点全自动无人驾驶的汽车了,但是,想到天上飞着的一架架飞机,驾驶舱里空无一人,这画面还是有点惊悚……”   “谁说要空无一人了,只是飞行员的角色和职能会被调整和简化而已。比如……”云翊挑眉一笑,道,“我相信,你那饱含情意的机长广播,就是人工智能暂时无法取代的。到时候,你还可以给乘客唱个歌啊,念首诗啊……”   “好了好了,停。”贺时屿不愿发散这样的联想,“我还是老老实实开飞机吧。”   贺时屿说:“我有点好奇,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要干什么?你有什么精神领域想要探索吗?”   云翊很果断的摇头,“不探索,我的精神世界很贫瘠的。我只想找个海滩,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打贪吃蛇。”   贺时屿想象了一下,然后对于这个人梦想生活里只有贪吃蛇却没有自己的画面不太满意。他就很直白的问了:“那我呢?我在哪?”   云翊瞄他一眼,“你想在哪里?”   “你不知道吗?”贺时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喜欢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在云上。”   “哦,那你可要加油了。云可没那么好上。”   “真的吗?要不我们……”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旁边走过来。   “时屿?云教官?你俩怎么在这里?”   贺时屿一抬头,看到竟然是陆骁。   陆骁很惊喜地看向云翊:“云教官,你回国啦?”   云翊拿起餐巾纸轻轻按了一下嘴唇,微笑道:“对,回来有点事。”   陆骁拍了一下贺时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云教官回来你都不告诉我们,自己偷偷跑来跟他约会?”   贺时屿一时语塞,陆骁没管他,继续问道:“对了时屿,我都还没空问你。你上次备降那件事后来公司怎么说了?我看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还在担心你呢。”   贺时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云翊,“昨天叫我去问话了,不过后续结果会怎么样还不知道,估计领导还要讨论吧。”   “会不会影响你之后的飞行啊?”   “暂时不会吧,现在春运期间人手这么紧张,领导也要考虑大局。而且他们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要对我怎么样,而是要解决网上的舆论吧。”   “那就好,我们都是支持你的。”陆骁说着,又看看云翊,感叹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我们今晚和机务部杜成他们在这聚餐,刚刚聊起上次香港集训,正说到云教官呢。这也太巧了。”   “说我?”云翊有点意外,笑道:“我有什么可说的?”   “当然是崇拜你啊!你不知道,杜成可羡慕坏了,说早知道你在他也要去香港,要旁听你的课,还要向你请教。”陆骁这才想起来介绍,“对了,我忘了说,杜成是我们公司机务部的工程师,仰慕你很久了。”   陆骁还在一边絮叨,贺时屿心中却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杜成他知道,但平时接触不多。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   对了!是听俞夏说的!   他记得俞夏说,机务部有个同事主次约过他几次,他虽然对对方也不是没有感觉,但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想搞同公司的。所以纠结了许久最后……   最后是拒绝了吗?   不记得了。但不管最后怎样,这已足以让贺时屿心中警铃大作。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陆骁十分热情地说:“你们等等,我去叫他过来啊。他一定兴奋死了。”   “……”   陆骁刚一离开,贺时屿就问云翊:“吃好了吗?”   云翊莫明地看着他:“没啊,甜点还没上呢。怎么了?”   “你要是累了,我们可以打包带回去吃。”   云翊看他一眼,突然笑起来,“一会儿要过来的人是你债主?你欠人家多少钱?”   “……”   就在这时,贺时屿的余光已经瞄到两个人影朝这边走过来。 第64章 不准分心   “介绍一下,这位是杜成,我们公司机务部的工程师。”陆骁又看向云翊,笑道,“这位是云教官,他的头衔太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相信你们都比我还清楚。”   “贺机长。”杜成先客气地跟贺时屿打了招呼,然后看向云翊,伸出手,“云工,久仰大名。”   云翊站起来和他握手,“杜工,幸会。”   趁他俩寒暄的间隙,贺时屿不着痕迹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圈。   和他印象中古板严谨的机务形象不太一样,杜成身姿挺拔,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敞露着里面黑色的T恤,也许长期户外工作的缘故,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脸部线条棱角分明,眼神明亮又硬朗,带着些桀骜飞扬的气质。   贺时屿默默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给俞夏发微信。   “上次你说的那个机务部的同事,想约你的那个,是叫杜成吗?”   俞夏秒回:“是啊,怎么了?”   “他什么情况?真的是gay吗?”   “对啊,你在怀疑什么?我gay得这么明显,直男会在周末单独约我去健身房吗?”   “那你跟他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啊,毕竟是同事,还是算了,以免日后尴尬。不过后来想想还挺可惜的,他身材不错,人也很有情趣……”   “他现在单身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要干嘛?”   “你姐妹这么多,快帮我问问。”   “不是啊,你先回答我,你俩怎么扯到一起去了?”   “你先帮我问了再说。”   贺时屿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   这时听到杜成说,“云工,关于技术方面的问题,有机会还希望多向你请教。不过今天是私人场合,我就不多打扰了……”   贺时屿心里刚想说这个人不错啊还挺有分寸的,却听到他下一句:“……方便加个微信吗?”   呵呵,别想了。贺时屿在心里轻笑一声,你知道我当初想加他个微信有多难吗?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云翊会以什么理由拒绝,却见他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微微一笑道:“可以啊。”   “……”   他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   回家的一路上,贺时屿安静的有点反常。   他们订的餐厅离家不远,没十分钟就到了。贺时屿把车在地下车库停好,刚解开安全带,就听到云翊问:“你怎么了?”   他愣了一下,闷声道:“没有啊。”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没怎么说话,闷闷不乐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有这么明显吗?他心想。   可是我总不能说,是因为你跟别人加了个微信,我就……   这也显得太小气了。   他摸摸鼻子,“没有吧……”   “你确定?”云翊瞥了他一眼,眼里闪烁着笑意,“那我可就真当你没事了啊。”   “……”贺时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个杜成……你跟他聊得挺开心的。”   “哦,还不错。”   贺时屿心里不是滋味了,“你们才聊几分钟你就说他不错啊。”   云翊怔了一下,“我是说,我们聊得还不错。他确实很专业,也很有想法。看得出来对飞机是真心热爱的。”   贺时屿闷闷道:“我也真心热爱啊,怎么没见你夸过我不错。”   “……”云翊挑了下眉,“我没夸过你?”   贺时屿沉默不语。   他碰了下他的胳膊,笑道,“喂,你怎么回事?一晚上奇奇怪怪的。”   贺时屿转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当初想要加你微信,被你拒绝那么多次,我还以为……你只是不喜欢交朋友。”   他的声音很低,表情就像一只被主人忽视的小狗,眼神可怜又委屈。   云翊先是愕然,随即噗嗤笑了出来。   “所以你……你是吃醋了么?就因为,我加了他微信?”   贺时屿委委屈屈:“当初我跟你……都睡过了,你都不肯加我微信,我还以为你就是天性高冷,对所有人都这样。结果你现在跟人家聊了几分钟,他说要加,你都不带犹豫的……”   云翊看着他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虽然看到你吃醋我觉得很可爱,但我还是想说……”他嘴角憋着一个笑,说,“我跟他,不就是因为没睡过,才只能加他,不能拒绝么……”   云翊不出意外地看着贺时屿瞪起眼睛,赶紧笑着安抚道:“这句话有歧义,我重新表达一下。”   他低头想了一下,说,“我跟他聊了什么,你全程都听到了,全都是技术上的探讨而已。加微信一半是出于礼貌,一半是为了方便之后有可能的讨论,虽然我觉得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他看着贺时屿,“所以,你为这种事吃醋,是不是有点……”   “你怎么知道他没别的企图。”贺时屿眼神闪烁。   云翊不解:“什么意思?他能有什么企图?”   “……”贺时屿虽然心里怀疑杜成动机不单纯,但也觉得没有证据背后随意揣测别人还是不太好。他只好说,“你不是对这种事很敏锐吗。”   “什么敏锐?”云翊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促狭一笑,说:“我要是敏锐,当初能从一间gay吧里千挑万选选出一个直男?”   贺时屿忽略了这句话里其他所有含义,就只听到千挑万选这四个字。他感觉内心深处好像突降甘霖,这一整晚自从遇见杜成之后就莫名其妙的酸涩和雾霾,被冲刷掉大半,还在某个角落暗暗开出了一朵小花。   云翊看他表情放松下来,觉得有趣,“贺机长不吃醋了?”   贺时屿看着他眼睛里流转的狡黠笑意,忽然就感觉到身体里升腾起一股燥热,积压了太久的思念和渴望,化作一股遏制不住的冲动从某处涌上来。他被这冲动驱使着,一秒没再犹豫,上前就要吻他。   可就在嘴唇刚要碰上之时,却听到云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云翊打开一看,正是晚上刚刚加上的那位,头像是一个巨大的飞机涡轮发动机,发来几条微信:   “云工,今天有幸认识你,很开心。”   “虽然很早就听闻你的传说,但是真人的魅力还是大大超出我的预料。”   “如果你这几天在鹭江时间充裕的话,我想请你喝杯咖啡,有些技术问题还希望能够进一步探讨。不知是否肯赏光?”   云翊嘴唇动了动,把屏幕转向贺时屿,“怎么回?”   贺时屿只看了一眼,眼神就不对了。   “不准回。”   说着就狠狠亲上来。   “唔……”云翊被他推得猝不及防,气息不稳地说,“不回……不太礼貌吧。”   贺时屿一把抓过手机,摁掉屏幕,扔到后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睛,是不容反抗的命令口吻:“跟我接吻专心点。”   接下来,就由不得云翊不专心了。   贺时屿的吻如一场肆虐的暴风雨,横冲直撞,带着些蛮横的意味。这一次,再也不能被任何事打断。   进了房间,贺时屿没来及开灯就把他压在门板上继续亲着,云翊被他亲的喘不过气,断断续续问道:“你室友……不在家吗?”   “他这几天去他父母家了。”   两人在一片黑暗中狂热地吻着,拼命索取一丝一缕对方的气息和味道。云翊感觉到被抵着,越来越火热,也有点受不了。   他揽着他的脖子,哑声道:“你房间在哪?”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连更六天(到下周三),谢谢宝贝们的支持~ 第65章 手下留情   直到云翊被榨干最后一丝力气,闭着眼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贺时屿才依依不舍地退出来,他亲了亲他汗湿的头发,把他抱去浴室简单冲洗。   温热的水流下,看着怀里人软绵绵的身体,布满全身的红痕,疲惫但情欲未退的眼神,贺时屿根本克制不住地又有了反应。   他把他按在墙上,犹豫着,想着要不就抱着他自己解决,却听那人含混不清地催促:“要来就……快点。”   贺时屿在他后颈上用力咬了一口,然后控制力道,小心翼翼地再次挤了进去。   ……   终于从浴室出来,贺时屿提前换好了干净的床单。重新躺回床上时,云翊已经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贺时屿在他旁边躺下,把他抱进怀里。   “贺时屿,我们聊天吧。”云翊闭着眼说。   “你还不累啊……”   “累,但是不想睡,就想和你说话。”   “好。你想聊什么?”   “我好想你啊。”云翊呢喃道。   刚刚才结束一场负距离的亲密接触,却只是缓解了身体的饥渴,好像让情绪上的思念更旺盛了。   贺时屿听到这句话心都化了,他抱紧他,亲吻着他的额头,“我也很想你,宝贝。每天都在想你。”   云翊在他怀里蹭了蹭,“对了,今天听陆骁说,你因为备降,被公司叫去问话了?是怎么了?”   贺时屿沉吟了一下,说:“前两天我飞航班,有一位机组成员突发身体不适,我斟酌之后选择备降,因此导致晚点,耽误了旅客的行程。后来有人把事情发到网上,质疑鹭航的管理和用人。给公司造成了一些影响。”   云翊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那,你认可我的做法吗?”   “嗯……”云翊想了想,“客观来说,术业有专攻,我不在你的位子上,也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抉择,所以其实不好评价什么。但是,从私人角度来说,对于你的决定,我肯定是支持的。”   贺时屿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当时没告诉你,是不想你为我担心。你……会生气吗?”   云翊轻笑一声,“你怕我生气啊?”   “嗯。”贺时屿老实地说,“但是,不告诉你并不是要隐瞒什么,只是不想你多一份担心。你的工作压力已经很大了,我不想再……”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云翊说,“我相信你的判断,无论是作为机长,还是作为男朋友。你不说自然有你的考虑,我当然明白,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跟你生气。但是……”   云翊停顿了一下,“就像你曾经跟我说过的那样,如果有什么事情你想找人倾诉,也是随时可以跟我说。而且我希望,我是你第一个想到的人。”   贺时屿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他克制了一下情绪,说:“当然。不仅是第一个,还是唯一一个。”   云翊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无意识地揉捏着他的胸口,缓声道:“我知道你很独立,有责任心,有担当,无论是家庭、工作、还是感情,总想要自己背负所有。但是,作为男朋友,你还是要偶尔给我一些表达关心和体贴的机会嘛。”   云翊的声音柔和又低缓,带着些撒娇似的亲昵,像温柔的水流流过贺时屿的心尖。长这么大,他早已习惯一个人默默承担一切,无论作为何种角色,都从来不抱怨,也不会依赖和指望身边的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好像已经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   但是,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温柔地告诉他,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累不累,我可以帮你分担,或者听你说一说。   他感觉眼眶发酸,情绪有点要失控,“你别这么说……我没你说的那么好。”他吸了吸鼻子,“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在,就已经很好了。”   云翊不干了,他抬起头看他,“那怎么行,我也是男人好不好。虽然我是在下面的,但是,你能承担的我一样可以。”他眨了眨眼,说,“而且……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承受力肯定不比你差。”   说完,又挑衅似的加了一句,“不信,交换一下,你试试。”   贺时屿要被他逗笑了,“我信,这个就不用试了。”   云翊看着他,舔了舔唇,“其实,我还挺好奇的……”   贺时屿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果断打断他:“你不需要好奇。”   “不,你知道我的好奇心一向很旺盛的,对于没体验过的事情……”   “我知道,但这世界上你没体验过的事太多了,你可以慢慢去体验,我都陪你。至于这个,你就别想了。”   “可是,难道你就不好奇……”   贺时屿按住他不老实的手,眼里眸光一闪,“我看你是真的不累。看来刚才是我手下留情了?”   他贴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个字。云翊的耳朵难得一见地红了起来。   “……”云翊闭上眼,软声道:“我累了,我要睡觉。”   贺时屿唇角一勾,又把他往怀里按了按,“这就乖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吃完午饭,云翊说想出去走走。   车刚开出停车场,靠在副驾上刷手机的云翊突然说:“咦,这事情好像有反转。”   “什么?”   “就你备降那件事。”云翊对着手机念道,“你说的那位空姐,她拿出了医疗证明,原来她那天是急性阑尾炎,经过紧急手术已经痊愈。医生说了,如果再晚一点送到,都会有生命危险。”   “现在其他乘客也站出来为你说话,说你处理果断,后续的服务也很到位……哟,还有其他航司的工作人员,都在说羡慕遇到这么好的机长。还有人说想跳槽的。”   云翊很满意地往下浏览着,“全是支持你的声音啊,说这才是有温度有担当的机长该有的样子。”   对于舆论可以反转的这么快贺时屿是没想到的。他说:“昨天还不是这么说的,这也太……”   这时他的手机提示有来电。他接通蓝牙,原来是公司的电话。   王绍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让他不用再担心。另外还说到,那天坐他飞机的那位股东,也专门在董事会上表达了对于他的认可和赞赏。   王绍最后还特别强调了一句:“咱们鹭航这次可是被狠狠刷了一波好评啊。”   挂掉电话,贺时屿沉默了一会儿,感叹道:“公关部也太有效率了。”   云翊看他一眼:“你是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啊。”   “我?”贺时屿愣了一下,“我并没有多做什么。”   云翊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过,你可真的是我的福星啊,宝贝。你一来,感觉什么都顺了。”贺时屿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眉间闪过一丝兴奋,“对了,有件事我都忘了跟你说。”   “什么?”   贺时屿于是把自己怎么搞定那位难缠的乘客、以及最后答应他的那架空客原厂飞机模型的事告诉了云翊。   “你还真是……懂得物尽其用啊。”   “那当然,有这么优秀的老婆,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我看看,网上应该能直接订到吧。”云翊说着就在手机上查起来。   结果他在官网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不满地嘟囔道:“竟然没有?我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这也太佛系了吧,有钱不会赚?”   贺时屿笑道,“你们真飞机的订单都忙不过来,哪里还看得上机模啊。”   云翊说,“这可不一样,机模对于品牌认可度是很重要的部分。别说波音了,美国那些大大小小没什么名气的飞机公司,哪家不做周边啊。算了算了,等我回去给你寄吧。”   “据我观察,欧洲人和美国人对于做生意这件事的态度还真是不一样。”贺时屿说。   “是,美国总体来说还是卷的,欧洲就不一样了,主打一个随性。不仅做生意,整个生活状态就是闲散的,随心所欲,怎么舒服怎么来,特别适合养老。你知道吗,在法国,就连路边乞丐周末都是休息的。”   贺时屿笑了:“多好啊,作为一个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周末的飞行员,简直太羡慕了。”   “你要试过周日想出门买个东西结果发现街边商店基本全关门,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两人闲聊着,很快到了老城区。贺时屿问道:“想去哪里逛?”   “去海边。海边有一家小吃店,我馋了好久。”   他们在海边把车停下,贺时屿跟着云翊沿着沙滩走着,很快来到一家小吃店。店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人气还是很旺的样子。他们排了一会儿队,才终于买到想吃的。   云翊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海蛎煎,“天哪,这个味道竟然没变。”   贺时屿也吃了一块,然后笑了,“这家店我小时候也来过。不过我已经记不清那时的味道了。”   “那是因为你在这天天有各种好吃的,我可是快十年没来过了。”   “……”贺时屿无奈地笑,“飞机餐也能算好吃的?”   “那我可不知道,我又没吃过机长餐。”   “都差不多吧,能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知道,没吃过,就是不一样。”   “好好好,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   两人沿着沙滩边吃边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海浪温柔卷来,在沙滩上留下两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第66章 一起飞吧   第二天,贺时屿原本也是请好了一天的假想要陪着云翊,却没想到早上六点多就被王绍的电话吵醒。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时屿啊,实在不好意思!”电话一接通,就听到王绍飞快地说道,“我知道你今天请假了,但是情况突然,邓宜斌的孩子今天凌晨突然发高烧,他老婆又不在家,只能他自己陪孩子去医院了。早上刚接到他的电话,说他现在还在医院,来不及赶回来了。”   “现在情况就是他们今天的机组缺个机长了。所以,实在抱歉,想问问你今天能来替个班吗?”   “……”贺时屿刚睡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有点懵,他反应了一下,问道,“邓机长……他今天原本是飞哪里?”   “鹭江到丽江的单程往返。上午十点的,顺利的话下午五点可以返回。”   时间倒是还好,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没办法陪云翊了。他问:“绍哥,真的找不到其他人了吗?”   王绍为难地叹了口气,“哎,时屿,要能找到别人我肯定不会来问你了,我知道你平时都是难得才请一次假的。但是你也知道,今天可是除夕啊,公司现在可用时间内的其他机长早就全部排满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想到你了。”   “那,你稍等一下,我一会儿回复你。”   贺时屿挂了电话,回到卧室,见云翊还在睡着。他蹲在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既不忍心把他弄醒,也不舍得就这么离开他。   他心里正琢磨着要不找个理由推掉王绍算了。而就在这时,云翊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眼皮动了动,醒了。   “怎么了……”云翊面露困惑,“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没事,你继续睡。”   云翊看着他略带惆怅的表情,“到底怎么了?”   贺时屿犹豫了一下,“刚刚接到公司电话,说有位机长今天临时有事飞不了,想问我能不能去代班。”   云翊愣了一下,“现在?”   “嗯。但是我不想去。我找个理由拒绝他算了。”   云翊想了想,“飞哪里?”   “丽江往返。”   “你去吧,这时候来找你,肯定是因为找不到别人了。”云翊说着,拿起手机点开一个软件。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   云翊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下,“鹭江……丽江……鹭安航空。是这班吧?上午十点?”   “对。你要干什么?”   云翊抬头对他一笑,道:“我订票,陪你一起飞,好不好?”   “……”贺时屿愣住了,他没来及想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不行,这么折腾太累了,我不要你这么辛苦。”   “哪里辛苦了?我在家还是睡觉,飞机上还是睡觉,有什么不同?而且上次坐你飞机我就想说了,你飞得那么稳,睡起来特别舒服,我在家里床上都没睡得那么好过。”   贺时屿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他不想跟他辩论飞机上睡觉和家里有什么不同,只是坚持道,“不行……我不放心你。”   云翊笑了,“你不放心什么?我坐你的飞机你都不放心?你昨天还说要请我吃机长餐呢,这么快就反悔?”   “……”   “还有啊,谁说我就是为了陪你了,你不是要去丽江吗?我早就听说这条航线上可以看到玉龙雪山,还有梅里雪山,很美的,我还没在空中看过呢。”   “……”   “到底带不带我飞嘛,贺机长?”云翊笑着,用半撒娇的口吻说,“带我去看雪山吧,我真的很想去。”   说完又加了句:“别这么小气嘛,我看这趟航班余票还挺多,商务舱也有空位……要是爆满我也不给你添乱了。再说了,你可是自己说的,以后要带我一起飞,你还签字画押了呢。要我把小红本拿出来吗?”   贺时屿看着云翊的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感觉胸腔再一次被温热的暖流堵得满满的,密不透风,让他呼吸困难。自从和这个人在一起,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带给自己这样的感受。   他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机放在旁边,然后抱住他。   “好,一起飞。我带你去看雪山。”   贺时屿给云翊订了张票,随后两人一起开车去机场。贺时屿先把他送到航站楼,然后自己走员工通道去签到。   在航站楼分开时,他拉了拉云翊的手,说:“一会儿见宝贝,上了飞机就安心睡,到了雪山我叫你。”   云翊冲他一笑:“飞机上见了,贺机长。”   果然,这一路上云翊都睡得很踏实。   他早上和贺时屿说“在自己家床上都没睡得这么好过”并不是夸张。他本来就对周围环境很敏感,睡眠也一向很轻,加上长期巨大的工作压力以及一年有一半时间要在世界各地出差调研的工作性质,有时候即便身体很累,可一回房间躺在床上,脑子里仍然跑马灯一样的回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根本停不下来。而每次这种时候,他只能坐起来打一会儿贪吃蛇,强行清空大脑。   后来在长年马不停蹄的奔袭中,他发现有时候在飞机上反而能睡得更好。机舱里发动机的轰鸣和耳朵里轻微的失重感,让他踏实,也让他安心,可以短暂的不去想地面的事。   也许,再加上想到前面驾驶舱里操纵着飞机的是他最信任的人,这份踏实和安心就更翻倍了。   迷迷糊糊中,他是被一阵低缓轻柔的机长广播唤醒的。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机长广播。”贺时屿好听的声音在机舱里缓缓流淌,“我们的飞机已经接近目的地,现在正在经过中国十大最美雪山,也是世界最美雪山之一的——梅里。梅里雪山是云南境内的最高山峰,海拔6740米,她的主峰横跨云南、西藏、缅甸,被誉为滇西北的明珠。”   “今天天气很好,您可以打开遮阳板,从空中欣赏她的美。”   云翊打开遮阳板,眼前的画面让他一时震慑住了。   映入眼帘的雪山群峰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卷,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缓缓展开。峰峦叠嶂,白雪皑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好像整个世界都被这纯净的白色所覆盖。   雪山之巅,云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那些云雾时而像轻纱般披在山峰之上,时而又如波涛汹涌,将山峰淹没其中。在变幻莫测的云雾之中,巍峨的梅里雪山显得更加神秘而壮丽。   今天的天气是真的很好,能见度极高。透过舷窗,云翊可以清晰地看到雪山的脉络和纹理。那些被岁月侵蚀的沟壑和峭壁,在白雪的映衬下看起来更加苍劲有力。   随着飞机的平稳飞行,他看到在洁白的雪山脚下,一片片翠绿的森林,蜿蜒的河流,柔软的草甸……这幅壮美又梦幻的画卷在他眼前缓缓移动着,让他一时恍了神。   工作原因,他从飞机上见过的雪山绝对不算少。从南美的安第斯山脉,到北美的麦金利峰,从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到新西兰的库克雪山,还有他冬天经常去滑雪的阿尔卑斯山的诸多山峰,至于喜马拉雅山脉的壮美群峰更是见过很多次了。工作的最初几年,他喜欢从飞机上俯瞰世界各地的奇特景色,但是见的多了,难免就会觉得不过如此,越来越难遇到真正能打动他内心的风景了。   然而此刻,眼前洁白静谧的梅里雪山,却给了他不太一样的感觉。   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正想着,就听到机长广播竟然还没结束。   “今天,是中国传统节日除夕,我很荣幸能在这一天,和各位一起飞越祖国的河山,欣赏她的壮美景致。”   “除夕,是旧岁的终点,也是新年的起点。此时此刻,或许您正与家人分隔两地,或许您正奔赴一场久违的团圆,无论您身在何处,我希望我们的航班都可以带您去见到最想见的人。”   “我们的飞机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始下降。在这里,我谨代表机组,再次感谢您选择鹭安航空,祝您新春快乐,阖家幸福。”   窗外的雪山画卷还在缓缓移动着,云翊的唇角微微扬起。   果然啊,什么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最高端的自动化技术,都是无法取代我的贺机长的。   当云翊再次在停车场见到贺时屿时,天色已晚,机场周边低矮的建筑亮起了点点灯火。   贺时屿拖着飞行箱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他:“睡得好吗?”   “很好,”云翊说,“贺机长的飞行技术太好了,我都怕我以后养成坏毛病,只能在你的飞机上才能睡得踏实了。”   “那就欢迎常来睡。不过……”贺时屿眼里浮动起意味深长的笑意,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说,“只有飞行技术好吗?如果不能让你在床上也睡得安稳,那一定也是我的责任。”   “那只能是你的责任。”云翊笑着说,“走吧。”   可是贺时屿却没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云翊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挑了下眉,“怎么?不回家吗?”   “宝贝,”贺时屿说,“今天是除夕,我想带你回我爸妈家吃个饭,你愿意吗?” 第67章 朋友身份   贺时屿说完,就期待地看着他。   云翊眼里闪过片刻的困惑,然后笑了笑,“这……不太合适吧。”   “不会不合适,只要你愿意。”   “是不是有点仓促了。”   贺时屿看着云翊的表情,无端的有点紧张起来。他赶紧解释道:“宝贝,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我是说,我迟早是要把你介绍给我家人的,但我也知道,今天并不是个合适的日子。所以,今天能不能先以朋友的身份,和他们认识一下。我爸妈都很友善的,对于我的朋友,一定会很欢迎的。然后我下次找机会,再……”   也许是朋友两个字戳到某个隐秘的痛点,云翊摇头:“哪有除夕夜跑到别人家吃饭的朋友啊。”   贺时屿想说服他,“当然有,我小时候大院里有些小朋友父母过年回不来,他们都会到邻居家吃饭……”   云翊眼神黯了黯,“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会在除夕请我去和他父母吃饭的朋友。”他停顿一下,说,“我也很多年没过过除夕了。我不想去。”   贺时屿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心脏猛然被抽紧了。他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感觉自己好像干了件蠢事。   他的手指动了动,很想摸摸他的脸,或者抱一抱他,可是门口人来人往的,他什么也不方便做。   “宝贝……”他低声说,“抱歉啊,是我没考虑周全。你要是不想去,没关系,我们回家。”   云翊却没动,他抬起头,脸色平静地看着贺时屿:“你回去陪家人吃饭吧。”   贺时屿愣住了,疑惑地看着他。   “毕竟是除夕夜,你还是要和家人团聚的。去吧,不用管我。”   云翊说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可是贺时屿却笑不出来,“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怎么了,你怕我拆了你的家啊?”   “不是……”贺时屿有点急了,“你大老远跑来陪我,本来假期就没几天,今天又陪我飞了一天,如果我晚上再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这得多渣啊,是夜里做梦想起来都要扇醒自己的程度啊。”   云翊被他逗笑了,“那怎么办,总不能因为我,你都不回家过年了。”   “我不是一定要回去的,以前过年要飞航班赶不上回家吃饭的情况太多了,不差这一次。没关系的,他们早习惯我不回家过除夕了。”   贺时屿满眼恳切,说的都是真心话。云翊大老远跑来,他怎么都不可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但是很不巧,今年的情人节和除夕就差一天,一边是爱人,一边是家人,他很希望自己能做到两边兼顾。   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大概也抱着某种期待,期待能借着这个日子,让云翊见一见他的家人。不仅让关系更紧密些,也想让云翊能感受到家庭的气氛。   只是,他还是忽略了他的感受。没料到他对于家庭、或者说对这样的氛围,还是有抵触的。   现在想来,确实怪自己太着急了,没充分考虑到他的心情。于是他想努力告诉他不回家吃饭也没什么,很平常,并不是因为他在的原因。   可是云翊这回却意外的坚持,“不行。你因为工作回不去是另一回事,但今天不是这个情况。除夕本来就是要和家人团聚的,你不能因为我在这,就连家人都不管了。”   贺时屿摇头,眼神坚定又难过,似有水光闪烁:“你也是我的家人。”   这时,几位身穿制服的同事从旁边经过,挥着手和贺时屿打招呼。   云翊不想在这跟他多说什么,转身向外走,“你送我回去还是我自己打车?或者,我去酒店。”   贺时屿听到这话心都凉了,他顾不上旁边的人来人往,赶紧上前几步拉住他,“你……你别生气啊。”   云翊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上车说吧。”   一上车贺时屿就开始道歉,“宝贝,今天真的是我没考虑周全,对不起,别生气了好不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回家。”   云翊咬了下嘴唇,“你要想让我不生气,那好,你先把我送回家,然后你去陪家人吃饭。”   “你别……”   “没办法,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既然已经说到这里,如果今晚你还留下来陪我,我会内疚。所以,如果你想让我心里舒服点,你就听我的,回去。”   云翊垂着眼没看他,声音也冷冷的。贺时屿知道他一旦坚持什么事情,就基本上很难再有转圜。他觉得胸口一阵钝痛,“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让你舒服点的办法。”   云翊摇头。   贺时屿一时无语。   车内气氛陷入冰冷,云翊也意识到了。他缓了缓语气,“就回去吃个饭,你别搞得这么沉重好不好?几个小时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早去早回吧。”   最终,贺时屿实在拗不过他,还是妥协了。不过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把云翊丢回家自己就走了。他先开车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和几大包零食,回到家后,极有效率地在一个小时内做出了一桌菜。   云翊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丰盛菜肴,心情稍微好了点。   “你做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贺时屿在桌边坐下,“我先陪你吃点。”   两人吃了一会儿,这时贺时屿手机振动了几下,他打开一看,是家人群里贺时川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云翊看出来了,催促道:“你快点走吧。”   “不急,我回去就是走个形式而已……”贺时屿小声说,“别赶我走,好不好。”   云翊看着他那可怜又委屈的眼神,心就软了。   “我是想,你早点走,可以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贺时屿又磨蹭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得不走了。   他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发,“你一会儿吃完之后碗就放着别管,零食我给你放在沙发边上了,还有电影,都给你准备好了。等着我,我很快回来。”他看了下手表,“最多三个小时,不会超过十点。十点前我一定回来。”   云翊叹了口气,“你回家了就多陪陪他们,我又不会跑了。路上慢点开车。”   虽然云翊嘱咐了慢点开车,但贺时屿为了早点回去能早点回来,还是生生压着超速线一路飙回家,就恨不得汽车也能长出一对机翼了。   进家门时,正好看到贺时川鬼鬼祟祟站在桌边捏起一块牛肉往嘴里塞,看到贺时屿进门,眼睛都亮了:“哥,你回来啦!”   何琴从厨房出来,拍开他的手:“叫你等等再吃,都说了你哥马上就到了。”   “我饿了呀。”贺时川撇撇嘴,“中午就吃了一碗面,就等着这顿了。”   “让他吃吧没事。”贺时屿洗完手,先去书房把贺铭章叫出来,然后在餐桌边坐下。   除夕夜总是少不了仪式感。平日里,贺时屿工作忙,贺时川在寄宿学校,一家人很久没这么齐地坐在一起吃饭了。他们举杯互相送上祝福,亲热地拉着家常。贺时川爱笑爱闹,只要有他在,总不会冷场。   贺时屿听着他们热闹地聊着天,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家里还有人等着,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贺铭章今天心情不错,稍微喝了点酒。他看向贺时川,“时川,明年这个时候你应该就在国外念书了,不能回来和家人过春节。你去了那边,没人在你身边盯着你,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爸爸你放心,我绝对没问题的!我去法国是要完成梦想的,我已经想好了,等我回来之后要开甜品店!所以爸爸你才要好好保重身体,到时候我做的甜品,你们要是不吃我会伤心的!”   贺铭章笑道:“你想开什么都好,爸爸对你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就行。”   贺时川语气亲昵地说:“怎么能没要求呢,那可不行,哥哥是我的榜样,他这么优秀,我也不能给你们丢脸呀。”   他转头看着贺时屿,“是吧,哥?”   贺时屿的心思没在他们的谈话上,眼看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他低头看了好几次手表,想找个时机说还有事先走了。突然听到贺时川叫自己,这才抬起头来。   他还没说什么,贺铭章先开口了,“时屿,至于你……”他顿了顿,说,“我最近听到各方对你的评价都不错,很好,继续努力。”   他话锋一转,道:“你现在事业已经稳定了,但我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认真考虑另一件重要的事。你的人生也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贺时屿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但他不想在今天这种时候反驳他,他知道一说起来又要没完了。于是笑了一下,应付道:“爸,你就别操心我了。现在你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身体,保持心情愉悦。我的事,我自己会考虑的。”   “你考虑这么久,考虑出什么结果来了?”贺铭章皱着眉说,“每次跟你说这个,你就让我别管,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你一直不结婚,让我怎么心情愉悦?”   听到这话,贺时屿的心沉了下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贺铭章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回应,对他的沉默不太满意,便说得更直白了:“上次给你介绍的许熙彤你不满意,没关系,我前几天战友聚会,有个老战友的女儿也是单身,比你小两岁,是大学老师。我帮你问过了,正好这段时间他们放寒假,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见,啊。”   贺时屿一听这话就急了,上次明明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了,自己现在不考虑相亲,怎么又来?   他语气坚决道:“我不去。”   “为什么?”   “我说了,别再给我安排相亲了,我没兴趣。”   贺铭章脸色沉了下来,“你都没见过就说没兴趣?”   贺时屿已经没了耐心,态度冷硬地说:“不用见,我不会有兴趣。”   贺铭章愣了一下,说:“什么叫不会有兴趣?以前我总想着你还年轻,以为你是想多交朋友,多体验生活,可我看你这些年也没怎么体验啊?你现在也不小了,好好找个女朋友,该谈恋爱谈恋爱,该结婚结婚,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单身吧?”   “我不是单……”贺时屿看着三道齐齐射向自己的目光,皱了皱眉,把话咽了回去,“我不找女朋友。”   “不找女朋友?”这句话超出了贺铭章的认知,“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贺时屿看着他,“是谁规定的一定要有女朋友?”   “为什么?”贺铭章难以理解,“你有哪里和别人不一样吗?”   “……”贺时屿愣了愣,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   贺铭章恼怒又困惑地看着他,好像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读书、工作、结婚、生子,正常人都这样,为什么偏偏你不行?”   贺铭章的这句话,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贺时屿不想耗费时间跟他纠缠下去。   什么是正常人?   什么样的生活才叫正常?   和大部分人一样,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按照既定的程序去完成千篇一律的人生吗?   可是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根本不在所谓正常的轨迹上。   是应该继续保持乖顺,努力让身边的人都满意,还是坚持走自己的路,哪怕被别人质疑不正常?   对于这些问题,他知道,早在那个雨夜,心里的答案就已经很清晰了。   他抬起头,看着贺铭章,“那你就当我不正常好了。”   贺铭章瞪起眼:“你怎么说话呢?”   “时间不早了,你们慢慢吃。我今晚还有事,得先走了。”贺时屿说完就站起身。   “这么晚还能有什么事?你去哪里?”   贺时屿一言不发地走到玄关换鞋。   贺时川追过来,“哥……”   “我没事,你回去吧。”   “哥,你别不开心了,虽然你说的问题……我没怎么想过,但我觉得,我是支持你的。”   贺时屿笑了一下,“回去吧,这两天多陪陪他们。”他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差点忘了,你的压岁钱。不管怎么样,我也希望你一直平安快乐。”   贺时屿正要关门,这时何琴追出来。   她让贺时川回餐厅继续吃饭,然后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贺时屿。里面是几个提前准备好的保鲜盒。   “时屿,你平时都没时间自己做饭,这些菜你拿回去,热热就能吃。”   “谢谢妈。”   “我看你今天吃饭也没什么心思,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不想告诉我们,可以找朋友说一说,别总自己一个人憋着。我知道你有什么都习惯自己承担了,但是,妈妈还是希望你偶尔能找个人说一说,帮你分担压力,尽量让自己轻松一点。”   她顿了顿,说,“还有,你爸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别太在意了。他也是不放心你。爸妈早晚会有老去的一天,不能一辈子陪着你。我们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还能有个人一直对你好,和你互相扶持……”   听着何琴的话,贺时屿感觉胸口闷闷的,喉咙发堵。他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何琴道:   “妈……如果我说,我已经遇到了那个人,你会祝福我吗?” 第68章 你的特权   也许是这么多年的职业习惯,让贺时屿养成了极强的时间观念,无论之前餐桌上发生了怎样的意外状况,当他一路狂飙回到家进门的时候,刚好距离他许诺的十点还差一分钟。   客厅里没有人,只留着一展昏黄的落地灯。他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卧室的门半掩着,有微弱的灯光泄出来。   他轻轻推开门,看到云翊脸朝里,侧身躺在床上,看起来是睡着了。   他退出来,带上门。去浴室快速洗漱一番,换了身睡衣,轻手轻脚地在云翊身边躺下。   云翊并没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从身后抱住自己,他动了动,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一阵让自己安心的熟悉的味道。   “回来了?”他闭着眼说。   贺时屿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很轻的嗯了一声。   “晚上吃的好吗?”云翊问。   “……不好。”   “怎么了?”   “很想你,什么都吃不下去。”   云翊好像是笑了一下,“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贺时屿抱紧他,又在他脖子里蹭了蹭,闷声道:“你还生气吗?”   “……见到你就不气了。”   “那我应该再早点回来。”   云翊沉默了片刻,说,“时屿……”   不知为何,贺时屿每次听到云翊这么叫他就会没来由的紧张。只有一次例外,那是某次在床上,因为贺时屿没控制住力道,云翊受不了,带着哭腔求他慢一点。   除了这种情况以外,他好像更习惯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后脑,“怎么了?”   “我刚才想了一下,我今天好像不应该跟你生气。因为……从理性上来说,我似乎找不到合理的动机和理由。只是情绪上一时……”   贺时屿本来对于今晚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三个小时这件事已经要内疚死了,现在听他这么说,感觉心又要被揪起来。   他立刻打断他:“不,宝贝,你别乱想,你生气不需要理由,无论什么原因,让你不开心就是我的错。”   云翊愣了一下,“是吗?”   “当然。我是你的男朋友,让你开心是我的责任。你有任何情绪都可以随时表现出来,让我知道。今天的事是我欠考虑了……你会生气是正常的,别自责,别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   云翊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私人关系,他一向都习惯出了问题保持客观冷静,先检视自己。还是头一次被人说不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觉得有点新鲜,想了想,侧过头看着贺时屿,说,“真的可以不需要理由?”   贺时屿摇了摇头,“你知道吗,今天看到你生气,虽然我很心疼,但是……我内心深处有一点点开心。当然不是因为你生气我才开心,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在我面前卸下防备,真正放松的你。我知道,你是信任我才会这样。”   他温柔地看着他,“所以我想告诉你,在我面前,你的理性和逻辑都可以收起来,想哭想笑想发疯——想怎样都行,都尽情的来,永远不需要理由。这是你的特权。”   云翊眼神微动,静静地看着他。   贺时屿还在说:“我说的不是今天的事,是以后。至于今天的事,你是完全有理由——”   “别说了。”云翊打断他,“今天的事过去了,我不生气了。”   “那好,不说了。”   云翊抬起身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是你说的,我想怎样都行。”   贺时屿很认真地点头:“是。”   云翊的手从他睡衣里探进去,按在他腹肌上,“那我现在,想做点疯狂的事。”   贺时屿眯了眯眼,“看来你今天真的是睡够了?”   “总不能辜负了你这么精湛的飞行技术。”   贺时屿本来今晚被搞得情绪十分低落,回到家后,并不想把这情绪带给云翊,所以,晚上饭桌上的冲突,他是一个字都不想提。而现在,思念已久的人就这样温温软软地抱在怀里,又被他不轻不重地摸了几下,身体里的火很快就烧起来了。用这种方式暂时忘掉烦恼,也可以算是一种有效的方法。   贺时屿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都说了,我精湛的可不止飞行技术……”   两天后,云翊短暂的假期终于结束,两人又要面临分别。贺时屿开车把他送到机场,转身从后座拿了一个纸袋递给他。   “给你的。”   “什么东西?”   “情人节礼物。”贺时屿示意他打开看看,“早就该给你的,结果一看到你来什么都忘了。”   云翊拆开包装,看到盒子上的图案就笑了,“游戏机啊,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我是看你天天抱着手机打贪吃蛇,怕你眼睛坏了。”   “我打贪吃蛇纯粹是为了放空大脑,需要动脑的游戏我可从来不玩啊。”云翊晃了晃手里的盒子,“这里面有贪吃蛇吗?”   云翊并不是认真的发问,只是想逗逗他,他知道switch里面不可能有贪吃蛇这种简单的游戏,也没有人会专门花几千块买一台switch就为打贪吃蛇。   可是贺时屿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他脸上掠过一丝小小的得意,“别的没有,这台必须有。”   云翊挑眉看他。   贺时屿说:“我也不太懂游戏机,买的时候咨询过朋友,想找一台能打贪吃蛇的switch。当然,结果就是不出意外的被鄙视了。但是,这是要送给你的,当然要你喜欢才行。于是我特意找人写了个程序,移植进去了。”   他指了指盒子,“专门为你定制的——能打贪吃蛇的switch,独一无二。”   “……”云翊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唇角无意识地勾了起来,“这么细心啊。看来以后晚上睡不着可有的玩了。”   听他这么说,贺时屿又要心疼了,“你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睡不着的时候,你要么就是早班准备飞了,要么就是夜班结束在补觉,我怎么能打扰你。”   “那……就算能陪你说两句话也好啊。”   看出贺时屿眼中的惆怅,云翊笑着安慰他,“好了,有了这个全球独家私人订制switch版贪吃蛇陪着我,我一定不会再睡不好了。”   贺时屿也笑了,“那好,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先陪着你。”   云翊看了下时间,“我得走了。”   贺时屿应着,眼里还是满满的不舍。   他凑上前,轻轻吻上他的唇。   为了让云翊今天能有好的精力,他们昨晚本来说好不做,结果最后谁都没忍住。一开始说好只摸一下,只蹭一蹭,结果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一盒套都被用完了。   可是无论欲念再怎么宣泄,第二天睁开眼,看到心爱的人就在眼前,所有的渴望和思念,在瞬间又重新恢复了满格。   眼下的这个吻很温柔,很克制,带着无限的眷恋和不舍。他俩都在努力控制着,尽量避开那一触即发的情欲旋涡。   即使这样,越发滚烫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冲动。   爱和欲,就像呼吸一样,是本能,无法控制。又像柔软坚韧的藤蔓植物,每分每秒都在生长,绵绵不断。   最后是云翊先停下,他抵着贺时屿的额头,呼吸有点乱,“真的得走了。”   贺时屿深吸一口气,“嗯,我送你进去。”   送走了云翊,贺时屿一个人回到家,对着安静的房间发起了呆。   平时俞夏不在的时候,他也经常一个人在家,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哪里都空荡荡的。   又好像哪里都还残留着那个人的味道。   他在餐桌前坐下,掏出手机,打开邮箱。   一封几小时前收到的邮件静静躺在未读列表里。   他点开,那是一封全英文的邮件,最上方红蓝相间的法航logo十分显眼。   邮件不长,他很快读完。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在回复框里敲下几句话,轻轻按下了发送。 第69章 橙花香水(副cp)   “云翊,你怎么样,回去了吗?我这几天太忙,都没来及问你。”   虹桥机场的商务候机室里,明澜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放心吧,昨天就到了。”云翊说,“你问我也不一定有空理你,我也忙着呢。”   “你忙什么,你不是前几天都在休假吗?”   “对啊,所以忙着约会呢。”   “……行吧,又是我多虑了。”   云翊笑,“你呢,上海那边怎么还没忙完?”   “这次遇到点波折,没想到拖了这么久。不过今天总算告一段落了,刚才才把公司那帮人送上飞机。只是我自己还有点私事,办完就回来了,跟你说一声。”   “哦。我还以为你是觉得国内日子太舒服,不想回来了呢。”   “我倒是想……”明澜说着,看到有工作人员来提醒该登机了,便对着手机说,“行了,知道你平安回去我就放心了。不跟你说了啊,我要登机了。”   “你又要去哪里?”   “去鹭江。”   “鹭江?你去鹭江干嘛?”   “是我妈妈,听说我在国内出差,要我去帮她买那边的一个特产,说要招待朋友。”   “你还专程跑一趟?你早说啊,我给你带不就好了。或者我叫贺时屿寄给你也行啊。”   明澜呵呵一声,“你俩搞得跟牛郎织女似的,我哪敢打扰你们的宝贵蜜月。”   他挂掉电话,喝掉杯子里的咖啡,站起身向登机口走去。   也许不是高峰的时间段,今天飞机上人不算很多,商务舱的座位更是空了一半。明澜在座位上坐下,想休息一会儿。   昨晚陪着几位欧洲来的同事参加饭局,结束后同事说想去外滩,明澜只好继续作陪。结果一群人玩到凌晨才尽兴而归。此刻放松下来,他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飞机还在陆陆续续上着客,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突然听到侧前方一个男人在打电话,虽然那人似乎因为在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而刻意压低了嗓音,但那抑制不住兴奋的油腻声音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嘿嘿,我刚才看到一个美女,啧啧,那身材,前凸后翘的……别急呀,等我一会儿勾搭勾搭,今晚带来给兄弟尝尝。……那当然了,我什么时候失过手。这些年轻小姑娘,我还不知道她们想要什么?等着我啊,嘿嘿。”   明澜皱了皱眉,睁开眼,看到侧前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形肥胖,稀疏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不时晃着肥硕的脑袋,偷瞄着从身边经过的身姿窈窕的空姐。   明澜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见他挂了电话后也没再做什么,心里冷哼一声,心想又碰到了一个猥琐男。   他侧了侧身子,正想继续闭上眼,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明澜哥?”   他抬头一看,竟然是俞夏。   俞夏今天穿着一身空乘制服,白色衬衣整洁挺括,下摆收进长裤里,勾勒出纤细流畅的腰侧线条。胸前系着一条水蓝色的领带,看起来明亮又清新。乌黑的短发干净利落,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打理。额前的碎发在发胶的固定下微微上翘,透着些许少年的飞扬。   因为离得很近,他还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某种香氛,好像是一种淡淡的橙花味,在封闭的机舱内,闻起来很是清爽。   这和上次酒吧里初见的形象也相差太远了……明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俞夏?”   俞夏低头看着明澜,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惊喜,但转瞬又被标准的职业微笑所取代。   “明澜哥,好巧,今天是我当班,主要负责商务舱的乘务工作。在飞行过程中如果你有任何需求,可以随时告诉我。”   俞夏说完,冲他轻柔一笑,“旅途愉快哦。”说完就走开了。   温和得体的笑容和几乎是照着工作手册一字不差的官方言辞,让明澜内心忍不住有些惊讶。这真的和上次那个缠着我要联系方式、加了微信后每天不间断发消息骚扰试探的是同一个人?   不过他的念头也没持续太久,飞机很快就起飞了。   等到平稳飞行之后,明澜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然而,耳朵里却总时不时地无意识地捕捉到那个轻柔的声音。有几次,好像有人从身边经过,又飘来了那阵似有似无的橙花香味,让机舱内原本沉闷的空气多了几分令人舒爽的清甜。   明澜又努力了一会儿,依然入眠失败。他干脆不睡了,坐起来抽出旁边的一本杂志随手翻看着。   没多久,乘务员开始送来点心和酒水。明澜要了一杯香槟,俞夏动作娴熟地倒了七分满,放在他的手边。又送上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一些造型精致的糕点、水果,还有一份冰淇淋。   “这个冰淇淋原本是花生碎的配料,我拿掉了。给你换成了巧克力。”俞夏轻声说,“有需要叫我,用餐愉快哦。”   明澜微微一怔。   他怎么知道……   还没等他想要说什么,俞夏已经走开了。   吃完一份味道浓郁的巧克力冰淇淋,明澜终于感觉有点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被一阵骚动惊醒。   他睁开眼,看到俞夏和另一位空姐,站在侧前方的座位前,正和那个中年男人说着什么。   俞夏的表情带着严肃,“所以,我希望您对刚才的不当行为,向她道歉。”   中年男人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屑,他嗤笑一声,“道歉?我做了什么了要跟她道歉?”   “还需要我重复吗?您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俞夏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您刚才对我们的工作人员实施性骚扰,如果您拒不承认,拒绝道歉的话,我会报警处理。”   俞夏说这些话时,声音依然温和,但每个字都清晰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中年男人似乎被他的眼神震到了,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大声反驳道:“性骚扰?你们有证据吗?”   俞夏微微蹙起眉。   刚才他在休息区看到李媛红着眼眶愣神,感觉不对劲,便去问她怎么了。李媛一开始支吾着不肯说,俞夏耐心询问了半天,她才说是被乘客骚扰了,被摸了腿,还不止一次。   俞夏一听就火了。这种事这几年他也见了不少,有时为了大局,机组会选择息事宁人。毕竟一旦闹起来,耽误的是整个飞机上所有旅客的行程,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后续航班。   但是俞夏心里明白,这种事决不能姑息。每一次忍让都是对这种人渣的纵容,是默许他再去侵犯下一个受害者。   可是,证据呢?   这种性骚扰都是极隐蔽的,只会偷偷摸摸进行,轻易不可能被人注意到。客舱内也没有监控,说起来,他们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   这一点确实是对他们不利的。   中年男人看出俞夏片刻的犹豫,心中便有了数。他眼里浮起一丝得意,语气嚣张地说:“你们没有证据吧?没有证据就说我性骚扰?我告诉你,你这是污蔑!你们算什么东西,随便造谣污蔑乘客?你知道我每年要坐多少次你们的飞机吗,每次都头等舱!我可是你们的VIP!VIP懂吗,敢这样污蔑我,我告诉你,我一下飞机就要投诉你们!”   他瞪大浑浊的眼球,盯着俞夏胸前的名牌努力辨认了一下,“你叫俞夏是吧?好,我记住你了。我第一个就投诉你。”   男人说完就坐回椅子里,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你真的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没有人看见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吸引了众人目光。   明澜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座位上,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回过头,被明澜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盯着,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你……你什么意思?”   “要不你上我这来,你自己看看,从这个角度,能不能看清楚你都干了些什么。”   男人一愣,眼神里闪过明显的慌乱。   “你、你可别唬我,你看到什么了?”   明澜冰冷地看着他:“不仅是看到,我还听到。刚才起飞前,你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你想让我告诉这里所有人吗?”   “……”男人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身后还坐着这么一尊佛,而且早就盯上他了。他因恐慌而脸色发红,结巴着说,“你、你想怎么样?”   “你别问我想怎么样,被你侵犯的人不是我,是那位小姐。”明澜说,“你要是再不承认你做了什么,不愿道歉,警察来了,我可是会作证的。到时候,飞机延误导致所有人的损失,可都要你来承担了。”   “……”男人嘴唇抖了抖,慌张地吞了口唾沫,“我、我可没侵犯她,你这说的也太严重了……我、我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到她了。”   俞夏上前一步,好看的眉毛拧起来,质问道,“真的是不小心碰到吗?来来回回至少三次了!这里这么大空间,您的手就没地方放吗?”   他们的动静终于引来其他旅客的关注,周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男人感到无地自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他红着脸说:“好好好,是我没注意,碰到她好几次,我……对不起了,我跟你道歉。”   俞夏转头问李媛:“你接受他的道歉吗?”   李媛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俞夏又对着男人说:“我警告您,这次就算了,如果您再有类似行为被我看到,我一定会报警处理。您既然是我们的VIP用户,您就应该知道,我们可是有您所有的身份资料。”   男人终于缩了回去,不再说话。   明澜看着俞夏消失在走道尽头的身影,眼神若有所思。   一小时后,飞机到达目的地。   明澜收拾好行李,背起双肩包,准备下飞机。   走到舱门口时,不出意外地看到俞夏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   明澜经过他身边时,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可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就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句辛苦了。   正要往外走,却听到那人低声道:“明澜哥,今天谢谢你了。”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你的举手之劳,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明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俞夏。   “你今晚有空吗?”俞夏眼里终于多了一些职业微笑以外的含义,“这是我今天最后一班了,等等我,请你喝杯东西表达一下谢意?” 第70章 摩根船长(副cp)   对于俞夏的邀请,明澜本能的是想拒绝的。但是,也许是刚在封闭沉闷的机舱内坐了三个小时,肺里都是浑浊的空气,此刻突然又闻到那阵若即若离的橙花香水,让他恍了一秒的神。拒绝的话到嘴边,便成了相反的意思。   俞夏眼睛都亮了,但还是按捺着兴奋,礼貌地让明澜稍等一下。   十五分钟后,明澜在航站楼外再次见到俞夏,看到他换了一身衣服。外面是一件风衣,里面是一件橙色的连帽卫衣,十分青春活力的样子,看起来跟十几分钟前飞机上的职业套装又完全是两个人了。   俞夏看到他的眼神,没等他问便说:“我总不能穿着制服跟你去酒吧呀。”   两人没走太远,还是去了机场附近的酒吧街。   点的酒很快就上来,俞夏拿起杯子,轻轻晃了晃,“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你刚才不是都谢过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俞夏喝一口酒,“你也要喝,收下我的谢意。”   明澜于是也跟着喝了一口。他问道:“你们在飞机上,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俞夏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偶尔吧。飞多了总会遇到一两个奇怪的人。”   “那你们以前都是怎么处理的?”   “有时候为了息事宁人,就尽量和解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很少有机组真的会选择报警,毕竟,万一因为这个导致航班延误,对公司来说,那损失可就大了。”   “不会吧?这样对你们也太委屈了吧?”   “旅客是上帝,你没听说过吗?在上帝面前,我们委屈点算什么。”   明澜蹙起眉,不太认同,“那也得想想办法,制定一些规则。对于这种人渣,总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否则你们也太……”   “怎么管?这种事没有证据很难讲的,他要是死不承认,你能怎么办?比如今天,机舱里确实没有监控,要不是你……”   说到这里,俞夏突然想起什么,他勾起一抹暧昧的笑,说道:“明澜哥,你今天是真的看到他做什么了吗?”   明澜被问得一怔,“你想说什么?”   “在那件事情发生的前几分钟,我刚从你身边经过,那时你还是睡着的状态。”俞夏笑看着他,“所以……”   “你想说,我是在做伪证?”   “有没有做伪证不需要我来判断。”俞夏歪了歪头,“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想帮我?”   明澜没说话,他看着俞夏,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浮动着浅浅笑意,似有春水荡漾。   他好像又闻道了橙花的味道。   他垂眸抿了口酒,道:“我不是帮你。我说了,起飞前我就听到他在打电话,在电话里言辞轻佻,对女性很不尊重。那时我就有注意到他。后来听到你们在争执,我也只是怀疑,于是就想诈一诈他。我当时可并没有很肯定的说看到了什么,是他自己心虚,被我一吓他就承认了。”   俞夏挑了下眉,很了然地点点头,“明澜哥可真厉害。”   他顿了顿,紧接着问道:“那为什么这段时间我给你发这么多微信,你从来不回?”   “……?”   明澜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弄懵了,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俞夏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他,好像不等到一个回答就不肯罢休的样子。   “我不习惯微信聊天。”明澜面无表情地说,“而且我以为,今天天气很好,今晚吃了火锅牛肉丸很好吃,周末去了健身房,楼下看到一只流浪猫给她喂了猫粮……类似这种信息是不用回的。”   俞夏的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来,“果然,我猜对了。”   明澜疑惑道:“你猜对什么了?”   俞夏不答,很满意地一笑,“来来来,喝酒。我喜欢你的这个答案。”   俞夏拿起酒杯塞到明澜手里。他自己喝了一口,示意明澜也要喝。   明澜只好跟着喝了。   俞夏问:“明澜哥,你怎么今天会来鹭江?出差吗?”   “不是出差,私事。帮家人来买点东西。”   “哦,”俞夏又给他倒满,“那继续,这杯也要喝。”   “干嘛?”   “这杯酒是欢迎你来鹭江。”   “……葡萄酒不是这么喝的吧。”   “形式不重要,关键是诚意,地主之谊懂吗?快点。”   “……”   天色渐暗,酒吧里人陆续多了起来。音乐的节奏从慵懒变得动感,气氛也随之活跃热烈起来。   两人喝了些酒,状态都放松了不少,话题也开始发散出去。   “明澜哥,我听说你以前也是飞行员?”   “嗯。”   “那怎么后来不飞了?”   “后来遇到些事情,暂时就不飞了。”   “那以后你还会继续飞吗?”   “那就要看有没有机会了。”   俞夏看着明澜,眼里闪烁着明亮的笑意,“我相信只要你想,一定有。我听说,你曾经是很厉害的飞行员,有机会,我也想坐坐你开的飞机呀。”   俞夏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明澜的心情跟着放松下来,他也笑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好。”   气氛正好,动感十足的鼓点也好像在往人的胸口敲。   俞夏心里微动,说道,“明澜哥,那我想再问个问题。”   “嗯。”   俞夏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有男朋友吗?”   明澜沉默了一瞬,大脑试图飞快思考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以及有可能引发的后续对话。   但是酒精的作用似乎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缓。   他很诚实的摇头,“没有。”   俞夏眼睛一弯,道:“来,喝酒。”   “干嘛?这也是值得喝酒的事?”   “当然,你这么回答,我就理解为你是允许我追你了。当然值得庆祝一下。”   明澜沉默了两秒,说:“需要经过我允许吗?我以为你早就开始了。”   俞夏愣了一下,心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瞬间,他还是难以抗拒那股冲动,于是试探地问:“所以,你一直没拒绝我,你是……?”   明澜看着他眼里闪烁着的期待,刚才还有点昏沉的大脑猛然清醒了。   他犹豫了片刻,似乎是经过了一番不算很久的心理斗争,然后做了决定。   他很轻地摇了下头,缓缓道:“我不是没拒绝。我没回应你,是因为……”   明澜的表情让俞夏的心一沉,他预感到接下来的答案一定不会是自己想要的。   他打断他:“你别说话。我不需要你回答。”   可是明澜不习惯话说到一半不说完,既然开了头,谈到了这个话题,就得说清楚。   “俞夏,我觉得你很好。”他说,“但是,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近期……并没有发展一段关系的计划。”   “这种事情还可以计划的?”俞夏一脸不可思议,“那,你的近期是指多久?”   “……”明澜沉默片刻,“抱歉。”   话说到这里,俞夏就明白了。   在他原本的想象中,今天的偶遇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借机一起喝点酒,聊聊天,彼此增进下了解。他当然没打算这么快就要对方给个答案,也没想到,酒还没喝完,答案就已经放在了他眼前。   只能怪自己,眼看气氛太好,有点心急了。   他眼眸里原本期待的光黯了下去,笑容微微凝固在嘴边,像一朵被冻僵的花。   明澜看着他落寞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点难受。   良久,他低声说:“抱歉啊,我……”   “别说了。”俞夏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可以陪我喝完这瓶酒吗?就当纪念……我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被人拒绝。”   明澜看了眼桌上的酒瓶,这一瓶葡萄酒虽然度数不算很高,但两人从坐下到现在你来我往也喝下了大半瓶。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叫来服务生,又点了一些小食。   俞夏拉住服务生,“不够,再加一瓶黑朗姆,我要摩根船长。”   “……”明澜看他一眼,没拒绝。   虽然明澜点了不少吃的,但接下来的时间,俞夏基本上没怎么动,一直在喝酒,一边喝一边絮絮叨叨扯些有的没的,什么小时候出柜被家人赶出来,后来遇到渣男被骗心骗身,在上一家公司还遇到职场潜规则……而且他不光自己喝,还逼着明澜也要喝。明澜没办法,只能陪他一起。   没多久,一瓶700毫升的朗姆酒眼看着也要见底,俞夏终于感觉头开始有点晕,他的眼里带着一点迷离和哀怨地看着明澜,“你怎么都喝不醉的。”   明澜叹了口气,“你真的别再喝了,喝醉了一会儿要怎么回去?”   “怕什么,这不有你在吗。”   也不知道是身体真的控制不住在晃,还是下意识地想离他近一点,俞夏摇摇晃晃地就往明澜身上靠。   当然,他也不想搞清楚。他觉得现在这样微醺的状态很好,既保留一些清醒的意识,也可以做一些在清醒状态下不能去做的事。   明澜伸出手臂扶住他,“你……不能光喝酒,吃点东西好吗?”   “不吃。”俞夏撇撇嘴,闭着眼道,“失恋的人有不吃东西的特权。”   昏暗的酒吧里,空气并不是很流通,充斥着各种酒精、烟草和荷尔蒙的味道。但是明澜还是在这混杂的气味中,清晰地捕捉到那一缕橙花的香味。   只是现在的这个味道,和几个小时前不太一样,闻起来有一点不开心。   好像是一朵被雨水打湿了,有点垂头丧气的橙花。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靠在自己肩上的人不动了。   好像是……睡着了?   他低头看向他。   俞夏是天生的帅哥,即使此刻闭着眼看起来意识模糊,表情也有些落寞,但五官依然精致立体。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浓密的睫毛微卷着,在脸上投下淡淡阴影。白皙秀气的脸颊因为喝了酒,微微泛着潮红,嘴唇也是红润润的,还沾着些许透明的液体。他靠在明澜肩上,均匀的呼吸着,吐息里隐约还有那微甜的朗姆酒的味道。   明明对自己的酒量十分清楚,这种度数的酒即使一个人喝掉一瓶也不会有事,可是明澜此刻……感觉似乎酒精有点上头。   他忿忿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瓶——一定是这酒后劲太大的缘故。   “……俞夏?”明澜尝试叫他,“俞夏,你醒醒!”   “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你别在这睡啊,我……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嗯……好啊。”   “……”明澜照顾醉酒人的经验并不多,他有点无措,“可是、你家在哪啊?” 第71章 欢迎登机   贺时屿今天飞的是大夜航,落地后交完班,回到家时天已经亮了。   他刚进门,就注意到玄关处放着一双陌生的男士皮鞋。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在心里默默笑了:应该是俞夏终于带男人回来过夜了。   虽然这人上一次带男人回来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可马上又想到:不对啊,他不是在追那谁吗?难道是……眼看那人远在天边实在够不着,先随便找个眼前的解解渴?   算了不管了,等见到面再问他吧。我得趁老婆还没睡赶紧打个电话陪他聊几句,然后补觉。   贺时屿放下行李,一边解着制服扣子一边向卧室走去。   正当他推开卧室门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贺……时屿?你怎么在这里?”   贺时屿猛地回头,下一秒,还以为自己上夜班上到出现了幻觉。   只见明澜头发凌乱、睡眼惺忪地站在俞夏的卧室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白色睡衣,睡衣胸前印着一个卡通版的咸蛋超人。由于尺寸严重不符,那睡衣感觉快被他硕大的胸肌撑爆了,本来就圆头圆脑的咸蛋超人感觉脸更肿了。   贺时屿愣了两秒,缓缓道:“这个问题好像该我问你吧?……这里,是我家。”   明澜表情呆滞了一瞬,然后揉着眉心,很轻地骂了句什么,“我真是被他搞得昏了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他室友。”   “!”   贺时屿瞬间好像明白了一切,噗嗤笑了出来。他顾不上刚结束的夜班的疲惫,眼里闪烁起八卦的光芒。   “你被谁搞了?怎么搞的?快展开说说。”   明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放过我吧。”   “喂,你俩这进展神速啊,他前两天还跟我抱怨说你不理他,这是发生了什么?打动你的,是真心还是美色?”   明澜闭口不答。   贺时屿见他不说话,也不想纠结过程,他只抓重点:“所以,昨晚怎么样,我家的床舒服吗?”   “……”明澜舔了下嘴唇,有点僵硬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想了想,又谨慎地补了一句:“不完全是。”   “哦。”贺时屿拖长声音,意味深长地笑道:“那是百分之多少的是?九十?八十?七十?”   “……”   贺时屿看着明澜微微皱起眉,一脸严肃的样子,心想这家伙不会真的在计算百分比吧。   他刚想说什么,这时浴室的门被拉开,俞夏穿着条短裤,手里拿着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   他看到贺时屿,也愣了一下,“你……回来啦。”   他那表情……是尴尬吗?贺时屿惊奇地想。他竟然也会尴尬?!   三个男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地愣了一会儿,气氛一时有些窘迫。   是明澜先开口了,他看着俞夏,眼神有些躲闪,说:“你要不要……先穿件衣服。”   贺时屿知道自己该退场了,他彬彬有礼地对两人说:“你们慢慢穿衣服,不打扰了,我回去睡觉了。”   贺时屿走进房间关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想着必须立刻和云翊分享这个爆炸性新闻。   云翊果然还没睡,在等着他。   “到家了?”云翊问。   “刚进门。”贺时屿迫不及待地说,“宝贝,你知道我刚才在家里看到谁了吗?简直无法相信……”   他才说了一句,就听到有人敲门。   “贺时屿。”   是明澜的声音。   贺时屿对着电话说了句稍等,走过去开门,看到明澜站在门口。   “怎么?”   “那个……”明澜看起来有点局促,“你能、能借我一件衣服吗?”   “什么衣服?”   “随便什么,能穿出去就行。”   “哦,我找给你。”   贺时屿打开衣柜翻找着,随口问了句,“你衣服怎么了。”   明澜面无表情道:“脏了。”   贺时屿手里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他,憋着笑问:“怎么脏的?”   看着明澜铁青的脸色,他赶紧说:“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他拿出一件衣服,想了想,打开抽屉,很贴心地又找了条内裤。   他走到明澜面前,把手里东西递给他,拍了拍最上面的包装袋,不怀好意地笑道:   “衣服在这。还有这个,估计你也需要。全新的啊,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大。嫌大的话你将就一下。”   明澜瞪着贺时屿,看起来颇有点不服气地想说什么,最后只吐出两个字:“谢了。”   贺时屿关上门,再也憋不住地爆发出一阵大笑。他拿起手机,“宝贝,你听到了啊,如果有一天你看到Alan穿着一条我的内裤,你可千万别误会哈哈哈哈……”   “贺时屿你发什么疯。”云翊靠在床上,一边抓着switch打贪吃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能误会你俩什么,你不是拒绝做下面那个吗。”   “……”   贺时屿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嘴边。他觉得这句话的逻辑有很大漏洞,急需修正。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和他之间,他比我、比我更……?”   云翊轻笑了一下,然后竟然……没说话。   贺时屿这下不好了,这欲言又止什么意思?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急道:“不是宝贝,你说清楚啊,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和他我就得……我为什么不能在上面?”   “哦?你想上他啊。”   “……你别冤枉我啊!也别偷换概念,我们讨论的重点明明不是这个!”   “既然你不想上他,我们就没必要讨论你俩谁更攻的问题了。”   贺时屿宽泪两行:“不是啊宝贝,事关我的声誉,怎么没有必要了……”   “那就下次见面再讨论吧,这种事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对吧。”云翊慢悠悠地说。   贺时屿咬牙切齿道:“好,你等着,下次见面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   云翊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好了我要睡觉了,等你等到现在,困死了。”   说着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下个月我要去趟天津。跟你说一声。”   “你去天津干嘛?”   “你猜。”   刚从十几个小时夜航上下来,回家先是被塞个惊天大瓜,然后被云翊质疑和明澜谁更攻这种原则性问题,贺时屿感觉大脑早就麻了。   “猜不到啊,你告诉我吧。”   “嘿嘿。”云翊神秘一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月后,鹭航订购的20架A350订单终于迎来了首架飞机的交付。   这一天天气正好,微风和煦,空气中已有了初春的气息。   位于天津城东的空客亚洲总装基地,一架通体纯白的宽体客机静静停靠在停机坪上,超过65米长的翼展开阔地舒展着,翼尖上翘,呈现出流畅又完美的弧度。机身尚未涂装,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优雅和力量兼具的气质。   这架飞机是在半个月前,从法国图卢兹跨越了整个亚欧大陆飞抵天津的。如今已在这里完成客舱安装、生产飞行测试等后续环节,静待交付。   鹭航十分重视这次接机仪式。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是一笔订单的交付,也是一个重要里程碑,它宣告着公司在未来对于国际航线的战略布局和信心。所以,今天来到现场的,除了鹭航自己的领导,还有空客中国部的高层人士、民航局的相关官员,另外还邀请了不少媒体和飞行爱好者。   贺时屿作为接机机队的代表,从小车上走下。   清晨的阳光下,他一身整洁挺括的飞行制服,勾勒着他宽肩窄腰长腿的完美身材。头发经过精心打理,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脸上的墨镜反射着阳光,显得英气逼人。   他刚一踏上地面,旁边的媒体区和围观群众就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快门声此起彼伏。   交付仪式按预定环节一项项顺利进行着。查阅完相关文件,贺时屿绕机一圈,然后踏上舷梯。   在舷梯的顶端,敞开的机舱门口,云翊静静倚在门边,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注视着贺时屿沿着舷梯一步步登上飞机。   云翊看着他在最后一级阶梯上停下脚步,抬起头,在自己面前站定。   “贺机长,欢迎登机啊。”云翊拍了拍身后的舱门,“交给你了。”   贺时屿摘下墨镜,眼里浮起温柔笑意:“收到,辛苦啦。”   作者有话说:   谢谢每位看到这里的宝宝们,这个故事即将进入结尾部分,预计还有十章就要结束了。因为最近感觉压力有点大,也担心不能呈现出一个让大家包括我自己都满意的结局,所以,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再把最后这部分好好打磨完善一下。暂定3天,周四就回来继续更新!   再次感谢每一位宝宝的喜欢和支持!我一定会努力给小贺和云云一个最美满的结局! 第72章 初心难忘   法国,图卢兹。   自从新飞机投入运营之后,贺时屿就申请了鹭江到巴黎航线。这天,他特意调了班,到达巴黎之后可以原地休息三天,再跟下一个机组回去。   这宝贵的三天,当然是要来找云翊的。   贺时屿从图卢兹机场出来,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左顾右盼,“宝贝,你在哪呢?我在你说的这个出口了,没看到你啊。”   “在你右手边,前方二十米。我看到你了。”   路边的一辆黑色SUV里,后排车窗打开,云翊挥了挥手,“这里!”   明澜从车上下来,帮贺时屿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   贺时屿跟他打招呼:“Alan也来了?”   “别这么失望,”明澜说,“我只是来当司机的,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怎么会,”贺时屿笑道,“我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贺时屿上了车,云翊说,“你别觉得麻烦他,他这两天正需要点事情打发空虚寂寞的时间。我没说错吧?”   明澜不想回应这句话,“你俩自己谈恋爱就好,别扯上我。”   “好。”云翊于是旁若无人地揽过贺时屿的脖子,“过来亲亲。”   贺时屿还是不太习惯有旁人在场的时候这么高调,他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问:“现在去哪里?”   “先去吃饭。”   正是傍晚时分,天空被夕阳染成温柔的玫瑰色。他们沿着公路一路向南,窗外是大片的田野,在夕阳下摇曳着,光影变幻,像一片橙色的海浪。   这座小城本就不大,人也不多,他们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十几分钟后就到了老城区。   他们走进一家本地小酒馆。店面不大,总共也就三五张小桌。不过店内布置得很有韵味,墙上张贴着一些很有年代感的招贴画,靠墙的边柜上陈列着一排奇怪又有趣的小玩意,看起来似乎每一件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三人入座后,贺时屿先对明澜表达感谢。   “Alan,今天麻烦你了,特意跑来接我。”   “不麻烦,就这么大点地方,开车还是方便的。而且,毕竟你第一次来,还是要接一下的。听说你之后可以经常过来了?那我可就不管了啊。”   “对,之后一段时间我会比较稳定的飞鹭江到巴黎这条线。我调好了班,每个月除了公司强制的休息时间以外,会尽量把其余休息日集中安排在法国这边。”   “这么好?不过,你这样排班复杂度可不小,这也需要其他机组愿意配合吧。”   还没等贺时屿说什么,云翊抢先答道:“那当然,我们时屿哥人缘好,大家都爱他。”   贺时屿被这一声时屿哥叫得心里痒酥酥的,他转头看向云翊,眼里暗潮涌动。   云翊问:“你今天过来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十几个小时飞下来,和你以前的短途相比,有什么特别的体验吗?”   “累肯定是比飞短途累的,不过双机组轮换,该休息时候就休息,倒还好。”贺时屿说,“更大的感受还是飞机本身吧。350的操纵体验真的没话说,太智能太丝滑了,我都感觉我不像是在驾驶飞机。”   说到这个话题贺时屿就兴奋了,他继续道:“对了,我还要特别夸一夸它的电子检查单。之前训练和模拟机的时候都没那么深刻的体验,实际飞起来才感受更深——当那么多繁琐的飞行程序需要执行的时候,不用一页页翻手册是多么幸福的事。”   云翊点点头:“不错,来自真实用户的好评。我很满意。还有呢?”   “还有就是……”贺时屿想了想,“从乘坐的体验感来看,最明显的感受,当然还是客舱增压系统。国际航线本来就时间更长,海拔更高,但是机舱内的气压反而更舒适。对于飞长航线的飞行员来说,这一点实在太友好了。从这些细节,我能切身感受到,350的设计师是真的从飞行员的体验感去考虑的。我相信,乘客也能感受到。”   “他们当然能感受到。”云翊笑着说,“优秀的飞机,再配上同样优秀的飞行……”   明澜受不了了,“我说,你俩商业互吹适可而止吧。这么久不见,见面就聊工作?有意思吗?”   “我跟他聊什么都很有意思。”云翊说,“再说了,我俩之间更有意思的话题显然不适合你听啊。”   “……”明澜被噎得想翻白眼。   贺时屿笑道:“来,那我们就聊些有意思的话题。Alan,我问问你啊,你和俞夏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自从那天之后,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   “你也是?”云翊惊奇道,他朝明澜抬了抬下巴,“他也一样,问他什么都不说,我都怀疑你那天是不是认错了人。”   “怎么可能,我内裤都给他了!”贺时屿说,“Alan,看在同穿一条内裤的缘分上,你要不要满足下我们的好奇心?”   明澜面无表情:“那要不我还给你?”   “没想到啊Alan,”云翊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很有责任心的男人。想不到你也能做出这种事。”   “我做什么了我……你别听他瞎说。”   贺时屿立刻澄清:“我可没瞎说,我只说了我看到的。在俞夏房间睡了一晚的是不是你?穿着他睡衣偷偷摸摸走出来被我撞见的是不是你?说衣服弄脏了跟我借内裤的是不是你?”   “衣服都脏了,其他的事情还用他说吗?”云翊看向贺时屿,“喂,你上一次衣服脏还记得是怎么弄的吗?”   “怎么能忘!那还不是你非要……”贺时屿有点心虚地瞄他一眼,“宝贝,细节咱就不说了吧。”   “不说就不说,反正都是男人,都懂。”云翊慢悠悠地接道,“做了就做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不肯承认。”   “……”明澜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心里很后悔刚才干嘛要答应和他俩一起吃这顿饭。   这时他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看了一眼,眼神微动,然后面无表情地放了回去。   “他又找你了?”云翊问。   贺时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他。工作的事他不会不回,家人的事他不会这个表情。除了工作和家人……他也没别的事了。自从上次从鹭江回来,他就经常对着手机露出这个表情。”   贺时屿好奇地观察着,“可是这表情看起来……也不像开心的样子啊。”   云翊颇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觉得像什么?”   “你俩能停止研究我吗?”明澜很无奈,“换个话题行吗?要不你们继续讨论飞机也行。刚才说到哪了?增压系统?”   贺时屿完全听不到,接着云翊的话说:“看起来,好像一个……睡完不肯负责的渣男。”   “不,”云翊很懂地说,“渣男才不会像他这样不开心。”   “……”   两人讨论得很热烈,而明澜已经完全不想搭理他们了。   他们边吃边聊,法餐本来就节奏闲散,尤其是这种本地特色小餐馆,很多都是本地人出于对烹饪的热爱自己开着玩的,主打一个悠闲随性。   从他们三人喝水的杯子就能看出。一个是玻璃的,一个是陶制的,还有一个竟然是涂着珐琅彩釉的很有中国特色的瓷杯。三只杯子材质、造型、颜色全都不一样,但都很有设计感。一看就知道不是统一批发,更像是店主人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精心收藏的。   而这种既随心所欲又很追求质感的风格,也充分体现在上菜速度上。   他们前菜吃完很久,一瓶葡萄酒都快喝完了,主食才不急不忙地送上来。   云翊招呼贺时屿:“来尝尝这里的特色,红酒炖牛肉。”   贺时屿尝了一口,“哇不错,这个味道好浓郁。”   “是吧?东西好吃,是我能忍受这里餐厅动作慢的唯一理由了。”   “真的好吃。”贺时屿说,“你喜欢的话我回去研究研究,下次做给你吃。”   这边两个人情意绵绵你一口我一口的品尝着美食,那边明澜却对着不时震动一下的手机心事重重。不过他也只是盯着屏幕发呆,看着熟悉的消息提示亮起又熄灭,一次也没点进去过。   吃完饭,明澜开车把云翊和贺时屿送回了家,自己就先走了。   云翊的家在距离公司不远处的一幢公寓里。一进门,贺时屿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云翊平时一心扑在工作上,根本没时间收拾房间,屋子里会很凌乱,或者干脆就是空荡荡的。   没想到,整个屋子里东西竟然不少,每个角落都满满当当的。然而东西虽然多,却不杂乱,看得出是被主人精心收纳的,呈现着一种很温馨的生活痕迹。   “这房子还是几年前我刚搬来图卢兹的时候,Alan帮我找的。就图个离公司近。”云翊说,“这边是客厅,厨房,不过厨房不怎么用。那边是阳台。里面是书房和卧室。你随便看啊。”   贺时屿一转身,就被客厅靠墙的一排实木收藏柜吸引了,那里面整齐地陈列着一架架形态各异的飞机模型。   从古老的螺旋桨飞机到现代的超音速战斗机,从经典的民航客机到稀有的实验性飞行器,还有各种飞机零部件的微缩模型,简直就像个小型的收藏展。   “你这也太丰富了吧!”贺时屿惊叹道。   看着眼前一排排被精心保养的模型,他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候刚刚接触飞机,心里怀有对飞行器最纯粹的痴迷和憧憬,一有时间就会到处去看展,搜集各种经典的稀有的模型。然而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整天奔波于一个又一个机场之间,为了小时数和飞行安全日夜操心着,也许在不知不觉中,这份热情也慢慢沉淀了。   他的目光在每一架模型上流连,内心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火苗被悄然唤醒。   “喜欢哪个?”云翊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我都要羞愧了,你这里面至少一半我没见过。”贺时屿说,“这个好酷,是什么?”   “你猜猜看。”   “看风格,是苏联时期的战斗机?”   云翊点头,“嗯,苏联的米格-25狐蝠战斗机。是当时世界上最快的战斗机之一。它的独特设计和卓越性能让我一直都很着迷。”   贺时屿的目光落在一个物件上,看起来是飞机的某个零部件,被细心镶嵌在一个实木的底座上。旁边还有一块金属铭牌。   铭牌上有两行简单的英文字。贺时屿只看了一眼,眼神就不对了。   “这是、协和的发动机叶片?”   “没错。协和的高压涡轮叶片。”云翊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从真机上取下来的哦。”   贺时屿难以置信,“你从哪弄来的?”   “怎么,你也喜欢?”   “这可是协和啊,谁会不喜欢。”贺时屿叹道,“上世纪的工业奇迹,人类历史上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飞行爱好者心中永远的白月光啊。”   云翊微微一笑。   贺时屿又看了一会儿,问道:“这些里面,你最喜欢哪个?”   云翊眯了眯眼,“我比较花心,放在这里的都是我的爱。”   “就没有对你意义比较特别的?”   “意义特别的……当然不会放在这里。”云翊说,“你可以去我书房看看。”   贺时屿一走进云翊的书房,就知道这里才应该是他平时待得最久的地方。   书房的装修和布置是统一的深色色调,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最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铺满了各种图纸和笔记,两个超大尺寸的显示器并排放着。成堆的参考资料、书籍和笔记本直接堆放在地上,还有一堆柔软的靠垫。一看就知道书房的主人很钟爱坐在地上工作。   旁边矮柜上是咖啡机和饮水装置,甚至还有个小冰箱。   这家伙绝对可以在这里待一整天不用出门,贺时屿心想。   他暗自惊叹着,一边环顾着房间,一边问,“所以,对你最特别的……”   云翊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墙上。   贺时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在书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不算很大的手绘图画。   从泛黄的图纸和裂纹、以及被岁月侵蚀得有些褪色的笔迹看起来,这幅画绝对有些年代了。但是能看出,它被主人收藏的很用心,用玻璃罩精心装裱着。   而画上的图案……   贺时屿愣住了。   他不会不认识,那是一架歼5战斗机。   中国历史上第一架自行研制成功的国产战斗机。   贺时屿原以为,对云翊意义特别的,也许是某个高精尖的设计,也许是他职业生涯参与研发的第一款机型。   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架看起来外观很朴素的,当时仅仅投产了三年就停产的飞机。   但是,想到这架飞机背后的特殊意义,他似乎又有些明白了。   他看向云翊:“这是……”   “是我爷爷参与设计的,”云翊轻轻一笑,“这张图是他亲手画的,跟着我漂洋过海,从国内,先到了北美,又到了欧洲。紧急情况下,外面那一柜子模型都可以不要,唯独它不行。”   “这才是我的初心。” 第73章 飞行梦想   第二天,云翊睡醒时,不出意外的又到中午了。他想到昨晚混乱又疯狂的场景,脸上难得地泛起了红。   他记得,两人明明一开始是坐在地毯上正正经经地聊初心,聊梦想,可是聊着聊着,画风就往奇怪的方向偏移。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一个大写的不可描述了。   到关键时刻,才想起来竟然谁都忘了准备工具,云翊的公寓里自然也没储备这些。而紧要关头云翊根本不愿停下来放他去楼下买东西。润滑剂还勉强可以用一支护手霜代替,至于其他的就……   结果就是,这是他俩第一次尝试彻彻底底毫无间隙的交融。再加上很久没见,两人的反应都有点强烈。贺时屿的状态出奇的好,完全不像刚飞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航班,云翊都忍不住要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吃了药。   口口如汹涌的潮水将两人淹没。正当云翊承受着身上人越发猛烈的冲撞,沉溺在一波比一波更强烈的口口中时,却冷不丁听到他咬着牙在耳边问:“我和明澜,到底谁更攻。”   云翊一愣,紧接着要被气笑了,“我特么怎么知道!我又没跟他做过!你要是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的话,要不我下次……啊!”   这句话不出意外地换来贺时屿更粗暴的一轮侵袭,嘴也被狠狠堵住了,后面的话自然是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   云翊捂住眼睛,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没人回应。   他从床上坐起来,再叫一声,还是没动静。   他有点奇怪地下床,客厅书房走了一圈,却发现没人在家。   出去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正准备找手机给他打电话,却听到门响了。   只见贺时屿神清气爽、一身正装地走进来,手里拎着几个大袋子。看到云翊站在客厅看着他,脸上似乎闪过了一瞬的慌乱。   云翊倒没注意他可疑的表情,随口问道:“去哪了?”   “我去……买了点东西。”   云翊接过袋子一看,就笑了出来,“你……穿成这样,去买套?”   “啊……”贺时屿根本没想到云翊会这么早起来,懵了一瞬,赶紧解释道,“不光是套……还有这些菜。我本来想中午给你做点吃的,结果看到你家什么食材都没有,就只能自己去买了。正好路过一个集市,我看这些蔬菜水果都很新鲜,就想多买点回来。”   “哦对了还有这个。”贺时屿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一束粉紫色的香水百合,根茎上还裹着泥土,“这花新鲜得像刚从枝头剪下来的,看到就想买给你。”   淡淡的花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云翊唇角轻轻扬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还是有点不信地问:“你一大早穿着正装,还把自己搞得这么帅,然后跑去集市买菜、买花?”   贺时屿有点心虚,好像怕被识破什么。他拎起袋子走进厨房,转移话题道:“我发现你们这里的本地人还真是淳朴又热情。不是说法国人不愿意说英语吗,我还特意准备了几句法语,结果完全没用上。他们看到我经过,一个个热情的跟没见过外国人似的,竟然还有人跟我说中文!这些吃的都是连给带送的,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语言障碍完全不存在。”   云翊跟着他走进厨房,靠在墙边看着他忙活,“虽然这里亚洲人确实不多,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他们的过度热情,也许是你自身形象的原因。”   贺时屿回头看他一眼,“来自老婆的夸奖,我很受用。”   两人悠悠闲闲地吃完饭,云翊催着贺时屿穿衣服,说要带他去个地方。   贺时屿回卧室换了一套休闲装出来,云翊一看就不干了,“换什么衣服,就早上那身。”   “你不是嫌那身太正式?”   “我什么时候嫌了,快点,换回去。还可以再帅一点。”   “……”贺时屿只能听话再换回去,“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很快你就知道了。”   今天阳光很好,微风习习,两人驱车在道路上穿行着。路两边是一排排低矮的欧式建筑,红瓦白砖,绿树成荫。   渐渐的,道路两边的景色越来越开阔,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了,民居也被稀稀疏疏的白色厂房和大片的田野代替。   还没到达目的地,贺时屿看着低空中每隔几分钟就飞过一架的造型各异的飞机,以及车窗外时不时一闪而过的深蓝色AIRBUS的logo,就已经猜到了云翊要带他去哪里。   他笑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穿帅一点了。”   云翊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他轻车熟路地把车在停车场停下,对贺时屿说:“那边是航空博物馆,偏向大众科普性质的,你要看吗?不看的话我们直接去工作区,主要是想带你看看组装车间和研发中心。”   “当然要看。我们云工亲自导游加讲解,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   云翊挑眉道:“我讲解?那可是要收费的。”   “没问题啊。”贺时屿靠近他,“昨晚不是刚预付了订金?今晚结算尾款。不用跟我客气,你服务得好,我报酬加倍。”   空客总部的航空博物馆对公众开放,即使是在休息日,还是有不少航空爱好者慕名而来。   虽然大大小小的航空展、博物馆早就看过不少,但是大概是刻在DNA里的原始悸动,一进入展厅,贺时屿就开始兴奋了。   走进正门,大厅十分开阔。一眼望去,无论是墙面、天花板,还是飞机、展柜,几乎全是纯白的色调,空客优雅简约的气质扑面而来。   大厅中央,一架巨大的乐高拼成的飞机模型从天花板垂挂下来。   贺时屿眼睛发亮,和旁边两个十几岁的小朋友一起扒着玻璃看的津津有味。直到云翊过来把他拉走。   他们沿着楼梯上去,走进一条缀满星光的幽暗长廊,参观就从这里开始了。   “这边一排是航空史,那边是空客公司的发展史。”云翊轻声说道。   长廊两边是一幅幅黑白的历史照片,配有英法双语的文字说明。因为对航空史比较熟悉,贺时屿不用看文字也能懂个大概。   不过他还是喜欢听云翊说。   云翊的目光落在一幅泛黄的手绘上,“你看,这是人类最早对飞行的憧憬。幻想着可以乘着风飞上天。”   “接下来,就开始幻想像鸟一样借助翅膀飞行。这个,是有人做出了巨大的翅膀装在身上,尝试飞行。不过那时还是失败了。”   “再然后是热气球、飞船。”   “这是1783年,在法国进行的首次有人搭乘的热气球试飞。”   云翊的声音很低缓,“虽然从今天的角度看起来,这个热气球有点笨重,但是这次试飞成功了。这一天,也标志着人类飞行史的起点。”   贺时屿一边听着云翊的讲述,一边看着那一幅幅朴素的图画和褪了色的旧照片,心里感慨万千。   在天空自由飞行,也许是几千年来人类亘古不变的梦想了。   为了这个梦想,一代又一代前辈们日以继夜地努力着,经历了成千上万次的尝试和失败——却始终没有放弃过对飞行的渴望。   这里面每一步都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困难,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每一步,也都让我们离天空更近了一些。   直到今天,我们随时出门,买张机票,就可以以很低的成本,轻松享受到安全便捷的飞行。哪怕跨越大半个地球,也不过十多个小时的时间。   而这其中付出的代价,是无法用简单的语言和眼前的几排照片就能概括的。   “图卢兹呢,早在1918年就成为了欧洲的航空中心,也就是空客的前身。”云翊继续说着,“后来经历了二战,欧洲航空业被削弱,停滞了一段时间。波音也是趁着这个时期发展起来的。”   “战后,欧洲以法国为中心,重启航空业的研发。毕竟底子好,空客并没用太久,很快就迎头赶上了。”   随着时间的推进,从图片上可以看到航空技术的更新换代明显加快,云翊的讲解变得简短,语速也开始变快。   “这里,1950年,喷气式飞机开始出现。”   “1954年,首次实现超音速商业飞行。”   “1969年,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   “从1970年开始,空客和波音持续发力,两家巨头你追我赶,民航业开始高速发展。”   两人边看边走,长长的走廊就要接近尾端,云翊在一幅彩色照片面前站定。   “直到今天,我们已经不满足在近地面的飞行了。目标开始转向茫茫宇宙。”   “2003年,太空探索公司SpaceX成立,成功发射首枚商业火箭。新的时代,开始了。”   云翊眉梢一挑,“顺便说一句,马斯克是我的偶像哦。”   从历史资料长廊出来,他们走进一个飞机模型的展厅。上百平米的展厅内,整齐排列着的是空客家族全系列的各种机型,场面甚是壮观。   贺时屿在一架模型前站住。与其他飞机相比,眼前这架看起来别具一格,它的顶篷和机舱壁不再是传统的金属材质,而是透明玻璃。   贺时屿说:“我听说过这个,360度全景天窗,旅客可以一边飞一边看星星,听起来就很梦幻啊……什么时候能投产?”   “这是概念机,营销方面的意义更大些。对外说是2050年,但考虑到成本和市场需求,实际上……也不好说。”   云翊边说边拉他,“这些你就别看了,都很普通。重点在后面。”   贺时屿跟着云翊沿着参观通道转了个弯,走上一层楼梯,整个人就定住了。   呈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架1:1等比例的协和超音速客机。   贺时屿震惊了,“这是……真机啊?”   云翊点点头,“当然。进去看看?”   贺时屿几乎是带着膜拜的心情,顺着舷梯走进机舱。   协和式超音速客机,之所以让广大飞机爱好者念念不忘,除了它极为独特的鹰一般的优美造型之外,最让人憧憬的,就是它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了。   它的宣传语“比太阳更快”并不是一句口号。最大飞行速度约为音速的两倍,并且超过了地球的自转,足以追赶上晨昏线的移动,因此时常会带给旅客到达时间比出发时间更早的神奇体验。   在1996年的时候,它就能以三个小时的超短时间完成从巴黎到纽约的航程。要知道即使在航空技术已经高度成熟的今天,正常的民航客机飞完这段路程也至少需要七个半小时。   作为那个年代科技与美学的完美融合,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全面停产了,但协和式客机还是堪称上世纪的工业奇迹,成为一代飞行爱好者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贺时屿膜拜完毕,从机舱内走出来,依然持续震撼的状态:“没想到啊,有生之年系列……”   “其实现在有些公司已经在重启超音速飞机的研发了。”云翊说,“也许不用等很久,我们就能重新感受到它的魅力。”   从博物馆出来,云翊又带着贺时屿去参观了组装车间和研发中心。   上万平米的车间里,一架架凝聚着人类最先进的智慧和技术的巨兽沉睡着,静静等待着组装。几十位工程师和组装工人上上下下的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各种材料的气味。   眼前的景象和味道,让贺时屿无法抑制地心潮澎湃起来。   虽然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几乎每天都要近距离接触各种形形色色的飞机。但是,无论第多少次看到——无论是从它宽阔的机翼下走过,还是看着它在头顶带着轰鸣呼啸而过——他依然会从心底油然生出一种震撼和敬畏。   他始终觉得,飞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工业之美。   它不仅仅是一堆材料的堆砌和组合,更是人类对科技的探索、对速度的渴望、对天空的憧憬——几百年来,从未停息。   它不仅仅是一个将人们安全送往目的地的交通工具,更承载着人类对更快更强的工业精神的追求、以及征服天空的梦想和决心。   眼前偌大的组装车间里,所见之处,每一个细节,每一块玻璃、每一颗螺丝钉、每一条金属板,都凝聚着无数工程师和科学家的心血和汗水,那是人类最顶尖的智慧和科学的结晶。   贺时屿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那流线型的机身,宽阔的机翼,巨大的发动机,他的目光掠过每一个零部件,仿佛已经看到了它们组装完成的样子。   他似乎已经听到它在云端翱翔的轰鸣声,感受到它们穿越云层的速度和力量。   他看着那些忙碌的工人们。他们肤色不同、口音各异,但是眼中都闪烁着别无二致的专注和热情。这种专注和热情让他欣喜,也让他热血沸腾。   他沉醉在这种让人心神荡漾的震撼中。   这时,云翊的一位同事走过来和他打招呼。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很亲昵地用法语低声交流了几句。   云翊说了句什么,那人惊讶地打量了一眼贺时屿,然后立刻改用英语,笑着对贺时屿说道:“欢迎来图卢兹啊。你运气真好。”   贺时屿与他客套了几句,那人就先离开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好奇地问。   云翊瞥他一眼,“你觉得,还有什么能让别人羡慕你运气好的?”   贺时屿看着他的眼神,就懂了。他心里微微一动,笑道:“那我确实运气很好,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从车间出来,他们买了杯咖啡,来到天台。看着一架架正在试飞的飞机从低空掠过,在蔚蓝如洗的天空中拉出一条条洁白的尾迹云,又一点一点随风消散。   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投在地上。   “有什么感想?”云翊问。   “能有幸参与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业之一,我深感荣幸。”贺时屿说。   他望着远处橘色的夕阳,继续说道,“其实,出生在这个年代,真的很幸运了。今天,如果有人想学飞,仅仅只需要几个月时间,快的甚至几天、几个小时,就可以实现。而人类走到这一步,却花了两百多年。我们站在前辈的肩膀上,轻轻松松就可以完成飞行的梦想,是我们这代人的幸运。”   贺时屿缓缓道,“身为民航人,我也很骄傲。看到这么多优秀的科研工作者还在孜孜不倦地努力着,我也能感受到自己肩上沉甸甸的使命。”   云翊抬起头,视线跟随着一架飞机缓缓移动着,说:“我也很骄傲。尤其是,看到自己可以为航空事业尽到一点点绵薄之力的时候。飞行梦想是没有尽头的。作为研发,我们不断想要做到更好,更安全、更节能、更高效……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始终是值得的。这也是我的使命。”   “但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时屿,你知道吗,我每天在这里,和这些欧洲人一起工作——当然,他们也是很优秀的同事。我们每天一起设计、画图、成百上千次实验、分析,看着自己的灵感和心血一点点付诸实现,注入飞机的某个部件,直到冲上云霄;看到公司每一次机型的升级、发布,越来越多的旅客选择我的飞机出行,我也会开心,会满足。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   贺时屿转头看着云翊,云翊望着天上的云。   “从全人类的角度来说,是很美好——科技共享,智慧共享。但是,如果允许带一点私情的话,我会觉得:眼前的这些,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   他的目光从云端落下,看向贺时屿:“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第74章 有心无力   两天后,贺时屿跟随下一个机组飞回了国,和云翊说好两周后再见。   这天,云翊在实验室调试一组数据,突然接到消息,说何塞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云翊有点疑惑,放下手里的工作,来到何塞办公室。   “云,”何塞很热情地请他坐下,“你最近还在忙那个EBHA系统升级呢?”   “是啊。”云翊说,“虽然上次我的方案被你以公司暂不开发新机型为由否决了,但我们的第一代飞控系统里仍然有几个组件可以做优化和升级——我之前会上提过好几次,初版的方案也通过了,只是一直没时间去做。现在正好空下来,可以系统梳理一遍了。”   “呃……”何塞看起来有些犹豫,“这个,你先停一停。”   云翊一挑眉:“停一停?什么意思?”   “哦,我不是说项目暂停,是我表达的不够准确。”何塞挠了挠半秃的头顶,说,“你的升级方案初稿我看过,这里面涉及到的那个、智能泵源技术,你知道的,Jeff在这方面是专家,所以,公司想由他的团队来接手……”   云翊听到这就皱起了眉,“Jeff是专门研究智能泵源没错,在这个领域造诣也很深,这一点我不否认。可是他们团队以前一直是专攻运输机的,运输机和客机,在飞控系统方面可是有本质区别吧?”   “呃……”   “还有,”云翊的语速很快,语气坚定又果断,“你不是不知道,从第一代EBHA系统最初的设计开始,就一直是由我的团队负责开发并保持跟进的,这里面超过80%以上的核心技术都是由我们独创,是专门针对客机的特性进行的研发。”   “另外,”云翊继续道,“从技术的角度来看,EBHA系统的升级不仅仅是单一技术的更新,更是整个体系架构的升级和优化。我们在第一代系统的研发过程中,已经建立了完善的机制和流程,这对于系统升级的稳定性至关重要。”   “你说的也……”   云翊目光如炬地看着何塞:“要说对这套系统的每一个数据和组件、每一项性能和逻辑烂熟于心——我敢保证,整个基地你找不到第二个团队可以替代我们。如果现在换人,你能保证不影响进度的同时,对整个系统的稳定性和安全性不造成风险吗?”   云翊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言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何塞被震慑得一时无法反驳。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嗫嚅道,“我也只是传达一下高层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很有道理。要不,我跟高层提议,你们两个团队合作,一起完成这次升级,你觉得如何?至于进度,这个我们完全可以……”   “合作?怎么合作?”云翊脸色沉了下来,“Jeff的团队无论在经验、技术方向还是设计理念上,和我们都有巨大差异,不说别的,就说我的这套方案,他们团队有哪一个人能……”   云翊顿了一下,把后面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保持着最后一丝耐心和修养:“这里面沟通协作的成本,你们考虑过吗?”   明澜找到云翊的时候,他正在天台靠着栏杆默默抽烟,目光飘渺地落在天边忽明忽暗的云上。   明澜走到他身边。   “喂,听说你下午又和何塞吵起来了?”   云翊懒得说话。   明澜看着他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其实,非要合作也不是……”   “别让我再听到这两个字。”云翊冷冷地说。他朝着天空吐出一个烟圈,“我不拒绝合作,可是你起码得找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来吧?就他们那团队……算了,我不说了。”   “你别想太多,高层也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明澜欲言又止。   云翊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明澜深深地看着他。   他十分清楚,云翊为了这套系统付出了多少心血。从几年前公司决定开发第一代飞控系统开始,他亲眼见证了云翊是如何夜以继日地投入到工作中,好像他的生活里除了这个项目,再也没有别的值得耗费时间的事了。   那些日子,云翊全身心扑在项目上,无数个夜晚在实验室熬通宵,甚至搬了个沙发进去,实在熬不住了就睡一会儿起来接着干。最后是他当时的上司Eric实在看不下去,强制他每天工作不准超过七个小时。并且要求明澜看着他,还说,保证云翊不超时工作,将是明澜的重要绩效考核。   在云翊废寝忘食的努力下,这套系统终于圆满上线。凭借无可比拟的卓越性能和稳定性,成功应用在几代新机型上,不仅成为了云翊团队最经典的代表作之一,也为公司带来了业界的广泛赞誉,以及源源不断的订单。   但是,明澜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永远那么纯粹。   他沉吟片刻,说:“你比我更了解,这套系统升级到后面,会涉及到太多高精尖的技术,甚至还有绝密级别的。相比于你……”   明澜斟酌着用词,意有所指地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栏杆,“这里的高层更愿意用一个欧洲本地人,来作为这个团队的核心管理者。或者说……至少不能全部交给你。”   明澜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云翊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他全然没考虑过这个层面。   他沉默地吸着烟。烟头的火光在黄昏黯淡的光线中隐约闪烁着,像是一颗孤独又顽强的星星。   过了很久,他摁灭烟头,轻声道:“那看来,真是无缘了。”   云翊直到回到家,心情还是阴沉的。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闭着眼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给贺时屿打电话。   他并不是一个习惯和别人分享情绪的人。这些年的经历,让他无论是开心还是失落,都可以任由情绪如潮水般自然涨落,自己像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着。他觉得这是最省力的办法,也一度认为,生活中有太多比解决情绪更重要的事。   然而,自从贺时屿出现后,这个习惯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尤其是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找他聊一聊。   可是,打了好几遍,话筒里始终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在黑暗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云翊闭上眼睛,疲惫地靠进沙发里。   二十分钟后,贺时屿电话回拨过来,云翊仍然在黑暗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没动。   手机振动的瞬间,他恍惚了一下,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宝贝,怎么了?我刚才在开行前准备会,没看到手机。”   贺时屿温柔的声音顺着电波传来,让云翊在一瞬间,竟然感觉眼睛有点酸涩。   “我……”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突然变了,“那你现在在哪呢?”   “在准备登机了。今天天气不太好,希望不要延误吧。”贺时屿顿了一下,“你、没事吧?我怎么听你声音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云翊闷声答道。犹豫了一下,又说,“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你今天几点下飞?”   贺时屿正在往停机坪走,听到这句话停下了脚步,“什么事,重要吗?我今天飞短程,但收工回到家怎么也得十二个小时之后了。你要不要现在说?”   “不要了。你先去飞吧,晚上回家再找我。”云翊说完,又补充一句,“我等你。”   然而贺时屿这边并不顺利。   从早上开始,天气就一直不好,到了下午,气象雷达上开始出现大面积的雷暴预警。   最后一趟返程的时候,他们的飞机在鹭江机场上方盘旋了将近四十分钟,都快到油量告警的线了,贺时屿已经在考虑转场备降,这时才得到允许降落的指令。   虽然是因天气造成的延误,但对于机长来说后续工作也十分繁琐。协调旅客、检查飞机、通知后续机组、提交延误报告……该做的工作一样不能少。   等到忙完一切,他终于有空打开手机,心里挂念着早上云翊在电话里跟他说的话,想着要赶紧给他打个电话,好好问问他怎么了。   可没想到,一打开手机,好几条新消息和未接来电噼里啪啦涌进来。   他点开一看,大脑瞬间嗡的一声——   消息全部来自母亲何琴,说他父亲刚刚在家晕倒了,现在昏迷不醒,已经送去了医院。   下一条说刚检查过了,医生说是脑出血,可能要手术,问他什么时候能过去一趟。   再下一条说正在手术了,但是已经好久了都没出来,她很担心。   贺时屿立刻一边回拨电话一边向停车场跑去。   贺时屿心急如焚的赶到医院,在手术室门外找到何琴。   何琴独自坐在座椅上,低垂着头,看起来已经是六神无主的样子。   贺时屿走过去:“妈,怎么回事?”   何琴抬起头,看到是贺时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一下子滚出了泪:“时屿……你爸爸他下午在浴室突然晕倒了,昏迷不醒,刚才送过来,医生检查之后说是脑梗,说如果再晚一点,就……”   贺时屿心里一沉,忧心忡忡地看向手术室紧闭的门。   他看着何琴失魂落魄的样子,温声安慰道:“别担心,有医生在,爸爸不会有事的。”   “我也希望……可是都一个多小时了,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   贺时屿心里也紧张起来,但他知道此刻自己一定要稳住,不能慌。他轻抚何琴的肩,说道:“别着急,手术需要时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我不想吃。”何琴满脸忧愁,“时屿,万一你爸爸有什么事,我……我要怎么办?川川还在上学,又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万一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时屿深吸一口气,“不会的,妈。你别乱想,你要相信医生……”   就在这时,手术室门被推开,一位护士从里面匆匆走出来。   “贺铭章的家属在吗?”   贺时屿站起来,“我是。医生,他怎么样?”   “病人情况出现变化,现在需要你们签署一份病危通知书。”   坐在椅子上的何琴听到病危两个字一下子就不好了,她踉踉跄跄地走过来,颤抖着声音问:“医生……我丈夫他怎么了?”   护士解释道:“我们给患者开颅后,发现他颅内有一条血管被血栓阻塞。经过检查,血栓体积比较大,用了溶栓药也不见效,于是只能选择切开血管,进行切除。但是刚才在切除过程中,患者出现颅压升高的情况,我们怀疑是急性脑血肿的症状。后续治疗有可能会引发一定风险,所以在采取下一步措施前,我们需要得到家属的签字。”   何琴整个人摇晃了几下,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贺时屿扶住她,柔声道:“妈妈别担心,没事的,我在这。”   他转过头对护士说,“我来签字。” 第75章 我来控制   云翊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天精神不佳,情绪也低落,他推掉了原定的一场会,从早上开始就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跟一组难缠的数据较上了劲。   结果一整天下来,实验进展得都很不顺利。   当显示器上红色的警报亮起,系统再一次提示参数错误的时候,他忍无可忍,啪地扔掉手里的笔,烦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   贺时屿和他说好回家后会给他打电话,可是直到现在——云翊打开被他刷新无数次的飞行app,他的航班明明显示的是准点到达,可是现在距离他航班落地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人却没有一点消息。   云翊其实并不是一定要跟他说什么具体的事。只是,在内心极度失落疲惫的时候,很想他能陪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闲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也能让他烦躁的心平静一点。   难道这么简单的心愿,都无法满足吗。   云翊朝着窗外吐出一口烟,盯着屏幕上那个灰色的到达时间,眼神沉了下来。   另一边,贺铭章的手术整整进行了六个小时。   好在过程还算顺利,血栓被成功清除,脑水肿的现象也基本缓解,没有出现其他的不良反应。   手术结束后,他被送进ICU,医生交代先观察48小时,如果各项指标能保持平稳,就可以转至普通病房。   贺时屿跟着医生办理完住院手续,又把一夜没睡的何琴送回家让她好好休息。从家里取了些父亲的日常用品,再次匆匆赶回医院。   这个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至此,他已经将近24小时没合眼,今天的航班肯定是飞不了了。他看了下时间,估摸着王绍也该起床了,于是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告知家里有紧急情况,拜托他帮忙调个班。   贺时屿在ICU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连夜的奔波和十几个小时的神经紧绷让他心力交瘁。紧张的情绪稍稍缓和一点,他转头望着窗外,晨光熹微,深蓝色的天空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橙黄。   他这时才猛然想起,好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   贺铭章手术之后,在ICU观察了两天,各项指标很稳定,很快转入了普通病房。   贺时屿在医院陪护了几天,看到他的状态平稳下来,就重新恢复了飞行。只不过,为了保证万一有突发状况能及时赶去医院,他这几天暂时只飞国内短程,能当天回来的那种。   虽然他为贺铭章请了专业的护工,但是何琴不放心,还是坚持要自己照顾。于是贺时屿每天下飞后,还是会第一时间赶来医院,让何琴能好好休息一下。   在家人轮番的照料下,贺铭章恢复得很快。又过了几天,医生就表示可以出院了。   一周前,贺时屿匆忙给云翊回电话,然而云翊在电话里情绪低落,态度也有点冷淡,问他什么也不肯再说了。这段时间,贺时屿还是会每天算好时间定时和他通话,虽然他的态度听起来缓和了些,但对于一周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闭口不谈。贺时屿追问了好几次也没得到答案,有点无奈,但一时也没办法。   “宝贝,你今晚好好睡一觉,睡醒就能见到我了。”   贺时屿拖着飞行箱,一边和云翊打电话一边沿着廊桥向飞机走去。   在贺铭章出院的第二天,他就再次回到了350机组,重新执飞欧洲航线。   今天是他时隔两周后再一次飞巴黎。虽然这次停留时间不会太长,但两人也约好了要见一面。   飞机舒展着洁白的机翼,撕破浓重夜幕,一路向西北平稳飞行着。翼尖上的航行灯有节奏地闪烁着,好像黑暗中和缓的呼吸。   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通常都配有两套机组,轮换执勤。贺时屿和另一位飞行员姜平负责前半段的航程。姜平比贺时屿年长几岁,长期飞国际航班,经验也算是很丰富了。   按照预定航线,他们的飞机离开国境后,会经由蒙古、飞越广袤的俄罗斯,穿过波罗的海,最后进入欧洲领空。   起飞三个多小时后,他们离开中国空域,进入蒙古国的管制区。   姜平结束和空管的对话,放下手里的通话器,望着窗外的云层,“今天这个能见度有点低啊。”   在左座负责主飞的贺时屿,看了一眼面前的雷达屏幕,“天气不太好,前面好大一片都是云区。而且右边一块还是军事管制区,地形复杂,我们谨慎一点。”   就在这时,通话器里传来空管的呼叫:“鹭航104,你们前方有相对,请下高度到9000。”   有相对的意思就是前方在同一个高度层,有飞机迎面飞来。遇到这种情况,飞行员需要立刻听从管制的指令,及时作出调整。   姜平复诵了指令后,贺时屿很快调整好高度。   可是管制员的第二道指令很快又传来,这次他的声音有些急促:“鹭航104,你们下高度到8000,同时右转、呃,不对,左转航向到310。”   管制员的英语带有浓重的蒙古当地口音,不过姜平也习惯了世界各地各种奇怪口音的指令。他向管制确认之后,贺时屿照做。   贺时屿调整好航向和高度,看着雷达屏幕,心中有些疑虑。   “姜哥,刚才我注意到雷达上并没有显示迎面的飞机。以防万一,你再跟管制确认下吧。”   “好。”   姜平于是再次与管制员联系。然而这一次,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回复。频道里杂音很大,听起来信号干扰有点严重,而且通话繁忙,好像有好几个机组都在急切地与管制沟通着什么。   终于,一段时间后,管制员才回复他们:“鹭航104……呃,我们刚才收到前面几架飞机的报告,说……说他们在经过TERAM航路点附近的时候,都有遇到GPS导航信号失灵的情况。应该是有电波干扰,我们……我们正在排查了……”   “请你们……你们也检查一下设备,有必要的话,请重启导航系统……”   滋滋啦啦的电波里,管制员的声音听不太清楚,有些断续,再加上不标准的口音,听起来很费力。   姜平皱眉听完,又反复沟通确认了好几次。   “电波干扰?”贺时屿有些怀疑。   “可能是附近军事基地的缘故吧,这一片地形确实比较复杂。”姜平说,“或者也有可能是无人机干扰。最近无人机越来越多,又缺乏管控,我上周飞浦东的时候,在机场附近就出现过GPS信号消失了十几分钟的情况。后来查出来就是无人机的干扰。”   “可是我们现在8000多米,无人机能干扰到这个高度?”   “也说不准。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情况。”姜平说,“总之,听空管的,重启导航系统吧。”   贺时屿思考片刻,说:“好。你跟地面保持联系,告知意图,同时向管制申请雷达引导。”   重启导航系统需要约一分钟的时间。只要提前和地面沟通好,确认这一分钟的航程里不会有任何航向交叉、天气状况、或者其他飞机的冲突等情况,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   姜平开始按程序重启导航系统。贺时屿面沉如水地看着显示屏在瞬间全黑,十几秒后,显示屏又一点一点重新亮起。   “导航系统重启完成,信号恢复。”   姜平说着,松了一口气。   然而贺时屿却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就在完成重启的瞬间,他注意到屏幕上突然闪现出一个亮点——那个符号代表一架飞机,正向他们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就在这时,通话器里突然传来管制员急促的呼喊:“鹭航104!下降!前方有冲突,你们……立刻下降!”   贺时屿对于紧急情况下的指令已经有了条件反射般的肌肉记忆,他没有丝毫迟疑,沉着冷静地调整飞机姿态,准备下降。   然而却在下一秒,听到尖锐的TCAS警报声也在机舱内响起:   Climb!Climb!(上升!上升!)   TCAS是飞机自带的防撞系统,能通过雷达对附近范围内的飞机进行冲突检测,一旦探测到有可能发生两机相撞的风险,便会立刻给两架飞机同时发出相反的指令,提醒飞行员规避。   此时,一边是管制员拼命地在波段里喊他下降,一边是驾驶舱内尖锐的警报声伴随着低沉的电子机械音,不断重复叫他上升,同时,透过驾驶舱正前方的玻璃,在目视范围内,他们已经看到右前方同高度有一架庞然大物正穿过云层,在朝他们的方向冲过来——   留给他做出反应的时间,也许只有几秒不到。   换做其他人,怎么也要空白一瞬。比如就在旁边的姜平,显然已经懵了,他脸色发白,声音里也带上了颤抖:“怎么办?”   然而这一刻的贺时屿,大脑却无比清醒。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日复一日对自己极高要求的严苛训练,让他在越是危急的关头,越是能够沉着冷静。   他抬眼注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飞机和眼前的操作台,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现在是他在操纵飞机,只有他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只有他,背负着这个责任——拯救所有人。   耳边的警报声和呼叫声越来越急促,而贺时屿却自动屏蔽了一切干扰。他动作果断,眼神冷静又犀利,甚至没有与姜平多一句无用的交流。   “我来控制。”   他说着,握紧了操纵杆。   作者有话说:   TCAS:空中交通预警和防撞系统。   2002年7月,一架俄航客机和一架波音货机(均载有TCAS系统)在德国南部城市乌柏林根上空相撞。事故原因是由于当班管制员工作疏漏,当两机靠近时未及时发出预警。当发现时已距两机相撞不到1分钟时间,管制发出与TCAS相反的指令,而飞行员选择了听从管制的,从而发生空难。最终导致两机上共计71名乘客及机组人员全数遇难。   乌伯林根空难发生之后,国际民航局建议各国航司在遇到TCAS和管制员指令冲突时,优先听从TCAS的指令。   我国民航局于2007年发布规定,当飞行员开始按照TCAS指示采取飞行动作之后,管制员不得发布与TCAS相抵触的管制指令,也不再对相冲突的飞机负责。 第76章 安全隐患   蒙古,乌兰巴托国际机场,医疗中心门口。   “旅客们怎么样,有什么特殊状况吗?”贺时屿问。   “贺机长放心,全部检查过了,连一个轻微伤都没有,”乘务长说,“只是有几位受到惊吓,根据他们的意愿,会安排他们跟随后续航班回国。其余的都表示没什么问题,明天继续飞巴黎。”   “好,机组呢,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大家都没事,放心吧。这次能平安落地,我们所有人都已经非常满足了,真的感谢你们。”   “谢谢,是你们辛苦了。”贺时屿看着一辆大巴车缓缓停在路边,说,“你们先回酒店,今晚再辛苦一下,照顾好旅客。”   等到终于忙完所有事情,贺时屿也回到酒店房间,终于沉沉吐出一口气。   几个小时前,他们的飞机安全备降在乌兰巴托国际机场。   由于发现冲突的时间有点晚,导致在几秒内做出的规避动作幅度远大于常规。虽然飞机以及机上所有人看起来都平安无恙,但客舱内乘客多多少少受到不同程度的惊吓,也不确定有没有轻微伤。所以一落地,贺时屿便首先联络当地应急部门,安排所有乘客和机组去医院检查。   随后又联系公司告知了情况。由于飞机是突发状况备降的,需要经过机务人员全面检修之后,确保无故障才能再飞。他们所有人便在原地停留一晚,等待公司派工作人员和新的飞机过来。   同时,这种程度的飞行事故必然要走常规调查程序,由于现在无法确定是飞机、飞行员、当地空管或者别的任何一方因素导致的事故,所以明天全体机组得先回国,等待相关部门调查。   贺时屿进了房间后,什么也没做,就坐在沙发上,把今晚发生的事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好几遍。   虽说遇到这种事情,所有人平安无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他依然对事故原因耿耿于怀。他努力回想着每一个动作,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找到导致事故的原因。同时也在反复琢磨自己的操作到底有没有疏漏。   以及,还得和云翊说一下,明天恐怕不能按计划赶到巴黎了……   就在这时,仿佛回应他的心思一般,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一接通,云翊的声音带着些难得一见的紧张,“贺时屿?”   贺时屿有点意外,“宝贝,怎么了?你怎么这个时间……”   云翊打断他,“我听说你们的事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这才刚过去多久……”贺时屿震惊了,“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别废话,先说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全员平安,你别担心。飞机也没有损伤,是正常降落的。”   云翊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时屿于是把事情经过简单概括了一下。   “你是说,是管制先发现前方有冲突,要求你们下降?”   “对。”   “那时候和前机距离多远?”   “当时不清楚,不过事后我计算过,前机是波音777重型货机,根据当时的高度和速度,应该是相距不到10公里。”   “然后呢?”   “我正准备按管制的指令下降,但马上、几乎间隔不到两秒,TCAS警报就响了,叫我们上升。这时候我已经可以目视前面的飞机了。”   贺时屿继续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管制这么晚才发现问题给出指令。但是当TCAS和管制的指令冲突,我肯定是听TCAS的,这是有明确规定的。只是当时距离已经太近了,导致规避动作幅度有点大……”   “不对,这里有问题。”云翊说,“TCAS为什么这么晚才发出预警?”   “因为我们正在重启导航系统。应该就是在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出现的意外。重启的过程对应答机有几秒的干扰……”   “等一下,”云翊再次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躁,“你们为什么要重启导航系统?”   “呃、因为之前管制告诉我们,附近有电波干扰,前机均有报告GPS信号丢失的情况,怀疑因干扰导致导航系统失效,建议我们关闭并重启,所以……”   “他让你关你就关?”云翊声音冷了下来,“你不知道350的导航系统是可以自动校正和修复的吗?”   “我知道,可是……”贺时屿直到这时,才感觉到云翊的态度有点不对,似乎是压抑了一些其他情绪在里面。   他犹豫了一下,缓声道:“宝贝,你……先别着急好不好,两架飞机都顺利降落了,我们全员平安,飞机本身也没有任何损伤。那架波音货机我也问过,机上三位机组成员一切安好。他们是给动物园运送动物的,据说落地的时候,那一整舱的水豚还沉浸在睡梦中……”   云翊完全不为所动,语气里隐隐含着怒气:“贺时屿,TCAS是避免飞机在空中相撞的最后一道防线,你们说关就关,如果在这半分钟之内发生冲突你要怎么办?今天你是侥幸躲过一劫,如果当时TCAS的恢复再晚两秒,你有想过后果吗?”   贺时屿愣了一下,说:“宝贝,我关的不是TCAS啊!只是雷达重启造成几秒的干扰。而且,针对这个情况,我们已经提前和管制沟通过,请他在地面进行雷达引导,密切监控。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   “那如果他出错呢?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   “如果他没看到,或者晚了几秒,或者给出了错误的指令——事实上,我十分怀疑今天就是这个原因!但我不管他是什么情况,我现在也不想说他,我只想说你。你是飞行员,是你在掌控飞机!如果你连手里的飞机都不相信,你还要相信什么?”   “……”   云翊的情绪很激烈,贺时屿却无言以对。其实他也怀疑今晚是管制员的工作出现疏漏,但调查还没开始,一切都不好下定论。   “我一直都说,人是会出错的,但是机器不会!作为飞行员,你在天上飞的时候,飞机才应该是你唯一信任的伙伴!如果你真的充分相信它的系统、它的性能,今晚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信任过它?”   “我……”   从个人情感上,贺时屿完全能够理解云翊的立场和态度。但是作为飞了这么多年的民航飞行员,他并不能完全赞同他的话。在他看来,民航飞行并不是单纯的操纵飞机,它涉及的环节太多,需要协同合作的角色也太复杂。从公司的后勤管理,到地面的管制区调,再到驾驶室里的机组、副驾,甚至后舱的乘务团队——如果他不能给予他们充分信任,根本不可能顺利完成每一次飞行任务。   但他此刻并不想跟他争辩这个问题。他知道,云翊不可能不懂这些,虽然他们曾经对于机器和人发生冲突该信任谁的话题有过几次讨论,但在正常情况下,他还是理性客观的,并不会表现出这么偏激的态度。   所以,贺时屿隐约感觉到,今天能让他情绪这么波动,背后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他深吸了口气,柔声道,“宝贝,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好不好?我明天先回鹭江等待调查,针对机组的调查应该不会很久,一结束我就去看你。我们见面聊好不好?还有上次你想跟我说的那件事……”   “你别来了。”云翊语气还是不太好,不过话一出口他也意识到了。他缓了缓,说,“我可能也要过去参加这次调查。就……到时见吧。”   挂掉电话,贺时屿还是惴惴不安,他总觉得云翊一定还有什么事压在心里,但是问了他也不肯说。他心里琢磨着各种可能性,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公司派来的工作团队检修完飞机,贺时屿他们返回鹭江等待调查。   在机组车上,姜平看着贺时屿一脸疲惫的样子,关心道:“时屿,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嗯,有点失眠。”   “是担心事故调查吗?你别多想了,我还是觉得是管制员的失误。都跟他说了我们要重启导航,请求他指引了,他早就应该提前盯好了。这要不是你挽救及时,我们这些人哪还有命坐在这里!”   姜平在一旁碎碎念,贺时屿心不在焉地听着。就在这时,手机上跳出来的一个新闻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空客飞机系统曝重大安全隐患:与导航冲突致TCAS失灵?》   贺时屿只匆匆扫了一眼下面的新闻内容,呼吸就停滞了。 第77章 职业危机   这篇新闻的大致内容是,某权威的航空研究所发布了一份报告,指出空客公司旗下多款飞机的核心设计存在严重安全隐患,具体表现在新一代飞控系统中的某个程序,在一些特定状态下会与飞机的导航系统发生冲突,进而引发在飞行中出现TCAS暂时失灵的情况。   新闻的后半段提到了昨晚发生在蒙古国上空的这起飞机差点相撞的事故,作为典型案例,有力地佐证了这份报告。并且举出了大量翔实的数据和分析,看起来有理有据,言之凿凿。   贺时屿心跳加速,心里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震惊。他飞快地扫完,然后点开一个英文的航空app。   果然,这份报告已经在全球航空界引发轩然大波。   报告发出不过几个小时,讨论区已经爆了。航空专家、飞行员、各航空公司以及监管机构纷纷发声,各方热烈讨论,形成了一场空前的舆论风暴。   贺时屿快速扫过这些讨论,心不住地往下沉——至少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声音,都是在表达对空客飞机质量的担忧和质疑。   很快,他就在某条讨论里,看到有人爆出了云翊的名字。爆料人称,这套系统的核心设计者,这位被业界誉为天才的华人设计师,是出于利益考虑,缩短了必要的研发和测试流程,以致于在安全性和稳定性上并没有达到国际民航局规定的最低标准。   字里行间还暗示,为了通过测试,云翊的团队和质量监测方之间也存在不正当的利益交换。   贺时屿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退出app,立刻拨出云翊的电话。   那人很快就接了。   “宝贝,我看到新闻——”   “嗯,我知道了。”   云翊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贺时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下,问:“你要来参加调查吗?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我不去了。我被停职了。”   “……”   云翊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靠进沙发里。   “是贺时屿吗?”明澜问。   “嗯。”   “你怎么不跟他多聊聊,他现在肯定很担心你。”   “有什么可聊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跟他聊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明澜在他身边坐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也别烦了。现在正在风口浪尖,公司这样做,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吧。”   “我哪里烦了?”云翊说,“本来手上两个重点项目,一个被暂停,一个交给别人,这班上得还有什么意思?我早不想干了。现在正好就当休假了,还是带薪的,多好。”   明澜看着云翊生无可恋的表情,“你要真这么想倒好了。”   明澜刷着手机,“很好,又有一家航司宣布取消跟咱们的订单了。”他冷笑一声,“我说,这些人反应可真够快的。可是,哪怕他们不愿意自己去做个评估,至少可以等这次事情调查清楚,真相尘埃落定再说吧?到底有没有脑子?”   “不需要脑子,跟风就对了。”云翊闭着眼,懒洋洋地说,“真相根本不重要,也没人在意。这些航司这么做,也是为了表明态度,是要做给他们的客户看的。”   “可是我总觉得,这些所谓的黑料,能在这个时间点这么快就爆出来,真的很可疑。我总感觉真相并没那么简单。也许背后还有其他因素,或者其他目的。”   云翊沉默片刻,“也不一定。”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一定?”明澜看向他,“喂,那篇报告,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过?”   “我不想看。”云翊恹恹地说,“不管是什么目的,现在影响已经造成了。订单,品牌形象,公众信任度,甚至还有股价——无法挽回。至于真相,还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明澜愣了一下,“这可不像你啊。你什么时候在意过那些?”   “我在意什么,也影响不了现在的局面。”   “你就不想查出真相,用事实还击他们?至少,证明你自己的清白?”   云翊沉默很久,没回答这个问题。   “行了,你走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明澜不太放心,“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别来了,让我安心睡几天吧。”   然而云翊根本就不可能睡好。   这一夜,他做了很多梦。   梦里,他看到天上飞着一架纯白的飞机,贺时屿在驾驶舱里笑着冲他招手。然而转眼间,晴朗无云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毫无预兆地,飞机的两个引擎开始喷出火焰。几秒之后,机身裹着浓浓的黑烟向下坠去……   紧接着,从厚重的云层里冲出越来越多的飞机。黑压压的,像草原上的蚂蟥,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些飞机好像不受控似的旋转、俯冲、互相撞击着,然后一架一架掉下来……   他看到贺时屿原本英俊的脸变得惊恐扭曲,沾满血污,眼神哀怨地瞪着他……   当他再一次被噩梦惊醒,浑身湿透的从被子里坐起来,只感觉眼前一阵眩晕。好像被这种难以控制的焦躁情绪拖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终于受不了了,干脆决定不睡了。   他按住因剧烈跳动而隐隐作痛的胸口,拿出手机,给贺时屿打电话。   可是竟然提示对方关机。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4点多,国内上午11点,他怎么会关机?   不过他也没精力去多想这个问题。   今天明澜的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其实是因为心里有一个自己也按不下去的声音。   他也想相信他说的,这篇报告的目的不单纯,是有别的企图。但他也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万一,真就是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性,真的就是自己在设计中出现了某个偏差……   云翊不愿再想下去,但大脑里纷乱的思绪又根本停不下来。   他有点失落地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拿起床头的switch,试图以此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然而,这个在过去屡试不爽的方式,在今天却失效了。   屏幕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蛇,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力,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撞到自己,屏幕上跳出失败的字样之后,云翊烦躁地把游戏机扔到一边。   他又忍不住打开手机刷新闻。   面对这场空前的风波,空客公司一天之内连发三道声明,坚称自己的飞机系统安全可靠,不存在任何安全隐患。同时,也宣布已经与监管机构合作,开始进行一系列安全检查和测试,以证明旗下产品的安全性和稳定性绝对符合行业要求。   此外,公关部还制作了几段科普视频,强调他们的飞机在设计和制造过程中的严格严谨和绝对合规。通过各种渠道传递积极信息,试图消除公众对其安全性的担忧。   然而,这场舆论海啸毕竟才刚刚开始。在排山倒海的讨论和不怀好意的指控中,这些官方声明的作用还是微乎其微。   在讨论区某些阴暗的角落,他也看到了对他本人的质疑,和一些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   云翊感觉太阳穴疼得要裂开,身体似乎也开始发热。他对自己的毛病早就习以为常,翻出一片药吞下,把手机扔到一边,想逼自己睡觉。   可是脑子里依然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挥之不去。无论怎么努力,只觉得头越来越沉,却始终无法真正入睡。   云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根本就没睡着。   当他迷迷糊糊中,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闭着眼睛好不容易把手机抓在手里,看都没看就接了。   “……喂?”   “宝贝,你怎么样,还在睡吗?对不起吵醒你了……可以来给我开下门吗?”   电话里,贺时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促。   “……”   云翊反应了几秒,昏沉的大脑才终于意识到是贺时屿在和他说话,“开门?开什么门?”   “我在你家门口……刚到。” 第78章 陪我度假   云翊拖着沉重的身躯下床,光着脚走到门边。打开门,就看到贺时屿站在门口,脸上写满焦急和担忧,还有刚刚结束长途奔波的一点疲惫。   熹微的晨光落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有点不真实。   云翊感觉自己大概还在做梦。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然而云翊等来的并不是回答,而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熟悉的雨林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安心。云翊埋在他颈边,忍不住深吸了几口,连续几天来高度紧绷的状态,好像在这一刻,才终于松懈下来。   贺时屿刚才看到云翊苍白的脸色,发红的眼圈,显然一夜没睡好的样子,心里就止不住地疼起来了。此刻把人拥进怀里,才感觉到他身上在微微发烫。   他心里一紧,问道:“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啊?没有吧。”云翊闷闷地说。   “不行,我得给你量一下。体温计在哪?”   “别折腾了,我昨晚好像吃过药了……就是没睡好而已。”   贺时屿还是坚持给云翊测了体温,把他在床上安顿好。   “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如果睡醒了你还是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   云翊拉住他,“不要,你都来了,我才不要睡觉。”   “那你要干嘛?”   “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那就说一会儿你就乖乖睡觉。”   “好。”   贺时屿于是在床边坐下。   他低头想了想,说,“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关注新闻,其实——”   云翊打断他:“停,不说这件事好吗。”   “好。那……”他沉默了一下,说,“宝贝,那天你在电话里跟我说的话,我认真想过了。我想说……”   云翊叹了口气,“贺时屿,今天我们可以不聊工作吗?”   贺时屿一愣,然后轻轻笑了。   “好,那你说。想聊什么?”   云翊想了想,“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能过来的?你不用等待事故调查了?”   “调查还没那么快开始,而且就算开始了,我也可以线上参与。”贺时屿说,“我跟他们说了,是我的家人有紧急状况,我必须来陪着。谁家里没点急事呢,他们也能理解的。”   “好吧。”云翊若有所思,“那你这次要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贺时屿摇了摇头,“我订的是单程票。陪到你好起来,所有麻烦都解决。”   “那要是解决不了呢?”云翊平时一向积极乐观,很少会说这样的话。可是此刻他就是想任性地说出来。   “不会的,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有麻烦。”贺时屿说,“如果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解决,不管多久,我都陪着你。就算你不想上班了,我也可以养你。”   “你说话前后矛盾啊,”云翊轻笑道,“陪着我?你不上班了?那你要怎么养我?”   贺时屿心里一动,他想到某个一直在等待的消息,斟酌了一下,说:“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嗯?”   “如果,我可以和你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意思?”云翊愣了一下,“你要来空客?”   贺时屿本来是想等收到明确消息再告诉云翊。但是,他又想,无论法航给他怎样的答复,他的大方向都是不会变的。他无法接受两人一直这么异地下去,无法接受云翊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自己却不能立刻出现。所以,他会想尽办法走到他身边。   至于公司,可以是法航,也可以是其他的,反正欧洲大大小小的航司这么多,在法国有基地的也不少。只要能离他近一点,同时还能继续飞——每天睁开眼是爱人,出了门是梦想——他确定,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不一定是空客,总之,能离你近一点就行。比如,欧洲的某家航司?我真的有在考虑啊,你有什么推荐的吗?”贺时屿笑着说。   然而,云翊的反应却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个问题……晚点再说吧。”   云翊的语气淡淡的,完全看不出是赞成还是反对。   贺时屿心里有些疑惑,正想追问,却听云翊换了个口吻,说:“正好,现在咱俩都不用上班了,机会难得,我们就趁这几天出去玩吧,好不好?”   贺时屿这次过来目的就是陪他散心的,他没有犹豫,“当然好,你想去哪?”   “嗯……我们可以先去南法,然后去西班牙。如果还有时间,还可以去一趟希腊……”云翊说着就有点迫不及待,眼里闪动着兴奋,“要不,今天就走吧!”   “你想去哪都行,不过,你得先把身体养好吧?刚才测体温你没看吗,你还有点低烧呢,现在陪你说这么久的话已经是极限了,你现在的任务……”   “别啰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体都是跟着心情走的。只要心情舒畅了,什么毛病都没有。你到底陪不陪我去?你别看我们平时假期多,我基本上不是泡在实验室就是去看航展了,还经常休假休到一半被临时拉去参加什么事故调查。”   云翊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千载难逢啊,现在都被停职了,总不会突然拉我去干活了吧。走不走?”   贺时屿一个J人,对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实在有点措手不及。“好好好,我陪你去。但是,别今天,明天行吗?你至少先好好睡一觉,我也要准备一下。”   “你要准备什么?”云翊朝门口抬了抬下巴,“你行李都是现成的,又不需要再办签证。哦,可能要准备点套,还有润滑剂。上次都用完了……”   贺时屿扶额,“我要先订机票和酒店啊,小祖宗。还得做个攻略……”   “这不是一分钟就能搞定的事么……”   最终,云翊还是被贺时屿强制按在床上先睡觉,说第二天看他身体情况,再决定什么时候出发。   这一晚,云翊抱着贺时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就好像一块电量枯竭的电池终于插回了自己的充电桩。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心踏实地好好睡一觉了。第二天醒来之后,他就满血复活了。   贺时屿的身体素质也是异于常人的好。也许是飞行员长期昼夜颠倒的作息养成的习惯,刚从国内十几个小时飞过来,他竟然只睡了几个小时就调好了时差。   云翊走到客厅时,贺时屿不仅结束了每日定时的晨跑,还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正坐在餐桌边,对着平板做旅行攻略。   他看到云翊出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先站起来去摸了摸他的头。虽然这个动作他从夜里到早上已经做了好几遍。   “很好,不烧了。”   “当然,我都说了,我发烧都是因为想你想的。你还不信。”   贺时屿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来吃早餐。”   云翊在餐桌边坐下。   “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贺时屿说,“我们第一站先去尼斯,然后从尼斯去西班牙。你想去的伊比萨和帕尔马岛,我也查好了……”   “很好。”云翊很满意,“细节不用告诉我,我跟着你走就行了。几点的飞机?”   “下午一点。你先慢慢吃完早餐,不着急。行李我都已经收拾好了。”贺时屿宠溺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体会到了,其实做你的助理,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为什么?”   “因为能感觉到被你充分信任和依赖。”   云翊噗嗤一笑,“做我男朋友就没有成就感吗?那可不仅是能感受到被信任和依赖……”   云翊的眼神很有内容。   贺时屿也看懂了。   不过,他还是想先说说助理的事。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羡慕嫉妒Alan。嫉妒他在你身边陪了你这么多年。”   “哦。那要不你跟他换换?你做我助理,他……”   “想什么呢!我兼任不行吗?”   贺时屿冷着脸说完,又换了一脸哀怨的表情,“宝贝,我说这句话,你不是应该接‘没事,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这种嘛……” 第79章 海岛星夜   位于非洲西北部的加纳利群岛,属于西班牙管辖,与欧洲大陆隔海相望。   这里有形态各异又生机勃勃的各色岛屿,在洁白的海浪里此起彼伏,宛若遗落在大西洋上的一串明珠。   帕尔马岛,便是其中极具特色的一个。   岛上海风轻柔,阳光和煦,有细腻柔软的纯白沙滩,有保持着原始生态的火山地貌和月桂森林,有中世纪的古老教堂,还有传说中能看到欧洲最美星空的山顶。   贺时屿订的酒店,就在这片山顶上。   这家酒店的房型全是独栋的别墅,私密性极强。主卧借助山石的自然地形,延伸到室外,外面是一个宽阔的露台。露台上镶嵌着一个无边泳池,躺进去,三面都被蔚蓝海水包围着,远处海天一色,仿佛漂浮在一个巨大的、没有边际的水球里。   他俩的度假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星期了。   按照贺时屿事先做的规划,他俩今天应该在希腊的某个岛上。然而几天前,云翊来到这里就不肯走了,说这里的星空太美,要继续住下去。   果然计划赶不上云翊的变化,贺时屿只好依他。   不,这家伙的变化,以后也应该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他心想。   这一天,两人原本在海滩上悠悠闲闲地晒着日光浴,贺时屿突然接到通知,说让他参加半小时后的线上调查会。   他们便匆匆回到了酒店。   贺时屿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一脸严肃地对着摄像头。   屏幕上是一排同样面色严肃的领导和调查组成员。   贺时屿开始认真地回答提问。思维敏捷,逻辑清晰,用词官方而精准。   然而一旁的云翊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类似的调查会在过去的一周内已经进行过两三次,但都是在早上,在云翊还在睡着的时候。今天是最后一次,却也是云翊第一次亲眼旁观。   云翊懒洋洋地靠在躺椅里,目光落在贺时屿正襟危坐的侧影上。他的上半身是一丝不苟的制服套装,领带系得端端正正,下半身却赤裸着,刚才的泳裤还没来及换掉,湿漉漉的,紧紧包裹着他凹凸有致的性感线条。   云翊的注意力全在那饱满的线条上了。   这场调查会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因为是最后一轮,该问的前面都已经详细问过了。经过调查组的细致调查和综合研判,初步判断本次事故的原因确实为蒙古当地空管的失误,在关键时刻遗忘了他们的飞机。从当地空管局取得的记录和数据也全面验证了这个判断。   所以,这次调查比预想中更快接近尾声,今天的视频会只是从流程上做一些最终的确认。作为飞行员,只要正常讲述,回答问题就可以了。   贺时屿刚合上电脑,还没来及松口气,便听到云翊叫他。   “贺时屿。”   他一回头,看到云翊的表情……好像有点奇怪的样子。   “嗯?”   “过来。”   贺时屿走过去。   云翊还是半躺在躺椅上。   “所以你特意带着这套制服过来……”他伸出手,拽住贺时屿的领带,拉向自己,“是为了参加会议,还是为了诱惑我?”   贺时屿看着他炽热的眼神,便懂了。   云翊从海滩回来,也没换衣服,此时只松松垮垮地裹了件浴袍。浴袍带子没有系紧,从小腹处就敞开着,某处的异样毫不避讳地裸露着,十分醒目。   贺时屿当然也注意到了。   “你……你不会就这样,看着我……”   “没错,我就这样看了你一个小时。”云翊喉结动了动,眼里满是潮湿的情欲,“很难受的。你打算怎么补偿我,贺机长?”   虽然两人自从度假开始,几乎没有一天不在做。但此刻,云翊的眼神和话语,还是轻而易举就撩拨起了贺时屿的冲动。   他的手覆上去,一个温热的吻同时落下来。   “就从这里……开始补偿。”   ……   这场漫长的补偿持续了几个小时。天边橙色的太阳收敛起炙热的光芒,变得柔和又温暖,缓缓沉入海平线。   云翊仰躺在露台的地板上,头顶是漫天低垂的繁星,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在似乎永无止境的颠簸里,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海面上的一艘小船,随着海浪急速晃动着。头顶的无数星星也在晃,好像承受不住似的,眼看就要一颗颗坠落下来,砸在他身上。   海鸟的声音时远时近,天和海仿佛倒置了,世界模糊成一片,又融合成一片。   只有体内奔腾不息的浪潮一波比一波更强烈,似要将他吞噬。   在意识模糊之际,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紧眼前唯一能被抓住的东西……   ……   贺时屿返回卧室拿了条毯子出来,给云翊盖上。   “这里昼夜温差大,你不肯进去,就盖好了,千万别着凉了。”   他说着就在云翊身边躺下,亲了亲他的头发,“累吗?”   云翊摇头,往他怀里蹭了蹭。   “贺时屿,我现在……想和你聊聊那件事了。”   贺时屿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他知道,遇到这样严重的职业危机,而云翊这段时间可以闭口不提,不看手机,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络,任凭自己沉溺在度假和纵情声色中,其实只是想要短暂的休息和抽离。   他清楚,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无论到底是什么问题,等他自己调整好了,一定会重新站起来去面对。   他要做的,只是陪在他身边,耐心地等待他自己走出来。   “好,先说你的还是我的?”   云翊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咱俩还真是……不过,你的事没什么可说的吧,下午你们开会,我听他们意思,其实责任已经界定清楚了。大概率可以确定就是管制员的问题了。”   贺时屿笑道:“哟?你还旁听了?你不是说你就一直盯着我……看我的时候你也能分心啊?”   云翊瞪他一眼,“你正经点,我在跟你聊正事呢。”   “好好。”贺时屿敛起笑意,“如果我这边可以确定是管制员的疏忽导致,那就证明不是飞机系统的问题。这样一来,你这边的谣言是不是也就可以不攻自破了?”   “没这么简单。”云翊想起了那些真真假假的数据和黑料,眼神黯了黯,“他们是有备而来,而且……”   贺时屿猜到他在想什么,他微微收紧揽着他的手臂,“宝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那篇报告我有仔细看过,逐字逐句,包括里面那些分析和数据。我的结论是,这些数据虽然看起来有模有样,但是根本经不起推敲——这里面是有明显漏洞的。”   云翊有些意外:“你看过?”   “你不用这么惊讶吧……我是想说,连我都能轻易发现漏洞,那些业内专家如果认真看过,不可能看不出来。除非——不去看。这也是舆论为什么一边倒的原因,因为大部分人根本没去看内容,也看不懂,只要跟随几个头部的意见,跟大多数人的想法保持一致,就没有风险,也是最省力的做法。”   “所以,这件事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你们的设计。背后的人肯定也知道这一点,知道真相迟早会查清楚的。可他为什么还这么做?那是因为,这件事更大的作用在于舆论的影响,就是一场商业战罢了。它只是想借机把水搅浑,趁乱抹黑你们,目标应该是你们公司。能在这个时间点,发布这样一份看起来内容详实、有理有据的报告,一定是早就准备好的。你想想你们有哪些竞争对手,大概就知道是谁在策划这场闹剧了。”   “竞争对手不就是那几家……不过,”云翊还是有些怀疑,“你说的是真的?”   贺时屿有点无奈,“所以那篇报告你根本也没仔细看过对吧。这样吧,那里面至少有一部分内容,是可以通过飞几次模拟机就得到验证的。你们公司模拟机能对外租借吗?我们明天就回图卢兹,我来飞,我帮你证实。”   云翊听到这个又不干了,他把头埋进贺时屿胸口,“别啊……我度假还没结束呢。”   贺时屿这次却很坚持,他把他拎起来,“喂,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云翊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星空下,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正常情况下的你,不可能连一篇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报告都不看完,就被那些谣言攻击到、跟我躲到一个岛上……”   贺时屿故意的刺激显然是有效的。云翊瞪着他,“我才没躲。我只是……”   他停顿片刻,叹了口气。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柔软。   “好吧,我告诉你。”   “那件事情发生后,我连续好几天都睡不好觉,整夜做梦都是梦到你的飞机掉下来。我完全没有办法接受,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这样的后果。哪怕理智上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到千万分之一。所以那篇报告……我看了一半,但是根本就没办法看完。”   “没错,我是害怕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与你有关的事情,好像平日里那些冷静和理智都消失了。我害怕去想象,哪怕一点点负面的后果。但是……好像又控制不住。”   云翊说完后,贺时屿久久没有说话。   “喂,你在想什么?我都说我害怕了,你也不安慰一下我?”   漫天的星星在薄薄的云层后闪烁着,两三只海鸟扑着翅膀从低空掠过,远处的海浪声悠远绵长,好像温柔又有力的呼吸。   贺时屿感觉胸腔里也被那温柔的海浪填满了,一下一下,撞得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翻了个身,把那人压在身下。   “宝贝,我想说……”   云翊的眼睛亮亮的,倒映着星星,“你想说什么都好,别这个姿势行吗,我要误会了。不是说好了,先谈正事……”   贺时屿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正事就是,我爱你。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云翊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眼里漾开一个柔软的笑,“好,我收到了。”   “还有,我想跟你说——”   贺时屿温柔又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担心的事,我永远不会让它发生。请你相信我。我喜欢那个勇往直前征服世界的你,我想看到你心无杂念的、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尽情施展你的才华和抱负。所以,云翊,你相信我,只要是你设计的飞机,只要是我在飞,她永远是云端之上最自由的灵魂,她必定能平安落地——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云翊被贺时屿温柔又坚定的眼神震慑住了,一时没有说话。   贺时屿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还是更喜欢那个、可以自信地说出我是不会出错的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云翊也跟着笑了,“好吧。我承认,我也喜欢那样的我。可是……”   他顿了一下,“可是那天……我是说,那天在电话里,至少我有一句话说错了。”   “什么?”   “这些日子,我认真想过了。TCAS不是飞机的最后一道屏障。飞行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不是任何高端的系统或者设备,而是你——是你们,飞行员。你们才是在最极端的时候,在最后一刻,真正能够掌控飞机命运的人。”   “从设计师的角度来说,遇到你这样的飞行员,是我的幸运。”   “而从我个人角度来说……”云翊深深地看着他,“贺时屿,你就是我的骄傲。” 第80章 游子归航   三天后,两人决定提前结束假期,回归到正常的生活。   之前的那场风波,总该有个结果了。而无论结果是怎样,他们都已经有了共同面对的勇气。   这天早上,贺时屿被手机震醒。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云翊,轻手轻脚地走下床。   “贺时屿,你们还在度假?今天在哪个岛呢?”   “Alan?我们打算今天就回法国了。怎么了?”   “我说,你俩可真是闲云野鹤,真的可以完全不看新闻啊。”   “新闻?”贺时屿听到这两个字就紧张起来,“又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你别紧张,问题都解决了。航空监管局的测试结果和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航安局也发布了声明,证实我们的飞机系统没有问题,被指控的安全隐患并不成立。”   “还有,经过调查和分析,已经证实了上次那篇报告里有一批数据是伪造的,是恶意栽赃。空客对此已经发起法律程序了。”   贺时屿十分欣喜:“真的吗?那太好了!那云翊的工作……”   “这件事我正想跟他说,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他人,手机也关机,他在干嘛呢?”   “他还在睡,你跟我说吧,到底怎么样了?”   “你俩可真行,这都几点了……简单说吧,公司已经恢复了他的职位。而且,经过这件事,业内对他的评价和认可度急转直上。你俩但凡连个网,就知道他现在的人气和在业内的认可度是多么惊人……对了,所以公司对他不仅是恢复职位,还给他升职了。”   贺时屿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好事啊,等他起来我就跟他说。我还一直担心……”   “你先等等。我想说的是,现在不仅是空客,还有另外四家公司,对他也是求贤若渴,纷纷抛来橄榄枝。他们联系不上他,都找上我了。”   “你是说,其他公司也来挖人了?”   “是啊,两家美国的,一家加拿大的,一家欧洲的。这还仅仅只是今天一个早上收到的。他们给出的条件和待遇,可是一个比一个诱人啊。邮件我转发给你,等他起来你让他自己看吧。”   明澜说到这,又开始碎碎念,“你知道吗,这里面甚至还包括我们的死敌……我十分怀疑,这次事情就是他们搞出来的。结果今天,是他们副总裁直接联系的我,我刚看到邮件的时候都震惊了,无法理解,做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先爆出黑料诬陷他,转眼就招揽……不过现在想想,难道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就是他?”   贺时屿扶额:“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真正的商战。不过我还是希望,这种事以后他再也不要碰到了。”   两个小时后,云翊坐在露台上慢悠悠地吃着早餐,贺时屿抱着电脑坐在他旁边。   “我汇报完了,目前情况就是这样。你怎么想?”   云翊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贺助理,还真是有模有样啊。”   “当然。关于这几家公司提供的offer,我做了个表格,把他们提出的待遇和各项优劣都列出来了。你可以比较一下。”   “你……”云翊被手里的橙汁呛了一下,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他直到这时才来了点兴趣,“来,我看看你的表格。”   云翊饶有兴致地翻着屏幕,“我觉得吧……当飞行员是不是委屈你了?”   “你别打岔,你到底怎么想嘛。其实如果你不动,就留在空客也不错。经过这一次,我相信他们以后绝对只会更加重用你。”   云翊没接话,不紧不慢地给羊角包抹上黄油。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是曾经说过,想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吗?现在呢?”   贺时屿听闻这句话,眼里有奇异的光微微闪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说:“有件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他打开邮箱,点开一封邮件,“这是今天早上刚收到的。和Alan的电话几乎同一时间。”   云翊只扫了一眼,便惊诧道:“法航?”   “我本来是想先等你作出决定,我再告诉你。如果你还想留在法国,我就去法航。如果你要去别的国家,我就继续找别的航司。”   “不是……”云翊还是震惊的状态,“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不对,法航招飞至少还要面试吧?这总不能线上吧?你是什么时候去面试的?”   贺时屿有些羞赧,他挠了挠头,“就是之前有一次我去图卢兹的时候……有天早上,你不是问我去干嘛了,我其实……”   云翊愣了几秒,突然想起来了,“就是那次?!原来你假借买套之名,竟然跑去面试了?我说你那天怎么,买个套还穿一身正装……”   “买套是认真的,不是借口……不对,你怎么就记得买套了,我明明还买了花……”   云翊像不认识他似的看着他,“啧啧,贺时屿啊,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贺时屿……”   贺时屿有些不好意思,“好了,你先别纠结我是什么样的。现在情况就是——你到底怎么说?这四家公司,不对,加上空客一共五家,你到底选哪家?”   听到这个问题,云翊又不说话了。他躺进躺椅里,望了会儿天。   片刻后,他淡淡地开口道:“我哪家都不选。”   “?”   贺时屿愣了一下,“哦,你是……还想等等其他的?”   “不。”云翊说,“我决定了,我要回国了。”   “?”   贺时屿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去……休假?”   “不是休假。是……在正确的地方,继续完成我的梦想。”   云翊看向他,语气很平缓:“我要去商飞。”   “?!”   “我想设计我们自己的飞机。”   “?!!”   贺时屿懵了一瞬,紧接着就感觉胸口发热,有点晕眩。   “你……都联系好了?”   “没有。”云翊垂眸一笑,“我这几天都跟你在一起了,哪有时间去联系啊。我才不会像你,趁我睡觉偷偷跑去面试。”   云翊继续道,“我先回国,然后走正常应聘流程吧。现在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还得看……他们能不能看得上我呢。”   “这还用怀疑吗?宝贝,以你的履历,和才华,现在世界上哪家飞机公司会拒绝你?”   云翊白他一眼,“毕竟求职者,低调点好吗?国内情况和这边不一样,你可别害我,一回国就失业。我告诉你,万一商飞不要我,就只能你养我了。”   “养你又有什么问题?”贺时屿喜不自禁,他平复一下心情,“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离你近一点。真的没想到,你会想要回国。”   “其实回国这个问题,我很早就开始想了。毕竟我当初出国,就不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云翊顿了一下,说,“只是,在国外这么多年,好像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惯性。想到要回国,心里还是会有点担心吧。担心不适应,担心不自由,担心各种……总之,就是缺少一个契机,一个临门一脚的理由。你知道的,因为对以前的我来说,在国内,什么也没有。”   云翊看向贺时屿,“但是,现在有了吧。理由也有了,什么都有了。”   贺时屿握住他的手,满眼深情地看着他:“我保证,这会是你到目前为止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云翊挑眉道:“我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贺时屿竟然很认真地低头想了想,“那就……并列第一?”   作者有话说:   简单介绍下:中国商飞公司(COMAC)成立于2008年,致力于研制大中型客机、推动中国民用飞机产业化   自2007年我国大型飞机项目立项以来,经过八年的技术攻坚,2015年11月,首架机在上海浦东基地总装下线,命名为C919   经过数百个试飞科目、上千项试验、数千个小时飞行和适航取证工作,2023年5月28日,C919从上海虹桥机场起飞,开启商业首航   C是COMAC的首字母,也是CHINA的首字母,体现了我们跻身国际客机市场、与空客(A)波音(B)较高低的野心   虽然在这两家巨头面前我们还很年轻,但是非常期待我们的飞机有一天能翱翔在世界天空~   感谢为国产大飞机事业尽心竭力的科研工作者和每一位民航人! 第81章 良辰吉日   两个月后,上海。   贺时屿风尘仆仆地赶到云翊入住的酒店。一进门,衣服都没来及脱,先抱着他亲了一会儿。   云翊亲够了,冷冷推开他,“别拿美色诱惑我。说吧,你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两周前,云翊收到了中国商飞的正式聘用信。但是由于空客竞业协议的限制,他要等到三个月后才能正式入职。   这几天,他准备在上海找个合适的房子先租下。然而看了好几套,贺时屿一会儿嫌装修不好,一会儿说离市区太远周边设施不够健全,一会儿又说周围环境太嘈杂不放心。反正怎么都不行。   云翊被他搞得快没了耐心,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说要是再定不下来,他就住公司的公寓了。   贺时屿只好安抚他,说今晚就来上海,有重要的事要跟他商量。   云翊抱着一个垫子蜷进沙发里,“不管你要商量什么,租房的事,今晚必须有个结果。”   贺时屿好脾气地在他身边坐下,“宝贝,我是想说,咱们别租房了,买房吧。”   “?”   贺时屿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想过了,我也打算来上海,长期的。”   云翊有点意外地挑了下眉,“你要跳槽啊?”   “你都回来了,我不可能再和你异地。你在这里,我就不会去别的地方。所以,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的,是到底是去东航,还是去鹭航的上海基地。虽然如果去鹭航,各种人事变动更简单些,也不用等竞业限制期。但是……其实我内心还是更倾向东航。”   “不仅是因为平台更大,发展更好,最主要的是,东航和商飞一直都有长期的战略合作。如果我去了东航,也许未来某一天,还可以飞到你设计的飞机。”   他笑了一下,“这个,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云翊静静听完,眉梢一扬,“又想飞我的飞机了?贺机长,你是改装机型上瘾了啊。”   “你别说,我还真考虑过,去商飞做你的专用试飞员。”   “你舍得你客舱那几百位乘客?”   “就是不舍得啊,所以……最后我还是咬咬牙,决定一分为二,白天给他们,晚上给你……”   “好好,我只配享用晚上的你。”云翊笑道,“所以,你已经决定了?”   “我这不是要和你商量一下,才能最终决定嘛。”   “你心里都有主意了,我当然没意见。”   云翊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沉,笑容都不见了,“贺时屿,你要跳槽,要买房,我都没意见。但是,之前只是租房你都那么多事,要是买房,你得挑到哪辈子去?我告诉你我不想再住酒店了!”   贺时屿赶紧哄:“我保证,如果咱们买房,所有决定权交给你。我毫无保留的相信你的选择!”   云翊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真的?”   “当然,说到做到。我之前阻止你,也不是真的有什么意见,只是想当面和你商量这件事……”   “好吧。”云翊想了想,“可是如果要买房……这周期也很长啊,我得在这住到什么时候啊。”   “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云翊冷冷地看着他,“没什么不好,就总觉得我是来出差的,明天就要走了。”   “这还不简单?只是缺少了一点我的味道而已,交给我。保证今晚之后,你闻到这里的味道就不想出门。”贺时屿说着,就往他身上贴。   “你等等,”云翊推开他,表情颇为严肃,“还有一件事。”   贺时屿搂着他不肯放手,“怎么?”   “你来上海定居,你家人怎么办?他们同意吗?”   “哦,你看我最近忙的,差点忘了跟你说。上周我又带我爸去医院复查过,他恢复得非常好,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经过这一次事情,他对生命的无常也有些感触吧。我和他长谈过,他对我的选择已经接受了。我也和家人暗示了,我已经遇到了那个人。虽然还没有说的很明确,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心里是有数的,也算是默许了。”   云翊定定的看着他。   “我提过我要来上海发展,他们也接受了,大概也能猜到原因吧。他们还说……下次过节回家,可以一起回去,一家人在一起聚一聚。”   云翊眼里有微光闪动了一下,“贺时屿……”   “当然,要不要跟我回去、什么时候回去,我都看你的意思,我不会再提出让你不舒服的要求了。”   贺时屿的跳槽很顺利,走完正常流程之后,没多久就收到了东航的聘用信。他同样也有一段竞业限制期,所以接下来的两个月,他和云翊就专注地开始看房了。   没想到这次看房的过程异常顺利。他们最终选中的这套房子,无论地理位置、小区环境、配套设施,还是全屋的布局和装修,都几乎挑不出毛病,好像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一样。   于是他俩火速下单了必要的家电家具,决定直接搬进来。至于其他软装,住进来之后再慢慢添置就可以了。   贺时屿在手机上翻黄历,说要选个黄道吉日搬家。   云翊懒得理他。   贺时屿翻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还选什么黄道吉日,就这个月7号,你的生日啊!还有什么比这一天更完美的日子吗?”   于是,在云翊生日这一天,他们搬入新居,正式开启了同居的生活。   为了庆祝他俩的乔迁之喜,俞夏专程在这一天调了休,赶来上海。   “哇,时屿哥,你在煮什么这么香?”   “焖锅里是红酒炖牛肉,烤箱里是蓝莓派。”贺时屿正在研究烤箱上那排复杂的按钮,“这个应该快好了吧?”   “需要帮忙吗?”   “夏夏,你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折腾去。”云翊走过来,靠在岛台边,“不过你送的这个烤箱,倒是真的很合他的意。从上午一直研究到现在了。”   “那是,即满足他喜欢做美食的爱好,又能让你每天吃到好吃的。怎么样,不错吧?”   “是,你有心了。”云翊笑着说。   俞夏眨眨眼:“我的礼物可不止这一件哦,重头戏还在后面呢。我怕机场安检不给过,所以只能快递了。估计今天晚上就能到了。”   贺时屿可太了解他了,听到这话便警觉地回头:“安检不给过?那是什么东西?我提前声明,奇奇怪怪的东西别往我们家寄啊!我拒收!”   “你怕什么呀,又不是给你用的。我送给云翊哥的生日礼物,不行吗?”   云翊低头笑了一下,“放心,我签收。夏夏,过来休息一下吧,你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如果饿了可以先吃点。”   “还是我云翊哥好。”   俞夏跟着云翊走到客厅,看着桌上摆盘精致的鸡胸肉沙拉,鳕鱼芦笋,火腿拼盘,不禁瞪大了眼睛,“你们每天就吃这些?这也太……健康了吧!就没有一点好吃的垃圾食品吗?”   “?”   这个问题超出了云翊的认知,他茫然地看着他。   俞夏拿出手机,开始点外卖,“你说,你好不容易都回国了,还总吃这些多没意思!今天这种日子,怎么能没有奶茶,烤串,炸鸡,小龙虾……”   云翊两眼开始冒光。   俞夏在手机上一顿操作,“好了,下单了。等着吧,今天我就带你感受一下祖国丰富的饮食文化。这种没意思的健康食品,你以后还有大把时间慢慢跟他一起吃。”   云翊看起来十分期待。   “不过说起来,时屿哥确实从来不吃那些。我记得大学的时候,同寝室一起吃宵夜,他都不跟我们去的。而且这么多年不抽烟不喝酒,这样的男人,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是活物。”   云翊想到什么,“像他这种人,在大学时代应该很受欢迎吧?”   “那当然,还是男女通吃的那种!”俞夏说起这个就来劲了,“跟你说个好玩的,在大学的时候,有个学妹暗恋他,送花送礼物追了好久,可还是被他以只想专注学习为由拒绝了。那个学妹有个很宠她的哥哥,听说自己妹妹主动追求还被拒绝,很不爽,心想要见见这个没眼光的男人,好好跟他聊聊。”   俞夏眉飞色舞,“结果你知道吗!她哥哥跑到学校来,找到时屿哥,只一杯咖啡的时间,第二天,追人的就从妹妹变成了哥哥!”   云翊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还能这么操作?”   “当然,这就是他毫不自知的魅力。所以这家伙这么多年能保持单身,也是个奇迹了。我一度怀疑他是某方面有问题。幸好,你出现了,打消了这个困扰我多年的疑虑。”   “对了,我网盘里好像还有他大学时期的照片,我找给你啊!”   贺时屿走到客厅,就看到两人挤在沙发上凑在一起对着手机屏幕不知在搞些什么。俞夏笑得花枝乱颤,云翊看得津津有味。   “云翊哥,我都发你了。这张你保留好了!关键时刻绝对好用哈哈哈……”   “俞夏,你搞什么呢?”   贺时屿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响起。   俞夏吓了一跳,还没说话,云翊先开口了:“你干嘛躲在后面偷听我们说话?”   “宝贝,”贺时屿的声音软了下来,“红酒炖牛肉做好了,你要不要先尝尝?”   “不要,我要等我的炸鸡和烤串,还有小龙虾。”   “?”贺时屿一头雾水。“对了,那谁怎么还没到?”   他正说着,门铃响了。   俞夏从沙发上跳下来,“我去开门!一定是我的外卖到了。”   俞夏走到门口,一打开门,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门外站着的,是明澜。   明澜一手抱着个纸箱,一手拎着几个外卖袋,看到门后是俞夏,显然也很意外。   “你……怎么来了。”俞夏轻声说。   贺时屿走过来,“Alan你终于到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这是给你们的新居礼物。”   贺时屿接过他手上的纸箱,“投影仪?这个好,我们之前还说要在卧室放一套,还没来及下单呢。谢谢了Alan。”   “安装很简单,等吃完饭我来帮你装。”   明澜说完,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你们谁点的这些垃圾食品?我在楼下听到小哥在问,还以为送错了,一看门牌号,竟然没错。”   俞夏脸色一黑,还没说什么,云翊已经走过来,唰地从他手上夺过袋子,“你一会儿别吃。夏夏,过来,我们自己吃。”   明澜看着两人背影,问贺时屿:“你就让他们吃这些?”   贺时屿表示很冤,“我真的不知情啊!我一直在厨房,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点了这些东西!”   贺时屿把精心装盘的一锅红酒炖牛肉端上桌时,云翊和俞夏正戴着一次性手套,抱着一桶小龙虾啃得不亦乐乎。旁边还放着几盒炸鸡、烤串,还有两杯看起来加了很多料的超大杯奶茶。   明澜拿着餐具走过来,一看这场景就笑了。   “行了贺时屿,你放弃吧。看来你精心准备的这些健康料理他们是碰都不会碰了。我陪你吃吧。”   他们在桌旁坐下,贺时屿郑重地举杯。   “我先说两句啊。今天要谢谢你俩特意赶过来,见证我们这个有点特别的日子。真的很高兴,这样的时候能有你们在。”   “Alan,我还要特别感谢你,这些年对他的照顾。以后,就交给我了。”   明澜有点不自在,“你这话说的怎么……”他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场合似乎不太对啊。”   贺时屿笑道,“今天要说,等到更合适的场合,还要再说一遍。”   “好。”明澜举杯,“那我就祝贺你俩顺利入职新公司,也祝贺你们开始新的生活。还有云翊,生日快乐。”   明澜顿了一下,“时屿,其他就不多说了,你俩必须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会的。”   “云翊哥生日快乐!”俞夏拿起奶茶和云翊碰杯,然后怨念地看着贺时屿,“时屿哥,你都不谢谢我吗?你现在搬到上海了,留我一个人在鹭江独守空房,空虚寂寞啊!”   “空虚寂寞的好像不止你一个吧。Alan,现在云翊回来了,你还打算一个人留在法国吗?”   “我暂时还没计划要……”   云翊专注地吃着小龙虾,头也不抬道,“那可以计划一下了。”   贺时屿很认真,“Alan,你要是真的还想飞,我可以帮你留意下。最近国内好几家航司都在招飞,我新东家也有。欢迎你来跟我做同事啊。”   俞夏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再说吧。”明澜转移话题道,“你这个牛肉炖得不错啊。”   “那当然,整整一上午啊!”贺时屿转头看云翊,“宝贝,你要不要尝一口?”   “不要。”云翊看都不看,感叹道,“小龙虾真好吃,奶茶真好喝。这些年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真有这么好吃?”   “你尝尝呗。”俞夏抓了一只虾,放在贺时屿面前的餐盘里。   然后又抓起一只虾,递过去,“明澜哥,你也尝尝。”   然而明澜想都没想:“谢谢,我不吃这个。”   俞夏的手生生停在半空中。   就这么两秒的停顿,气氛也有点尴尬了。   云翊抬头扫了一眼,很自然的接过俞夏手里的小龙虾,自己剥起来。   一边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他在法国的时候,被龙虾的钳子夹过手,留下了阴影。所以对这种同名生物一直避之不及。”   “啊?”   云翊捏着软软的虾肉,“可是Alan,这可不是法国的那种凶凶的大龙虾。你看它这么小这么可爱,又不会伤害你。你就不想尝尝?真的很好吃哦。”   “……”明澜脸色一阵红一阵黑:我被龙虾夹过?我怎么不知道?   “也许你试一次,就会爱上呢。万一真的不喜欢,以后不吃不就行了,也没什么损失吧。”   “……”你最好是在说龙虾。   可是明澜还是没动。   贺时屿看不下去了,自己老婆当着自己面给别的男人剥龙虾也就算了,那人竟然还不知好歹,犹犹豫豫,磨磨唧唧。   不就是一只小龙虾,不就是被夹了一下,有什么可怕的?   贺时屿从桶里夹出一只虾放在明澜面前,命令道:“是男人就吃。你吃一次就不会怕了。自己剥。”   然后抓着云翊的手腕,就着他的手,把他手指间那只剥好的虾肉含进了嘴里。   云翊的眼里闪过一千句问候,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俞夏已经完全不想看这边了。   明澜不知道为什么吃龙虾会和是不是男人扯上关系,但他被贺时屿的语气莫名地震慑到了,竟然真的开始认真的剥那只虾。   一顿饭吵吵闹闹吃完,贺时屿要把蛋糕拿上来,云翊摸着滚圆的肚子说吃不下了晚点再说,贺时屿只好由他。   明澜走到客厅的角落,开始安装投影仪。   俞夏走过来,“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我很快就装好了。”   两人默默无语,俞夏想了想,又问:“明澜哥,这次回国打算待几天?”   “我就是来看看他们,明天下午就走了。”   “那你今天下午有空吗?那次之后……我们还没机会好好聊聊。给你发微信,你也不怎么回。”   明澜看他一眼,“抱歉,我今天下午有安排了。”   俞夏眼里的笑容淡了淡,“好吧。”   又沉默了一会儿,俞夏见他一直没反应,终于不想再忍了,语气里带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就不值得说清楚吗?还是你真的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是这样,你给句话,我不会再骚扰你。”   明澜手里的动作停住,愣了好一会儿,说,“我下午……真的有安排了……”   俞夏瞪着他看了几秒:“好。”   说完就转身走了。   贺时屿正好经过,看到这一幕,走过来在明澜身边席地而坐。   “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   “这也能不知道?”贺时屿说,“他都表达得这么明显了,你要是对他没意思,直接说清楚吧,干嘛一直拖着。”   “也不是没意思,只是……”明澜有点苦恼,“我还没准备好。”   “你要准备什么?”   “……”明澜愣了愣,“进入一段关系,对我来说,好像不应该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开始的。总要想清楚一些事吧。”   “你想这么多干嘛,哪有什么都准备好才开始的。你不开始,怎么知道要准备什么?”   “……”   “小龙虾好吃吗?”   明澜奇怪地看他一眼。   “……虽然有点陌生,以前没试过。但是……并不难吃。”   “那就是好吃。好吃不就行了?”   明澜若有所思。   贺时屿追问道:“所以你要不要跟他好好聊聊?”   明澜有些为难,“可是,我下午确实有事,你知道的啊,我也没骗他。”   “对,说到这个……”贺时屿一拍脑袋,瞄了一眼远处正和俞夏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的云翊,低声说,“我再跟你确认下,你申请的时间是五点到六点对吧?”   “对啊,本来能给的时间段就紧张,你又非要指定今天。你想要的晚上实在是排不上了,就下午这个时间还是好不容易抢到的。”   “好,那我们早点过去。你可千万别耽误了,我这辈子的幸福都在你手上了。”   “我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不过,我很好奇,你自己不是也考了执照干嘛一定要拉上我?”   贺时屿看着他,好像这个问题不值一提:“我有更重要的事你不知道吗?不能分心的!”   明澜白他一眼,“你这是一定要把狗粮塞我嘴里啊。”   “我也不介意被你塞狗粮。只要你想,随时欢迎。”   明澜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贺时屿,我要去酒吧。”   云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贺时屿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刚才说的话被他听到。   他回头看他,“现在?”   “对,现在。”   “宝贝,这大下午的去什么酒吧……咱们一会儿还有别的安排呢。”   “什么安排?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你先休息会儿好吗,或者去和俞夏聊聊天。”   云翊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明澜,“有什么好聊的,聊来聊去听的全是渣男的故事,气都要被气死。”   明澜:“……”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你不去,我可自己去了啊!”   那怎么可能。“好好,我跟你去。不过说好了,五点、不对,四点我们必须离开,我真的有其他安排,很重要的,不能耽误。”   “行啊,还有三个小时,够了。Alan,你也得去。”   “他四点也必须离开。”   “?”云翊皱眉,“你俩背着我在搞什么?”   “没什么。”贺时屿站起来,“不是要去酒吧吗,现在就走。”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完结啦!希望宝宝们看得开心!   可以顺便求一些海星吗么么么~~ 第82章 彩虹尽头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中午还晴空万里,转眼就阴了下来。   等他们到达酒吧的时候,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雨点。   贺时屿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有些担心,“不会要下雨吧,我查过天气,今天没雨啊。”   明澜低声说,“放心吧,我也看过天气预报,没有雷电,就算下雨也只是阵雨。也许到五点就放晴了。”   云翊正在点饮料,他要了一瓶酒,又给贺时屿单独点了杯苏打水。   “我也不喝酒了。”明澜说,“气泡水就行。”   云翊奇怪地看着他,“你什么情况?中午就没喝酒,你又不开车,为什么不能喝?你不会被他传染了吧,他不行,你也不行?”   贺时屿轻咳一声,“宝贝,说话可不可以不要有歧义……”   明澜想笑又忍住了,“今天算了,晚点还有事。下次一定陪你喝。”   “你俩真没意思。”云翊嘟囔着,多点了杯气泡水,“夏夏,我们自己喝。”   虽然还没到晚上,但这家酒吧地理位置好,又是周末的下午,在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酒吧里已是人满为患。   云翊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俞夏,“夏夏,别不开心了。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啊,来,咱们开开心心喝酒。”   贺时屿好奇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让他早点忘掉渣男,下一个更乖。”   明澜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云翊抬眸直视着他:“怎么,你有意见?”   明澜移开目光,“没有。”   云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他陪俞夏喝了一会儿,眼看大半瓶酒下去了,两人好像都开始有些微醺。   明澜似乎几次想阻止,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了回去。   云翊站起身,说要去下洗手间。俞夏也跟着去了。   结果过了十几分钟两人还没回来。   贺时屿有些不安,“怎么回事,去个洗手间这么久?”   明澜也伸长脖子看了好几次,“要不,你去看看?刚才他们喝那么多,你也不劝劝。”   又等了一分钟,贺时屿正准备起身去找人,却见云翊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俞夏呢?”明澜问道。   云翊不紧不慢地坐下,“你急什么?”   “他不是跟你一起去洗手间了吗?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遇到了个朋友,就先走了。”   “什么朋友?他在这里也能遇到朋友?”   “干嘛,你关心他啊?以什么身份?”   “……”明澜噎了一下。   贺时屿说:“别逗他了宝贝。俞夏去哪了?”   云翊义正言辞:“夏夏是单身,有交朋友的权利吧?看到合眼缘的,就换个地方happy去了呗。这你们也要管?”   明澜一听这话就蹙起了眉:“他刚才喝了那么多酒,站起来脚步都在飘,你就让他这么跟别人走了?万一发生什么事……”   “他跟谁走是他的私事,关你什么事?都是成年人了,会对自己负责。你要这么担心他,打电话把他叫回来啊。”   “我……”   “我差点忘了。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不回微信,现在也没脸再给人家打电话了吧。”   明澜脸都黑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云翊,我不是在开玩笑,俞夏他到底去哪了?他喝多了酒会不清醒……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云翊简直想笑,“你是在说你自己吗?你放心,不是人人都像你,翻脸不认人。也许这次他就真的遇到真爱了呢。”   “在这种地方遇到真爱?!”明澜瞪大了眼,“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种地方怎么了?你有意见?”   “你俩别吵了!”贺时屿见势不对,赶紧调停,“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那个……宝贝,俞夏到底去哪了?”   “我刚才看他跟一个帅哥站在后门边说话。现在不知道,可能一起走了吧。”   云翊没好气的说着,又挑衅似地看着明澜,“你要继续跟我讨论酒吧遇真爱的概率吗?我可以奉陪,但是等到得出结论——”   没等云翊说完这句话,明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这么快?”贺时屿难以置信。   云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唇角微微一勾。   贺时屿看到他的表情就了然了,“是你干的?”   云翊往后一靠,“这人就是嘴硬欠刺激。最好追不回来,让他后悔去吧。”   明澜从酒吧后门出去,雨已经有些大了。他没走两步,就看到正独自站在屋檐下躲雨的俞夏。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俞夏回头看到是明澜:“你怎么出来了?”   “来看看你。”   俞夏先是一怔,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可看的。”   明澜转过头看着俞夏的侧脸。他俩距离仅一步之遥,他看到他的眼神有一些落寞,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水珠。然而隔着朦胧的雨雾,他的表情……好像又没那么真切。   明澜深吸了口气,“俞夏,我——”   “明澜哥,我先说。”俞夏打断他。   “我想过了,这么久以来不断打扰你,是我唐突了。其实你不理我,你的意思就已经很清楚了。是我自己一直抱有幻想。我总以为,如果再努力一点靠近你,也许会有希望。其实我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这么算的。”   他笑了一下,“刚才云翊哥说的话你别放心上,你不是渣男。他只是为我抱不平罢了。说到底,我们俩之间……只是互相解决过一次生理需求,仅此而已。你不欠我什么,也没答应过什么,是我自己,对你念念不忘罢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   “我不要。”   明澜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在头顶响起,俞夏诧异地抬起头:“什么?”   “我是说,我不想要仅此而已。”   明澜的声音很沉,眼里多了一些平日极少见的情绪,“俞夏,我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事,特别是……对于一些计划之外的状况,我会需要一些时间去反应。你的出现,确实是完全计划外的,所以,我可能用了比较久的时间……”   “说实话,我不确定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不想再等了。贺时屿说的没错,我不可能等到一切都准备好,才去开始。”   “如果现在跟你说这些,还不算太晚的话……我希望,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俞夏愣愣地看着他。   “因为,至少有一件事我现在非常确定。那就是——我不想错过你。”   酒吧内。   贺时屿看起来心急如焚,他再一次按掉没被接通的电话,愤愤道:“这都多久了?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你确定他俩还回得来么?”云翊懒洋洋地靠在椅背里,“喂,你到底在急什么?又不是你追老婆。”   贺时屿看着手表,欲哭无泪,“快四点了,我跟他再三强调……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贺时屿,你俩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贺时屿瞄他一眼,看着不断逼近的时间,咬牙道,“算了,不指望他了。幸好我提前做了两手准备。”   他拉起云翊的手,“跟我来。”   一小时后,贺时屿驱车带着云翊来到上海市郊的一座私飞基地。   站在那架再熟悉不过的银灰色小飞机面前,云翊笑了,“什么意思?”   贺时屿看着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但是,得在我们的专属领域。”   天空还是阴霾霾的,细密的雨丝渐渐变成密集的雨点。获得起飞许可后,他们的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腾空,穿进厚厚的云层。   周围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雨点打在飞机周身的玻璃上,噼里啪啦的。   “你要做什么?现在能说了吗?”   “再等等,等飞出这片云。”   然而这片云很厚,他们飞了好久都还没飞出去。就好像一头扎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棉花海里,整个世界消失,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他们被这片没有尽头的纯白上下左右全方位包裹着,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小小的机舱和眼前的彼此。   贺时屿观察着雷达,发现云层的面积还是很大。他思考了一下,判断高度差不多了,便把飞机改为自动驾驶。   他一边监控着仪表,一边说:“我知道开飞机应该专心,但是,就允许我分心这么一次。我长话短说。”   他转头看着云翊,“宝贝,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我昨晚躺在床上,想到今天这个日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开始回顾我们认识以来发生的这些事。我以为应该已经很久了,没想到一算,竟然才半年的时间。”   “我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又想到那天晚上,我懵懵懂懂地去你房间找你。如果有人告诉那时的我,这个男人将会打破我的所有规则,改变我的整个人生,我想那时的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然而这些都发生了,好像一场梦。”   “回想起来,在某些时间点,我做的不够好,甚至犯了些错。如果命运的航迹稍微偏移一点,我就一定会错过你。但是我无比庆幸,命运——或者说是你,给我机会去修正了。我没有偏航。终于带着你、和你一起,走到今天。”   “我觉得这是命运对我的偏爱,所以,我前所未有地感谢她。”   “但我更感谢你。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终于看到,我最渴望的生活是什么样。”   “所以,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想先和你说一句生日快乐。然后谢谢你,然后……”   机舱外的雨点声变小了,但是云层还是很厚,他们依然在那片无尽的白茫茫里穿行着。   贺时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有磁性。   但云翊却听出了里面极轻微的一丝紧张。   他看到贺时屿看了一眼仪表屏幕,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丝绒小盒。   虽然有了预感,但云翊还是忽然就心跳加速起来。   贺时屿打开小盒,里面赫然是一对银色的戒指。   “宝贝,”贺时屿努力压抑着情绪,但声音里的紧张更明显了,“无论我们之后会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希望我的余生,未来的每一天,每一个重要时刻,都可以和你一起度过。”   一瞬间,云翊感觉有点懵。   “你是要……?”   “云翊——和我结婚吧。”   贺时屿深深地看着他,表情也因紧张而显得严肃。   云翊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炸开了。   纵使平日里对各种突发状况都游刃有余的他,此时也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贺时屿等不到答案,心里忐忑不安。他又看了眼仪表,先确保飞机一切正常。   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宝贝……”   “你别说话,我思考一下。”   “……好。你慢慢想。”   机舱里恢复一片安静。只有引擎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贺时屿感觉度过了人生中最煎熬的几十秒。   甚至比两个月前在蒙古上空、和前面的飞机还差几秒就要相撞的那一刻,更让他惊心动魄。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机身一阵轻微的震动,他看到眼前的云层变得稀薄,似乎开始有淡淡的光透进来。   就在这时,听到旁边的人笑了一下。   “贺时屿,你想求婚啊。”云翊说,“那你把Alan扯进来干什么?”   “啊?”   贺时屿原本等待的答案是好或者不好,却没想到被反问了一个问题。他紧绷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原本的计划里,不是有他的存在吗?”   “啊……求婚应该一心一意,不能分心啊。所以我原本是想让他来开飞机,然后我……”贺时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座,“你看,我就说,差点忘了。”   贺时屿伸长手臂,从后座拿过一束玫瑰,“本来咱俩应该在后座,我在你面前,抱着花、单膝下跪的那种求婚。谁知道他这么不靠谱……”   这次的玫瑰是鲜红色的。满满一大捧,九十九朵,颜色看起来有点艳俗的样子。但是很热烈,很真挚,一如贺时屿此刻的眼神。   云翊从贺时屿手里接过花,低头看了看,眼睛一弯,“还真是直男会挑选的颜色啊。”   他忽然想起什么,“所以你在法国的时候,非要考完执照才肯回国,原来从那时就开始策划了?”   “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机长,永远要有plan B,以防各种突发状况。比如今天,谁能想到会遇到不靠谱的队友……”   贺时屿说完,焦灼地等了一会儿。   “宝贝,你、你怎么说啊……”   云翊抬头看着他,眼里有柔软的光在闪烁。   “我觉得吧……还是他不在更好。”   “至于你的问题……”云翊歪了歪头,笑道,“我还会有别的答案吗?行啊,哪天结?”   云翊的笑容让贺时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如春水般满涨起来的情绪,他倾身上前,吻住了他。   就在这时,他们的小飞机终于冲破了厚厚的云层。霎那间,金灿灿的阳光铺满整个世界,晃得他们眯了下眼。   眼前的世界一片纯净——脚下是连绵不断的洁白云海,头顶是无比开阔的碧蓝天空。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穹顶,温柔地包裹着他们。   两人都被这绝美的景致吸引了,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云翊先开口了。   “在这样的时候,我很想听一首歌。”   他打开手机,点了几下。   熟悉的前奏刚一出来,贺时屿就惊讶地挑眉道:“Fly with me?你也喜欢这首歌?”   云翊转头看着他,眼里是意味深长的笑。   “我很喜欢。而且,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听哦。你还记得吗?”   贺时屿愣了愣,突然福至心灵。   “啊!原来那天在猎人酒吧……”他恍然大悟,笑道,“宝贝,你不会是从那时候就爱上我了吧?”   “说爱上还太早,不过,确实是因为这首歌注意到你,短暂地被你吸引了一下。”   “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不都知道了吗。”云翊翻了个白眼,“后来你就果断拒绝我,说你是直男。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我错了。”贺时屿嘴里说着,脸上却喜不自禁,“哎,看来我真的错过了好多啊。”   贺时屿握住他的手,“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抓住你了。现在,以后,不会再错过了。”   云翊轻轻一笑。   轻快的旋律还在继续,贺时屿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Cause you know how much I love you(因为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It's written right across the skies(我们的爱写在万米高空)   My best time is when I'm with you(我最好的时光是和你在一起)   Fly high in the skies with you(是和你一起,翱翔云端)   ……   就在这时,天边出现了一道圆形的彩虹,像一枚发着光的指环,静静悬在云端,如梦似幻。   “贺时屿,你知道彩虹尽头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们飞去看看?”   银灰色小飞机轻巧地旋转了半圈,阳光落在机翼上,闪动着金灿灿的光。   他们在云端自由翱翔着,飞向新的生活,飞向梦想的彼岸,飞向有彼此陪伴的、未来的每一天。   他们飞进了彩虹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到了完结的这一刻,内心无限不舍。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小贺和云云的生活还在继续。他们会工作顺利,生活幸福,永远热恋。   这个故事灵感来源于半年前,有一天回家路上看到一架飞机在低空飞过。我停下来看它,然后突然开始想象飞行员的爱情会是怎样?这半年来,在写作和更新的过程中,收获了太多太多,是非常珍贵和难忘的一段经历。   完结的这一刻,除了想感谢那架飞机之外,最想感谢的还是一路陪伴到现在的每一位宝宝们。是你们的支持和鼓励,让这个故事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如果它能给大家带来一点温暖和力量,我会非常满足。不开心的时候,记得抬头看看云,看看飞机,他们一直都在~   也真心祝福大家,阅读开心,生活顺利,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