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作者:远山木   简介:   张东桥:“我是别人吗?”   万林生:“你是我的内人。”   三十岁的万林生感情一片空白,当妈的操心:“你啥时候才会结婚?”   我想结,就是性别跟你们的要求有一些偏差,行不行?   渴望爱,不敢爱,心有阴影的张东桥遇见了渴望爱,害怕爱,不愿伤害父母的万林生,阴影会消散,勇气会滋长。   人生会历经很多坎坷,不怕,你有我。   陈海聪:“我看看谁敢让万林生不痛快!”   方悦:“你闭嘴!”   =====   调料店老板糙汉攻张东桥   烧烤店老板温暖受万林生   现实向,市井文,流水日常。 第1章   天气越来越热,后厨的电风扇嗡嗡地响个不停。   电话响到第二遍,万林生才在别人提醒下,抬起头来,扭了扭僵直的脖子,关掉火,拿起后边柜子上的手机按了接听键。   刚接通,一阵火急火燎的声音就传进耳中。   “喂,林子,你怎么才接电话?”   万林生端着水杯仰头灌了几口水,汗湿的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   喝完后放下水杯,万林生用瘦长的手指捏着脖子,抬脚走出后厨。   “刚才没听见,怎么了海聪?”   “炒料呢吧?够用就得了,等我回去再说。”陈海聪电话里急吼吼的,“老李过一阵子就要把店盘出去了,不知道谁会接手,得想想办法啊,去我之前说的那家看看吧。”   他叉开长腿坐在一张餐桌前,手指敲着桌面,抬眼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随手抽了张纸擦掉桌面上的一小片水渍。   “你先回来吧,明天我去城西市场那儿看看。”挂了电话,万林生发了会儿呆,又回到后厨。   烧烤店的调味品很重要,除了原料外,每家烧烤味道最大的区别就是这些酱料香料了,万林生对这些向来把关严格。   老李岁数大了,想回老家看孙子颐养天年去,本来说还能再坚持半年,现在可能是有合适的价钱就趁早盘出去。   想着第二天的事儿,要去看不如趁早去,不行还要再去别的店铺再挑挑,所以这天万林生十一点就回了家。   进门换上拖鞋,打开客厅的灯,暖黄的灯光洒下来,万林生浅浅吁了一口气。   房子装修简单也干净整洁,不至于一尘不染,却也能看出来平时是尽心收拾的。   万林生走进卧室,抓起床头的一身T恤短裤,转身进了浴室。   花洒是最近新换的,主要是受不了陈海聪一直聒噪地推荐,让他一定要体验一下大面积雨淋效果。   万林生在被雨淋的花洒浇得快喘不上气之前结束了这个澡,端了一杯热过的牛奶坐到阳台的椅子上,喘口气顺便晾一下头发。   这个时间的夜景很美,万林生住的老房子楼层不高,抬头看四周都是被各种灯光装饰的高楼大厦,天空被光渲染得像蒙了一层纱。   阳台上风很大,干热的风,一小会儿就把他头发吹了个半干。   这个月份热得还算舒服,再过一阵,就该像把整个城市放在蒸笼上一样,吹的风都像锅底烧开的水蒸气。   烦!   天气越热吃烧烤的人越多,要赶紧再去找一家靠谱的调料店。   给手机上好闹钟,万林生抱着被子躺了下来。   一米八的床。   哎……   有点儿寂寞。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岗……”   闹钟非常敬业。   被迫起床的滋味不好受,万林生揉揉眼,把本来薄薄的一层眼皮往上翻了几道褶。   万林生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闹铃还在继续,太长时间没用,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提示音。   嗯……   为什么不是采蘑菇的小小子。   刷牙洗脸刮胡子,穿上T恤和牛仔裤,万林生油光水滑地出了门。   到小区外的早点铺去吃包子和豆浆,把早点铺的大姐都惊到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难得在这个时间看见你啊。”   烧烤店天天都要忙到后半夜,即使他不坚持到锁门再走,通常也都是到凌晨才回家休息,九十点起床都是正常的,每次去早点铺都是给人收尾。   “啊……这不偶尔也得吃口新鲜的么。”   “你就扯吧,哪次给你的包子不是新蒸出来的。”大姐笑着白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收拾完一张桌子,又走到后厨去了。   吃完包子,喝完加糖的豆浆,万林生走回小区去开车,车就停在自家楼下,抠了抠粘在车窗上的一个泥点儿,他伸腿坐到了车里。   系好安全带,万林生对着后视镜拍拍自己的脸,这么好看的小小子要出门去采蘑菇了。   啊,不对。   是采购。   这车不贵,但性能很好,万林生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买东西讲一个性价比。   时间还早,路上还算清净,提点速,城市的道路偶尔也能开出风驰电掣的感觉。   交警叔叔不允许……   算了。   找时间把大摩托开出去掣一把。   烧烤店差不多在城东城西两个批发市场中间,其实城西的这个更大一些,但他来的不多。   烧烤店里要的鲜肉都是从养殖基地直接送过去的,平时采购差不多都是陈海聪负责,这次他坚持要万林生自己来亲自把把关。   陈海聪新找的这家也是别人给介绍的,开业时间不长,说是东西质量好还便宜一些。   路上车少,半个小时就到了批发市场。   清晨的市场跟市区完全是两个光景,市场里这会儿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万林生绕了几圈才在调味品区附近找到了一个车位。   按着陈海聪给的地址去找,万林生要比采蘑菇的小小子省事儿多了。   这一片都是各种调味品,两排商铺对着,中间的路挺宽,上面一个很高的半透明顶棚,新改造的,条件比以前好了很多。   万林生一边走,一边左右踅摸着。   气温有点儿高了,他拽开领口呼扇着,一扭头,看见一个红色的大牌子。   东桥调料店。   就是他了。   店里门口横着摆了两排货架,左右还各竖了一排,当中间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很多敞着口的香料袋,后边留了窄窄的一条路通到店里面。   店面看着有三四十平米,里面也摆了几个货架,中间是摞起来的很多箱子,有两个人在忙碌着。   万林生站在外面喊了一嗓子:“嗨,哥们儿!”   “来了来了。”里面响起一道声音,一个小年轻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哥,你看看买点啥。”   小年轻看着二十岁左右,高高瘦瘦的,剃的寸头。   “我是万林生,之前我们店的陈海聪来过。”万林生笑笑,“今天我过来看看。”   “哦,陈哥,那我知道了。”小年轻扭头朝着店里喊了一声,“哥,陈哥说的那个老板来了。”   “来了。”一个男人拍着身上的衣服走了出来,朝万林生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张东桥。”   “你好,张老板。”万林生翘着弯弯的嘴角,稍稍抬起一点头看着张东桥,“我是万林生。”   “前几天是一直在我这儿进货的小赵老板带着陈哥来的,陈哥说你们开的是烧烤店。”张东桥松开手,带着万林生往里走,“我这儿东西说不上最全,但你们用的基本都有,质量肯定有保证,价格咱们可以商量。”   “好。”万林生搓了搓手指,张东桥的手掌很大,可能长期搬货的原因,力气也大,刚握那一下,攥得他手指发麻。   跟着张东桥往店铺里面走,他仔细看了一下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他们常用的几乎都有。   烧烤也讲究创新,所以很多新的调味品也层出不穷,这里摆了很多他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毕竟是吃到嘴里的东西,不能糊弄事儿。”万林生说完拿起一瓶他没见过的酱料,认真地看着配料表。   外面采光很好,屋里的灯没开,货太多,还是显得有点儿暗,门外的光照进来,万林生的侧脸挡着光,他鼻子很高,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张东桥盯着那颗痣说:“你放心,小赵在我这上货很久了,几乎从我开业他就从这儿上货,你们可以跟他打听打听。”   万林生转过头看着张东桥,离得近,看得清。   张东桥眉眼很重,眼窝深,眼尾微微下垂,鼻梁挺直,不说话时嘴角也像个小钩子一样向上翘着,万林生点点头:“嗯,没问题,小赵我们认识很久了,他介绍的我们肯定放心。”   “这样,今天给我拿几样,我先带回去试试。”万林生把酱料放回去,“我们常用的那几样,孜然,辣椒面什么的挑好的给我装一些,你觉得好的酱料再给我拿点,钱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行,没问题,我一会儿给你装上,最近卖得好的成品酱料我给你挑点儿。”张东桥说着话往里走,“我这儿的货都是大厂家口碑好的,要是你们用着不好或者不合适就拿回来。”   张东桥边说边挑了个厚实的纸箱,一样一样往里装东西,分门别类,还在里面又特意放了个小一点的纸箱放装好的香料:“这个孜然和辣椒你回去试试,比一般的味道都好,一点儿杂质都没有。”   “行,看着给我拿就行。”万林生抓起一点儿孜然闻了闻,确实很香,颜色也更灰,和他们现在用的有点儿不一样。   张东桥装好后抱着箱子走到收银机那儿,店里空间就那么大,货又多,收银机就放在一个小桌子上面。   “一般店铺都不用收银机,全凭老板手写,你这儿倒先进。”万林生笑着看张东桥拿扫码枪麻利地挨个儿瓶子扫过去,手指很长,皮肤粗糙。   他心里想,这手该注意了,有点儿糙。   “手写是当时省事儿。”张东桥咧开嘴笑了一下,嘴角更弯了,露出一口白牙,“这样前边儿是麻烦点儿,但结账算账就简单多了,而且顾客看得更清楚一些。”   结好账,打出小票,张东桥撕下来递过来,万林生抬手接过,两人指尖轻轻蹭了一下。   “不抹护手霜不行。”万林生又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第2章   展开小票万林生仔细看了一下,价格比之前老李的还要合适一些。   “今天暂时按这个价,以后要是量大有折扣。”张东桥看着他鼻尖上那颗小痣,仔细看并不是黑色的,暗暗的棕色。   “咱们留个电话吧,用着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张东桥又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几袋东西放在了算过账的箱子里,“这是厂家给的试用品,留着家里做饭用,我吃着味道挺好的。”   说着又随手从旁边的小本子上撕下来一张纸,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和名字递过来:“这是我电话,微信也是这个号。”   “好,回头我加你。”万林生接过来折了一下拿在手上。   这期间又来了几拨儿人,有批发的也有零买的,都是小年轻在招呼。   “对了,那是蒋立伟,我弟弟。”张东桥指着瘦高的小年轻,“我把他电话也给你写上,你找我俩谁都行。”   张东桥拿回纸低头又写了一串号码。   写了两个电话号码的纸回到手里,万林生看了一眼,字竟意外的好看,苍劲有力。   “字真漂亮。”万林生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得十分真诚,“练过的吧?”   张东桥笑了笑:“上学时练着玩的,我这水平拿不出手。”   “谦虚了,不跟书法家比,来市场这些年,我还没见过谁的字写得这么好。”万林生抖抖手上的纸,拿出手机把电话存上了,又接着按了通话键,响了一声后挂断,又把纸折起来放牛仔裤的口袋里。   万林生抱起箱子,眉眼带笑看着张东桥:“那我先走了。”   “我来搬。”张东桥从柜子后面迈出来,要从他怀里抱箱子,“你车在哪?”   “不用不用,这么点儿东西。”万林生抬头用下巴指指门外刚来买东西的人,“你忙你的。”   “那行,你路上慢点儿,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万林生抱着箱子走到停车的地方,把箱子放到后备厢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干热的风,吹得人浑身燥热。   回去的路就没那么好开了,赶上早高峰,走走停停很长时间才到店里。   万林生把车停好,搬下箱子走到后门,门半掩着,里面有砰砰搬东西的声音。   他们要十一点才开门营业,这个时间只有陈海聪会出现在店里,他早上刚去采购完,现在正闷头往冷库里放东西。   万林生搬着箱子悄无声息地走到冷库门口,轻轻地把箱子放到地上,抬手咚一下拍到门上。   陈海聪一下就蹿了起来,像炸了毛的猫,跳了有半人高。   “诶我操,这他妈谁!”   万林生扶着门,笑得抬不起腰。   “你真他妈是我活祖宗!”陈海聪咬牙切齿地吼了他一嗓子,转身接搬东西,“怎么回来这么早?”   “买完就回来了啊,我还住那儿啊!”   “你愿意住也没人拦着你。”陈海聪转了转脖子,“那儿东西怎么样,好好看了没?”   “好。”   陈海聪等了半天他接下来的话,扭头发现万林生盯着地上装调料的纸箱入了定。   “没了啊?就一个好字儿啊?”   “啊,那就是好啊,这不把好东西拿回来了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敷衍了,你不总教育我,不管别人怎么做买卖,咱这儿就不能以次充好。”陈海聪说得语重心长。   “那也不次啊,就是好东西嘛,我都看过了的。”   万林生在店里确实是仔细看过了,做生意这么多年,被坑过太多次。在张东桥的店里他看似不经意,其实观察得很认真,上下里外都探了个遍。   根据他被坑的经验,店里东西都真的不能再真了,香料都是质量好的,价格也实在,其实心里已经定了以后就在那儿上货了。   万林生把箱子搬到后厨,东西分门别类地归置好,去水龙头那儿洗了把脸。   洗完脸一抬头,陈海聪正好出来锁上冷库的门:“呦,这小白脸儿,真不愧是咱店里的头牌啊。”   陈海聪打开水龙头洗手:“烟熏火燎的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把你熏黑点儿呢。”   万林生抹把脸:“天生丽质,没办法。”   话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万林生把手擦干,接了电话:“喂,妈。”   “起床了吗,我算着你差不多该起了。”   “起了,怎么了,我正打算今天过去看看你们呢。”   “劳你大驾了。”林玉娟在电话里笑着说,“你大伯给拿了点儿螃蟹过来,我给蒸了,还没到季节,没那么肥,但个头儿也不小,你今儿中午过来吃饭吧,别吃太多,尝个鲜。”   “行,我一会儿过去,你们缺什么路上给你们买点儿。”   “什么都不缺,你直接过来就行。”林玉娟说完就挂了电话。   万林生又嘱咐了陈海聪两句,捋了捋头发回到了车上发动了车。   路上他还是去买了西瓜和榴莲,林玉娟很爱吃榴莲,但嫌贵,自己总也舍不得买。   开二十多分钟到了家,万卫东正在院子里伺候他那点儿宝贝的花花草草。   “爸,又伺候你的闺女儿子们呐。”万林生推开院门,在地垫上蹭了蹭鞋底。   万卫东从老花镜里抬起眼:“没个正形儿,我没孙子孙女伺候可不就只能伺候这个了。”   “是是是,您老人家说得对,赶明儿我给您变一个出来。”   万卫东懒得理他,儿子回来他开心,表情上看不出来,但还是放下手里的小锄头跟着儿子后面进了屋里。   林玉娟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万林生的声音就从厨房里走出来。   这套房子是烧烤店开了三四年后买的,当初开店父母给万林生拿了不少钱,两人在国企兢兢业业一辈子,攒下的这些钱本也是留给儿子的。   父母不图回报,当儿子的却孝顺,赚了钱也没急着花,攒了几年给他们换了这个新小区的三室两厅。   这是把以前老两口的旧房子买了搭着买的新的,要不然凭他最开始那几年年攒的钱也买不起大城市里的这么一套房子。   他这个规模的烧烤店再赚钱也不至于收入高到这种程度。   万林生不好高骛远,他觉得一步一个脚印最踏实。   还没看见榴莲就已经闻到了味儿:“我真想揍你一顿,你买它干嘛!”嘴上不饶人,林玉娟还是笑着接过了水果。   “赚钱不就为了花吗,再说又不是天天吃,吃多了我还怕你们血糖高呢。”万林生换好脱鞋后,打开电风扇躺到了沙发上。   “没睡醒吗,还是热?去屋里开空调睡,吃饭还有一会儿呢。”林玉娟把盛着螃蟹的盘子放到了茶几上。   “不了,我就躺会儿,不困。”   “你看你天天累的,让你过来跟我们住你还不肯。”林玉娟解开围裙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大了不愿意跟我们住也正常,你需要自己的空间。”   “但总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你大姨前两天给介绍了个姑娘,是路西区那边一个重点小学的美术老师,你抽时间去见见?”林玉娟伸手捋捋万林生头发。   都市频道正在播全市儿童汇演的新闻,万林生盯着看了会儿,眨眨眼说行。   烧烤店走上正轨后,林玉娟就把万林生的婚姻大事提上了日程,这几年相亲无数,只有一个交往了不到一年。   想起这个来,林玉娟就痛心疾首,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孩,性格也好,是个软件工程师,来他们家不多,林玉娟却想得开,小两口开心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每次问万林生,他就跟汇报工作一样,告诉她最近完成了哪项吃饭任务,看电影任务,逛街任务。   恋爱谈得毫无激情。   林玉娟看着他木了吧唧的脸,心说就算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没把恋爱谈成这样,心气儿是有多高,这么好的姑娘都没带动他的热情。   虽然在谈恋爱的问题上这儿子中看不中用,林玉娟对他们能走进婚姻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但现实来得就是这么出其不意,两个人谈了快一年,万林生有次来家里突然就告诉他们两个人分手了,理由是女孩为了事业有更好的发展去了深圳。   当时惊得林玉娟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事实是女孩确实去了深圳,但却是和女朋友一起走的。   吃过饭,林玉娟给了万林生美术老师的联系方式,让他抓紧时间跟人见面,说什么他全都点头答应,休息了一会儿后就回了店里。   下午店里就开始忙了起来,门口收银的小慧正在往后边的架子上摆酒和饮料,看见万林生进来就喊了一句:“男宾一位,楼上请。”   万林生都气笑了:“还楼上请,我站房顶上去吗?”   小慧笑得跟朵花似的:“哥你说了算,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   店里的服务员年龄都不大,干的时间却都不短,除了去年有个女孩回老家结婚,其他人最短的也干了三年。   万林生不是小气的老板,当然也不是谁都能留在他店里的,对外机灵对内厚道是基本的要求。   小慧在这儿干了四年,从一个高中毕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干成了一个八面玲珑的大姑娘。 第3章   “海聪来了吗?”   “没呢。”小慧手上的活儿没停,“现在来了也没什么事儿,还不如让他在家多待会儿。”   “今天他不来都行,让他也歇几天。”   “那可不成,你不来没事儿,聪哥不来可没人镇得住场子。”小慧边说边往本子上写。   “我就这么没存在感吗?”万林生从库房里拿出折叠的桌子往门外搬。   “哥你自己什么地位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万林生让小慧给逗乐了:“一天天的没大没小。”   晚上客人会比中午多不少,所以店里大部分人都是下午来上班,陆续进来的姑娘小伙子们都忙活起来了。   炒汁、熬料、处理食材、穿串,五点开始就要开门迎客了。   万林生干的活不多,最开始那几年天天起早贪黑,吃饭也没规律,后来病都找来了。   这两年渐渐地他就不什么都亲力亲为了,像他自己说的赚钱就是为了花,不会为了赚钱去卖命,他对物质要求不高,不会为了专门享受生活而享受生活,也学会了让自己放松。   现在的他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快到六点,陈海聪才匆匆来到店里,进门皱着眉头就去了后厨。   小慧跟看单子的万林生打了个眼色:“悦姐又给气受了。”   话音没落陈海聪就出来了,万林生笑着看他:“今儿看着心情不怎么好啊?”   “我以前没发现方悦这么大脾气呢,我给孩子喂奶呛了一口,那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这不也一点一点学呢吗?”陈海聪越说越来气,“差没把我给锤死,一边锤还一边骂,说要不是我,她哪至于天天看着这么个小玩意儿提心吊胆。”   小慧扑哧笑出了声,万林生也笑了:“不揍你揍谁,人本来还想自由几年呢,可不就赖你。”   “要她说什么我都听,那我得哪辈子才能跟我闺女见面?”陈海聪还觉得委屈呢,但该干的活还是要干,转身就换了副表情,拿起钳子端着砂锅给客人送过去。   “这人啊……”万林生朝陈海聪的方向点点手指,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你聪哥眼里真有活儿。”   “那是。”路过的一个服务员随口说,“毕竟是聪哥的场子嘛。”   一群年轻人没大没小惯了,万林生也不在意,都是实在的年轻人,活儿干得好,时间长了感情也深,平时打打闹闹的大家都跟着开心。   一直忙到快十二点,一群人疲惫地收拾完东西回家。   “得感谢今天的客人,没让咱后半夜回。”小慧笑嘻嘻地锁上门,挽起另一个女孩的胳膊,“走喽,回家睡美容觉去了。”   万林生给他们租的房子就在几百米外的小区,同一栋高层的两套房子,分成男女宿舍,姑娘们的楼层矮,小伙子们看着她们进家门,然后再关电梯上楼,每天都回来这么晚,不得不小心。   万林生心思细腻,从最开始就这么嘱咐的。   回到家,收拾干净躺在床上,万林生还没有睡意,拿着手机翻来翻去,翻到朋友圈里方悦中午发的陈海聪做饭的照片,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啊,对,采蘑菇的小小子忘了加好友。   万林生翻身下床,从脏衣篮里捡出裤子,又从口袋里翻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明明手机里存了号码,可就是想看着手写的数字挨个儿输。   大概是为了方便,万林生看着张东桥的微信号查找后直接就能添加了。   “东桥调料”   嗯,非常直接。   万林生重新躺回床上,半靠着床头翻起了“东桥调料”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内容非常符合一个调料店老板的身份,大多是新品到店,到货了,欢迎新老朋友之类的,穿插着一些不带文字的照片,小野花,路灯照在树上落下的影子,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像是随便拍的,角度找的都很好,可以当壁纸。   不知不觉都翻到了几个月之前,一个孩子出现在屏幕上,这是唯一一张人物照。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阳光下咧着嘴笑得很开心,旁边有棵落光了叶子的矮树,后面是一栋房子,看起来建的时间不长,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   万林生戳着两根手指把照片放大,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很可爱,脸圆圆的,鼻子很鼓,眼睛清亮有神,眼角有点微微下垂,这么看,像张东桥。   都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越看越像,万林生又往下翻翻,只有这一张,“只拍儿子不拍老婆,长得像天仙要藏起来?”万林生心里嘀咕着,抵不住困意,拿着手机渐渐地就阖上了眼。   每个人的生活都或平静或热闹地前行着,岁月悠长,是人间每日烟火。   店里用的调料就定下了张东桥那儿,万林生后来没再去过,都是陈海聪隔段时间去采购一次,东西都没出过问题,香料的质量也一直稳定,给的价也都划算。   半个月后的周末,在林玉娟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攻势之下,万林生和美术老师约在了一个商场里的地方菜馆。   万林生起床后就来了商场,饭也没吃,坐好后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给对方发了桌号。   过了约定时间二十分钟美术老师还没来,路上堵车,给他发了信息,万林生饿得肚子直叫,甚至有扫码点单的冲动。这时候,一个留及肩发穿着T恤牛仔裙的姑娘从他旁边的落地玻璃窗前匆匆走过,进了门跟服务员说了几句就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你好,是万林生吗?我是沈媛媛。”女孩抱歉地笑笑,“路上堵得厉害,我本来出来就有点儿晚了,实在抱歉啊。”   万林生站起来:“没事儿,没事儿,请坐吧,外面这么热,先喝口水。”   “好,谢谢。”沈媛媛坐下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   “那我先点餐?”万林生脸上带了点笑看着沈媛媛,“你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帮我点个冰饮吧,再来份这儿的小笼包,听说味道不错。”沈媛媛大大方方的,也没客气。   万林生笑着点点头说:“行,其他的我就看着点了。”他有点意外,相亲的对象大多是客气地说吃什么都行,很少遇到这么爽朗的姑娘。   趁着万林生低头点餐的机会,沈媛媛多看了他几眼。   万林生刘海有点长,垂下来遮住了额头,山根很高,睫毛随着他眨眼忽闪忽闪的,盖着眼睛,嘴唇饱满,微微抿着。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万林生表现出带有分寸感的客气,会让人觉得礼貌不轻浮。沈媛媛很健谈,说了很多他们学校的趣事儿,也很好奇地打听了一下万林生开店的历程。   饭后两个人到了停车场,万林生主动开口,只说有机会再约,两个人便说了再见。   开车回了店里,刚停稳,手机就响了起来,万林生叹口气接了电话:“我的母亲大人,你可真是多一分钟都等不了啊,我刚停好车电话就追过来了。”   “我是谁,这么多年的实践经验我早摸准你了!”林玉娟在手机里语气很急迫,“这姑娘怎么样,不错吧?看照片就很漂亮,你大姨也说这姑娘开朗大方性格很好。”   “确实挺开朗的,特别能聊,挺有意思的一个姑娘。”   “那你怎么想的?能不能接着再见见面好好了解了解?”   “再说吧。”万林生进了店里,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年龄差得有点多,而且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我呢。”   还没等林玉娟开口万林生就把手机放到了桌子上,小慧就拿着抹布过来卖力地擦她刚刚擦完一尘不染的桌子。   “万林生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林玉娟的声音再大点儿能把手机给炸了,“小了不合适,大了不合适,同年的也不合适,高矮胖瘦,性格职业,长相美丑,实在没得挑了你说人家穿衣服跟你品味不合,说人家吃饭不够香,你是不是要上天找个神仙?”气不过又来了一句,“是不是还得嫌人家神仙太好看了你配不上人家!”   “神仙啊。”万林生还真思考了一下,“那应该能配得上,我……”   “你给我闭嘴!”林玉娟气得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啧,神仙要是男的肯定就能配得上了。”万林生小声嘀咕了一句。   小慧终于擦完了她那片快秃噜皮了的桌子,左右看了看,同情地看了眼万林生,小声嘀咕着:“唉……哥你就瞒着吧,看你能瞒到哪天去。”   “瞒一天算一天吧,这样最多就是看我不顺眼,我真怕说了实话再把他俩气病了。”万林生搓了一下脸,“不过我本来也打算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样对人姑娘也不好,以后再想别的辙吧。”   他又清了清嗓子:“主要是相了一个长成我这样的,影响她们择偶观,标准拔高了再降低可就难了。”   “哥你可要点脸吧,现在女孩可通透着呢,活得都可潇洒了,你以为还有什么一见误终身的桥段呢。”小慧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诶你来了。”陈海聪从后厨出来,抽张纸擦了擦刚洗完的手,“咱该去进货了,明儿上午得带闺女去打针,我要不去方悦又该炸了。她现在情绪五颜六色的,我可惹不起。”   “你不去难道还让她自己开车带孩子去啊?”万林生一只胳膊摊在桌子上,头歪着压在上面,另一只手划着鼠标盯着电脑里的账,“你是不是想累死她!”   “我丈母娘要跟着去她不让啊,而且要不是明儿要去进货我都不用她提醒我。”   “进货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后天再去不就行了。”   “那不行,你不知道现在这个张老板,特周到,我跟他说一声,他提前把东西一样一样的全都装好,不像别人,我还得到那儿跟他们一起现拿。”陈海聪也站屏幕前一块儿研究,“他们那儿就那么大地方,东西本来就多,别占着地儿影响人生意了。”   “行,那明儿我去,你就踏实地带闺女打针去吧,要哭了你替我好好哄哄。”   “滚,要是你闺女姓郭不姓万,不觉得头顶绿油油的吗?”   “也就是我啊,这要换了一个人,哪还会留机会让你把方悦这么好一棵大白菜给拱了。”   陈海聪拍拍万林生肩膀说:“我谢谢你的大恩大德啊。” 第4章   “对了。”陈海聪说着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方悦现在母爱泛滥,一个闺女不够她发挥的,哎,你看看。”   “方悦认识这小伙子挺久的了,他去方悦那儿好几次了。”陈海聪把手机举到了万林生眼门前儿,“方悦说第一次看见他就感觉他喜欢男孩,后来熟了,试探着说想给介绍个女朋友,结果人家大大方方的就直接说了。她想拿给你看,又怕你不喜欢,她现在太脆弱受不了当面拒绝,把任务交给我了。”   “唉,我现在没这心思。”万林生拿过手机,放大仔细看了看,手机屏幕里一个清秀的男孩站在窗边,怀里抱着一只几个月的虎斑,“确实长得挺好看,方悦宠物医院改婚介所了啊?”   “她都快为你操碎了心,老太太努力的方向有偏差,方悦这不朝着正确的方向给你努力呢么。”陈海聪拿回手机把照片发给万林生,“你好好考虑考虑,那也不能总这么单着,两个人一起过的那才叫生活嘛,你这就叫活着。”   “呦呵,不是方悦揍你的时候了?”万林生头还压在胳膊上,斜挑着眼睛看陈海聪,看电脑时间长了,眨了眨眼,一对桃花眼跟含着水汽一样。   小慧从外面进来就看见两人在深情对视:“我天呢,真是没眼看,要不是我了解你俩,我是真不信你们没点儿什么。”   “唉……”陈海聪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万林生,“就你万哥这个眼,看狗都深情。”   “嗯?”小慧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得直不起腰来。“挨我悦姐的打你真是一点都不亏啊。”   陈海聪也反应过来了:“诶我去,我就是让你万哥这狐狸精给迷惑住了。”   万林生笑得直抽气儿,“你他妈快给我住嘴吧,我迷惑也得找个帅的迷惑啊,对你我还用得着使招儿吗?”   “怎么着,我是脸不够还是身材不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陈海聪傲娇地翻了个白眼,扭着屁股去摆桌子。   “你他妈……”万林生没眼看,压着声音说,“我真是服了,你他妈都快给我掰直了,快给我滚!”   第二天万林生没再像上次一样上闹钟,睡到自然醒,在小区外的早点铺吃完饭,开着车慢慢悠悠地去了城西市场。等他到了,已经过了市场最忙碌的时候,生鲜进货都会赶早,调料区这边人流量比较平稳。   这次很快就找到了车位,万林生锁好车,顺着有建筑挡着不晒的地方往调料店走,老远就看着几个人围在调料店门口。   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穿着一件印着某调料品牌标志T恤拿着一瓶天天乐鸡粉大声嚷嚷着:“这就是你们店卖的,我昨天刚买的,回去一试味儿就不对,你还说我诬陷你,我他妈吃饱了撑的,跟你们这儿浪费时间!”   骨感男人觉得自己没成为全场焦点,所以又迈出了几步,抬脚站到一辆停在两排店铺中间的三轮车上:“你们这儿到处都是摄像头,你们查啊,看看是不是我买的,买了一箱,箱子上还盖着你们的戳儿呢,卖假货坑人,你们就是这么做买卖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你他妈有完没完!”张东桥那个瘦高的弟弟蒋立伟冲出来指着骨感男人,“箱子是我们的就代表里边的东西一定是我们的?全凭你一张嘴,我们开业这么长时间,来我们这儿买东西的客人没一个说我们卖的是假货。拿着这么明显的假货张嘴就来,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东桥走到蒋立伟旁边,伸出一条胳膊拦在他胸前,用眼神制止他再说话,随后又转身对骨感男说:“你是昨天来拉了一箱走,所有来我这儿买过东西的人我都记得,但你手里拿的肯定不是原来箱子里装的,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干什么。”   随后他也站到中间,不眨眼地扫了一圈出来看热闹的商户,然后盯住斜对着隔了三家的一个店:“都凭本事做买卖,心思该用在正道儿上!”   张东桥又转过来看着围观的人:“大家伙儿如果在我这儿买到假货次货我愿意十倍百倍赔偿,随便大家报警报工商来查我,罚款封店我多一句话都没有!”   他抖抖手里的一摞签收单送货单:“我所有的进货渠道都能查,其他的我不多说,为了这么点儿事儿耽误大伙儿买卖,给大家添麻烦了!”张东桥举着手里的单据,冲一圈人躬身点了点头,围观的人群随后就散了。   骨感男气势不减,把手里的天天乐鸡粉仍在三轮车上,用了既不减弱自己的气势又能给脱身的一句话:“你等着,这事儿没完!”   说得可真好,万林生心想,这么拙劣的招数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出的主意。   万林生看着他们两个人进了店里,蒋立伟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箱子上,两只胳膊撑在腿上,眼睛看着刚才骨感男在的位置,感觉他再使点劲儿鼻子里都能喷火了。   万林生心想,这儿要着火可麻烦了,市场这么多车这么多人,不知道消防车好进不好进。   张东桥拿着水壶靠着货架往嘴里灌水,眼珠一转从眼角扫到远处盯着蒋立伟的万林生,眼珠又一转扫了一下喘着粗气的蒋立伟,踢了一脚他屁股下的箱子:“还真生气,多大个事儿,起来后边打会儿游戏去,别影响我干活。”   蒋立伟走到后面的仓库,对着门就是一脚。   “这兔崽子。”张东桥叹了口气,把水壶放在桌子上,直起身往下拽了一把T恤,走向远处的万林生。   “万老板,来拿货?”   “嗯?”万林生看着张东桥,眨了眨眼睛,“啊,今天海聪有点事儿,我过来拿一趟。”   他又指了指骨感男离开的方向:“一眼假,这种人我见多了,咱们这做买卖的什么人都能遇见,搞不垮你也要恶心恶心你。”   “我都不当回事儿,小伟气够呛。”张东桥嘴角往上一勾,“万老板,货在里边呢,我给你搬去。”   “不用不用,我跟你去。”万林生抬脚跟着张东桥往里走,看看前面的背影,只比他高了几厘米,却比他壮实不少,好像能把他套进去,“叫我万林生就行,我店里的人都没人管我叫老板,我听着都有点不习惯。”   “行。”张东桥勾着嘴角向后看了一眼,“你多大?”   “三十了。”万林生搓搓耳朵,“是不是还显得挺年轻的?”   张东桥确实有点儿意外,笑着说:“是,我是真以为你比我小呢,原来比我还大三岁,以后得叫你哥了。”   万林生咧开嘴笑了:“诶我瞎说的,就是觉得时间过太快,突然就三十了,感觉十八就跟昨天的事儿似的。”   张东桥笑笑没说话,领着万林生去后边的仓库里,地方挺大的,一箱箱的东西摆得很整齐,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心的。   张东桥指着单独放着的几箱东西说:“这是昨天我挑好的,你照着单子看看还缺什么不?还再看看其他的吗?”   “不用,海聪说你这儿从没出过岔头儿,我再看看别的。”   “行,你自己看,我先收拾收拾。”张东桥说着朝地上放着的一堆拆开的纸箱走过去。   万林生一边看着仓库里摆的东西一边用余光扫着干活的张东桥。   张东桥穿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下边是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深灰色的运动鞋上面不知道在哪刮了几条道。他半跪在地上用一条腿压着一摞儿纸箱,正努力用塑料包装绳捆好。   使劲儿的时候胳膊鼓出一块块肌肉,不是健身房出来的那种大块头儿,是长期干体力活才会有的漂亮肌肉。   啧……   单身太久了。   万林生抬起胳膊捏了捏脖子,用下巴指了下里边的一扇门:“你们这后边还一个仓库?”   张东桥捆着纸箱抬头看了一眼万林生,又看了一眼后边的门说:“不是,后边就不是仓库了,是我们住的地方。”   “你们住这儿?”   “嗯,我们这个区都是带卧室的,地方不大,但睡个觉足够了,也有卫生间,挺方便的,就是不能用明火做饭,我都用电磁炉。”张东桥捆好一捆摞在一边,接着捆下面的一堆,“有的店不住人,当仓库用了,我们图方便,也省钱省事儿,就住这儿了。”   “那也别对付,吃好睡好还是挺重要的。”万林生看张东桥额头上冒了一层汗珠,亮晶晶的。   张东桥笑着看了看万林生:“大几岁就是不一样。”说着两只手一边拎起一摞捆好的纸箱放到门口一个角落里。   张东桥放好之后拍拍手,擦着万林生挤过去拧开了后边的门:“我们吃饭不对付,小伟就不干,二十来岁,一顿吃不好就哇哇叫。”   万林生这才看清门后边,左手边是一个长条的橱柜,台面上有一个电磁炉,不大的一个蒸锅放在电磁炉上,靠里的墙上还挂着个炒锅和几把铲子勺子,再旁边是一个水盆,水盆旁边是一个小冰箱,冰箱再往前就是卫生间了,连着后面的墙,装的磨砂玻璃门。   右边大概就是他们住的地方,门一开正好挡上看不清,只看见半截儿墙,看门的位置住的地方不算小。   张东桥站在水盆那儿洗手洗脸,水溅到头发上,光从后面墙上一扇不大的窗户里透进来,照得头发上的水珠透着亮,像草尖儿上的朝露。 第5章   张东桥两手刮了一下脸上的水,甩甩头:“万哥你进来坐会儿,我上个厕所。”   说完转身去了旁边的卫生间,关上了门之后没一会儿,强劲的水流声从密封不好的门里传出来。   万林生清了清嗓子,心理有点儿乱,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看,干脆走出了仓库,到外边的货架上挑挑拣拣。   张东桥出来后看见万林生怀里抱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他看看那些蘑菇酱蛋黄酱又看看万林生:“这些,你店里用不到吧?”   “啊?”万林生往怀里看了一眼,“啊,那什么,我家里用。”想想又补了一句,“我妈用,她爱做西餐。”   张东桥挑挑眉,感觉这人不怎么像老板。   有点儿,呆……   “我帮你挑。”张东桥洗完手随便擦了一下,没干透,便在裤子后边抓了一把,走过去从万林生怀里抽出两瓶放回货架上,又找出两瓶放到他怀里,“家里吃拿这种,那种要跟别的材料调一下味儿才好吃。”   “啊……行,那就拿这两个。”   “还要别的吗,家里做饭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我给你挑。”张东桥稍微侧了点儿头看万林生,心想这人脸真小,也就他一个手掌大。   万林生看了看自己抱着的一堆:“够了……先吃完这些再说。”   “那行,我去找个箱子把这些装起来。”   “嗯,行,辛苦了。”万林生说着就要跟着张东桥进去,转身时心不在焉,没注意距离,脚后跟蹭在了后面的架子上。   要完……   万林生趔趄着晃晃悠悠往后退,慌乱中透露着镇定,紧紧地抱着那堆留给林玉娟开发新技能的试验品,心里想着万一把后面一排架子都撞倒了,大概要把他赔给张东桥,主要是一次性要把几年的人丢完,不过还好幸亏现在没别人……   内心大戏被一声“我操”打断。   张东桥三步并作一步,赶在万林生要把自己赔给他之前伸出胳膊抄在了万林生后腰。   怦怦乱跳的心,没有间隙的距离。   人没倒,一瓶放在最上面的番茄酱滚过几个瓶子,又从万林生的胳膊上滑下来,摔在了地上,倒像是炸开了一朵朵小玫瑰。   美的很……   花朵中间还点缀了点点水晶。   麻烦的很……   “小心点儿。”张东桥看着怀里的万林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他的腰,两只手一起托着万林生的胳膊和那堆差点儿命丧黄泉的宝贝们。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找了个空箱子放进去,张东桥从后面拿来笤帚和一块破抹布要去收拾那摊酱,万林生赶紧把抹布从他手里抢过来:“我来我来,你别碰了。”   “诶没事儿……”   张东桥话没落音,万林生已经跪下一条腿,没拿抹布的手按在地面上。   祸不单行。   看着手掌上扎进去的玻璃碴,万林生觉得自己的脑子刚才一定是和番茄酱一起摔在了地上。   张东桥拿着笤帚走过来,看着背对着他的万林生慢慢地抬起胳膊,一条血迹顺着左手大拇指淌到手腕上。   啪嗒,滴到了都是番茄酱的地上。   锦上添花!   万林生默默给自己鼓了个掌。   “唉,你这怎么弄的?”张东桥攥着万林生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摊开他手掌,小心地拔出玻璃碴之后拽着他匆匆地往后面走。   “我那儿有药箱,一会儿先消消毒,贴个创口贴,要是伤口太深了得去医院看看。”张东桥顿了一下又问,“疼不疼?”   万林生心里也是无奈了,命运多舛不知道用在今天合不合适。   “没事儿,就流点血,其实伤口不深。哎我真是……”万林生把自己气笑了,“我真三十了啊。”   张东桥回头看了万林生一眼也笑了:“知道你三十了,陈哥还跟我们说过呢,他说你特别细心,什么事儿都想得特别周到。”   “完蛋,他给我维护的形象全让我毁了。”万林生现在感觉到疼了,轻轻皱了下眉。   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牵着手从外面走进来的蒋立伟被张东桥吼了一嗓子:“快去拿小药箱,还傻愣着呢!”   蒋立伟觉得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剌个口子为什么要拉着手腕,不拉着手腕就进不来了?又不是三岁孩子。   万林生跟着张东桥迈进了后边的门,才看清里面的布局,原来还挺宽敞的。   仓库门左边是之前就看过的厨房和卫生间,门右边靠着仓库的墙这边是一条小走廊,两个门一个在走廊侧面一个在走廊尽头。   门打开左面的墙上有一扇不大的窗户,带着防盗网,窗户下面是一张桌子,挨着墙放着一个小书架,放了满满当当的书,什么类型的都有,万林生有点儿意外。   桌面上散着几支笔和笔记本,一盏小台灯,万林生看着觉得亲切,和他上高中时候用的一模一样。   窗户右边挨着桌子的地方是一张双人床,床头床侧都挨着墙,一个枕头歪在床头,被子没叠,推成一条贴着墙边,进门的右手边挨着床尾的地方放着一个推拉门的衣柜。   房间比万林生想象的大,东西不多。   没有什么女主人的气息……   张东桥拉出桌子前的椅子让万林生坐下,这时蒋立伟拿着一个药箱走进来:“哥你没事儿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唉……出门没看黄历,可能今天就应该在家睡大觉。”万林生无奈地笑了,“净给你们添麻烦了。”   “可别这么说,你没事儿比什么都强。”蒋立伟背着手靠在墙上,“还有刚才那货架,幸亏你没撞上,万一把你砸坏了,卖了我们这店也赔不起啊。”   万林生笑着说:“要赔也是我赔你们,那肯定是我的责任。”   “你俩的账一会儿再算。”张东桥托着万林生的手低头仔细看,“可能有碎玻璃碴,先去冲一下,回来再消毒。”   万林生站起来:“嗯行,我去洗洗。”   万林生出去后,蒋立伟站在那儿看看张东桥,嘴张开两秒又闭上了,顿了一下说:“我去前边儿了,有事你叫我。”   “去吧,顺便把地上收拾一下,小心点儿别扎手。”张东桥拧开碘伏瓶子。   “诶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儿。”蒋立伟扭头出去了。   “小孩儿”头上冒了三条黑线,一边给手冲水一边回头笑眯眯地看着蒋立伟。   蒋立伟指指外面:“诶哥我不是说你是小孩,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一会儿让我哥给你好好消消毒,我先去前边看店。”   万林生头上的黑线又加粗了一层:“你忙你的,我这儿没事儿。”   伤口看着很大,但并不深,冲完还有一点流血,万林生甩甩手走进房间坐在了刚才的椅子上,跟张东桥说:“伤口不大,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儿,我来吧,你一个手不方便。”说着拽过他手指,用棉签蘸了碘伏涂在伤口周围,换了几根棉签后,拿出一个刚才找出来的大号创可贴贴在了伤口上。   万林生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今天有点太丢人了,他按按手上的创可贴边儿,笑着跟张东桥说:“今天真是……唉,添乱了啊,差点儿把店给你砸了。”   “没事儿,回头把你烧烤店赔给我就行。”张东桥忍不住笑了出来。   “今天就是给你捣乱来的,一会儿我就先回去了,有机会我再来捣乱吧。”万林生觉得脸都有点儿烧得慌。   “随时欢迎。”张东桥笑着用下巴指了指万林生的手,“你那手开得了车吗?要不让小伟送你一趟吧。”   “没事儿,这点小伤口不影响。”万林生往手上看一眼,“哪天店里不忙去我那儿吃烧烤吧。”   “行。”张东桥答应得很痛快,“找时间我们一定去。”   “我先帮你把东西搬车上去。”   “行,这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车停得不远。”万林生挑了一个他能拿的箱子,剩下的张东桥都给搬到了车上。   万林生坐上去发动了车,降下车窗跟张东桥说:“我先走了,你们一定要去啊。”   张东桥点点头说:“行,路上慢点儿开,手不方便注意安全。”   “好,走了。”万林生仰着头冲张东桥摆了下手。   张东桥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车顶,万林生踩了脚油门开了出去,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张东桥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转身回了店里。   回去的路上,万林生怎么想都觉得丢人,手在方向盘上搓来搓去,今天干得真是漂亮啊!   以手因工受伤为由,万林生休息了三天,其实主要是这几天是工作日,来吃烧烤的人还是要少一些,如果是周末,哪怕是个再大点的伤口他就是坐那儿什么都不干也要去店里的。   周五傍晚,过了六点客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万林生停好车穿过后门,到了店里。   天气热了,人们都愿意坐在外面,晚上凉快,空气好,客人很多,回头客也有很多,万林生端着盘子上菜,一路都在说话,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这么多年他也没学会八面玲珑,懒得学,也学不会。   给客人摆好桌,万林生转身看见一桌客人刚落座,扫了一眼看着正对他坐着一个人,这不是前些天的相亲对象吗? 第6章   沈媛媛跟同桌的人说着话,一抬头也看见了万林生,抬手爽朗地冲万林生打了个招呼:“万老板,你好!”   万林生笑着走过去:“沈老师,欢迎欢迎。”随后又和其他的人打了招呼,“你们好,都是第一次来吧,欢迎各位。”   趁着别人点单,万林生问沈媛媛:“这是特意过来的?你们学校离我们这儿不算近呢。”   “这几个都是我大学同学,趁周末不上班聚聚。”沈媛媛指着一起来的人,“地儿还是他们挑的呢,万老板你声名远播啊。”   万林生笑着说:“可不敢当,你们能吃得开心就好,别枉费你们跑这一趟。”   “那必须的啊,他们之前就计划着来了,一直没机会凑到一起,这好不容易聚齐了,第一站就先来了你这儿。”沈媛媛笑眯眯的。   万林生一搓脸说:“哎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一会儿你们的我得去后厨盯着。”   沈媛媛挥挥手:“万老板你快去忙吧,你这儿人太多了,别耽误你生意。”   “好,那你们一会儿慢慢吃。”万林生笑着跟一桌人点点头,转身去了后厨,主要是有点儿尴尬。   上次两人见完面后沈媛媛主动发过信息,万林生请的客,一顿饭他不可能让女孩花钱,沈媛媛表示了谢意,说希望有机会再见面,当时为了应付林玉娟见了一面已经觉得很内疚了,万林生不可能再有其他表示了。   沈媛媛是个通透的人,见对方没表示什么,后来也就没有再联系。   相亲了这么多次也没让他麻木,负罪感依旧,对相亲的姑娘对父母都是一样。   他已经三十岁了,有点儿拖不起了。   他们是非常普通又传统的家庭,一大家人几辈儿里都没有一个出格的。   他们这辈儿最能折腾的算是他二姑家的表哥,初中想辍学,差点儿被他二姑打了个半死。   大学毕业后干起医药代表,脑子活肯下功夫,后来也是小有所成,干成了代理。   到谈婚论嫁的时候,领回来一个医学院护理专业还没毕业的学生,死活儿非要结婚,气得他二姑又把手下有几十号人的儿子揍了一顿。   但婚是不能不结,女孩怀了孕,不结婚一家子就都是人渣了。   哎……   愁得慌,万林生甚至想就着炭上的火点支烟。   “干嘛呢你?”思绪被陈海聪的一声吼给打断了。   “哎你吓我一跳。”万林生往后退一步,炉子实在有点儿热。   “这乱哄哄的还能吓你一跳,我看你都要扎炉子里去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跟哥说。”陈海聪搭着他肩膀往外走。   “想不开我也不能死这儿啊,店受影响了死我都死不安生。”   “你快给我闭嘴吧。”陈海聪拍了他一巴掌。   万林生从后厨出来去了银台,看了看沈媛媛他们那桌点的餐,之后让小慧又给他们加了几份海鲜,嘱咐小慧给送过去。   又忙了一会儿,陈海聪走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汗,站在旁边喝水,随口说了一句:“对了,张老板来了。”   “谁?”万林生眨眨眼,“哪个张老板?”   “张东桥啊,跟他们店里的小伟一起来的。说是特意来咱这儿尝尝,顺便做个售后。”陈海聪放下水,抹了把嘴。   万林生眨眨眼问:“他们点餐了吗?”   “没呢,刚坐下。”一会儿我跟他们坐会儿去。   万林生低着头用手刮刮桌角顿了一会儿,然后从桌上拿起笔和点菜单,很快写满了一页,问了陈海聪张东桥他们的桌号,写好后递给小慧,嘱咐了一句:“让顺志烤。”顺志是他们这儿手艺最好的师傅。   “我去看一眼。”然后转身去倒了一瓶鲜榨的果汁和一个桶装的啤酒拿了出去。   小慧看着万林生进进出出,郭海聪也看着万林生进进出出,等万林生出去后,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默契地一对视。   万林生出来后一眼就看见了张东桥和蒋立伟,两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和沈媛媛他们斜对着隔了两张桌子。   万林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沈媛媛他们那儿走过去,之前让小慧准备的酒水和他给加的海鲜已经送了一部分过去。   沈媛媛看见他先开了口:“万老板你太客气了,给我们加太多了。”   万林生笑着说:“招待不周,我有时候忙不过来,你们缺什么就跟服务员说。”   桌上的几个人,除了沈媛媛还有五个人,三女两男,几个姑娘分开坐着,倒是两个小伙子挤在一起,一个剥了皮皮虾正在往另一个的盘子里放。   几个人客气地和万林生说谢谢,其中一个姑娘问:“万老板和我们媛媛是朋友?”   “是,最近和沈老师认识的。”   “都不知道我们媛媛还认识你这么个大帅哥。”说完看着沈媛媛,“媛媛你真是,早就想来这儿,你之前也不告诉我们你和万老板是朋友。”   “诶,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咱们这不就认识了吗?希望你们以后能经常过来,吃饭聊天,就当我这儿是个放松的地方。”万林生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我先去那边招呼客人,你们先聊。”   万林生走过去后,刚才说话的那个姑娘压低声音问沈媛媛:“不是一般的认识吧?”   沈媛媛笑着拍了她一下:“快收起你那颗八卦的心吧,别跟我这儿找素材了。”   万林生朝张东桥他们那桌走过去,张东桥和蒋立伟面对面坐着,侧对着万林生过来的方向,眼睛盯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谁也没注意万林生过来,东西放到桌子上,两个人才抬起头来。   张东桥先笑了,斜抬着头勾着嘴角看万林生:“万哥。”   万林生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他俩:“来之前也没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还没等张东桥说话蒋立伟开了口:“哥你别按着桌子,一会儿按翻了。”   万林生叹口气:“这是我店里的桌子,它能不能撑住我我还不知道吗?”   蒋立伟还是不放心,拍拍他旁边的凳子:“哥你坐这凳子上。”   万林生看蒋立伟一眼,还是拉出凳子坐下了,张东桥正好在他左手边,指指他左手说:“没事儿吧,伤口长好了吗?”   万林生翻过手掌往前伸了一点儿,把贴在手上的创可贴揭下来:“本来也不深,就是点儿皮外伤,我还得谢谢它让我休息了几天呢?”   蒋立伟挺诧异:“哥你一个老板,店里这么多人干活,能不能休息自己还说不算?”他越来越觉得万林生根本就不是老板,本来看着就有点儿呆,手脚还不利索,甚至连自己的店都说不算。   万林生乐了:“这儿我说了不算。”说完转着头找到了在店门口坐镇的陈海聪,指着他说,“海聪当家。”   蒋立伟眼睛瞪圆了:“那陈哥管得可够细的,连盐都亲自去买?”   张东桥看不下去了:“快点你的餐吧,少说点儿话。”   万林生笑着对张东桥说:“你俩甭点了,我安排好了。拿了桶啤酒,喝多少看你们自己,要不然怕你们开车回去不安全。”   “行吧,那我们就不说客气话了。”张东桥把手机放下,也没跟他见外,“酒不喝了,得开车回去而且晚上得盘货。”   蒋立伟琢磨了一下,一拍桌子非常真诚地对万林生说:“哥你们下次去上货也给你们免单。”   “咱不至于这样啊,一码归一码。”万林生拿他十分没辙,“买卖归买卖,交情归交情,这是那天给你们添乱的赔礼和感谢。”   陈海聪也过来了,坐在空着的那张凳子上跟蒋立伟说:“你这免来免去的干脆咱合一家得了,要不然你还得跟我对账,费那劲干啥。”   “那我说不算,店是我哥的。”蒋立伟乐了,“我做不了主。”   那边两个人斗着嘴,万林生拿两个杯子给张东桥和蒋立伟一人倒了一杯果汁,把杯子推到张东桥面前问他:“今天不忙?”   “一般晚饭这个点儿都没什么人,我俩也很久没出来了,吃个饭耽误不了什么的,晚上回去店再开一会儿。”   “对,该休息就是要休息,干什么都得劳逸结合。这里也挺多好玩儿的地方,北边的山也不错。”万林生一边说话一边看了看陈海聪,“海聪我们经常去,名气不大,但风景挺好的,人还不多,很清静。”   张东桥笑笑:“是,我之前也听别人说过,但我们关店出去一整天不太容易,来零买的还好说,老主顾就得挨个儿跟人家商量,太麻烦了就一直没去成。”   几个人说着话烤串上桌了,正好有个熟人来,陈海聪便过去打招呼。   张东桥挑了一串羊肉两口就全撸嘴里了,仔细尝了尝:“你这儿羊肉的味儿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啊?”   万林生挑着眉打了个响舌:“我这儿的羊肉是专门儿养的,都是挑小的送来的,肉嫩,而且是明火烤。”万林生指指那一大盘烤串,“这里边都是工夫,要不我这儿羊肉比别的地儿贵一些呢。”   张东桥点点头:“嗯,是好吃,你平时上手烤吗?”   万林生笑着摇摇头:“现在不怎么上手了,懒,但我们这儿师傅手艺都不赖,不好的我也不能留。”   蒋立伟一边啃鸡翅一边看着坐那儿一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拿了串羊肉慢慢吃起来的万林生,又看了看在各桌之间穿梭谈笑风生游刃有余的陈海聪:“哥这店你真不当家啊?”   万林生一听乐了,摇摇头说:“我这店配不上你陈哥的身家,他在这儿就是为了帮我。”   张东桥点点头:“我早觉得他不像给你打工的,我认识的手表不多,就他戴的一块我刚好认识。”张东桥稍微压低了点儿声音,“哪个打工的会戴块十几万的表。”   蒋立伟吃得嘴角都是油,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来。   万林生看了一眼离他们不远的陈海聪,用手挡着嘴,朝张东桥那边儿歪了歪头:“烧的,戴块儿那个去市场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干活都不方便。”   万林生抬手一指陈海聪:“他是个包租公。” 第7章   陈海聪有房子,有很多房子,他们家是拆迁户,在这种大城市里当拆迁户就是天上掉下一锅馅饼。   他爷爷本地人,只有他爸一个孩子,他姥爷,本地人,虽然孩子多,但架不住他姥爷房子也多。   所以陈海聪就只是坐在那儿等着别人把馅饼一筷子一筷子不紧不慢地喂给他吃就行了。   蒋立伟叹了口气:“赶明儿把我们店划出去一块儿,我也感受一下当包租公是什么感觉。”   这就有点儿费解了,张东桥问万林生:“那他怎么在你这儿干,他自己干点儿什么都行吧?”   那是陈海聪自己的事儿,万林生也没想着说太多:“他有别的买卖,他就是有病,非赖上我了!”   张东桥边吃东西边笑着点头:“看得出你俩感情很好。”随后又问了一句,“认识很长时间了吧?”   “嗯。”万林生想了想,“二十多年了,上小学就认识了。”   张东桥慢悠悠地剥着水煮花生:“那可够久的了。”   陈海聪转一圈又回来了,站到万林生和张东桥中间,从旁边拉过来一张没人坐的凳子一屁股坐下了,搂上万林生的脖子,问张东桥:“张老板,我们这儿的东西味儿不错吧?”   张东桥笑着看看搭在万林生肩膀上的手又拿起一个花生剥开了壳:“相当可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串了。”   陈海聪拍拍万林生的肩膀:“这可是我们林子当初特意去外地找人学的,跟那儿给人当了半年的小工,受尽了苦,回来时黢黑精瘦,就像被拐卖到了深山老林自己逃回来的似的,衣衫褴褛的,那个惨,我都快不敢认了。”   万林生瞥了他一眼:“难得你会个成语啊,你怎么不说我还是领着孩子回来的呢?”   “哦,对对,被迫生了两个,一闺女一小子,长得特别漂亮,随你。”   “哎我真他妈的服了,一会儿就让我闺女儿子坐你们家炕上要饭去。”   蒋立伟笑得嘎嘎的,嘴里的肉都快喷出来了。   张东桥也跟着笑,不停地往嘴里扔花生,面前的花生壳越来越多。   几个人聊着天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张东桥打算过一会儿就回去了,万林生正说着下次让他们找个时间晚上关店,也别开车来,几个人好好喝一杯时,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万林生扭头一看是沈媛媛:“万老板,我们要回去了,今天谢谢你啦!”   万林生赶忙站起来面对着沈媛媛:“别客气,招待不周啊,欢迎你们以后有时间再过来。”说完跟沈媛媛的同学们也挥了挥手。   沈媛媛笑得甜甜地跟他们说再见,末了还加了一句有时间联系。   坐下后陈海聪看了他一眼,万林生没说话,跟陈海聪一对视,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俩从七八岁就一起上学一起玩,朋友几乎都是互相认识的,陈海聪一看就明白了,在万林生背后划拉了几下,心疼他也替他发愁。   “这个姐姐还挺漂亮的,和她一起的那几个人还总回头往咱这儿看呢。”一直把沈媛媛他们目送到车上的蒋立伟又开了口,“诶哥你结婚了吗?”   “你看他像结婚的吗?”陈海聪拍拍自己比前几年胖了不少的肚子,“这才是已婚男人的标志。”   “对,不回收老婆剩饭的男人不是好老公。”万林生一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在前面挥着,“你们都学着点儿,这条件是已婚男人的上限。”   张东桥低头转着面前的杯子轻轻笑了一下。   蒋立伟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陈哥这水平我可追不上,要是按他这个标准我就找不到老婆了,养只狗过一辈子得了。”   蒋立伟话音刚落,小慧跑着过来,还没站稳就喊陈海聪:“聪哥你去后面看看,广梁说他腌好的那箱鸡翅不知道放哪了,他自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这个店没我就得散!”陈海聪嘴上抱怨着却站起来匆匆地就往店里去了。   小慧笑着跟他们点一下头,蒋立伟扭着头张着嘴,看着小慧往回跑的背影,像是被定住了。   万林生看看蒋立伟又看看小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手往后指指:“小慧,在我这儿四年了,聪明机灵,没她我这店也得散。”   张东桥点点头:“懂了,这店除了你没谁都不行。”   “对。”万林生笑着说,“他们确实对我很重要,没他们我可能就坚持不下来了。”   “哥,那个……就这个小慧。”蒋立伟突然就变得结结巴巴,话也说不利索了,耳朵甚至都有点儿红,“她那什么,嗯……”   “没对象,好姑娘。”万林生看他费劲,又忍不住提醒他,“不过追她的人可不少,有不少客人上来就要微信的呢。”   蒋立伟挠挠头“嘿嘿”了两声。   张东桥慢悠悠地勾着嘴角开了口:“你这儿招人是不是都得看脸?”说完顿了顿,“从老板到员工都是按明星那标准挑的吧?”   万林生愣了一下,眼底慢慢带上了笑意,“啊,也不是都漂亮,我们……这不是门面担当吗,有不少冲着脸来的呢,长得好看的就尽量多露脸。”   蒋立伟叹口气:“哎……哥你夸自己可真不含糊,夸夸人姑娘漂亮也就算了。”   几个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蒋立伟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但终归是没好意思去找小慧主动搭话,反正人在这儿,又跑不了,有的是机会。   万林生一直把他们送到车上,站在驾驶位旁边,看他们系好安全带,张东桥打着火后跟万林生说:“回去吧,晚上早点休息,看你也没怎么吃东西,一会儿再吃点儿。”   “行,你们路上小心,有时间再过来,也不远。”万林生笑笑,“下次别开车了,这次也没喝成,下次你们来尝尝我们的啤酒,真挺不错的。”   万林生又想起来一件事儿:“对了,下回别停这儿,这边车太多不好停,停我们后边的院里,那儿只有我们自己的车,外人不让进。”   蒋立伟从副驾驶那边探过头来:“哥,那什么,我下次来肯定要找小慧要微信的,你帮我提前渗透渗透呗?”   万林生一挑眉:“就看人那么一眼还真就动心了,年轻真好啊。”   “一见钟情!哥你懂不懂一见钟情,说得跟你自己多老似的,你不加我微信了么,我朋友圈有照片,你就假装不经意给她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万林生拿他没辙,“我懂你的一见钟情。”   张东桥伸出手把蒋立伟给推回去,握了握方向盘跟万林生说:“我们走了,你也回去吧。”   万林生跟他们摆摆手说好,然后退几步站到了后边,张东桥看了他一眼,弯弯嘴角然后开了出去。   路灯洒下的光照在万林生身上,映在地上是一个孤零零的影子,万林生看着自己的影子前后走了几步,看得他心里怅然。   这一刻他是很羡慕蒋立伟的,喜欢谁就可以大方地表现出来,不用担心别人异样的眼光,更没有人会说他心理不正常。   他自己生活在传统的家庭,从小循规蹈矩,长大努力工作。父母对他没有多高的期待,但结婚生子的目标从没动摇过。   万林生在高一发现自己只有对男孩子才有冲动的时候非常害怕和迷茫,他觉得自己不正常,是个异类,每天精神紧张,战战兢兢。   一开始他连陈海聪也不敢说,害怕说了之后会失去这个最好的朋友。   他为了让自己跟别人一样,就装出对女孩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尽一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跟别人没有不同。   他的努力有了成效,林玉娟和万卫东以为他恋爱了,警告他谈恋爱可以,不要乱来,对女孩子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父母的这种处理方式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觉得父母对他感情上的事是开明的,渐渐地就放松下来,想着找合适的机会和他们坦白。   万林生的爷爷奶奶有四个孩子,节假日有机会几家人就会在一起过。元旦大家又聚在了一起,吃完饭万林生和他这辈儿的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围着电脑看电影,大人们坐在客厅里聊天。   万林生的大伯母是另外一个中学的老师,说起他们学校学生谈恋爱,林玉娟还笑着说这么大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谈恋爱多正常。   大伯母看了一眼屋里看电影的几个孩子,压低了一点儿声音:“不是男孩和女孩谈恋爱,是两个男孩子,长得都挺帅的,在女孩当中还挺受欢迎呢。”   林玉娟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大伯母用手挡着嘴靠在林玉娟的耳边:“就是同性恋,男的喜欢男的,俩人在学校体育馆后边接吻被发现了。”   看着电影,前边的话万林生并没有在意,但同性恋这个词像是埋在他身体里的雷,轻轻吹口气都能被触发。   万林生一下绷直了后背,不敢回头,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外边的话。   林玉娟非常诧异,甚至提高了嗓音:“两个男的?两个男的怎么能谈恋爱?”   大伯母拍着林玉娟的腿让她小点儿声,林玉娟也看了屋里一眼,没注意到万林生紧紧攥着椅子的手。   她压低了声音,但万林生听得一字不落,林玉娟的话像锥子一样,一下一下凿进他耳朵里。   “两个男的谈恋爱那不是变态么?这让他父母怎么活,让别人怎么看。”林玉娟叹口气,“这样的儿子就是在剜父母的心,让他们一辈子也抬不起头啊。” 第8章   听到这儿,万林生一下就靠到了椅子上,浑身发冷,冰凉的汗珠顺着耳后滴到衣服上。屋里的几个孩子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谁也没注意他的异常。   万林生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封在了一个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和其他人隔绝在了两个世界里。   从那以后他便彻底放弃了和父母坦白的想法。   但他实在是太痛苦,悬崖峭壁上只有他自己,他需要别人扔下一条绳子拉他一把,这个人只能是陈海聪,后来他找机会一点一点试探着和陈海聪说了自己的事。   陈海聪两天不见人影,万林生两天夜不成寐。   第三天陈海聪主动来找他:“我不是要躲着你,我是得想清楚,想清楚我喜不喜欢男的,我,我要是喜欢男的我就跟你搞对象了。”陈海聪愁眉苦脸,支支吾吾,“可我真不喜欢男的,反正,反正当朋友咱俩也是一辈子也不分开。”   万林生紧绷的神经根根松懈,恨不得当时就躺地上睡一觉。   前几年,他甚至考虑过结婚再离婚,这样也算有个交代。   有了这个想法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想。想来想去还是狠不下心变成一个伤天害理的骗婚男,却也没敢当剜父母心的儿子,安排的见面一个不落。   他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中间还偷偷地交过一个男朋友,两个人都没有那么喜欢对方,似乎都只是需要有这么个同类陪伴而已,勉强维持了一个月,又悄无声息结束了。   万林生双手插着口袋在地上跳了两下,仰着头呼了口气。   开店这几年他解决了很多问题,在自己的事情上却一点儿的办法都没有,他听说过太多因为这件事变得分崩离析的家,无法接受的父母,不可能改变的孩子。   他不敢拿这件事去试探林玉娟和万卫东,就这么一天天耗着,想着时间长了也许不需要自己开口他们渐渐地就明白了,一层一层揭开的面纱总比一下撕开伪装真相的面具对他们的冲击要小。   回到店里忙活了一会儿手机响了一声,万林生洗掉手上的油,走到后面的院子里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手机,是张东桥的信息。   -今天谢谢你了,有机会来我这儿,尝尝我的手艺。   过了会儿,万林生回了一条。   -行,一定会去的。   手机屏幕的光在夜里格外明显,映着万林生的脸,挂着淡淡的笑,眼睛亮亮的,是暗夜里的一点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是烧烤店一年里最忙碌的一段时间。   万林生整天都泡在店里,他不怎么上手烤,但很多料都是他自己配自己熬,再大方的老板也得给自己留点儿后手。   后来让陈海聪跟他学学怎么做,学会了总不会吹亏,陈海聪举着手机挡住脸不看他,冲他发牢骚:“我又没卖给你,快给我留条活路吧。”   但实在架不住软磨硬泡,万林生威胁说店有你一半,不管不行,你不管我也不管了。   陈海聪没辙,不情不愿地跟万林生学会了。   店里有一个他的房间,不大,放了一张小双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他一般不住在店里,陈海聪或者小慧看时间晚了也会让他提前走,除非太晚了实在太累不想动,才会对付一晚。   林玉娟和万卫东有时候也会过来,但他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主要任务就是盯着万林生按时吃饭。来的时候都带着做好的饭,不管他多忙,也得老老实实坐下吃。   这段时间林玉娟倒是一直没再提相亲的事儿,知道万林生忙,心疼儿子,有时间更愿意让他多睡会儿觉。   万林生一直也没再去张东桥那儿,倒是他们后来又来过万林生这儿两次。蒋立伟对小慧念念不忘,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万林生劝他把心放肚子里,小慧要是想被抢,一百个你也拦不住。   他们第二次来,蒋立伟在小慧那儿抓耳挠腮吭吭哧哧,哪句话也没说完整,小慧看他直乐,倒给他加上了微信,也不知道是小慧真有那意思还是给万林生面子。   连轴转了很多天,这天下起了大雨,下了一整天,到晚上才小了点儿,看着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来吃饭的人寥寥。陈海聪无所事事,坐那儿玩手机,过了一会儿把手机收起来,拍拍低头看手机的万林生:“咱俩出去转转。”   万林生抬头看看几桌客人,工作日加上下不停的雨,一会儿也不会有更多的人来了,点点头:“行,不过你不回家啊?方悦知道了又该发飙了。”   “你不说,我不说,这么大的雨她也不会来店里,好不容易有机会,咱俩找地儿快活快活去。”陈海聪挤眉弄眼,看得万林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万林生打了个哆嗦:“咱俩快活不一个地儿去,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快活去,被方悦发现死之前你也算尝个新鲜,不枉走这世间一遭。”   陈海聪照着万林生胳膊就来了一拳:“哎……我发现你这人,思想真不纯洁。”陈海聪使劲儿在胳膊上搓了几下,“操!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看你就憋坏了,我他妈说的是去找饭辙,吃完饭你爱哪快活就哪快活去!”   万林生一拍大腿:“走!去哪?你带路。”   陈海聪伸着胳膊从抽屉里勾出车钥匙:“开我车,你那破车我怕淹水里咱俩今儿晚上就得漂流到海上去了。”   车是挨着后门停的,两个人没打伞直接跳到了车上,陈海聪一脚油打了把方向盘车就蹿出去了,直奔城西。   下着雨又赶上高峰,路上不好开,两个人走走停停,快一个小时才到地方。   停好车陈海聪拍拍万林生,轻声说:“林子,醒醒,到了。”   万林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哪,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到了啊?”   “嗯,下车吧。”陈海聪指指副驾驶前边的储物箱,“那里边有伞。”说着按下开关,自己跑着去后备厢拿了把伞出来。   万林生往后看看陈海聪,打开车门撑起伞下了车,出来后看着前边间古香古色的一片建筑问:“这是哪?”   雨噼里啪啦砸到伞上,陈海聪扯着嗓子说:“一个私房菜馆,怎么样,看着还挺有意境的吧?”   万林生跟着陈海聪匆匆走进去,收起伞,插在伞架上。   进门是一个小厅,往前是一个种满了灌木和花草的院子,前面是一圈回廊,四周是房间。   私房菜馆都要预订,万林生正想问还能有房间么,那边服务员过来问了陈海聪一句,然后带着他们往右边去。   万林生挺诧异,斜眼看看陈海聪:“你牛啊,这儿怕是不好订吧?使了银子了?”   “跟钱没关系,主要是馋,之前去张东桥那儿路过这里,发现这么个地方,那会儿进来问过,加了个微信,早就想过来尝尝了,刚才在店里刷到他们这儿之前有人预订了一桌,临时给退了,问有没有朋友赏个光,我这不就带你给他们赏光来了么。”陈海聪搭着万林生肩膀往前走。   “还得是你啊,人肯定是因为雨太大不过来了,你身上的肉是真不冤啊。”万林生拍拍他肚子。   陈海聪突然就入了戏,翘起兰花指:“人家还不都是为了你,怕你三餐不继,饿坏了身子,人家可怎么活。”   前边领路的服务员笑得肩膀直颤,气得万林生使劲儿拍了一下陈海聪:“操!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一阵阵的抽风,这一天净起鸡皮疙瘩了,一会儿扫起来给你熬一锅,治治你那病。”   服务员终归是没忍住,乐得笑出了声。   这儿的饭菜确实不错,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吃,本来过来就晚,不知不觉到了九点多,两个人喝着茶研究菜的做法,服务员过来敲门:“先生,外边雨下大了,下暴雨的话附近往市区的路容易积水,您看您是不是现在回去?”   这些年城市排水系统改造,一般瞬时雨量不是特别大的话积水的路已经不多了,为了安全起见,两个人还是起身准备走了。   刚才在屋里聊得太投入,房间隔音也好,陈海聪进门就对屋里造型奇特的音响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开着音乐,本来也一直都有雨声,两个人也没在意。   出了门才知道雨下得有多大,他们进来时回廊房檐上流下的水像是玫瑰葡萄串成的珠子,现在简直就是用盆装着巨峰葡萄不停往下泼。   这雨看得万林生有点害怕,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有休息的房间吗?”   服务员抱歉地摇摇头。   陈海聪看着大雨不停地往他车上砸:“没事儿,咱慢点儿开,只要不积水肯定能回去。”   简直怕什么来什么,车开出去后才知道老天爷的威力有多大。路上到处是积水,拐了两条往市区的路都被积水淹了,再走就只能先往外开再绕大圈往回走,那就太远了,而且别的路也都有被淹的可能。   关键咫尺之遥的酒店就在路口的另一边,他们跟酒店就像七月七没有鹊桥的织女和牛郎一样。   陈海聪把车停在地势稍微高点儿的地方,跟万林生商量:“要不咱俩在车上对付一宿得了,我看这水今晚上也下不去了。”   万林生不放心:“这么大雨,这里一会儿也不安全,要不然咱往外开吧,往郊区那边去看看有没有住的地方,郊区那边河道多,不一定会淹这么严重。”   “也行,走!” 第9章   车慢吞吞地往前走,雨不仅没小,反而越下越大,瀑布一样蒙住车窗,让两个大男人感觉到恐惧。   眼看着要把雨刷器累个半死,陈海聪一拍方向盘:“对了!去城西市场,张东桥那儿!”说着把车停在路边,给张东桥拨电话。   万林生本想拦一下,太晚了怕打扰到别人,但看着这雨心里确实没底,还是命重要,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听着陈海聪拨电话。   电话响了两三声就接通了,陈海聪到张东桥那儿来往频繁,称呼已经变了:“喂,东桥,睡了吗?这么晚打扰了啊。”   雨太大,万林生听不清张东桥那边说什么,陈海聪说他们被雨截在了这边儿,回不去家想借宿一晚。   电话打了没两分钟就挂了,陈海聪放下电话挂上挡冲万林生:“走,避难去。”   “他们没睡呢?”   “说是没睡,听着也不像睡的,走吧,保命要紧,人情以后再还。”   万林生点点头:“走吧。”   这儿离张东桥那儿很近,平时五分钟的路今天也开了快二十分钟。   这个时间市场里看不见人,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陈海聪直接把车停在了调料区门口,还没下车万林生隔着大雨就看见张东桥站在大门口,左手拎了个袋子,右手拿着一把滴着水的伞,穿着短裤拖鞋,鞋底下是一摊水。   车停稳,张东桥隔着雨雾看见了万林生脸,举起伞想往前走,往前走了两步看他们打着伞开车门,就停在原地没动。   三个人往店里走,张东桥扭着头问他们:“今天这么大雨怎么跑这边儿来了?”   “哎……这不是想带林子来快活快活嘛,快活半截儿,被迫中止了。”陈海聪把伞收起来,甩了甩头发。   万林生肩膀和裤脚都是湿的,脚上的运动鞋也几乎泡透了,他从陈海聪手上把伞拿过来,往身后抖抖两把伞:“快给我闭嘴吧!天天就嘴上来劲。”   两个人跟张东桥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都是嘴馋惹的祸。   到了门口,卷帘门开了一半儿,三个人个子都很高,张东桥把右手里的伞放到左手上,抬手把门往上推了一下,万林生赶忙拦了一下:“不用抬了,猫个腰就进去了。”   张东桥推门的时候五指分开,万林生没注意一按正好按住了他的小拇指。   手指微微一蜷好像是要抽出去,万林生感觉到了,犹豫着是不是要把手拿开,小拇指又微不可察的伸开了。   万林生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又像是被毛茸茸的小爪子抓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轻轻清了一下嗓子,收回胳膊弯腰低头进了店里。   蒋立伟也从后面卧室里跑了出来,问他们:“哥你们没事儿吧?下这么大雨还为了点儿吃的往外跑,刚问小慧说你们店里早就关门了。”   陈海聪手指点着蒋立伟,看了看万林生:“看见没,咱们队伍里的人有异心了,这种叛徒不能留,回去就给清除出组织。”   万林生笑着问蒋立伟:“这是把我们小慧拿下了?”   蒋立伟笑嘻嘻地挠挠头:“没没,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我们就随便聊聊。”   张东桥走到后边,一样一样地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两条毛巾,两双拖鞋,还有牙刷,水杯,甚至还有一盒内裤和蚊香液,然后跟他俩说:“你们先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万林生看着一桌子东西特别过意不去:“哎我们这……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俩就随便对付一宿就行,这么晚,下这么大雨你还特意跑出去给我们买这么些东西。”   “没事儿,不远,我们边儿上有个超市,他们没休息还在理货呢,就是这里没卖衣服的地方,一会儿给你们找几件我的先对付一下吧。”   陈海聪接过话:“东桥你别这么见外,我俩随便对付一下就行,林子你先去洗,我抽口烟。”还没等张东桥说话他就反应过来了,“哦,不对,你这儿不能抽烟,那我先喘口气儿,林子你去吧。”说着就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万林生拿起毛巾拖鞋和一盒内裤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门关上,哗哗的水声响起来,过了一会儿,张东桥从屋里找出来两件T恤两条大短裤,挑了一套瘦一点的刚想敲卫生间的门,陈海聪一下蹦起来,拿过张东桥手里的衣服:“我来!”说着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林子开门,给你衣服。”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陈海聪拿着衣服的手伸进去,里边接过衣服,还没等万林生推门他迅速地把门关上了。   张东桥端着电水壶接水,用余光看着陈海聪的一举一动,抿了一下嘴角。   张东桥烧上水靠在橱柜上笑着看他:“我看你俩感情特别好,跟亲兄弟似的。”   陈海聪“嘿嘿”笑了两声摇摇头:“亲兄弟比不过我俩。”说着压低了声音用手指了一下卫生间的方向,“我的命,他给的。”   听到这句话,张东桥怔了一下,随后放下抱着的胳膊,走到餐桌旁边,拉过另外一张椅子坐下:“没听你说过呢?”   陈海聪摆摆手:“他不愿意让我说。”   张东桥挺诧异:“你们以前……有很多故事啊?”   在一边玩手机的蒋立伟听见两个人说的话放下下手机也挪了过来,两只胳膊搭在桌子上等着听故事。   陈海聪看他俩直乐:“你们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我都觉得我的事儿对不起你俩这副表情。”   蒋立伟急得不行:“哥你快说,我们随时可以调整表情,这不重要。”   陈海聪家本来在别的区,那时候儿他家那里还是郊区,父母为了他上学,把家搬到了万林生他们那个街道。   他们以前住的房子都是平房,不值钱,就留着没卖。陈海聪父母就是普通的上班族,都在企业里工作,为了买房也是花了全部积蓄再东拼西凑的。   万林生和陈海聪一年级的时候就坐到了一起,两个豆丁大的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缩着脖子“扑哧”笑地出了来。   两家离得不远,隔了一个路口。   小学高年级不用家长送以后,两个人就更是天天粘在一起,除了睡觉各自回家,饭都经常在一起吃,你在我家蹭几顿我在你家蹭几顿。   初中后两个人就没在一个班上过了,但上学放学依旧是形影不离。   他们上高二时候陈海聪家附近新开了一家馅饼店,他跟父母吃过一次,回味无穷,一定要带万林生过来吃。   万林生听他把馅饼描述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肚子里的馋虫也蠢蠢欲动,放学后两个人就一起去了馅饼店。   馅饼确实很好吃,皮薄肉厚,两个半大的小伙子吃得满嘴都是油。   吃完后两个人撑得连口水都喝不下,就沿着马路溜溜达达地往家走。   那时候城市大规模开发建设,学校附近好几处工地,每天很多卡车来往在路上。   两人靠着路边一边走一边闹,陈海聪倒着走,手里拿着根小树枝捅咕万林生痒痒肉。   谁也没注意前边有个小坑。   就这么倒退了几步,陈海聪一脚踩在了坑边上,脚一歪,眼看着就要倒到后边的马路上去,这时候正好一辆拉灰土的卡车为了躲另外一边的自行车往这边打了一下轮。   万林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往前跨了一大步,一把抓住了陈海聪的校服,使劲儿往里一甩,把他甩到了路边的墙角,自己却往前扑了过去。   卡车司机拼命踩了刹车,但车轮还是碰到了万林生。   “车轮离他脑袋不到十厘米,脾脏破裂,差点儿摘除,后背到肚子有一条十几厘米的疤。”   外面刮起风来,卷着什么东西撞在防盗窗上,“喀嗒”一声让几个人回了神。   张东桥起身去倒水,两杯水刚倒好,卫生间的门响了一声,万林生擦着头发走出来,几个人从各个方向投来视线,紧紧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怎么了?”   万林生头发没擦干,水滴顺着发梢流到脖子上又洇湿了领口。   张东桥本来心里发闷,瞥见万林生的脖子愣了一下,错开视线,不由自主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随后端了两杯泡了姜片的水放在餐桌上,看着万林生说:“喝点儿水,里外都暖和暖和。”   万林生:“……”   陈海聪没注意张东桥什么时候放的姜片,觉得要说的话有点儿拂了张东桥的好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东桥,给林子喝白水就行,他不怎么能吃姜。”   张东桥愣了一下:“怎么了,不喜欢姜的味道?”说着拿过自己的杯子把水倒了进去,又拿起水壶倒了一杯白水推了过来。   陈海聪:“……”   “就……胃有点小毛病,听人说要少吃姜。”万林生抱歉地笑笑。   陈海聪抓起桌子上的东西:“我去洗澡。”   蒋立伟看着万林生,欲言又止,再也不敢拿看呆子的表情看他,眼神直愣愣的。   万林生坐椅子上,手指慢慢地在杯口转圈,看着他觉得好笑:“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们就赶上个暴雨,搞得跟我死一回一样。”   “也差不多吧。”蒋立伟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伸手温柔地拍了拍他肩膀。   “海聪病得不轻,把你都传染了。”万林生无奈地叹口气。   张东桥正往卧室里走,经过蒋立伟身边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去把那折叠床找出来,放在这小厅里。”然后转头跟万林生说,“你和陈哥睡我那屋吧,我那床大点儿。”   万林生赶紧说:“我睡折叠床,海聪那呼噜能把人吵死,小伟……不行让他跟你睡吧,让海聪睡小伟那屋。”   张东桥进了卧室,万林生也跟了进去。   张东桥一边从衣柜里找东西一边说:“折叠床你睡不惯,我中午经常在那上休息。”张东桥顿了顿,“要不然……你和小伟睡我这屋?”   “我睡折叠床!”蒋立伟说着已经把小床展开放在了小厅里,“让陈哥睡我那屋,我不跟你们挤,自己睡多舒服。” 第10章   万林生嘴张开一条缝,刚想说话,过了两秒又抿上了,张东桥还在柜子里找东西,看上去十分专注。   叮咣几下,蒋立伟已经在小厅里支好床。   “怎么都行。”万林生低头抻了一下有些肥的T恤,“就是我睡觉有点不老实。”   张东桥终于从衣柜里抬起头来,回头往床上扔了一大一小两个枕头和两条薄被子,其中一条被子和小枕头是一套的,印满了卡通黄色小狮子,“没事儿,我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东桥猫着腰整理枕头被子,想把那套小狮子的留着他自己用。   没等张东桥说话,蒋立伟走了进来,看看床上的东西:“把石头的那套给我,我早就想盖了,一会儿我拍张照片,回头给他看,让他不让我碰,哈哈哈哈……”   张东桥懒得理他:“真是有病,你就气他吧。”   蒋立伟抱起枕头被子使劲儿揉了几下:“我乐意!”说完就蹿出了房间。   “万哥你睡里边,我明天起得早,别再把你吵醒。”张东桥刚把衣柜门关上,想想又打开从里面找出一套短裤T恤。   “行。”万林生走了几步挪到床边,扭头跟张东桥说,“平时早该睡了吧?今天搅得你们睡这么晚。”   “没有,我平时也睡不了那么早,我觉少。”张东桥看着他,眼神落在鼻梁上的小痣上,“万哥你别这么客气,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别跟我见外。”   “你先睡吧,等陈哥出来我洗个澡。”张东桥往外走,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拿着刚才找出来的衣服,回身看了一眼。   万林生把手机扔在里边的枕头上,点头说:“行,那我先睡了,一会儿你也早点睡。”   “嗯,睡吧。”张东桥拍了一下墙上的开关,把门带好。   市场里的路灯很亮,透过不太遮光的窗帘照到屋里。   万林生站在床边双手插在短裤口袋里看着床上一模一样的两套枕头被子,然后脱鞋一抬脚迈上了床。   万林生盘着腿坐在床上摆枕头,把那套新的贴墙放着,把张东桥的枕头稍微往外推推。   “咔哒”一声门又开了,万林生僵了一下,咬着嘴唇皱了下眉。   张东桥似乎什么都没看出来,径直走到床边把水杯放在桌子上,跟万林生说:“喝点水,水温刚好。”   万林生没动,坐在床上扭头看他:“嗯,好。”   张东桥洗完澡出来蒋立伟已经睡着了,他走到餐桌前喝了几口已经凉了的姜水,门没关严,陈海聪压着声音在打视频。   “我都说了我跟林子出来的时候雨没这么大,我哪知道雨会下成这样,要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我肯定不带他出来啊。”   “陈海聪你出息了啊!这么大雨你还带他跑那么远去吃饭,你是不是疯了!”   方悦的吼声传出来,陈海聪着急忙慌地去按侧边音量键:“祖宗你小点儿声,人都睡觉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说完一抬头正好看见张东桥。   “哎哎,东桥。”陈海聪怕吵醒睡着的人,跟被毒哑了似的,“过来过来。”   张东桥走过去陈海聪就把手机举了过来,屏幕里是披头散发的一张漂亮脸蛋:“快跟我媳妇说说,是我不想回家吗?是不是这边路都淹了?”   “嫂子。”张东桥笑笑,“这边路确实都淹了,回去太危险了,陈哥和万哥没办法才来我这住一宿。”   “哎呀妈呀!”方悦赶紧用手往两边抓了几把头发,换了副喜笑颜开的表情,“弟弟,他们给你添麻烦了啊,陈海聪这人太不着调。”方悦笑得嘴快咧到了耳根,“这么晚打扰你们了啊,回头让他请你吃饭,啊!不对,来家里,来家里吃饭啊!”   “好,嫂子那就这样?”   “好好好。”   手机转了过来,方悦的笑还堆在脸上没收回去,陈海聪默默叹口气。   方悦一看见屏幕里换成陈海聪马上就恢复了之前的表情:“陈海聪我告诉你,林子最好什么事都没有,他要出问题,你等着!跟你没完!”说完不等陈海聪说话就挂了视频。   陈海聪和张东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张东桥开了口:“嫂子她……对万哥还挺重视。”   “能不重视么,她最先看上的可是你万哥。”陈海聪似乎挺得意。   信息量有点儿大,张东桥听完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干笑了两声,后来想明白,陈海聪的骄傲可能是因为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是自己。   高一时方悦和万林生分到了一个班,方悦是个颜狗,一下就被万林生的脸俘虏了。   用方悦的话来说就是又高又帅又干净,在一众要么太胖要么太瘦要么青春的满脸痘要么成熟的满脸胡茬的高中那些男的中太出挑。   方悦一下就紧紧抓住了月老手中红线的一头儿,只可惜,月老不解风情,攥着红线另一端迟迟不往外扔。   熟悉了以后,方悦大大方方向万林生表达了一下她的爱慕之情,被拒绝也没有一蹶不振,反而颜狗变舔狗。   方悦有分寸,除了不介意让别人知道她喜欢万林生外,从来没对万林生死缠烂打过,始终保持礼貌的边界感。   偶尔有好吃的零食会给万林生带一点儿,有好玩的小玩意儿会拿来给万林生看看,喜欢就留下给他,不喜欢就拿走。   万林生虽然不可能让方悦当他女朋友,但他其实很喜欢方悦的性格,开朗、善良、讲义气。   她的同桌,一个文文静静的女生被别的班的男生骚扰,她抡着书包上去把人赶走。   后来万林生也带点儿好吃的好玩的给方悦,两个人渐渐升华出那么点儿友情的味道。   方悦那点儿旖旎的心思似乎也不够坚定,最终让万林生一点一点给磨光了,至此舔狗变铁子。   开始陈海聪并不怎么认识方悦,脸熟而已,方悦对万林生的好只止步在他们班,万林生不说陈海聪也不会知道。   一切姻缘都是从万林生把陈海聪从卡车前甩到墙角开始。   万林生住了很久的院,陈海聪妈妈每天在家做好饭,陈海聪放学回来就赶到医院去送饭。   半个月后万林生才能正常活动,同学们陆陆续续来看万林生,方悦来的时候嗓子差点哭劈叉。   陈海聪端着万林生刚用完的饭盒,看着满脸眼泪鼻涕的方悦,心里不服气:要哭也是我哭吧。   那天正好赶上陈海聪的妈妈也在这儿照顾万林生,方悦一嚎把陈海聪妈妈吓一跳,拉着她手安慰她:“哎哟姑娘,林子脱离危险了,没事儿,没事儿了啊。”   说了几句又控制不住好奇心:“姑娘你跟林子关系挺好的啊?”   方悦抽抽搭搭,一只手抹着眼泪:“嗯,阿姨,我是万林生最好的朋友。”   陈海聪简直想把她推出去:你要是他最好的朋友,那我是谁?   方悦以给万林生送老师讲课录音为由,三天两头就来一次,来一次眼睛红一次。   陈海聪终于受不了了:“方悦你差不多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搞对象呢。”   “陈海聪你给我闭嘴!不要侮辱我们纯洁的友谊!”方悦照着陈海聪小腿就踢了一脚。   万林生躺病床上一边儿听课一边乐。   吵着吵着,两个人反倒也成了朋友。   万林生的事被方悦察觉还是因为陈海聪不经意间的一些话,什么快别让你们班那群女生总围着林子转了,林子谁都看不上,林子得找个旗鼓相当的,赶明儿他对象要敢对他不好我打折他的腿之类的。   作为合格的腐女,方悦嗅到一丝特别的气息。   她开始默默观察万林生,渐渐她就发现了端倪。   万林生从不在女生身上多停留目光,也很少特别在意他们班哪个男生,但是大课间或者全校有什么活动的时候,万林生的眼神总是追随隔壁班一个眉清目秀的高个子男生。   时间长了,方悦彻底就明白了,但她从来都没问过万林生,也从没有跟陈海聪八卦过。后来还是他们上了大学,她和陈海聪确定关系以后,万林生主动跟她聊了自己的问题。   万林生跟她说,他跟陈海聪的感情很深,但只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这么多年他对陈海聪也没有过别的想法。俩人从小就天天在一起,在他心里,陈海聪就是亲兄弟。如果方悦介意,他一定会注意分寸。   从那时候开始,方悦的母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了,看万林生的时候眼睛里永远都闪耀着慈爱的光芒。   陈海聪回顾了一下他和方悦的恋爱史,但省略了万林生的性向,只说万林生是他们的月老,是他的生死之交。方悦呢?陈海聪歪着头斜眼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要是再大个十岁八岁的,我媳妇可能会认林子当干儿子。”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陈海聪回味他和方悦的甜蜜过往。   张东桥弓着背胳膊搭在腿上,过了一会儿问:“万哥他……一直没结过婚?”   “啊……”陈海聪顿了顿,“就……没遇到合适的。”   “现在单身?”   “……单身。”   “万哥这长相和条件就没遇到一个合适的……姑娘?”   “他找对象的眼光太刁。”陈海聪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还是得看缘分吧。”   “睡觉去吧。”陈海聪拍拍张东桥肩膀。   张东桥直起身准备站起来,陈海聪欲言又止,两只手在腿上搓搓,又拍了一下:“应该我俩一屋,但我打呼噜太吵,他睡不好。”   “没关系,几个大男人,谁跟谁睡都一样。” 第11章   张东桥回到卧室门边慢慢拧开把手,关上门后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儿昏暗的光线,再睁开眼,就什么都能看清了。   万林生脸朝墙,被子搭在肚子上,随着他的呼吸平缓地上下起伏,上边的腿曲着,压着下边伸直的腿,脖颈弯着,头往下埋在胳膊里。   已经睡熟了。   张东桥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躺上去,闻到一股混着万林生气息的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还挺不一样的。   已经很晚了,张东桥很快就睡着了。   没睡多久,张东桥感觉自己越来越喘不上气,像是被沙袋压住了肚子,还被掐着脖子,蒋立伟抱着被子冷漠地站在床边,无动于衷。   张东桥朝他大喊:“快点帮帮我!”   蒋立伟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在这里逍遥快活,装什么装!”   说完一转身迈着大步往前跑,边跑边喊:“我要去大草原上找狮子了,谁也别想跟我抢!”   在窒息前一刻,张东桥推开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咚咚的,像要被敲破了的鼓。   张东桥睁着眼,没有焦点,过会儿才回过神。   想动动身体才知道有什么不对,他平躺着,手紧紧地抓着一只搭在他胸口上的胳膊,肚子上压着一条腿。   平缓了一下呼吸,张东桥慢慢转过头。   万林生睡得很熟,头挤到了他枕头上,胸口紧贴着他左边的胳膊,半边身体全趴在了他身上。   张东桥看了一会儿又转回头,盯着屋顶,万林生一吸一呼拂在他脖子上,麻酥酥的。雨已经停了,窗底有小虫子叫不停,声音穿透一层玻璃,传到他耳朵里。   张东桥把头朝床边挪了挪。   然后一只手缓缓伸到万林生的大腿和他肚子贴着的缝隙里,手指慢慢分开,轻轻地托着万林生的腿放到床上。   接着又把他胳膊往下推到了腰上,之后转身侧躺,背对着万林生。   万林生半梦半醒睁开眼,眨了几下又闭上,过了不知道多久,又猛地睁开。   雨停了,天光大亮。   不是他的床,不是他的房间。   他四仰八叉摆着“大”字差点儿占满了整张床。   脑袋和屁股都像被激了一层电流,除此以外几乎没知觉,说明这个姿势保持很久了。   万林生攥拳活动了一下手指,翻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八点五十,对他来说不算晚,但明显市场里这个时间非常嘈杂,甚至已经过了高峰期。   万林生两只手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挪到床边穿上拖鞋,捶几下屁股拧开门走了出去。   陈海聪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跷着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看手机,听见开门声一抬头,就看见万林生捶着屁股往外走。   陈海聪:!!!   “睡得……挺好?”陈海聪脸上出现一种五彩缤纷的求知欲。   “嗯,睡着一睁眼就到现在了,”万林生坐椅子上甩了甩手腕,“人忙半天了吧?你也不叫我。”   “也没什么事,叫你干吗,我也刚醒一会儿。”陈海聪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沿着万林生脖子梭巡一圈,“睡都睡了,干脆睡够了得了。”   陈海聪咳了两下,指指桌子上的早点:“吃点儿饭吧,东桥刚才买回来的,还热着呢。”   “我先去洗把脸。”万林生说着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张东桥正好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   张东桥两只手一下扶住万林生肩膀才拉开点儿空隙。   “哎我……”万林生一顿,生生憋住了那个“操”。   张东桥咧开嘴笑了:“还没醒盹儿呢吧?”   万林生抬手搓搓鼻子:“睡过头了,你们忙半天了吧。”   “睡你的。”张东桥松开手,“只要你们没事,睡到明天都行。”   万林生从卫生间出来,两个人还在外面说话,张东桥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吃饭吧,这家蒸饺和馄饨不错,尝尝。”   万林生坐下夹个饺子咬一口,点点头说:“嗯,好吃。”万林生把饺子全咽下去,又喝了一口馄饨汤,“晚上让我挤得没睡好吧?”   张东桥用手捏了个饺子放嘴里,看着他,摇摇头,“没感觉,我睡得挺好,一宿没做梦。”   吃完饭两个人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张东桥把装着他们衣服的袋子拿出来:“昨天放洗衣机里洗了,还有点潮,你们就先穿着我衣服吧。”   “那我们就不跟你说客气话了。”陈海聪伸手接过袋子,“下次来家里吃饭。”   “行,你们回去路上慢点开,早上看新闻说积水的地方还是挺多的。”   穿着拖鞋不能开车,两个人换上还有点湿的鞋开车往回走。陈海聪先把万林生送回家,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衣服把袋子递给万林生,冲他眨眨眼:“东桥人真不错,可惜人连孩子都有了。”   “你快打住吧。”万林生捶了他一拳,“看见个男的你就眼发蓝,可比我饥渴多了。”   “我是为了谁?啊!”陈海聪斜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了……啊,是吧。”   万林生让他给逗乐了,陈海聪确实为他操碎了心,他低着头捋捋身上的短裤问:“张东桥老婆怎么没过来呢?”   “那不知道,没问那么多,有小伟在这儿给帮忙呢。”陈海聪捋捋勒得有点儿紧的安全带说,“应该是为了在家带孩子吧。”   万林生回到家换上自己的衣服,用微波炉热了杯牛奶,坐沙发上慢慢喝,喝完后去卫生间准备把衣服洗了。   万林生拿着换下来的衣服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低头抬手,把脸凑近闻了闻。   洗衣液的香里夹着若隐若现张东桥的味道。   万林生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丧气地一甩手把衣服扔到洗衣机里。   张东桥的性格外貌都很吸引他,虽然很难再像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体会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但张东桥确实跟别人很不一样。   不能跟父母坦白,不能让自己的感情晒在温暖的日光下,已经很让人感到无奈和委屈。夜深人静的房间,人声鼎沸的店里,那种孤独感时不时会裹着他的恐惧和无助席卷而来。   他也会怨自己的不勇敢,试一试?也许吧,也许父母会出乎他意料地接受呢。   几天连续降雨,客人少了很多,一群人在店里倒是难得的清闲,小慧站在桌子后面刷手机:“呀!”   “怎么了?”万林生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   “哥你们那天去的是城西吧?”小慧皱着眉头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划,“昨天晚上富文桥底下淹了几辆车,说是淹死了人。”   万林生猛地坐起来,死盯着小慧。   “万哥?”小慧喊了他一声,万林生半天才眨了眨眼,“万哥你是不是要吓死我!”   “几点?”   小慧没听明白:“什么几点?”   “那几辆车被困在那儿。”   “哦哦,我看看。”小慧又打开手机,“说是晚上十点多。”   万林生迅速起身走到休息室,陈海聪正在里边睡觉,“海聪……海聪!”万林生不轻不重地拍拍陈海聪,“醒醒海聪。”   过了半晌,陈海聪喘着粗气,不情不愿地半阖着眼看万林生:“你最好有天大的事儿,不然我跟你拼命。”陈海聪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搓搓脸,“小伟那个床,哎我天……我择席,一宿都没怎么睡觉。”   “咱们昨天要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走过富文桥下边?”万林生有点急。   “对,走来着。”陈海聪抬头看着对面的墙:“我当时都有点分不清那是哪了,那桥底下地势有点洼,当时积水挺多的了,但咱们前边确实有辆车过去。”   陈海聪彻底醒了,穿上鞋坐在床边:“那阵儿雨太大了,咱们还在那儿停了会儿,后来你不说怕万一把车泡坏了太麻烦么,就掉头了。”   “昨天经过那儿的时候几点?”   “好像是十点十几分吧,我当时还看了一下时间,你还说呢,再不回去到家就晚了,方悦又得饶不了我。”   万林生本身就很怕热,暑热的天气随便走几步身上就是一层汗,现在万林生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后背发凉。   有时候人可能需要那么瞬间的刺激,说不上大彻大悟,就是觉得除了生死,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那个……”过了半天,万林生肩膀放松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就上次方悦说的那个小伙子……”   “懂!”没等他说完,陈海聪就接过话,“懂懂懂!等着!我让方悦发给你。”   没一会儿万林生的手机就响了,方悦直接打了视频过来:“林子,我的好大儿,你是终于想通了吗?”   “真服了,占便宜没够是吧。”万林生叹口气,“你不要总想方设法给陈海聪长辈分,你们心里那点儿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跟前儿来了。”   隔着手机也没掩饰住方悦的激动:“林子林子,辈分的事以后再说,你真想见见?”   万林生感觉方悦马上就要从手机里爬出来了:“你冷静点儿,我怎么感觉这么瘆的慌呢。”   “那小伙子真不错,白白净净的,个子也高,皮肤还好。”方悦忍不住回味了一下,“真是年轻,我有他微信,特别有礼貌,说话也有分寸,哎呀,真没想到能派上用场啊,啊哈哈哈!”   万林生哭笑不得:“你差不多得了,就……嗯……,先见见,其他的我也没想那么多呢。”   这么多年万林生除了交过那一个短暂的男朋友,其他时间感情生活过得跟苦行僧一样。   他不想让他的爱人一直藏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也不想限制对方肆意展示他的自由。   一夜暴雨,似乎改变了一点点,如果昨晚被困桥下的人是他,那不管是对自己的亏欠还是对父母的隐瞒就都湮灭了。   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让他不顾一切的人。 第12章   方悦先跟那个男孩子表达了一下想给他介绍个朋友,看看能不能见个面,那男孩子很爽快,说没问题,可以见见,这才把微信推给了万林生。   男孩叫邵雨安,说是男孩,其实也二十五岁了,只是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已经毕业工作几年了,现在在一家公司的财务部工作,不是本地人,另外一个城市的,但离这里不是很远。   方悦跟万林生说了这个男孩子的基本情况,万林生点点头说好,他很感激方悦对他的关心。方悦这些年前前后后给他介绍了不下十个人,他一个都没见过,万林生觉得自己又渣又胆小,只敢见家里给介绍的女孩,男孩子想都不敢想。   这种违心拧巴的劲儿伴随他太久了,久到从不知道正常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回家后万林生加了邵雨安的微信,申请加好友没多长时间手机就响了。   万林生刚洗完澡,天太热,他进家门时间又不长,屋里还没彻底凉快下来。   他拿着手机坐在空调下的电视柜上,能扫到一点儿凉风,又不至于吹得太冷。   -你好,我是邵雨安,方悦姐应该跟你简单介绍过我了,我就不说太多基本情况了。   信息后边带了一个小狗扭屁股微笑的表情包。   邵雨安用的头像就是他自己的照片,微微侧着脸,三七微分的发型,确实很像个学生。   万林生没跟男孩子这么聊过,他是个挺内向的人,做生意没办法,其实他总觉得自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干脆就直来直去吧,万林生内心还挺平静,手指划了一下手机壳,动手打字。   -你好。   接着又发了一句。   -找时间我们见见吧,看你时间,我都行。   信息回得很快。   -那就这周末吧,周六晚上可以吗?   万林生想了想。   -可以,没问题。   两个人约定了市中心一家不大但口碑很好的菜馆,互道晚安后结束了这场简短高效的对话。   万林生给方悦发了个信息,告诉她两个人约好了见面。头发还没干,为了晾头发,他胳膊肘戳在腿上看邵雨安的朋友圈。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朋友圈发得很频繁。   “生活像一锅汤,熬久了,食材都烂透了——致让我活下去的工作。”底下是一个垂头丧气的小狗。   “不负美食不负肥肉。”配一张自己做菜的自拍。   一张被P掉了所有数据的财务报表,配一个暴躁的卡通小人。   万林生翻了很多也没翻到底,打算关手机睡觉了。退出的时候发现朋友圈又有小红点,随手点开了。   张东桥发了一张照片,内容很简单。   照片上半部分是墙,下半部分是床,光线很暗,应该是台灯只拧开了一点儿。   像是躺在床上拍的。   万林生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轻轻地在照片上滑来滑去。   直到看得自己眼睛酸涩,便关了手机放到枕头旁。   周六万林生到店里忙了一阵儿,陈海聪下午来的,从进门开始看他的眼神儿就偷透着一股子骚气,时不时给他抛个媚眼。   万林生懒得搭理他,刚才就跟小慧说了晚上有事不在店里,让他们多照应着点儿,小慧现在看陈海聪一脸不正常的笑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   “哥,哥……”小慧凑近万林生,一脸神秘,“你晚上干什么去,能不能透露透露?”   万林生靠着柜台伸出一根手指推开小慧,“小孩子家家的,这么好打听呢,专心看你的店。”说着又从桌子下面抽出一个笔记本,“下午老魏他们送肉来,海聪你俩盯着点儿,送货司机是个新来的小孩,上次就差点给弄错了。”   “知道知道,人小孩又不是傻子,送一次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我跟聪哥肯定看好了。”小慧很急切,“重要的不是肉,重要的人,是吧?啊,万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万林生把笔记本放回去,呼扇了几下身上宽松的T恤,“一会儿走了,今天的料我都弄好了,顺志他们来了你告诉他们一声吧。”   “好的,哥,甭管晚上干什么去,祝你一切顺利。”小慧跟他挥手,脸上的姨母笑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万林生无奈地笑着摆了下手去了休息室,陈海聪见他进来马上拿起扇子哐哐地扇。   万林生看他一眼,“你也不怕扇出病来,开着空调还扇。”   “哎不行,我太烧了,得灭灭火。”陈海聪的扇子都快扇出重影了。   万林生愣了一下,随即就踹了他一脚:“你他妈的,gay圈没有你真是我们的一大损失,直男界还没把你踢出来呢?”   陈海聪乐得直捶床,“哎哟……林子,你可算是开了窍儿了。”   万林生懒得理他,从柜门里拿出一个袋子,“明天你是不是去东桥那儿,这是他衣服,顺便还给他吧。”   陈海聪接过袋子不轻不重地在上面拍了拍,叹了口气,“说真的,东桥那样的才是能让你心动的吧?”   万林生看他一眼,开始收拾桌面,过了一会儿说:“别瞎说,我动不动心的……有什么重要的,人是过正常日子的。”说着踢了踢椅子腿,“能有一个合适的,两个人能互相照顾就挺好。”   陈海聪挪了挪,搂过万林生的肩膀,“林子,你别这么框住自己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咱爸咱妈那儿你不用担心,真要不认你了,我替你给他们养老。”说完顿了顿,“你该为自己盘算了,适当的时候考虑跟他们说说?”   万林生郑重地看着陈海聪,点点头:“我知道,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陈海聪诧异中带着高兴。   这是万林生第一次松口。   万林生先是回了家里,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饭店之前预约过了,怕堵车,他就没开车,但还是提前一会儿出发去饭店。   到了地方,时间还早,这里环境还不错,万林生研究了一会儿菜单,就打开手机,看见小慧发了一条朋友圈。   “阎王爷不在家,小鬼闹翻天。”配了一张后厨热火朝天的照片。   朋友圈发了十分钟,蒋立伟已经给点了赞,还问了一句“阎王爷去哪抓人了?”   小慧没回,也不知道她是作为一个敬业的员工在给阎王爷卖命,还是作为一个敬业的叛徒私聊去了。   万林生关了手机声音,盯着字幕对着一个修马掌的视频看得投入,有人轻轻敲了两下桌面,“你好,请问是万林生吗?”   万林生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就站了起来,“诶……你好。”   手机里还在修马掌,邵雨安扫到了一眼,忍着笑:“我是邵雨安。”   万林生笑着伸手关了屏幕,另一只手指着对面的椅子:“你好,快坐吧。”   两个人坐下后,万林生问:“热不热,要来杯冰水吗?”   邵雨安笑眯眯的:“不热,下了地铁没几步就到了。”   “你也坐地铁过来的啊?”   一问两个人住的地方竟然还很近,地铁就隔了一站,走路也就十几二十分钟。   “我是为了上班方便,天天腿儿着就到公司了,就是小区有点旧,但房子条件还挺好的,我从毕业就住那儿了。”邵雨安性格不错很爱聊,“我就自己住,但大爷这几年也没给我涨过房租,所以压力也不大。”   邵雨安跟万林生差不多高,就是有点瘦,万林生看着他抬手拿杯子喝水,喉结一滚一滚的,赶紧低下了拿起手机扫码点菜。   邵雨安赶紧放下杯子把手伸过来挡在了屏幕上:“万哥我来。”   万林生笑笑:“没关系,都一样,别在意这些。”   邵雨安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行,那下次我来。”   两个人商量着点了几个菜。   菜上齐了之后两个人边吃边聊,万林生夹了一块山药放盘子里,问邵雨安:“你家里……都知道了?”   “都知道。”邵雨安点点头,“但我爸不能接受,所以我也不怎么回家,差不多也就过年的时候回去。”   邵雨安放下筷子:“有时候放假我妈会来这儿,陪我待几天。”   “你妈妈能接受?”万林生用筷子夹住自己盘子里的山药,等着邵雨安的回答。   “开始也不能。”邵雨安无奈地笑笑,“差点给我跪下了,找了很多女孩的照片给我看,让我去见,说我就是一时迷了心窍。”   “后来自己说想通了,只要我好,她就无条件支持我。”邵雨安手指轻轻拨拉着筷子,“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通没想通,也许就是无奈地妥协。”   万林生没说话,放下山药,又夹了一口菜放嘴里,不知道夹的什么,也没怎么尝出味道。   邵雨安抬头看看他:“你家里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万林生摇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邵雨安看他一直夹面前的那盘菜,又拿了双新筷子夹了别的菜放他盘子里:“这事儿顺其自然就行,也许时间长了父母就都懂了,就当咱们是讨债鬼来的。说不定叔叔阿姨能接受呢。”   万林生笑笑:“也许吧。”   聊着天两个人吃完了饭,时间还早,邵雨安说新上映的一部电影口碑不错,反正两个人的家离这儿都不远,干脆去看一场。   万林生对邵雨安印象很不错,就点头同意了。 第13章   周末影院里人不少,厅不大,中间的位置都卖光了,两个人就坐到了边上。   坐下之后,胳膊不经意就挨到了一起,万林生迟疑了一下,没挪开。   邵雨安很自然地跟他说电影内容,两个人压着声音,头往对方那边倾斜。   影院的空调对于万林生来说不够凉,他还有点儿微微出汗,但他挺享受挤在一起有点儿热的胳膊。   像是有了同类,把他封闭的世界扒开了一点儿缝隙。   电影散场后两个人打车回去,邵雨安近一点儿,就先下了车,万林生也下车跟他挥挥手,说到家再联系。   车重新启动后,万林生看见邵雨安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进了小区。   万林生刚打开单元门,手机就响起来了。   -万哥,你到家了吗?   手机映着万林生脸上淡淡的笑。   -到了,刚进家门。   手机又响了一下。   -真的很近,这才几分钟。   万林生感觉今晚过得挺愉快,邵雨安性格很好,长得好看,万林生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明确表示再约下次之后互道了晚安。   洗完澡后时间很晚了,万林生估计方悦已经休息了,打算明天再跟她联系。   躺下之后,万林生刚关了床头灯,手机就响了起来。   按了接听,方悦的声音就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出来:“怎么样,怎么样?两个人聊得怎么样?”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带孩子忙一天了。”万林生都替她累得慌。   “就今天一天,我这不着急知道结果么,到底怎么样啊?”   万林生把手机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支架上,感觉有点热,找了把扇子呼呼地扇着,“我感觉还行,小邵人不错。”   “那意思就是能继续接触接触?”   “嗯,下周我们可能再见一次。”   “哎……太好了。”方悦拍拍胸口,“看意思我能了却一桩心事了,你幸福就是对我最大安慰。”   万林生扇得正来劲,扭头对着手机说:“这安慰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儿啊,这还哪也不挨哪呢。”   “我不管,你这一小步就是开天辟地的。”   “啧,说得我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别忘了我是谈过的人。万林生拿起空调遥控器又往下调了两度。   “唉,之前那不算。”方悦摆摆手,“那个本来我就没看上,你俩也没CP感啊,俩人在一块儿跟同事似的,就差给你俩摆张桌子一块儿办公了。”   万林生一下乐了出来,方悦说得没错,确实那会儿两个人就是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   “哎……你,把心放肚子里。”万林生把手机拿起来,“即使跟小邵成不了,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还没等方悦接上话,万林生笑着说:“快睡吧,小姨,要不该长皱纹了。”   “诶我真是……多的我也不嘱咐了,你感觉不错就行,你俩就按感觉来吧。”方悦叹口气,“我陪你妹妹睡觉去了。”   万林生乐着关了手机。   一晚上下来其实脑子里乱哄哄的,陌生信息一时间太多,不擅长处理这些的脑子还处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状态,万林生闭着眼收拾了很久,榔头棒子们才消停下来。   睡着应该是很久以后了,反正第二天醒来他感觉跟没睡一样。   后来这几天,万林生和邵雨安一直联系着。   邵雨安有时候跟他吐槽吐槽他们不做人的公司,最近扔给他两个小分公司的账却不给涨工资。万林生嘚啵嘚啵有意思的客人,喝酒喝到半夜还不肯走,哭着喊着非让他家狗来接,逗得邵雨安嘎嘎乐。   万林生想起来邵雨安朋友圈里发过吃烧烤的照片,就问他要不要过来尝尝,邵雨安很痛快就答应了。   邵雨安平时下班不早,万林生怕他过来吃完再回家第二天上班太累,就约了周五晚上。   周五晚上万林生提前留了一张靠角落视野好的位置,今天客人多,总有人过来问,后来万林生干脆就坐那儿不动了,陈海聪忙了会儿也坐下陪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真上心了啊?”陈海聪时不时扫一眼不远处一桌光膀子文身大汉。   万林生也顺着陈海聪看过去,随后拍拍他胳膊,示意他别担心。   那桌客人以前来过,当时陈海聪没在,他们就是看着凶,人却非常礼貌,上次还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剩下的一盘烤串给了一个在垃圾桶里翻水瓶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奶奶。   万林生低声说:“没事儿,来过的客人。”随后直起身挑着眉,“我没闹着玩。”   陈海聪坐正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行,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和你小姨不算白疼你一场。”   “他妈的,我就知道。”万林生看他一眼,拿起手机低头打字,“你跟我……小姨,真是绝配。”   到了七点多,邵雨安才匆匆赶来,之前已经跟万林生联系过,又被万恶的老板剥削了。   陈海聪看邵雨安过来特意去打个招呼,暗戳戳打量了一下,用蚊子声说:“可以啊。”拍拍万林生,又说,“方悦眼光不错,挺般配。”   万林生剜了他一眼,心想真是一天不把方悦挂嘴上你就难受。   等邵雨安歇了一会儿,万林生陆陆续续给端出来不少串,还有他们这儿招牌砂锅,笑着跟邵雨安说:“尝尝怎么样?应该能排你觉得最好吃的烧烤前三吧。”   邵雨安拿了串羊肉,尝了一口,伸出大拇指:“何止前三,绝对是top。”说着又嚼了几下,“万哥你这儿的串跟我以前吃过的不一样。”   万林生把头靠近邵雨安,邵雨安看他的样子也把脑袋凑过来怕别人听见,万林生悄声说:“加了凤髓龙肝。”   “什……”邵雨安愣了一下才知道万林生在开玩笑,“万哥,你这玩笑真是……太冷了。”   万林生乐得肩膀直抖,问他喝不喝酒。   邵雨安摇摇头:“不喝了,我酒量特差,喝完回不了家。”   万林生刚想说我送你,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两个人边吃边聊。   过了会儿,小慧小跑着过来,站万林生身旁猫着腰问他:“万哥,蒋立伟刚给我发信息说他跟东桥哥一会儿过来吃饭。”   万林生笑呵呵地看着小慧:“他是为了吃饭还是为了别的啊?”   小慧腾一下站直了,脸有点发红:“哥我发现你这人,我就多余跟你说!快吃吧你。”   说完乖巧地跟邵雨安挥了挥手,白了万林生一眼转身走了。   万林生盯着盘子看了几秒,拿了串蘑菇。   邵雨安咽下一口肉,问万林生:“一会儿你朋友要过来吗?”   “嗯。”万林生点点头,顿了一下,“介不介意和我朋友一起?”   “当然不介意了,人多热闹。”邵雨安吃了勺砂锅豆腐,“我就愿意一桌人乱哄哄地一起吃饭,有气氛,诶……这砂锅简直了。”   邵雨安特别享受地吐了口气:“万哥你刷子可真不少。”   万林生笑着看他:“爱吃以后常来。”   时间不长,张东桥和蒋立伟就来了,这几次他们都把车停到后院,直接从后厨穿过来。   万林生远远看见他们两个出来想让他们过来坐,没等站起来,陈海聪从大堂跑着过去拦在了他们前面,三个人说了几句话,就挑了一张里面的桌子坐下了。   小慧拿了两瓶酒放在桌子上,张东桥靠窗,蒋立伟跟陈海聪挨着说话,陈海聪朝他们这儿指了指,几个人便一块儿看过来。   蒋立伟挥着手跟万林生打招呼,张东桥只是扭头看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万林生突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拧了一下,跟邵雨安说:“我朋友过来了,他们在屋里,我去打个招呼。”   邵雨安点点头:“去吧去吧,跟他们多待一会儿,没关系的。”   跟邵雨安又说了几句,万林生感觉自己心跳正常了,站起来朝屋里走过去。   蒋立伟看见他往里走,笑嘻嘻地站起来挥了一下手,小慧正好走过去,蒋立伟又低着头跟小慧说话。   张东桥一直没再往窗外看一眼,万林生感觉自己心跳又有点不正常了。   到门口他清了一下嗓子,笑着朝他们走过去:“怎么没坐外边去?”   陈海聪接过话:“外边乱哄哄的,还热,这里开着空调多舒服。”   万林生知道这是陈海聪在特意给他和邵雨安创造机会,他俩提前都不知道张东桥他们过来。   “你朋友第一次来,你们俩快好好聊去吧,不用管我们。”陈海聪拍拍他肩膀,“再说你也喝不了酒,我们准备不醉不归呢。”   张东桥一直没什么表情,听到这句话,把身体往后一靠,看了眼万林生,手里拿着手机一圈一圈地转:“怎么不能喝酒呢?” 第14章   万林生觉得张东桥今天的眼神跟平时不一样,像旋涡,卷得他心跳左一下右一下:“胃不大好,不敢喝,其实也能喝一点儿。”   “得了吧,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么。”陈海聪斜了他一眼,“快让我多活几年吧。”   小慧站这儿说了几句就回前台去了,蒋立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一直围着转,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小慧乐得都快看见嗓子眼儿了。   陈海聪也不怕他们听见,叹口气,跟张东桥和万林生说:“看见没,我们那聪明伶俐的小慧就是这么被策反的。”   张东桥低头笑了一下,再抬头看了眼万林生,跟陈海聪说:“小伟是来真的,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以前没见过他对姑娘这样。”   “行了,我看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陈海聪拿了三个酒杯在桌上,每个倒了多半杯,拿了一杯放在张东桥面前,“这窗户纸不捅破也够腻歪人的,暧昧期极限拉扯,就显他们了。”   说着拿起杯子跟张东桥磕了一下,扭头看看万林生:“你也该干吗干吗去吧,别影响我们喝酒,一会儿我要喝高了别忘了给东桥他们叫代驾。”   “行,那你们先喝着。”万林生点点头站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一会儿我再过来。”   张东桥喝了口酒,捏着杯口,顺着万林生的视线也往外看了一眼。   邵雨安正闷头儿啃串,丝毫没感受到投到他身上的几道目光。   万林生转身往外走,张东桥盯着他背影看。   张东桥第一次见万林生穿衬衣,浅米色的休闲衬衣,下面是一条深色的工装裤,脚上一双白色板鞋。   不是平常干活穿的衣服,特意打扮过的。   张东桥看着万林生走到之前的座位坐下,和桌上的另一个人笑着说话,过了会儿还从盘子里挑了一根串递给那个人。   张东桥觉得胸口有点儿堵,像是模模糊糊中事实就是他猜测的那样,但还没等确定,一些想抓还没抓住的东西就从他没握紧的拳头中悄悄溜走了。   蒋立伟只喝了小半杯却跟打了鸡血似的,像只蜜蜂一样一晚上嗡嗡地围着小慧转。   张东桥和陈海聪一杯又一杯跟灌水一样。   蒋立伟还跟小慧抱怨:“我哥酒量是挺好,但这喝得也太多了吧。”   小慧一边四处观察着客人一边说:“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吧。”   蒋立伟瞄着小慧:“那什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俩也出去吃个饭。”   小慧抿着嘴,眼睛弯着,想了想说:“行,等我哪天休息。”。   蒋立伟正想开口问你离得最近的休息日是哪天,陈海聪就喊上了:“小伟,小伟!过来。”   万林生一直留心着屋里,看见蒋立伟跑过去就跟邵雨安说了一声站起来往里面走。   到门口就听见陈海聪嚷嚷着让叫代驾。   单看张东桥神态不像喝醉的,靠在椅子上跟蒋立伟说还没喝完,还要跟陈海聪再聊会。   万林生走过去劝张东桥:“要不别喝了,我去让后厨给你煮碗面,吃点胃里舒服一些。”   屋顶的灯斜照在万林生头顶,光线很好,但张东桥觉得有点儿看不清。   万林生看着张东桥发红的眼睛,像锤子似的上下左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捶他的心脏。   张东桥眼睛一眨不眨地钉死在他脸上,慢慢站起来,万林生强压着欢蹦乱跳的心,问他:“哪不舒服吗?”   张东桥摇摇头,往前走了两步,万林生以为他要去卫生间,想去扶他。   胳膊已经伸了出来,万林生却感觉肩膀一沉。   张东桥垂下脑袋把额头抵上他肩膀。   酒后沉重的呼吸扫在他脖子上,万林生伸着胳膊僵在原地。   周围人声鼎沸,心脏锣鼓喧天。   陈海聪愣了一下赶忙站起来去拉张东桥:“哎哟,这是怎么了,刚才看着没事儿人一样。”   蒋立伟和陈海聪一人架着张东桥一边的胳膊,万林生扶着他腰往后退了退。   嗓子都是麻的,万林生歪着头咳了一下,跟陈海聪说:“扶东桥去屋里躺会儿吧。”   万林生从后面看着张东桥低着头,被架着往前走,像是醉得不省人事。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张东桥放在床上,万林生进去把空调打开,调了合适的温度,把风向朝着门口避开床。   蒋立伟把张东桥的鞋脱了扔在地上叹口气:“真是开了眼了,我就没见他喝醉过!”   万林生从柜子里找出一条毛巾被盖递给蒋立伟,让他给张东桥盖上。   邵雨安还在外边,万林生跟他们说了几句匆忙出去了。   盘子里的烤串已经所剩无几了,邵雨安正低着头看手机,万林生坐下问他:“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点?”   “饱了饱了。”邵雨安拍拍肚子,“都快到嗓子眼儿了,可不能再吃了。”   “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喝多了,在里边耽误了一会儿。”万林生觉得很抱歉。   “没事儿,喝酒难免的,你朋友没事儿吧?”邵雨安喝了口水。   “没事儿,让他们在里边休息会儿。”   “要不……我先回去吧,你去看看他们,我看他们都喝酒了。”邵雨安拿起手机塞到裤子口袋里。   万林生顿了一下,拒绝了:“不用,小伟,就那小伙子,没喝多,海聪也还清醒。一会儿回去,去咱那附近散散步,或者找个清吧再坐一会儿。”   “那咱就散步吧,去中心公园那儿,我正好消消食。”邵雨安点了一下头,“去酒吧这脑袋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太闹了。”   “行,那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万林生推开屋门,陈海聪和蒋立伟正小声说着话,张东桥侧躺着脸朝里,呼吸平稳,看样子睡着了。   床不算大,但蒋立伟跟张东桥挤挤也能睡,万林生就想让他俩干脆今晚就住这儿,不要再往回赶了。   蒋立伟摆摆手:“不用,一会儿他不醒我也得给叫醒,现在刚九点多,来得及。”   万林生没再跟他们客气,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门关上,蒋立伟和陈海聪继续东拉西扯,张东桥慢慢睁开眼,对着墙看了一会儿,又悄悄地闭上。   万林生开车带邵雨安回去,把车停在中心公园附近,两个人步行过去。   市中心寸土寸金,中心公园也不大。   这个时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唱歌的,跳舞的,乌泱泱的随来随走的观众,一对对来感受户外夜生活的情侣。   万林生挑了个清净一些的台阶带邵雨安坐下,一个三人的小型乐队在前面唱着一首情歌。   连绵的绿草地   抓不住远走的云   秋风瑟瑟   带走写满情诗的树叶   万林生没听过,猜是原创歌曲,主唱嗓音低沉,曲调有些忧伤。   听着听着,万林生想起了张东桥,不由自主搓了搓被他靠过的脖子。   呼吸拂在那儿像电流扫过的麻劲儿还没退干净,万林生用力捏了几下。   听了几首歌之后,两个人又朝河边走过去。   万林生很久没有这个时间过来了,才发现这里还有很多小摊位,吃喝玩乐,什么都有。一个个年轻的姑娘小伙戴着各种动物耳朵围在小吃摊前嘻嘻哈哈地等夜宵。   戴着狐狸耳朵的张东桥渐渐出现在他大脑里。   “万哥,这个有意思么?”清亮的声音赶走了长着狐狸耳朵的张东桥,邵雨安带着副猫耳朵,蹲在地摊前仰着头看他。   前些年市区的河岸整体改造,修了宽阔的观景平台,这里灯都是大型的太阳能灯,夜晚的河岸照得像白昼。   也把邵雨安的眼睛照得一闪一闪的。   万林生又想起了张东桥黑亮的眼,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懊恼,他默默叹口气,笑着点头说:“你戴着好看,买一个吧。”说着就掏出手机问清老板价格付了款。   两个人又溜达了一会儿,邵雨安看见一种充电的小风扇,老板说这个功率大,充满用一天一点儿问题没有。   邵雨安知道万林生怕热,挑了一个黑色的,买下送给万林生。   散着步就到了邵雨安家楼下,邵雨安说认认门儿,以后过来就方便了。   万林生说今天太晚就不上去了。   约了转天的午饭和下午的脱口秀演出,万林生走回去取车。   公园里乐队的演出还在继续。   我们奔走在各自的世界   探寻一个人   悉你思你恋你   懂我念我慕我   界线的两边   我们平行错过   拼尽全力   跨不过永不相交的终点   万林生穿过公园,这首歌刚好结束。   夜深了,气温也降下来了,上了车万林生没再开空调,打开车窗,风吹到脸上脖子上,撩着发痒。   万林生啧了一声,唾弃自己,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挨个胳膊肘能激动几天。   喝醉酒的人分不清人,甚至可能都没分清男女。 第15章   转眼到了暑假,万林生再怎么往后藏也是一店之主,天天杂七杂八的事儿闹得他头疼。   将醒没醒,有钥匙开门的声音。   万林生一个激灵坐起来,开门声还在继续,夏天的太阳最毒辣,穿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投到床上,他心想这青天白日的不至于闹贼。   刚想悄悄地穿上拖鞋,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林玉娟和万卫东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了,老两口跟团去草原玩了一圈,林玉娟在不同背景下举着五颜六色丝巾的照片,每天准时出现在朋友圈的九宫格里。   老两口拧半天钥匙门没开,就知道万林生反锁着门,还赖在床上没起。   他们大包小包拎了很多东西,有旅游的时候买的特产还有今天上午炖出来的汤和几样菜。   “哎……我就知道,不盯着就不按时吃饭。”万卫东在旁边打下手,林玉娟一边把菜摆上餐桌一边唠叨,“这都几点了,还不赶紧起来填肚子。”   “我这不昨天回来有点儿晚么,这几天客人太多。”万林生从卫生间里出来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昨天还有两桌打起来了,跟着去了趟派出所。”   林玉娟也习惯了,一年到头喝点酒就气血翻涌的人太多:“人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砸了桌子,亏得没烫了人,砂锅刚端上去。”万林生喝口汤,“妈你这手艺越来越长进了啊,这汤真鲜。”   “黄芪牛肚汤,养胃的,去草原的时候跟一个大姐学的,味道还行吧?我还怕腥呢。”   “不腥,好喝。”万林生端着碗又喝了两口。   林玉娟还烙了发面饼,暄暄腾腾的,冒着热气儿。   万林生慢条斯理吃了不少,吃到后来林玉娟已经拦着了:“给你烙了不少呢,冻起来,吃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平底锅煎一下就行。”   说着说着就拐到了万年不变的话题:“你说你不谈个女朋友,咱也不是说要人家姑娘给你做饭照顾你,就是有个人惦记着你,两个人互相照应着。”林玉娟说完顿了顿,“当然啊,一切都得以感情为基础。”   万林生扑哧乐了:“您这不挺明白的么,得有感情才行啊。”   “那你倒是处处啊,见一面就不乐意,见一面就不乐意,上次那姑娘明明各方面条件都挺好,我倒要看看到底得是个多金贵的人才能被你看上!”林玉娟越说声调越高。   万卫东直打岔:“哎哎哎……你激动个什么劲儿,现在人家年轻人三十多岁结婚的多了去了,儿子又没说不找。”   “你闭嘴!”林玉娟手指拍拍桌子,“他是没说不找,他也没说找啊!”   万林生和万卫东对视一眼,小的赶紧低头憋住笑,老的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继续吃饭看电视。   林玉娟的怒气值和母爱值一直相辅相成,万林生左耳进右耳出,这么些年听也听麻了。   有个经常来的客人是做进口水果的,万林生买了不少山竹和芒果,一样一箱,分了几份。   下午送林玉娟和万卫东回去的时候往店里拐了一下,给他们拿了一份。   再回到店里,万林生跟陈海聪说让他什么时候去张东桥那儿把水果给带过去。   “你不去看看啊?”陈海聪问他。   万林生疑惑:“看什么?”   陈海聪满脸带着笑:“东桥儿子来了,小家伙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   “哦,是吗?那……”万林生盯着电脑屏幕,半天才说,“要不我去一趟吧,反正也不远。”   “对喽。”陈海聪凑到旁边,搂过万林生,拍拍他肩膀,“去看看那孩子,诶,你是不知道那小石头有多可爱,要不是因为有闺女,我都想抱我们家去了。”   万林生划着鼠标的手停下来,眼睛还盯着屏幕,上面光标一闪一闪的:“东桥他……老婆来了吗?”   “没来,就孩子自己,东桥给接过来的,他好像不太愿意说,不会是两个人感情不好吧?”陈海聪扒拉着柜台上招财猫的爪子,“哎算了,人家自己的事,不愿意说咱就别瞎打听了。”   “最近跟小邵怎么样?”陈海聪趴在旁边问。   “挺好,等哪天我俩拎点儿点心和酒去上门看看你和方悦?”万林生脸上挤出点儿笑来。   “呦呦呦……”陈海聪一脸不正经,“这算是见家长了吗?”   “算你个鬼!”万林生捶了陈海聪一拳,俩人嘻嘻哈哈的,约着下周有时间几个人一起吃顿饭。   邵雨安很好,万林生挑不出毛病的那种好,他们这种情况,遇见各个方面都合适的人实在不容易。   万林生想好好珍惜,缺少的那些感觉,他心里盘算过,最后归结为年龄大了,不像十几岁二十郎当岁的时候心脏那么有活力,现在想跳也跳不动了。   可是那天的张东桥……   算了。   平行世界,永远不能相交。   晚上万林生特意早回了家,第二天上午到店里转了一圈,看看没什么问题,把水果搬上车就去了城西市场。   万林生估计着男孩子喜欢的玩具都差不多,就挑了变形汽车、玩具手枪还有桶装积木,结完账一回头看见奥特曼,又把奥特曼带上了。   挺幸运地在调料区附近找到了车位,万林生搬着两箱水果,左右手拎了几个袋子,艰难地走进店里。   蒋立伟正在忙活,一看见搬家似的万林生赶紧蹿了过来,帮他把左右手的袋子先拿下来:“哎哥,你这是投奔我们来了?”   万林生把箱子放到地上,额头出了很多汗,滴进了眼睛里,难受得睁不开,赶紧用手抹了一下:“啊,是啊,赶紧敲锣打鼓吧。”   说完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就转移话题,指指袋子:“这是给你买的玩具,你哥呢?海聪说小石头来了。”   “哥我可谢谢你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迪迦。”蒋立伟说着拿起迪迦的盒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他们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我哥带石头去看幼儿园了。”   “幼儿园?”   “嗯,我哥打算等暑假以后就让石头在这边上幼儿园了。”蒋立伟把盒子放回袋子里。   “也对,孩子放身边踏实。”万林生点点头。   蒋立伟把水果搬到后边,拿了瓶水给万林生。   万林生刚坐下喝了几口水,一个圆头圆脑浑身肉乎乎的小男孩就跑进来了,张东桥跟在后边喊直喊慢点儿。   张东桥手里拿了个银红相间的奥特曼,万林生认出来那是刚才在玩具店里店员特意介绍过的艾克斯。   万林生没要,固执地拿了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迪迦。   张东桥看着万林生拧上瓶盖,大拇指蹭了一下嘴角流下来的一点儿水痕,眼睛有点红,泪汪汪的。   万林生两只手撑着膝盖,弯下腰笑着说:“石头你好,我叫万林生,是你爸爸的朋友。”   石头眨巴眨巴滴溜儿圆的眼睛,回头看看张东桥,然后仰着头跟奶声奶气地跟万林生说:“叔叔,你好。”   万林生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有孩子真是遗憾。   他表哥的孩子已经大了,那孩子小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多可爱。陈海聪的闺女又太小,万林生每次抱在手上都提心吊胆。   石头就是在他合适的年龄里出现的一个合适的孩子,瞬间击中了他的心。   万林生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下石头肉嘟嘟的小脸,捏完之后意犹未尽,一抄手把孩子抱了起来。   蒋立伟拿着迪迦,摇头摆尾冒出来:“石头你看,这是你万叔叔给我买的玩具。”   万林生感觉小石头的眼睛里的光都欻欻出来了,想去拿,看看近在咫尺的万林生又不好意思。   “快别逗孩子了。”万林生腾出一只手拿过盒子塞到小石头怀里,扭头对蒋立伟说,“下次叔叔再给你买。”   张东桥在门口站了会儿,等蒋立伟出去之后走进来,把角落里的电风扇朝万林生这边挪了一下:“来多久了?”   “刚到一会儿。”万林生放下石头,把一堆玩具推给他,岔开腿蹲在地上仰头问,“幼儿园看得怎么样?”   张东桥居高临下。   万林生今天穿了件普通的白T恤,只有左胸口有个很小的兔子图案,黑短裤,脚上一双运动鞋,头发没打理过。   不是见特别的人不需要特意打扮。   张东桥已经百分百确定。   胸口有点堵,张东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还行。”   还行是个什么答案?那次喝多以后两个人第一次见,张东桥语气和之前不一样,万林生不知道该不该再问。   石头小肉手颤悠悠的,半天也没拆开变形汽车的盒子,万林生低着头帮他打开盒子。   “以后不用给他买这些玩具,孩子不用太宠。”张东桥到后边把艾克斯放到桌子上,拿水杯喝了几口水,“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蒋立伟在前边收拾货架上的东西,听着他哥的话一愣,怎么感觉好像把架子上的醋瓶子摔了,他哥平时跟万林生说话是这个严肃中带着酸的语气吗?有点儿拿不准,就支棱着耳朵接着偷听。   “今天不忙,海聪说小石头来了,我就想过来看看孩子。”万林生又拿出变形汽车,翻来覆去,努力想把它变成机器人的样子,显得自己很忙,“有点儿水果不错,拿来给你们尝尝。”   “客气了。”张东桥看着蹲在地上手忙脚乱的万林生,“谢谢你了。”   “东桥你别这么客气。”心跳突然又乱七八糟的,万林生有点儿生自己的气,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不知道自己这点儿心慌心虚的情绪是哪来的。   更搞不懂张东桥这突然间的客气和生疏。   他偏着头看了一下张东桥:“就拿来给你们尝尝,芒果和山竹,不知道小石头爱不爱吃。”   “他不挑食。”张东桥双手抱胸,靠在架子旁,睨着万林生,“随我。”   蒋立伟觉得屋里的气压越来越低,平时他哥说话也不这样啊,他那直不愣登的脑子想不通。   【作者有话说】   好酸~ 第16章   几个大人沉默了一会儿,万林生终于把汽车变成了机器人,石头高兴得手舞足蹈,拿着玩具扑到张东桥腿上:“爸爸,爸爸,你看,叔叔真棒啊!”   万林生站起来才发现腿麻了,就想坐到刚才的凳子上,往后一转身才感觉蹲得太久头又有点儿晕,两只脚迈开几步,晃晃悠悠的。   他感觉自己就要坐到凳子上了,张东桥突然两步就跨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他:“小心点儿,差点儿坐空了。”   “啊?”万林生转过头看着张东桥,嘴半张着,眼神迷茫。   张东桥看着万林生那张脸,就感觉像一团棉花扭来扭去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胸口,给他留空隙喘气儿还时不时挠一下让他喘不痛快。   张东桥赌气似地架着万林生胳膊把他放到凳子上:“下次自己注意,不是回回都有人看着!”   万林生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总在张东桥面前显得跟生活不能自理一样,大小是个老板,在这儿却像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   万林生捶着自己的腿,不好意思地冲张东桥笑笑:“蹲着的时候也没觉得麻,站起来就不行了。”   张东桥斜眼看着万林生,感觉胸口那团棉花又扭着换了个姿势。   不仅买了玩具还陪着玩,这一下就让万林生在石头心里的地位上了好几个档次,现在已经能排在他爸爸和小叔后面了。   石头趴到万林生腿上,小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叔叔,我爸爸有力气。”说着就去拉张东桥的手,“爸爸,你捶。”   万林生赶紧挥手:“没事儿没事儿,叔叔已经好了。”说完赶紧站起来蹦了几下,蹦得自己直咧嘴,感觉那几下都跳在了麻筋上,呼扇呼扇一大片电火花全炸在了脚上。   情绪不对,气氛不对,万林生不想待太长时间,蒋立伟留他吃饭也谢绝了,但孩子他实在是喜欢,这会儿市场的人渐少,就抱着去门口的通道上玩了会儿。   店里店外到处是摄像头,张东桥坐在屏幕前看着蹲在地上一起玩的一大一小,心里一阵憋闷。   学生时代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身上背的压力他不敢往下卸。他以前从没想过要再迈出这一步,这么多年也没有出现让他产生这个想法的人,只想守着石头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现在动摇了,线却搭不上了。   变形汽车是遥控的,张东桥看着石头高兴地拍着手围着万林生转圈,万林生笑得一脸慈爱,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对普通父子。   心里悔。   是不是应该早点儿把石头带过来。   万林生应该是手机响了,张东桥从屏幕里看着他站起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贴在耳朵上,过了几秒就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收好手机,万林生低头跟石头说了几句,一小一大一前一后就回来了。   他们进来时张东桥坐在屏幕后边低着头看手机,石头直奔后边去了,万林生就跟过去,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挤在厨房的水龙头那儿洗手。   万林生出来甩甩手上的水:“东桥,我先回去了。”   张东桥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手指一下也没动,这会儿按了一下电源键关了屏幕,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万林生:“最近挺忙吧?”   万林生被他盯着,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跳不正常:“这阵儿是忙一点儿,等天儿凉了就没那么多人了。”   “忙点好,做买卖就怕不忙。”张东桥顿了顿,把刚才扔歪的手机摆正,“那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还有那些。”张东桥指指地上的水果,“谢谢了,以后不用这么客气。”   万林生笑笑,蒋立伟过来,又跟他说了几句,随后送万林生出门上车。   张东桥靠在电脑后边的货架上一步也没挪。   蒋立伟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盯着张东桥:“你是不是有毛病!”   张东桥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说的那话透着一股子邪性,人万哥好心好意给咱送东西来,怎么跟人欠你八百万似的!”蒋立伟看他就来气,“不就让人睡了一宿么,还真把自己当债主了是怎么着!”   张东桥:“……”   暑气渐消,烧烤店能喘口气了。万林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最怕热的一个人开了个最火热的店,每天汗流浃背也没觉得多不容易。   他的衣服穿不过夏天一季,每天出的汗干一层再铺一层,一圈一圈的汗渍干成盐碱圈,白色的衣服洇的发黄,深色衣服的洇的发浅。   生活就是这样吧,有的染了色,有的褪了色。   和邵雨安基本保持每周都见面,两个人搞得跟纯情少男一样,只敢在天黑人少的地方拉拉手。   牵手的时候万林生的心跳没有扑通扑通,但是觉得很踏实,像是一直独自漂泊在海上的人抱到了一根浮木。   那次送水果之后他没再见过张东桥,倒是蒋立伟带着石头时不时来店里一趟,车里装了安全座椅,石头也听话,说去找万叔叔就乖乖坐着不吵不闹,来了之后两个人分头行动,一个围着小慧转,一个围着万林生转。   每次石头来,万林生都要给他买点好吃的好玩的,但没再给带回去,只告诉石头放在店里,都是他的,别人不会动,下次来的时候接着玩。   这就导致蒋立伟和石头来得越来越频繁。   陈海聪去上货的时候问张东桥这阵子怎么不去,张东桥只说店里忙,脱不开身。   一次正赶上邵雨安也来了,几个人围在一起吃饭,这次没吃烧烤,万林生特意去后厨炒了几个菜。其实万林生除了烧烤,其他手艺一般,比不了大厨,就是普通的家常菜。   他特意给石头点了个披萨,石头抓得手上脸上都是酱,万林生耐心地一点一点给擦干净。   陈海聪一边看得直惋惜:“林子,认个干儿子吧,要不你这……父爱无处安放啊。”   蒋立伟闷头吃饭,头也没抬:“万哥赶明儿结婚自己生一个不就得了,早晚的事儿嘛。”   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陈海聪咳了一声说:“那要是你万哥人就不想生孩子呢。”   蒋立伟夹了一口菜点点头:“也是哈,现在丁克的多了去了。”小慧拿了包湿巾过来给万林生,蒋立伟看一眼小慧,跟陈海聪说,“我就要不要孩子都行,全听媳妇的。”   陈海聪看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就差跪那儿给小慧磕一个了:“你就纯纯的一个恋爱脑,一点儿主见都没有!我们男人的地位就是让你这种人给拉下马的!”   蒋立伟抬头斜陈海聪一眼:“聪哥,咱俩就谁也别说谁了。”   那边两个人斗嘴,这边三个人其乐融融,石头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一样,邵雨安看着觉得实在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按了一下。   石头注意力一直在披萨上,现在吃了个半饱,又被摸了脸,眨着眼睛好奇地看邵雨安,又看看万林生,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后问:“叔叔,你是万叔叔的弟弟吗?”   “嗯……”邵雨安真地想了一下,“是,是他弟弟,也是朋友。”   “我爸爸说他比万叔叔小,也是弟弟。”   “是吗?”邵雨安笑了起来,“这么巧,那我们都挺幸运的。”   邵雨安又问:“你喜欢万叔叔吗?”   “喜欢,我想每天都跟万叔叔玩。”石头对万林生的喜欢非常直白,一连点了好几下头,之后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可是爸爸说不可以,他说万叔叔忙,不能每天陪着我。”   邵雨安拿纸给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油,问:“妈妈不能陪你吗?”   “我没见过妈妈,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桌上几个大人全都沉默了,一齐看向往嘴里扒拉饭的蒋立伟,他把碗放下,嘴里的饭都咽下去:“就是字面意思,不要往深层次理解。”说完叹口气,“国外呢,去很久了,不打算回来了。” 第17章   有个想法从万林生脑子里一闪而过,但看看石头,五官长得真的很像张东桥。   吃完饭,蒋立伟带石头先走了,临走前围着小慧那磨磨叽叽,小慧笑得一脸红晕。   陈海聪没眼看,又看看搂着万林生脖子不撒手的石头也觉得不可思议。   陈海聪感觉这个店可能要被连锅端了。   日子过得挺快,万林生和邵雨安已经开始商量十一要去哪玩了。   本来十一假期店里是很忙的,这么多年万林生也没特意休息过,但邵雨安只有假期的时候才能长途旅行,所以两个人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期间万林生也一直在考虑该什么时候和父母开口,该怎么和他们说才能更容易接受一些,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经常是开了个头儿,老两口就拐到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的问题上,这种情况下再说一定就是把问题引爆似地扩大。   万林生无奈,只能再想辙。   邵雨安提议去西南,万林生无所谓,他哪都一样,很久不出去玩,去哪都觉得新鲜。   现在两个人的话题全是围绕各种路线各种攻略,到底主攻美食还是主攻美景。   万林生是怎么都可以,邵雨安发挥空间就大了,几乎一个人定好了全部的行程,随后就开始订机票订酒店。   每次长假,邵雨安的公司都会提前放半天,所以假期前一天下午他们就坐上飞机。   出发前万林生拍了张机场的照片,发了朋友圈,配了几个小太阳。   方悦几乎是秒赞,还说了句旅途愉快呦,又发了个贱兮兮的表情。   万林生看了笑笑,关了手机等待飞机起飞。   假期最后一天早上陈海聪收到万林生信息:我晚几天回去,店里你再操心几天,哪天回去我提前告诉你。   陈海聪指着手机屏幕跟方悦说:“看看,看看,简直乐不思蜀了。”说完又觉得哪有问题,“哎……不对啊,他时间自由,小邵得回来上班啊,俩人私奔了?”   方悦白了他一眼:“就不许人家多请几天假啊?”   陈海聪很纳闷:“小邵说他们头儿跟周扒皮一样,假期不加班就不错了,还能多给那么多天假?”   方悦不在意:“嗨,人小情侣热恋,难舍难分的,领导良心发现也说不定。”   假期这几天万林生一直都没再发过朋友圈,直到假期结束后的第三天,发了一张照片,漫山遍野金黄色的草,怎么看也不像是西南地区。   陈海聪给他发信息:你这是从哪盗的图?   过了很久万林生才回:刚看见,怎么样,美不美?   陈海聪:盗个图你真好意思。   万林生:没盗,真的。   陈海聪一个视频打过去,响了一会儿万林生才接,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头发出现在屏幕里,陈海聪都愣住了:“你……你这是在哪啊?”   “新疆,给你看看,真的特别美。”万林生说着转过了摄像头,连绵的群山和草原,还有弯弯曲曲的河流,像画一样,“我早就想来了,这次反正都出来了,干脆就过来待几天。”   “小邵就陪你这么疯啊,他工作也不要了是怎么着?”陈海聪无奈,“这行为倒是很符合小邵这个年龄。”   “没有……”万林生举着手机转了一圈,过了一会才说:“他回去了。”   “什么!”陈海聪突然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你自己去的啊?”   “嗯,对,我自己来的。”   “不是,我怎么不太明白了呢?”陈海聪非常费解,“转过去转过去,把镜头转过去,我看看,你真是林子吗?”   镜头转回来,万林生还特意把手机拿得远一些,尽量把自己都放到镜头里,笑呵呵地说:“你终于发现了,我借万林生的身体用一下,用完会还回去的。”   “你他妈的……”陈海聪气结,“别开玩笑!”   “别生气别生气。”万林生赶紧哄着说,“我就是真的想过来看看,过几天我就回去了,具体的,回去再跟你说。不用担心,好着呢。”   陈海聪叹口气,还能说什么?三十岁的人了,没干过出格的事,一直这么辛苦,一时心血来潮,出去多玩几天而已。   陈海聪回家和方悦说了这事儿,方悦也很吃惊,拿起手机想问问邵雨安是怎么回事儿,过会儿又放下了,别随便掺和热恋情侣的事儿,想说他们自然会说,等万林生回来就都知道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万林生才回来,夜里下的飞机,陈海聪想去接,他没让,太晚了打个车回去就行了。   陈海聪这些天盯着店也很辛苦,万林生不想让他再跑。   第二天下午万林生才去店里,去之前给小慧打了个电话,让她找两个身强力壮的去驿站拿快递。   小慧一听,干脆就让他们推着板车去的,想着一车怎么也拉回来了吧。   等人跑了两趟回来,小慧眼睛都瞪圆了,堆得像山一样的箱子,小慧帮着他们往下搬,一边搬一边唠叨:“万哥疯了吗?他不想过了是怎么着?”   没多长时间,万林生就从后门进来了,看着屋里堆的箱子也愣了一下,用脚踢了踢,跟小慧说:“诶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看什么都想买,不知不觉就买多了,买的时候也没觉得能有这么多啊。”万林生拿起其中一个箱子,颠了颠,“这么多天你们也辛苦了,犒劳一下。”   小慧凑万林生边上小声说:“哥你就是讨人欢心也不用买这么多吧,一看你就不会谈恋爱。”说着用手指了指那堆箱子,“买个能随身携带的,你这买的都是个啥,难道是锅碗瓢盆留着过日子用吗。”   “想多了,这些全都是给你们的。”万林生笑笑,“都拆了吧,按人头儿算,每样一人一份,剩下的给我留着。”   小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一把抓住万林生:“哥,你最近还打算去哪玩不?你放心去,店里有我们呢,一定料理得明明白白的,保证日进斗金,三年上市,五年进百强。”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万林生笑着用手弹了一下小慧脑门,“快拆你的快递去吧。”   陈海聪进门就看见了铺满大厅的一堆一堆的东西,吃的用的,西南的西北的。   陈海聪一拍桌子:“我就晚来这么一会儿,怎么着?这是要分家了?”   “嗯,聪哥快把你那份领走吧。”小慧蹲在地上忙着分东西,抬头看看陈海聪,“再晚来会儿,门都关了,老板正闷在屋里痛哭流涕呢。”   陈海聪去万林生屋里没看见人,到后厨一看,人家已经换了衣服站灶台前了。   陈海聪过去拍拍万林生肩膀:“刚回来就忙活,你歇两天也没事儿,我就算没你炒的好,味道也大差不差,一般人吃不出来。”   万林生扭头笑了一下:“我都歇这么多天了,歇够了。”   陈海聪盯着万林生的眼睛顿了一会儿才说:“有事儿,肯定有事儿,我太了解你了,一会儿再说吧,等你先干完活。”   万林生笑笑没再说话,他的任何情绪都逃不过陈海聪的眼睛,这么多年亲兄弟一样的感情,想骗也骗不了。   等晚上闲下来,万林生在蒸箱里做了个蛋羹,坐屋里一口一口地吃着,陈海聪推开门,在门口把烟掐了:“说吧,怎么了?” 第18章   “我,唉……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感觉。”万林生又挖了一勺,放嘴里慢慢咽下去,“小邵我俩下了飞机,刚到酒店就分开了。”   “什么?”陈海聪没明白。   “我们刚到酒店,还没办入住,大厅里一个人就把小邵拉走了。”万林生放下勺子,“那人说是小邵男朋友,说他俩闹了点儿矛盾,小邵不懂事儿,让我多担待。”   “什……”陈海聪腾一下站了起来,“他妈的,小邵一直说他单身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从他们进来到邵雨安被拽走一共没有两分钟,万林生甚至没机会说一句话。   但听两个人争论的内容,确定不是那个人无理取闹,至少他们曾经是谈过的。   当时万林生跟着追了出去,但他们出门邵雨安就被塞进了车里,另一个人也跟着坐进了后排,车立马就开走了。   万林生掏出手机给邵雨安打电话,打了几次才接通。   “万哥你别急,等我一会儿。”听邵雨安的声音倒是只有着急,没有害怕,“我这儿没事儿,我一会儿回去跟你解释。”   酒店是用邵雨安名字订的,他自己也办不了入住,问前台已经没有别的空房间了。   万林生拉着箱子找了个沙发,盯着前面的桌子愣了半天,才想起看看附近哪里还有酒店,他觉得这种情况邵雨安应该是不回来了。   一个旅游城市,这个时间的酒店太难订了,万林生没办法,想到了机票,打算干脆当天回去算了,在手机上查了一下,已经没有直达的飞机,还要在中转机场过夜。   这么短的时间,要说情绪,大概只有茫然,万林生在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心里很乱,一时不知道是被戴了绿帽还是给别人戴了绿帽。   后来他想想,倒也算不上,两个人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绿不绿的,谈不上。   手机一直在机票的页面黑了屏,万林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有点儿回过神来,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心想别跟个被抛弃怨妇似的在这儿伤怀了,站起来跳了几下,准备打个车去机场了。   刚转身,万林生就看见邵雨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直奔前台,说了几句什么。   接待大概对他们也印象深刻,这种狗血剧也没办法不深刻,随后指了指万林生的方向,邵雨安顺着就看了过来。   邵雨安跑过来拉住万林生,万林生说:“别急,没事儿。”说着还让邵雨安坐下。   他已经快哭了,红着眼圈,眼泪要掉不掉的,万林生给抽了张纸:“别哭,有事儿慢慢说。”   邵雨安接过纸攥在手里,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万哥,我没脚踏两只船。”   过了会儿,万林生点点头:“嗯,我相信你。”   万林生是真的认为邵雨安不是这种人,两个人认识也有段时间了,他不敢说自己火眼金睛,对邵雨安了如指掌,但至少一个人的人品,从细节也能看得差不多。   “他……我们之前确实谈过。”邵雨安搓搓手里的纸,“在一起三年多了,今年年初分的手,原因……一言难尽。他一直也没放弃,但我,之前是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邵雨安抬头看着万林生,很无措:“这次……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追到这儿来,他总是有他的办法。”   “那咱俩,这算什么?”万林生很平静。   邵雨安咬着嘴唇,低下头非常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好,我明白了。”万林生没有觉得多委屈多堵心,还跟邵雨安笑笑,“和我去前台办个入住吧,坐飞机太累了,我得好好睡一觉。”   后来把房间换成了万林生的名字,车还在外面等着邵雨安,万林生拍拍他的胳膊,笑着说:“后会有期。”   邵雨安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万林生笑笑:“没关系,还是朋友,以后好好的,有什么事俩人好好沟通。”   后来没再多说什么,邵雨安坐上车走了,万林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去了房间,洗澡之后躺床上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来都来了,万林生决定干脆好好玩几天。   也没做什么攻略,一个人走到哪儿算哪儿,看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曲径通幽的巷子,人文古迹,碧水青山,一天也没闲着。   晚上去酒吧,很多男男女女来搭讪,万林生酒一口没喝,人一个没应。   他只要了杯不含酒精的饮料坐在吧台感受那股热烈的气氛,花花世界,倒也很有意思。   眼看假期结束,万林生突然涌出了一些情绪,孤独感铺天盖地袭来,委屈,无奈,前路迷茫。   夜晚的城市里,偶尔会碰见一对男孩子大大方方地手牵手走在路上,万林生眼里的羡慕根本掩盖不住。   回到酒店里,许久不抽烟的万林生站在窗口点了一根烟,烟头明明灭灭,映着城市辉煌的灯火。   去新疆就是在抽完这一根烟以后决定的,想去那里很久了,就任性这一回。   “操……”陈海聪用一个字总结了整件事。   “月老有点儿不公平啊。”陈海聪叹口气。   “有缘无份,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万林生心里轻松了一些,再多的自我安慰也比不上跟好兄弟的一顿倾诉,在陈海聪面前,他也不需要维护什么形象。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万林生嘱咐,让方悦不要去找邵雨安说什么,两个人好聚好散。   再说方悦跟他本来也不是多熟悉的关系,没必要弄那么僵,况且邵雨安也有无奈,事情发展成这样并不是他本意。   陈海聪点点头说明白,方悦不是没分寸的人,跟她好好说,她会理解的。   一切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找了个时间,万林生去了趟父母家,把东西都给他们送了去,林玉娟看着万林生直唠叨:“出去玩也不能不好好吃饭,这才去多长时间就瘦这么多。”   万林生苦笑:“娘亲啊,这是从哪看出来的瘦这么多,也就一两斤,这么多天东跑西颠的,瘦点儿正常,主要是晒的,黑了就显瘦。”   林玉娟和万卫东一盘子一盘子地往桌子上端菜,万林生看着都害怕:“咱仨这是要提前过年了吗?”说着站起来赶紧站起来去厨房把老两口都哄出来,“我就出去玩这么几天,你俩怎么弄得跟几年不见似的,做这么多我也吃不了啊。”   “剩下的还给你带走呢。”林玉娟还是坚持炒完最后一个菜才坐下来吃饭。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林玉娟没再说别的,只问问他都去了什么地方玩,万林生感叹新疆真漂亮,让他们以后一定要去一趟。   万林生已经很久没见过石头了,之前寄回来的那些东西,已经让陈海聪进货的时候带了一份给张东桥他们。   他还带回来一个马鞭,琢磨琢磨,还是想亲手送给石头。   第二天下午万林生去了城西市场,到了之后停好车,走了没几步,他就看见石头拿着一个小风车在店门口转圈跑。   万林生穿了件夹克,东西放在口袋里,手上什么也没拿。   石头玩得投入,上蹿下跳的,半天也没看见他。   “石头。”再不喊一声,万林生怕石头直到回去都发现不了他。   听见声音,石头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小圆脑袋转了几个转儿才看见万林生,刚才一直在唠唠叨叨不知道自言自语什么的小嘴就咧开了,一笑起来,肉嘟嘟的小脸鼓起一块儿,挤得从侧面都快看不见鼻子了。   石头举着手里的风车朝万林生跑了过来:“万叔叔,我想你啦!”   【作者有话说】   万林生:离了个大谱…… 第19章   万林生一下把石头抱起来,感觉他又沉了一些:“叔叔最近比较忙,幼儿园的饭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石头点点头,“包子特别好吃,我能吃五个。”   万林生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掏出马鞭。石头一见,眼睛就亮了,捂着嘴,高兴得不得了,拿过鞭子就搂着万林生的脖子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孩子表达感情的方式很直接,万林生送出这礼物,获得了百分百的满足感。   张东桥一直注意着石头,万林生一来他就从监控里看见了,看着一大一小上演久别重逢,眼角不由自主抽了抽。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看石头手里的马鞭,开口打破温馨的场面:“万哥,你来了。”   张东桥换了发型,把原来留了五六厘米的头发理成了圆寸,万林生有一瞬间恍神,怔了一下才开口:“东桥,把头剪了啊。”   “啊,剃了。”张东桥抬手摸摸头发,“那个头型留太久了,换一个。出去玩了?”   石头急着把马鞭给张东桥看,挣着小胳膊要他抱,张东桥只好把石头接过来,两个大人一个递一个接,张东桥的手指不经意间顺着万林生露出来的胳膊一直划到手腕上。   万林生感觉自己整个胳膊都麻了,恨不得使劲拍几下,把身上那层不争气争先恐后往外冒的小疙瘩拍回去。   跟邵雨安手牵手都没有过这种感觉,真是莫名其妙。   万林生轻轻咳了一下:“嗯,很久没出去了,放松放松。”   “跟朋友一起去的?”张东桥抱着石头,捻了捻鞭子,抬头斜着看万林生一眼,“海聪前两天拿来很多东西,说是你带回来的,还没谢谢你。”   谢意倒是没体会到,万林生只感觉张东桥眼神像扫过来的箭,盯在他脸上凉飕飕的:“不是……”万林生顿了一下,有点儿语无伦次,“我自己去的,你别客气。”   张东桥一下扬起了头,感觉动作幅度太大,又抬手划拉划拉石头的头,显得镇定又自然:“是吗,自己玩有意思吗?”   “自己自由,想去哪去哪。”万林生笑笑,“我也很久没出去过了,一个人也没做什么攻略,去哪都随缘。”   石头被放下来,张东桥让他自己去玩,石头挥着马鞭,乐颠颠儿地跑来跑去。   张东桥语气跟刚才不大一样,透着一股轻松:“以后有时间的话,叫着海聪,咱们也找个地方玩几天。也不用太远,之前你不是还说过北边的山不错么,咱们就去那儿,离得近,来去都方便。”   “行,过一阵那边景色正好,再晚就有点儿冷了。”张东桥态度突然变了,万林生听他的语气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答应得很麻利。   张东桥往后退了一点儿,跟万林生说让他到后面去坐会儿,嘱咐蒋立伟留意着点儿石头。   万林生侧过身往里走,以前这里似乎也没这么窄,现在却不得不擦着过去。天气还没那么冷,万林生里面就一件短袖T恤,隔着外套能感觉到张东桥身上的热量。   进屋后,张东桥倒了杯水,万林生想自己接过来,张东桥伸手轻轻一挡:“烫。”   “桂花茶,你尝尝。”张东桥靠坐在椅子上,手指关节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敲着桌子,“你回去的时候拿点儿。”   茶水很香,香甜的味道很快挤满了整个儿空间,万林生笑着说:“行,谢了啊。”   张东桥头贴着墙,下巴稍稍扬起来一点儿。   万林生觉得这次见到的张东桥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这个样子有点痞,让人有压迫感。   “怎么感觉你跟变了个人似的,是我错觉么?”万林生笑笑。   “我变成什么样了?”说完张东桥两只胳膊趴在桌子上慢慢靠近万林生,“看见我的青面獠牙了吗?”   氤氲的桂花香,咫尺处张东桥一张英俊的脸,皮肤不白,目若朗星,面如冠玉……伴着脑子里冒出一串形容词,万林生的心又开始嘭嘭嘭。   “嘶……”不知道手贴在杯子上多久,万林生被烫得一下蜷起了手指。   以前不都是给倒温水的吗?随时都能喝,不用等着凉很久。   “怎么了?”张东桥直起身一把抓住了万林生手腕,“我看看。”   万林生没矫情地抽回手,只是把手张开一些:“烫了一下,没那么热,就刚没注意,你看,没什么事儿。”   万林生皮肤白,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肚稍微红了一点儿,淡淡的桃红色。   “那也别大意,过来用凉水冲一下。”张东桥说着把他拉起来,打开厨房那儿的水龙头,捏着他手腕两个人一起站在水盆前冲水。   一个三十岁的人被快三十岁的人拉着处理烫红一点儿的手指实在有些奇怪。   过了会儿,可能是五秒也可能是五十秒,张东桥咳了一下,松开了手,指指水龙头:“多冲一会儿,我看冰箱里有没有冻着的东西,给你冰一下。”说完就转身去开冰箱,扒拉半天,脸都要埋到里面了。   奇奇怪怪的氛围盖过了桂花的香气,万林生脸有点儿烧得慌,好像被握过的手腕比手指更需要冰一下,心里悄悄默念:直男直男直男,错觉错觉错觉。   “哥!”蒋立伟一嗓子打散了万林生的碎碎念,“快出来,石头摔了!”   【作者有话说】   石头:呜呜呜…… 第20章   “怎么了?”两个人急匆匆地跑出去,石头在蒋立伟怀里哭得一口气还没缓上来,小脸憋得通红,自己用手捂着脑门。   张东桥脸上带着惊慌,把石头接过来,轻轻拿开他的手,才看清脑门上磕了一道口子,不长,血在往外流。   “我在这边干活,石头在柜台那儿玩,我就转身那么一会儿,再回头石头就磕台阶上了。”蒋立伟很焦躁,也很自责。   “不怪你,没事儿。”张东桥安慰蒋立伟,但万林生看出来他的担心,给石头抹泪的手都有点抖。   “别着急,走,去医院。”万林生说着掏出车钥匙,“我开车,小伟你看家,不用都去。先去找块干净的布给石头按着点。”   好在他们平时备着个小药箱,里面有卷纱布,万林生手刚冲完水,他拿过来撕了一长条,叠成厚厚的一片按在石头脑袋上,让张东桥压好。   万林生开着车直奔儿童医院,医院离他家很近,以前表哥的孩子看病时他来过一次。   停好车他们跑着进了急诊,大厅里人乌泱乌泱的,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说话声,万林生没想到急诊这么多人,本来就着急,一时间脑子都糊住了,定了定神才看见导诊台。   跟导诊说明了情况,有护士领着他们去了诊室,急诊外科的人很少,不需要排队,医生很快就开始给石头做处理。   石头哭累了,快开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疲惫,窝在张东桥怀里,蔫头耷脑的。现在看见医生又开始觉得害怕,拽着张东桥的衣服不肯撒手。   医生很有耐心,轻声哄了石头几句,然后让他们两个人一个夹住脑袋,一个按住身体。石头看见这种阵仗更加哭得撕心裂肺,挣扎着想松开自己的身体。   万林生固定住石头的手脚,张东桥倾着上半身两只胳膊夹着石头的脑袋,跟石头说:“乖,一会儿就好了,我们是男子汉,总哭的话,长大就不能去当军人保卫祖国了。”   石头听了之后抽抽搭搭的,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哭,但已经不那么挣扎了,万林生能感觉到他的小胳膊小腿依然紧绷着。   医生给打了一针麻药,打麻药有一点儿疼,再加上害怕,石头嘴里呜呜的。   随后开始清创缝合,最后缝了四针,医生说做好消毒不会留疤,后来又打了一针破伤风。   张东桥还是不放心,之后又去拍了个片子,结果出来没有问题才踏实下来。   从急诊出来已经很晚了,万林生看看手机,跟张东桥说:“再回去太晚了,孩子也累,我家离医院很近,先去我那儿对付一宿吧。”   陪孩子跑医院的累和在店里干一天活的累是不一样的,张东桥觉得身体加脑子跟飘着一样,就没再客气,跟万林生上了车。   坐到车上,张东桥想要给蒋立伟打个电话,便一只手抱着石头,另外一只手去掏口袋里的手机。刚好手机放在抱着石头脑袋的那侧裤子口袋里,够着很费劲。   万里生坐在前面从后视镜里看他一通忙活,转过身想去帮他拿,手还没伸出去又收回来:“我给小伟打电话吧,你别拿手机了。”   “嗯。”张东桥一点儿没犹豫地放弃了,随后靠在了椅背上仰着头舒了一口气。   刚才等CT结果的时候万林生已经给蒋立伟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伤口问题不大,估计现在蒋立伟还没睡,就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刚响就接了起来,万林生告诉他太晚了明天再回去,今天就不折腾了,蒋立伟语气听起来还是很懊恼,问清了情况就说让他们都好好休息。   不到五分钟,万林生就把车停到了楼下。   石头已经有点困迷糊了,分不清这是哪,万林生领着他们上三楼,拿钥匙开门。   进屋之后,万林生只开了门厅的灯,进门就换了拖鞋,然后猫着腰从鞋柜里挑挑拣拣,拿出一双拖鞋蹲在地上摆到张东桥脚下。   张东桥低头看着万林生的头顶,在医院里他一直守着孩子,交费取药让医生看片子都是万林生来回跑,现在才发现他头发有点乱,后脑勺有一撮头发支棱了起来。   有点狼狈,也有点可爱。   “穿这双吧,这双舒服,还大。”万林生蹲着抬头看一眼张东桥,“先把石头给我。”   石头揉揉眼,已经很困了,但到了新环境还是让他有点兴奋,问万林生:“这是哪?”   万林生抱着他往里走:“这是我的家,你要参观一下吗?”   石头点点头:“嗯,要。”   万林生回头跟张东桥说:“你先在客厅坐会儿,歇歇,茶几下面有矿泉水,喝点儿水。”   这套房子不大,旧小区的两居室,前几年重新装修过,主卧朝阳,次卧朝阴,卫生间在两个卧室中间,厨房和次卧在一侧,跟主卧在一侧的客厅有一个大阳台,虽然没有落地窗,但周围没有高层遮挡,采光很好。   万林生抱着石头每间屋都看了一下,到了次卧的时候,石头被书柜里摆的一个积木吸引了目光。   两间卧室都很大,万林生在次卧里放了一排书柜,里边有他从小到大看的各种书,还有他收集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有一段时间他很迷这些颗粒积木,太复杂的他没敢买,怕自己耐心不够。   书柜里摆的是他拼过的颗粒数最多的一个,五千多块颗粒的宇宙飞船,废寝忘食地拼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之后定做了一个亚克力罩子放在了书柜里,为此还特意拆了一块隔板。   万林生打开书柜门,石头几乎要趴在了罩子上面。   “是不是很好看?”万林生摸摸石头后脑勺。   “好看。”石头瞪着眼睛一边点头一边摆手,“但是不能摸,我知道。”   这让万林生很惊讶:“你个小不点儿,怎么这么懂事?”   “爸爸说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碰。”石头说得郑重其事,“要别人同意才可以。”   万林生笑着说:“叔叔还有一套积木,比这个简单一些,以后我们一起拼好不好?”   “好,好。”石头说着就从万林生身上往下出溜,甩着小腿往外跑,“爸爸,爸爸,万叔叔说要和我一起拼积木。”   张东桥坐在沙发上,胳膊撑着腿,正在低头发信息。   储藏柜里有个印着长颈鹿图案的儿童水壶,是很久之前林玉娟带过来的,是给他表哥家孩子买东西的时候赠的,说是赠品送人不合适。   这个水壶也是个挺有名的牌子,万林生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说挺好的水壶,送孩子有什么不合适的。林玉娟说他不懂,让他别废话,然后把水壶当个工艺品一样放在了电视柜上,还找了半天位置。   看到林玉娟的一系列操作,万林生就明白了,催婚催到这份儿上,也难为她老人家了。   物尽其用,万林生把水壶刷干净,兑了点儿温水,拿出去给石头。   石头很喜欢,捧着水壶坐在沙发上喝水。   张东桥盯着水壶看了两秒,收起手机问万林生:“你这儿还有孩子用的水壶?”   “以前我妈拿来的。”万林生朝主卧走过去,叹口气,“给她未来的孙子用的。”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第一次去万哥家里,不知道带点儿什么礼物好,带个儿子吧…… 第21章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石头嘴里叼着水壶的吸管,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十根圆鼓鼓的手指头抱着水壶,大小非常合适,简直像专门给他定制的。   “呵呵……哈哈哈……花式催婚。”万林生觉得自己笑得一定十分难看。   张东桥抿嘴扯了一下嘴角没说话。   万林生借口要去给他们找被褥,把脑袋扎在衣柜里,已经不想出来了,真是太尴尬了。   张东桥一个有孩子的人,听到这些话根本不会在意。   哥们儿之间,你儿子就是我儿子,开个玩笑太正常了,别扭的只有他自己。   次卧的床几乎没怎么睡过人,万林生换了一条干净的床单。   没有太小的枕头,万林生就找了个枕芯薄一些的给石头用,又翻出来一个枕头和两条薄被子铺好。   找出毛巾牙刷,又从柜子最下边拿出一身他穿着有些肥的睡衣和没拆封的内裤。   张东桥进去洗澡后,万林生在厨房里把毛巾洗干净,接盆温水给石头擦脸洗手。   实在是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这才知道孩子见了水有多亲。   两个人一边洗一边玩,转瞬就扑腾得衣服上都是水,万林生怕再玩下去给伤口沾上水,赶紧给石头擦干把水盆端走。   张东桥出来的时候,小的那个拿着一个不大的鸭子玩偶在沙发上跳来跳去,大的那个拿块抹布一会儿蹲一会儿跪,在地上擦来擦去,一人穿了一件看不出区别的白色T恤。   场面非常温馨和谐。   张东桥舌尖舔舔牙,走过去一把抱起石头:“儿子,别跳了,太晚了,吵到别人。”   “没关系。”万林生擦完站起来,“楼下平时没人住,周末才回来,在沙发上动静也不大。”   “爸爸,我困了,咱们睡觉吧。”石头揉揉眼,张嘴打了个哈欠。   T恤套在他身上像件大戏服,可能是怕踩到摔倒,万林生还特意把下摆打了个结。   “先带石头去睡吧,你俩都早点休息。”万林生擦干最后一点儿水渍。   “行,你也早点睡。”张东桥歪头看看趴在他肩头的石头,手划拉着孩子后背,“今天辛苦你了。”   “辛苦,特别辛苦。”万林生叹口气,“快去睡吧,再跟我瞎客气,以后不跟你做买卖了。”   张东桥笑笑,抱着已经迷糊的石头回了房间。   进屋发现床的一侧用两条被子叠成了厚厚的一个长条,从床头到床尾,把半面床拦成了一个窝。   以石头的能力,想翻过去不容易。   挨着床放了两张椅子,是第二道防线。   到床上没两分钟石头就睡着了,床很大,也很舒服,从下午到现在,心力体力都快耗光了,张东桥躺上去晕晕乎乎的像陷在里面,一动不想动。   脑子却像演电影一样,从石头受伤开始,一幕一幕开始播放。   开车很稳的万林生,焦急中带着镇定找医生的万林生,跑上跑下额角滴汗的万林生,皱眉的万林生,笑得眼睛弯弯的万林生,跪在地上露着长胳膊长腿擦地的万林生……   张东桥深吸一口气,翻身朝外,刚进来时没注意,这会儿借着外边隐隐约约透进来的灯光,才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是一张合影。   摸出手机打开电筒,张东桥看清了照片上的三个人。   右边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清清爽爽的,背着手,头微微向中间倾斜着。   小一号的陈海聪站在中间,跟现在比起来又黑又瘦,但一脸的青春阳光,笑得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   左边的万林生跟陈海聪身高不相上下,肤色却天差地别。   三个人站在一排教室前面,身后是几棵未成年的小柳树,一根柳枝斜搭在万林生肩膀,垂柳绿叶衬得他更白净。   万林生五官辨识度很高,也许是阅历多,现在看,透着一股子温润,不大看得出年龄。   照片里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朝气蓬勃。   张东桥伸出手,拇指擦着照片里万林生的脸一扫而过。   不到六点,生物钟就把张东桥叫醒,石头撅着屁股睡得正香,口水在嘴角留下了一条白印。   主卧的门还关着,卫生间他昨天用过的漱口杯里放了一个新的刮胡刀。   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张东桥才注意到昨天挂在门后的衣服不见了,检查了一遍卧室里也没有。   又转到客厅里,天色还早,拉着窗帘,光线昏暗,只能看见阳台上挂了不少衣服。   走近了,张东桥看清了阳台上晾的一排衣服,三个人的,一套挨着一套。   石头的一身衣服挂在最边上,两只小袜子洗的平平整整的,不像他每次洗完晾干跟鱼干一样支棱着。   他的一身衣服在中间,内裤也迎风……不对,没有风,迎面招展。   张东桥一只手搓搓脸,胸口里的气撞得心脏有点儿跳不动,还真是挺不好意思的。   也没仔细摸摸干没干,张东桥做贼一样摘下衣服回到卧室换好。   石头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晚上他折腾了很久。麻药劲儿过了,伤口还是有点儿疼,哭哭咧咧的,也不睁眼,现在睡沉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大门的钥匙插在上面,张东桥吃着劲儿,悄悄打开门把钥匙拔下来,又从外面锁上。   这里是城市最繁华的一片区域,小区附近很多写字楼和商场。   跟市场里早上的喧嚣沸腾比起来,这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张东桥来这个城市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的清晨。路上车还不多,但有很多早起的孩子背着书包,或三三两两或大人陪着,在街边买早点。   看见这些孩子,张东桥又想起了照片里穿着校服的万林生,当初也是像这些孩子一样和陈海聪打打闹闹地结伴去上学吧。   小区不大,周围高楼林立,不远处还有一片民国时期的建筑。   张东桥以前带着蒋立伟来过一次,走马观花的,也没体会出什么历史的沧桑,城市的使命。现在这个时间隐约看着不远处青的、红的、黑的各种造型的屋顶,琢磨着有时间要好好去看看。   围着小区转了一圈,张东桥两只手拎满了早点,到了三楼,钥匙插进锁孔里慢慢拧开门锁,屋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次卧的门开着一条缝,之前是关好的,张东桥把早点放在餐桌上,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万林生躺在他睡觉的位置,石头窝在他怀里,两个人脸对脸呼呼大睡。   张东桥退出去,到厨房关上门,给蒋立伟打了个电话,问问店里的情况,告诉对方晚点回去。蒋立伟让他不用急,今天人没那么多,他自己应付着没问题。   坐沙发上看会儿手机,困劲儿又渐渐上来了,张东桥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还睡得那么死。   再睁眼就是石头一张肉乎乎的小圆脸,小手搓着他脸问:“爸爸你怎么不去屋里睡呀?和万叔叔一起睡好不好?”   张东桥一下就精神了,恨不得给石头的嘴装个拉链。抬头找找没看见万林生,压低声音问:“万叔叔呢?”   “还在睡觉呀。”石头爬到他腿上,搂着他脖子,“爸爸,我已经睡醒了,你去陪万叔叔睡吧。”   年纪小真好啊,只负责天真就行了。   “嘘!”张东桥有种拉着石头夺门而出的冲动,用手捏住石头的嘴,“咱们不去打扰万叔叔了,你别说话,不要把万叔叔吵醒。饿不饿?爸爸去给你热早点。”   张东桥没等石头回答,就抱着他进到厨房里。稍微研究了一下里面的各种厨具,把豆浆和包子热了一下端到餐桌上,带着石头去洗漱完坐下吃饭。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没怎么好好吃东西,石头也确实饿了,很快就他面前的几个包子一扫而光。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从里到外的衣服都被万哥看光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我负责…… 第22章   压在额头上的胳膊滑到枕头上,万林生慢慢睁开眼,还是困,合得上眼睛合不上耳朵,客厅里说话的嗡嗡声透过门板传进来。   眼皮跟粘住了一样,万林生转了几下眼球,习惯性地伸出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摸半天摸了个空。   万林生翻个身,再睁开眼就看见了三个人的合照。   嗯?怎么跑在这屋来了?   对,好像是石头哭了,听见哭声,他迷迷瞪瞪地就过来了。石头一个人在屋里,拽着他衣服不撒手,拍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   张东桥,对,张东桥刚才去哪了呢?   万林生揉揉脑袋,坐起来穿上拖鞋。   听见开门声,石头就飞奔过来,站在跟前儿仰头看他:“万叔叔,你起床啦?”   餐桌上放着不少早点,万林生弯腰抱起石头,划拉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跟张东桥说:“哎我睡过头了,还让你去买早点。”   “我到点儿就醒,习惯了,睡不着。”张东桥盯着万林生头顶撅起的几撮头发看。   他没留过这种发型,不知道这人的头发怎么这么容易炸毛,垂下的手指捻来捻去,真想给压下去:“洗洗吃饭吧。”   “好,石头先下来玩。”万林生把石头放到沙发上,转身去了卫生间。   每天睡醒洗脸洗头,万林生这个习惯坚持了很多年,他就喜欢这种分头,但早上不洗就得顶着鸡窝出门。   很快吹风机就嗡嗡地响了起来。   张东桥打完两个电话,万林生就出来了,头发变得蓬松柔软,看起来很好摸。   张东桥喉结滚了一下。   万林生想去厨房拿副碗筷,张东桥端着两个餐盒和一个纸杯跟进来:“这盒子保温不行,包子和豆浆都有点儿凉了,我热一下。”   “给我,我来热。”万林生看着满满当当的两个餐盒有点发愁,“这太多了,吃不了啊。”   “没关系,有我呢。”张东桥从筷筒里又抽出一双筷子,“你吃不了的我包圆儿。”   “你还没吃呢?”万林生很意外,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用等我的,我每天起得都不早。”   “嗯,知道,没事儿。”张东桥点点头,没再说别的,拿着两双筷子和一个碗走了出去。   万林生猛地想起之前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张东桥床上的样子,感觉自己老脸一红,火烧火燎的劲儿就上来了。   等微波炉加热的这几分钟,万林生思考了一下上次动不动就脸红是什么时候。   十几岁的时候偷摸儿喜欢同年级一个男生的劲头儿渐渐冒出来。   那时候是铆足了劲儿的喜欢。   他们不在一个班,万林生便抓住一切机会,课间活动,两个班赶上一起上体育课,中午食堂吃饭,瞄到几眼赚几眼。   万林生不太喜欢足球,为了有机会接近那个男生,两个班一起踢球时,硬着头皮上场。   有一次没留意两人撞到了一起,万林生直接往后躺了下去,撞得肩膀和胯骨生疼,男生吓了一跳,跪在他身边问他哪受伤没有。   一时撞得有点懵,躺了几秒才摇摇头。   男生害怕,想去叫校医,万林生拦住他说没事儿,手撑着地想坐起来,男生一看赶紧拉了他一把。   就这一下万林生心跳都要停了,从操场出来恨不得手都不洗了。   以后再碰到,两人会打个招呼,万林生心里就会有只小鸟扑棱棱地飞。   再多的,万林生没想过。   先不说对方是不是直男,即使跟他一样,他也不想再进一步。   远远看着就好,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不想谈恋爱,不考虑未来。   高中毕业各奔东西,思念变淡,后来偶然再见过一次,也不复当年的心动。   “叮!”   男生的印象在他脑子里像团被风吹过的雾一样散开了。   万林生捏着边儿把纸杯拿出来,连着刚才热好的包子端着往客厅走。   三四岁的小男孩跟装了永动机似的,一刻都闲不住,满屋乱窜,张东桥攥着石头身上的衣服跟在他后面,怕他再磕到也怕他太吵。楼里不比店里,有点儿动静楼上楼下的都能听见。   “撒开让他玩,没关系。”万林生怕豆浆洒了,走得小心翼翼,“现在楼里就一楼有个大爷,这个时间没准儿也在外边遛弯儿呢,大人孩子上班上学的都不在家。”   说完万林生看了眼石头,心想这金贵的学区房,名额恐怕要浪费了。   张东桥紧迈了两步,把豆浆端下来放到餐桌上:“小心点儿,别烫手。”   “没事儿,吃饭!我还真饿了。”万林生把餐盒放下后,捏了捏耳垂。   张东桥往碗里夹包子,想问万林生要几个,抬头就看见他被捏得发粉的耳垂。   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儿,挤得他喉咙发紧。   “石头。”万林生喊了一句,“你再吃点不?”   “不吃,我吃饱了。”石头对客厅柜子里放的一个金属飞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两只小手趴在柜门上,鼓出来的鼻子和脸蛋全都贴了上去。   一架战斗机,成人手掌大小。   万林生走过去打开柜门,把飞机拿出来放到石头手里:“送给你了。”   石头咧开嘴,肉乎乎的脸蛋越发地鼓了:“万叔叔,这是你从哪买的?”   “不是买的,我做的。”   石头的眼睛嘴巴全都变成了O型:“万叔叔,你真棒!”   “你做的?”张东桥很诧异,从石头手里拿过飞机,转着圈仔细观察了一遍,“这是浇铸的?”   “嗯,有模具,不难,就是打磨的时候费点劲。”   一架战斗机,和张东桥的手掌差不多大,表面磨得锃亮,看起来像歼-16,完全是复刻版,甚至机翼下面还有导弹。   张东桥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万林生的另一面,像个多宝盒一样,打开的每一面都有惊喜,“这全部都是你做的?”   “啊,我做的。”万林生突然有点儿得意,“手艺还成吧?”   “嗯,相当成。”张东桥点点头,看着万林生的眼睛亮晶晶的,“万哥,你手真巧。”   “也就一般吧。”万林生的隐形尾巴已经快翘到屋顶了,“石头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他做。”   石头拿着飞机跳到沙发上胳膊挥来挥去,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宠坏了你养吧。”张东桥咬了口包子,心里的算盘珠子也不知道响没响。   “我养我养。”万林生笑着坐到椅子上,“白捡一大儿子,这好事儿哪找去。”   “一会儿拿户口本,派出所改户口去。”张东桥说得跟真的一样,“以后就叫万念川。”   “没问题!”万林生点点头,盯着包子馅儿看了会儿,然后朝石头说,“儿子,你以后就跟我过了啊。”   石头听了眨眨眼,竟然抿嘴思考起来。   张东桥突然觉得刚才恨不得一口一个的肉包子变得跟没滋没味的馒头一样。   养了好几年的儿子眼看就要成别人的了。   张东桥把包子一口吞进嘴里。   都变成自己的不就行了。   石头终于想好了,从沙发上跳下来趴在餐桌边,左看看右看看:“你们两个都当我爸爸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爷俩儿一样贪心。 第23章   张东桥一口包子噎在嗓子眼儿,也没顾得上讲究不讲究的,直接把盛豆浆的纸杯拿过来喝了一口。   半天缓过来那口气,对着石头脑门就弹了一下:“你胡说什么呢。”   石头捂着脑门嘟嘟囔囔地转头去玩飞机,万林生看了眼张东桥,笑笑说:“没关系,童言无忌。”   张东桥慢慢嚼着嘴里的东西,抬眼朝对面慢条斯理吃饭的万林生看,一旦察觉到对方有什么其他动作,马上就垂下眼皮装作认真吃饭。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万林生其实能感觉到张东桥的小动作,心里明白那带着些不同寻常,但具体的含义他不敢乱猜。   吃完饭,张东桥想带石头回去了,店里现在就蒋立伟自己,人多的时候忙不过来,再赶上有过来送货的更是乱。   万林生要开车送他们,张东桥不让:“你别跑了,下午不还得去店里么,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那你等会儿。”万林生也没再坚持,去屋里找了两个手提袋,从零食柜子里左挑右拣,塞了一袋子孩子可以吃的零食,坚果海苔饼干鸡蛋卷山楂棒,又从冰箱里拿出来酸奶蛋糕奶酪棒放在另一个袋子里。   张东桥看得目瞪口呆:“这都……你自己吃的?”   “啊。”万林生挠挠脖子呵呵笑了,“吃零食太快乐了。”   张东桥点点头:“嗯,确实挺快乐。”   万林生去屋里换衣服,准备出门送他们去打车,裤子换到一半儿,大门响了,接着就听见林玉娟的声音:“呀!这小不点儿是谁呀?”   万林生匆忙提上裤子,打开房门,正好张东桥也从卫生间里出来。   “妈,你们怎么来了?”万林生一边往外走一边系皮带,刚套好T恤,头发还乱糟糟的。   像是什么现场。   张东桥一愣,扫了万林生一眼,心脏使劲儿跳了几下,平复了一下心情,挂上笑,跟老两口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张东桥,是万哥的朋友,这是我儿子,叫石头。”说着大手揉了一下石头脑袋,“跟爷爷奶奶问好。”   “爷爷好,奶奶好。”石头眨眨黑亮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哎哎,宝贝你好。”奶声奶气的一声奶奶简直叫化了林玉娟的心。   小区外有个大广场,老两口每次去遛弯的时候,都能看见一群带孩子的同龄人。   小一点儿的抱在怀里,大一点儿的就撒出去满地跑,大人们跟在后面寸步不离,一个个小豆丁儿把老头老太太们累得气喘吁吁。   累归累,只要说起自己家的小娃娃,都是带着一种看我们家孩子多会长这就是全天下最拿得出手的宝贝的自豪感。   林玉娟和万卫东经常被羡慕嫉妒充斥着神经,万林生一次次相亲失败不停刺激他们不怎么强大的内心,时不时就要去广场上补充一下斗志。   一般孩子在自己家人眼里最可爱最漂亮,石头却是那种人见人爱的类型。   这个年龄渐渐懂事,也还有十足的天真,肉嘟嘟的脸,乌溜溜的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皮肤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妈妈,最不像张东桥的就是这个粉白的肤色。   “哎呀我的天,这孩子也太可爱了。”林玉娟迫不及待地换好鞋弯腰抱起石头,“这脑门是怎么了?”   万林生跟他们说了昨天石头磕破头跑医院的事儿,林玉娟皱着眉头轻轻给石头吹吹,“受罪了,不怕啊,奶奶给吹吹很快就好了。”   “谢谢奶奶。”不知道从哪学的,石头说完,两只小手扶着林玉娟肩膀,点头鞠了一躬,没掌握好距离还差点儿把脑门在林玉娟脸上撞一下。   “哎哟,这孩子,可太懂事儿了。”看看孩子又看看张东桥,林玉娟点点头:“嗯,像爸爸,爸爸就够帅的了,皮肤还比爸爸白,将来得比爸爸还帅。”   张东桥揉揉鼻子,万林生看着差点儿笑出来。   万卫东心痒痒得难受,趁林玉娟说话的空隙架着石头的胳肢窝抢到了自己怀里,拍拍石头肉乎乎的小屁股:“这大胖小子,怎么养这么好。”   其实石头并不是很胖,老人这么形容孩子更像是对大人付出的一种夸赞。   林玉娟招呼张东桥:“孩子,快坐快坐。”   张东桥本来都打算直接走了,但看老两口的热情劲儿就没好意思说出口,走过去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万卫东抱着石头,林玉娟在一旁用手指关节蹭蹭石头的脸蛋又轻轻拍了几下胳膊,万林生旁边看着感觉他们家老太太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林玉娟转过身跟张东桥说话:“孩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跟万哥认识时间不长,他从我那儿上货,我开的调料店。”张东桥看万林生一眼,“昨天孩子把头磕破了,多亏了万哥,正好在我那儿,带我们去医院,楼上楼下地跑,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这么说。”林玉娟捧着石头的脸,因为眼花,自己往后拉开一点距离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口,“孩子没事儿比什么都强,严不严重?”   “大夫说注意点就不会留疤,缝了几针。”张东桥说。   “哎呀,这孩子可受罪了。”林玉娟又凑近了跟石头说,“宝贝疼不疼?”   “不疼了,磕的时候疼,但是我要勇敢。”石头皱着眉头眼神非常坚定。   “哎哟,这孩子。”万卫东跟石头说,“该哭就哭,没关系,不用憋着。”   “妈妈呢?妈妈怎么没跟着去医院?”林玉娟扭头问张东桥。   张东桥顿了一下才开口:“他妈妈不在这边,我们……不生活在一起。”   林玉娟似乎突然就明白了,心又揪起来一层:“那爷爷奶奶呢,也不在这边儿?”   万林生看着张东桥,他们之间没聊过家里的事儿,他其实也好奇。   张东桥沉默了几秒,两只手慢慢握紧:“我……父母不在了。”   林玉娟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摸摸石头脸说:“哎,这孩子。”   也不知道是更心疼父子俩哪一个还是都一样疼。   听了这话,万林生心里狠狠一缩,盯着张东桥没移开眼。 第24章   茶几上有一个不知道石头什么时候拼起来的积木,极具创意。   万林生刚才研究半天,也没研究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着像个机器人,胳膊腿的数量又不太对。   林玉娟问张东桥父母的时候,他就无意识地摆弄积木上最长的那一段。   等张东桥回话的时候,他扒拉积木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张东桥说完,咔吧一声,那条不知道胳膊还是腿的东西终于断开了。   小孩耳朵尖,别人谁也没注意,石头看着万林生手里的积木就要撇嘴:“万叔叔,你把积木掰坏了。”   石头一句话把万林生从低落的情绪里拉回来:“啊,对不起石头,叔叔刚才没注意,我把它装好。”   万林生三两下把积木按原样拼好递给石头,又看了眼张东桥。   张东桥冲万林生笑笑,想告诉他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没关系。   万林生明白张东桥的意思,勉强扯出一个笑,闭上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你自己开店还要再带孩子,太辛苦了。”林玉娟为人母,太知道养孩子的不容易。   万林生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张东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陈海聪两口子有几个老人帮忙,还天天被一个小不点追得团团转,自从有了孩子天天都跟睡不醒一样。   他都没法想象张东桥自己是怎么带大石头的。   “这孩子一直就你自己带?”林玉娟放轻了声音。   “大部分时间都跟在我身边,之前我刚把店搬到城西那边,实在是没时间管他,就把他送我姨那儿待了一阵儿。”张东桥说。   林玉娟想想又问:“你姨自己家里没孩子要带吗?”   万林生不明白,他妈平时挺有分寸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还学会刨根问底了。   “妈,今天没给我带吃的来吗?”万林生打岔。   “哎哟,差点儿忘了。”林玉娟一拍大腿,指指门口,“在那兜子里,你去自己放冰箱里,多留点儿一会儿你们中午吃。”   万林生打开冰箱,往里面码饭盒,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那你真的太辛苦了,我可是知道。”林玉娟忍不住唠叨起来,“林子出生以后我整宿整宿睡不好觉,一晚上又拉又尿的无数次。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纸尿裤,天天早上我再洗一堆尿介子,他还特别能拉,动不动就糊一层绿粑粑黄粑粑的,跟烂菜叶子似的。”   听到这儿万林生赶紧关上冰箱门,特别想跳过去捂住老太太的嘴:“妈你说这些干吗,就不能换点儿别的打比方。”   “我又没编,哪个孩子不这样!不信你问问小张。”林玉娟说着指指万林生跟张东桥说,“而且睡觉就得抱着睡,就真是应了现在网上那句话,哄睡一小时,睡觉十分钟,放下就醒,别提他多磨人了。”   张东桥没忍住笑了出来。   “妈你这都扯哪去了,快别说了。”万林生怕林玉娟一激动把童年糗事抖个遍,“东桥准备回去了,等以后有时间你再跟他说。”   “这就要回去了?”林玉娟看着石头十分不舍得,“孩子摔成这样,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我有个弟弟在这边和我一起。”   “弟弟啊?那也有时候顾不上孩子吧,开店忙起来没个点儿,不知道啥时候人就乌泱一下子都来了,林子那店雇那么多人有时候还忙不过来呢。而且你们这些小子心还是不够细,要不……”林玉娟看看万卫东又看看万林生,“你要信得过阿姨,就把孩子放这儿,我们给你看几天,再说这种伤是不是还得去医院换药复查?你那儿离儿童医院远。”   林玉娟扭头问万林生,“是儿童医院吧?”   “不用,阿姨。”张东桥接过话,“这太麻烦你们了,这伤没关系,摔了一次,石头自己也会注意的。我一会儿带他回去,换药我开车去就行了。”   张东桥说着就站起来准备带石头出门。   “你这孩子,别这么客气。我们俩反正也没事儿,我们这几天就住这儿,住了一晚孩子可能会熟悉点儿,不带他去我们那儿。”说完林玉娟低头笑着问石头;“宝贝,跟爷爷奶奶还有叔叔一起玩几天好不好?”   万林生觉得他妈现在特别像个人贩子,第一次见面就要帮人带孩子是不是有点儿没边界感了,   他也怕张东桥有负担,便跟林玉娟说:“妈,孩子太小,离开东桥没准儿新鲜一会儿,时间长了就不行了,这几天我有时间就过去,你们放心吧。”   “那倒也是……”林玉娟一听也犹豫了,但还是不死心,跟张东桥说,“那你要忙不过来一定要跟阿姨说啊,别让孩子受罪。”   “嗯,好,谢谢叔叔阿姨,你们留步,我们先回去了。”张东桥抱起石头往外走。   “哎,好,好。”老两口恋恋不舍地看着石头。   父子俩站在门口跟他们说再见,万林生看着笑呵呵挥手的两个人,决定还是开车去送一趟:“爸妈,我开车去送一下,你们等我回来还是先回去?”   “你就别管我们了。”林玉娟拍拍他后背,“开车别着急,哎对,炖的那个牛腩,正好带过去给石头吃,还有几个菜,都给东桥拿走吧,中午就不用再做了。”说着去厨房拿他们带过来的东西。   “不用,阿姨,留着给万哥吧,我们走了。”张东桥急忙开门就要出去,“万哥你也别送,到楼下打个车我们就回去了。”   万林生拎起刚才装好的零食,还有他爸妈拿过来的东西,跟在后面出了门。   听见声音张东桥回头:“万哥,真不用你送,快回去陪叔叔阿姨吧。”   “走你的,看着台阶,别摔了孩子。”看着前面的背影,万林生突然有点儿生气。   一个独身男人要做生意还要带孩子,其中的辛苦他即使不能体会也能想象得到。   作为男人他也理解对方的自尊和要强,但偶尔的示弱又不会让他损失什么,不知道这死撑着是给谁看。   心疼的感觉还是盖过了生气,比他还小三岁的人,历经父母离世,夫妻离婚,异地奋斗,独自抚养孩子……   等等。   万林生脑子一顿。   是离婚吗?   张东桥好像从没说过和石头妈妈是离婚,只是说两个人不在一起。   那两个人都有孩子了,不在一起,不是离婚是什么。   没结婚?   万林生往回收了收自己发散的想象力。   不管是什么原因,张东桥之前的命运实在算不上好。   这么多年,比张东桥更八难三灾的人他也听说过不少,同情唏嘘见哭兴悲都有过。   可张东桥不一样,他希望自己能做点儿什么能让这个人轻松一点儿。   出于什么?短短从家门口到停车位的这段距离,万林生认真思考了一下。   想跟张东桥在一起?   长得好看,有责任感,有担当,对他若有似无靠近,简直具备了一切吸引他的条件。   男人之间勾肩搭背是常规操作,没人会在意这些,靠个肩膀算什么。   而且人家还能生孩子。   算了吧。   走到车前面,万林生抢了两步过去把后面的门打开,让他们先坐进去,再打开后备厢把东西放好。   万林生刚在驾驶位上坐好,石头就从两个座椅中间钻出个小脑袋来,问他:“万叔叔,回家以后可是我会想你怎么办?”   几岁的孩子很多话逻辑上都不太对,用不恰当的顺序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大人稍微一想也能明白。   万林生伸过手揉揉他的头:“叔叔会经常去看你好不好。”   石头两只手戳在扶手箱上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坐回去:“好。”   刚扣好安全带,张东桥又探过头来,头挨得万林生很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惯着他,要不然真赖上你。”   裹着湿气的声音卷到耳朵里,万林生感觉那侧的牙床都酸酸涨涨的,也没敢回头,只说了一句:“没事儿,我开车了。”   万林生眼睛盯着前面,他不知道后视镜里张东桥的视线很久都没离开他的脸。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丈母娘看上了我儿子,约等于也看上了我。 第25章   开车送了一趟,到底还是把石头又原路带回来了。   半路上他其实已经想好了,那一身反骨说长就长了出来,不让惯着偏要惯着。   烧烤店里他每天参与的最重要的事儿就是炒料,去一会儿做出来就行,就是不去,陈海聪也会做。   要是知道石头这种情况,方悦没准儿恨不得接他们家去照顾。   万林生最是了解这两口子,心眼儿都是没得说。   说之前,万林生怕张东桥不同意,还组织了一下语言。   出乎他预料,张东桥一改在他家里一副客气怕麻烦人的样子,跟变了个人似的,几乎没怎么拒绝,他劝了几句就答应了。   中午他们把林玉娟炒的菜拿出来热了一下,蒋立伟一边吃饭一边逗石头:“等你走了我就盖你被子,我还要玩你玩具,吃你的零食。”   “爸爸!”石头气够呛,又抗拒不了去万林生家的诱惑,小腿耷拉在椅子下面玩儿命蹬,“不让小叔拿!”   张东桥使劲儿拍了蒋立伟一下:“你真是不长记性,非得总逗他,等他不理你又上赶着哄。”   那一巴掌劲儿不小,蒋立伟端着碗拿着筷子龇牙咧嘴地一扭肩膀:“哎哟!哥!你差点把我碗打掉了。”   “快吃饭吧你!”张东桥往嘴里夹了一口菜,“阿姨手艺真好。”   万林生已经有点儿习惯了他们的小打小闹,也不在意,低头问石头都要带什么。   有了蒋立伟的威胁,石头列出一长串,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甚至连晾衣杆都想带走。   后来整整装了两大包,石头伤口不舒服,心里发烦,变得特别固执,他指定的东西不带不行。   张东桥心疼孩子,不敢说儿子,就把气撒在弟弟身上,踹了蒋立伟一脚。   没有安全座椅,万林生担心石头一个人坐后边不安全。   他刚说完,张东桥就点头说是,还象征性地说了句:“这小子太淘,要不说不让你带他走呢。”   “那我还是在这儿等你忙完一起回吧。”万林生说。   正在干活的蒋立伟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俩人演得真好,丝毫看不出痕迹,万哥你一个堂堂的东家,扔着店不管,在这儿看孩子。   张东桥在店里忙活了一下午,吃完晚饭,后座上坐进去一大一小被万林生原路拉回了家。   第二天,张东桥早早起床,买了早点放桌上然后打车去了市场。   石头醒来还是有点儿不适应,带着哭腔要找爸爸,万林生过去哄着又睡了会儿。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快递送来一个巨大的箱子,是昨天下午万林生陪石头玩的时候下单买的安全座椅。   没让石头看见全貌,只是把图片挨个放大,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石头小手指点着手机说要这个红色,和迪迦身上的一样。   万林生把石头放在副驾驶上,费了挺大劲儿才把座椅装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用上这东西,研究了半天才明白怎么装。   坐在安全座椅上石头开心得不得了,左摸摸右看看,说自己变成了迪迦。   到了店里,万林生抱着石头参观了一下后厨,没敢撒开手让他在地上跑,看完之后直接抱到前厅,嘱咐小慧替他看会儿,他去干点儿活。   万林生刚换好衣服陈海聪就来了,弯下腰看着石头笑眯眯的:“呦,这谁家的大小子,没人要我抱走了啊。”   石头一听皱起眉头,看着陈海聪说:“陈叔叔,我是石头呀!你忘了呀?”   “臭小子,逗你呢。”陈海聪摸摸石头脑袋,“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玩去吧,别往外跑。”   石头点头答应,然后咬着手指头继续站在冷藏柜前研究里面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   小慧蹲在旁边把手从他嘴里拿出来,擦了一下上面的口水,问他:“选好了吗?”   石头眨眨眼,手指隔着玻璃柜门指着一瓶红色包装的乌龙茶说:“我想要这个。”   “不行,小朋友不能喝这个。”小慧说着打开柜门拿了另外一瓶给他,“喝这个桃子味的酸奶,个子会长得高高的。”   石头心里不服气,觉得这个阿姨和他小叔一样不讲理,敢怒不敢言,噘着嘴等小慧给他拧开瓶盖。   万林生在一边看着乐,陈海聪问他:“昨天不是说把爷俩儿都送回去了吗,这怎么又领回来了?买大赠小?”陈海聪摇摇头,“哎,不对呀,大的人家也不卖啊?”   “等下次看见东桥你问问他卖不卖?”万林生靠在桌子上,看着石头说得非常平静。   陈海聪一愣,转过头看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的万林生,试探着说:“怎么,你不是来真的吧?”   万林生没说话,陈海聪靠过来低声说:“我听说,有的人男女都行,这都说不准的事儿呢。”   万林生扭头看着陈海聪,叹口气,啧了一声。   过了几秒,陈海聪清清嗓子说:“东桥人不错,当朋友也不错。”   有家商场里新开了一个室内动物乐园,养了一些温顺的动物,羊驼兔子土拨鼠小香猪什么的,万林生忙完之后没在店里多待,带着石头去了室内乐园。   刚一进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扑面而来。   石头被视觉冲击得顾不上嗅觉,开心得不行,逗逗这个摸摸那个。   万林生买了不少动物零食,石头忙活得满头是汗。   石头正拿着粮食喂小鸟的时候,万林生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往后挪挪,护在石头后面,接了电话:“喂,东桥。”   “万哥,你们在家吗?”   “带石头在外边玩会儿,马上就回去了,怎么了东桥?”   “还没吃饭吧?你别做饭了,我买了菜,一会儿我过去做。”张东桥顿了一下,“店里忙的话你就先别回了,等我做好给你留着。”   商场离家很近,回去之后万林生给石头冲了个澡,然后去厨房把米饭做上。   石头泡在新买的儿童澡盆里玩小船,万林生在旁边顺手就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阳台开着窗,张东桥进门就看见石头的小袜子迎风招展。   昨天晚上万林生拿出一套钥匙,有小区门禁的还有家里大门的,跟张东桥说:“拿着这钥匙,万一我们没在家你就不用在外面等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张东桥盯着钥匙看了一眼,说好,点点头收了起来。   听见开门声万林生从卫生间探出头来:“这么快,我以为还得一会儿呢。”   “我开车来的。”张东桥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他之前穿的拖鞋换上了,把手上拎的几袋菜放到厨房里,在洗菜盆前洗了手,然后走到卫生间门前。   万林生正在洗石头的外套,张东桥站门口看了会儿,走进去伸出手,攥着万林生的手腕,把他手从盆里捞出来,从旁边摘下毛巾把两只手裹住:“歇着去,我洗。”   万林生感觉自己的耳朵迅速就变了颜色,他没敢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赶在还没漫延到脸之前迈出了卫生间的门,边走边说:“那我去洗菜。”   “你手机刚才响来着。”张东桥扭头看着急匆匆的背影说,“炒菜来得及,我来,很快就好。”   万林生刚想往厨房那边拐的脚换了个方向,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走过去。   是方悦的信息,她还没见过石头,总听陈海聪跟说这孩子多么多么可爱,知道这几天在他这儿就想趁这机会见见。   万林生正回着信息,林玉娟又打来电话,本来想问问他这儿忙不忙,有没有按时吃饭,万林生告诉她在家带娃,娃食欲太好,一顿不落,所以他吃得也特别及时。   电话里林玉娟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张口就吼:“你是不是故意的,石头没回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万林生跟她解释:“本来都送回去了,东桥那儿太忙,我又给带回来了。”   “那你不跟我们说,你等着,明天我们一早就过去。”   “哎,别别别,我刚答应方悦明天上午带孩子过去呢。”   “去方悦那儿啊。”林玉娟想了一会儿,“你店里忙,要不明早我们带孩子去找方悦。”   万林生扑哧一下乐了:“现在怎么不怕我去店里累着了?”   “嗨……”林玉娟电话里咳了一声,“你这当老板的,不干活去店里坐着也行啊,也不能撒手不管呢。”   “我还没跟东桥说呢,你们这抢上了,也不问问人家爸爸同意不同意。”万林生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明天下午我带孩子去你们那儿,你们别跑了。”   “行,行行。”万林生感觉隔着电话都已经看见他妈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头,林玉娟还不放心,“一定来啊,我们早上就采购去。”   【作者有话说】   石头:怎么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第26章   电话打完,张东桥拿着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到阳台上去晾,一边晾一边跟万林生说话:“石头说你下午带他去动物园了。”   “没,就是商场里一个动物乐园,不大,有些小动物,离家挺近的。”万林生把手机放到桌子上。   “不用特意去什么地方。”张东桥说,“我是轻松了,别把你累坏。”   “今天帮我给客人上饮料来着,我得犒劳犒劳他。”万林生笑着说。   几个外地来的客人按着网上的评价特意找过来的,当时时间还早,只有他们一桌,点完之后等着上菜。   一个客人转着头四处看,就发现了捧着瓶子的石头,瓷娃娃似的坐那儿一口一口地喝酸奶。   “这孩子太可爱了,宝宝,你几岁啦?”客人问。   “三岁半。”石头说完还费劲地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着。   “你长得可太漂亮了,爸爸妈妈一定也很好看。”石头没见过妈妈,心里正盘算着两个爸爸确实挺好看,客人们的表扬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了。   “宝宝真白啊。”   “眼睛真大。”   “那睫毛忽闪忽闪的。”   “真乖啊。”   在一声声夸奖中石头迷失了自我,服务员姐姐要给客人上饮料的时候石头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我来我来。”   小慧不放心,跟在后面伸开胳膊护着:“你个小不点儿,小心别撞了。”   “哎呀,小帅哥你可真能干呀!”一个阿姨夸。   万林生从后厨出来看着他,感觉吹口气石头就该变成一朵轻飘飘的白云飞天上去了。   “孩子嘛,该奖励就要奖励。”万林生莫名地带了点儿自豪。   “唉,就你宠着他。”张东桥笑着从旁边走过,随手拍了拍万林生肩膀又捏了一下。   石头把沐浴露瓶子和他的漱口杯全放在澡盆里,扑腾得满地都是水,张东桥回到卫生间喊他:“儿子,差不多得了,快出来吧。”   石头见好就收,答应得很痛快:“好,我就出来。”   张东桥把石头抱出来穿好衣服,收拾好卫生间。再到厨房,万林生已经把菜和肉都洗好了。   “是要炖牛肉吗?”万林生问他。   “嗯,是,有高压锅吗?有的话很快就好了。”张东桥拿过菜板切肉,“昨天阿姨炖的那个特别好吃,有点儿没吃够,今天你尝尝我做的。”。   “有,我给你拿。”万林生打开橱柜门,往外端高压锅,“我妈退休在家没事儿,净研究吃的了。”   “那袋子里还有水果,我也不知道你爱吃哪种,就挑了几样。”张东桥把肉切成方块,“我们那儿有家卖茶叶的,老板跟我挺熟,给挑了盒茶叶,他说这个好,我也不太懂,还有箱海虾放冰箱里了,你什么时候去叔叔阿姨那儿给带过去吧。”   “哎你真是。”万林生叹口气,“收敛收敛你那客气劲儿。”   “不是客气。”张东桥说。   万林生没再掰扯这事儿,再推来推去的就拂了张东桥一片好意了。   把锅洗好插上电,万林生打开水果袋子问:“石头爱吃什么?”   “他爱吃蓝莓。”张东桥把一块牛腩翻过来看纹路,又翻过去切,“市场水果区那边我有认识的人,你如果想买水果去那边……”   张东桥说着想起万林生之前给他拿过去的两箱水果,还没给人家好脸,开了那么久烧烤店,应该认识很多人,而且也不缺钱,后半句话犹豫着要不要说。   “能便宜很多是不是?”万林生等了一会儿开口问张东桥,“我一直就觉得这边水果卖得离谱,苹果普普通通的也十多块一斤,一会儿把地址发给我,下次我去那边买。”   不到一个小时,张东桥炖好了西红柿牛腩,还炒了两个菜。   玩了一下午,石头也饿,一小盒蓝莓石头很快就清空了,这会儿着闻见饭菜香,蹬着腿往椅子上爬。   万林生抱着石头坐他腿上,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得下单买个儿童餐椅。   张东桥看着腻歪在一起的一大一小说:“让他自己坐椅子吃,小伙子没问题。”   “嗯,我很有力气。”石头从万林生怀里出溜下来自己爬到另一张椅子上。   张东桥给万林生盛了一碗汤:“尝尝,我放的盐少,油也撇出去了。”   接着又盛了一碗饭,夹了菜和肉到碗里,放到石头面前,把勺子递给他说:“儿子,吃吧。”   万林生端起碗吹了几下,慢慢地喝了一口,鲜中带着回甘,还有西红柿的酸,浓郁鲜美又开胃。   他喜欢喝这种烫舌尖的汤,从嘴里一直暖到肚子。   万林生一口刚咽下去马上又喝了第二口,从碗边一抬眼看见张东桥还没动碗筷,马上意识到他是在等评价。于是赶紧把汤咽下去冲张东桥说:“好喝,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肉汤。”   张东桥听完满意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三个人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两个大人收拾碗筷,石头撑得一边看动画片一边打嗝。   他白天玩得太累,现在有点儿犯迷糊,又想看电视又忍不住打哈欠,就只好一边打嗝一边打哈欠时不时再瞄两眼电视,没一会儿就泪眼蒙眬地冲张东桥说:“爸爸,我困。”   万林生擦完桌子跟张东桥说:“快哄他睡觉去,白天累坏了。”   石头躺床上没五分钟就睡着了。   张东桥出来的时候万林生已经把碗洗完了,正在擦厨房,看见他过来冲他笑了一下。   张东桥靠在门框上说:“以前都不用哄睡的,不知道是磕得娇气了还是让你宠坏了。”   万林生乐了,笑着说:“那一定是让我宠坏的,怎么办,要不明儿我揍一顿?”   “你宠的,要打要骂随你说了算。”张东桥嘴角勾着满不在意。   万林生说:“对了,还没问你呢,把车停哪了?这附近停车费都太贵了,开车还不如打车呢。”   “小区旁边有家酒店知道吗?”张东桥挑了下眉。   “知道,可那酒店前边没停车位啊。”万林生双手撑着台面。   “酒店旁边有个大门,进去有个挺大的院子,里边有家公司还有个民宿。”张东桥冲万林生挑挑眉,“那院里不收费随便停,不知道吧?”   万林生眨眨眼,仔细想象一下那边的结构还是失败了,啧了一声:“我在这旁边住那么长时间也没想着去那里边看看,主要是也没机会,哪能想到那儿还能停车。”   听完,张东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没机会。”   万林生想起明天石头的日程,得跟张东桥说一下:“明天我想带石头去海聪那儿和我爸妈那儿转转,批准吗?”   “你看着安排。”张东桥说,“你别太辛苦了就行。”   “不辛苦,去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抢孩子我抢不过他们。”万林生拧干抹布要走出厨房。   张东桥往后退了一步给让出地方来,在万林生经过他身边时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生活其实挺单调的。”万林生靠在厨房门口的墙上,“看着挺忙,每天也能接触不少人,但这些其实对我自己生活来说没什么影响。”   “就,一直都是这样,每天重复。”万林生解释起来有些困难,“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很多人,都是这样。”   “我明白。”张东桥点点头。   “听上去有点儿矫情。”万林生抓了把头发,“石头就像个小惊喜。”   过了会儿,张东桥看着万林生头顶被抓乱的头发说:“只有石头是惊喜啊?”   万林生在回味这一天别人对石头的夸赞,有点儿没回过神来:“啊?什么?”   “没事儿。”刚好手机响起来,张东桥说,“我接个电话。” 第27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石头听说今天要去看陈叔叔家的小妹妹,异常兴奋,围着万林生转来转去,不停地问叔叔咱们什么时候去。   吃饭时问,鼓捣玩具时问,万林生坐在马桶上时他站在卫生间门口拍着门问。   万林生一下就长了记性,以后不管有什么让他兴奋的事都不能提前说,要不然别想踏实。   最后饭都没吃利索,赶着早高峰开车出了门。   也许是早上忙活得太累,也可能是看到了希望,石头又问了几次之后终于不问了。   车堵在路上,小家伙晃着脑袋看来看去,没一会儿就仰着头张着嘴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陈海聪和方悦在城南有一套小别墅,是新开发的一片区域,环境很好,自打两个人结婚就一直住这儿。   万林生的车在这儿登记过,直接开到了家门口。   门铃响了半天,方悦才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开了门,眼睛让越过前面一排房子的阳光晃得有点儿睁不开,眯着眼看了会儿万林生,醒过盹儿后眨眨眼问:“几点了?”   “还早,对不住了啊,吵醒你们了。”万林生把带来的东西放到门口,“出来之前给你们发了信息,石头在家里待不住,我实在没招儿了。”   “米米早醒了,我补会儿觉。”方悦伸着脖子往后看,又把万林生扒拉开,问他:“孩子呢?”   “车上呢,我去抱。”   “我来我来。”方悦趿拉着拖鞋抢先一步下了台阶,“是不是在车上睡着了?”   “嗯,醒了,出了点汗,我让他在车上等会儿。”   方悦听了顺手从家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婴儿用的纱布方巾,把车门打开一点儿挤着坐了进去。   天气已经很有点儿凉了,万林生没再打开车门,就等在车外。   方悦一边用小方巾避开伤口擦石头的脑门和脖子一边跟他说话,几句之后,石头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方悦抱着石头从车里出来往屋里走,跟万林生说:“陈海聪带着闺女在后院溜达呢,你去叫他。”   “行。”万林生从后备厢里拎出一个袋子又抱出来一个大盒子。   听见声音,方悦回头看看万林生手里的东西:“买得合适吗?直接把钱转给我,我自己去买多好。”   “你什么时候见我买过这些东西。”小婴儿长得太快,也拿捏不好喜好,万林生从来只给干闺女买金玉首饰和金条,不会出错。   万林生把东西放在厅里跟方悦说:“这是东桥买的,昨晚上知道我们今天过来,问了孩子多大自己就出去了,说是去买石头用的东西,他买回来我才知道,要不早拦着了。”   “呦,这就当家做主了。”方悦笑得一脸猥琐。   万林生愣了一下,叹口气:“我就知道,姓陈的他要能跟你憋住一个屁,算我输!”   “你恶不恶心。”方悦伸手给他后背一巴掌,“回头替我谢谢东桥,太客气了。”   当初这里就是一片洼地,开盘的时候陈海聪带方悦来过一次,两个人犹豫着,都觉得有点儿偏僻,但价格又实在是合适,跟市中心一比便宜太多了。手里有钱也不能随便花,他们就想挑个性价比高的。   方悦拿不定主意,非让他带万林生再过来看看,说让你救命恩人决定,他说东你别说西。   万林生哪能真的替他们做决定,只不过是帮他们定定心,之前新闻已经说了本市经济建设南迁,除了这儿,城南的很多地方都在开工建设。   两个人站在售楼处后面,看着前面大片的芦苇荡,万林生说:“将来这儿的环境一定不错。”   建好之后流水环绕草木丰盛,倒是真应了他那句话了。   万林生从前门拐了几个弯绕到后院,后院很大,挨着一条河,陈海聪脚踩着婴儿车下面的横杆,手钩着上面的安全带,脑袋靠在椅背上睡得打起了呼噜,米米坐在车里啃玩具啃得口水横流。   万林生蹲在婴儿车前面,小心翼翼地把手伸放到安全扣上,刚想按下去,陈海聪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松手,养个大胖小子不过瘾,还偷别人家闺女。”   万林生干脆解开安全带,把米米抱出来,陈海聪连眼都没睁,手脚收回来摊在椅子上使劲儿哼哼:“怎么才能让我闺女直接长到石头那么大,她这一晚上快把我俩折磨疯了,我俩早饭都没吃呢。”   “看出来了,进屋吧,石头等着看妹妹呢,一会儿我给你俩煮碗面条。”万林生跟米米顶了下脑门儿,米米手抓着他脸,嘴里嗯嗯啊啊的。   “不用你煮,吃口面包得了,一会儿都该吃午饭了。”   客厅里很乱,到处都是小姑娘的玩具,石头坐在围栏里眼花缭乱,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想玩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万林生进来之后跨到围栏里把米米放在地垫上让她躺好,从身边抓过一个玩具逗着让小姑娘抓,转头跟陈海聪说:“你俩去随便吃点儿,我看孩子。”   粉嘟嘟的小娃娃吸引了石头的全部注意力,又不敢贸然过去,就趴在万林生后背上眨巴着眼睛看。   万林生把他拉过来,跟他说:“这是米米妹妹,是海聪叔叔和方悦阿姨的孩子。”   “那我是哥哥啦?”   “对呀,你是哥哥,你以后可以陪妹妹玩,好不好?”   石头坐着伸出一个手指头轻轻地摸了一下米米的手背,仰起头来眼睛里都透着光,激动得跟万林生说:“叔叔,叔叔,她手好软。”   “她这么小,以后你保护她好不好?”万林生笑着问。   “好!”石头干脆趴在地上,手托着脸盯着小姑娘看得专心致志。   他没近距离地见过这么小的小婴儿,米米大概也没在家里见过这么大的小哥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十分投入。   过了一会儿,陈海聪拿着面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伸手揉揉石头脑袋:“石头真乖。”然后抬眼看看楼梯,跟万林生抱怨:“我就说再请个人带孩子,方悦她非不让。”   话音没落,方悦就从楼上下来了,啪叽啪叽地往脸上拍护肤品,瞥了陈海聪一眼:“咱本来就是个普通家庭,不至于那么霍霍,再说陪闺女长大是多幸福一个过程。”   “眼里就闺女一个人。”陈海聪咬了口面包,小声嘟囔,“夫妻生活都过不了。”   不知道方悦听没听见,万林生听得清清楚楚,抬腿踢了陈海聪一脚。   本来有个赵姐每天过来做饭打扫卫生,这两天有事儿请假,把这俩人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陈海聪你叨叨什么呢?”   “中午吃什么,要去买点儿菜吗?”万林生懒得听他俩吵,赶紧换个话题。   “不用,昨天就订好餐了,中午有人给送过来。”方悦啃了口苹果,嘴里含糊不清的。   万林生拍拍石头说:“咱们也跟着普通家庭体验体验腐朽的生活。”   石头懵懂地点点头。   陈海聪歪靠在沙发上还给万林生一脚:“在孩子面前能不能正经点,你也稍微维护一下我们的形象。”   “实事求是嘛。”万林生说。   陈海聪看看万林生看看两个小不点儿,然后又看看万林生,叹口气:“哎……你这个脸啊,不生一个真是白瞎了。”   “可不么。”围栏里地方很大,方悦也坐进来,抱起石头捧着他的脸,“肯定能生个石头这样的。”   “我倒是想生,跟谁生啊。”万林生手里拿一个音乐摇铃,米米咿咿呀呀的,胳膊腿都伸着往上够他手里的玩具。   “张东桥啊。”陈海聪说得不带一点儿犹豫。   “你他妈的……”万林生赶紧往旁边一眼,方悦撕了一袋虾饼,石头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人孩子在这儿呢,别瞎说!”   “别担心,这么大孩子还不会学舌呢。”   正说着,进门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万林生走过去接起电话:“喂,东桥,嗯,不累,没关系……”然后一边应着一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28章   万林生打完电话进屋,陈海聪和方悦看着他笑得一脸猥琐。   方悦手脚并用爬到陈海聪怀里,柔声柔气地说:“海聪,累不累?别因为带孩子累到自己,什么都没你重要。”   “悦悦,没关系,嗯,不累,我会注意的,”陈海聪一下一下地摸着方悦头发,“你今天忙不忙?钱是赚不完的,别太辛苦了,我会心疼的。”   “你们俩,正常点!”万林生看他俩这副德行就来气,“孩子们都在这儿呢!”   “哈哈哈哈哈……”方悦笑着坐起来,“你这电话打的,还特意出去接,是生怕我们不知道你们没点儿什么吗?”   “没有的事儿。”万林生搓搓脖子,“人一正常人,快别总拿我跟人开玩笑,这可不是什么好路,要能选择,说什么我也不能往这儿走。”   方悦笑不出来了:“嗨,林子你说这干吗,这都不挨着。”说完给陈海聪一个眼神。   陈海聪马上点点头说:“就是啊,感情的事儿哪有什么正常不正常的,你一有颜有钱正值盛年的大小伙子,美好的生活还在前头等着你呢。”   倒不是万林生觉得现在这种生活没什么不好,人嘛,各有各的活法,也不是一定要有个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才叫完美。   陈海聪接了个电话,万林生一边陪石头玩米米的一个游戏桌,教他认识数字打电话,一边跟方悦聊天。   “不过,张东桥他一个人真是不容易,你说是吧?”方悦蹲在地上轻轻拍着米米,小姑娘不知不觉在几个人热热闹闹的聊天中睡着了,石头看见了也挪过来学着方悦的样子也在米米身上轻轻拍。   “石头很幸运呀,有个那么能干的爸爸。”方悦压低声音歪着头看石头。   别人表扬了爸爸,石头很开心,笑着点点头。   这话说得违心,但孩子的意识都是别人传达的,他需要积极的暗示。   方悦自从当了妈,连上网都看不得没妈的孩子,眼泪说来就来,跟坏了的水龙头一样,关都关不上,流干了为止。   现在这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她眼前,而且石头简直就是按照她对孩子审美要求量身打造的。   眼泪已经绷了半天,石头一句话让她开了闸:“阿姨,我也想睡觉,你拍拍我好不好?”   石头说完挨着米米躺在了垫子上,假装闭上了眼睛,眼球乱转,睫毛一抖一抖的。   方悦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拍着石头的那只手背上掉,呼吸都带着鼻音。   陈海聪打完电话,本来也准备在沙发上眯会儿,越听声音越不对,一睁眼方悦整张脸都哭红了。他赶紧过来搂住方悦肩膀:“唉……你这是干吗,别哭了别哭了,没事儿啊。”   方悦把头埋在陈海聪肩膀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还怕石头听见:“这孩子太可怜了,呜呜呜……”   石头本来就是装睡,听见方悦的声音就坐起来,跪在方悦面前,心里有点忐忑:“阿姨,你不愿意拍我吗?”   方悦的水龙头都快崩开了,一把抱住石头:“愿意愿意,阿姨,就是……就是觉得自己拍得不好。”   石头伸手擦方悦脸上的眼泪:“阿姨你拍得很好,你真棒!”说完之后认真地想了想,“奖励你贴纸好不好?”   方悦没忍住笑了一下,挤出了一个大鼻涕泡。   下午吃完饭万林生带石头和米米在院子里晒太阳,想让陈海聪和方悦好好休息一下。   小姑娘晚上不好好谁,白天倒是觉多,没一会儿就在婴儿车里睡着了。   万林生把车推回屋里,靠在沙发上看手机,一只脚伸着踩在婴儿车两个轮子中间的横杆上,米米睡不踏实他就踩着来回晃几下。   储藏室放着一盒磁力片,米米太小玩不了,上午陈海聪给拿了出来。石头除了围着妹妹转,其他时间几乎都耗在这盒磁力片上。   万林生看完了昨天看了一半的电影,无聊又翻翻朋友圈,在一串列表中发现了一张照片。   窗帘拉开手掌宽的一条缝,外面的天空大部分还是青灰色,下面染了浅浅一层蓝,焦点是散开的一片云,其他的背景都是虚化的。   别人也许不会注意,但万林生知道,右下角那个不经意拍到的模糊的人影,是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张和陈海聪方悦的三人合照。   这张照片只拍到了他的上半身,只占了照片很小的一部分,要放大才能看到轮廓。   朋友圈是早上发的,算算时间是万林生还没起床的时候。   照片下面张东桥不知道回复的谁,只有两个字:滚蛋!   后来万林生也靠着沙发睡着了,再睁开眼,陈海聪一张餍足的脸杵在他眼前,怀里抱着米米和石头玩。   “我说,”万林生伸个懒腰,陈海聪把孩子放在地上贱兮兮地凑过来,“你能不能隔几天过来一趟陪米米玩会儿。”   “有话直说。”   “咳……”陈海聪竟然透露出几分娇羞,“虽然我妈跟我丈母娘也经常来,但是吧,咳……总不能她们来的时候我拉着方悦往屋里钻吧。”   万林生目瞪口呆:“你他妈!真好意思啊……”   “好意思,好意思。”陈海聪一脸谄媚,“咱俩谁跟谁,我一正常男人,总不能把我憋死吧。”   “你脑子里还有别的吗?”万林生气得想踹他。   “没有了。”陈海聪坐直了说得一本正经,“现在就这一件事儿。”   他说完后又垮下后背,搂着万林生肩膀小声说,“那我,又没什么毛病,有需求很正常嘛。”   万林生不知不觉就被陈海聪带偏了,想想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点点头刚想说话又突然觉得不对劲儿:“操,你是说我有毛病吗!”   “没有的事儿!你想哪去了。”陈海聪慢慢站起来往外走,“你就是缺男人了而已,哈哈哈……”说完就开门跑了出去。   万林生呼了口气出来,时间也差不多该带石头去他爸妈那儿了,陈海聪跑没了影,他只好朝楼上喊了两嗓子,过了几秒方悦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来了。   “看着米米吧,陈海聪让我轰出去了。”万林生过去拿起石头的外套,“我该去老头老太太那儿了,一直发信息催着我呢,再不去该急了。”   “你等会儿,陈海聪去拿东西了,订的海鲜,一会儿拿走让叔叔阿姨做着吃,再给张东桥带点儿。”方悦把头发挽起来夹好,“我怕我做不好,要不上午就让送来了。”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万林生招呼石头:“石头,再跟妹妹玩一会儿该走了,咱们去爷爷奶奶那儿。”   “好。”石头点点头,想想又问,“能带妹妹一起去吗?”   “带妹妹去的话要收拾很多东西,阿姨今天没有提前准备。”方悦用手指蹭蹭石头脸,“阿姨答应你,以后一定带妹妹和你玩。”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石头放下心来。   过了会儿陈海聪搬了一个大泡沫箱子放在车旁,万林生懒得理他,方悦追出来,把磁力片收拾好非要给石头带走去玩,万林生把东西放车上就带着石头走了。   “你又招他了是不是!”方悦使劲儿甩了陈海聪后背一巴掌。   “哎哎,没,你看他像真生气的吗,我就是逗逗他嘛。”陈海聪搂着方悦往回走,“这不是看他生活太单调了吗,给他调剂一下。” 第29章   到了林玉娟和万卫东那儿,老两口看到石头又是一通嘘寒问暖。   吃完晚饭,他们非要留石头住下。万林生拦着,说石头什么东西都没带,而且人张东桥一天没见儿子还想呢,老两口这才放弃。   回去时塞了一后备厢东西,生的熟的,用的玩的,万林生看着直发愁。   张东桥到了以后抬头看窗户还黑着,万林生提前给发了个信息告诉他大概几点到。他估计一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没上楼,站在楼下点了根烟,刚抽了一半万林生的车就进了小区。   夜里气温很低,张东桥穿了件黑色夹克,下身一条牛仔裤。万林生停好车之后车灯正好照在他身上。   张东桥刚抽完一口烟,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往地上掸了几下,扭过头冲着驾驶位的方向呼出一口烟。   一团白烟轻飘飘的,四散而开,露出一张浓眉重目的脸。   光太亮,张东桥轻皱着眉,眯着眼透过风挡玻璃看万林生,用力抽了一口后把烟掐灭扔到垃圾桶里。   他往这边走时深呼吸几下,打开后座的车门后,看着扭过头来的万林生问:“这小子淘吧?”   一股淡淡的烟味飘进车里,万林生突然就想到了方悦问陈海聪累不累时那副做作的样子,没忍住轻笑了一下,张东桥一愣:“这么好笑呢?”   “不是不是。”万林生赶紧摆摆手,“想起来点儿别的事儿。石头很听话,你们先上楼。”   “你还有别的事儿?”张东桥一顿。   万林生把车钥匙拔下来:“没有,后备厢里有东西,我收拾一下。”   张东桥把石头放到沙发上问他今天开心不开心。   石头搂着他脖子兴奋地跟他描述米米妹妹小小的特别可爱,还说爷爷奶奶奶奶做了很多好吃的,到现在还撑得肚皮溜圆呢。说完撩起衣服让张东桥摸摸他肚子,又往他怀里蹭着说:“爸爸我好想你呀。”   万林生拎着一堆东西,手脚并用打开门,张东桥赶紧走过去接过东西放地上。   各色各样铺满了门口的地板,张东桥问:“这是把超市搬家里来了?”   “还不是石头面子大。”万林生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还有呢,我再下去一趟。”说完转身就要下楼。   “我去。”张东桥一把抓住万林生胳膊,“车钥匙给我,你先进屋。”   万林生没再争,告诉张东桥还有一个箱子搬上来就行了。   昨天张东桥拿了茶叶还有水果让万林生带过去。看完刚收拾好要给他带的东西有点儿后悔今天让石头去,老两口看着像把厨房都搬来了。   花钱能买到的东西换来了满满的心意。   “今天和海聪他们商量着,等过几天找个时间咱们一起出去玩一趟。”万林生洗完手出来也没注意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以前就总说出去玩出去玩的,一直也没凑上时间,我看干脆也别挑来挑去的了。石头上幼儿园,假也好请,咱们就挑个工作日去,玩的地方人少,店里客人也少一点儿,你看行吗?”杯子拿在手里一直没放下,说完万林生又连着喝了几口。   张东桥看看杯子又看看万林生,舌尖在嘴上扫了一下,点点头:“行,要不然就下周吧,我们周几都行。定好时间你提前两天告诉我就行,我备点儿货,再告诉客户一声。”   晚上一大桌的菜,一不小心就吃多了,万林生着实渴得厉害。   一杯水喝见了底,往桌子上一放,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杯子:“诶?这怎么……我拿错了。”万林生弹了一下杯子笑着说,“糊涂了。”   两个人的杯子挨在一起,一个灰色,一个湖绿色。这一套杯子是万林生去家居店溜达的时候一眼相中的,一共四个,另外还有个肉粉色和奶黄色。   万林生自己一直用的都是湖绿色,张东桥和石头第一天来,从其他的三个里挑出灰色的给张东桥用。   “我去把杯子洗洗。”万林生拿着杯子要去厨房。   “不用。”张东桥又一次抓住万林生胳膊,“我没那么多讲究,洗什么洗,坐下歇会儿。”   “我想……”张东桥再开口有些犹豫,“想明天带石头去医院看看,没问题就带他回去了。在你这儿耽误你的事儿,再说带着他太麻烦你了。”   “你刚说完没那么多讲究这就讲究上了。”万林生说完盯着没开的电视想了一会儿,“也行,你这么天天跑也是太累,店里也忙,石头完全离开你又不行,你有事忙不过来顾不上石头就跟我说。”   “哥,你……不留留我啊?”张东桥竟然有点委屈,皱着眉头看万林生。   “啊?”万林生没反应过来,看着张东桥眨了几下眼,才明白这个当爸的大个子在跟他撒娇。   “哦……”画风变得这么快,万林生突然有点儿不知所措,“我是不想让石头回去,那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哎……算了吧。”张东桥双手交叉着放在脑后靠在沙发上,转过头万林生,“逗你的,真的太麻烦你了。”   “那,反正你别跟我客气就行。”   “嗯,行,明天看看要没问题后天就让他去幼儿园了。”   “跟老师说一下。”万林生想着幼儿园里孩子那么多就有点儿担心,“别再让别的孩子碰了他伤口。”   “嗯,你放心,我知道。”张东桥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那什么……”万林生站起来,“给石头洗澡吧。”   “行,走,儿子,洗澡去!”   经过这么几天,两个人配合得非常默契。   伤口上贴上防水贴后,张东桥给石头洗澡,万林生就站旁边洗石头换下来的衣服。等石头洗完澡张东桥再霸道地把万林生手从盆里捞出来,他再接着洗。   石头睡着后,两个人又坐在客厅说了会儿话,万林生这才知道张东桥已经有买房的打算了。   “得为石头考虑,我自己一个人,本来是无所谓的,但孩子得上学,我在这边儿,让他回老家上学不现实。”张东桥说。   万林生想了一下问:“那打算在哪买?”   “就城西那边吧,那边新建的小区很多。”张东桥说,“看着环境也都不错,交通也方便,石头上学我接送他也近。”   “那你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嗯……或者需要我帮忙的……”万林生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哥。”张东桥翘着嘴角,“我发现你跟别人说话不这样啊。”   “啊?我说话怎么了?”万林生直发蒙,不知道自己哪出了问题。   “你就直说缺钱说话不就行了。”张东桥冲他挑了下眉毛。   “唉……这不是,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万林生也不知道挺简单一件事,自己磨叽个什么劲儿。   两人一对视,笑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笑过之后万林生心里还是打鼓,担心被张东桥看出什么来。   虽然他不介意别人知道,但他还是怕别人介意。尤其跟张东桥接触这么久,在他心里两个人关系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怕对方知道以后会觉得他“不正常”。   “我手里多少还算有点儿银子,你别担心,市中心的我买不起,市郊还是可以的。”张东桥拍拍他肩膀,“我再贷点儿,能买个不错的。”   万林生虽然不知道张东桥有多少钱,但他知道干批发还是挺赚的。   这些年接触的各种批发商差不多都是开个叮咣响的面包车进货送货的。吃穿也不讲究,随便猫哪儿路边小店吃口饭,穿的不是印的这个品牌就是那个品牌的各种T恤。其实家里大多不差钱。   他认识一个只卖胡萝卜和大蒜的人,每次见,都穿得不修边幅,天天头发都跟狗啃了一样。   直到有一次从大G上拎下来一兜大蒜粒放到烧烤店门口,把万林生都惊呆了:“大蒜跟你这车也不搭啊。”   “搭不搭的,我就用它拉大蒜,它能怎么的。”那人划拉划拉自己飞扬的头发,“还能让它把我给驾驭了?”   张东桥开店时间不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发展。   “可以落户吗?”万林生问。   “嗯,行,我在这儿很多年了,也一直交着社保,之前打听过,我这种情况买了房子就能落户。”   “说起来还一直没问过你,在这边儿多久了?”   张东桥抿了下嘴:“高中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我哥真的是很会隐藏呢。 第30章   “这么久了?”万林生很吃惊。   高中没毕业张东桥就来这边打工,十几岁的年纪,不分严寒酷暑,每天早早等在市郊的一座桥下。   如果有车停在附近,一大帮人就会一哄而上。   车里的人几乎不下车,放下车窗,对着挤在一起的人问几句,被挑中的人一天的生计就有了着落。运气特别好的话,后边很多天都不用再来这里。   可能会管饭,有更好的雇主连住的地方都有。   但大部分时间晚上干完活还要回到大桥附近,到他们租住的城中村或者更偏僻的地方。   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空间,房间里通常是上下铺,几个或者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在让人窒息的味道中恢复体力,麻木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因为年纪小,张东桥很难被人挑中,本来应该是一顿干几碗饭的时候,经常不能正经吃上一顿。   后来有一对夫妻,看他可怜,就拉着他一起去抢活儿。   夫妻人干活实在,有熟悉的车过来会指定要他们去,或者专门打电话联系他们。他们都会提出能不能带着张东桥一起去,大多都会答应,偶尔不同意的,他就自己继续在桥下等。   一上午都等不到活,中午就在路边随便买点馒头榨菜,下午基本就没有赚钱的机会了。   离着桥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批发市场,张东桥找不到活儿的时候经常去那里。   再穷苦的少年也有藏不住的自尊。   他都趁着人少的时候,悄悄去市场里捡走大货的时候甩下的不合格的水果蔬菜。虽然是扔掉的,很多只是因为卖相不好或者发蔫,摘摘洗洗还是能吃的。   一天,他正在角落里挑挑拣拣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发现了他。   小男孩跑过来跟在他后面捡那些难看的水果,张东桥回头看看小男孩,小男孩也歪着头看看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梨递给过来,跟他说:“哥哥,这是我刚捡的,这种好吃,给你。”   张东桥看着两个梨,抿抿嘴,又瞪着眼睛看小男孩:“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家里大人呢?”   小男孩回头指指后面的一排商铺:“我家在那儿,哥哥你看见了吗?就那个桂珍蔬菜。”   张东桥盯着一排商铺仔细看了一遍,在靠近中间的位置看见一个不显眼的牌子,两边的门脸都很大,桂珍蔬菜被挤在中间,看着委委屈屈的。   “你怎么没上学?”张东桥问他。   “我感冒了,今天请假,我妈让我休息一天。”   “小伟!”没看见人,清脆又温柔的声音先从屋里传出来,“吃饭了。”   “哥哥,我妈喊我了。”小男孩看着不想走,“你下次来去找我玩行不行?”   张东桥舔舔嘴,点了一下头:“行,你回家吧。”   小男孩一步三回头地往店里走,到了门口还看了他一会儿。   张东桥摆摆手,低头接着扒拉,他得抓紧时间,不然一会儿垃圾车过来会全都清走。   今天没找到活儿,夫妻前几天去一个工厂里干临时工,时间比较长,因为他太单薄,招工的人没有要。   昨天去一个装修的二手房扛拆下来的地砖墙砖,肩膀上勒出来的一道道红印今天也没下去。房子拆完,装修的活儿他不会干,人家就没再让他去。   手里的钱不多了,也许接下来好几天都找不到活儿,不得不一分一分算着花,能不花就不花。   一直到垃圾车过来,张东桥才直起身,捡的东西装了一个塑料袋,苹果黄瓜剥了外边几层烂菜叶的卷心菜还有小男孩给的两个梨。   张东桥拍拍裤脚上沾的干葱叶,准备走回城中村。   “孩子,孩子!”   张东桥往前走,左右看看,没看见什么孩子。   噔噔噔跑步声到他后边停下了。   “孩子!喊你半天那你也不回个头!”张东桥回过头,是小男孩的妈妈,跑急了他身后呼哧呼哧地喘气。   “怎么了?”在外边流浪几个月,张东桥很警惕。   “小伟说刚才跟你玩来着,还想跟你玩呢,要不,去我家里吃点儿饭吧。”女人三四十岁的样子,晒得很黑,眼角的细纹让张东桥放松下来。   “哥哥……”小男孩也跑过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我妈今天炖了肉,我妈炖的肉可好吃了,哥哥你来尝尝吧。”   中午吃的烧饼,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张东桥轻咬着下嘴唇,小男孩好像刚吃了肉,跑过来身上还带着香味。   “孩子,我叫张桂珍,你叫什么?”小男孩妈妈问。   张东桥低头咬了下嘴唇:“……张东桥。”   “呀,那咱们还是本家呢,走,跟姨和弟弟一起去吃点儿,正好做多了吃不完呢,剩下就不好吃了。”张桂珍轻轻拍了下他后背。   “哥哥。”小男孩拽着他胳膊往前走。   “谢谢姨。”天天在外边风吹日晒的,张东桥本来不怎么白的皮肤更黑了,吃不好饭,瘦得眼窝脸颊都凹了下去。   “唉这孩子,你别客气。”张桂珍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但能吃饱穿暖的孩子总不会来这儿捡东西,当妈的看不了这个。   满满一碗饭放在张东桥面前,张桂珍怕他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夹肉。   “谢谢姨。”张东桥又说了一遍。   “不许再说谢谢了,吃饭。”张桂珍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很久没吃过这么饱了,晚上张东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周围是混着味道的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闭上眼,就是爸爸倒下,他和弟弟惊慌着往前扑的那一幕。   张东桥去市场捡东西没什么规律,找不到活儿的时候才去,赚得多了也会隔很久再去。   后来他再去市场,只要看见他,小男孩和张桂珍都会叫他过去吃饭。   有时候张桂珍在忙,小男孩还没放学,他就会故意多等一会儿,等他们发现他。   他不好意思吃白食,每次都会帮着干活,打扫卫生,搬东西,碰上来买东西不讲理或者看着孤儿寡母的想占便宜的,他拎着凳子挡到前面去把人吓跑。   再后来,母子俩就不让他再回那个污浊的出租房了。他偶尔带上一袋蔬菜,去桥下看看那对夫妻。   蔬菜店的生意不好不坏,张桂珍每个月都给张东桥钱,比他打零工要赚得多,还几乎包办了他的衣食住行。   这些钱他都转到了留给弟弟的那张卡里。   开始的时候,张桂珍问过他为什么不上学自己出来打工,张东桥只说父母都不在了,弟弟还在上学,成绩很好,需要钱。   他拿出身份证,张桂珍看了一眼推回去,拍了拍他肩膀没说话,转身回了用木板隔开的小房间。   张东桥干活之外唯一的任务就是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就是蒋立伟。   他们就这样生活了两年多,后来市场改造,蒋立伟也要回家乡去上中学,张桂珍就打算把店盘出去,回去找个工作,为蒋立伟也为年迈的母亲。   张桂珍坚持要带张东桥一起走。   妈妈去世好几年了,他甚至开始记不清她的样子,张桂珍要比妈妈小,但给他的温暖都是相同的,弥补了他缺失很久的母爱。   如果不带着他,张桂珍会轻松很多,只考虑蒋立伟的将来就好。   送他们去长途车站那天,蒋立伟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张桂珍肿着眼睛拉着张东桥非让他再想想,车票作废就作废了,再买明天的,三个人一起走。   张东桥不敢眨眼,怕眼泪掉下来:“姨,我将来一定会去看你们,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去,你带我弟好好的,有事儿要告诉我。”   客车开走后,张东桥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很久都没起来。   【作者有话说】   蒋立伟:我不仅会捡梨,我还会捡哥哥。 第31章   万林生已经不忍心再问张桂珍母子俩回去以后张东桥的生活。   那个年龄的他有父母精心的照顾,好友左右陪伴,无需为生活担忧,张口就吃饭,不用伸手就有零花钱。   他坐车从那座大桥上路过,从不知道桥下有一群为未知的明天别无选择的人。   “那你弟弟就一个人在家吗?”万林生摆弄着杂物盒,把几块多余的积木和拆件器放在一起,“他自己能照顾自己?”   “他……平时住在学校。”张东桥胳膊搭在沙发上,抓了一下扶手,“寒暑假的时候在我姑姑家。”   “弟弟现在在哪呢,工作了还是还在上学?”东西归置好,万林生把盒子推到茶几中间。   张东桥捏了捏拳头沉默了一会儿:“去世了。”   万林生感觉自己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半天也没缓过劲儿来。   “石头……”张东桥看着万林生,“是我弟的孩子。”   “他和女朋友研究生毕业准备结婚,我弟,出了意外。”张东桥说得很艰难,“那时候已经有了石头,女孩家人让她打掉,她不同意,就躲了起来,后来我再见到她时,石头已经出生两个多月了。”   “严重的产后抑郁。”张东桥用手搓茶几上一块水渍,“她控制不住自己,已经有过一次,石头……差点儿不行了。”   “我弟他俩大一就在一起,我们认识也很久了。”张东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划来划去,“那女孩成绩很优秀,把石头给我后没多久她就出国了,我们,为了收养石头,我们去办过结婚证。”   结婚证在所有事里根本无足轻重,万林生看着张东桥:“那她现在……”   “还没痊愈,可能需要长期治疗。”张东桥摇了摇头,“她也很想石头,我偶尔会给她发一些照片和视频。”   万林生走到张东桥面前,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揉了几下。   张东桥头发很硬,像刷子毛一样扫过他手掌,万林生感觉到张东桥歪过头往他掌心蹭了几下。   像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一样。   第二天张东桥开车带着石头去医院检查,万林生也跟着一起。   伤口愈合得很好,从医院出来万林生没再让他送,自己走回了家。   之后几天,店里人都发现万林生有点不正常,有事儿没事儿就把手机拿出来看两眼的那种不正常。   万林生对手机不痴迷,在店里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忙,累了的话就会去后边休息或者干脆回家。一直是一种理智而清醒的存在,像这种迷迷瞪瞪,神游天外的状态真的很少见。   以前没注意过蒋立伟的朋友圈,现在才发现里面有很多张东桥的照片,翻了很久。   蒋立伟是那种有个屁大的事儿都要发朋友圈的人。   店里又上新货了。   蚝汁到货。   香料上新。   桂皮和我哥一样帅。   鸡汁堪比老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文案,让万林生忍不住想入非非。   “万哥!”小慧眉毛已经快竖起来了。   “嗯?”万林生坐在角落里抬起头,一脸迷茫,“怎么了?”   “房顶都快掀了,你还坐这儿看手机呢!”小慧吼了一嗓子。   “哎你吓死我了。”万林生一下蹿起来还不忘把手机揣裤子口袋里。   外面两桌客人吵了起来,两桌人都多,加凳子的时候挤了一下,没多大个事儿,本来你让一下我说句抱歉就能过去,借着酒劲儿胆子就都上来了。   刚才店里的服务员已经劝了一会儿,万林生走过去站中间伸开两只胳膊拦着:“哥们儿哥们儿,大家来吃饭的,没吃好是我的责任,都消消气儿。”   万林生个子高,身材也结实,往那儿一挡还是挺有气势的,两边本来也没多大事儿,就是年轻气盛,吵几句也就差不多了。   “庆武……”万林生喊一个服务员,“去给哥儿几个再加几个菜。”又吩咐人找了两张分开挺远的桌子让他们坐。   这种事儿太常见了,万林生也不放在心上。   万林生回到角落里刚想掏出手机,一个人走了过来。   “哥们儿,不记得我了吧?”说话的人笑了笑。   万林生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刚才这个人在后面拉着他们那边的一个人,他没太注意,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万林生把手机又揣回口袋,站起来冲对方笑笑:“想起来了,你好。”   “上次……不好意思了,是我冲动了。”那人说,“考虑得也简单了,之前我俩有误会,把你搅了进来,就当我那时候不正常吧,今天正式跟你道个歉,以后交个朋友,我叫蔡元泽。”   对方伸出手,万林生看看,伸手握了一下:“过去的就过去了。”   “雨安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说再多也没法解释我那时候发疯,你别放心上。”蔡元泽说,“今天朋友带我过来的,才知道你是这儿的老板。”   “小邵你俩好好的就行了。”万林生笑笑,心里其实挺无语,没想到前男友的现男友来他这儿,“好事多磨。”   刚向新生活迈出勇敢的第一步,就遇到这么狗血的事儿,他才是好事多磨吧。   其实仔细想想,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能算是前男友,有喜欢但算不上多爱,俩人也什么都没干,顶多就暧昧吧。   蔡元泽回去跟朋友继续喝酒吃饭,万林生也没再掏手机,心里有点烦,干脆穿了外套开车回家。   酒不能喝,烟不能抽,吃了点儿饭,万林生捧着杯热牛奶想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发呆。   呆没有发成,脑子里跟放幻灯片似的,先是张东桥,接着插进来几段邵雨安,再然后就全都是一张张蒋立伟朋友圈里的张东桥的照片。   里面有一张他俩很久之前拍的合照,那时候蒋立伟也就十岁多一点儿,搂着张东桥脖子趴在他背上。   手机像素不高,看不清眉眼,但能看出张东桥那时候又黑又瘦,个子也没现在高。   蒋立伟咧着嘴笑得很开心,张东桥站在台阶上背着他,不知道的就会以为是亲兄弟。   喝完牛奶,万林生把这些照片一张一张地存在手机里,还专门弄了个相簿。   看看时间还不算晚,万林生给在北边山区开民宿的曹小山打了个电话。   现在那里山林遍布,碧水穿流的,正是风景最美的时候,再过一阵儿树叶落光就没那么好看了。   万林生让对方给留几间房,过几天就去。   曹小山以前开了个小公司,累死累活的,也没赚多少钱。后来说要修身养性,就去了山区,没想到干得风生水起,就说管他什么修身养性,谁跟钱过不去谁傻蛋。   曹小山的民宿很大,这个季节只提前几天,周末还有空房的可能性不大。   “来几个人啊?”曹小山问,   “我跟海聪一家,还有两个朋友带个孩子。”万林生说。   曹小山笑了几声:“好久没见方悦了,海聪可真幸福啊,另外那是一家子吗?”   “你可别惹海聪了啊,他妈的你俩回回见面都掐。”万林生心累,“还有,另外那是俩男的,带一个孩子。”   “我操!你们大城市都这么开放了吗?”曹小山惊呆了,“我也就离开几年,他妈的俩男的都能养孩子了。人都能养孩子了,你还连个对象都没有,你差哪儿了!”   “你给我闭嘴!瞎说什么呢。”万林生叹口气,让他吼得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人那是哥俩,孩子是其中一个的。”   曹小山笑了几声;“我就说你哪也不差嘛,都是拔尖儿的,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不是周末来吧?”   “不是,我们不凑那热闹去,周末去了还得屁股后边追着你才能说句话,过几天等我们吧。”   “行,好酒好菜我备上,等你们了。”   挂了电话,万林生去洗澡,热水冲下去,水雾冒上来。蒸得有点晕,脑子里闪过的全是张东桥的照片,侧脸的,正脸的,背身挡着光的,伸着胳膊整理货架的。   那胳膊腿儿真长啊……   那侧腰真细啊……   万林生现在脑袋里就有一台扫描仪,把张东桥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恨不得里里外外扫个透。   卫生间的墙砖本来冰凉呱唧的,万林生刚靠上时打了一个激灵,现在被他捂得热气往外散。   等心跳恢复到正常的速度,万林生又冲了个澡。晾干头发躺床上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睡得不踏实,梦里全是这样那样的张东桥。   梦里的万林生都替自己心累,大半夜自己这儿跌宕起伏的,张东桥睡得挺好吧?   【作者有话说】   蒋立伟:我是懂推广的。 第32章   张东桥睡得好不好万林生无从得知,只知道睡个觉把自己累个半死。   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恨不得再重新睡一觉。   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的,万林生觉得自己至少又迷糊了一个小时,那种明明知道自己没睡着却睁不开眼的感觉太难受了。   万林生伸胳膊把手机拿过来。   已经十一点了,真能睡啊。   喝了杯水,感觉更饿了,他从冰箱里找出袋面包,用微波炉热了一下,吃完之后舒服多了。   收拾完之后又发了会儿呆,已经下午了,万林生去了店里。   忙活了一通,心思又飞了。   陈海聪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这人肯定是不对劲儿了:“有事儿赶紧走,这儿不用你了。”   “我有什么事儿?”万林生抬起头,双眼迷茫,嘴唇微张,脸庞俊俏,身材挺拔,勾人而不自知,十分欠揍。   陈海聪叹口气:“说你谈不上对象我是信的,要说你没人追那我是万万不信的,你真的是又萌又刚。”   万林生眨眨眼听明白了:“你他妈说谁萌呢!”   “米米那样的,那样的就是萌妹。”陈海聪解释得非常认真。   “滚蛋!”   “我不滚,要滚你滚,该干吗干吗去!”   “下周咱去小山那儿,回家你告诉方悦一声,你俩收拾收拾东西,主要是米米的,想全乎点儿。”万林生说。   陈海聪手指点点:“方悦你俩是不是串通好的,我说去海边,她说海边有什么可玩的,非要去山里。”   “你是不是有病?这个季节去海边,你让米米吹冷风去?”万林生无奈,“再说咱之前不就定的去山里么。”   “那只有曹小山那一个山头吗?那片山都让他占了是怎么着,你就不能找个别的地方?”陈海聪气呼呼的。   “别没完没了啊,人曹小山早就放下了,都谈了多少个女朋友了,我告诉你别老抓着不放啊!”万林生说着抓起车钥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怎么着了呢。”   “滚!我就是看他不爽。”陈海聪看万林生往外走,“诶你干吗去?”   “打猎去。”万林生头也没回。   万林生到的时候张东桥没在,蒋立伟一个人在店里招呼客人。   等他忙完万林生问:“东桥呢?”   蒋立伟叹口气:“哥,我这么大一人杵这儿,你进来就找我哥,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万林生笑了起来:“你哥真不着调儿,把你扔这儿自己干吗去了?”   “算了,白费劲。”蒋立伟把东西收拾好,“有个展销会,早上就去了,一会儿该回来了。”   “是不是该接石头了?”万林生拿出手机看看时间。   蒋立伟抻着脖子也看了一眼:“嗯,再过二十分钟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哥回来的时候接着石头。”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后来万林生看蒋立伟干活也站起来帮着整理货架。   蒋立伟看得心直突突,又怕打击他,就紧挨着万林生准备随时接住掉下来的东西。   张东桥领着石头回来就看俩人亲密地贴在一起,有说有笑。   “小伟!”   “哎!”张东桥一声吼得蒋立伟差点儿蹦起来,“哎……魂差点儿给我吓没了。”   “回来了。”万林生拍拍手朝石头伸开胳膊,“石头放学啦?”   小朋友在幼儿园一天摸爬滚打,鞋上蹭得很脏,万林生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连帽衫,石头小腿一伸,鞋跟就把白外套蹭上了一片黑印。   万林生自己没注意,即使注意了,抱着石头也腾不出手去拍。   张东桥怎么看那片黑印怎么难受。   “脏了。”犹豫了一下,张东桥伸手去拍万林生的衣服。   拍的人可能没在意,被拍的内心戏可是丰富得很。   真羞耻啊。   小电影小动画的蒋立伟没少看,但直男的思维他就真的很直:“哎,对,就这么拍,你再使点劲儿,一会儿万哥的屁股都肿了。”   两个人一齐猛地转头看向蒋立伟。   蒋立伟一哆嗦,说话都结巴了:“怎,咋,怎么了?”   张东桥咳了一声,揉揉鼻子:“干净了。”   说完又皱着眉看石头,“臭小子,脚别乱踢。”   万林生放下石头,让他去屋里洗手喝水,跟张东桥商量下周出去玩的时间。   蒋立伟很高兴,开店每天都很忙,难得有机会出去玩。他非常积极地揽下活儿,来不及取货的他去送,有要收拾的他来收拾。要是小慧能跟着一起那简直要开心死了,但也理解,两个老板都不在家,得留个临时能做主的人。   “车开一辆就行,海聪有辆七人座,咱们正好能坐下。”万林生接过张东桥给他倒的水,“山路不好走,咱可以轮流开。”   “我开就行,没多远。”张东桥看万林生滑着喉结往下咽水,“走得早,你们可以在车上睡会儿。”   生物钟这么多年基本已经固定了,早上保持清醒开那么久的车确实不容易。   而且张东桥开车确实很稳。   到了出发那天,几个人约好在万林生家碰头。   前一天安排好店里的事儿后,等万林生回家躺到床上已经后半夜了。不是赶飞机火车,就没绷着那根儿弦,结果忘了定闹钟。   听见敲门声万林生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隔了一会儿,又听见两下不大的敲门声,一下就坐起来,拖鞋都忘了穿,着急忙慌地去开门。   门打开,一个乱蓬蓬的鸡窝头出现在几个人面前。   张东桥有点儿想笑,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看见光着踩在地上的脚轻轻皱了一下眉。   “哎起晚了。”万林生往后挪了挪,“快进来。”   “不晚不晚。”蒋立伟第一次来,好奇地打量着房间,又递给万林生一兜早点,“还是我哥了解你,说你肯定没吃饭,就是没想到还没起呢。”   “昨天回来忘了上闹钟。”万林生接过早点搓搓脸,“岁数大了,记不住事儿。你们都吃了吗?”   “吃了吃了。”蒋立伟撇撇嘴,“说你二十我都信,哥你这过度谦虚就属于吹牛了啊。”   “我吹个屁的牛,”万林生弹了一下蒋立伟脑门,“坐那儿待会儿,我去洗个脸。”   “海聪他们一会儿也该到了,刚发的信息。”张东桥瞥了一眼万林生弹蒋立伟脑门的手指,“等你吃完咱们再出发。”   从定下来出去玩,陈海聪就建了个群,把几个人都拉进来,就属蒋立伟他俩最活跃,表情图片东拉西扯的一天到晚叮叮个没完。   “嗯,行,我很快就好了。”万林生说完进了卫生间。   刷牙洗脸刮胡子洗头吹头发,万林生每天都是这个流程,几乎十多分钟就走完全套。   关了吹风机,外面乱哄哄的声音钻进万林生耳朵里,陈海聪他们已经到了,屋里一下就热闹起来。   “我就说昨天让你早回来会儿,睡过头了吧。”陈海聪抱着米米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扭着头朝万林生说话。   “咱俩都不在,交代好了才放心。”   万林生说着话把早点放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咬了口饭团,挑了下眉毛,嘴里含糊不清地跟张东桥说:“喔,真好吃,我怎么从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哪买的?”   “我们那边儿买的,好吃下次再给你买。”张东桥拦着石头的手,怕他没轻没重地碰到米米。   “有那么好吃呢?快快,给我来一口。”陈海聪伸着脖子等万林生喂。   两个人从小就这样,有好吃的向来是你一口我一口,吃急了还从两边一起咬着吃。   万林生非常自然地拿着饭团递到陈海聪面前,让他咬了一口。   沉浸在饭团里的两个人没注意,蒋立伟也没注意,坐在一边的方悦却把张东桥细微的表情从头看到尾。   【作者有话说】   万林生:什么是钓系,我一点儿都不懂呢。 第33章   陈海聪傻不愣登的还想再咬一口,方悦赶紧过去拽起他:“去屋里,闺女该换纸尿裤了。”   “啊?”陈海聪嘴里还没咽干净,“不从家里出来之前刚换的吗?”   “再换一个,路上就不换了。”方悦拉着他关上卧室的门。   “亲爱的,你是真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方悦压着声音摸摸陈海聪的脸。   “看出来什么?”陈海聪一脑袋问号。   “张东桥啊!”方悦拿这个粗线条没辙。   “东桥?”陈海聪把米米放床上问,“东桥怎么了?”   “你再多咬一口饭团,张东桥那眼神能把你牙给掰下来。”方悦戳戳陈海聪嘴。   “不会的,东桥不是那人,我就是让他再给我买十个他也会买的。”陈海聪觉得方悦莫名其妙。   “诶,不是那意思。”方悦一边给孩子换纸尿裤一边跟他小声解释,“你当他面咬林子吃过的东西,他看一眼饭团,又看林子,后来又看你,我看他眼神都不对了。”   “旁边那孩子就不那样,小伟是吧,傻乐着看你俩吃。”方悦给米米换完,把她抱起来,神秘地凑到陈海聪耳边,“你得相信女人的直觉。”   陈海聪愣了一会儿,又眨眨眼,恍然大悟:“林子……他俩?”   “张东桥,有问题!”方悦坚定地点点头。   万林生吃完早饭,先去把装在他车上的儿童安全座椅又装到陈海聪的车上。   张东桥跟着下去,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事儿万林生替他想着,朝正在拆座椅的万林生说:“万哥,你心真细,我都没想这么多。”   万林生弯着腰,一条腿踩在地上,一条腿跪在后车座上,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市区里还凑合,车速也上不来,这趟时间太长,走高速也危险,还是给孩子固定住比较好。”   张东桥确实没考虑那么多,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很多事儿都会忽略。   七人座上已经装了一个米米的座椅,两个人把石头的座椅装在了中间那排挨着米米的另一个座椅上,又把两个座椅转过去朝后。   都收拾好后几个人准备出发。   张东桥开车,方悦递了个眼神,陈海聪心领神会,推着万林生往副驾驶坐:“来来来,林子你坐这儿,路上陪东桥说说话,要不开车容易困,我没睡够,得后边陪着闺女睡觉去。”   石头不乐意,万林生坐前边他就得在后边跟蒋立伟大眼瞪小眼,伸着小手抓万林生衣角:“万叔叔,你坐后边跟我玩好不好?”   “不好。”万林生还没来得及开口,张东桥就给拦下了,“万叔叔得好好休息,去跟你小叔玩。”   说完又看看万林生:“万哥,上车。”   蒋立伟抱起石头嘿嘿笑了几声:“来吧,小子,小叔陪你玩。”   陈海聪和方悦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默默地抿着嘴没笑出来。   说是没出本市,路程也不短。   刚出发时,车后面叽叽喳喳的。孩子闹大人笑,出了市区上高速没多久就安静了,两个孩子睡着了,三个大人也都迷糊了。   方悦靠着陈海聪,陈海聪又贴着蒋立伟,挤得蒋立伟贴在车窗上皱着眉头不知道睡没睡着。   张东桥开着车直视前方,两个人刚才说了会儿话,后边安静下来,好像俩人现在再说什么就有被偷听的感觉。   沉默了一会儿万林生说:“以前你们去山里当天就回来了?”   “嗯,那会儿石头还小,那么小的孩子一分钟都离不开人,就请了个阿姨白天照顾他。”张东桥说,“小伟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天天跟我干活憋得难受,有时间我就带他出来玩玩,但又不能离开石头太长时间,没办法就赶着当天去当天回。”   “是不是时间都花在路上了?”万林生问。   “也不是,其实玩得挺好的,路上的风景也很好。”张东桥笑笑,“没往深山里去,爬的是靠近城区边上的那座山。小伟跟兔子似的,停好车就蹿出去了,我们爬上去花了三个多小时。在山上到处逛了逛,风景还挺好的,怕回来开车太累,下山坐的缆车。”   “我俩都第一次坐缆车,小伟激动坏了。”说完张东桥盯着前面,跟陷入回忆似的。   “你俩感情真好。”万林生胳膊撑在车窗边缘支着脑袋,也盯着前面,看着路上一辆辆高速行驶的车。   张东桥从后视镜里看看挤在一起的陈海聪和蒋立伟,又往旁边扫了一眼万林生,给了点儿油,超过一辆拉满货的大挂车,勾勾嘴角说:“啊……那肯定的,跟你和海聪一样,打小处出来的。”   万林生纹丝没动,过了一会儿说:“也不知道小伟和小慧处得怎么样了?我们也不好总问小慧,怕她不好意思。”   听完张东桥愣了一下,话题转变太快,没反应过来。   “我也没怎么问过,他自己心里有数。”张东桥说。   “你呢?”万林生靠在座椅和车窗的夹角,懒洋洋地转过头来垂眼看张东桥,“就打算自己这么过下去了?”   方悦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被眼皮盖着的眼球不停地转来转去。   “随缘吧。”张东桥顿了一下,“我情况特殊……不大好找。”   方悦心说,你说的情况特殊最好是指带个孩子。   下了高速就拐到山路,这里不是名山,但风景不错,在附近几个城市还挺热门的。   新修的山路很美,路边有各种野花,山坡上的树不高,密密实实连成片,夹杂着挂了野果的各种树。   不是节假日,路上的车不多,万林生怕张东桥累,半路要跟他换着开也没让,便说想停车看看风景。   附近有个观景台,张东桥把车停过去。   云层不厚,正好遮着太阳,深秋的山里有些凉,昨天下了场小雨,把山洗得透亮了很多,各种颜色的树叶随着秋风扑扑簌簌的。   空气里带着清冽的干净,万林生从车里出来站在栅栏边伸懒腰,深吸了一口气。   车里太暖和,冷热交替,万林生突然就咳了起来。   张东桥站在他斜后方帮他拍后背,万林生胳膊扶在栏杆上半天缓不过来。   张东桥打开后备厢从他包里掏出一个口罩,又拿了瓶水。   万林生低着头又咳了几下,张东桥想逗他是不是吸惯了大城市成分复杂的空气反倒不适应这干净的空气了。   刚说了一个你,停了咳嗽的人弓着肩膀转过头来。   因为太用力,本来白白净净的脸蒙了一层薄红,鼻头颜色更深,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稍微一眨眼泪就要掉下来似的。   张东桥看着眼前的人,想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张着的嘴,递水的手,跟定格似的。   后背猛地被拍了一下,张东桥差点儿把水瓶扔出去,陈海聪搂着他肩膀指着远处的山说:“咱们来得真是时候啊,看看这景色,多美!”说完还顺手接过水递给万林生。   刚抱着米米下车的方悦默默叹了口气。   接过水,万林生喝了几口,又聊起来上次他们来爬山。   几个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下山时陈海聪坚持不坐景区的观光车,一定展示一下自己的强大的身体素质,就和另外一个朋友溜溜达达走下山。   结果方悦和万林生到了酒店后,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得都差点儿报警了,他才哭着回酒店,还说半路有鬼追他,把手机都摔得没了信号。   张东桥看了眼万林生亮晶晶的鼻头,问陈海聪:“那你那朋友看没看见鬼?”   “看见个屁!”万林生叹口气,“那是人家在山里有个专门养鸟的地方,有种鸟叫声特别奇怪,我们坐车回去的时候司机还特意停下让我们从外边看了一眼,挺漂亮的一种鸟,就是叫得跟破锣似的。”   “跟他说他还不信,第二天非要再去看一眼才踏实了。”万林生指指陈海聪,“他妈的芝麻大的胆子,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走夜路。”   “滚蛋!”陈海聪不满地推了万林生一把,“黑灯瞎火的你到山里听一嗓子,看你怕不怕。”   陈海聪手劲大,推得万林生一趔趄,万林生站稳了又捶了他一拳,俩人从小到大都是这么逗,嘻嘻哈哈的。   张东桥在旁边站了会儿,转身回了车里。   【作者有话说】   方悦:我嘞个豆,这野果子真酸啊。 第34章   俩人消停了,想叫张东桥上车出发,才发现他已经坐回了车里。   陈海聪没心没肺,大声嚷嚷着:“东桥,你怎么悄么声的,我来开我来开。”   方悦看了全程,拍拍陈海聪胳膊,语气十分无奈:“亲爱的,让林子开吧,你抱会儿闺女。”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曹小山的民宿。   说是民宿,地方其实很大,曹小山说他命里带山,当初就不该开什么贸易公司,直接来山里他早就是山大王了。   这地方依山傍水的,几十间客房错落有致,大厅很宽敞,有个室内小型泳池,还有儿童乐园,影音厅,健身房。挺大一个院子,种了很多花花草草,这个季节还有不少开着的花。   出门前万林生发了信息,估计差不多该到了,曹小山就坐在院门口的椅子上等他们。   停好车,万林生先跳了下来,曹小山迎上来给他一个满怀的拥抱,拍拍万林生后背说:“诶,还真想你了。”   陈海聪直接绕到后面去从车上往下搬东西,嘴里唠唠叨叨:“妈的,轮得到他想么,瞎想什么想!”   “海聪!”曹小山看着像什么都没听到,“你又嘚啵什么呢你!我也想你了。”   “快过来搬东西,又不是外人,他妈的瞎客气什么。”陈海聪把旅行箱放到空地上。   “来得及,一会儿我找人搬,你着什么急。”曹小山说。   “这是东桥,小伟。”万林生给介绍,“这是曹小山,这儿的老板,我大学同学。”   几个人握握手,站门口聊了一会儿,曹小山往车里扫了一眼问笑着问陈海聪:“方悦呢,怎么没下来?我都多久没见她了,也想她着呢。”   “操!”陈海聪瞪他一眼,干脆往关着的车门前边一站,跟门神一样。   万林生拍拍他肩膀:“你快别气海聪了,见面就打,多少年了,你俩还有完没完?”   “烦死了!”车里外温差大,方悦给米米擦干头上的汗戴好帽子,才抱着她下车,“你俩就是找抽!”   方悦抱着孩子往院子里走,刚上台阶又回头喊了一句:“曹小山!你再敢挤兑陈海聪一句试试!”   “哎哎哎……”曹小山急忙追过去,“开玩笑开玩笑,你们还当真呢,让我抱抱孩子,好久没见了呢。”   曹小山说着就小心翼翼地把米米抱了过去,边看边夸:“这孩子漂亮,比照片上更好看,一天一个样。”   “那是,”陈海聪得意起来,“不看看谁的基因。”   “嗯,”曹小山笑着说,“是像你,随方悦的地方倒是不多。”   到了大厅,石头蹦蹦跳跳地看看这儿看看那儿,还指着摆在沙发边一个奇形怪状的雕塑给米米一通天马行空地介绍。   曹小山掏出两个红包给孩子,张东桥推脱不要,说不合适。   “东桥你别跟我见外。”曹小山把红包塞到石头的口袋里,“林子的朋友就是我朋友,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我一个单身男人不会给孩子买东西,给钱我省心。”   “拿着!东桥。”没等着给,陈海聪就从曹小山手里抢过另外一个红包,“你看我就不客气,别拿他当外人。”   “给你们留了四间房,有大床有双床,也能加床。”曹小山指指楼上,“都挨得挺近的,你们看看怎么分。”   曹小山给留了视野宽阔面积又大的四间房,最后要了两间,陈海聪一家子一间,张东桥带着石头和蒋立伟住一间,万林生说自己就一个人,没必要浪费那么大间客房,自己提着行李挑了楼下他以前住过的一个小房间。   中午简单地吃了一顿,就都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山里气温比城市里低不少,万林生蒙着被睡了一觉,醒了之后洗了把脸就自己跑去后山。   前些年这里的山头都不值钱,当地的旅游开发意识还没觉醒。   曹小山花了很少的钱租了两个山头,租期三十年,一个用来开民宿,另一个种了漫山遍野的各种果树。   现在正是水果丰收的日子,曹小山也懒得管,也就开春的时候找人修修枝施施肥,偶尔除个草,连农药都不打,不指着这些果树赚钱,就是给民宿增加了个去处。   万林生惦记着山上的几棵枣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下就把他给俘获了,在市区他从没吃到过这种枣。   这枣好吃是好吃,就是曹小山不肯打农药,非说要种有机水果,结果就是虫子太多,而且粘皮肤上就蜇得慌。   出来之前,万林生跟前台的小姑娘要了副手套和袋子,小姑娘在这儿工作挺久的了,笑嘻嘻地问他:“万哥你又去摘枣啊?”   这里的山不陡峭,都是平缓的坡,曹小山还特意留了几条路,平时也会简单维护维护。   这山爬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劲,没多大一会儿,万林生就找到了那几棵枣树。   树下铺了一层干瘪暗红的枣,万林生踩在上面,把头上的棒球忙正了一下,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避开虫子,一颗一颗往下摘。   枣快过季了,现在挂在树上的全都红透了,万林生更爱那种红中带青的,没那么甜,脆生生的带着一丝酸。   没多长时间就摘满了一袋子,万林生心满意足地溜达着下山,一边走一边咔嚓咔嚓嚼着枣。   拐过一道弯,张东桥双手插着上衣口袋迎面走过来。   “东桥。”万林生把嘴里的枣咽下去,喊了一声,“休息好了?”   张东桥听见声音,抬头笑笑:“曹哥说你肯定来这儿了,还真让他猜中了。”   天气渐好,太阳西斜,透过薄薄的云层洒过来的淡红色日光布满山岗,照得张东桥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   万林生看着张东桥,觉得刚咽过枣的嗓子有点发干,低下头从口袋里左扒拉右扒拉,半天挑了一大把枣递过去说:“尝尝,我就是摘它们去了。”   张东桥接过来,手指滑过万林生掌心,因为嘴馋,在外面时间太长了,掌心冰凉。   张东桥把枣装到外套口袋里,手里带出一颗,随手在衣服上蹭两下就放到嘴里,嚼了几下点点头:“嗯,是好吃,跟我老家那边的枣味道差不多,就是我们家那边的个头儿稍微小一点儿。”说完又掏出来一颗放嘴里,吃完之后才说,“以后有机会带你去吃。”   “好。”万林生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万林生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张东桥站得靠下,抬起头问。   “没,”万林生揉揉鼻子,“就觉得咱俩傻了吧唧地站这儿吃没完了。”   摸摸自己只剩了半口袋的枣,张东桥也像刚反应过来似的,转身咳了一声。   “那什么。”万林生指指山上,“上去转转吗?我带你过去。”   想到万林生冰凉的手心,张东桥摇摇头:“不了,我就是找你来的。”   枣到肚子里了,这会儿甜味似乎又从四面八方涌进口腔里,万林生舌头不由自主地在嘴里转了一圈,把甜味全都卷到舌尖上,咽下去,压一压怦怦乱跳的心脏。   山路道道弯,夕阳若隐若现,踏进民宿的后门,路灯已经亮起来。   曹小山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就在民宿的旁边,侧面开了一道门连着民宿,现在院子里摆着烧烤架,炭火通红。   屋里有个大鱼缸,蒋立伟带着石头,方悦抱着米米站在那儿看里面的几条大锦鲤,米米激动得小手不停地往鱼缸上抓。   曹小山和陈海聪正在给羊腿腌料切口,旁边桌子上放了很多串好的各种串,一锅肉丝青菜粥的热气透过气孔悠悠地缠到空气中。   “呦!可算回来了。”曹小山听见声音抬头看一前一后迈进院子的两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搞对象去了呢。”   【作者有话说】   曹小山:我这儿树林子可多了,随便钻。 第35章   “你闭嘴!”万林生恨不得把曹小山的嘴给缝上,又盯着他手上的羊腿看了两眼,“这留着给你吃的,你怎么今天就给烤了啊?还有,别他妈胡说八道!”   方悦支棱着耳朵,使劲儿压着嘴角,心里给曹小山加油助威,会说你就多说点儿。   “你急什么。”曹小山不拿万林生的话当回事儿,“你看人东桥就不急,开玩笑也当真?”   “是……”院子里有个水龙头,张东桥笑着边点头边走过去洗手,“刚搞完对象有点儿不好意思,让让我们。”   方悦瞪圆了眼睛,直接懵掉。   陈海聪戴着套正往盆里加小茴香,手一抖,多半袋全倒了进去。   蒋立伟弯腰对着鱼缸拍照,准备发给小慧,按着连拍了上百张都没发觉。   “我操!”曹小山把刀扔案板上,“你俩来真的啊?”   张东桥在水龙头下搓着的手停住了,抿抿嘴刚想开口。   “真的,真的。”万林生一本正经地冲着曹小山说,“你这儿不是可以布置婚房么,赶紧的,准备一间,一会儿把鲜花都给我铺好了,今天我们入不了洞房,谁也别想睡觉!”   “嘁……”曹小山一看他那样就知道了,拿起刀继续切肉,“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哎,喝口粥去吧,枣又没少吃吧?一会儿又该难受了。”陈海聪指一下锅,“没有感情温暖你的心,就让食物温暖你吧。”   万林生过去盛了一碗放一边,又盛了一碗端在手上,靠着桌子慢吞吞地吹热气。   张东桥在屋里抱着石头跟方悦说话,等他出来,万林生把桌子上的粥递给他:“喝点儿吧,现在温度正好,暖和暖和。”   两个人一起靠着桌子喝粥,等干活的俩人收拾得差不多了,万林生放下碗说:“放着,我来。”   “歇着吧,这儿不用你。”曹小山把串放到烤炉上,“今天你休息。”   “我来,我也会。”张东桥喝完了也放下碗跟万林生说,“今天尝尝我们外行人的手艺。”   万林生给曹小山带了半只羊,想让他留着慢慢吃,第一天还没过,羊腿就被曹小山架上了烤炉。   张东桥烤得意外的不错,外焦里嫩。   “我哥做饭好着呢。”蒋立伟吃得欢,“没什么他不会做的。”   “行啊,东桥,谁要跟了你可有口福了。”陈海聪说。   万林生找出来一个小烤炉,也没往里放碳,在上面放了几个烤好的肉串,石头煞有其事地坐在小凳子上,不停地翻肉串,万林生怕签子扎到他,把尖头掰掉一点儿,坐在旁边守着。   张东桥喝了一口啤酒,笑着说:“凑合吃吧,等回去了你们到我那儿吃一顿,曹哥也去。我一直就没好意思开口,给你们做饭跟关公面前耍大刀差不多了。”   “我们就爱家常菜,等着这顿了啊。”陈海聪抬着下巴说。   “好嘞!”张东桥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眼尾扫了一眼万林生。   几个男人就他乖乖地坐在边上看孩子,滴酒未沾,以前一起吃饭也没见他喝过,只说不能喝,身体受不了,陈海聪也从来没让过他酒。   “万哥,你真不来点儿吗?”张东桥从箱子里拿出一瓶啤酒举到万林生面前。   “他?他哪能喝酒。”曹小山摆摆手,“这瓶酒下去咱也甭在这儿待着了,直接去医院守着吧。”   “这……”张东桥眨眨眼,“什么情况?”   “前些年他胃出血差点儿把我们一帮人吓个半死。”曹小山还没忘记开玩笑,“不对呀,你俩都搞对象了,他这情况你不知道?”   “滚蛋!又他妈胡咧咧。”万林生从后边踹了曹小山一脚,“这什么好事儿,我到处宣传去?”   “诶,东桥,你不知道,林子那次把我魂都快吓没了。”曹小山没理会万林生,接着跟张东桥说。   曹小山是万林生大学同学兼舍友,四人间里关系特别融洽,陈海聪有事儿没事儿就去万林生宿舍,几个人都很熟悉。   毕业后有时间就一起聚聚,那次正好去万林生家,都没少喝,一个个都有点儿高。   吃差不多了,几个人就坐那儿围着桌子聊天,聊着聊着万林生就不对了,坐立难安似的,脸煞白,还出了不少汗,当时他家都以为他喝多了要吐。   曹小山正好挨着他,就站起来想给他让出地方让他去吐。   万林生晃悠着往卫生间走,刚到门口,吐是真吐了,一口鲜血喷了满地,吓傻了一屋的人。   吐完万林生扶着墙慢慢跪下,脑袋耷拉着直接趴到了地上。   几个人瞬间都清醒了,手忙脚乱地去看万林生,凳子椅子倒了一地。   万林生当时已经没了意识,几个大男人在旁边哇啦哇啦的,他没有任何反应。   陈海聪急得一头汗,都快哭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电话!操!电话,快点儿,120!”   陈海聪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起来去餐桌上抓电话。   救护车来得很快,到了之后把万林生抬上车,只让跟一个家属,陈海聪拿着刚才从万林生钱包里找出来的身份证跟着上了车,其他几个人打辆车也跟在后边。   幸好医院离得近,没多长时间就到了。   到了医院就进了抢救室,做了胃镜之后确诊是急性胃出血。先是给做内镜止血,止不住,最后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的人奄奄一息,手术室外的人狼狈不堪。   好在有惊无险。   麻醉复苏后,万林生全身插着管子被推了出来,陈海聪曹小山几个人还有匆忙赶来的万林生父母一起围了上去。   后来大夫好一阵嘱咐,说万林生的胃不是一时半会儿落下的病,是长年累月的生活和饮食不规律造成的。   病好了以后,万林生不敢再玩命儿干了,多请了人,陈海聪又赖着非要给他帮忙,自己差不多成了甩手掌柜。   “要说还得是海聪,跟林子打小的感情。”曹小山说着说着就跑偏了方向,感慨道,“重情义,我们再关心也做不到海聪那份儿上。”   说完又补了一句:“要不方悦喜欢你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呢。”   “滚蛋!你他妈可真能扯,这都能扯到我媳妇身上。”陈海聪使劲儿拍了曹小山一下,“那店有我一半呢,我能跟你们一样么,我那是怕林子不好好管,再给我干歇菜了。”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曹小山一个劲儿地点头。   张东桥没再理会接下来的对话,搬个小凳子,蹭着挪到万林生旁边,石头还在摆弄他那堆串。   石头越干越灵活,张东桥盯着看了一会儿,扭过头问万林生:“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呢?你不说陈哥也没说过。”   万林生伸手把一串歪了的香菇摆正,笑笑:“我不让海聪说的,平时我自己注意点儿就行了,要不然跟别人吃个饭还得顾忌着我,大家伙儿吃都吃不痛快。”   听完,张东桥去翻那些体现不出自身价值的串,从头到尾全转了一遍,石头抬头皱着眉说:“爸爸,那些还没烤好,不要动了。”   张东桥过滤掉石头的抗议,坚持翻完之后,歪着头,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问:“我……也算别人?”   【作者有话说】   石头:我真是受够了。 第36章   万林生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这话里怎么透着一种埋怨,委屈,别别扭扭的劲儿?   “你想的还不少,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万林生拍了一下他肩膀,“你不是别人,是特别的人,行了吧?”   张东桥没说话,盯着万林生看了两秒,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两个孩子都太小,一群人也没待到很晚,吃完聊会儿天就都回去休息了。   热热闹闹吃饭的时间不长,但万林生大脑还是有点儿兴奋,回房间洗了澡之后睡不着,就靠在床头看手机。   最近他发现了一个不费脑子的小游戏,就是没个头儿,前面的几十上百关都极其简单,后来慢慢难度增加,但都打通了这么多,再放弃就舍不得了,一关一关都像陷阱,诱人深入。   一局还没打完,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万林生放下手机去开门。   门打开一条缝,张东桥杵在门口,带着点儿淡淡的酒气。   “怎么了东桥?”万林生把门全打开,“进来待会儿?”   “我还担心你睡觉了。”张东桥站着没动,“我看旁边有条小河,想不想去散散步?”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万林生有点儿意外,他眨眨眼,随后说:“嗯,行,我得换下衣服,要不……”   “我在门口等你。”张东桥没等他说完就接过话。   门没关上,只是虚掩着,张东桥靠在门口的墙边。明明喝了不少酒,出来时脑袋还嗡嗡的,现在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却特别明显,甚至能分辨出脱的是上衣还是裤子。   万林生挺白的,瘦而不柴,应该是经常锻炼,穿着衣服也能看出来腰腹挺紧的。   不知道脱了衣服什么样。   张东桥晃晃头,想把脑子里不干不净的想法甩出去,没等成功,万林生打开门出来了。   “走吧。”万林生抽出房卡,放到裤子口袋里,沿着走廊往外走。   走了几步往旁边一扫,人影都没有,回头看看,原来人还歪着头在墙上靠着,“怎么了?”   “啊,没,突然有点儿晕。”张东桥快走几步跟上来,“现在没事儿了,走吧。”   几年前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民宿旁边这条河还是条普通的小河。河床岸边都是石头,平时就挺窄的一条,赶上下雨,水流就变大,河又不深,刚没过小腿。很多游客会到这边儿来玩,后来当地为了吸引游客也为了安全考虑,就把这条河连带着附近都开发了。   新铺了路,还盖了点儿古香古色的建筑作为沿街店铺。又种了很多花草,旺季的时候,这里晚上人很多,现在天逐渐冷了,这么晚过来的人只有零星几个。   两个人沿着河边的小路慢悠悠地溜达,万林生给指着介绍以前这里都什么样,还说曹小山当初盖民宿的时候就建了一片平房,就是他现在住的院子。   当初盖平房的时候,他们几个人过来帮忙,搬砖头扛水泥,天天累个半死。   陈海聪一边干活一边骂,说上辈子欠他的,出钱又出力。   “曹哥是不是喜欢过方悦姐?”张东桥突然问。   万林生有点儿吃惊,笑着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显而易见啊,陈哥今天跟斗鸡似的,炸了一天毛,围着方悦姐转,特护着,以前我都没见过他这样。”张东桥顿了顿又说,“这也不奇怪,方悦姐那么漂亮,性格又好,喜欢她很正常。”   万林生扭头看张东桥一眼,抿嘴点点头说:“嗯,是很漂亮,你喜欢方悦那种类型的?”   两个人走到一个小亭子里,前后都没什么人,只有远处的石桥上有一对情侣在拍照。   “你呢,万哥,你喜欢过方悦姐吗?”张东桥靠在柱子上问。   方悦真的很漂亮,性格开朗,长相温婉,这样的女孩子,在中学会成为很多人的白月光,对她一见钟情一点儿也不奇怪。   万林生摇摇头:“没有,没喜欢过,方悦……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张东桥追着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一直单身,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喜欢的人?”   没等回答,张东桥站直走过来,万林生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万哥,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女的?”   半天,万林生低下头轻笑一声。   “抬头!看着我。”张东桥又走近一步。   万林生还从没离这么近看过他,眼窝真深,一层薄薄的双眼皮,嘴唇饱满,唇线向下,嘴角却勾着。   浓颜系帅哥。   摄人心魄。   “早就看出来了吧?”万林生笑着说。   “之前那个邵雨安是不是跟你谈过?”张东桥嘴里淡淡的酒气扑到万林生脸上。   万林生也没闹明白张东桥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咄咄逼人,按说他不应该,也没立场。   晚上喝的不是酒,可能是胆子吧。   “东桥,你喝多了,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万林生说完伸手去拉张东桥的袖子,想拽他回去。   “你喜欢邵雨安那样的?”张东桥没动。   万林生叹口气:“我俩没谈,就想试试,最后没成,你不也看出来了么?”说完又拽拽他袖子,“好了,回吧。”   张东桥突然反手握住万林生手腕,一把把他拉过来。   拍照的情侣已经走了,夜深人静,偶尔有一两声狗叫,流水潺潺。   非常适合接吻。   张东桥的脸越来越近,万林生快把自己看成了对眼,这个进程有些出乎他意料。   刚才他们一起出来领略大自然的风光,现在却脸对脸站在这儿准备……接吻?   嘴唇轻轻盖上来那一刻,万林生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过了几秒,也许是几十秒,万林生才感觉到自己心脏咚咚咚个不停。   张东桥的嘴和看上去的不一样,很软,带着酒气,一只手依然握着万林生手腕,另一只手慢慢摸到万林生腰上,带着劲儿,一点一点搂紧。   两个人的嘴唇分开,张东桥没抬头,额头直接靠上万林生的肩膀上,呼吸急促。   万林生没说话,也没有精力思考,只是喘了几口气之后抿抿嘴,嘴上好像沾了一点儿酒的味道。   腰上的手还是搂得很紧,万林生抬起没被握住的手想轻轻推开贴在一起的身体,腰上的手却又加了点儿劲儿。   “你……”   一个字都没说完,张东桥猛地抬头又吻了上来,这次一点儿也不温柔,又急又凶。   张东桥握着手腕的手抬上来伸到万林生头发里按住他的后脑,身体急躁地靠上来,舌头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万林生被压在后面的柱子上一动不能动,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能清楚地感受到张东桥身体的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东桥稍稍松开一点儿手,又靠在万林生肩膀上,过了半天,才闷声闷气地问:“哥,你能跟我试试么?”   等了等,万林生没说话,他接着闷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谈过,但你跟我试试,我挺好的,会疼人,会做饭,会收拾家务,赚得没你多但也不用你养,你要是不想干了,不愿意累死累活了,我也能养你。”   张东桥吸了吸鼻子:“石头也听话,他也喜欢你,他,我不会让他成为你的麻烦,这几年我都自己带他,哦……不对,别人也帮过忙,但那也算是我自己带的吧。他那么小,那么可怜,还差点死了……我,我不能不要他,他,他不是拖油瓶。”   张东桥的鼻音越来越重:“你跟我试试吧,我,我真挺好的,我身体也好,从来不生病,你要生病我还能照顾你,哦,不对,我好好照顾你,让你以后都不再生病。”顿了几秒他又说,“对了,跟你走路我也不让你走外边,你走里边,不让车刮了你。”   【作者有话说】   万林生扶额笑:家人们,谁懂啊,他竟然跟我哭唧唧,很难不爱。 第37章   一段告白说得断断续续,万林生能感觉到肩膀越来越湿,他拍拍张东桥的后背说:“你先起来……”   张东桥又是猛地一下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张东桥:“你,你不跟我试吗?你能跟别人试,为什么不能跟我试,我哪不行?”   越来越离谱。   张东桥眼睛红着,鼻子下面还挂着点儿鼻涕,万林生都想咧嘴。   挺大个块头,平时看着也挺粗糙挺狂野的,晚饭时还特男人的在那哐哐喝酒,怎么一转眼变成了个哭包,这画风变化太大。   “我没说不行,咱先回去行不行?你,哎……”万林生现在脑子一团糨糊,已经顾不上刚才两个人都干了什么,只想先把张东桥弄回去,“你先冷静冷静,等回去再说。”   “那你也没说行啊。”   张东桥又高又壮,被拉着往前走,不情不愿的,万林生抓着他胳膊真想回头踹他一脚。   磨磨蹭蹭半天才回到民宿,前台的姑娘都已经躺到值班室休息了,听见敲门声起来开门,揉着眼睛他们两个说:“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俩去新开的酒吧了呢。”   “这儿还开了酒吧?生意能好么?”万林生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还跟前台小姑娘聊上了。   姑娘说生意还意外地不错,万林生说那明天去看看。   姑娘说他们那个老板专门收拾一个房间收养了不少流浪猫,养得都特干净,跟酒吧就隔了一大面玻璃墙,客人来了就能看见。一边是乐队一边是猫,那猫天天晚上被吵得睡不好觉,整个白天都不带睁眼的。   万林生说那老板真是又有爱心又缺德。   姑娘问哥你还不睡觉去,万林生说这就睡。   然后在姑娘的注视下,拉着张东桥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进去之后张东桥去了卫生间,万林生坐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气,才慢慢回过味儿来。   脸上臊得慌,心里甜得慌。   他确定自己对张东桥很有好感,可认识这么长时间,要说非常了解那也没有。在今晚之前,他感觉张东桥一直把自己包在一个壳子也好什么也好反正就是没让别人进到里面。   他自己也是,给张东桥看到的大概也不太真实。   万林生之前倒也没怎么感性地幻想过两个人之间会怎么样。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屏障完全破了。   洗手间里响起冲水的声音,万林生突然有点慌,三十岁的男人感觉一下回到了少年时代,喜欢的人竟然喜欢我,一会儿该怎么面对他。   又羞又臊的。   啧……   不过,也许张东桥已经冷静下来,正在里面尴尬地抓头发,没准儿还想从卫生间里直接飞出去。   万林生还在心里写剧本,门咔嗒一声,里面的人出来了。   张东桥慢慢走过来,走到他前面,又蹲下去,仰头看着他。   眼睛还是有点儿红,但能看出来没再哭过了。   万林生胳膊搭着扶手,手放在膝盖上,张东桥试探着一点点摸上他的手。   两个人的手差不多大,张东桥一开始想包住万林生的手,但没成功,只好攥紧他手掌。   万林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别笑!”张东桥有点儿没面子,“说正事儿,你想好了没有?”   “弟弟。”万林生脸上还挂着点儿笑问他,“你都是这么追人的?”   张东桥低头叹口气,小声嘀咕一句:“我没追过人。”   万林生也叹口气,用手抬起张东桥下巴,看着他眼睛说:“说实话,我还有点儿晕,我觉得我喝了假酒。”   “白天你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晚上你就跟我这儿哭唧唧。”万林生笑笑,“你说,哪个才是真的你。”   没等张东桥说话,他收回手:“我怕你……没考虑好,一时冲动,借着点儿酒劲儿就脱口而出了。一会儿你先回去,别的等明天再说。”   “我根本就没喝多,就那么点儿啤酒,跟喝水似的。”张东桥还有点委屈,“我现在特别清醒,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你要是非让我好好考虑,那我,那我在这儿考虑行不行?”张东桥表情突然就活了,“你不知道,小伟睡觉磨牙,跟他一屋我都睡不好觉。”   “你他妈的!”万林生凿了他肩膀一下,“我是不是给你脸了,石头都能睡,你有什么不能睡的?”   “石头他小嘛,睡觉又沉,哪都一样睡。”张东桥试图辩解。   “我打呼噜放屁磨牙一样都不少。”万林生推他,“赶紧的,滚回去睡觉!”   张东桥小声嘀咕一句:“你睡觉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   万林生的脸又是一红。   张东桥不死心:“那我要不看着你,你要一会儿直接就睡觉了,都不好好想,怎么办?”   万林生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拉起张东桥就往外推。   走到门口,门刚拉开,张东桥突然回身,一下把万林生推到墙上,两只手死死地按住他。   张东桥凑到万林生耳边,用气音说:“哥,我不是随便玩玩,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我知道你一直绷着,我能让你开心,行不行?”   万林生半边身子瞬间就苏了,耳根连着脖子迅速变红,小气泡噼里啪啦地在身上爆开。   为了掩饰自己的状态,万林生一把就把张东桥推了出去。   躺到床上,万林生脑子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张东桥认真跟他说话的样子,一会儿是他眼睛红着,泪眼婆娑的样子。   这个人不是太会伪装,就是被魂穿了!   两点也许是三点,万林生才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睡着。   早上被敲门声叫醒的时候,正梦见张东桥抱着他,脑袋窝在他脖子那儿往床上拱。   一开门,张东桥嘴角带笑站在门口:“万哥,睡得好吗?一会儿吃饭去吧。”   万林生心想好个鬼,看着张东桥倒像睡得不错,眼神透着光。   其实已经不早了,是万林生睡得太晚。   太高的山带着两个孩子爬不了,他们约了今天去玻璃栈道,能坐缆车上去,风景也很好。   “马上,等我洗个脸。”万林生抓了两把头发,刚才一下就坐起来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造型。   可能因为万林生是分头,头发稍微有点儿长,早上起来总是乱糟糟的一团,往哪个方向翘的都有。   张东桥看着万林生顶着鸡窝头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觉得心疼,没睡好肯定是因为他,又有点好笑,转头往旁边咳了一嗓子说:“那我去餐厅等你,不急。”   民宿的餐厅很大,摆了很多桌椅,这里的饭菜都是很地道的家常菜,请的当地的厨师用的当地的食材,就是不能点餐,做什么吃什么。   早饭很丰盛,张东桥回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开始吃饭了。   石头已经吃完了,趴在餐厅的窗户上看着远处的山。   陈海聪抱着米米吃饭,米米的大眼睛跟着他手里的馅饼转来转去,吧唧着嘴,口水都流到了下巴上。   “诶?林子真还睡着呢?”陈海聪看张东桥自己过来有点儿纳闷,“昨天不都睡挺早么?”   蒋立伟正在一勺一勺地吃馄饨,听了这话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张东桥一眼。   张东桥揉揉鼻子坐下说:“是挺早,可能没睡好吧。”   “你猜得还挺准。”陈海聪咽下馅饼,“林子择席,换个地方就睡不好,不过也不至于睡这么长时间吧?”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吃得差不多了,石头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来一样,爬到张东桥旁边的椅子上,问他:“爸爸,你晚上干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米米:还能有比炫饭更有意思的事儿? 第38章   “睡觉了啊。”张东桥刮了一下石头鼻子,“大晚上我能干什么。”   石头不死心,追着问:“我听见你和小叔说话了,小叔说哥哥不让你回来。”   蒋立伟刚喝进去的一口汤顿时喷了出来。   其实蒋立伟说的是你还舍得回来啊,我就知道万哥是个正经人。两个人还聊了会儿别的,不知道看着睡得挺沉的石头怎么就掐头去尾地摘出来这么一句。   方悦端着碗笑得前仰后合,指着石头说:“哎哟,这小子,挺能编排你爸爸啊。”   话音没落,哥哥拐进餐厅的大门。   方悦正好坐在正对门的方向,笑得嘴角还没收回来,看着走过来的万林生一脸疲惫,好像悟出点儿什么来。   “陈海聪,吃完了吧?”方悦擦了擦嘴说,“走,回房间,去给闺女收拾点儿东西。”   “不都收拾完了吗?一会儿走时直接上去拿就行了。”陈海聪还乐呢。   “我刚想起来落东西了。”方悦站起来去抱石头,“儿啊,跟阿姨上去挑点儿吃的东西一会儿带着。”   蒋立伟还在喝他那点儿没喝完的汤,方悦喊他:“小伟,过来帮姐拿点儿东西。”   蒋立伟放下碗站起来,乖乖地跟着走了。   转瞬餐桌上就剩两个人,万林生目送一群人离开,转回头,两只手搓搓大腿,咳了一声说:“我去拿饭。”   “不用,我已经拿好了。”张东桥噌一下站起来,“怕凉,让他们给温着呢,等着。”   张东桥装了满满一大托盘的碗碟端过来,万林生看得目瞪口呆,抬头问:“你想撑死我吗?”   “我也没吃呢。”张东桥往万林生面前放了一碗豆腐脑,一碗牛肉面,一碗青菜粥,一个肉夹馍,一个茶鸡蛋,“主食肉蛋菜,营养均衡,吃吧。我都用小碗盛的,没多少,你吃不了的我吃。”   万林生叹口气,把粥肉夹馍和鸡蛋都吃了,吃完想想,又把豆腐脑喝了。   剩了一碗牛肉面,实在吃不下,也怕胃不舒服,不想浪费,想推给张东桥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张东桥正在闷头吃饭,余光看见万林生用餐巾纸慢吞吞地擦了一下嘴,抬起头问他:“吃饱了?”   万林生点点头:“嗯,饱了。”   张东桥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再多一碗面也该撑了,但自己吹的牛绝不能让它爆了。   “给我!”张东桥特别豪气地把碗端过来,两三口就让那碗面见了底。   吃完张东桥打个嗝,揉揉肚子。   万林生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大肚子小了吧。”   张东桥挠了一把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唉,这不怕你吃不好么。”   万林生又轻咳一下,声音压低了点儿:“东桥,昨晚上……”   “我没喝多,我特别清醒。”张东桥一下就不笑了,“万哥,我不是说着玩的。”   说完,张东桥支起两只胳膊,用手掌挡着脸:“啧……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儿我敢把实话说出来,现在有点儿不好意思。”   话音还没落,又啪的一下把胳膊放下,看着万林生说:“我不是后悔啊!你该想想你的,正儿八经好好想,你别管我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我操!”万林生也拍了一下桌子,“吓唬谁呢,你管我想不想!”   “我凭什么不管?”张东桥去拉万林生,“哎,走了走了,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上山了。”   张东桥搂着万林生肩膀把他带出了餐厅。   没多大一会儿,专门接他们上山的车就过来了,路程不长,十几分钟就能到,万林生上车以后随便挑了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   张东桥跟着上来,走到万林生旁边轻轻推了一下他肩膀:“坐里边去。”   石头拉着蒋立伟的手跟在后边,看见他俩,扑腾着过来:“爸爸,我要跟你们坐一起。”   “一会儿就到了,都没有一集奥特曼的时间长,去跟你小叔坐。”张东桥双手托着石头,举着想给蒋立伟递过去。   “哎你这人,让孩子坐这儿!”万林生伸手把石头抱下来放腿上。   陈海聪一家三口也上来找个位置坐好了,司机问:“大家伙儿都上来了吧?”   “哎哎哎……老韩老韩,还有我。”曹小山急匆匆跑上车。   万林生挺惊讶:“你也去啊?昨天你不说不去么?”   “本来上午要来的那个公司说是临时有点儿事儿,改到下午了。”曹小山有点喘,“他们来之前我回来就行了。”   曹小山前后扫一眼,低着头扑哧笑了一声,往后走两步坐到蒋立伟旁边:“哎……安排得挺好,一家三口的都坐一起了。”说着搂过蒋立伟脖子,“可怜我小伟弟弟孤家寡人,来,哥跟你是一家子。”   蒋立伟梗着脖子看曹小山:“哥,我可有对象啊。”   “临时的,临时的……”曹小山拍拍蒋立伟胸口,“咱俩属于艳遇。”   “哥你可真好意思啊。”   “老韩!出发!”曹小山吼了一嗓子。   “哎,我操!”蒋立伟吓一哆嗦。   下了车不用爬山,坐缆车上山,又搭了一段观光直梯,又是一集奥特曼的时间就到了入口。   玻璃栈道修在快到山顶的位置,背靠大山,对面层峦叠嶂,斜对面的山上还能看见一个小瀑布。   “看见那瀑布了吗?”曹小山趴在栏杆上指着前面,“抽水机抽上去的,你们再晚点儿来,连抽水机都关了。”   “非说出来,就你知道?”陈海聪搂着方悦,“我们就爱看这假的。”   听完,方悦腾出一只手,给他来了他一杵子。   万林生拉着石头的手直笑:“哪天海聪不怼你我还得不适应。”   “没关系,我只认钱不认人。”曹小山一点儿都不在意,笑呵呵地说,“谁让他在我最难的时候帮我了呢,他说啥都对。”   石头有点儿害怕,一边一个,紧紧拉着万林生和张东桥的手。   张东桥心里不平衡,心想该拉着你万叔叔手的人是我啊,但还是蹲下来拍着脚下的玻璃跟石头说:“儿子,这里能踩,是因为有很结实的玻璃,没有玻璃的透明的地方,踩下去会摔死的。”   “哎!你跟孩子说这死不死的干吗。”陈海聪听不得这个,“我们石头会保护好自己,对吧?”   石头瞪着眼睛使劲儿点点头。   现在风景虽然没有前一段时间好,但胜在人少,几个人在玻璃栈道上嘻嘻哈哈地玩了半天,下来之后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池。   很小的一方水,飘着几片树叶的池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池底的小石子看得清清楚楚,偶尔一两条小鱼游过。   山池上面是一挂瀑布,比刚才那个人工抽上去的要小得多。   “这个虽然小,但它是真的。”曹小山为了民宿也是费尽心血,附近的地方不知道踩了多少次点儿,“这地方没几个人知道,不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人越少越干净。”   石头看见水就开心,跑来跑去捡池边的小石子往水里扔着玩。   张东桥终于有了和万林生独处的机会,悄么声地挪过去,凑到耳边问:“万哥你累不累?”   万林生正专注地看石头捡石子,冷不丁被吓一跳,半边儿身子瞬间起了一层小疙瘩。   “不累,这才几步路。”万林生故作镇定,指指对面的山转移视线,“再爬到那山顶都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牛肉面(泪牛满面):我哪做得不够好,我改还不行吗? 第39章   米米的小胳膊小腿从陈海聪胸前的背带里伸出来,手舞足蹈的,一会儿看瀑布一会盯着石头,嘴里咿咿呀呀忙活够呛。   方悦挂在陈海聪胳膊上,两个人冷眼看着张东桥上蹿下跳,一会儿凑万林生身边说几句悄悄话,一会儿给万林生表演个打水漂,一会儿拿着手机咔嚓咔嚓一通拍后举给万林生看。   “东桥以前也不这样啊?”陈海聪很迷茫,小声跟方悦说,“是不是?昨天他还不这样呢,我一直觉得他有点不苟言笑,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方悦觉得男人都太迟钝,显而易见的事儿他们也看不出来。   画面挺美好的,方悦没忍住,默默地给他们脑补了一下位置。   林子这么男人应该不愿意当下面的,可张东桥更爷们儿,哎呀,不管了,反正很好磕就是了,我磕我的,他俩关起门来被窝里的活动关我屁事。   但好奇心真是控制不住啊,特别想采访他俩一下。   请问二位,夜生活准备以哪种方法度过,大概是什么形式呢?   请问,如果你们有一些必要或非必要的体力劳动,是哪一方出力更多呢,出力少的会因为无法掌控两个人之间的劳动关系而哭泣吗?   啊……原来你们现在刚进行到思想交流的阶段啊,那二位为什么总会不经意间有一些肢体接触呢?是为下一个能进行更深入交流的阶段做准备吗?   曹小山刚才在车上是开玩笑,现在多少也看出点儿不对劲儿来,凑陈海聪旁边悄悄问:“他俩关系这么好呢?真没点儿别的什么?”   陈海聪摇摇头小声说:“拿不准,原来他俩不这样。”   “甭说林子,先说你!”方悦指指曹小山,“差不多得了啊,别总玩了。”   “别瞎说。”曹小山往旁边大石头上一靠,“哪个我也不是玩啊,有合适的姑娘给我留意着,想成家了。”   在这儿待了好一会儿,再不走,张东桥爷俩该把岸边的石子全填到池子里了。   “走走走,赶紧走!”曹小山开始撵人,“一会儿地貌都给我变了。”   几个人坐车去不远处的一个饭店,店面不大,后边有一大片院子种了各种菜,圈起来一部分养着鸡,还有一个池塘养了鸭和鹅。   老板让他们想吃什么自己去后院挑,菜现摘,禽现杀,鱼也是从附近的水库抓来养在院子水池里的。   客人不愿意动手就他们来,指哪个就把哪个端到餐桌上。   “我来,这个我在行。”张东桥换了双靴子轻手轻脚拉开鸡舍的铁丝网门,进去之后又伸手从外边把钩子勾上。   这里养的大部分是公鸡,都是用粮食喂大的,张东桥看中一只雄赳赳气昂昂不拿正眼看人的大公鸡,鸡冠子艳红,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泛着光,跟绸缎似的。   外边几个人屏着气,不敢发出声音,张东桥悄悄跟在公鸡后面,慢悠悠地跟它散了会儿步,趁鸡低头喝水的工夫,一步冲上去攥住鸡翅膀。   张东桥抓着惊慌失措的公鸡小跑到万林生面前,兴冲冲地说:“怎么样?万哥。”   就差再补一句我棒不棒。   陈海聪搭着万林生肩膀哼笑一声:“这不知道的以为你上阵杀敌去了。”   “嘿,要不你抓一个去。”张东桥往回收了点儿笑,又瞥了一眼万林生,等着他说话。   “这活儿你陈哥可干不了,要他抓咱这饭也甭吃了。”万林生拍了一下张东桥手臂,“换鞋出来吧,咱去转转。”   都得现做,等吃饭还得一会儿,几个人沿着河边和小山头散步。   曹小山要瘫了一样挂着蒋立伟脖子,边走边说:“就东桥刚才抓那只鸡,养了差不多一年了,天天吃的都是粮食,人还等着儿孙满堂呢,一不留神就成了你们的盘中餐,真冤啊。”   “曹哥,一会儿俩鸡腿都给你吃,吃完你双腿就恢复正常了。”蒋立伟被勒得站不直,“将来你一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曹小山站直一点儿,手也没松开,接着说:“诶对了,东桥,你卖调料是吧?”   “嗯,对,怎么了曹哥?”前面一个小山坡,长了很多树,地上铺了一层落叶,张东桥怕不好走,抢在第一个往前探路。   曹小山把胳膊收回来跟着往上爬:“这地方有种酱豆腐,特别好吃,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酱豆腐,我是到这边来才吃到的,以前在市面上都没见过。就是以前产量小,一直就在当地卖,你可以带点儿回去试试。”   “可以啊,酱豆腐其实需求量还挺大的,工厂远吗?”张东桥问。   “不远,我跟他们老板认识,挺厚道一人,说我认识人多,以前就跟我提过,这两天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曹小山突然又精神了,三两步跳到张东桥身边,“他们还有别的产品,你都看看。”   “看你们曹哥,都是装的,不吃鸡腿也健步如飞。”陈海聪爬得有点儿累,“哎哎哎……林子小山,拉我一把。”   “给方悦补那点儿东西全到你肚子里了,该减减了啊。”万林生和曹小山一人一只手把他拽上去。   张东桥回头看了一眼,又默默地转回去。   他给他哥探的路,他还没拉他哥的手呢。   得把他哥的手给绑起来,省得拉这个拉那个的。   “东桥,行不行?”曹小山拍拍他后背。   “嗯?什么?”张东桥压根儿没听见刚才的话。   “我说咱俩明天开车去,今天下午我可能得忙。”曹小山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行,没问题。”张东桥点点头。   菜端上桌已经两点多了,肚子早就空到底了。   老板手艺好,肉是甜的,菜是鲜的,几个人吃得心满意足。   一直到回了民宿,陈海聪还对那土鸡肉念念不忘,说走的时候要买几只让老板处理好了带回去。   万林生累了,要回房间休息,张东桥像条大尾巴一样跟进去。   万林生回头一看乐了:“我要睡觉了,你想看着我睡?”   “我陪你睡。”张东桥把门关上,顺手就把门锁了。   这房间只有一张大床,万林生从卫生间出来,张东桥已经把外套脱了,闭着眼睛躺在万林生没睡过的另外一边。   “你不管石头了?”万林生简直无语。   张东桥没睁眼,又往被里缩缩脑袋闷声说:“他会理解他爹的,他爹在寻找幸福,他爹幸福了,他就能更幸福。”   万林生坐在床头拿着他那身睡觉穿的衣服,顿了两秒,站起来想去卫生间换。   “站那儿!”   万林生回头看一眼,张东桥还闷在被子里,不知道他用哪只眼看见的。   “就在这儿换!”   万林生都给气笑了:“不是,你头顶长眼睛了?”说完发现重点抓错了,“我爱在哪换就在哪换,管得着么你!”   被子里没动静,万林生决定还是去卫生间。   刚迈了一步,呼地一股风扑过来,没等万林生反应过来,已经被张东桥拉回床上压在身下。   “不听话,是不是?”   也许是在被子里闷的,张东桥声音有点儿哑,垂眼看着万林生,两个人的鼻尖不到一指的距离。   “就在这儿换,我帮你。”张东桥说着,手移到下面去解万林生的皮带。   “咔嗒”一声。   万林生清醒过来,一抬腿猛地翻身,按着张东桥的两只手腕把他压在床上。   “反了天了是不是!”万林生居高临下看着张东桥,“还长本事了?”   张东桥本来绷着劲儿,听了万林生的话,全身一下就放松下来,翘着嘴角看万林生:“哥,你……试试我呗?”   【作者有话说】   大公鸡:我喝的不是水,是望乡台旁的孟婆汤。 第40章   “操……”万林生给气笑了,“你是不是恶补小电影来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满脑子蛋黄色儿的废料呢。”   “因为我是正常人啊。”张东桥笑得一脸色气。   万林生本来也没用多大劲儿,张东桥握住他手腕,一双手沿着小臂缓缓往上滑。   这个人一定有勾魂摄魄的本事。   这是万林生重新被张东桥压在身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后来的念头没等冒出来,就被张东桥压过来的嘴打得烟消云散。   以前的认知全是假象。   张东桥带着一股急切,万林生被吻得喘不上气,嘴里没感觉到疼,却带了血腥味。   万林生使劲儿推了一下,都是男人,再不制止,太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张东桥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看着万林生,气喘吁吁。   脸通红,脑通黄。   张东桥用拇指从万林生一边嘴角慢慢滑到另一边,捻了捻沾在手上的口水,接着上半身一趴,脑袋一沉,把脸扎在了万林生颈窝里。   “哥,你真不试试我吗?”张东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我难受……你不难受吗?”   万林生没办法制止自己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脑子没有思考的能力,也说不出什么话。   两个人就一直这样在床上摞着,直到万林生逐渐感觉到身体的存在。   再被压着,他要窒息了。   “东桥,你先,先起来。”万林生推了一下。   张东桥垂头丧气的,头都没抬,直接翻身又拐了个弯儿,躺回他那面,弓着腿,背对万林生,还盖上了被子。   “东桥……我们家,我爸妈,不知道我的事儿。”万林生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屋顶的灯。   不得不说曹小山品位真的挺好,灯都是精心选的,简单的不规则造型,白天看着有一圈淡淡的黄绿色,晚上打开以后就是一幕山高水远。   万林生叹口气,抬起手臂盖上眼,张东桥不正常,他也不正常,脑子又不知道飞哪去了。   “你跟我,我不知道咱们有没有未来,在感情这件事儿上,至少以前,我不够坚定。”万林生顿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前面的路怎么走,其实以前,我就想一个人这么过下去算了。”   “以前?”张东桥声音低哑,“那现在呢?”   “你想过以后吗?”万林生问。   “那肯定想过啊,我都二十七了,又不是十七。”张东桥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反正,反正我给你时间,你快想!你就想咱俩行不行,别的先不要考虑,只要能在一起,其他的问题都能解决。”   “你先睡吧。”张东桥又说。   万林生觉得自己应该很难睡着,盯着灯看了很久,转头看看张东桥,呼吸平缓,似乎已经睡沉了。   张东桥一定有一些妖气在身上,会迷魂惑心,万林生这么想着,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慢慢靠过去。   万林生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张东桥果然已经睡着了。   鬼使神差,万林生低下头,鼻尖贴着张东桥脖子,轻嗅了一下,淡淡的汗味混着洗衣液的味道,还有张东桥自己身上带的气味,像一种木头香。   万林生没忍住,多闻了几下,又试探着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张东桥脖子。   多少带了些不正常的心态,简称变态。   这个人睡觉真沉,都这样了,竟毫无知觉,万林生胆子越来越大,手摸上张东桥的腰,从衣服下摆探进去,手掌整个贴上一起一伏的肚子。   张东桥的腹肌很紧实,他没时间去健身房,每天的体力劳动足以让他锻炼出这么一副好身材。   不知道有没有胸肌。   万林生的手慢慢滑到张东桥的胸口。   嗯,该有的都有。   睡着了,多摸一会儿,他应该不会知道。   万林生感觉今天自己长了十个胆子,让他色胆包天,上半身摸了个遍,又打起了下边的心思,犹豫了不到两秒,万林生的手已经摸上了皮带扣。   咔嗒……   咔嗒……   不知道这个皮带为什么这么难打开,响了好几遍却纹丝不动。   万林生心一横,要不干脆直接把手伸进去。   可是为什么还在响,咔嗒声还变成了咚咚声。   坏了,要被发现了,万林生急着往回抽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越着急,手被卡得越紧,万林生再想使劲,一只手直接隔着裤子握住他手腕。   张东桥慢悠悠地问:“摸够了吗?”   万林生吓得停止了呼吸,猛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屋顶的灯。   心脏还咚咚跳个不停,震得有点儿难受,万林生闭上眼,把嘴张开一点儿做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万林生听着旁边没动静,慢慢把头转过去。   张东桥挂着笑的脸出现在眼前。   “梦见什么了?”张东桥往前凑凑,小声说,“脸都红了……”   咚咚咚!   “哎,我这儿子,净搅和我好事儿。”张东桥掀开被下床,“刚才敲几下没动静了,我还以为回去了呢。”   “你是不是有毛病!”万林生坐起来瞪张东桥,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就让孩子这么在外边急着?”   “哎哎哎,你先别着急,小伟跟着他呢。”张东桥把门打开,石头一下就扑进来抱住他大腿。   后边的蒋立伟想往里看一眼,被张东桥挡着,没有偷窥成功,就转身走了。   “爸爸,你睡醒了?”石头仰着头问。   “嗯,睡醒了,小叔告诉你了?”张东桥把石头抱起来往里边走。   “嗯,我来找万叔叔玩,小叔说你们在一起睡觉,不能吵。”   万林生把胳膊撑在腿上,双手捂住脸。   得找个机会把蒋立伟打一顿。   石头脱掉鞋,爬到万林生旁边,眨眨眼问他:“万叔叔,爸爸拍你屁股了吗?”   万林生一脸震惊。   得马上把蒋立伟拽过来往死里打。   “我睡觉的时候就让爸爸拍着睡,我喜欢让爸爸哄我睡。”   哦,原来是误会了。   万林生抱过石头挠他痒痒:“你这个小男子汉还要爸爸拍着睡啊?”   石头笑得咯咯的,万林生一脸宠溺。   张东桥靠在床头看着打闹的两个人,脸上挂上笑,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对着他们拍了几张照片。   万林生的房间在一楼,能看见院子和大门口,张东桥站起来去拿柜子上的水,举着瓶子喝水的时候他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瞥了一眼外面。   开过来一辆客车,呼啦啦下来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说说笑笑的,看着像一个公司的。   喝完放下水瓶,张东桥盯着瓶子顿了一下,又抬头看向外面。   几个人站在院子的角落,围在一起抽烟,背对着窗户的那个穿了件深灰色外套,他抽完一口,随手掸了一下烟灰。   其中一个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几个人大笑起来,穿深灰色外套的人笑得被烟呛到,扭头咳了一下。   看见那人的侧脸,张东桥攥着瓶子的手一紧。   那个人好像感觉到什么,往后转过头来。   张东桥迅速躲到窗帘后面。   其实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光线不好,屋里没开灯,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万林生察觉出不对劲儿,问张东桥:“怎么了?”   张东桥坐到床尾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水瓶,过了几秒说:“晚上是不是还是在曹哥的小院里吃饭?”   “嗯,对。”万林生看着没在意,往窗外扫了一眼,“小山要给咱们露一手,包菜团子。”   “曹哥会做这个?”张东桥挺吃惊。   “以前也不会,来这儿以后跟他们后厨大姨学的。”万林生说着都有点儿馋了,“你尝尝,挺好吃的。”   “我去帮忙。”张东桥站起来,穿好外套往外走,“你们去不去?”   万林生一听就笑了:“你帮个屁的忙,会包吗?”   “学了不就会了吗?”张东桥站着又往外扫了一眼。   “你去吧,我带石头出去玩会儿,吃晚饭时我们再去。”万林生也穿鞋下床。   “行。”张东桥点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灯:曹总请擦亮我的双眼,我要盯紧每一个现场,谢谢。 第41章   到了大厅,张东桥没走前面的院子,从后门拐了一大圈到小院的正门,这扇门一般不用,长期从里面锁着。   门被敲得砰砰响,曹小山手上都是菜叶,翘着手指在盒子里找到钥匙后急匆匆跑过来开门,一看是张东桥,简直无奈。   “哎,东桥,吓我一跳,那侧门没锁你不走,非拍这个门来,我还以为怎么着了呢。”曹小山说着往厨房走,“关门!”   张东桥锁上门,经过院子时往侧门看了一眼,门合着,看不见大院子里的情况。   “我来跟你学学怎么做菜团子。”张东桥脱下外套扔在一边的椅子上去洗手,“万哥说你做得特别好吃。”   曹小山正在切菜做馅:“嘿,那你可找对人了,这手艺我一般不外传,看在林子的面子上。”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张东桥,“林子爱吃这个,学会了以后做给他吃,听见没?”   张东桥心里装着事儿,曹小山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笑笑说:“知道了。”   曹小山把切好的一部分菜放到盆里:“不过你要是回去包的话,得从我这儿带原材料,这都是山里的野菜和当地人自己养的猪,做出来特别香。”   “行,我先学学。”张东桥洗完手过来给曹小山打下手。   两个人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万林生要带着石头出去玩。   他们从房间出来,刚才在院子里的一群人正乌泱泱地往大厅里进。   万林生和穿深灰色外套的人擦肩而过,听见别人喊他:“贺夏阳,咱俩一个房间。”   “好。”贺夏阳笑眯眯地答应,随后回头看了一眼万林生的背影。   他们去了不远处一个小山头,那里树高林密,山下的路直通一个年代久远的小炮台。   山不高,石头蹦蹦跳跳的,万林生跟在后面,十几分钟就到了山顶。   上面人不多,石头看见炮台很兴奋,围着大炮转圈跑,万林生怕他摔了,一直跟在他身后。   玩了一会儿天就擦黑了,石头跑了一身汗,累得不愿动,万林生蹲下让石头爬上来,背着他下山。   还没进小院,就闻见一阵阵香味,石头好像睡着了,万林生没喊他,用脚轻踹了一下门,张东桥正从厨房往外端碗盘,看见他俩赶紧把东西放到窗台上。   “你俩去哪玩了?”张东桥抱过石头问,“给你发信息也没回,累了吧?”   “嗯,这小子又重了,我还是低估他了。”万林生活动活动脖子和后背,“饭都好了吧?饿死我了。”   “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我先把他放屋里去。”张东桥说着往屋里走。   石头本来也没睡沉,屋里热热闹闹的一堆人再加上饭菜香味往脸上一扑很快就醒了,等万林生进来,一桌人都已经坐好就等他吃饭了。   “来来来,林子过来坐这儿。”曹小山指着张东桥旁边的椅子,给他推过来一盘大米面的菜团子,“吃这个,东桥的手艺,看我包了几个就学会了。”   他们包了两种皮的,玉米面的和大米面的,馅是用野菜和土猪肉调的,用平底锅煎熟,下面一层金黄酥脆。   只晾了一会儿,万林生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张东桥给石头夹菜,注意力全在万林生身上,听见他说了一句:“好吃,等回去之后接着给我做。”   张东桥翘起嘴角,点头应了一声:“嗯,好。”   那几个人刚才就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等听到张东桥这一个“嗯”,互相递了个眼神。   方悦心里给万林生哐哐鼓掌,心满意足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   蒋立伟作为这里除了石头以外,张东桥唯一一个成年的亲人,看着他哥那一脸不值钱的样子,默默地叹了口气。   已经被拿捏住了。   吃完饭往回走,蒋立伟眼看着他哥又要跟着往一楼拐,万林生一瞪眼,他哥默不作声地转回身跟他们上了楼梯。   地位彻底没有了。   转天要去爬长城,这边的长城坡度都比较缓,石头这么大的孩子也可以跟着大人往上走。   几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曹小山,万林生坐在沙发一角,张东桥贴着他坐在边上问:“曹哥有这么闲吗,这么大个店放着不管,跟咱们出去玩?”   “他也就偷这么两三天闲,时间长了肯定不行。”万林生看着张东桥离他越来越近,伸手推了一把,小声说,“你干脆坐我腿上来得了。”   “你要没意见我现在就坐。”张东桥作势就要挪过来。   万林生笑着捶了他一拳:“真是蹬鼻子上脸啊。”   曹小山还没来,从楼上呼啦啦下来一大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登山服加运动裤。   大厅里本来也有很多人进进出出的,张东桥搂着万林生肩膀,低着头靠在一起说话,石头掰着万林生的手指数数,都没注意到楼梯上的情况。   张东桥说他小时候骑牛背上,结果还没等坐稳就被脸朝下摔在了牛粪里,牛不解恨,照他屁股还来了一蹄子。   “东桥!”张东桥话说了半截儿,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抬头就撞上了贺夏阳的脸。   原来昨天他真的没看错。   万林生也抬起头,贺夏阳瘦高的个子,很有气质。   张东桥收起笑,站起来说:“这么巧。”   一起的人在旁边等着,贺夏阳让他们先走,说他一会儿就过去。   “很多年不见了,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贺夏阳说,“跟朋友出来玩?”   说完贺夏阳看了一眼万林生和趴在他腿上的石头,对万林生笑了一下。   万林生冲他点了下头,他能感觉到张东桥情绪上的变化,刚才他们聊天时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现在紧紧绷着。   “是。”张东桥冲外面抬抬下巴,“你朋友等你呢。”   贺夏阳扭头看了一眼,掏出手机问:“能加个微信吗?”   张东桥抿着嘴,过了几秒,慢吞吞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   扫完之后贺夏阳没有走,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之后说:“通过一下吧。”   万林生都快笑了,他往后靠到沙发背上朝旁边看了一眼,陈海聪朝他挑了下眉。   “没想到咱俩竟然在一个城市。”贺夏阳收起手机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一定,看情况吧。”张东桥看见曹小山正往这边走,冲贺夏阳摆下手,“我们要出去了。”   说完张东桥转身拿起双肩包背好,一手抱起石头,一手勾过万林生脖子,低声说:“走了。”   几个人哗啦啦全站起来,蒋立伟风一样卷出门,搂着刚迈上台阶的曹小山,直接把他转了三百六十度往大门口走。   贺夏阳快走几步追到张东桥身边:“东桥,我还要在这儿待几天,晚上有时间聊会儿吧。”   张东桥没停顿,带着万林生一直往前走,等到了车门前,把石头递给万林生让他们先上车。   车门关上以后,张东桥往外走了几步,抬脚踩上一块小石子,来回搓几下之后一脚踢飞。   张东桥看着小石子飞出去的方向说:“夏阳,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咱们都过好自己的日子。”   “那个人跟你在一起了?”贺夏阳问。   张东桥看看他没说话,转身回到车上。   还是昨天老韩的车,万林生身旁的座位空着,张东桥坐过去,把石头接过来放到自己腿上。   万林生看着车窗外,张东桥在等他说话。   “那是谁?”万林生问。   听了之后,张东桥一下就松松垮垮地摊在座椅里,问了才对,问了才说明在乎。   “以前同学,高中的。”张东桥闭着眼靠在座椅上。   “我还没问你,高中怎么就不上了呢?”万林生脑子又开始飘,想起了他卧室那几本书,“你是不是成绩还挺好的?”   张东桥睁开眼睛,往外扫了一眼,贺夏阳已经走了:“以后会跟你细说,反正不是打架逃学。”   到了长城,刚上去时台阶有点儿陡,怕石头摔倒,张东桥和万林生一人拉着他一只手,等到了上面,有一段长城坡度很缓,没有台阶,石头就撒开手很兴奋地到处看。   站在这里远眺,长城沿着山脉连绵不绝。   张东桥抱起石头往后退了几步,给石头指远处的烽火台。   这时候陈海聪擦着汗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石头看见米米,伸出小手往前指:“妹妹你看,那是很长很长的龙。”   米米背后是爸爸的胸膛和软乎乎的肚皮,听见石头说话,她颠着腿也咿咿呀呀的。   方悦跟在后面上来,看见陈海聪额头上的汗,伸手要去解背带扣:“把闺女给我,你歇会儿。”   “不用没事儿,就上来这段儿有点陡,到这儿就没事儿了。”陈海聪拉过方悦的手,“背闺女爬长城你腰该疼了。”   曹小山声音悠悠地飘过来:“海聪这老公真是没得挑啊,方悦你好眼光。”说完还伸出大拇指。   方悦笑得咯咯的:“那能不好吗,我这可是从十几岁就开始考察了。”   曹小山叹口气摇摇头:“哎,比不过比不过……”   陈海聪往他后背拍一巴掌,笑着说:“你给我闭嘴!女朋友换了一火车,就你这么个换法谁也别想比过。”   张东桥没问过他们是怎么回事儿,还是挺疑惑的,万林生拉着他往前走,跟他说来龙去脉。   【作者有话说】   一火车的女朋友:谁换谁还不一定呢。 第42章   陈海聪和方悦一直到大一结束放暑假的时候才确定关系。   上大学后方悦去学校找万林生,曹小山第一次见方悦,就被闪电击中了天灵盖。   用曹小山自己的话来说,当时对外界的感知全都没有了,眼里除了站在他们宿舍楼下的方悦,什么都看不见,都自动屏蔽了。   不过那时候曹小山没动什么心思,以为方悦是万林生女朋友,后来万林生跟他们解释,说只是关系很好的同学和朋友,没有任何成为男女朋友的可能,曹小山就开始了他的攻势。   在这之前,陈海聪已经和他们挺熟了,吃过饭玩过游戏打过球,和曹小山还挺聊得来。   等到大一寒假前,陈海聪和方悦约着过来和万林生吃顿饭再一起回家。   万林生干脆叫上宿舍的几个人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餐馆。   吃着吃着,陈海聪就咂摸出不对来了。   曹小山对方悦嘘寒问暖,像只花蝴蝶一样围着方悦转。   方悦对曹小山倒是很正常,没多热情,也不会故意不搭理,就是对陈海聪有点儿冷淡。   陈海聪看着曹小山和方悦笑着说话,心里特别不舒服,有点儿生气,平时方悦他俩特别能聊,今天对他爱答不理的。   他因为心里有股火,只和别人聊天,所以方悦对他更冷淡了。   两个人就这么别别扭扭的,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万林生哪能看不出他俩的心思,本来就等着水到渠成,没想到半路出来个曹小山。   追方悦的人很多,万林生一向也不放心上,他就认准了陈海聪和方悦将来是要在一起的。但曹小山他了解啊,有模样有个头,内心温暖善良,家庭美满幸福,如果不是知道陈海聪他俩闷着不说的感情,他一定不会拦着。   一个寒假,这两个人都没缓过劲儿来,等开学之后,万林生旁敲侧击,让曹小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曹小山就问一件事,他俩在没在一起,要在一起了那肯定只祝福不打扰,要没在一起他就不放弃。   万林生也是无奈了,那两个一直别着劲儿。   方悦几次都拒绝了曹小山,可他就认准了方悦,锲而不舍,越战越勇。   终于,暑假的考试周前,陈海聪拉着万林生去方悦学校,碰见曹小山拎着一袋子方悦最喜欢吃的蛋糕非要让方悦拿回宿舍去,复习时补充体力。   陈海聪一下就爆发了,冲到他俩面前,一把推开曹小山,转身抱住方悦,喊着说:“别要他蛋糕!我给你买,我给你买很多!”   万林生叹口气,心说你早干吗去了。   这边俩人抱着,那边曹小山不干了:“操!海聪,你这是干吗?”   然后两个人就打了一架,后来陈海聪去找万林生都躲开曹小山,很长时间谁也不搭理谁。   再然后曹小山也找了女朋友,本来也都不是记仇的人,二十左右岁本就是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过了不到一年慢慢就好了。   只是曹小山嘴上不饶人,时不时就拿出来说一下,把陈海聪烦得不行。   方悦倒不在意,曹小山追她的时候从没干过越界的事儿,连一句出格的话都没说过,反而是他们两个不说清楚,才让曹小山浪费那么多感情。   在长城上玩了大半天,下来的时候几个人腿都发沉,曹小山想带他们去附近的一家饺子馆吃鱼肉馅的饺子,大人孩子都累了,万林生说:“咱回去吃,你那儿的菜也挺好吃的。”   等到了民宿吃完饭,石头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刚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张东桥嘱咐蒋立伟:“你别跟他瞎说啊,我出去一趟。”   蒋立伟躺着看手机:“哎……我倒是想说点儿真的,我看你也是没干成什么。”说着冲张东桥挑了下眉,“人万哥不让吧?”   “你这小子天天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张东桥甩掉拖鞋,隔着被子踢了蒋立伟一脚。   蒋立伟捂着大腿说:“我那顶天立地的大哥,拿出你的气魄来!”   “滚蛋!”张东桥怕吵醒石头,低声骂了一句就开门出去了。   到了楼下,张东桥用指节轻扣了两下门,没几秒钟,就从里面打开了,万林生扶着门问:“你就不能踏踏实实在楼上歇会儿,以前也没发现你精力这么旺盛呢?”   张东桥走进来关上门说:“你那是不了解,我体力好着呢。”   万林生在前面走,张东桥从后面搂住万林生的腰,嘴贴上他后颈,“哥,我体力真挺好的,你试试?”   万林生感觉自己被按下了什么开关,突然全身就软了下了,张东桥现在就是把他按床上吃干抹净他也毫无反抗的能力。   也是到现在,他才体会到了敏感点这个词的含义。   张东桥也发现了万林生不对劲儿,刚才还大步迈着往前走的人,一下把全身的力气都卸了,全都靠他圈在腰上的胳膊撑着。   万林生双手扶着拦在他腰上的胳膊,抿着嘴红着脸,等身体上的小电流散出去。   过了一会儿,张东桥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恢复了力气。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张东桥说着,又张开嘴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刚才亲过的地方,推着他往床那边走。   完蛋!   这是全身无力的万林生被张东桥压倒在床上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万林生被咬着后脖颈,两只手使不上劲儿,抬起小腿象征性地往后踢了几脚。   张东桥却是一匹年轻力壮的狼,一只新鲜的猎物刚拖到自己的洞穴里,还没学会如何下嘴。   东一口西一口,要是咬了哪个特别地方,身下的猎物惨兮兮地呜呜叫几声,他就会更加兴奋地在那个地方多来几口。   他在猎物身上拱来拱去,翻过来掉过去地咬,咬得猎物放弃挣扎,魂飞魄散。   万林生一睁眼,房间里拉上了厚厚的窗帘,黑乎乎的,散着一股热烘烘的气,他叹口气又把眼闭上了。   臊得慌。   又过了会儿,他摸过床头的手机,看看时间,不到七点。   万林生起床去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平时挺注意形象的人,因为含羞带臊地心里装着事儿也没顾上照镜子。   到了小院,大家已经准备吃晚饭了,陈海聪看他推门进来说:“嘿,来得真是时候,正准备去叫你吃饭呢。”   张东桥正在切卤肉,抬头看了万林生一眼,嗓子有点儿紧,干咳了一声,低下头接着切。   没一会儿,菜都上齐了,一帮人围着桌子坐下。   万林生左手边是陈海聪,右边是张东桥。   陈海聪歪着头和万林生说话,不经意往脖子上瞟了一眼,他压根儿没多想,还指着万林生脖子说:“唉,这山里的虫子是厉害,气温都这么低了,还咬人呢。”说着音量还高起来,“小山,你这儿得备点儿消炎药,看这虫子把林子咬的!还挺会咬,跟大牙印似的。”   “什么虫子这么厉害?”曹小山一听,推开椅子往万林生这儿走过来,还扳过他肩膀仔细看,“哎,真是,海聪,你别说,还真像个牙印。”   万林生抬起胳膊用手指在那地方挠了几下。   曹小山拍了一下万林生肩膀冲陈海聪笑,笑着笑着两个人就意识到哪不对了。   屋里死寂一片。   方悦偷摸儿往万林生脖子上看了一眼,忍着笑又恨不得揍陈海聪一顿,俩三十岁的老爷们怎么会傻到这种程度。   万林生觉得自己的脸被架在火上烤,再去捂脖子已经是欲盖弥彰,只能扶着额头往右边瞪了一眼。   张东桥捂着上半张脸,透过手指缝看万林生,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蒋立伟不动声色,一会儿往前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往后靠在椅子上,把张东桥脖子看了个遍。   心里给他哥鼓了个掌。   嗯,扳回一局。   陈海聪使劲儿咳嗽了一声:“吃饭吃饭,饿得我都分解自己的脂肪了。”   吃完饭各自回房,明天他们就要回去了,今天要早点休息。   张东桥跟着万林生挤进房间,关上门万林生就开始骂:“你他妈属狗的!”   张东桥又圈上万林生的腰:“对,哥你说对了,我就是属狗的。”   万林生现在是惊弓之鸟,猛地一转身:“我警告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急,不来了。”张东桥往前靠,挨上万林生鼻尖,“就让我亲一下,就一下。”   半个小时后,万林生接着骂:“我再信你以后名字就倒着写!”   张东桥哄着人,搂在床上腻腻歪歪,俩人东拉西扯。   外套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张东桥没理,一条腿勾着万林生,把整个人都锁在他怀里。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连着响了几下,万林生推推张东桥:“去看看,没准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呢。”   张东桥不情不愿地下床去拿手机,点开之后,皱了一下眉。   手机又响了一下。   张东桥看完把手机放到桌子上,过了几秒,他拿起衣服跟万林生说:“我出去一趟。”   “别回来了,一会儿回你自己房间睡觉吧。”万林生躺在床上懒洋洋的,“困,睁不开眼了。”   张东桥又把衣服放下,趴在床上把脑袋凑过来:“那等回去以后,我能不能去找你?”   “你以前少去我那儿了?”万林生从被子里露出眼睛,半眯着,“想去就去呗,带上石头和小伟,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我不是说去店里。”张东桥用食指在万林生脸上轻轻划来划去,“去你家里,行不行?”   万林生再听不明白那就是装纯情了,但还是觉得不好意思,用胳膊盖上眼睛:“我要说不行呢?”   “那我就去你门口坐着。”张东桥一本正经,“别人要问我,我就说你始乱终弃,睡了我又不想负责。”   万林生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胳膊撑着上半身,瞪着眼看张东桥:“我他妈什么时候睡过你!说话有没有谱儿!”   “要不你现在睡。”张东桥一抬手把他按倒在床上,“我心都在你身上呢,不信你摸摸。”   说着,张东桥拉着万林生的手撩开衣服下摆,慢慢往胸口挪去。   “叮”一声,手机又响了。   张东桥叹口气,直起身,坐在床边划拉了一下头发:“你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   “我乱想什么啊我乱想。”万林生把身体侧过来朝门的方向躺着,“你快去吧,把门带好,我要睡觉了。”   山里晚上特别凉,张东桥走到院子里深吸了几口气,对着面前的大石头使劲儿踢了一脚。   “哎哎哎……轻点儿。”曹小山插着兜从外面进来,走到石头跟前儿来回摸了几下,“这是我辛辛苦苦从山上搬下来的,别给我踢坏了。”   张东桥蹲下看看刚才踢的那块儿地方:“坏了我给你补,要是一脚就能踢坏,你这石头也不怎么样,肯定上当了。”   “行了,曹哥,你先进去吧,我有点儿事出去一下。”张东桥站起来跺跺脚。   “林子是好人,虽然三十了,但其实是个挺单纯的人。”曹小山笑笑,朝院子外边抬抬下巴,“去吧,天冷,别待太长时间。”   “嗯,我知道。”张东桥点点头,朝后一摆手,“走了,曹哥。”   出来没走几步,张东桥就看见贺夏阳站在路边,一直朝门口这边看着。   “东桥。”贺夏阳招招手,“咱转转去?”   过了几秒,张东桥点点头:“走吧。”   【作者有话说】   虫子:虫在山中坐,锅从天上来,我真的会谢。 第43章   第二天上午,除了万林生,其他人都去附近的鹿园看动物。   名字叫鹿园但不只有鹿,羊驼,小兔子,矮种马……各种可可爱爱的小动物吸引了不少带孩子的家庭。   今天天气特别好,阳光带着点儿长途跋涉而来还没散尽的余温洒在院子里,万林生仰着头,靠在小院的藤椅上晒太阳。   半梦半醒的,什么东西盖在了身上,万林生眯着眼,费劲睁开一条缝,曹小山看他醒了,也不讲究轻重了,一屁股坐在旁边:“你也不怕冻坏了,在这儿睡觉。”   “我就晒晒,没睡着。”万林生半天没出声,嗓子有点哑。   “没睡着我喊你都没理我,把毯子盖好了。”曹小山抱着胳膊,吸了一下鼻子。   “哎,我看你比我冷,毯子给你。”万林生说着要掀起来。   曹小山一把给按住了:“你快盖着吧,我没多穿,聊两句我就进去了。”   “有事儿?”万林生往上坐坐,直起点儿身体。   曹小山咳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看东桥人不错。”   万林生听完笑了,他们几乎不聊万林生的感情。   大学一个宿舍住着,万林生这模样,太多小姑娘追了,他们动不动就跟后面瞎起哄。   大一上学期,没用多长时间几个人就熟了。有一次四个人挤在一起坐在下铺用万林生电脑看恐怖片,看完之后吓得不敢动,坐那儿疯狂争论一会儿要看哪个动画片调节情绪。   曹小山说看黑猫警长,邓泰清说我不看,公螳螂被母螳螂吃了比刚才那片还恐怖,高榆说看雪孩子,万林生说我是想笑不是想哭。   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结果,奇奇怪怪的声音从电脑里发出来,曹小山眼都瞪直了:“我操!林子你可真不拿我们当外人,行了行了,别争了,就它了。”   主角之一白净秀气,留着短发,闭着眼嘴里含着东西。   万林生一下就坐直了,登时后背一层冷汗,跳下床要去关电脑,他之前看完忘了删记录,现在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在打哆嗦。   曹小山一把拉住他:“哎哎哎,你还不好意思,谁没看过啊,早晚都要一起看,择日不如撞日。”   镜头跳得太快,前戏还没怎么铺垫就直接切入了主题。   万林生急得已经开始顺着鬓角流汗,曹小山还拉着他胳膊,电脑里被压在身下的人哼哼唧唧地说了一句:“轻点儿……”   万林生全身一松劲儿,破罐破摔地闭上眼睛,慢慢挣开曹小山的手,坐在床沿上。   “我操……”曹小山瞪大了眼睛,“这,这还挺会叫。”   说完之后,宿舍里除了嗯嗯啊啊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万林生垂头丧气地伸手把电脑关掉又合上。   “就,反正就你们看到的那样,我跟你们不一样。”万林生没抬头,咬咬嘴唇,“你们,要是介意,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去找辅导员换宿舍。”   屋里安静了几秒。   “多大个事儿,那也不能每个人都一样。”曹小山站起来穿上拖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好事儿,好事儿,我这不还少一个竞争对手。”   高榆使劲儿一拍巴掌:“对啊,就追你的财管的那学姐,我就喜欢那样的姐姐,还让我给你带过饮料呢。”   邓泰清恍然大悟:“对对对,我喜欢工学院热能那个姑娘,扎马尾,笑起来眼睛跟月牙似的。”   曹小山拿着万林生的水杯喝了一口又一口,站在一边骂:“妈的!一个个的大色胚,要不是林子人姑娘知道你们是谁?”   万林生低着头揉揉鼻子吸了两下,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变红眼眶。   过了一会儿,万林生又打开了电脑,带着鼻音说:“要不看会儿《武林外传》吧?”   曹小山踹了邓泰清一脚:“妈的,你这不看那不看,这你看不看?看不看?”   邓泰清一拳杵在曹小山肩膀上:“操!你刚才也没说啊!”   几个人打打闹闹的,从那儿以后,关系反而更好了,这个秘密只保守于这个宿舍里的四个人中,外人丝毫不知。   “我知道他好。”万林生仰着头又闭上了眼睛,往下出溜点儿,“是我不够好。”   “嘶……”曹小山不乐意听,“你好不好我们不知道?”   “我家里也开始催了。”曹小山咳了一声,“我要是结婚,咱几个可就你还单着了。”   “你早该结婚了。”万林生没睁眼,嘴角勾着,“以后别玩了。”   “你别听海聪瞎说啊!”曹小山缩着脖子,“我哪他妈谈了一火车女朋友。”   万林生说:“别搭理他,我不比他了解你。”   曹小山往他跟前儿凑凑说:“别放弃东桥啊,我看你俩挺合适。”   “再说吧……我自己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我这人,没勇气,没魄力,豁不出去。”万林生觉得胸口有点儿堵,深吸了一口气,“前几个月谈了一个,后来人前男友给抢回去了,我反而倒松一口气。”   万林生睁开眼,看着远处的山说:“你说,我是不是因为害怕,根本就已经不会谈感情了?”   下午回去的时候,万林生抢着坐上了驾驶位,指着张东桥让他去副驾驶:“我待了一上午,正好活动活动。”   “行,那你累了一定告诉我。”张东桥嘱咐完坐好系上安全带。   回去的路上很顺利,天黑之前到了市区,先去了城西市场。   下车以后,张东桥就差把万林生从车里拉下来了,蒋立伟从后边搭上张东桥肩膀跟车里的万林生说:“哥你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陈哥,悦姐,你们也好好睡一觉。”   说完,蒋立伟搂着张东桥往后退了两步,石头在张东桥怀里跟万林生说再见。   万林生笑着摆摆手把车开出去。   方悦拧着身子往后车窗看了一眼,转回来之后摇摇头跟陈海聪说:“唉……这东桥,真是,动真情了。”一抬下巴,也没往前看,接着跟陈海聪说,“就是不知道咱这位怎么想的,也不知道给没给人准话。”   陈海聪用胳膊比划了两下:“那……咱不得端起来点儿吗?哪能这么快就答应。”   万林生开着车,扑哧笑了:“不够你俩操心的。”他打把方向盘,拐了个弯,“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的数,有数!”方悦白了他一眼。   陈海聪赶紧捂住米米耳朵:“孩子听着呢,说话注意,文明点儿!”   方悦咳了一声,又说:“东桥这人真不错,得知道珍惜啊。”   万林生听了直乐:“你才跟他见几次啊,就知道他不错了?”   “她就是看脸,脸好看在她这儿哪就都好。”陈海聪叹口气说。   “你不要说得我跟个大色狼似的。”方悦白了陈海聪一眼,“直觉,女人的直觉,说了你们也不懂。接触几次就知道了,东桥这人心思挺简单的,而且,不管你到哪,他眼神始终追着你,你们是不是都没发现?”   “有……吗?”陈海聪瞪着眼问方悦。   方悦扒着驾驶座问:“林子你没觉得哪烧得慌吗?我看时间长了,你那衣服哪哪都得是窟窿眼儿。”   “哎哎哎……”万林生哭笑不得,“打住,越说越离谱了。”   又过两个路口到万林生家,停好车之后,万林生大包小包从车上搬下来不少东西,去楼上拿了车钥匙,把东西直接放到了自己车上。   方悦打开车窗碎碎念:“真的,林子,你信我的,你看这么多年我也没怎么撮合过你,就上次那一个纯属我没有深入了解,反正东桥你俩这事儿你好好考虑考虑。”   “好,我知道了。”万林生把手从窗口伸进去,用手背刮了一下米米肉乎乎的脸,“快回去吧。”   万林生回家把行李放好,换了件外套,开车去了父母家。   林玉娟一个人在家,戴着老花镜在绣十字绣。那十字绣是一幅百福图,红底金字,林玉娟绣了有一段时间了。   万林生搬着一个箱子从小院进门,看见放在沙发上绣了一半儿的东西直皱眉:“妈,你怎么还绣它呢?多费眼。”   “哎,我这闲着也是闲着。”林玉娟看放在地上的箱子问,“这是什么?”   “山猪肉,土鸡,这是海聪买了给你们的。”万林生说着又走到车后边,从后备厢里往下搬东西,“这都小山给拿的,驴肉,还有他们那儿自己种的菜和水果。”   “哎哟,这孩子们。”林玉娟帮着从车上拎下两个袋子,“我们哪吃得了这么多东西。”   “小山还不结婚吗?”林玉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   万林生打开电视,调到林玉娟常看的频道,又调高了点儿音量,才说:“可能快了。”   “结婚了他爸妈就踏实了。”林玉娟把菜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地装好,“要不天天就忙工作忙赚钱,那钱什么时候都能赚,错过好姻缘,等年龄大了可就不好找了。”   万林生从小学习成绩就一般,不拖后腿也不突出,林玉娟倒看得开,觉得孩子努力了就行了,不用非要拔尖抢上。万林生没压力,到了高中成绩反而上来了,考了个不错的大学。   毕业之后工作了半年,万林生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到处是笼子的迷宫里,从这个笼子到那个笼子,他如果不从里面跳出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后来有了开店的想法,林玉娟和万卫东出人意料地支持,当时林玉娟说,人生就该闯一闯,不用像我们那时候一样,趁年轻,想做什么就去试试。   唯独结婚这一件事,林玉娟非常执着,从万林生大学一毕业就开始操持,这么多年越战越勇。   万林生曾经问过林玉娟:“如果没有合适的,我不结婚行不行?”   林玉娟当时把抹布一下摔在茶几上,脸上挂着怒气:“不结婚?你还想孤独终老啊,这都从哪学的!不结婚等老了你就去养老院,天天坐门口看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你而去吧,除了等着闭眼那天,生活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万林生窝在沙发里,一句话也没再说,气头上,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林玉娟更生气。   后来万卫东悄悄跟他说:“你妈有点儿偏激了,但人这一辈子不都这么过的么?你要实在遇不到合适的那没办法,要是有合适的该结还是要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但不能没怎么样呢就先想着不结婚。”   万林生想帮着洗肉切肉,林玉娟没让,都收拾好以后开始包饺子。   剁了一块驴肉又放了白菜拌馅,万林生擀皮,林玉娟包。面和得软,蒸或煎都行,万林生爱吃煎的,林玉娟怕他吃了不舒服,坚持要蒸一半。   晚饭前,万卫东拎了两条鱼回来,林玉娟给他们盛好饺子之后,饭都没吃又去厨房处理鱼。等爷俩聊着天吃了一会儿,鱼才下锅,林玉娟好不容易坐下来吃饭,吃了两口又去厨房调火候。   万林生看着林玉娟忙前忙后,饭都吃不踏实,之前有什么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林玉娟为了给万林生带饭,准备了很多一次性餐盒,鱼做好后,在锅里凉了一会儿,三个人坐沙发上看电视。   “那天你大姨来家里吃了顿饭。”林玉娟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就上次跟你相亲那姑娘还没对象呢,你大姨见过那姑娘,挺喜欢她,还惦记着呢,跟我念叨着想问问你意思呢。”   万林生抓了个枣放嘴里,心里苦笑,那哪是他大姨惦记着,都过去这么长时间,林玉娟竟然对那姑娘还没死心。   “少吃点儿,从小看见枣就没够!”林玉娟说完又盯着电视看,过了会儿咳了一声,“要不跟那姑娘再见见?”   万林生心想,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万林生:大姨,你打喷嚏了没? 第44章   “要能见早就见了。”万林生抽张纸擦擦手,“别耽误人姑娘了。”   林玉娟不乐意听:“这话说的,怎么你就耽误人姑娘了?你们呀,就是见得少,那哪能见一面就能看出来喜欢不喜欢,至少要多见几次嘛,去哪玩玩,看看电影什么的。”林玉娟随便一指,“啊,对,年轻人现在不都流行什么密室逃脱,狼人杀的,你带着那姑娘你俩找点儿什么好玩的多接触接触。”   “我们林女士懂得不少啊,还知道狼人杀呢。”万林生逗完林玉娟,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行了,我该回去了,明天得去店里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啊,你放心上。”林玉娟站起身往厨房走过去,“等会儿。”   等她再出来时,手上多了好几个餐盒,万林生把茶几上的垃圾倒到厨房的垃圾桶里,往锅里一看,只剩下鱼头鱼尾。   “啧……”万林生洗完手出来,“我就知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鱼,店里有饭,你俩留着吃吧。”   “你们店里那菜,口太重,你们那些孩子都爱吃,我去了也不好意思说。”林玉娟找出来一个购物袋,把餐盒一个一个都装进去,“把这鱼冻上,吃的时候拿出来热透,那肉我来不及做了,等哪天炖好了我和你爸给你送过去。”   万林生拎着妈妈沉甸甸的爱出门,慢腾腾坐到车上,长长出了口气。   城市的夜空很难看到星星,前些天下雨,一直没去洗车,天窗有点儿脏,斑斑点点的,万林生仰着头看了会儿。   林玉娟和万卫东还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往外看,他不走,老两口就会一直站在那儿,万林生挥挥手,把车开了出去。   又去店里忙了一会儿,直到关店万林生才和大家一起走。   万林生到家把东西放到冰箱里,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收拾好。   洗完澡出来,手机上有几条信息,方悦发来的。   玻璃栈道上,张东桥靠着万林生,两个人头挨着头在说话,方悦拍的时机好,刚好两个人的脸都侧过来,对着阳光,五官模糊,轮廓却清晰,两人相视而望,嘴角含笑。   整张照片除了背景和他们俩,只有左下角多出来的陈海聪的半只鞋,万林生把鞋裁掉,把照片保存下来。   万林生刚躺到床上,手机又响起来,拿起来看是张东桥的信息。   -睡了吗?   -我觉得你今天晚上肯定会去店里,所以现在才给你发信息。   -我是不是特别善解人意。   万林生缩缩脖子,感觉自己都快起鸡皮疙瘩了,给张东桥回了一条。   -好好说话   没两秒钟,张东桥打过来视频通话。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明天起得来吗?”万林生怕吵到石头,都快说出气音儿来了。   “说话不用那么小声。”对面黑漆漆的,也看不到张东桥的脸,“我戴着耳机呢,也没在屋里,等会儿……”   屏幕里一下亮起来,镜头左摇右晃,扫过纸箱和货架,接着应该是把手机靠在了什么地方,镜头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张东桥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张东桥眉眼重,这么倾着头,显得眼睛更大了:“我不跟你聊太长时间,知道你累了。”张东桥咧着嘴笑,挠挠头发,“就是想看看你。”   万林生靠在床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么晚睡,明天起得来吗?”   “我都睡了一觉了,刚起来上厕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想给你发微信试试。”张东桥确实睡了,但心里惦记着人,一直没睡踏实,半梦半醒的,满脑子都是这样那样的万林生。   不知道张东桥想到了什么,万林生看他低下头抿着嘴笑了。   “想什么呢你?”万林生看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想你呗,还能想什么。”张东桥嘬一下腮,“想听吗?想听我就跟你说。”   万林生捂着眼睛和脑门偏头笑:“满脑子带色儿的废料,我不听,你也别说。”   张东桥一副得逞的样子,嘴角弯得快咧到耳根了:“后天我去找你,带着石头,能不能收留我们父子一晚?”   “你无家可归了是怎么着?”万林生问完没有一秒就后悔了,严格来说,张东桥确实没有完整的家,后悔到心软只有一瞬:“来吧,早点儿过来,在我这儿吃晚饭吧。”   张东桥倒不在意:“那说好了啊。”说完就盯着镜头里万林生的脸看,要不是他咬了一下嘴角,万林生都以为网卡了。   万林生晃一下手机:“快睡觉去吧。”   张东桥咳了一嗓子:“对了,有事儿问你,去曹哥那儿也没让我花钱,这不合适。”   “哎,多大个事儿,之前咱们不说过了吗?不用放心上。”万林生拿起床头热过的牛奶喝了一口。   用杯子喝牛奶就是这点不好,总是沾在嘴唇上,万林生下意识贴近镜头,拿手机当镜子,伸出舌尖舔了一圈。   身体里的热流到处乱窜,张东桥扶着货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想对面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吗。   张东桥把手机拿到手上,站起来跺跺脚,假装坐累了在屋里溜达,没敢再看万林生:“那什么,就你们交情是你们交情,我毕竟第一次去,不要钱就不要了,回头我寄点儿东西过去。”   他摊开手掌,手机就那么平放在手上,镜头里大部分都是天花板,角落里有他自下而上的半张脸:“我就跟你说一声,行了,你睡觉吧,我也睡觉去了。”   万林生看他斜睨的眼,觉得刚喝下去的牛奶都糊嗓子眼儿上了,呼吸不畅。   蒋立伟被憋醒,一开门正好撞上迎面过来的张东桥:“诶我操!”   “小屁孩儿,会吗你?”张东桥现在思维有点儿没搭上,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   “你管我会不会呢。”蒋立伟直叫唤,急着往卫生间去,“哎哟,憋死我了,刚才我就想去,出来一看你在里面呢,结果又睡过去了。”   蒋立伟看张东桥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嗯?睡觉之前你没洗澡吗?”   “嗯,快去吧。”张东桥说完就回屋里关上了门。   蒋立伟急着上厕所,没多想,等趟回床上想起来,他哥睡觉前明明洗过澡,石头玩得太兴奋不想睡觉,还是他陪着玩了会儿,他哥才脱身去的。   “睡了一觉,半夜去洗澡?”蒋立伟想了会儿,想着想着就明白了。   到了约好的那天,万林生跟陈海聪打了招呼,说要早点走,有事儿,陈海聪贱兮兮的,倒没想到是张东桥准备举案齐眉了:“怎么?约会去?去哪?靖丰桥吗?”   靖丰桥是他们这儿的约会圣地,很多年轻的姑娘小伙子见面的首选,桥两侧风景好,沿着河两岸有很多民国时期的老建筑,保护得好,大多都改成了格调各异的餐厅咖啡厅和一些精品店,附近还有巨型观景摩天轮。   以及,各色酒店。   “一看你跟方悦就去过。”万林生靠在椅子上,伸着腿,看陈海聪笑。   “那必须去过,方悦非要去坐那摩天轮。”陈海聪也拉张椅子,跨坐着趴在椅背上,跟万林生面对面说话,“那附近我俩都逛遍了,你跟东桥也逛逛去?”   “俩大老爷们,跟那儿有什么可逛的,我俩还不如去逛逛菜市场呢,他……”   没等万林生说完,陈海聪拍了一下他腿,站起来看着他身后:“叔姨,你们怎么过来了?”   万林生慌了一下,赶紧站起来,陈海聪跟他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才踏实一点儿。   “海聪你看看,这不是你给我们带那些肉。”林玉娟把袋子放桌子上往外拿东西,“你这孩子,我们俩哪吃得了那么多,那土鸡太大了,我给炖了,拿过来你们一起吃。”   小慧本来在服务台后边,看见他们来,从餐桌旁拉出两把椅子:“叔叔阿姨,你们快坐。”   “哎好。”林玉娟很喜欢小慧,说小慧笑起来甜甜的,一脸福气,“闺女一会儿你多吃点儿,他们之前都吃过了,你这么瘦,要多吃肉。”   “好嘞阿姨,您做的我肯定得多吃点儿,一会儿我藏起来不给他们吃。”小慧知道他们不喝冰的东西,倒了两杯鲜玉米汁,“叔叔阿姨,你们尝尝,刚做好的。”   “好孩子。”林玉娟拍拍小慧的手,带着满眼的喜欢。   林玉娟打过小慧的主意,万林生觉得她简直走火入魔,当时就给拦下了。说我大人家八岁,您可真敢想,要不您认下当闺女吧。   强扭的瓜不甜,林玉娟也觉得年龄差的确实有点儿多,但是一直不死心,总觉得这么好的姑娘不能随便便宜哪个傻小子。   “儿子,我这儿有张票。”林玉娟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张话剧票,“别人给的,我也不爱看这个,叶嘉爱看,你陪她去看吧。”   “叶嘉不找她同学朋友,找我去?”万林生挺疑惑,万叶嘉是他大伯家的妹妹,在读研究生,跟课题做实验,平时忙得很,不到节假日见她一面都费劲。   “嗐……这不也想让你去看看吗,说是喜剧,挺有意思的,那天去你爷爷奶奶那儿,叶嘉刚好也在,就说起来了。”林玉娟端起玉米汁喝了一口。   万卫东不操心这事儿,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回来看见那张票,看了林玉娟一眼说:“林子,你就陪你妹看看吧,难得她有时间休息。”   “那行吧。”万林生接过票,“这麻烦的,当时都给她不就得了,还给我送一趟。”   “这不顺便吗?”林玉娟又看万卫东一眼,“一人一张,方便。”   万林生看看票上的时间,周六下午,看完正好到饭点儿,心里想着正好跟他妹吃顿饭,聊聊天。   老两口走后,陈海聪说:“有问题,那票有问题。”   万林生挺自信:“不会,他们俩可不会撒谎,这么多年也没干过骗人的事儿。”   “不信你就看着。”陈海聪拍拍他放票的外套口袋。   听陈海聪这么确定的语气,万林生有点儿犯嘀咕,给他妹发了条信息,万叶嘉很快就回了,跟林玉娟说的一样。   万林生还把微信拿给陈海聪看,陈海聪看了眨眨眼,总觉得哪不对。   【作者有话说】   万叶嘉:哥我眨眼了,你看见了吗? 第45章   时间有点儿晚了,万林生本来想去趟市场买点儿新鲜的,来不及了,就从店里拿了点儿蔬菜,家里的冰箱有鱼有肉,都是处理好的,做起来很快。   到家之后,万林生刚把肉块放到砂锅里,门铃就响了,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出现在门禁显示屏上:“万叔叔,给我开门啦!”   按完按键,万林生拧开门锁,门一打开,就听见一阵噔噔噔急匆匆往上跑的脚步声。   万林生站在门口喊:“你慢点儿,别把石头摔了。”   张东桥声音从下边传上来:“摔不了!”   到了门口,刚站稳,张东桥一手捂上石头的眼睛,对着万林生嘴就压了过来。   两秒之后,也许是五秒,万林生也不确定,他没想到张东桥敢这么撒欢,楼上楼下随时有可能有人过来,万林生捏着张东桥的脸,把他推开。   张东桥在兴头上,不愿意松开嘴,被推开时咬着万林生下唇。   万林生被咬疼了,捏着张东桥脸的手劲儿更大了。   石头什么都看不见,也不高兴,大声叫:“爸爸,爸爸,我瞎啦!”   万林生被咬着嘴,往前探着脖子,话也说不清楚:“呜……你,他妈的撒开嘴!找揍,是不是?”   张东桥伸出舌尖扫了一下万林生下嘴唇,才把牙齿松开,一脸满足地挑着眉冲万林生吹了声口哨。   抿了一下嘴,口腔里已经有了铁锈味儿,万林生心里有火,伸手把哇哇乱叫的石头抱过来,另一只手抓着张东桥的前襟:“狼崽子!给你脸了,进来!”   矮柜上摆着一个新的卡通手办,石头进门迫不及待地从万林生身上下来,脚上的鞋东甩一只西甩一只,拖鞋都顾不上穿,注意力全都被手办吸引走了。   张东桥脸上挂着笑,被拽进来随手关上门,一把抱住万里生,又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   “你他妈!”万林生被咬麻了半边身子,捂着脖子骂,“到底属狼的还是属狗的!”   两天没见,这会儿好不容易把人搂到怀里,张东桥笑出了声:“属狼狗的。”   石头越来越独立,给他一堆积木,他能半天不挪窝,两个人在厨房忙活,张东桥偶尔探头看看石头。   “看我儿子多乖,不是拖油瓶吧?”张东桥在切白菜心,准备一会儿拌个凉菜。   砂锅里的肉炖得差不多了,万林生关了火,戴上厚手套,把锅端到一边:“别往石头身上扯,我又不是恶毒的后爹。”   张东桥听了乐得直颤,手使不上劲儿,把刀放在菜板上,歪着头跟万林生说:“已经开始想当爹的事儿了啊?”   张东桥拌的菜清脆爽口,万林生吃了不少,他嘴里嚼着菜,看一大一小坐在对面闷头干饭。   万林生炖肉的时候多放了点儿糖,吃起来是甜口的,火候掌握得好,软烂中带着嚼劲儿。   石头吃得嘴角都是酱汁,万林生抽了张纸伸手给擦掉,张东桥从碗里抬起头问:“为什么不给我擦?”   万林生叹口气:“喊叔叔,喊了我就给你擦。”   张东桥笑得一脸狡黠:“等着,不一定谁喊谁什么呢。”   虽然没有实战过,理论知识还是有的,万林生一听就明白了,在餐桌下面踢了张东桥一脚。   石头在幼儿园玩了一天,晚上很早就困了,张东桥给他洗完澡,爷俩躺在次卧的床上,说了一会儿话就睡着了。   万林生收拾完厨房,准备擦一下地板,张东桥出来关上次卧的门抢过拖把:“我来,你去洗澡。”   “洗什么澡,还早呢。”拖把被拿走,万林生也没往回要,坐到沙发上,一条腿盘着,一条腿支着,拿起遥控器想看个综艺,“等睡觉之前我再洗。”   张东桥没说话,吭哧吭哧把所有房间的地都擦了一遍。都收拾好后,拿着之前用过的万林生又给洗干净的毛巾去卫生间,洗完出来,万林生正看着电视乐得前仰后合。   张东桥一屁股坐到万林生身边,用肩膀拱拱他:“你不累吗?早点睡吧。”   万林生带着笑,斜眼看他:“你这脑瓜子里还有别的事儿吗?开了荤,素菜就不知道怎么吃了是吧?”   张东桥使劲儿往茶几上一拍:“你别瞎说!你管那叫开荤?那连个开胃菜都不算!”   “你轻点儿!再把石头给吵醒。”万林生抬腿踢了他一脚。   张东桥顺势一把抓住他脚腕,掰着腿把他扑倒在沙发上,贴着他脸小声说:“吵不醒,我儿子睡觉特别沉,什么动静都吵不醒。”   潮湿温暖的气流随着张东桥嘴一张一合拂到万林生脸上,滑到耳后,缠上脖颈。   万林生自诩靠体力赚钱,跟张东桥比起来才知道对自己定位多不准确,他现在就是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从沙发折腾到卫生间,等万林生躺到床上,电视里播的内容一点儿都回忆不起来。   还没等睡着,门被悄悄推开,张东桥半边身体探进来:“我知道你还没睡。”   “唉……”万林生叹口气,往柜门一指,“这个衣柜里有枕头,自己拿。”   张东桥解了馋,现在不是狼也不是狼狗,只是一条温顺的小奶狗,他胳膊搭着万林生肚子,又把脸埋在万林生肩窝里。   “东桥……”万林生用一只胳膊盖上眼睛,“我父母那儿,我……”   “先说你自己。”张东桥一动不动,“我只在乎你心里怎么想。”   “我?”万林生轻笑了一声,“你真挺帅的。”   “啧……说你自己,说我干吗?”张东桥想起什么来,把头抬起来,“对了,我还没问你,就之前那个,长得白白净净,去你店里跟你吃饭那个,是谁!”   万林生回忆了一下,笑着问:“你惦记我多久了?”   “说你呢,你总往我这儿拐。”张东桥对着万林生肩膀咬了一口,“快交代!”   “你是我谁啊?我跟你交代。”万林生揉揉肩膀,“你真狗。”   “你不说了么,我是你内人。”万林生身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张东桥喜欢得不行,恨不得把万林生全裹进他身体里。   “我也三十了。”万林生有点儿不好意思,挠挠额头,“那会儿想找个人试试。”   张东桥一下翻坐在万林生腰上,按住他手腕:“跟他试不跟我试!跟他试到哪儿了?”   “你给我下来,反了天了!”万林生用膝盖顶了张东桥后背一下,“还没等试就被狗血淋了一头,你可还满意?”   “那还差不多。”张东桥心满意足,又躺到万里生身旁。   “我就是想看到你,看见你心情就会很好,会关注你一举一动,想靠近你。”万林生轻声说,“想每天一睁眼就看见你。”   张东桥半天没说话,万林生以为他睡着了。   压在肚上的胳膊怪沉的,等了会儿,万林生打算悄悄转个身侧躺。   “我知道了。”张东桥推着万林生肩膀把他转过去背对自己,搂着他腰往身边带。   两个人朝一个方向侧躺,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早上万林生醒过来时,四仰八叉摆了个大字,又迷糊了会儿,眼睁不开,右边的胳膊腿在床上扫来扫去。   空的。   万林生胳膊撑在床上坐起来,打个哈欠之后想起来,半夜张东桥跟他说话来着。   一阵香味儿伴着滋啦滋啦的声音飘到卧室里。   万林生先去了卫生间,看着自己一脑袋鸡窝头叹口气,手上沾了点儿水划拉着头发想往下压压。   十分钟后,万林生顶着一脑袋湿漉漉的头发去了厨房。   张东桥正在摊煎饼,一看他就乐了:“你这,洗澡了?”   “唉,这不是想保持一下我的形象。”万林生端着水杯喝了几口水,又捏了个包子放嘴里,“这哪的包子?”   “你冰箱里的啊,不少呢。”张东桥关上火,端着盘子搂着万林生一起出去,“你什么形象我没见过啊,还跟我装上了。”   早在暴雨夜就两个人就一张床上睡过了,鸡窝头算什么,他大概不知道自己什么睡姿,挤得张东桥半夜在床沿躺成了一条儿。   那个姿势实在是太难入睡,张东桥睡不着就盯着万林生的脸看,看完脸看脖子,看完脖子看喉结,再往下就是起伏不停的胸口和肚子,然后,然后得跳过去,直接看腿,又白又长又直。   那晚张东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奇奇怪怪这样那样的梦。   石头太小,张东桥不可能让孩子自己独自睡一晚,去主卧之前,他就拿被子和枕头做了个窝,把石头围在床中间。   两个人后来也没怎么说话,万林生没多长时间就睡着了,张东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盯着万林生看了一会儿,等他睡熟了,就悄悄起床回了次卧。   石头撅着小屁股趴在挡着他的被子上,再翻个身就该从给他搭好的窝里骨碌出来了。   听了万林生的话,张东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反而更平静了,好像他俩早就应该在一起一样,但心里还是一阵一阵感觉被蜜裹住了似的,嘴角一直翘着下不来。   万林生睡沉了以后,张东桥拿过手机,小心地用手指勾着他头发拍了张照片。   照片看不出是谁,只有绕着手指缠了一圈的一缕头发。   万林生惦记着下午要陪妹妹去看话剧,上午张东桥他们回去以后,他收拾一下也去了店里,把要干的活早点儿干完。   午饭有炸河虾,提前炸好了,放凉了等一会儿开饭的时候再吃更脆。万林生没忍住,趁热吃了一碗,油太大吃了不舒服,自己泡了杯大麦茶在休息室里消食。   最近迷上的一部犯罪剧,万林生靠在床头看得正投入,手机屏幕上血次呼啦一片,小腿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把他吓得一激灵。   “看这么投入呢。”陈海聪把他往里推推,半躺在床尾。   “魂差点儿给我吓没了!”万林生把枕头被子往里一挪,跟陈海聪并排横躺在床上,继续看他的电视剧。   一集结束,万林生才感觉到旁边灼热的目光,一扭头,陈海聪正歪着头看他,万林生嫌弃地把陈海聪往另一个方向推:“是不是有病?有病治病,别耽误方悦!”   “以后,你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吧?”陈海聪又把脸转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万林生。   万林生根本不理他,举着手机特别平静地说:“我是你大爷我是。”   “我没大爷,我爸就是我大爷。”陈海聪曲着胳膊,把头垫在上面。   半天没有动静,万林生以为他睡着了,陈海聪在这屋倒头就能睡,万林生都已经习惯了,就是没打呼噜有点儿意外。   电视剧到了高潮处,陈海聪出声了,嗓子有点儿哑,还带着一点儿鼻音:“跟东桥好好的啊,把你交给他我就放心了。”   万林生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陈海聪,深吸一口气,关了手机往床上一扔,胳膊撑着床坐起来就骂:“一个两个都他妈不会好好说话!大老爷们动不动就哭,我这什么吸泪体质,身边全他妈哭包!”   陈海聪咳了一声,拽万林生胳膊:“躺着躺着,下午不还得陪咱妹么。”   万林生其实是有点儿不好意思,陈海聪没这么全情投入地跟他说过关于他感情的话,大脑没处理过这种信息,只好用气势掩藏自己的感动和无奈。   过了几分钟,陈海聪问:“还有谁哭过?”   万林生叹口气,翻身背对着陈海聪吼了一嗓子:“睡觉!”   【作者有话说】   方悦:陈海聪,你越哭我就越兴奋,怎么办? 第46章   下午临出门,万林生把店前前后后看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了,从后门走出去。   现在只有几桌客人在喝酒聊天,后厨闲下来,几个厨师蹲在院子里抽烟,万林生走到车跟前踩了一下轮胎,抬头跟他们说:“快少抽点儿吧,天天吸那么多还不够。”   顺志看他手里拿着车钥匙,笑呵呵地说:“哥你又出去?最近在家里待的时间可越来越少了啊。”   另一个叫睿广的手里夹着烟,随便往旁边一指,跟其他几个人说:“万哥最近不大对啊?咱们是不是要有嫂子了?”说着冲几个人挑了下眉。   “嫂子?”万林生念叨一句,想起张东桥进门习惯性低一下头以防被门框撞到的样子,嘴角勾了勾,心想这嫂子气质可不一般。   到了地方把车停好后,万林生没下车,给他妹妹打了个电话,响了半天,在万林生都想把电话挂了的时候,万叶嘉才接起来:“喂,哥?”   万林生在等着她往下说,再有十多分钟就开场了,应该也快到了,万叶嘉好像在等他说,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   “叶嘉你到哪了?”很多人往剧场门口走,万林生看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马上就开场了,怎么过来的?地铁?”   电话里传来一下摔碎什么东西的声音。   “啊,那什么,哥,我马上到,你先进去,不用等我,我能找到地方。”万叶嘉看着脚边七零八落的三角瓶碎片“嘶”了一声。   万叶嘉打小林玉娟对她就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她留一份,难得开口求她,即使是撒谎欺骗她哥,也没办法拒绝。   只是要努力说服自己,二婶的本意是让事情往更好的方向上发展。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万林生算账也算不到自己头上,但也可能从她入手,想到这儿,万叶嘉拿着扫把的手哆嗦了一下。   又等了十分钟,眼看演出就要开始,万林生锁好车往入口走。隔着二十米的距离,前边有个姑娘侧了一下脸的背影有些眼熟,万林生没停顿,不紧不慢往里走。   话剧演出是一个很火的剧团,这次规模不算大,一千人左右的剧场。   万林生顺着台阶往上走,到了自己那排,看到已经坐了不少人。万林生低头边跟人说着抱歉边往里走,还没到位置就发现左右都坐了人,只留着他票根上的位置。   也许万叶嘉跟他不坐一起,但这也太奇怪了,万林生心里这么想着,低头拿手机想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儿,也没看旁边的人就坐下打字。   “万老板?”   万林生手还在屏幕上,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沈媛媛惊讶的脸出现在眼前。   万林生也愣了,盯着沈媛媛看了几秒,这几秒让他想明白了,他还真是低估他妈了。   林玉娟女士费尽心思,坑蒙拐骗的招数都用上了,还有万叶嘉那个帮凶,回头找她算账去!   大拇指在屏幕上摩挲几下,万林生叹口气,笑得十分勉强:“沈老师,你也是被骗来的吧?”   “难为他们了。”沈媛媛没忍住笑了出来,手里拿着包往后一靠,“唉……我觉得我这条件还行吧,真不知道他们着的是什么急。”   还有几分钟话剧就开演了,来都来了,票也不便宜,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干脆好好看场话剧。   演出结束后,两个人一起往外走,万林生才知道沈媛媛是被她朋友骗出来的。   “真不知道我妈给她下了什么药。”沈媛媛一边说一边乐,“她自己还单着呢,还跟我这儿操心,早知道让她来了,没准儿你俩还有戏。”   “不会。”万林生回应了一句。   “什么?”剧场里外都乱哄哄的,沈媛媛没听清。   “我说你朋友来了我俩也不会怎么样。”旁边有很多人往外走,万林生侧了下身,让沈媛媛先出去。   听完,沈媛媛愣了一下,随后笑笑没说话。   出来没多远是一个广场,很多小朋友在玩轮滑,围着广场栽了很多梧桐,大片大片的叶子落下来,还没等躺安稳,就被尽责的环卫工人清理掉。   广场旁边有一个大商场,万林生提前在这里订了位。   万叶嘉是他们家成绩最好的一个孩子,读研以后忙得不可开交,万林生本想带她再吃顿饭,也让她喘口气儿放松一下。   两方父母默契地达成了这么一个见面,帮凶现在都不敢露面,信息都没有一个。   两个人走出剧场几十米,万林生没往停车场拐,停下问沈媛媛:“吃个饭再回去吧,我之前……订好了。”   “行。”沈媛媛笑笑,“让他们再多活一会儿。”   不是第一次见面,也差不多知道对方的想法,两个人反而没有了拘谨,商量着点好菜,聊天等吃饭。   餐厅人很多,碗筷碰撞,低声聊天,声音杂而不乱。   聊了一会儿,万林生才知道,沈媛媛美院毕业为了父母的意愿才考了老师。   “这也没什么,老师挺好,不能让我荣华富贵,但也保我衣食无忧。”沈媛媛折了一下面前的餐巾,“况且我有了这份工作父母才踏实,以前他们为了我不惜一切,让他们安心也算是我对他们的一种回报。”   “也有遗憾吧?”万林生问。   “还好。”沈媛媛压低声音,往前靠了一点儿,神神秘秘的,“我接私活的。”   万林生不由自主往前探头,侧着耳朵听完,笑着点点头:“对,不能埋没自己才华,也得有对等的回报。”   菜上好后,万里生感觉肚子里已经空到底了,再饿下去胃就该给他颜色看了,他跟沈媛媛说了一声,就开始闷头吃饭。   沈媛媛夹了块鸭胗放嘴里,看着大口炫饭的万林生,笑笑喝了口饮料。   一碗饭见底,万林生才觉得舒服了一些,喝了口水,才发现沈媛媛几乎没怎么吃。   “你吃太少了。”万林生放下水杯。   “出来之前我吃了点儿东西,我朋友特别能逛,我是做着陪她逛完街再吃饭的准备出来的。”沈媛媛不轻不重拍了下桌子,“这个骗子!”   旁边有个服务生弯着腰和另外一桌的人说话,声音竟有几分像张东桥,万林生抬头扫了一眼。   沈媛媛抿抿嘴,把分开的筷子往一起捏,看了一下万林生,然后垂眼看看筷子,随后又抬眼看万林生。   “万老板……”沈媛媛有点儿犹豫,“咱俩没可能,对吧?”   万林生郑重点头:“对……我不知道我妈来这么一出,其实我,最近在谈了。”   说到这儿,万林生发现问题了,年龄不小,父母翘首期盼,已经谈了为什么他们还不知道。   后背已经开始出汗了,万林生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其实……”沈媛媛看着万林生眼睛,“你跟哪个姑娘都没可能吧?”   万林生皱了一下眉,捏着杯子的指肚开始发白。   “诶我就知道!”沈媛媛拍了一下桌子,表情逐渐舒展开,“去你店里那次我就感觉出来了。”   万林生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不知道该哭该笑,该叹气还是拍手叫。   沈媛媛开始喋喋不休:“我就说嘛,我长得也不赖,身材也还行吧,虽然我以前没相过亲,但第一次见面就对我无动于衷我还是挺意外的。”   “就一起去你店里的我那两个男同学,他俩在一起很久了,从大一就在一起。”沈媛媛越来越兴奋,“你长这么帅,其实是很多人的天菜吧?”   万林生开始替沈媛媛的学生担忧,不知道人民教师在孩子们面前是不是另外一副面孔,一定要把自己藏好,不要影响祖国花朵的成长。   好在她还没有丧失理智,说话知道压着声音,就是压不住兴奋,从对面挪到旁边,挨着万林生窃窃私语。   “沈老师。”万林生咳一声,“你……”   “我知道我知道……”沈媛媛隔空在他胳膊上方点点手,“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万林生默默叹口气,心想自己这是什么吸腐女体质,身边年龄差不多的,一个不落。   之前认识的沈媛媛一定是假的,至少是戴了面具,这帮女人矜持的外表下都藏了一颗躁动的心。   直女身,男同心。   桌上有一盘小土豆炒牛肉,看起来浓油赤酱的,吃着却不腻,万林生刚才就吃了不少,不知道是刚才太紧张消耗掉了还是怎么着,现在看着又有点儿饿。   小土豆用筷子不好夹,万林生拿勺子盛了一个放嘴里,土豆做得软烂,放嘴里一抿就绵密地铺在舌头上。   回去做一次给张东桥和石头试试,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这个味儿,万林生这么想着,又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嘴里细品了一下。   “我觉得我看得真的挺准的。”沈媛媛刚才靠在椅背上,现在直起身,两只手放在餐桌上,“开学没多长时间我就觉得他俩不对劲儿,太黏糊了,勾肩搭背的,一天到晚腻在一起,其中一个人是我小学同届,开学后我第一次见他就认出来了。”   “其实挺多男生都这样,单看行为倒也没什么,但眼神,眼神不一样,会拉丝。”沈媛媛歪着头,想得挺投入。   他和张东桥会拉丝吗?万林生仔细想想,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也许这个旁人才看得出来。   沈媛媛看着万林上脸上的表情,闭上嘴把话先吞到肚子里,慢慢回正头,抿着嘴笑了。   【作者有话说】   沈媛媛:嘘,接私活这事儿可不能告诉我们校长嗷…… 第47章   好几天没看见万林生,张东桥想得抓肝挠肺,晚上人不多,把店交给蒋立伟,他从橱柜里找出袋子装上下午趁空闲处理好的牛肚和海鲜,带上石头,没提前打招呼,直奔烟火去了。   张东桥想接上万林生一起回家,三个人吃一顿温馨的晚饭。   石头在车上,张东桥不敢开太快,心里美滋滋的,每次等红灯的时候都回头跟石头说几句。   对面店铺有个比石头大两三岁的姐姐,放学回来在附近超市买了几个棒棒糖,给了石头两个,他特意留了一个,想给万林生,一路上小胖手都攥着没舍得撒开。   张东桥开到后院把车停好,猫着腰给石头解安全带的时候陈海聪出来扔垃圾。   “诶?东桥。”陈海聪扔完垃圾过来拍了一下张东桥后背,“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哎哟,大儿子。”陈海聪接过石头,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快让叔抱抱。”   石头被亲得痒痒,手背揉着脸笑得咯咯的。   张东桥搓搓鼻子:“你们忙不忙?万哥在前边呢?”   下午编排万林生的睿广刚才在院外边打电话,正往回走的时候听见张东桥的话,冲他们嘻嘻一笑:“张哥你还不知道呢吧?万哥给我们找嫂子去了。”   说完一抬下巴,吹着口哨回了后厨。   “嫂子”刚才还堆了一脸的笑逐渐撤了个干净,心想万林生真是个白眼狼,一眼没看住就给他找不痛快。   陈海聪拿不准他俩现在到底到什么程度,玩笑不敢随便开,实事求是地说:“别听他瞎掰,林子陪他妹妹看话剧去了。”   张东桥看了陈海聪一眼。   我信你个鬼,你俩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万林生要是撒个谎,你就是上天入地也得替他把谎圆上。   他又扯嘴笑了一下:“是吗?”   陈海聪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怎么感觉张东桥笑得这么邪性,这要是假的他是不是得把我撕喽?   “真的!”陈海聪强调一遍,抱着石头往屋里走,“先进去,给林子打个电话,让他早点儿回来,去了挺久的了,话剧这时候也该结束了。”   沈媛媛在讲述她两个同学幸福与痛苦并存的漫漫抗争路,正说到最激动人心的时候,万林生电话响了。   “喂,东桥?”早上刚联系过,张东桥知道这会儿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一般不会这个时间联系他,他俩都很少打电话,要么眉来眼去聊视频,要么就发信息,之后再慢慢回味。   “怎么了?”万林生问。   “干吗呢?”张东桥的声音听着有点儿沉。   万林生看了眼沈媛媛,心里发虚,想说在陪我妹吃饭,撒谎的实力又不允许他这么干。琢磨一下,今天一天张东桥也没提,总不可能俩人刚到这个阶段他就突然杀到店里去查岗吧,万林生咳了一下:“我……在店里。”   烧烤店附近有个夜市,占满了差不多一公里的非机动车道,服装,小吃,玩具,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什么都有。   前天晚上万林生忙完出来去逛了一下,有个地摊摆了几个跟鞋盒差不多大的正方形盒子,每个盒子里用水泡着一种圆球,圆球里五颜六色的,都是指甲盖那么大的小鱼造型。   万林生站那儿看了半天,老板说你可以摸摸。   他就蹲下摸了一下,软乎乎的,用手指一按,里边的小鱼稀里哗啦地从一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的小孔往外涌,万林生吓一跳,赶紧收回手,小鱼又呼噜噜地都回到球里。   地摊老板慈眉善目的,指指圆球,压着声音跟万林生说:“这些小鱼都是它的孩子,好好养着会长大,给人带来好运,万事顺意。”   听完这句话,万林生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老板,站起来,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又看看盒子里的东西,感觉自己的智商被锤了一拳。   半个小时后,万林生跟上供似的把盒子摆到休息室的桌子上,连续两天每天给他的“好运鱼”换水。   现在石头贴着盒子研究里边的东西,屋里除了电话没别的声音,万林生的声音清清楚楚传遍房间每个角落。   听完,张东桥看一眼陈海聪。   陈海聪笑得愁眉苦脸,心想万林生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没发现你还会这招儿呢,刚才我就应该跟那兜垃圾一起跳进桶里,再不济店里那么忙活,我非跟进来是干吗。   “你在店里啊?”张东桥盯着陈海聪,“我没吃饭呢,想晚上去你那儿吃点儿呢。”   陈海聪嗓子眼儿跟被猫爪子捣了一样,想咳又不敢咳。   “……是吗?那,那什么,你就过来呗。”万林生说话半吞半吐,“或者,直接去家里?”   张东桥深吸一口气:“那去家里吧。”   就算生气,他也还是惦记万林生,“你不用买菜,我带。”   陈海聪可不想掺和他俩的事儿,等张东桥挂了电话忙不迭地说:“他就是陪他妹出去了,老万家的,万叶嘉,他大伯家的孩子。”   陈海聪一咬牙,“林子……他肯定有什么不方便的。”   “陈哥,别通风报信这种话我就不说了。”张东桥抱起石头,石头趴他肩膀上对那盒子好运鱼恋恋不舍,张东桥往上托了一下石头,“说了也白搭。”   陈海聪嘴角直抽抽:“你俩快回去关上门好好掰扯掰扯吧,我可不管,店里忙着呢,我干活去了。”   吃饭的地方离万林生家不远,他早张东桥一步到了家里。   刚才沈媛媛看他挂了电话脸色就不太对,问他是不是有事儿,有就赶快回去。   万林生没多解释,手机有信息也顾不上看,急匆匆付完账,竟然还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打包那盘土豆牛肉,又一想打包就得露馅,便跟沈媛媛说了再见,开车飞奔回家。   室外气温很低,万林生赶到家,鼻尖和额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开了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门口的柜子上,才看见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万林生边看手机边两只脚交替踩着脱鞋换鞋,抖下来一只袖子,把手机换了只手,正准备抖另外一只,手却停在了半空。   -东桥刚才在店里给你打的电话,赶紧想辙吧。   万林生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双手叉着腰,上衣靠一只袖子挂在身上。   实话实说就好了,非得撒这个谎是干吗?脑子被捣碎了吗?   万林生站在客厅里摆着姿势运了会儿气,挠了两把头发回屋换衣服。   洗干净手麻利儿准备晚饭吧。   万林生在厨房里铛铛剁肉馅,准备汆丸子,剁着剁着觉得混进来几下不一样的声音,万林生停下菜刀,声音又没了,刚准备重新开始,从门外传来石头奶声奶气的声音:“万叔叔,给我和爸爸开门。”   万林生赶紧放下刀,撕了张纸往门口走,擦了下手把门打开。   石头正呲着小牙乐呢,一见万林生就往他怀里扑:“叔叔,你想我了吗?”   “想了,想了。”万林生在石头脸上亲了一口,偷偷瞄着张东桥说,“你来了。”   张东桥冷着脸,低头换鞋,过了两秒才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拎着手里的东西直接去了厨房。海鲜他在家已经洗过刷过,把牛肚切好丝,到这儿直接下锅就行。   菜板上是剁了一半儿的肉,张东桥洗完手没去客厅,接着剁那些肉。   万林生找了一堆玩具出来,喂石头喝了几口水,坐在客厅地上陪着石头玩,时不时往厨房扫一眼,心里跟被一把一把捏着似的。   看张东桥一点儿出来的意思都没有,万林生清清嗓子,从地上起来,拿起柜子上的一个盒子。   “东桥,这个你留着喝水用吧。”万林生靠在厨房门口,把一个保温杯递到张东桥身侧。   这是刚才他从商场出来,踩着风火轮似的路过一楼专柜的时候看见的,他扭头看了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杯子,当时没多想,这个保温效果好,就想着天冷的时候张东桥用正好。   现在倒有点儿像犯了错用它来讨好的意思了。   张东桥眼角瞥了一下,没接,手里的菜刀剁不停,万林生听着动静越来越大,心里跟着哆嗦几下。   万林生把杯子放在橱柜上,直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靠在张东桥身边,缓缓伸过手,把菜刀拿过来放平。   “一会儿跟你解释。”万林生低声说,把张东桥推出厨房,“我来做,很快就好。”   几道菜做起来都简单,海鲜上锅蒸,牛肚焯水拌好,丸子汤里加青菜。   万林生坐下来又陪着正经吃了一顿,收拾完,张东桥去洗澡的时候,万林生撑得在屋里来回溜达,要不是气氛诡异,肯定得下楼狂走一通。   张东桥一晚上也没超过十句话,万林生在客厅等着他哄石头睡觉,找了个喜欢的电视剧,呆坐在沙发上瞪着眼看。   看了没有十分钟,手机响了,林玉娟女士开始做售后回访。   “妈!”万林生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侧侧身子往次卧门口看了一眼,低声喊了句,“您可真行啊!”   林玉娟咳了两声:“那姑娘多好,我是怕你错过了将来后悔!”   “您那么喜欢认干闺女得了!”万林生一边说话一边瞄着次卧的门,“叶嘉那么忙,您还拉着她当帮凶。”   “叶嘉也看不下去她哥这么大岁数该结婚不结婚!”林玉娟越说底气越足,“你大伯大伯母都着急,还是他们说让叶嘉帮忙的呢。”   万林生叹口气:“你们就一起算计我吧。”   “算计你也是为你好。”林玉娟哼了一声,“你想让老万家绝后吗?”   “您这都说哪去了。”万林生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高了一点儿,“你们着什么急,那不还有叶嘉吗?再说我哥那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你再扯都扯你姥姥家去了!你哥孩子姓万吗?人孩子也不跟你二姑姓万,叶嘉将来生的孩子能姓万吗?”   “老万家有皇位要继承啊?”万林生嘟囔一句。   “你闭嘴!”万林生感觉林玉娟的火气要从手机里冒出来了,“两年内必须结婚!三年必须生孩子!”   孩子?那容易啊,屋里就睡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呢,现成的,马上就能送过去让你们怡享天伦,顺便继承老万家财产。   【作者有话说】   石头:天降横财啊,亲人们! 第48章   在不怎么愉悦的气氛中,万林生挂掉电话,电视剧已经播了一半。   调低电视音量,万林生支棱着耳朵,大部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爷俩的卧室门。   没滋没味地看完一集,张东桥还没出来。   万林生走到次卧门口,虚挨着门,屋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石头要是醒着,小嘴肯定叭叭说不停。   轻手轻脚推开门,屋里静悄悄一片,万林生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爷俩呼吸平缓,像是都睡着了。   借着透进来的一点儿光,万林生走到张东桥睡的那边,双手撑着床沿,低下头仔细看。   张东桥似乎睡得很沉,眉头皱在一起,万林生抬手想按上去,还没碰到,手却被一把抓住,张东桥猛地坐起来,弯腰扛起万林生就往外走。   一晚上吃了两顿,万林生感觉自己的肚子要给挤爆了,那些小土豆牛肉水爆肚马上就要冲破嗓子眼,顺着舌头鼻孔流到张东桥后背上。   顾忌着石头,万林生硬是把喊声压了下去。   出了房间,张东桥把门关好,万林生照着后背给了他一拳,低吼:“你想干吗!”   张东桥没理他,直接进了主卧,抬脚关上门,又伸手上了一道锁。   万林生拧着身子想下来,“啪”一声脆响,张东桥使劲儿拍了下被他扛在肩头的屁股。   万林生睡不惯太软的床垫,当初挑的都是只带一点儿弹力的。   张东桥把人往床上扔的时候,一手护着头,一手搂着腰,跟着就压了上去,跟发疯的狗一样,隔着衣服,一口咬在万林生脖子上。   万林生推了一把,嘴里骂骂咧咧:“狗崽子!”   张东桥被推着胸口,弓起背来,牙还叼着没松开,舌尖在皮肤上轻轻扫了一下。   感觉自己已经被咬破了,万林生破罐破摔,干脆不推了。   过了瘾,张东桥才松开嘴,跪在万林生身体两侧,直起上半身,一扬手把万林生上衣扔了出去。   万林生穿的是件长袖T恤,被张东桥耍帅勒了一下耳朵,心里默默把张东桥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说!怎么回事儿?”张东桥压着嗓子,一只手卡在他脖子下边,低头看他,气喘得呼哧呼哧的。   万林生揉着被勒红的耳垂:“被我妈和我妹算计了,去了才知道是以前见过的一个姑娘。”   “陈哥说你去了很久!”张东桥手上加了点劲儿,只是虚按在骨头上,没舍得往脖子上压。   “人姑娘也是被骗过去的,本来是要跟我妹吃饭的,提前订好了地方。”万林生双手攥着张东桥手腕,“我本想跟人姑娘说清楚,结果……还没等我说,人家看出来了。”   张东桥缓缓松下劲儿来,万林生皮肤白,胸口上边被按的地方先是发白,渐渐就变成了粉色。   张东桥盯着那片粉,手顺着胸口慢慢往下划。   万林生心跳得很快,张东桥掌心贴在上面,房间里很安静,偶尔有车经过,车灯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到墙上,连着过了好几辆,车速快,打在墙上的光一闪一闪的。   张东桥抬起手掌,慢慢把手腕贴上去。   脉搏连着心跳,几乎一样的频率。   张东桥把手顺着心口往下绕到后腰,小拇指挑起一点儿裤子上的松紧带。   “等,等等等等……”万林生抖着嘴抓住张东桥手臂,“我……不对,咱们,是不是太快了?”   “我都等了二十七年。”张东桥嘴贴在万林生耳边,声音带着蛊惑飘进耳朵里,“你快不快我不知道,我快不快你试试就知道了。”   借着外面的光,万林生盯着张东桥的双眼,像在纪录片里看过的,夜晚发现猎物的狼。   垂涎欲滴,势在必得。   万林生垂下眼皮,目光从张东桥的鼻尖移到微张开喷着热气的嘴上,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乱,呼吸越来越困难,一把搂过张东桥的脖子,压下来,两个人的嘴紧紧贴在一起。   第二天晴朗干燥,万林生扶着腰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空气带着秋末冬初清冽的味道顺着鼻子钻到肺里。   万林生站在窗口深吸了几口,踱着步回去想再眯一会儿,转身看见一床狼藉,感觉刚才吸的空气瞬间就变了味儿。   “狼崽子!”万林生低声骂了一句。   记不清折腾到后半夜几点,再醒来时已经九点半,床上只有他自己。   忍着腰酸背痛,万林生撤下床单,想去拿套干净的换上,衣柜门还没打开,又看见放在床头的润肤露。   那是陈海聪和方悦出去玩的时候特意给他带回来的,香味太冲,万林生用了一次就放在卫生间的柜子里没再动过。   昨天夜里这瓶都快过期的润肤露几乎被用光,也算物尽其用。   看见这瓶子,万林生就感觉干热的火从心口冒出来,沿着脖子往耳朵和脸上爬,烧红一片。   欻拉一声拉开抽屉,万林生把瓶子扫进去,关好后,拿起手机坐在床头研究营造和谐生活的必需品。   以前没机会实践,但理论还是有的,万林生挑了他知道的牌子下单。   等换好床单,万林生跟瘫痪了一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没睡多久,张东桥推门进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看了没几秒就开始脱衣服,手按在裤腰上,一把抽出皮带握在手上。   高大的身躯挡住门口的光,万林生心想,这就是双开门吧,可我也不差,张东桥要是巨型的那我就是大型的。   这血脉偾张的时刻,万林生觉得自己心真大,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   张东桥睨着眼问万林生:“你去找女人了?”   “没完没了是吧!”万林生气呼呼地坐起来,“这事儿不都过去了吗?”   “哼!”张东桥突然俯下身,用皮带三两下把万林生手腕紧紧绑在一起,贴着万林生耳边恶狠狠地说,“你过去我可没过去,以后就这么把你拴在家里!”   张东桥使劲儿咬了下万林生耳朵,舌尖在耳垂上轻扫了一下:“哪都不许去!”   说完,张东桥关上门走了出去,屋里漆黑一片,万林生抖着眼皮慢慢闭上,感受着全身的血沸腾着冲到头顶和身下。   这个管杀不管埋的玩意儿!   等了半天,张东桥也没再进来,万林生觉得自己跟快要烧开的水一样,咕嘟着泡又冒不出去。   “张东桥!”万林生手被绑着使不上劲儿,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腿明明没被困住却动不了,“张东桥!你他妈给我解开!”   万林生一直喊一直喊,张东桥就跟消失了一样。没办法,万林生玩命挣皮带,抖得皮带扣咔咔响。   直到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几下钥匙拧开门的声音。   “爸爸,万叔叔还没起床呢。”是石头在说话。   万林生一下惊醒过来,刚才困住他的力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爸爸。”石头似乎在卧室门口,“我想去看看。”   过了几秒,门被悄悄打开,万林生从枕头上抬起头往下看了一眼,猛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从床头看不见门,万林生平复一下呼吸,看着门口的方向。   先是从快到衣柜顶的地方探出来一颗顶着短发茬的大脑袋,接着又从高出床脚的地方冒出来一个圆不溜秋的小脑袋。   “万叔叔,你醒啦?”石头见万林生睁着眼,跑过来趴在床边看他,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儿,“万叔叔,你脸怎么红啦?”   刚才还站在床脚扭扭捏捏的张东桥一下蹿过来,手掌盖上万林生额头,皱着眉问:“你发烧了?”   梦里的感受还在,万林生气得胸口发闷的劲儿还没过去,开口有点儿冲:“烧你个大头鬼!”   张东桥摸着额头不烫,心撂下来,万林生语气不对,只觉得是被他折腾狠了,脸也红上来,低下头埋在万林生胸口的被子上,背着石头悄声说:“以后我轻点儿。”   听了这话,万林生腿又往上收了收,往侧面歪一点儿身体,心里直骂,现在知道脸红了,夜里把他翻过来调过去床上床下折腾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呢。   石头脱了鞋,吭哧吭哧爬到另外一面,哼唧着幼儿园学的古诗,拽过被子盖上装睡觉,嘴里循环播放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你……难受不难受?”张东桥抬起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问,现在的眼神又亮又憨,不像夜里的狼,倒像温顺的圣伯纳。   万林生叹口气,问他:“你不管店里了啊?”   “管啊。”张东桥盘腿坐在地板上,“我这不一早就去了吗,干了半天活儿才回来的。”   “我买了吃了,你起来吃点儿?”张东桥摩挲着万林生的手,话题又转回来,“你,疼不疼?”   “疼……”万林生用胳膊盖住眼睛,心想你上蹿下跳的时候怎么没顾得上问我疼不疼,“疼死了,别再碰我了啊。”   刚想说话,门口的门禁响起来,张东桥噌一下站起来,有点儿忐忑地看着万林生:“是叔叔阿姨吗?”   万林生赶紧从床上起来,也顾不上腰酸不酸:“不能吧?昨天刚跟我吵吵完。”   楼下大门没开,门禁又响起来,万林生匆忙走到门口,靠近屏幕,仔细看了两秒,才放松下来,要是他父母拿着钥匙直接就开门进来了。   是戴着头盔的外卖小哥。   没点什么吃的啊,万林生疑惑着按下开锁键。   等小哥把一个大纸袋子递到他手上,万林生才激灵一下,被电流穿了一下大脑。   张东桥把被子叠好,抱起石头走出卧室,准备乖巧地站在门口迎接二老。   万林生满脸慌乱,正手足无措往身后藏东西,袋子太大,挡又挡不住。   “不是叔叔阿姨啊?”张东桥把石头放下来,石头一溜烟就跑到沙发前,半趴在茶几上扒拉他的积木。   万林生清清嗓子:“不是。”   “你藏什么呢?”张东桥在一闪而过的袋子上扫到了什么什么药,怕万林生不舒服又不好意思开口,走到万林生跟前儿想把袋子拿过来,“是药吗?”   万林生推开张东桥:“不是!我去换衣服,吃饭!”   “吃就吃吧,你喊什么喊?”张东桥被吼乐了,趁他不注意去抢袋子,“我看看……”   还没等看,万林生又伸手过来抢,张东桥攥得紧,俩人一拉一扯,纸袋子不禁蹂躏,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一地。   【作者有话说】   外卖小哥:我是见过大场面的。 第49章   张东桥蹲下身去捡地上的东西,拿起其中一个盒子,歪着头看上面的字:“K……”   万林生呼出一口气:“这么想看,你就看个够吧。”说完踢了一脚地上的东西后,支棱着头发往卫生间走。   “这也,太多了吧?”张东桥往后扭过头看万林生,笑得一脸暧昧,“我哥,行啊。”   “什么呀?”石头对什么都好奇,看热闹一定少不了他,放下积木就要走过去。   刚到卫生间门口,万林生又转身往回走,挡着石头,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捡起来用上衣兜住。   幸好今天穿的这件T恤弹力大,万林生一只胳膊圈住衣服,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转过石头脑袋:“去玩积木,一会儿叔叔给你买新玩具。”   没什么比新玩具更有吸引力,石头猛点头说好,乖乖走开继续去拼他的小火车。   张东桥站起来歪头抿嘴笑着看万林生。   刚退下去的红又忽忽悠悠飘到耳尖,万林生抬手来回搓了几下,试图让对面一直盯着他的人以为耳朵是被搓红的。   张东桥握住万林生手腕,把他手放下来,两只胳膊环住万林生腰,推着他往里走。   床头柜抽屉拉开,那瓶用完被抛弃的润肤露委屈巴巴躺在角落里,张东桥把它摆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从万林生衣服里把东西掏出来一盒盒分类放好。   看着快被塞满的抽屉,万林生叹口气一仰头躺在了床上,胳膊盖上眼睛:“真丢脸啊……”   张东桥推上抽屉,趴到旁边,搂着万林生说:“是我没控制住,没提前准备好,要丢脸也是我丢脸。”   等到第一批来吃晚饭的客人陆陆续续到店里挑座位,万林生才在后院停好车,到了大堂,每个人都在忙。   陈海聪忙活了一下午,刚坐下来喝口水刷刷手机,万林生过来时他正对着一段滑雪社死的视频看得投入,笑得肚子上的肉直颤。   “嘿!”万林生拍一下他肩膀,“功德都笑没了。”   “啊?”陈海聪抬起头时,还呲着大牙乐呢,看见是万林生,就把手机收起来装在口袋里,跟着进了休息室。   “今儿怎么来这么晚?”陈海聪往床上一趟,眯了两秒,腾一下又坐起来,“诶,操!我忘了,米米昨天拉肚子,去医院折腾到半夜,今天来了一通忙,忘了问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儿了。”   “被亲妈算计了。”万林生说完端着好运鱼到后厨去换水。   换完水回来,万林生关好门,把鱼缸端端正正摆好:“沈媛媛你记得吗?”   “沈媛媛?”陈海聪想了一会儿,“是不是还来过咱这儿,跟你相亲过?”   “嗯。”万林生点点头,“路西那边一个美术老师,昨天我俩都是被诓过去的。”   “可真行啊!”陈海聪咧着嘴,“不过吧,这也说明你俩都挺讨对方家长喜欢的。”   “见都没见过,哪来喜欢不喜欢的,都是听自己亲戚说得天花乱坠的。”万林生脱下外套在门后挂好,“这是重点吗?”   “是是是……重点是咱俩得好好商量一下对策。”陈海聪头点得像捣蒜,“以后东桥再来抓包,咱俩得先套好词,不能像昨天那样一抓一个准儿。”   陈海聪兴奋上了,搓着手说:“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哈哈哈……我早就想试试了,以前我也没机会实践,唉……在方悦那儿你不主动把我卖了我就谢天谢地。”   陈海聪拍拍万林生肩膀:“但是,在我这儿,你放心,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能把你卖了!”   “你别想太多,我还不知道你,不用我卖你,方悦一个眼神你就什么都交代了,再说……”万林生换上在店里干活儿时穿的衣服,斜着眼扫了陈海聪一下,“你敢吗?”   “瞧不起谁呢?”陈海聪跟着万林生走出休息室,“我也就是没机会,我这盘靓条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少客人跟我要过微信呢……”   从小一起长大,万林生最了解陈海聪,向来都只在嘴皮子上放飞自我,落到行动上,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系根绳子挂方悦身上。   白天撒手不管,一晚上忙忙碌碌,等万林生到家时已经接近十二点,闲着时脑子里全是根据昨天夜里的实践计划着怎么合理利用那一抽屉东西,累一晚上回来就顾不上了,恨不得倒头就睡。   隔了两天,万林生跨进一楼小院的时候,林玉娟正在屋里打电话。   万林生没敢言语。   他带来几盒三文鱼,留出来一盒,把剩下几盒放冰柜里,又把带来的脆柿子洗干净,找个盘子放好。   听着电话是林玉娟的老姐妹打来的,万林生把盘子放在茶几上,拿起个柿子咬了一口。   电视里在播广告,一位两鬓斑白的科学家正兜售他发明的能让糖尿病人痊愈的神药。   黑乎乎一碗药喝下去,深受病痛困扰的人顿时就能从床上爬起来猛吃一顿大米白面,接着飞奔到小区的健身器材上扭腰迈腿,时不时还能耍个单杠。   万林生坐在沙发上,用嘴叼着柿子,投降似的举起两只胳膊试了试,觉得自己比不过电视里的大爷,就拿起遥控器换了个播纪录片的台。   “就是说呢,孩子可是命根子。”林玉娟嗯嗯回应着,看了眼万林生,“有那么个小不点儿围着转,一会儿撒个娇一会儿卖个萌的,这一家子乐呵呵的多好,哪像我们,天天就老万我俩大眼瞪小眼的。”   万林生确定刚才进来的时候说的不是这个,自打他从厨房出来,话题就莫名其妙换到孩子身上了。   “是,是,这不也是着急吗?”林玉娟直拍大腿,“要说我们林子条件也不差,就是没合适的,他自己也着急。”   纪录片里准噶尔盆地的普氏野马正在狂奔,万林生嚼着柿子的嘴停下不动,头也没转,用眼角往旁边扫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林玉娟又往腿上拍了一下:“丽云,你说打小儿我就喜欢你们雅萱,就想着等她长大了来当我闺女。”   说完从老花镜里抬眼瞟了下万林生,对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林玉娟笑得鱼尾纹都炸开了花,“是是是,可不嘛,现在雅萱闺女都上幼儿园了,那小不点儿跟雅萱小时候一样。”   万林生心里哼了一声,那会儿他们都住在一个小区里,又在一个学校,胡雅萱从小就跟假小子一样,是个在女生中很有威信的大姐头,万林生没少挨她挤兑,当然好的时候也没少吃她零食。   上了初中以后,两个人就不在一个学校了,偶尔碰见打个招呼。   后来再一次坐到一起就是被双方妈妈安排的相亲,一见面,胡雅萱乐得都看见了嗓子眼,没一会儿就打电话把他在乐队担任主唱的长发纹身男友叫了过来。   胡雅萱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跟万林生说我就是想带他来见见我小学同学,说完拍拍长发男友,一脸骄傲地说,看看我们这形象,多高大多英俊,我妈就是个老封建。   后来在胡雅萱对封建思想的努力抗争下,两个人结了婚,没想到婚后,丈母娘对姑爷满意得不行。   那次见面万林生就看出来这个主唱狂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细腻又温柔的心,看胡雅萱时眼里的喜欢根本藏不住,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林玉娟挂了电话,摘下眼镜放在一边,说:“中午在这儿吃吧,一会儿你爸也该回来了。”   “你感冒怎么样了?听着鼻音还有点儿重呢。”万林生问。   “昨天嗓子疼,今天有点儿流鼻涕,过几天就没事儿了。”林玉娟把眼镜收到盒子里放好。   “我爸干吗去了?”万林生咽下最后一口柿子,抽了张纸巾擦手。   “你正业叔病了,之前体检查出来肠子上长了个息肉,前几天做的手术,要不是感冒今天我也要去看看。”林玉娟叹口气,“岁数大了,不定哪天就得个什么病呢。”   “别瞎说。”万林生把用过的纸团成一团,“正业叔那没事儿吧?”   “没事儿,说切了就没事儿了。”林玉娟指着放在餐厅的冰柜问,“你刚往里放什么呢?”   “三文鱼,去上货的时候看着挺好的,就给你们拿了几盒。”万林生嘱咐一句,“做熟了再吃啊。”   “哎呀,知道,哪次不是熟透了再吃的,你什么时候见我们吃过生的。”林玉娟站起来指着万林生,“你更不许吃生的啊!”   林玉娟把鱼腌了之后准备和面烙饼,万卫东回来的时候拎了一大盒子土鸡蛋和两只鸽子。   “给留钱说什么也不要,好不容易留下了又死活儿非让我带上这些东西。”万卫东一脸无奈,“我怕他们两口子着急就拿着了。”   “没事儿,都不是外人。”林玉娟和完面开始摘豆角,万卫东站在旁边处理鸽子,准备炖汤。   年龄大了,听力多少会有退化,两个人在厨房说话,还特意压低了点儿音量,万林生在客厅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万卫东边说边叹气,正业叔是厂里的老领导,以前有一个儿子,比万林生大几岁,非常优秀,高考成绩在全市拔尖,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   大二的时候突发癫痫,查出来脑胶质瘤,手术后恢复了一段时间回到学校去上学。   没想到三年后复发,医生说这次位置不好,术后极大概率会瘫痪。   他自己知道后难以接受,手术前两天,以今后需要父母更好照顾为由让他们回家休息,夜里留下一纸遗书,从住院部十二楼一跃而下。   “手术签字什么的都是嫂子自己。”万卫东叹口气,“跟我一边说一边哭,不是什么大手术,术前谈话叫了几个其他病人家属一起去,人家都是孩子给签字,就她一个上岁数的。”   万卫东盖好砂锅,在水龙头下洗手:“倒是有不少亲戚陪着,那也替不了自己的儿子啊。”   半天也没再听见林玉娟说话,万林生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以前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觉得林玉娟这几年越来越爱哭,也许是年龄大了,对很多事儿都特别在意。   直到吃完饭,林玉娟的情绪才恢复正常,万林生想去洗碗,被拦下来:“让你爸去洗,我跟你说几句话。”   “跟那姑娘真的没可能了?”林玉娟问。   万林生呼出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真的没感觉,但是……”他看着林玉娟,“我最近遇见个人,我,挺喜欢他的,等我俩,了解了解,以后带来给你们看。”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我是有身份的人了。 第50章   “啊?”林玉娟愣了两秒,一下坐直了,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真的啊?”   万林生点点头:“真的,就是,嗯……他可能跟你们期望的,不太一样。”   “没关系,没关系。”林玉娟手摆得飞快,笑容堆了满脸,“都好都好,你喜欢就好。”   “那姑娘是做什么工作的?家是哪儿的?”林玉娟跟换了个人一样,语气马上就缓下来,好像声音大点儿就能把即将到手的儿媳妇吓跑了。   万林生两只手交叉握在一起,清清嗓子:“他,自己开店,家是外地的,不远。”   “呀!这么能干。”林玉娟扭头朝厨房喊,“老万……老万!快出来!”   “怎么了?”万卫东碗还没洗完,举着都是水的手出来,“喊得火急火燎的。”   林玉娟等不及,过去拽着万卫东坐到沙发上,万林生坐在侧面,抽张纸递给他爸,心里直打鼓,不知道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是不是应该提前稍微渗透一点儿,万一以后总追着问该怎么说。   他刚才也有些冲动了,只想着早晚得说,说完至少能让他们踏实踏实,现在看林玉娟这兴奋劲儿,又有点儿后悔。   “林子有女朋友了!”林玉娟不停地拍万卫东胳膊,嘴上责怪,脸上笑开了花,“这孩子,不早说,非得让我弄这么一出才肯说实话。”   “我就说不行,你非瞎掺和孩子的事儿。”万卫东也高兴得手里的纸都顾不上扔,“你看看他,闷声干大事。”   “还……还不是女朋友,正追着呢。”万林生得给自己留时间,想出这么一个理由,“他还没同意,你们别太心急了。”   “哎呀,不急不急。”客厅阳台有个小凳子,万卫东有时候拿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林玉娟搬过来坐在万林生脚边,仰着头看他,伸手搓搓他胳膊,“我儿子也开窍了,不容易。”   林玉娟眼里甚至带了点儿泪花,万林生突然特别内疚:“你们别期望太高了,万一人家不同意呢。”   “不会不会,姑娘不会不同意。”林玉娟十分自信,这是她所知道的万林生第一次主动追人:“你哪都不差,长得帅能赚钱,心眼又好,那姑娘肯定会同意。”   林玉娟低头想了会儿,笑着说:“姑娘都脸皮薄,没准儿早就同意了,自己不好意思说,你主动点儿,勤快些,多去人家那里走动走动。”   万卫东一直在旁边笑呵呵的:“对对,你那什么,上网查查,现在姑娘都喜欢什么,带人家出去玩玩什么的,她喜欢什么给买点儿什么,不行让海聪跟给你出出主意。”   “对!就他鬼点子多,不懂的找海聪跟方悦。”   林玉娟说完,就跟万卫东说起来老谁家的小谁,第一次去丈母娘家,带的东西塞满了后备厢,以后咱儿子去人家姑娘家礼不能轻,要不然是对人家不尊重。   万林生跟坐在针板上似的,听了会儿,噌一下站起来:“店里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   林玉娟吓一跳,坐在小凳子上笑着拍了下万林生腿:“哎你这孩子,忙你的去,别忘了多往姑娘那儿跑跑。”   万林生走的时候拎了一兜吃的,还有刚才煲的鸽子汤,林玉娟和万卫东给倒在保温桶里装好,让他带走晚上喝。   车在路上走走停停,万林生合计着第一要紧的就是先跟陈海聪套好词,别把压根儿没女朋友的事儿给他说漏了。   等到了城西市场,万林生在附近找了个车位,熄了火还没下车,隔着不远,看见张东桥正搬着一箱箱东西往门口的面包车上放。   坐在车里,万林生看着忙忙碌碌的张东桥,一直纠在一起的心渐渐松快下来。   张东桥洗完手站在门口银台的位置喝水,刚喝了两口就看见万林生一手袋子一手保温桶往里进。   哐啷一声,张东桥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手背一抹嘴,抿着笑迎着万林生往外走,开口就是压不住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从山里回来以后,每次看见张东桥笑,万林生心情就特别好,感觉就跟听见石头看的动画片片头那个咯咯笑的太阳宝宝笑声一样,从心底炸开了花。   “今天不忙。”万林生笑着小声说,“过来看看你。”   张东桥悄悄握了一下万林生手腕,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过道窄,没法搂,就推着他往里走,在耳后说:“想你了。”   两个人几天没见,张东桥一句话就让万林生跟通电一样,全身噼里啪啦的。   蒋立伟去送货,走了有一会儿,石头在幼儿园,店里就张东桥自己,刚在后边坐下,还没说完一句话又来了顾客,张东桥把人推到门后狠亲了一口才出去。   万林生揉揉嘴,拿过电水壶接水烧上,然后把袋子里的东西放冰箱里,保温桶搁在橱柜上。   张东桥不爱喝热水,水杯里的一向是凉透了的。万林生从柜子里拿出他自己的杯子,从张东桥水杯里倒一点儿出来,等水烧开,先给张东桥杯里续满凉着,又往自己杯里兑了点儿,慢悠悠喝下去一大半儿温水。   来的人一拨接一拨,张东桥半天才回来,着急忙慌地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手,推着万林生就往卧室里面走。   “快点儿……让我好好亲亲。”张东桥边走边从后面啃万林生脖子,“想你想得难受。”   万林生跟拆了骨头一样,推张东桥搂在他腰上的手像是欲拒还迎,说话有气无力:“一会儿就来人了,你消停点儿!”   “不管了,没人招呼他们就走了。”张东桥急吼吼把人往床上压,万林生回手掐了他一把,他才抬腿踢了下门。   “哎,操!”一声骂伴着哐一下门响,冒着火的两个人瞬间停下动作。   “你没把门关严?”沉了几秒,万林生捧起张东桥的脸,呼吸还没找回节奏。   张东桥左右晃晃头,把脸埋在万林生脖子旁:“哪还顾得上,唉……差点儿给我吓痿了。”   半天两个人才开门出去,蒋立伟正在店外跟人说话。   张东桥喝了口水,往前边瞟了两眼,蒋立伟就给他们个后脑勺,始终没往后看,人都走光了不知道他还在那儿忙活什么。   “小伟!”张东桥喊了一嗓子。   “啊?”蒋立伟没回头,“哦,等会儿啊。”   万林生靠在柜子上,没忍住,捂着脸笑了出来,张东桥看他一眼,也弯起嘴角。   过了得有一分钟,蒋立伟跟要把脸嵌在手机里一样,低着头慢腾腾走过来。   “赖我们……”万林生笑着说,“大白天不干好事儿,还不锁门,把孩子吓着了。”   听了这话,蒋立伟挺得铁板一样的后背垮下来,嘴里嘟嘟囔囔:“你俩真行,幸亏是我先进来了。”说着瞪了张东桥一眼,“刚才郑老七来拿货,还说想过来跟你说句话呢。”   张东桥让弟弟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他就是占便宜没够,因为量大我才给打的最低折,再低我还得倒贴他钱。”   “该去接石头了吧?”万林生看看时间问张东桥。   “嗯,来得及,一会儿我去。”   “我开车去,走吧。”万林生掏出车钥匙,指指冰箱,“我带了菜,还有汤,晚上你们别做饭了。”   “你做的?”两个人挤在一起,张东桥在后边半搂着万林生的腰。   蒋立伟坐在他俩对面,心说你要控制不了就大大方方搂,要不就把手放老实点儿,这么半藏半掖的,当我瞎吗。   “不是。”万林生对上蒋立伟眼神,不自然地动动身体,“我妈做的,你们吃吧,晚上我在店里吃。”   手里叮响了一声,张东桥没理,侧头跟万林生说:“你也在这儿吃吧,吃完再回。”   蒋立伟真是没眼看,撇了下嘴,站起来想出去。   手机信息又连着叮叮好几下。   张东桥掏出来点开看,眉头渐渐皱起来,看完把手机关上抬头看了眼蒋立伟。   蒋立伟开始心里还在翻白眼,看张东桥捏着手机的手,皱了一下眉头。   万林生不能真当撒手掌柜,晚上得回去店里盯着,他说得走,张东桥没再留,拿袋子给万林生装了几种干货让他给林玉娟他们带过去。   到幼儿园接上石头,把他们送回去后,万林生没再下车,直接回了自己店里,进门就看见店里几个姑娘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万林生站在后面往里探头,米米一张小胖脸和被啃得亮晶晶的拳头出现在眼前。万林生笑着冲米米打了个响舌,小姑娘盯着琢磨了一会儿,从方悦肩膀抬起头来,咧开嘴笑得露出几颗小门牙,张开手臂往前够。   方悦背对着他和小慧说话,万林生竖起手指做个噤声的动作,几个姑娘谁也没说话,装不知道。   米米被突然抱起,吓了方悦一跳,胳膊紧紧搂着孩子双腿,眼睛瞪圆了往后扭过头,看见是万林生才吁口气松开胳膊。   “诶,过来吧,大闺女。”万林生用手背贴了贴米米Q弹的小脸蛋,米米抓住他衬衣的领子就要往嘴里放,万林生赶紧把她手给拿下来。   方悦甩他一巴掌:“你想吓死人啊!”   “轻点儿,轻点儿。”万林生轻轻抓着米米肉乎乎的小胳膊问,“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这孩子这两天身体见好,来精神了,就是在家里特别烦躁。”方悦往下拽了一下米米的上衣,“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带她出来转转。”   【作者有话说】   米米:心情不好,带我妈下基层走走。 第51章   米米肠炎,烧了几天,万林生前两天去看的时候刚退烧。营养跟得上,倒是没见瘦,就是眼睛不像平时那么有神,双眼皮耷拉着,看着发蔫。   今天再看就不一样了,大眼珠亮晶晶的,也爱笑了。   米米生病,一家子六个人围着转,万林生去的时候陈海聪爸妈刚到,方悦爸妈收拾东西正要走,两家老人倒班来,所有人精力都放在这一个孩子身上。   陈海聪爸妈拎来好几袋东西,孩子吃的用的玩的,他们拦着家里亲戚,没让人来,结果心思还是一点儿没少花。   万林生看着几个大人为一个孩子忙活,就想到了摔破头的石头,想到了一个人拉扯孩子的张东桥。   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这几年的,也不知道孩子病的时候他怎么应付过来的。   万林生没养过孩子,但是看陈海聪和方悦为米米付出多少,他也能知道带孩子多不容易。   想到这些,他就嗓子堵,心揪着疼。   “海聪呢?”姑娘们都散开去忙,客人渐渐多了,万林生抱着米米往休息室走。   “说是缺了什么东西,开车出去了。”方悦跟在后面,“这是刚从阿姨他们那儿回来?”   “啊?”万林生想假装没听清,一想这过道没别人又显得太假,“啊。”   “啊个屁啊你。”方悦笑着说,“去东桥那儿了吧?”   “当妈的人,还屁来屁去的。”万林生打开休息室的门,冲着米米说,“是吧,大闺女。”   “当妈也不能限制我语言自由。”方悦进去就差摊在椅子上了,“跟你我还装什么装。”   米米被放在床上坐好,没有玩具,她就抓着床单往上提。   万林生走到门口,把门往边上推推,不管谁经过,余光都能看到屋里所有情况。他一直都挺注意这些细节,店里员工除了小慧没人知道他取向,他一个大男人无所谓,不能让别人说方悦闲话。   两个人聊了没多长时间陈海聪就回来了,一看万林生就开始骂:“我真是服了!张东桥你俩这买卖都不想做了,我看你俩除了搞对象就没别的事儿了!”   “哎对,喊,再使点劲儿。”万林生慢悠悠地说,“要不我把那扩音器给你拿来。”   大家伙都在忙,外边没别人,方悦照着陈海聪后背来了一巴掌,赶紧过去把门关上。   “诶我去!”陈海聪被拍得直咧嘴,“媳妇你这手劲儿,见长。”   陈海聪抱起米米亲来亲去,把米米痒得咯咯笑,还不忘跟方悦交代一句:“我洗手洗脸了啊。”   亲够闺女,陈海聪又委屈上了:“你说说你,都去东桥那儿了,把货拉回来不得了,害得我又去一趟,你告诉我一声,下午我都不用跑了。”   “那,我确实忘了问了,赖我。”万林生拍拍陈海聪肩膀,“从我妈那儿直接过去的,乱糟糟的,我忘问你了。”   “怎么了,为什么乱糟糟?”陈海聪很会抓重点。   “就,哎……”万林生抓抓头发,“我妈三句离不开结婚,我就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说东桥你俩的事儿了!”陈海聪一下抓住了万林生胳膊。   “没有。”万林生另一只手搓搓脸,“我哪敢,就说有目标了,人家还没同意,回头老太太要是问起来,你俩别说漏了。”   “咱爸妈高兴坏了吧?”陈海聪往后一躺,让米米小手抓着他手指玩。   “别提了。”万林生靠在床头,把米米稀稀拉拉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恨不得明天就提着聘礼上门了。”   “你这,不能说太多了。”方悦替他发愁,“不能给他们发散思维的空间。”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这样行不行。”方悦往前拉一下椅子,“把那不存在的姑娘说得惨点儿,比如身体特别不好,或者,老人都很在乎孩子,说那姑娘不能生育,也许将来对于东桥,他们就更能接受一些。”   陈海聪撑起上半身,眨眨眼,拧着眉头看方悦:“那东桥也不能生啊!”   “哎哟!我真是……”方悦照着陈海聪大腿拍了一下,“你会不会抓重点!”   万林生没忍住乐了:“我再想想。”   “诶,对了。”陈海聪坐起来,把闺女抱到手上,“我去东桥那儿的时候,正好有个人去找他们,我怎么看着好像在哪见过。”   “买货的呗。”方悦逗闺女,“那肯定有不少你见过的。”   “不是不是。”陈海聪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穿了一身休闲西服,皮鞋锃亮,打扮得跟社会精英似的,谁上货穿成那样。”   “那也没准儿是考察市场的,这有什么奇怪的。”万林生说,“咱这儿不也经常戴名表的跟穿老头鞋的坐一起。”   “关键吧……”陈海聪皱着眉回想,“几个人气氛不太好,我进去没多长时间那人就走了,我也没看清,就听东桥跟那人说了句‘以后别来了’。”   米米待得不耐烦,又说了几句话,方悦就带着孩子出去了。   万林生也没太在意陈海聪说的那件事儿,晚上两个人发了信息,张东桥也没提。   做买卖经常被各种人上门找麻烦,万林生也时不时遇到,只要张东桥人没事儿就好。   气温渐低,经常一出门就被冷风往脸上身上胡乱一通拍。万林生开始穿冬天的外套,他怕热,外套穿得再厚,里边也只是薄薄一层,大多是长袖T恤。   店里冬天也不冷,万林生进门就把厚外套脱掉,坐在椅子上看手机。   “看我干吗?”陈海聪东一趟西一趟的,每次经过万林生都抬头看一眼。   “东桥比你高一点儿是吧?”万林生用手比划比划,“但比你瘦点儿。”   “你什么意思?”陈海聪停下站在他面前,双手叉着腰,“能矮多少,我一米八多大个儿,早怎么没听你说过我矮,现在有了新欢就嫌弃我了?”   “瘦?”陈海聪撇撇嘴,“我没结婚的时候比他还瘦呢,再说他那也不叫瘦啊,一身腱子肉,你从哪看出瘦来的?”   “肚子小,肚子小。”万林生笑嘻嘻的,越描越黑。   张东桥的店不比他这儿,除了点儿暖气,里边没别的热源,大门还要总开着,只挂了一个软玻璃门帘。   厚外套不可能天天洗,张东桥就在外面套个大围裙,一直套到脖子和手腕。   样子有点儿滑稽,万林生第一次见他穿扑哧笑了出来,张东桥只是斜眼看着。   他再去万林生那儿的时候带了件新的,等万林生洗完澡穿着居家服出来就给扒得干干净净,把围裙给穿上还把后边的带子系好,扔床上来回折腾。   从那儿以后,万林生再也不敢嘲笑了,围裙却没拿走,偶尔就拿出来助兴。   手机上挑半天,也看不出衣服合不合适,等中午忙完吃完,万林生开车去了商场。   张东桥穿的是短款的羽绒服,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万林生比照着围裙的长度,挑了两件样式差不多的黑色中长款,又转了会儿,买了件云杉绿色的羊毛衫。   从商场出来,万林生直接去了城西市场,下午这个时间没那么忙,快到店门口了,也没见张东桥和蒋立伟的影子。   万林生走进去,往里歪头,才看见蒋立伟在后边仓库和厨房之间的门口,背着手靠在门框上。   “小伟?”万林生喊他,“今天怎么这么闲,你哥在后边呢?”   “啊?”万林生一喊,蒋立伟才发现进来人,看清是万林生,慌慌张张往外走,还回头往里看了一眼,“万哥你怎么来了?”   “还我怎么来了?”万林生拍他一下,“我不就两天没来么,你哥呢?”   “我哥,那什么……”蒋立伟支支吾吾的,“来个客人,他在陪着说话。”   “那我等会儿他吧。”万林生把袋子撑开看了一下,拿一个递给蒋立伟,“给你买件衣服,过几天该降温了,换着穿。”   “还给我买了啊?”蒋立伟把衣服拽出来一点儿用手抓了抓,又轻又软,“谢谢了,哥。”   “水产区那边新开了一家卖海鲜的,走,我带你看看去。”蒋立伟把衣服平平整整放在椅子上,搭着万林生肩膀把他往外带,“我看他们家蛏子特别好,看着比你们店里的个头还大,去看看,好的话买点儿回去试试,还有不少别的海鲜,咱转转去。”   “一会儿一会儿,来得及。”万里生脚下使劲儿,想转身往回走,“下午海鲜就没那么新鲜了,这会儿都是零买的,我明天再来看也行。”   “走吧。”蒋立伟两只手扳着万林生肩膀,“我认识他们家老板,挺厚道一人……”   “那……”万林生看看手上的衣服,“我先把袋子放到后边去。”   “给我给我。”蒋立伟接过袋子就往后走。   万林生站在前边顿了一下,蒋立伟穿过仓库之后他也跟着进去,到后边门口说:“那衣服你俩得试试,要是不合适的话……”   万林生低着头边说话边往里走,习惯性地就走到张东桥房间门口,房门半掩着,万林生一推开就看见坐在床上的张东桥,还有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张东桥的高中同学?   看见万林生,张东桥噌一下站起来,勉强挤出一点儿笑:“林生。”   【作者有话说】   万林生:送衣服,顺便捉点儿什么。 第52章   张东桥平时都叫他哥,偶尔闹急了,会低吼一句万林生,倒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叫。   万林生愣了几秒,随后嘴角弯弯,伸出手:“你好,咱们见过,东桥同学是吧?我是万林生。”   “你好。”对面的人也站起来,笑了笑,轻轻握了一下万林生的手说,“我叫贺夏阳。”   蒋立伟听见声音就从他房间里出来了,放个衣服的空档人就溜了进来,还直奔他哥房间。   万林生发誓,他真的没多想,张东桥来客户他碰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都会打个招呼,眼缘好的还能交个朋友。他本意就是想告诉他们一会儿试试衣服,不合适他好拿走去换。   这里的气氛有问题,张东桥也有问题。   “你们聊。”万林生笑笑,“我跟小伟出去一趟。”   说完他就往外走,张东桥跟出来拉了一下他手,蒋立伟脚步没停,直接走到店外等他。   “一会儿回来。”张东桥小声说。   这里没别人,要避着的也就屋里那位了。   “回来。”万林生音量正常,笑着反手挠了下张东桥手心,“我跟小伟去水产那边,一会儿就回来。”   水产区和这边隔着一条八车道的路,连接两个区的有天桥和地下通道,去的时候他们开车走的天桥。   这里水产区有两个大厅,特别大,下午人不多,很多商铺都休息了。蒋立伟带着他溜溜达达跟散步一样,把熟悉的几个都逛了一遍。   出来时他们拎了不少东西,都是蒋立伟买的,俩人又去果蔬区逛了一会儿,从地下通道回到调料区这边,相当围着整个批发市场绕了一圈。   回来时贺夏阳已经走了,张东桥正在收拾货架,要腾出块儿地方,一会儿厂家送货来好往上放。   “要空出来这么大的地方?”万林生进门问。   “咱们去山里的时候,曹哥带我去的那个工厂,前一阵我跟你提过。”张东桥蹲下在盆里洗抹布,“他们来送货,不多,我先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开点儿销路。”   “他们产品没问题。”万林生把边上的瓶子往里推推,“以前就是在他们当地卖,销量没那么大,产量也就上不来。”   张东桥收拾完,洗干净手,搂着万林生往里走。   椅子还在刚才那个位置,万林生抬脚扒拉几下,让椅子回到原来的地方。   张东桥扣着万林生侧躺在床上半天没动。   万林生感觉自己枕在张东桥胳膊上的脖子血液已经不流通了,手指弹了下张东桥胸口:“我快半身不遂了。”   张东桥低头看看,按着万林生后脑勺,在脑门上使劲儿亲了一口。   万林生拍拍张东桥侧腰:“起来起来,试一下衣服去,一会儿我就该回去了,店里今天忙。”   买衣服的时候,万林生都上身试了一下,给他们买的一个号,张东桥试毛衣的时候,他心想得去再买件衬衣当内搭。   两个人的衣服都很合适,脱下来后,张东桥把衣服收到衣柜里挂好。   蒋立伟找了个泡沫箱,把海鲜装进去,放到万林生车后备厢里。   到了店里,万林生让后厨的师傅把海鲜处理好,该炒的炒,该蒸的蒸,做好后万林生一样挑了点儿,其他的留给大家伙,把自己端到休息室和陈海聪脸对着脸闷头吃。   吃到一半,陈海聪站起来,到后厨端了碗海鲜粥放到万林生面前:“喝点粥,别光吃肉,一会儿又该难受了。”   “我不多吃。”万林生吐出块虾壳,“这家东西是挺好的。”   “过几天去我们家吃饺子吧。”陈海聪吃完往椅子上一靠,“方悦说她包。”   “她有时间包吗?”万林生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把盘子碗摞在一起,“米米能让她干活?”   “叫东桥和小伟都去我们家,咱俩给打下手,拌馅和面让方悦来,其他的咱俩都能干了。”陈海聪头靠在椅背上,不停划拉肚子。   “行,还真是有日子没吃方悦包的饺子了。”万林生想想说,“羊肉的吧,她调的那羊肉馅真是绝了。”   没几天,他们挑了个大家都不太忙的时间,万林生开车去城西市场拉上张东桥哥俩去了陈海聪家。   一进门蒋立伟眼睛就瞪圆了,脸上的笑都控制不住:“你,你也来了啊?”说完凑到小慧身边小声说,“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小慧抱着米米抿嘴笑,回头往厨房看了一眼:“提前说了不就没惊喜了。”   陈海聪手里拿着几根大葱他俩身边经过,悠悠飘一句:“爱情的酸臭味。”   “啧……”蒋立伟虚揽着小慧往里走,冲米米说,“爸爸说话不好听,咱不听啊。”   米米啊啊的,扬着小手像听明白了一样。   张东桥领着石头挨个儿打招呼,方悦把他抱起来,在脸蛋上亲了两口:“石头啊,阿姨想你了,你想我没?”   “嗯。”石头点点头,手里捻着方悦耳后掉下来的一缕头发,“阿姨像妈妈。”   就这么一句话,方悦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   石头暂时失去了走路的权利,方悦抱着他在厨房指挥陈海聪和万林生:“面我和好了,得醒一会儿,你俩把肉洗干净,绞成馅,不要太细,再把大葱跟胡萝卜剁了就行,做好叫我。”   “好嘞,皇后娘娘。”陈海聪一边剥葱一边说,“马上就办。”   万林生抬脚勾了个小凳子往陈海聪那儿踢踢:“皇上,您坐下干活,蹲着有失皇家颜面。”   方悦弟弟前一阵买了辆平衡车送给米米,陈海聪手闲给组装上了,米米流着口水拍了几下车轮子就爬到一边继续抓她的毛绒鸭子去了。   陈海聪说弟弟应该直接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方悦一手拉着石头一手拉着车,要去小区的花园里玩会儿。   张东桥怕她太累本来想跟着,陈海聪给拦下了,花园很近,就在前面一排,而且以他对方悦的了解,现在肯定不想谁去打扰她发射母爱的火箭炮。   等厨房里一切都准备好,时间还早,陈海聪接过米米,跟小慧说:“跟小伟出去转转,就去小区外边那个人工湖,回来正好吃饺子。”   蒋立伟二话不说站起来,拉拉小慧袖口:“走吧。”   小慧仰头看看蒋立伟:“吃完再去吧,一会儿还得包饺子呢。”   “不用不用。”万林生坐在张东桥旁边摆弄茶几上的一个圆乎乎的学习机器人,“玩你们的去,就这么点儿饺子,等你姐回来我们一会儿就包完了。”   小慧红着脸跟在蒋立伟后边出了门。   等门关好,陈海聪朝外边一抬下巴,跟万林生说:“有日子没见过小慧脸红了吧?”   万林生笑着划机器人屏幕:“也就刚来的时候挨客人骂,时不时红着脸给你哭一鼻子。”   “挺好!”陈海聪一拍大腿,跟张东桥说,“小慧老家离小伟他们那儿不远,以后有什么事儿都方便。”   “嗯,小伟跟我说过。”张东桥看万林生一眼,“他也跟我姨说过,把我姨高兴坏了。”   蒋立伟的妈妈当初带着蒋立伟回老家之后,一直不放心张东桥,当成儿子一样惦记,蒋立伟毕业之后直接就投奔他哥来了。   这几年过年的时候,张东桥回老家祭拜一下父母,其他大部分时间也都在蒋立伟家里。   “今年过年还回去吗?”陈海聪问。   “回,要去看看我爸妈。”张东桥点点头,“还有我弟。”   万林生划着屏幕的手停下了,机器人唱起儿歌来。他瞟了眼陈海聪,趁对方没注意,把手伸过去攥了一下张东桥指尖。   陈海聪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站起来把米米放到万林生怀里:“我去叫方悦和石头,该开始包了。”   米米哼哼唧唧的,有点烦躁,万林生抱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没一会儿小姑娘就睡着了,万林生想把她放到卧室去,正好方悦回来,说不用那么麻烦,就放客厅小床上,越乱哄哄的环境她睡得越香。   孩子在一边睡得呼呼的,他们四个大人在厨房包饺子,方悦站在靠近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小床。   万林生负责擀饺子皮,方悦包饺子特别快,一捏一个,跟小胖猪一样。   没想到张东桥包得也很好,皮薄馅大,万林生一个人都快供不上了,对比之下,陈海聪很快就放弃了包饺子这项活动,又找出来一个擀面杖,跟万林生一起擀皮。   饺子下锅时,陈海聪给蒋立伟打个电话叫他们回来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饺子都端上了桌,两个人才回来,小慧脸红扑扑的,嘴也红扑扑的。   方悦一看就赶紧低头去厨房偷笑,拍拍正在盛饺子的张东桥:“你弟弟,可以啊。”   方悦包饺子的手艺是跟她姥姥学的,据说她姥姥又是跟她姥姥的妈妈学的,这门手艺传到这儿已经好几辈儿了。   方悦还教过林玉娟怎么调这羊肉胡萝卜馅,林玉娟试了很多次都包不出那个味儿来,也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不对。   万林生站张东桥旁边,没忍住捏了一个吃,一口咬下去,汤汁都溅了出来,烫得他直吸气。   陈海聪自己在家从来不喝酒,有酒就往储藏室一扔,刚才费半天劲扒拉出一瓶好的来,拿了三个杯子摆在餐桌上。   刚想倒,蒋立伟一把捂住杯口,冲陈海聪摇摇头:“哥我今天不喝了。”   “不是林子接你们来的吗?又不用你开车。”陈海聪伸手就要去抢杯子。   “不行不行……”蒋立伟把杯子藏到身后,往厨房看了一眼,小慧正在里面帮忙,“喝多了坏事儿。”   陈海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行,好孩子,不喝就不喝吧。”   方悦把石头放在餐椅上,用小盘子给他盛了几个饺子,怕烫着他,用筷子从中间夹开晾着。   石头没忘了米米,刚才趴小床边看了一会儿,现在又想起来,问方悦:“妹妹吃饭吗?”   方悦找了个大点儿的围嘴给石头戴好:“妹妹太小,还吃不了饺子,等她再大一点儿,阿姨会给你们包很多饺子。”   【作者有话说】   好吃不过饺子 第53章   都快吃完的时候,张东桥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皱了下眉,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里。   万林生吃完划拉着肚皮,往张东桥那儿扫一眼,说:“酒足饭饱,舒坦。”   陈海聪伸个懒腰,开始收拾桌子上东西,嘁了一声:“这口酒不喝到嘴就总惦记着是吧?酒是不要想了,饭管够。”   他和张东桥也没喝多少,一人小半杯,纯粹是为了应景。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万林生生病以前也喝不多,他就是喜欢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又待了一会儿,蒋立伟坐不住了,非拉着小慧要送她回去。万林生还没明白,说我开车一道儿就能把你们都送回去了。   蒋立伟咳了好几声,说坐这么多人太挤,他俩打车走。   万林生还想说,张东桥戳了他腰一下,他才明白过来,可能是中午酒味闻多了,脑子给熏晕了。   等他们到市场时,蒋立伟还没回来,张东桥拿钥匙打开门,万林生拉着石头跟进去。   在车上就憋了一会儿了,进门之后石头就闹着去上厕所。   张东桥把石头目送进卫生间后一把拉过万林生,推到他房间去,又不放心石头,没敢关门,把万林生挤在门口就张嘴就往脖子上咬了一口。   “嘶……”万林生一歪头,“你这什么毛病?”   “看见你就牙痒痒的毛病。”张东桥舔着刚才咬的地方,“给不给治?”   石头解放完肚子,蹦蹦跳跳就往屋里跑,还没等他进屋,张东桥在门后就喊:“是哪个小邋遢又没洗手?”   石头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万林生听着他自己搬了个小凳子,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洗手。   张东桥箍着万林生腰,贴得严丝合缝。   万林生推他:“一会儿石头该进来了。”   “不会。”张东桥手往万林生衣服里摸,嘴贴着万林生脖子,“他今天还没玩水呢,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要是边上有小玩具船,他能在那儿待几十分钟。”   万林生仰着头,呼吸没了规律,脚下有点儿站不稳,半推半就的。   张东桥的手正在兴风作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手卡在裤腰上,半天没动。   手机自动挂断,没几秒又响起来。   “快去接电话吧。”万林生推推他,“也许有什么急事儿呢。”   万林生低头整理衣服,眼角往旁边扫了一下,张东桥看了眼一直响不停的手机说:“我出去接。”   陪着石头玩了一会儿,等张东桥打完电话,万林生回了店里。   自从听万林生说有目标了之后,林玉娟一直喜气洋洋的。但长时间不见他这边有动静,老太太心里也打鼓,逮着机会就敲打一下万林生。   下第一场小雪的时候,老两口拎了几瓶好酒去了店里。   “地上滑不溜丢的,你俩也不怕摔了。”万林生接过酒,扶着林玉娟胳膊让她坐到椅子上。   万卫东脱下棉服搭在椅背上:“我们出来的时候就是点儿小雪渣,之前跟人订好了今天去拿酒,我怕不去老板就把东西给别人了。”   “是啊。”林玉娟拍拍万卫东衣服上雪化了之后的水珠,“好多人排都排不上呢。”   万林生看着放在地上的几瓶白酒直发愁,本来放家里就行,非要特意拎到他跟前儿提醒他,心里明白他们这是冲什么来的:“老板要那么做买卖,你们以后也甭去了。”   “儿子,最近有什么进展没?”林玉娟搬着椅子往万林生那边挪挪,指指酒,“什么时候能把这酒送出去?”   “哎……”万林生抓了下头发,“你们这也太心急了。”   “三十了,儿子。”林玉娟拍拍万林生胳膊,“等过完年你都三十一了。”   陈海聪端了两杯热核桃牛奶过来,让他们暖暖身体。   林玉娟指着陈海聪说:“你看看人海聪,闺女都会叫爸爸了,你不羡慕啊?”   万林生一只脚踩在椅子的横梁上,撇撇嘴笑着说:“我不羡慕,他闺女不也是我闺女么,现成的,还不用我养,将来我老了就坐炕上等她给我买点心,多好。”   林玉娟使劲儿拍了他一下:“一点儿正形没有!”   “买买买……”陈海聪一个劲儿点头,“干妈您放心,我闺女不给他买我也给他买,他老了您甭担心。”   陈海聪拉过张椅子坐到林玉娟旁边:“要是我也出不了门了,就让米米给我们往床头一人接一根水管子,都不用挪窝儿,水龙头一开,张嘴就能喝。”   “哎哟!”林玉娟揉了揉陈海聪脑袋,“都当爸爸的人,这么不着调。”   “说正经的呢。”林玉娟又看万林生,“该抓紧要抓紧。”   “嗯,知道。”万林生点点头,“人家不是脸皮薄吗,比我小三岁呢,他……”   “阿姨,叔叔。”   听见声音,万林生一激灵,慢慢转过头,张东桥正笑着看他。   “哎哟,东桥呀。”石头从后边探出头,林玉娟赶紧站起来要去抱,“小石头呀,你也跟着来了啊?”   万卫东也笑呵呵地走过去。   被这么多人关注,石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张东桥轻轻揉了一下他头:“石头,问爷爷奶奶好。”   “爷爷好,奶奶好。”石头奶声奶气的,喊完就被林玉娟抱了起来。   有个孩子,屋里的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都围着小不点转。   “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万林生小声问。   “去送货,正好有你们的东西,我就顺道送过来了。”张东桥笑着问,“谁脸皮薄?”   “啧……”万林生偷着撞一下张东桥肩膀,“快别挤对我了。”   休息室里有石头的玩具,林玉娟和万卫东陪着他在里边玩了一会儿,听着外边热热闹闹的,他待不住,拿着玩具又跑了出来。   林玉娟跟在后边直喊:“慢点儿,地上有水,别摔了。”   “阿姨,您坐。”张东桥挪挪椅子,“您别追他,他精力太旺盛,我看着。”   “没事儿。”林玉娟拍拍张东桥胳膊,扭头又看万林生,“看看人家东桥,把儿子养得多好,比你还小好几岁呢吧?”   林玉娟坐下眨眨眼:“小几岁来着?”   万林生揉揉鼻子,咳了一嗓子。   “三岁。”张东桥接过话,“我比万哥小三岁。”   “哎哟,这么巧。”林玉娟一拍手,“我们刚正说着呢,林子前一阵交了个女朋友,不知道跟你们说没说,也比他小三岁。”   张东桥:“……”   “是吗?”张东桥扭头问万林生,“跟我一样大?”   万林生白他一眼,咬着牙点点头:“是,跟你一样。”   林玉娟笑得一脸幸福:“你说这孩子,非说人姑娘脸皮薄,都挺长时间了,也不带回家给我们看看。”   陈海聪在旁边打圆场:“干妈,我们也没见过呢。”说完往万林生那儿看一眼,“您别把期望值拉太高了啊,万一林子对象不合您心意怎么办?”   “你把我想得也太专制了。”林玉娟仰头想了会儿,“哎呀,我对他找女朋友没要求,长相家庭条件什么的都不重要,林子喜欢的,心眼儿肯定差不了。善良就好,是吧,老万?”   万卫东点点头:“对,孩子心地善良就行。”   “东桥。”林玉娟说,“你们回头帮他参谋参谋,姑娘不好意思来家里,你们年轻人一起坐坐,吃个饭什么的,聊聊就熟了。”   张东桥心说,我非常好意思,您现在要是同意,我马上就去家里端茶倒水。   张东桥店里忙,没待太长时间,林玉娟去后院送他们,对石头恋恋不舍,嘱咐他们有时间一定去家里玩。   陈海聪悄悄跟万林生说:“你看看,这以后可不好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万林生说完抽风一样,走到驾驶位旁边,恨不得把头探进去:“路上小心,到了告诉我。”   林玉娟一愣,看看万卫东。   陈海聪赶紧过去,跟坐在后边的石头说:“儿子路上乖乖的。”说完拍拍副驾的门,“快回去吧东桥。”   车都走了,万林生还站大门口看着,陈海聪拉他一把,小声说:“犯什么邪?回去了。”   老两口穿衣服准备回家了,万林生给他们叫了辆车,林玉娟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跟东桥关系越来越好了,看着比跟海聪还亲呢。”   “是啊,说个话都贴一起。”万卫东拎起装着他零七八碎什么老花镜钥匙串卫生纸零钱包的小布袋子往外走,“车来了,走了。”   “胆儿肥了啊。”车开走后,陈海聪裹着衣服往回走。   到门口,万林生踢踢鞋上的雪:“就是觉得他们早晚得知道。”   雪一直没停,开始只是小雪渣,到了傍晚就变成了绒毛似的,一团团地往下飘。   今天客人不多,不到十点万林生就让锁门回去了,车开到半路,雪花大片大片地摞在雨刷器上。   路上提前洒了盐,倒不难开,就是雪化了之后和路上的灰尘混成脏兮兮的泥水,卷着轮子往车上甩。   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烟火后院厚厚的一层雪被堆成了几个雪人,剩下的扫在一起,太阳晒了几天,石子沙粒带着温度往雪堆里扎,看着斑驳一片。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我其实特别善良。 第54章   天气好转后,客人渐渐多起来,万林生在后厨忙完,在屋里待了会儿,出来想去帮着上菜。   到了前台,小慧小声说:“19号桌有个人说认识你,他们以前没来过咱店里,我第一次见。”   万林生看一眼,一桌坐了五六个人,还真是有个认识的。   正好上菜,万林生端着托盘送过去:“椒盐皮皮虾,各位慢用。”   “万老板。”贺夏阳坐在靠里手的位置,“真的是你,我看营业执照上还以为是重名呢。”   “你好,第一次来吧?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菜合不合你们胃口。”万林生笑笑,不想多说。   贺夏阳盯着他,嘴角勾着点点头:“真巧,咱们还挺有缘分的。”   万林生一只手拿着托盘:“你们慢慢吃,有事儿叫我。”   一直到他们吃完,万林生也没再去过他们那边,靠在前台跟陈海聪商量着让畜牧场多送点儿牛肉来。   “万哥。”贺夏阳走过来,手上拿着手机,“方便加个微信吗?”   万林生还在想牛肉的事儿,压根儿也没想过他会过来要联系方式,犹豫了一下说:“好。”   “万哥跟东桥很熟?”贺夏阳点出扫一扫,在那儿等着,屏幕上的横线从上往下一直来回飘。   “嗯,挺熟的。”万林生找出二维码来,把手机摊在手上。   “东桥不容易,在这边亏了有你们这些朋友。”贺夏阳扫完发了申请,“以后得好好谢谢你们。”   万林生愣了一下,收起手机笑笑:“东桥我俩没那么多讲究,我和他之间不用谈谢不谢的。”   “这谢是打哪儿续的啊?”陈海聪把一串钥匙往柜台上一放,“哥们儿,怎么称呼?”   “咱们见过,两次。”贺夏阳嘴角肌肉一动,“我叫贺夏阳,东桥同学。”   “啊……东桥同学啊。”陈海聪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时间上是比我们认识得早。”   “万哥,那信息别忘了通过。”贺夏阳指指他放手机的口袋,“我先走了,你们这儿味道不错,以后我还会来的。”   “好,谢谢。”万林生站直身体,表情没什么变化。   几个人出去走到街对面,上了一辆车,贺夏阳坐在中间那排,远远隔着车窗,万林生感觉他朝这边看了一下。   “上次我在东桥那儿看见的那个人就是他。”陈海聪胳膊肘杵后边撑着柜台,“我说怎么看他眼熟呢,之前在小山那儿就是他吧?”   “是他。”万里生拿出手机看着新的朋友,扣几下手机壳,点了通过。   “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就是怎么看着这么不顺眼呢?”陈海聪勾着万林生脖子,“走,歇会儿去。”   “我在东桥那儿也见过他一次。”万林生说,“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东桥没说,我也没问。”   “你这么做是对的,两个人都得有自己的空间,如果他觉得有必要告诉你,那一定会说的。”陈海聪把门关上,“看看我,方悦干什么我都不管,给她自由,全部的自由。”   “跟我就别显摆了。”万林生往床上一躺,“方悦给你的空间都快把护城河装进去了吧。”   又过了些天,道路两边的雪已经看不见踪影,烟火后院的雪人藏在墙后边,太阳晒不到,也许整个冬天都不会化。   张东桥生日快到了,他们两个都是天冷时出生的,万林生生日靠后,隔的时间不长。   他不擅长浪漫,为准备张东桥的生日礼物绞尽脑汁。   “我当初主要就是送花,不管送什么都配上几枝花,方悦喜欢得不行。”陈海聪陷入甜蜜的回忆,一脸幸福。   万林生不想打击他,就陈海聪那直男审美,送的都是什么带音乐盒的巨型化妆盒,亮闪闪发着金光的发卡。   方悦用过哪个?全都珍藏着就能看出来是真爱。   “东桥一个大老爷们,我捧着一堆花给送市场去?”万林生挠挠脖子,“我前脚送去,后脚他就在市场出名了。”   陈海聪乐得直颤,想想那画面也觉得挺搞笑。   “那要不这样,你去定做一对戒指,低调不显眼,东桥搬着箱子一抬手就看见了。”陈海聪模仿张东桥的语气,扭捏着把无名指贴到脸上,“万哥送的,我要好好珍惜。”   万林生扑哧笑了出来:“滚蛋!他要敢这么扭,我一脚就给踢出去。”   “嘴上能耐。”陈海聪瞥他一眼,“舍得么你?”   万林生眼睛弯着,低头想了一下他能不能一脚把张东桥给踢出去。   两个人体格差别不算太大,但张东桥没去过健身房就在长期的体力活动中练出了块垒分明的腹肌和肱二头肌,万林生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   张东桥生日前几天,万林生给他打电话,让他把那天晚饭时间留出来。   “只要一个晚饭时间就够了?”张东桥在电话里低声问,“我肯定不够,我过生日,你即使累了是不是也得配合我一下,不能光让我使劲儿,干凿啊?”   万林生很佩服他这随时随地利用各种机会钻漏洞开黄腔的本事。   “给你放小电影行不行?”万林生现在倒是很配合,“那个叫得好听,比我会叫。”   “不要!”张东桥冷哼了一声,“那没有感情,全是演技。”   “真难伺候啊。”万林生叹口气,“让你留出来就留出来,别废话了!”   到了张东桥生日那天,万林生去理了发,穿上新买的衣服,带张东桥去他之前订好的餐厅。   餐厅在一条老街上,隐匿在路旁树木茂密的枝叶里,和周围的一片小洋楼一样,看着就非常有年头儿。   里面地方不大,摆桌也不多,一楼大概就四五张桌子,现在正是用餐高峰,还有两张桌子空着。   他们往二楼走,木楼梯咯吱咯吱的,张东桥都不敢使劲儿,踮着脚,怕一个不小心给踩塌了。   二楼比楼下空间大,能看出来当初房主很注重采光,四周都有窗户,五六张桌子靠着窗户摆了一圈,房间正中有一个吧台,里面有人低头忙活着。   “老赵。”万林生喊了一声。   “哎!”老赵留着及肩的头发,不知道是烫的还是自来卷,挺潦草地别了一点儿在耳后,“林子你来了啊。”   “你好。”赵哥朝张东桥伸出手,“赵集。”   嗯?   着急?   张东桥觉得自己听错了,没好意思问,有点儿想笑,琢磨着还是随着万林生叫吧:“你好,赵哥,我叫张东桥。”   “别憋着了。”赵集叹口气,“差点儿我都看不出来了。”   万林生乐了,跟张东桥说:“姓赵名集,赶集的集。”   赵集啧了一声:“你就不能说集团的集?”   “实事求是么。”万林生指着唯一没人坐的桌子说,“那张是给我们留的吧?”   “对,去吧。”赵集说,“菜很快就上。”   坐下之后,张东桥明白为什么二楼能坐满了,四周都是小洋楼,每个窗口看出去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他们靠着的这扇窗户外边正对着一个名人故居,天刚擦黑,隔着墙头能看见里面的欧式喷泉,水落下的池子里亮着淡蓝色和白色的光,沿着院墙一圈都是暖黄色的地埋灯。   院子外面是单行路,晚高峰,车辆川流不息。   天气寒冷,有零落几个行人从路上经过。   “这儿风景真好。”张东桥说指指不远处的大厦,“我以为那上面会打出几个大字。”   那是地标性的建筑,白天镀着一层铁灰的光,这会儿里面很多楼层都亮着灯,更显特别。   张东桥用手从上往下点着,小声说:“张东桥生日快乐,永远爱你的万林生。”   “我要是霸道总裁或者豪门世家……”万林生哆嗦一下肩膀,“我也干不出来,太肉麻了。”   餐厅里服务员不多,张东桥一共也没见到几个,两个人说了没一会儿话,赵集就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   “现在流行这个,你俩替我试试菜,我觉着还成。”赵集把一盘凉菜放到桌子上,又放了一壶玻璃瓶装的泡着薄荷叶的热饮,还有两碗冰粉。   赵集坐在万林生旁边,胳膊撑着头说:“你可有阵子没来了啊,海聪前一阵儿带了一帮人来,拼了一个大桌,说你忙,没时间。”   陈海聪一群朋友,每次聚在一起都是不醉不归,万林生不能喝酒,不是每次都参加,那天张东桥正好要去他那儿,顺势就给推了。   陈海聪说他见色忘义,兄弟如散养的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万林生说他你这什么比喻,到底是夸我还是骂你自己。   “那天正好有事儿。”万林生看了眼张东桥,“挺重要的,就没来。”   “行吧。”赵集搂过万林生,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你们吃。”   “不打扰你们了。”赵集朝张东桥点点头,说完转身走了。   “你俩很熟?”张东桥看了赵集背影一眼,拿起水壶,一人倒了一杯。   “你这醋吃得有点儿猝不及防啊。”万林生笑着喝了口水,指指张东桥面前的杯子,“尝尝,他们家招牌,挺好喝的。”   “嗯,是好喝。”张东桥喝完点点头,虽然泡了薄荷叶,薄荷的味儿却不冲,混着柠檬的酸还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还能嚼到弹牙的不知道是西米还是什么东西。   “这里面是不是放了槐花蜜?”张东桥晃了晃杯子。   “哎,你味觉不错,尝出来了啊?”万林生挑了下眉,“我让加的,他这儿好几种蜜,喜欢什么就加什么。”   桌子上铺着桌布,垂到下面。一共就那么几桌人,大家都专心吃饭看景色,没谁特意会注意到别的客人。   借着桌布遮掩,张东桥夹住万林生的腿,低声说:“快点儿交代!”   万林生笑着稍微侧了下腰,伸手在张东桥小腿上拍了一下:“我交代个屁的交代!松开你的蹄子!”   张东桥夹了口菜,勾着万林生的腿又往他自己这边拽了一下:“看着就一盘花花绿绿的菜叶子,还挺好吃。”   万林生也夹了一筷子:“嗯,比我在别的地方吃过的味道好,好像加了草莓汁。”   “这儿是什么菜系?”张东桥问。   “东南西北土洋结合系。”万林生乐着说。   “嗯?”   “他这儿最绝的就是水煮鱼。”万林生把被夹着的腿往上挪了一下,找个舒服的姿势,“老赵最开始就主打水煮鱼,我们上大学那会儿他这店特别火。”   “他比你大?”张东桥把腿夹紧了点儿,“你们怎么认识的?”   “小学时邻居家温柔的大哥哥。”万林生挑衅地抬了抬下巴,“大了我五六岁呢。”   这年龄差是真没看出来,张东桥挺意外。   【作者有话说】   赵集:弟弟们,献丑了。 第55章   万林生小的时候,林玉娟和万卫东在车间里上班,有两年他们的工作都是三班倒。   小学离家很近,他们两口子都赶上中班的时候,万林生姥爷会过来接他,偶尔姥爷也顾不上了,陈海聪妈妈就会带着万林生走一段,送他到楼下,他再自己上楼。   林玉娟缝了根带子在万林生书包里,把钥匙系在里面,上楼以后他就自己开门,自己热饭吃饭。   赵集他们以前不住这里,是后来搬过来的,赵集转到他们学校上六年级时,万林生还是个一年级的小豆子。   回家的时候,万林生和赵集经常能碰上。   六年级比一年级出来晚一会儿,赵集个子高步子大,万林生路上踢几脚石子扣几下墙皮追会儿麻雀,磨磨蹭蹭刚进楼道,就会被大步跨着的赵集超过去。   三天两头就能碰上,时间长了,赵集侧身从万林生身边经过的时候,就会伸手划拉一把他头发。   刚开始万林生不乐意,每次被摸头都瞪一眼赵集,赵集不在意,回头冲他挑个眉,下次还手欠接着划拉。   那时候的万林生就是现在大一号的石头,粉白粉白的,脸上的肉嘟嘟着,跟洋娃娃一样。   有一次万林生自己到了家门口,翻了半天书包,也没找到钥匙,急得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后来想起来昨天姥爷没带钥匙,用万林生的钥匙开的门,进门之后随手放在了柜子上,后来他自己忘了往书包里放。   林玉娟他们要十点才能下班,万林生抱着书包坐在台阶上,脑袋靠着墙,没多长时间就开始犯困。   “小不点儿。”有人叫他,“醒醒。”   万林生迷迷糊糊睁开眼,赵集猫着腰看他,脸贴在跟前:“你怎么睡这儿了,没带钥匙吗?”   “嗯。”万林生攥着拳头揉揉眼,“哥哥,你怎么没回家?”   “哎哟,不容易。”赵集轻轻弹了一下万林生脑门,“还知道管我叫哥哥,我刚去同学家了。”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赵集直起身,“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我妈妈十点下班,再等一会儿就回来了。”楼道里凉,万林生睡了一觉,说话带着鼻音。   “还一会儿?现在刚六点多,可有你等的了。”赵集揉了一把他头发,“先跟我回家吧,我给你做饭吃。”   空空如也的肚子让万林生早把林玉娟的嘱咐抛之脑后了,背着书包,跟在赵集后面上楼。   走到一半儿,赵集突然回头一咧嘴:“小孩儿,你也不怕我把你卖给拍花子的?”   万林生吓得一哆嗦,作势就要往下跑,赵集一把抓住他校服领子:“哎你可真不禁吓,再摔了你,我叫赵集,天天在学校你都装看不见我,这会儿还怕上了。”   “你,你真不是拍花子的?”万林生缩着脖子问。   “我爸我妈你都见过吧,他们都是大夫,我能是拍花子的吗?”赵集松开手,“不逗你了,我也饿了,快上来吧。”   赵集也还是个孩子,会做的除了煮面条还是煮面条。   面条端上桌的时候,整整一小盆,他拿不准量,一小把一小把地添了好几次。   冰箱里有妈妈特意留出来的菜,赵集给热了一下。   万林生饭量不大,但记着姥爷说的不能浪费粮食的教诲,撑得坐在椅子上直不起腰。   收拾完桌子,两人趴在上面写作业,赵集作业多,但写得快。   写完之后,赵集为了体现自己渊博的知识,准备辅导一下一年级的小朋友,结果差没把他气个半死。   半页的生字写了一个多小时,被赵集吼一嗓子委委屈屈的,赵大夫回来的时候,万林生眼泪都快下来了。   后来万林生没再忘记过带钥匙,却时不时跟着赵集去他们家写个作业,吃点儿零食。   赵集初二的时候他们就搬走了,万林生记了他们电话和新家的地址,后来来往不多,但也没断了联系。   再频繁联系起来,就是赵集开了这家餐厅,万林生带着陈海聪和宿舍一帮人来捧场之后。   “你这……”张东桥松开腿,从下面一把抄起万林生脚腕,掐着放到自己腿上,恶狠狠地说,“这还不是两小无猜吗?”   “你大爷的!”万林生笑着抖一下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松开!”   “他为什么叫赵集?”张东桥问,“起这么奇怪一名?”   “他妈在老家的时候差点儿把他生在农村大集上。”万林生说,“说是离预产期还三个星期,他爸心想带着他妈回老家转转,顺便去显摆显摆,赶集的时候肚子就疼起来,幸好离市区不远,开着车直奔医院去了。”   “一语双关,赶集又着急,就叫赵集了。”万林生直乐。   两个人跟在课堂里说悄悄话一样,赵集或者服务员过来的时候,他俩就专心吃菜,人一走,就小声儿背后议论人。   菜的味道也确实好。   “他这儿人怎么不多呢?”张东桥问。   “你看他连个牌子都没有。”万林生指指楼下院门口,“他就做熟人生意,还搞私房菜那一套,来之前得预约,不预约来了就跟他吃馒头夹酱豆腐。”   张东桥仰着头乐,再低头,面前多了一个黑色盒子,万林生伸着胳膊,手指在上面点点:“我实在不太会挑礼物,这个最合我眼缘了,看看,喜欢吗?”   巴掌大的一个盒子,张东桥没说话,眼里含着笑把盒子打开。   一条银色的男款项链,一半单链一半双链,挂了一个指肚大小的吊坠。   “我觉得挺配你气质的。”万林生歪头看张东桥,“沉稳中带着痞气。”   “好看,我特别喜欢。”张东桥拇指搓着吊坠,搓了几下拿近了看,“这上面,是……字母?”   “啊,”万林生笑着点头,“我的创意极限了。”   吊坠是扁的,用碎钻镶了两个字母,ZW。   张东桥拿起项链想戴上,万林生拦了一下:“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戴,现在让你过过眼瘾得了。”   “行。”张东桥按原样把项链放好。   这顿饭没吃太长时间,石头在方悦那儿。   下午在店里忙完,陈海聪和他们一起出门,一个把孩子带回家照顾,另外两个美滋滋去约会。   他们到陈海聪家的时候,石头在自己面前摆了一堆玩具,正在给米米编故事。   “东一句西一句天上地下的,我都没听明白,闺女听得劲劲儿的,一晚上下来都快会说话了。”陈海聪叹口气,“他们这个群体有自己的语言体系吧。”   万林生笑半天,问石头:“咱们回家吧?妹妹也要睡觉了。”   石头倒挺痛快,跟一堆玩具挨个儿说了再见,每个还都有自己的名字,听着就是现编的,什么桔桔,闪电,豚鼠的,果真天上地下什么都有。   张东桥给石头穿好外套后,方悦又拿出一条小围巾,把帽子戴好后,给套在了脖子上:“我就是怕他晚上找爸爸,要不然在这儿睡多好,省得折腾,我们可乖了,还能陪妹妹玩。”   万林生问:“这哪来的围巾?”   “你别管。”方悦蹲着在石头脸蛋上亲了一口,“儿子啊,想来就来,想阿姨了就打视频啊。”   三个男人互相看看,陈海聪一摊手,小声跟张东桥说:“眼看着就要认干妈了,你准备准备吧。”   万林生提前准备了一个小蛋糕放在冰箱里,晚饭没带石头,特意留着蛋糕和石头一起吃。   孩子太小,他不太能理解生日的概念,甜甜软软的蛋糕几乎就涵盖了他对生日的期盼。   吹蜡烛之前,万林生问石头:“刚才方悦阿姨让你带回来的盒子里是什么?”   孩子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万林生一提醒,他一下跳起来:“哎呀!我忘啦。”   说完跑着去屋里找那个盒子,里面是方悦和他一起捏的一个生日蛋糕。   方悦怕一路给颠坏了,找了个盒子给固定好。   现在拿出来只掉了一个小圆球,石头捏着给粘好,然后郑重其事地交给张东桥。   张东桥捧着橡皮泥蛋糕,心里挺感慨,搂着石头说:“谢谢了,儿子,爸爸特别喜欢。”   石头对吹生日蜡烛这个仪式极其看重,全程一定要三个人全部参与。   蛋糕太小,万林生本来只准备插一根蜡烛,看石头的积极性,就插了三根,组成了个三角形。   吹蜡烛的时候,两个大人都朝石头那边使了点儿劲儿,吹完石头直摸脸。   吃完蛋糕没多长时间石头就睡着了。   两个人折腾到半夜,抽屉存货用了不少。   张东桥从后边搂着万林生,手在他肚皮上划来划去:“明天我得再备点儿货,不能影响你的幸福生活。”   万林生把手盖在张东桥手上,随着他动,眼睛已经睁不开:“下边那抽屉也没什么东西,不嫌累你就把那抽屉也塞满。”   张东桥嗤笑一声:“瞧不起谁呢!要不是心疼你,一星期我就补一次。”   【作者有话说】   我们万哥小时候就是个粉白圆。 第56章   两个人打情骂俏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张东桥甚至开始打起小声的呼噜。   万林生将睡没睡的时候,手机响了,张东桥停下呼噜,闭着眼摸手机。   以前也有人快半夜的时候给张东桥打过电话问生意上的事儿,万林生没太在意。   “你好,哪位?”冷不丁接电话,张东桥嗓子有点儿哑。   屋里很安静,对面传出来的声音带着醉意:“东桥,生日快乐啊。”   手机响的时候,万林生就已经醒了,只是没动,想等张东桥打完电话再接着睡。   现在完全醒透了。   张东桥上衣被万林生压住了,他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抻着衣服一点点往外拽。   对面的声音闷闷的:“下班之后我去了你们店里,你弟弟,嗯……说你出去了,让我,让我不要等,所以,所以我拎着蛋糕又走了。”   张东桥一直没说话,等到他走到门口,关上门之前,万林生听他说了句:“你一点儿这么做的必要都没有。”   过了几分钟,打完电话,张东桥去了次卧。   次卧的床加了三面围栏,石头刚睡着时好好的,现在横在床上,脸挤在枕头和床头中间,张东桥把被子给掖好,趴在围栏上又看了一会儿。   次卧的门一直开着,张东桥回到主卧,把门也留出来一点儿,没关严。   轻手轻脚躺到床上后,张东桥怕吵醒万林生,没敢再把人搂过来。   只是把脸埋在万林生脖颈后,准备深吸一口气。   “想跟我聊聊吗?”万林生突然开口,让张东桥还没吸完的气憋在了一半儿。   万林生转过身,看着张东桥。   门缝里透进来一点儿光,照着万林生的眼睛,一点儿都不像刚醒的样子。   张东桥躺平,呼出一口气:“你见过的,贺夏阳,我高中同学。”   “我见过,不止一次。”万林生语调和表情都很平静,“他还去过我店里吃饭,和别人一起。”   “什么!”张东桥从枕头上悬起头,“他去找过你?”   “我不确定。”万林生把张东桥头按回枕头上,“特意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吗?”万林生问。   张东桥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回忆:“高中我俩在一个班,开始不怎么熟,后来有一个生物竞赛,我和他都参赛,还有其他同学,几个人,老师带着去市里的学校。”   他们县在大山里,去趟市区好几个小时,老师提前一天带他们住在了考场学校附近的宾馆。   张东桥和贺夏阳被分在了一个房间,两个人这才慢慢熟悉起来。   他们的成绩都是拔尖儿的,再后来遇到不懂的问题,贺夏阳就会去找张东桥。   深夜的晚自习,安静的操场看台,特意被贺夏阳占着的食堂座位,看似无意间被分在一起的实验台,两个人出现在一起的频率越来越高。   最终在学校无人的角落,贺夏阳主动吻了张东桥。   一次,两次,更多次都没有人发现过,贺夏阳胆子越来越大,张东桥初尝爱情的滋味,也渐渐放下心理负担,放松了警惕。   周五傍晚,被关了两个星期的人撒欢儿一样飞奔出校园,各自往家赶去,张东桥家里远,晚上回去来不及,每次都是再住一晚,周六早上去赶车。   贺夏阳家就在县城,他爸爸经常出差,一走一两个月,那天为了给他个惊喜,早早把车停在学校外等他。   抽了两根烟也不见人出来,零零落落的已经看不到几个学生。   刚巧他们班不回去的几个人买完东西打闹着回学校,贺夏阳爸爸跟门卫说了一声,叫住了人,让他们带着往宿舍里去。   几个人热情地领着贺夏阳爸爸直奔他宿舍,男孩子大大咧咧,进谁宿舍也不敲门。   宿舍门被一把推开,抱着吻在一起的两个人惊恐地看向门口。   贺夏阳爸爸一脚踹在张东桥身上,贺夏阳去拦,挨了他爸爸一耳光。   事情传开,贺夏阳爸爸以最快的速度给他办了转学,但不甘心自己儿子的名誉受损。   学校叫双方家长来解决问题,贺夏阳爸爸一口咬定是张东桥主动,他儿子被迫接受,才会做出这种事。   张东桥父亲当爹又当妈,只为两个孩子好好长大,想过他们成绩不好要回家种地,哪怕是跟女孩子早恋他也想过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却让他茫然无措。   他们的事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候的校领导因循守旧,只想尽快平息,以免影响学校名声。   贺夏阳没有再出现在学校里,贺夏阳爸爸在外打拼多年,能说会道,咬住便不松口。   老师劝,校长劝,两边和稀泥,不管是谁,有个人背处分,他们就算解决了这件事。   那个人显然不能是贺夏阳。   张东桥写了检讨书,认下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走向极端,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决定劝退张东桥。   村里有和张东桥一个高中的学生,这件事又传到了村里。   亲戚上门,闲言碎语,张东桥父亲再怎么觉得这件事不对,在外人面前也全力维护自己的孩子,张东桥搂着哭得满脸是泪的张东川躲在屋里不敢说话。   夜里,父亲胸口难受,起来喝水,下了炕往前走去够柜子上水杯,眼看要拿到了,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倒回了炕上。   张东桥疯了一样去拍邻居的门,听到动静,邻居家里大他几岁的哥,匆忙开上车带他们去了镇上的医院。   在半路上,父亲就断了气,留下张东桥和茫然无措的张东川,去找他们的母亲了。   现在这个世上,陪伴张东桥的至亲只有一个石头。   “本来想着,退学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可以自己参加高考。”张东桥鼻音渐重,“可是,我爸因为我丢掉了命,我还有什么脸去上学,东川他,成绩很好,我不能让他也没学上。”   所以他来到这个城市,拼命打工赚钱供弟弟上学,后来遇到了蒋立伟妈妈,才让他在艰难的生存中感受到家的温暖。   张东川的意外离世几乎将他击垮,给弟弟办完葬礼后,张东桥给蒋立伟妈妈打了个电话,喊了一声姨后,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哭得泣不成声。   蒋立伟本来已经在当地找好了工作,接到这个电话之后的转天,就收拾了行李来找张东桥,撒泼打滚让张东桥收留他。   “怪贺夏阳吗?”万林生搂着他轻声问。   “说不上怪不怪的。”张东桥苦笑一声,“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是太小,不该让事情发展成那样的,如果说有错,那肯定是我们两个都有错。”   沉默了一会儿,张东桥说:“我就是不想再见他,不想再跟他有联系。他出现,以前的事就铺天盖地全都涌上来。”   张东桥深深叹口气:“可能是为了减轻我自己的负罪感吧,不管是什么,我总得好好生活下去。”   他不会放下以前的事儿,但也不能一直背着枷锁不得自由。   “看见你第一眼,我就想把你关起来。”张东桥吸了吸鼻子。   “你……”万林生一下抬起头,看着张东桥,“你要玩这个?”   “我是挺想玩玩的。”张东桥把万林生搂进怀里,差点儿笑出个鼻涕泡,想想又要哭,“就是,这么多年,谁也没给我这种感觉,我不敢随便说我就是为了等你,但你是刚好在我生活逐渐稳定,有心思考虑自己的时候,出现在最合适时机里的那个人。”   “我就是怕你再跑了。”   生日过后没多久,就开始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幼儿园里生病的孩子越来越多,石头强壮的小身板还是在最严重的一波儿攻击中,发烧了。   那天还没到放学时间,张东桥就接到了老师的电话。到幼儿园一看,石头两个脸蛋红扑扑的,抱起来就感觉他全身发烫,一测体温,38.7。   张东桥嘱咐了蒋立伟几句,就开车带着石头去了医院。   医院急诊里人山人海,挂好号后,张东桥抱着石头找了个人少的角落。   石头精神还不错,偶尔咳嗽几声。   离得不远的地方,一个比石头小的孩子被妈妈抱在怀里,孩子睡着,妈妈咳得满脸通红。   张东桥把石头抱起来,要听着叫号,不敢走远,就到人更少的通道里。   生病的孩子太多,初诊的复诊的,时间也很晚了,石头渐渐有些不耐烦,跟张东桥闹着要回家。   “儿子,咱们再耐心等一会儿。”张东桥抱着他来回走,“医生知道很多小朋友在等着,已经抓紧时间看了,你看他们都没时间喝水上厕所。”   张东桥哄着他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个玩具蛋,等石头对这个玩具也快失去兴趣的时候,终于叫到了他们。   石头很配合,医生让张嘴就张嘴,让深呼吸就深呼吸,但是眼见着疲惫。   验血之后又是一阵等待,最后确定是病毒感染,支气管发炎。   张东桥带着石头化验排队,忙出一身汗。石头吃了几块饼干,他没胃口吃什么,只想带孩子赶快回家去。   【作者有话说】   儿科医生:谢谢理解! 第57章   万林生到家之后给张东桥发信息,很久也没收到回复,怕他已经睡了就没再打电话。   石头一夜都睡得不安稳,后半夜又烧起来,张东桥喂他吃了退烧药,又折腾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   张东桥脑袋发胀,嗡嗡地响,全身跟力气散光了一样,躺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闭着眼忍了十几分钟,困意反而一扫而光。   他叹口气,拿起手机,才发现万林生发的消息。之前他在医院听到了手机提示音,那会儿石头正烦躁,他腾不出时间来看手机,后来一通折腾,就忘了这茬儿。   万林生晚上睡觉都会把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静音,张东桥知道不会吵醒他,打了一句话之后发了出去。   万林生睡得不沉,手机一响,他就从正做着的梦中清醒过来。   手机上是张东桥刚刚发来的一条信息:想你了。   这个时间已经快三点了,张东桥从来没在这个时间给他发过信息。他赶紧回了过去:想我想得一宿没睡?   张东桥打开手机阅读里一本看了很久的书,晦涩难懂,睡不着的时候就用它来催眠,一般不超过五页,就能去见周公。   蹦出来万林生消息的时候,他吓一跳:没关机?吵醒你了?   万林生回他:这么晚了不睡觉,干什么呢?   张东桥不敢说实话,怕万林生担心:起来上厕所,突然就想你了,没想到你没关机。   万林生发个一脸奸笑的表情:我跟你上厕所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张东桥怕他越聊越精神,没敢再往远处扯:有没有的,你心里清楚,睡吧,我也赶紧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赚老婆本。   万林生笑笑,给回了个晚安的表情,关上了手机。   这人肯定有什么事,万林生猜测着,随后翻身侧躺,把被子往上拽了拽。   张东桥一宿都没怎么睡,隔不长时间就起来给石头测一下体温。   吃了退烧药后一直到早上,石头睡得都挺踏实,就是出了很多汗,额角细碎的头发软软贴在皮肤上。   张东桥跟老师请了假,给石头盖好被子出去开始干活。   蒋立伟起床后趴在床边看了会儿石头,摸摸他脸,觉得又有点儿热。   “哥,我怎么感觉石头又开始烧了?”蒋立伟把水都喝下去后,拿着杯子站在仓库门口。   “嗯。”张东桥心里一阵发慌,表面上看不出,“医生说是有可能反复烧的,观察两三天,精神状态不好要再去医院。”   “一会儿我去送货,郑哥他们还要来,厂家今天也送货来。”蒋立伟琢磨着,“石头病着,你照顾着他,有点儿忙不过来啊。”   “嗯。”张东桥心里也在盘算,啧了一声,“咱们两个人是有点儿够呛,原来我就想再找个人,现在走货越来越多,看来不找不行了。”   “现找也来不及,一会儿就给贾师傅打个电话,让他找两个人过来帮着搬货。”蒋立伟把杯子洗干净放到架子上,“别耽误人家送货司机的时间。”   “我知道。”张东桥看看蒋立伟,“多穿点儿,这几天降温,穿这么薄一层,耍什么帅呢!”   “这不还没来得及穿么。”蒋立伟套上件厚棉袄,“我走了。”   “路上慢点儿开!”张东桥在后面喊,“到东明区那家的时候仔细着点儿,送货单盯着他们签!”   “知道了。”蒋立伟从车窗里探出头,“别的活你就先别干了,等我回来再说,你先去看看石头。”   收拾完几个箱子,张东桥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石头正在来回翻腾,脸色苍白,嘴唇发干。   张东桥给水壶里兑好温水,把石头抱起来搂在怀里:“儿子,喝点儿水。”   石头沉沉地咳了几声,嗓子里呼噜呼噜的,咧着嘴要哭:“爸爸,我不舒服。”   “嗯,爸爸知道。”张东桥把药从写字台上拿过来,“先把药吃了,多喝点儿水,才好得快。”   石头看起来很难受,喂他吃下药后,张东桥抱着他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试了下体温,没有昨天高,才稍微放下点儿心来。   上午市场很热闹,人来人往的,张东桥给石头找了玩具放在床上,把电视给调好。万一石头烦躁了,他又顾不过来,看电视能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知道今天客人怎么这么多,张东桥只能找空隙跑到后面去看石头,喂他喝点儿水,抱着哄哄。   厂家送货的车来了之后,店里货多人乱,找来帮忙的人第一次来,张东桥手脚一直没停,脑子和嘴也都闲不下来。   万林生到了之后,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拍了下张东桥,他在外边帮不上忙,想着还是先到后边去帮着捋捋货。   到了仓库门口,万林生听着后边有隐隐的哭声,往后一看,石头坐在门口,头歪着靠在门上,闭着眼睛,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   万林生顿时心揪着疼,赶紧过去把石头抱起来。   石头哭得抽抽搭搭的,喊了声万叔叔就累得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给石头擦干净脸,万林生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回头看到桌子上的一堆药,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货都搬进来后,张东桥顾不上还有人在挑东西,赶紧跑到后边想看看石头。   推开门,石头睡得好好的,万林生坐在床边椅子上看手机。   张东桥走过去捏着万林生脖子揉了几下,用手摸了摸石头额头。   “我是谁?”万林生问。   “嗯?”张东桥没听明白,“我……男人?”   “滚蛋!”万林生拍开他手,“孩子病这么重你不跟我说,就自己这么硬扛着?告诉我会怎么样!”   “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让你帮我照顾孩子的,你自己店里还那么多事儿呢。”张东桥有点儿心虚,小声嘀咕一句,“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万林生站起来,斜睨着张东桥:“把石头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他走。”   “哎,哥。”张东桥一把抱住万林生胳膊,“就是今天赶寸了,特别忙,石头已经不像昨天那么烧了。”   “现在不发烧不代表他就好了。”万林生说,“孩子精神状态不好,你这儿太忙,顾不上他。我照顾他两天,你没事儿了就过去。”   最后,万林生还是把石头带回了家里,张东桥分身乏术,也没再拦着。   今天就奇了怪,人和货一批接一批,张东桥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才从店里脱身。   到了万林生那儿,他自己拿钥匙开了门。   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主卧的门开着,床上的被子团在一起。   张东桥轻轻拧开次卧的门。   屋里开着台灯,床上三面围栏都撑了起来。万林生侧躺着,胸口平缓地一起一伏,石头举着胳膊睡成了投降的姿势,脸色看着好了很多,呼吸也不像昨晚那么重。   张东桥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冰箱里,准备明天早上给他们熬排骨粥,大的小的都爱喝。   从厨房出来,万林生正在小心关次卧的门。   张东桥过去从背后圈住万林生的腰,下巴靠在他肩上,推着他往前主卧走。   “石头一直没再烧,精神也好多了。”万林生划拉着张东桥的手,“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冰箱里给你留了,我没做,从外面点的。”   “晚上吃了点儿,现在肚子不饿。”张东桥在万林生脖子上吸了一口,“别的地方有点儿饿。”   万林生用胳膊肘杵了张东桥肚子一下:“石头还病着呢。”   “我不就说说么?也没说要干点儿什么。”张东桥胳膊上使了劲儿,把万林生圈得更紧了,“你这么激动干吗?”   张东桥担心石头身体,又累了一天,腻歪了会儿就去洗澡陪孩子了。   第二天张东桥起床没多久,石头就醒了,之后就一直闹着饿,要吃饭。   粥正在锅里煮着,万林生还没起床,张东桥想让万林生多睡会儿,就坐在沙发上陪石头看了会儿手机。   等粥不那么烫了,石头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喝。   张东桥把排骨上的肉都给他剔了下来,石头连粥带肉喝了一大碗。   吃完饭,张东桥刚洗完碗,万林生猛地开门从屋里出来:“我是不是睡过头了?你晚不晚?”   “万叔叔。”石头打了个嗝,“你吓我了。”   “不晚。”张东桥挡住石头视线,捏了一下万林生的手,“今天不忙,我晚点儿过去。”   万林生临睡前接了个电话,几个大学同学去曹小山那儿玩,都喝多了,掰扯起来他们班到底有多少个人。   他们班有后来从别的系转过来的,还有重修的,也有退学的,万林生早就记不清了。   电话里东一句西一句,万林生也分不清谁是谁,乱哄哄一片。   曹小山喝得神志不清,已经跟别人抬过一回杠,到万林生这儿寻求支持,磨叽半天才挂了电话。   万林生让他们吵得没了困意,又惦记着石头,一直到后半夜挺晚才睡着。   石头吃了不少,可看着没什么力气,玩一会儿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在这儿再待两天。”万林生拿了个小被子给石头盖到腿上,“等药吃完再说。”   张东桥没再推辞,店里他一直当成家,但环境肯定比不上这里。而且快到年底,他那儿会越来越忙,腾不出太多时间陪石头,只是辛苦了万林生,也内疚让他扔着自己的店不管。   房子他一直在看,跑了不少地方,心里已经有了差不多的目标。   过段时间他要找曹小山再去一趟工厂,差不多把代理拿过来。那样两个人不可能忙得过来,现在最主要的是抓紧时间先雇个人。   年底本来不好找人,他本想过了年再说,现在石头一病让他有点儿抓瞎。   张东桥心里盘算着,今天回去就得开始找人。 第58章   快中午的时候,万林生把石头裹好,带他去了趟小区旁边的超市,买了酸奶和水果,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汽车。   到家时,插上钥匙,拧了一下门就开了。   “哎哟!”林玉娟拍拍胸口,“吓我一跳。”   万林生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拉着石头:“妈你也没打个电话?”   “不是,你怎……哎呀!石头”林玉娟一拍手,“快过来让奶奶抱抱。”   石头戴着口罩帽子,只露出来一对大眼睛,脆生生地叫了句:“奶奶好。”   万卫东正在收拾冰箱,听见声音赶忙从厨房里出来,笑着接过石头颠了两下。   “我给你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林玉娟说,“石头怎么在这儿?”   “病了,支气管发炎。”万林生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想起来手机调了震动,放在口袋里,衣服太厚,一直在外边没感觉出来,“东桥那儿太忙,顾不上孩子,我就给带回来了。”   “东桥自己是太不容易了。”林玉娟叹口气,“那你,这几天不去店里了?”   “嗯,这几天没什么事儿。”万林生把石头外套给脱下来,“有事儿我去一趟就行。”   林玉娟看着万林生进门之后一系列动作,熟练地给石头换衣服洗手喝水,心里感觉有点儿奇怪,但也没想太多。   “难道你还带着孩子去?石头我们来带不就行了?”林玉娟终于抓到了机会,“把孩子交给我们,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跟你爸还能照顾不了石头?”   “我倒是也没那么忙。”万林生试图阻止一下,他是真忽略了他爸妈突袭碰见石头这种情况,“我怕你们弄不了石头。”   “你是自己长这么大的啊?”林玉娟白了他一眼,“石头都这么大了,要什么都会自己说,再有不明白的我问你不就得了。”   林玉娟越想越不对:“不是,我怎么感觉你倒成孩子爸爸了呢?”   石头洗完手,拉着林玉娟往卧室里走。   他最近在幼儿园学会了叠被子,急于向所有人展示一下他的本领:“奶奶你来看。”   林玉娟一进次卧就愣住了,支着护栏的床,以前没见过的小枕头小被子,满屋的玩具。   太像一个长期有孩子生活的房间了。   他们平时来,几乎不进卧室,活动区域就是厨房和客厅,放下东西,最多吃顿饭就走。   万林生有时间陪他们的话就会去他们那儿,新房子有万林生的房间,他偶尔会陪他们住几天。   刚开始林玉娟来的时候总忙着要给打扫房间,万林生怕她累,几次之后就不让她干了。   后来找了家政,一周打扫两次。   人家专门干这个工作的,来两个人,一小会儿就里里外外收拾得纤尘不染。   林玉娟检查了几次,比她自己累得腰酸背痛的做得还干净。   从那以后,他们就不再管了,来万林生这儿就当是溜达顺带送东西。   林玉娟心里有一丝异样,她非常喜欢石头,也心疼张东桥,但眼下的场景,总觉得万林生和张东桥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近得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围。   他们在屋里玩,过了一会儿,万林生端着水进来让石头喝。   林玉娟试探着问他:“儿子,东桥……他经常来你这儿啊?”   万林生顿了一下,点点头:“嗯,经常来,石头也喜欢来。”   “你们关系这么好了啊?”林玉娟一脑袋问号,“看着比和海聪关系还好了。”   “他俩,不一样。”万林生心里其实有点儿慌,但总要跟他们慢慢渗透,这正好是个机会,“东桥他人不错,我……喜欢跟他在一块儿。”   “啊,是……”林玉娟根本没有往其他的方面考虑,“东桥是个好孩子,他一个人不容易,你多帮帮他,他也能轻松点儿。”   事情赶得凑巧,开始营业没多长时间,小慧打来电话,工商来突击检查。   陈海聪也还没去店里,万林生离得更近,其实等他到了,检查的没准儿也走了,但小慧怕应付不来,还是想让他去一趟。   万林生挂了电话嘱咐他爸妈两句,匆忙开车往店里赶。   石头喝了太多水,要去卫生间,他自己可以,但林玉娟不放心,跟着进去。   尿完尿,石头来了感觉,想拉便便,林玉娟发愁,这大马桶会不会把小不点儿给漏下去。   石头指着墙上的柜子说:“奶奶,我的马桶圈在那里面。”   林玉娟打开水盆上面的柜子,没看见马桶圈,倒是发现了两套摆在一起的水杯牙刷。   相同的样式,不同的颜色,连牙刷的朝向都一样。   石头拽拽林玉娟衣角,指着旁边大一点儿的柜子:“奶奶,我的马桶圈在那里。”   “噢噢……”虽然知道了张东桥会在这儿住,但视觉冲击来得更直接,林玉娟心里有说不上来的不安,但自己也不明白这不安的原因是什么。   万林生到了之后检查组还没走,他们查得很认真,挨个儿看他们的健康证,看消防器具合不合格,看进货的采购发票,看冰箱冰柜储物间,洗碗机消毒柜,整个空间的布局,几乎所有边边角角的卫生都查到了。   万林生陪了全程,后来陈海聪也赶了过来。   检查完问题不大,给他们列了几条整改项目,说以后会不定期抽查。   送走了人,大家伙儿长出一口气。   “孩子呢?”陈海聪问万林生,“给孩子放哪去了?”   “我爸妈去我那儿了。”万林生坐屋里琢磨着那几条整改,拿笔在本上写写画画,“回头我把不用的那些桌子椅子处理掉,留着是没什么用,卖废品吧。”   “确实是有碍观瞻。”陈海聪想了想,“哎不是,干妈在你那儿,那不很容易就露馅了?”   “露馅?”万林生抬起头,“露什么馅?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陈海聪觉得不可思议,万林生对待这件事跟换了个人一样:“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啊,那守着石头,三两句不就说漏了?”   “顺其自然吧。”万林生在本上又圈了几个圈,“石头要是能替我说,还省得我想该怎么开头了。”   “宝儿啊。”林玉娟给石头擦干净嘴角的酸奶,“你爸爸和叔叔关系特别好是不是?”   石头歪头想了一会儿:“不好!他俩打架。”   “啊?”林玉娟皱着眉,“为什么打架啊?那你叔叔打得过你爸爸吗?”   “爸爸挨打。”石头站起来挥着胳膊比划,“这样,叔叔这样使劲儿打爸爸,爸爸就倒下了。”   “啊?”林玉娟看石头那阵势脑袋直发晕,“那你要拦着叔叔,别让他打爸爸!”   “哎哟,真是的……”林玉娟小声跟万卫东说,“没看出来林子还能打人呢,好好的打人家东桥干吗!”   “爸爸天天都挨打。”石头在一边火上浇油,“挨打就笑了。”   “爸爸这样掐叔叔。”石头伸着两只小肉手,一张一合的,“然后叔叔就打爸爸。”   “这俩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林玉娟忧心忡忡,“也没听说过他跟海聪打架啊,这跟东桥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啊?”   “嗨,你别瞎担心了。”万卫东在厨房洗水果,“不好能帮着照顾石头吗?说不定俩人闹着玩呢。”   “那这也太吓人了。”林玉娟说,“怎么动手动脚的,体格子都不小,闹起来可麻烦了。”   万林生在店里吃了午饭又待了一会儿才回家,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隐隐的期待,不知道石头会跟他们说什么。   石头太小,他眼里看见的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他嘴里说出来的又会带上强烈的主观性。   “这都什么啊?”万林生拎了几袋子东西进门,林玉娟接过来放到地上。   “知道石头病了,海聪给买的水果零食。”万林生关上门,换好鞋放到鞋柜里。   张东桥的拖鞋也在里面,比他的大一码,同一种款式,稍深的颜色。   不知道他们注意到没有,听着语气都还正常。   “石头呢?”万林生问。   “睡了。”林玉娟说,“我看着还是不大精神,玩一会儿就躺沙发上,电视也不爱看,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医院还是少去得好,再观察观察。”万林生洗干净手,推开次卧门,石头侧身抱着胸口的被子,睡得正香。   “再过一会儿天要黑了。”万林生剥了个砂糖橘,“给你们打个车回去吧。”   “已经和好面了,正醒着呢,晚上吃饺子,吃完饭我们再回。”林玉娟站起来往厨房走,“我拌馅去,一会儿就好。”   一切都正常,万林生拿过手机给张东桥发了个信息,告诉他老两口在这儿。   都准备好之后,万卫东擀皮,林玉娟和万林生包。   林玉娟咳了一声:“你跟东桥平时,还打打闹闹的?”   “啊?”万林生捏好一个饺子放一边,“打打闹闹?”   林玉娟叹口气:“石头说你总打东桥,有没有这回事儿吧?”   果真孩子的认知跟大人不一样,情侣间的小情趣成了干架,看来指望不上石头了。   不到六点张东桥就来了,没自己上来,在楼下按了门禁,等着万林生给开门。   万林生从门禁里看着张东桥,站得端端正正,没忍住咧嘴笑了一下。   “还不赶紧开门!”林玉娟拍了他后背一下,“告诉你啊,不许再欺负东桥!别以为给人带两天孩子就了不起了。”   【作者有话说】   万林生: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好不好? 第59章   万林生等在门口给开门,张东桥拎着一大盒橄榄油进来:“叔叔阿姨,今天麻烦你们了,石头一点儿小毛病还惊动你们了。”   “嗨,你这孩子,客气什么。”林玉娟站在门口,“快进来,歇一会儿正好吃饭,我现在去煮。”   万林生接过油放在门边,悠悠地说:“妈你等会儿再煮,东桥爱吃烫嘴的饺子。”   林玉娟愣了一下:“啊,是吗?”   张东桥赶紧碰了万林生一下,跟林玉娟说:“阿姨,烫嘴的不烫嘴的我都爱吃,等我洗个手,我来煮。”   “我来我来。”林玉娟拍拍张东桥胳膊,“你累了一天,这点儿饺子还用你煮?快去看看孩子,屋里叠被子玩呢。”   石头听见声音,已经从屋里跑了出来,抱着张东桥腿喊爸爸。   张东桥抱起石头使劲儿亲了两口,用嘴贴了贴他脑门,感觉不到热,心里踏实了一些。   万林生没敢再放肆,张东桥洗手的时候,他本想往卫生间拐的脚拐到了厨房,拿了一把筷子和醋放到餐桌上。   那年胃出血以后,万林生几乎不再吃辣,林玉娟从来没在他家里发现过辣椒。   万林生放完筷子,从橱柜里拿出个密封盒。打开之后,从里面挑了几个干红辣椒,找出剪刀咔嚓咔嚓剪成一个个整齐的小段放到碗里,又倒了点儿芝麻在上面。   然后开火,把油倒到锅里。   过了一会儿,刺啦一声,热油浇在碗里,辣椒和芝麻的香味飘满整个厨房。   林玉娟在一旁烧水,万林生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她看了全程:“这是给东桥做的?”   “嗯。”万林生拿了个小勺子在碗里搅了几下,“东桥爱吃辣。”   林玉娟对石头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心想还是跟孩子待得时间少,理解不了他真正的意思。   五个人坐在一桌吃饭,饺子热气腾腾,氤氲着满屋的温暖。   林玉娟咬了口饺子,抬眼看看张东桥。   这要是个姑娘就好了,热热闹闹的一家子,她和万卫东心里该多满足。   回去的路上,林玉娟怎么想心里都犯嘀咕:“林子跟东桥,他俩怎么相处得这么自然,按理说,认识的时间也不长。”   “投缘呗。”万卫东说,“你看他跟海聪不也是,从小到大关系一直都好,俩人连个架都不吵。”   “不一样。”林玉娟想了想,摇摇头,“感觉不一样,海聪他俩跟兄弟似的。”   万卫东一点儿都不在意,笑着问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咱林子心眼好,人缘好,朋友也多。这不就是因为东桥自己带着孩子,林子帮帮他。”   林玉娟叹口气:“林子要是有对东桥一半儿那么上心,女朋友早找到了。”   快到新年了,出租车沿着河边走,两边河岸装饰得争奇斗艳,很多高楼都打着颜色各异的光。   “好事多磨。”万卫东看着对面写字楼上打出来的“平安顺遂”,又说了一遍,“好事多磨……”   到了年底,在外打工的人都盼着回家,再找新的工作一般都等到来年。   张东桥本也打算等过完年再招人。   这一阵变得越来越忙,超出了他的预计。送货的车不停地往里送,他们的货不停地往外拉。   张东桥找了几个人,都不合适,又累又急的,嘴里都溃疡了。   “你别着急。”万林生对着灯给他往里面喷药,“我也给你找着呢,能干多少是多少,累病了多少钱都换不回来。”   “不都是钱的事儿。”含着药,张东桥有点儿吐字不清,“人家找来了,不能把人往外推,有的确实赚不了什么钱,也算给他们帮个忙。我也不是随便帮的,有潜力,能做大的,将来都是我的主要客户,都得维护着。”   “那也得量力而行。”万林生把药盖上,收到抽屉里。   “让亲嘴吗?”张东桥凑过来,把他挤在墙角,闷声闷气地说,“嘴里苦死了,哥,给点儿糖吃吧。”   万林生靠在墙上,手指挑着张东桥下巴,眼睛在他嘴上扫:“你那个嘴,还张得开吗?”   “张得开啊。”张东桥歪着头笑,“吃了你都没问题。”   元旦几天,烧烤店里也忙得团团转,到了晚上,客人一批接一批,桌子都没有闲过。   顺志手上忙着,看见万林生过来,赶紧喊他:“哥!”   “哎!”万林生答应完才回头找人,“喊那么大声干吗?”   烟机嗡嗡响,后厨跟大堂一样热闹,顺志把烤串放盘子里往边上一推:“我怕你听不见。”   “我还没聋呢。”万林生往他跟前儿凑凑,“什么事儿?”   “我表弟,之前不是在工地上干活吗?”顺志干着活儿,火苗子往上蹿,他拿钳子扒拉了几下。   “嗯,我知道,还来过咱家呢。”万林生说,“怎么了?”   “工地停工了,主要是我舅也不想让他在那儿干了。”顺志把钳子放一边,“不太安全,之前听你说,东桥那儿想找个人干活,你看我弟行吗?”   万林生想想,顺志他弟挺高的个子,身板儿结结实实的,干体力活儿没问题。人也很实在,就是跟不熟的人不太爱说话。   “会开车吗?”张东桥那儿现在走货量大,能开车上路最好。   “会。”顺志点点头,“年龄够了就拿本了,没本的时候就会开,他挺稳的。”   “行,他什么时候过来,我带他去东桥那儿看看。”万林生说。   “不用不用,要是你觉得行,我让他自己去,让东桥看看。”顺志说,“你把他电话跟地址发给我就行。”   现在张东桥忙得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挺晚两个人才打了个视频。   “挺好一个孩子。”万林生跟他说顺志他弟弟的情况,“他爸爸腿不行,干不了活,还有个上学的妹妹,他妈要照顾他爸,平时也打个零工,全家主要就指着这孩子呢。”   “嗯,我知道了。”张东桥戴着耳机,用手指蹭蹭屏幕上万林生的脸,“跟我说明天就来,你看着行的肯定错不了。”   “倒也不必盲目崇拜我。”万林生笑笑,“大忙人,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这儿喝个花酒?”   听了这话,张东桥眼神立马就不对了:“你别招我啊,要不是石头睡了,我现在就过去。”   万林生翻了个身,举着手机靠在床上:“还真想你了,要不我明天过去一趟吧。”   “能来吗?”张东桥眼睛一亮。   “能,明天上午我过去。”万林生说,“时间不一定,你忙你的,我提前跟你联系。”   市场的人流量跟温度主打一个反差。万林生转了两圈,才在调料店旁边的日用百货区找到个停车位。   出来之前,他给张东桥发了个信息,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猜对方一定是忙得没时间看手机,便没再等。   店里现在没有客人,万林生里外转了一圈,才在仓库的角落里看见人。   张东桥背着身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整理什么。   万林生悄悄走过去,一把圈住张东桥脖子,嘴唇贴着他耳廓,压低声音:“衣服脱了!劫个色。”   张东桥没说话,嘴角一勾,突然起身,猛地抓住万林生圈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往侧面一用力,转瞬把万林生推到了两排箱子之间。   “劫色?大爷我就这儿等着你呢。”张东桥坏笑着在万林生耳边吹了一口气,“衣服是自己脱,还是等着我给你撕烂?”   万林生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眉眼含笑,勾住张东桥脖子亲了上去。   “哥,哥!”   两个人在没人的角落里如胶似漆,外面蒋立伟快喊劈了嗓子。   “张东桥!”蒋立伟焦急的喊声里带着疑惑,边往里走边寻摸着。   张东桥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站到门口:“喊什么!”   “前边都没人,成凯还在大库那边儿。”蒋立伟拍拍外套,“你在后边干吗呢?”   当然是干我哥了。   张东桥努力压下嘴角,低头用舌头顶了一下腮帮子。   “人刚第一天来,别把孩子累着,再说他还没摸着门儿呢,跟着他点儿。”张东桥堵在门口教育人。   “是啊!别挡着我。”蒋立伟抬头把他给扒拉开,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所以问你躲哪儿去了,人来人往的这么乱,喊半天都没人答应。”   蒋立伟扭着头唠唠叨叨,往前走了几步,一转头,万林生站在橱柜旁边,喝完水冲他笑了一下。   眼波流光,双颊染红,唇若丹霞。   外套敞开,里边的衣服一半儿在裤子里一半儿搭在外面。   蒋立伟仰天叹口气,一句话没说,拿上东西就出去了。   万林生为了表示自己只是单纯过来看望一下,于是,开始帮着干活。   商品种类繁多,张东桥记得每一种的价格,万林生只记得卖得最好的几种,其他的有客人问,他就用小程序扫一下。   常来的人也有见过万林生的,看他在那儿一边扫一边回应着别人,就逗张东桥:“雇这种条件的小工,没少花钱吧?”   张东桥忙得灰头土脸,看看“小工”说:“嗯,不少钱,把老婆本都搭进去了。”   万林生没待太久,他自己店里还一堆事儿,不过就仗着人多,忙里偷情。   他在那儿等了会儿,想见见顺志的表弟。   忙了小半天儿,蒋立伟小声跟张东桥说:“就他了就他了,闷头干活,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脑子还清楚,什么事儿说一遍就记住了。”   “跟你们还不熟呢。”万林生说,“我看他跟顺志在一块儿,别人都插不进话去。”   许成凯洗完手,从带过来的背包里翻出一件厚外套,又掏出来一个购物袋,把衣服折几下放到袋子里:“万哥,麻烦你把这个还给我哥,正好碰见你,今天我就不过去找他了。”   蒋立伟心说你以后正好碰见你万哥的机会可多了。   张东桥把许成凯留下,他现在住在工地里,工友陆续回家了,宿舍里没几个人,马上就不让住了。   “看你自己,什么时候搬过来都行。”张东桥说,“有个单人床在大库里,今天抽空我就给装上,你跟小伟一屋,先对付一阵子。”   “不用,张哥,我会装,等我来了再装就行。”许成凯抽了一下鼻子,“那个,我能今天搬过来吗?”   “可以啊。”张东桥点点头,“一会儿就没那么多人了,晚点儿还会上人,要不你抽空回去一趟。”   “正好你跟我走。”万林生站起来,“我给你捎回去,听顺志说,工地在这儿跟我那儿中间。”   “不用不用,万哥,你把我放地铁站就行。”许成凯直摆手。   “也行。”万林生说,“那要不咱现在走?”   送走两个人后,张东桥琢磨着前两天看的几套出租房。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我哥……特别哇塞。 第60章   前一阵有传言,说市场里不让再住人,一直也没落实。另外一个大型批发市场确实正式张贴了通知,因为消防原因,市场内不再允许人员居住。   提前准备着点儿总没错,要买的楼盘已经看好了几个备选,但那些都是期房,张东桥准备忙过这一阵儿再去好好看看,然后交定金。   即使还能住,他本来也计划着租套房子,这里确实有些逼仄,也要为石头和蒋立伟考虑。   市场附近租房没那么贵,两居跟三居差得不太多。   下午张东桥抽空去了趟中介,又去仔细看了一下那套三居。   房子离市场一公里多,张东桥没开车,特意走路过去算了一下时间,十多分钟就能到。   这一片居住区开发时间不长,房子都很新。他看的这套,房主装修完一直没住,租出去过一次,原租户住得时间也不长。缺点就是没家具,所有东西都要自己准备。   张东桥正好需要这样的房子,把店里东西整个儿搬过去就行了。   “啊?”蒋立伟看着放在他手里的一套钥匙,“这么突然啊?”   “突然什么突然。”张东桥把自己的那套跟店里的钥匙套在一起,“早不就跟你说了吗?就是咱们之前看过的那套。”   “十五楼那个吗?”蒋立伟问。   “嗯,那个除了是空房,哪哪都最合适。”   蒋立伟一直自己住一个房间,自由惯了,跟别人挤一间,张东桥怕委屈他。   蒋立伟刚拿钥匙时还有点儿没回过味儿来,后来越想越激动,吃完饭没休息就开始收拾东西。   “哥你别装了。”蒋立伟说。   张东桥把单人床从大库里拉过来,想先装好晚上用:“不装那小孩睡哪?”   “睡我床。”蒋立伟往包里装衣服,“我晚上去十五楼住。”   张东桥瞪着他:“那儿还什么都没有呢!”   “一会儿我把这床拉过去。”蒋立伟围着还没组装的木头看,“把座椅放倒,后边打开,能拉过去。”   “那房子很久都没人住了。”张东桥翻出一把改锥,“屋里一层灰,得先做做卫生才能住。”   “晚上我收拾。”蒋立伟把被褥卷在一起,“一会儿我去超市买东西,又没家具,很快就弄完了。”   张东桥想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工具:“行吧,那我不装了。”   万林生把许成凯放到地铁站,等到店里时,后厨正忙得热火朝天。   换完衣服万林生没往前边去,直接就在后边忙上了。   “诶?哥你来了啊?”小慧进来就看见万林生在忙活,“前边有人找你呢,刚我给你发信息没看见吧?他说不着急,我就没给你打电话。”   “谁啊?”万林生擦擦手问。   “说姓贺。”小慧说,“之前来过,我说你不在,他说没什么事儿,等一会儿。”   万林生叹口气,解开围裙,往柜子上一扔,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冲贺夏阳频繁联系张东桥的架势,就知道他压根儿没放弃。   贺夏阳坐在椅子上看手机,万林生一出来他马上就站起来,点头笑笑:“耽误你时间了,我出来办事,路过,顺便进来待会儿。”   万林生心说不知道你这个顺便是从哪顺的,大概从张东桥的大门口顺过来的。   “刚才出去了。”万林生伸手指指椅子,“请坐,久等了,找我有事儿?”   “咱们出去坐会儿?”贺夏阳说,“我看附近有个咖啡厅,去那儿聊聊吧。”   万林生勾着嘴角看着贺夏阳,沉默了几秒:“行,等我换一下衣服。”   咖啡厅不远,万林生没开车,带着贺夏阳往外走,快到门口时,陈海聪从外面回来:“干吗去?”   “出去一趟。”万林生突然想起来点儿什么事,“对了,烫伤膏快没了,我一会儿捎几管回来。”   “行。”陈海聪点点头,“你看着买。”   万林生往旁边一侧身,陈海聪才看见从后边跟着出来的贺夏阳。   “你好。”贺夏阳打了个招呼。   陈海聪一愣,过了两秒点了下头:“你好。”   万林生拍了一下他肩膀:“回屋吧,顺志正找你呢。”   陈海聪拉住万林生胳膊,小声说:“有事儿赶紧给我打电话。”   “有个屁的事儿,放心吧。”万林生把陈海聪往门里一推,转身走了出去。   咖啡店装修得很雅致,从店里走过来不过十来分钟,万林生却是第一次进来。   他找了个靠窗的座位,问:“喝点儿什么?”   “都可以,什么都行。”贺夏阳笑笑。   万林生起身,去吧台点了杯拿铁,又给自己点了一杯牛奶。   店员很热情,给他介绍了当季新品,问他办不办会员。   “你不喝咖啡?”贺夏阳看着那杯牛奶问。   “很少。”万林生喝了口牛奶,“喝了怕晚上睡不着。”   贺夏阳也喝了一口,随后清清嗓子:“我来找你,是因为东桥。”   “我知道。”万林生笑笑,“咱俩也没别的交集。”   “我们的事儿不知道你了解多少。”贺夏阳看着他,“我俩以前感情很深。”   “该知道的都知道。”万林生靠到椅背上,“多深那不也是以前么。”   “你不用紧张。”贺夏阳说,“我不是来挑衅的。”   万林生都无奈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定义挑衅,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来的紧张,说这话更像是在安抚他自己。   “我不紧张。”万林生手指点点椅子扶手,“你这样挺好,有什么说什么,还有什么问题今天就全都聊开了吧,话不直说,我可能听不明白。”   “我就是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你和东桥的事儿。”贺夏阳转了一下杯子,“我猜你们在一起时间不长,你可能还不够了解他,他当初为了我能做到退学。”   “是。”万林生点点头,“你不也为了自己转学了吗?你们俩确实为了你都付出了不少。”   贺夏阳抿住嘴深吸一口气,这就是张东桥口中善良稳重善解人意的哥哥。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放不下他,也一直都单身,从没对别人动过心思。”贺夏阳笑了一下。   万林生喝口牛奶,挑了下眉。   给你颁个王宝钏奖,不知道她老人家会不会半夜过来打我一顿。   “初恋都是最难忘的,每个人都经历过。”贺夏阳盯着咖啡杯,“尤其是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   那是你经历的吗?那不都是张东桥经历的吗?   我初恋是男的,这点我确实忘不了。   万林生叹口气,半天都没说到重点,快说吧,我那儿还好几盆肉没处理呢。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放弃东桥。”贺夏阳眼睛带了点儿红,“尤其是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以后要用我全部的感情补偿他。”   这人跟张东桥是同岁吗?万林生默默地想,最多也不会差两岁吧。   石头要是用了这段话,差不多能拿下他们班小姑娘了。   “首先,我绝不干涉东桥自由。”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照在万林生身上,晒得他懒洋洋的,“其次,我和他不会因为外力被影响。”   万林生站起来,在蛋糕旁边点了点:“说是他们新出的,很受欢迎,尝尝吧。”他把搭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穿好,“以后欢迎你以客人的身份来我这儿,再见。”   刚拐过路口,万林生就看见陈海聪站在店门口跺着脚跳来跳去。   “怕我被打还是怕我被拐?”万林生搂着他脖子打开门进去。   “我怕你不守男德,勾三搭四。”屋里热气一哄,陈海聪感觉出外边的冷来,哆嗦两下,“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随便跟男人出去。”   万林生把几管烫伤膏放到服务台上,小慧拿起来放到后面的抽屉里收好。   “他怎么来了?”陈海聪拿杯子接了点儿热水。   “跟我争主权来了呗。”万林生乐了,“也不知道当事人知情不知情。”   “你还乐呢!”陈海聪喝了口水,“哪天人宣告主权了,我看你还乐不乐得出来!”   万林生靠在服务台旁边,弹了一下招财猫的爪子:“我信东桥。”   【作者有话说】   本周更两章,六千字 第61章   过了几天,晚上九点多,张东桥带着一身疲惫打开三楼的门,进来就扑到了在门口等他的万林生的怀里。   “爸爸,爸爸……”石头被夹在中间,两只手使劲儿推着他俩,“我被挤死啦!”   万林生笑着抱过石头,捂上他眼睛,歪头在张东桥嘴上亲了一下。   张东桥搂过万林生的腰,脑袋搭在他肩膀上:“累死我了,以前在原来那个市场的时候也没这么忙过。”   “说明这边风水好。”万林生把石头放下,让他自己去玩,“喝点儿银耳汤吧,上午放锅里预约好的,我刚喝了一碗,熬得特别稠。”   “你吃饭了吗?”张东桥问。   “吃了吃了,放心吧,还能饿着我?”万林生去厨房端了两碗汤过来,一大一小。   石头中午在幼儿园睡得时间长,现在还没困,自己捧着小碗喝了一口,抬头跟万林生说:“嗯,好喝,甜甜的呀。”   “过两天我去趟曹哥那边儿。”张东桥一口气喝了多半碗,“本来可以直接送来,但第一次上货,我有点儿不放心,过去看看。”   “可以让小山去帮你盯着点儿。”万林生窝在沙发里。   “他这阵儿也忙,我不好意思麻烦他。”张东桥又把剩下的小半碗喝掉,“清甜清甜的,跟你一样。”   万林生搓搓胳膊,站起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往卫生间走过去,“这土味情话跟谁学的!”   “成辉那孩子不错,特别能干。”张东桥瞄着石头,跟在万林生后边,进去之后把门虚掩上。   “我上厕所。”万林生站在马桶前一侧身,“你跟进来干吗?”   “上你的。”张东桥挡伸出一条腿挡在门后,靠在墙上,嘴里低声吹着口哨,“我帮你。”   “操!”万林生笑着两只手抓住裤腰,夹着嗓子小声喊,“这里有个流氓,叉出去。”   “去山里的时候,带着石头吗?”万林生低头洗手。   “不带了,没什么问题当天就能回来。”张东桥站旁边手里拿着毛巾。   “要不还是带上吧。”万林生擦完把毛巾递回去,“也不近呢,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耽误了,看小伟他俩忙活不过来,我跟你去。”   “别。”张东桥推着人往外走,开门之前又掐着脖子使劲儿亲了一口,“你那儿还忙不过来呢,我自己去就行。”   “喔……”万林生被吸得上不来气,脸都憋红了,往张东桥胳膊上甩了一巴掌,“有日子没犯病了!”   “我还有日子没亲了呢!”张东桥来劲了,叭叭叭的,把万林生脸和脖子亲了个遍。   石头精力旺盛,快十点了还不肯睡觉,张东桥给他讲故事,听儿歌,最后终于在一遍遍循环的《粉刷匠》中睡着了。   “我想过阵子叫我姨过来帮我带带石头。”张东桥挤着万林生,把头歪在他肩膀上,一起窝在沙发里。   “小伟的妈妈吗?”万林生轻轻扭着头,不停用脸蹭张东桥的头发。   他刚理完没几天,发茬儿跟毛刷似的,没一会儿,万林生的侧脸就磨出来一片淡粉色。   “嗯,我姨在村里上班,小伟姥姥也需要人,平时都是她照顾。”张东桥抓着万林生的手,捏了一会儿,用牙齿刮了一下指尖,“年初的时候姥姥去世了,现在她自己在家我也有点儿不放心。”   “小伟爸爸呢?”万林生问。   “得病没的。”张东桥咬完不过瘾,又捏着万林生手指来回搓,“小伟七八岁的时候没的,病了两三年,后来还是没治好。”   天气冷,生病的孩子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病菌弥漫在幼儿园里。   有个班发现了手足口,导致石头他们全年级停课。   张东桥没办法,只能带上石头去山里,万里生说不能只顾孩子不顾爷们,所以收拾出来一个双肩包,跟二老板随便打了个招呼,便擅自离岗,游山玩水去了。   陈海聪气得在后边骂,没人性,恋爱脑,兄弟如衣服。   骂完又往车上给扔了一件厚羽绒服:“山里冷,穿那么点儿冻不死你!”   万林生开车,张东桥陪着石头坐在后面。   石头很开心,出城的路上一直在唱幼儿园里学的儿歌和古诗。   自己唱还不行,一定拉上张东桥一起,时不时还想起万林生来,自己挣扎着把手从安全带里转出来,上半身往前探:“万叔叔,现在我是老师,你快唱呀!”   等他们上了高速,石头的能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靠在安全座椅里睡得满头都是汗。   张东桥用纸给擦了一下,往驾驶位那儿一探头:“下个服务区停车,我坐前边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万林生笑着说,“你想干吗?”   “一会儿找个没人的荒郊野外。”张东桥弹了下舌头,“我让这车摇摆起来。”   万林生一下没听明白,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他妈!孩子还在车上呢。”   “睡着了,听不见。”张东桥伸手在万林生下巴上摸了一下。   等到了服务区,张东桥提前解开安全带,万林生刚停好车,他就过去打开车门,把人按在驾驶位上亲了一口。   石头在后边睡得昏天黑地,一无所知。   后半程张东桥开车,没多久,万林生靠着车窗睡着了。   “林子,林子醒醒。”   在一声声呼喊中万林生睁开了眼,曹小山一张脸贴在车窗外边。   “哎哟我去。”万林生挣扎着坐起来,左右看看,“都到了啊,我这是睡了多久。”   张东桥不在车上,不知道去了哪,石头还坐在旁边,在玩带过来的小恐龙:“爸爸说不吵你。”   “开开。”曹小山指指车门,在外边喊,“把门打开!”   万林生摸了一把石头额头,没摸到汗,才解开安全带,挺费劲地把手伸到前面去按下开锁键,然后抱着石头下了车。   “宝贝啊,可真是宝贝。”曹小山啧啧啧个没完,“生怕谁给偷走,车就在我这停车场,就放东西这么个工夫,谁还能把一米八几这么个大宝贝儿给偷走不成。”   “你快闭嘴吧。”万林生放下石头,让他去旁边的水池里看锦鲤,“孩子在车里呢,可不得锁上么。”   “我看可不只是孩子的事儿。”曹小山挑了下眉,“反正都够稀罕的。”   他们吃过午饭从家里出来,万林生又去老字号买了不少东西,现在天已经擦黑。   曹小山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万林生喊了一声:“东桥!”   “哎!”张东桥从小院的屋里跑出来,“怎么了?”   “快把那几兜东西拿出来。”万林生说,“把他嘴给堵上!”   曹小山家不是市区的,上大学以后跟着万林生去老城区那边吃过几次之后就爱上了那几口,隔段时间不吃就馋得慌。   糖烧饼,卤猪蹄,酱牛肉,甜咸口儿的熏鸡,糯叽叽的驴打滚,老味儿的点心,连酱咸菜他都不放过。   “卖炸糕那家排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万林生捏了两根江米条,喂给张东桥一根,自己嚼了一根,“下次再给你带吧。”   曹小山看了眼石头,石头吧唧吧唧嘴,也抬头看着曹小山。   “给,儿子。”曹小山一把抓过装江米条的袋子,塞到石头怀里,“吃!”   晚上山里很冷,张东桥还对他第一次亲万林生的亭子念念不忘,又怕把万林生冻坏,吃完饭自己裹成个球,跑那儿溜达了一圈。   夜里山风呼呼的,他戴了毛线帽,又把羽绒服的帽子也扣在了头上,口罩盖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是被风灌得喘不上气。   以前小院里所有的房间都能住人,建了民宿以后,曹小山就给重新装修了一下。   留了两间客房,其他的改成了书房,健身房,影音室,不管用不用得上,仗着房间多,他能想到的都安排上。   客房用得少,他们来之前,曹小山叫人给重新收拾了一下。   “就你这整面墙的书,真是糟践。”在书房里,万林生抽出一本《淮南子》翻了翻,“看得明白吗?”   “你管我呢。”曹小山坐在按摩椅上昏昏欲睡,“我乐意。”   书柜里竟然有几本儿童绘本,石头坐在垫子上看得挺投入。   “为了充门面,你真是什么书都不放过。”万里生直乐。   “那是以前客人落这儿的,我说给寄过去,人不要了,说孩子也快过了看那书的年龄,我就留下了。”曹小山撩起一只眼皮,“我是准备一个房间还是两个?”   万里生斜靠在书桌后的椅子里举着本漫画,懒洋洋地说:“明知故问。”   “我这不得提前问清楚了吗?”曹小山合上眼皮,“万一你们还是纯洁的兄弟关系呢?别让我给弄崴泥了。”   “我们是纯洁的臭不要脸关系。”万林生用书挡着朝石头那面的脸,压着声音说,“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   “哎哟,我真是服了!”曹小山坐起来,“林子,我发现你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原来你哪说过这种话啊!瞧瞧这把你给滋润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万林生拿手机看了看时间,张东桥出去有一会儿了,外边月黑风高的,他有点儿不放心,穿上外套,嘱咐曹小山:“看着孩子,我去门口看看。”   院子里感觉不出风有多大,一打开院门,一阵风张牙舞爪地就扑过来,拍得万林生赶紧背过身,把脸靠在门上。   山风虽然冷,架不住附近滑雪场的热闹,门口停车场几乎停满了车。   曹小山把监控装满了民宿内外的每个角落,这儿离小亭子也没多远,万林生倒是不担心张东桥的人身安全,就怕风大气温低,把他给冻出毛病来。   等了会儿没见人影,万林生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想给张东桥打电话,还没按下去,就被人从后边一把给抱住了。   “去车上吗?”张东桥隔着帽子,贴在万林生耳边说,“让车晚上也活动活动。”   “对!”怕风给吹掉,万林生手拉着帽子转过身来,“让小山在监控室里看现场直播。”   “他对咱这没兴趣。”张东桥把万林生挤在门上,“要是一男一女,他没准儿得出来看现场。”   两个人面对面,万林生觉得胸口硌得慌,就伸手往张东桥衣服上摸。   一个带着温度的棒状物。   “你……”万林生诧异地看着张东桥,“变异了啊?”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对生活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嘛。 第62章   张东桥半张脸闷在口罩里,乐得吸气的时候都能看见张大了的嘴形:“该说不说,还得是我哥。”   “走走走,回屋。”张东桥把万林生护在怀里,其实他俩体型差不了太多,这么搂着,万林生大半个身体还是露在外面,保持这个姿势主要是为了满足心理上的亲密感。   进屋后,张东桥搓搓手,先脱掉了羽绒服,接着从毛衣里掏出一个袋子,又从裤兜里一边掏出一个来放到桌子上。   嫩玉米被灶火烤过的香气悠悠荡荡飘满整间屋子,石头两只手扒在桌子边,探着头使劲闻了几下。   曹小山叹口气,非常自觉地拿过从裤子兜里掏出来的两个,摸摸没那么烫手,递了一个给石头:“来,儿子,咱们这是沾你万叔叔的光了,吃吧。”   “大晚上的,这么冷,还有卖烤玉米的?”万林生拿起留给他的捂在胸口的那个,咬了一口,“香,这跟咱那里买的不是一个味儿。”   曹小山也咬了一口:“雪场那儿有我知道,这附近还有卖这个的呢?”   “拐过去小路那边,有个大爷没关院门,带着孙子在院子里用炉灶烤呢。”张东桥坐在石头旁边,翻了翻他刚才看的书,“我问大爷能不能卖给我几个,大爷说冰柜里冻的鲜玉米多得是,不要钱,让我随便吃,烤好的这几个我就拿来了。”   “那我知道了。”曹小山点点头,“马大爷,他小孙子比石头大不了多少。”   “是。”张东桥使了个眼色,看看石头还在认真看书,小声儿说,“我又去超市买了把玩具手枪,给那小孩留下了。”   房间里加了张床,洗漱完,万林生往加的床上一躺,蒙上被子,哼哼了几声:“舒服……”   石头躺好没两分钟就睡着了,张东桥往大床中间挪挪,拍拍旁边:“过来!往那儿躺什么!”   “不去。”万林生眯着眼,“我得照顾儿童的身心健康。”   磨叽半天,万林生也不肯过来,张东桥一掀被子,直接迈到小床上,跟万林生挤在一起。   “这床才一米二。”万林生侧身往旁边让让,“你想欺负死它啊?”   “放着你我不欺负,我欺负它?我没病。”张东桥在万林生鼻梁上亲了一口。   “快回去睡吧。”万林生闭着眼,“困死我了,明儿还不少事儿呢。”   “十分钟。”张东桥把搂着万林生的胳膊收紧了点儿,“就待十分钟。”   一个多小时后,睡着的万林生一拱屁股,把张东桥拱下了床。   张东桥迷迷糊糊站起来,左右看了一下,万林生已经占满了整张小床,没办法,他只好爬到大床上,挨着儿子续上他的觉。   转天一清早他们就开车奔工厂里去了。   万林生第一次来,跟他想象中的乡村工厂不同,厂区很大,是认真规划过的,就是空地比较多。   郑经理带他们参观了一下,厂房里面通风和光线都很好,有独立的加工车间,通风和排污的设备都很先进,废物存储和处理设施离工厂得有一百八十丈那么远,万林生觉得要不是围墙外面就是大马路,这地方得把曹小山那民宿都圈进去。   “是不是以为我们这就是个小作坊呢?”郑经理问万林生。   “不至于不至于。”万林生笑了,“我就是没想到有这么大。”   “地方大,倒也不是说产能就能匹配上。”郑经理往两边看看,小声笑着说,“主要是以前地方便宜,不要也都荒着。”   郑经理手往前面一比划,万林生感觉得比划出足球场那么大一片地方:“这片,前两年刚置办的。”   他们溜达到质检部,这有专门的微生物检测,还有其他的什么物理化学特性测试,万林生也没听明白。   “您这儿这么大规模,以前怎么没往市区那边去开拓市场呢?”万林生问。   “说实话,以前我们这东西的口味确实只有我们这周边还有再往北边一些地方的人比较喜欢,现在那个生产线我们也保留着,毕竟要照顾本地老百姓的饮食习惯。”郑经理说,“现在我们工艺做了改进,不止东桥那儿,也在往周边省市开发市场。”   张东桥最近忙,也是因为一直在跑新客户,超市、餐厅、酒店,年底是消费高峰,不管有没有希望,都要去试一试,加上现有的客户,预计会打开一部分市场。   “发货这块儿不用担心。”郑经理带他们到仓库,“包装我们也都做过试验,之前就跟东桥说过,运输途中破损我们都负责的,合同上也都写明了。”   中午郑经理坚持要留他们在食堂吃饭:“最开始跟东桥认识的时候,我还怕他销量不行,只让他帮着卖卖酱豆腐,后来没想到酱油豆瓣酱这些卖得也都挺好。”   郑经理带他们往包间里走,“弟弟你尝尝用我们自己的东西做的家常菜,也是给我们一个反馈。”   锅贴、红烧肉、炖鱼、凉拌小菜,万里生也说不上来是因为调料还是原材料本身就好,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尝尝这个虾。”郑经理用公筷给万林生夹了两个,“这是用我们最近刚开发的糖醋汁做的,这原材料还是东桥给我们联系的。”   万林生挑了下眉,没想到张东桥悄无声息地干了不少事儿:“好,谢谢,郑经理,您也快吃。”   其实发货也没什么可盯的,这边发货送货流程都很清晰,张东桥再过来一趟主要是再看一下工厂,吃个定心丸。   吃完饭他们对了一下明细,然后就回了曹小山那里。   那顿午饭吃的时候是真香,吃完觉得有点儿腻,万林生泡了壶绿茶,溶解溶解油脂。   他让张东桥去睡会儿,等到了家会更忙,现在要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嗯。”张东桥拿起茶杯吸溜了几口,“喝完我就去睡。”   “财务上以后你就不能自己来了,得找专业的。”曹小山拿了瓶酸奶推给石头,“以前我自己管过一阵儿,流水一大,算不明白,头发都快掉光了。”   万林生把酸奶打开,小勺子折好,石头摇头晃脑地边挖边唱。   “现在还暂时能应付,原来我自己学过一段会计。”张东桥说,“我先试试,至少先了解一下,以后肯定要找专业的人来干。”   张东桥跟经理谈的是代理权,这部分还没落实到合同上,基本也差不多了。   江米条和玉米的情谊让石头走的时候有点儿舍不得曹小山。   “要不把石头给我留下吧。”曹小山抱着石头,轻轻弹了一下他肉乎乎的脸,转头靠近万林生,小声说,“回头你俩再生一个。”   “滚蛋!”   万林生再睁开眼,车已经快进市区了。   “哎我……”万林生一直蜷着,胳膊腿发麻,攥攥拳往上坐直了点儿,“原来也没这么能睡啊,最近睡觉都没个够。”   张东桥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石头参观了一下工厂,感觉自己能开始干事业了,路上比较兴奋,一直说个不停,现在睡得正香。   张东桥咂摸咂摸嘴,又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人:“不会是怀孕了吧?”   “嗯……”万林生闭着眼,哼唧了一声,“你个没良心的,只顾自己快活,受罪的都是我。”   张东桥听完,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车先开到城西市场,蒋立伟都快哭了:“你可算回来了,我也要放假!我也要出去玩!”   许成凯从外边回来,笑着说:“立伟哥昨天让料酒洒了一身。”   “再撒把花椒大料我能炖一锅了。”蒋立伟还委屈呢。   “怎么回事儿?”张东桥问,“划破哪没有?”   “放上边的一瓶,没拿好,在架子上磕了一下,直接碎了。”蒋立伟叹口气,坐在箱子上,“不止摔了那一瓶呢,就是寸劲儿。”   “人没事儿就行。”张东桥拿起一摞单据,仔细看过每一张,“同峰的货送来了?”   “送来了。”蒋立伟说,“他们来得真快,两点多就到了。”   万林生从后面的卫生间出来:“我回店里了,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嗯,行。”张东桥送万林生出去,“这几天我就不过去了,你也别跑了,等忙过这阵子。”   万林生到店里的时候,陈海聪穿着件短袖T恤在干活。   “啊呀!”陈海聪看他一眼,“外边野够了,还知道回来啊,没忘了把心带回来吧?”   “别阴阳怪气的了。”万林生把背包放到休息室,“带来一箱子鸭蛋跟鹅蛋,刚给你放车上了,都是家养的。”   “去厂里看看怎么样?”陈海聪擦干净手,跟着万林生到了休息室。   “挺不错的,地方很大,配置也全”万林生往床上一躺,“就是现在生产线不多,员工也比较少。”   “看以后发展吧。”陈海聪往后仰着头晃晃。   “嗯,是。”万林生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过来点开看,“规模太大的还不一定能看上东桥那儿呢,东桥这边……”   陈海聪等半天,也没等来后半句:“要我给你捧哏吗?”   过了几秒,万林生才开口:“嗯?什么?”   陈海聪踢了他垂在外边的腿一脚:“我就说心没带回来。”   “贺夏阳。”万林生晃晃手机。   “什么?”陈海聪以为自己听错了。   “贺夏阳又约我呢。”万林生笑了一下。   “他是不是有病!”陈海聪使劲拍了下桌子,“找东桥去啊,总跟你这较劲算怎么回事儿!”   “不死心吧,觉得是我妨碍了他们的感情。”万林生把手机举起来让陈海聪看,“看看,前前后后给我发了多少了。”   “跟东桥说了吗?”陈海聪问,“阴魂不散啊这是。”   “我才不说呢。”万林生笑笑,“给他们创造机会联系啊?”   陈海聪啧了一声:“我发现你偶尔也有点儿心眼,就是全都用在东桥身上了。”   “别胡说。”万林生把手机关上,“我们是情到深处自然发展成的恋人关系。”   【作者有话说】   本周五至下周二,更五章,15000字(^_^) 第63章   从那天往后一周,他们都没再有时间见面。   两个人天天跟汇报工作一样,晚上来个总结,结尾都是恋恋不舍。   还有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张东桥他们天天跟蚂蚁搬家一样,白天没时间,都是晚上关店以后,每天拉一点儿东西到十五楼,顺便做一下卫生。   大部分活儿都是蒋立伟和许成凯干的,张东桥劳力又劳心,晚上还得照顾一个小的,两个弟弟就没让他去。   好在没几天,蒋立伟的妈妈张桂珍带着大包小包来了。   蒋立伟好几个月没见亲妈了,他只是偶尔不忙的时候回去两三天。以前在原来那个市场的时候回去得还频繁一些,现在店大了,忙得分不开身。   坐了两个小时的高铁也不算轻松,张东桥嘱咐蒋立伟直接把张桂珍拉到十五楼去,今天先好好休息,他晚上再带石头回去。   张桂珍拿着袋猪油渣出现在店里的时候,石头先是惊讶,接着又有点儿腼腆,吃了两块,又来回来去跑了几圈之后,趴到张桂珍怀里说:“奶奶,我好想你呀!”   张桂珍的手轻轻在石头脑袋上摸着,眼里含着泪花:“石头啊,奶奶也可想可想你了。”   “姨,你不在楼里先好好睡一觉,跑这儿来干吗。”张东桥也抓了几个猪油渣,咔嚓咔嚓地嚼,“以后有的你忙呢。”   “我想你们了啊,在家我哪待得住。”张桂珍跟石头顶了下脑门,“最想我大孙子。”   隔辈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石头刚几个月,咿咿呀呀的,赶巧了能发一个爸爸的音。   张桂珍比张东桥大了二十一岁,张东桥嫌一声奶奶把她给叫老了,对着不会说话的石头让他叫姨奶奶。   张桂珍一巴掌甩在张东桥后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我就要当奶奶!你这个不孝的玩意儿,看你是皮紧了!”   把硬抢的孙子抱过来,张桂珍就塞了一个大红包。   这几年断断续续的,她没少带石头。   石头的嘴跟粉碎机一样,大人说话的工夫,猪油渣就下去了小半袋。   “哎你说……我这一眼没看着。”张桂珍哄着石头把袋子拿过来,“孙儿啊,少吃点儿,别把肚子吃坏了,奶奶带来一大包,还有别的好吃的呢,咱慢慢吃。”   石头基本已经吃到位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张桂珍手里的袋子,打了一个带着肉味的饱嗝。   蒋立伟刚才没进屋,把货装上就开走了。   许成凯刚才开着小三轮车去大库里拉货,看见张桂珍叫了声姨。   “孩子,来,快尝尝。”张桂珍把袋子递到他手里,“再不吃一会儿都让这爷俩吃光了,爱吃等咱晚上回去再接着吃。”   张东桥说他这几天先带着石头在店里住,让张桂珍好好休息一下,刚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你不回去行,我得把石头带走。”张桂珍其实是怕张东桥太累,她在这儿就把石头的一切包揽了,“石头,过来,跟奶奶到后边包饺子去。”   张桂珍第一次来城西市场,来之前她本来打算带几条鱼过来,被蒋立伟给拦下了,告诉她家里用来包饺子的那种鱼这能买到。   进了市场,蒋立伟带着她去水产区挑鱼,又去买了肉馅。   “我来处理鱼吧?”张东桥跟进来。   “不用你,忙你的去,不忙你就歇会儿,别年轻轻的把身体累坏了。”张桂珍把袋子里的鱼拿出来放到水盆里,“我特意挑了一条最大的,保管你们吃个够。”   以前把石头带在身边的时候,张桂珍包了几次他都不爱吃,今天特意多买了点儿肉馅,准备单独给他包一份白菜猪肉的。   包这饺子是个费功夫的活儿,鱼洗干净,剃掉鱼刺,再用勺子一点儿一点儿把鱼肉刮下来。   石头在旁边揉着一小块面团玩得很开心。   五点多的市场还算清净,人和车都少了很多,蒋立伟要跑大半个城市,估计得六点才能回来。   “我来包。”张东桥洗干净手。   “你这儿方便是方便。”张桂珍朝电磁炉努努嘴,“就这个做饭不行,没有燃气灶做出来的好吃。今天煮饺子也就算了,明天开始我在家里做好饭给你们送过来。”   “不用,来回一趟太麻烦了。”张东桥捏了一个圆滚滚的饺子,“你就看石头,别的都不用管。”   “石头这么大了,能费多少事儿。”张桂珍包的是肉馅的饺子,“以前我照顾你姥姥的时候,石头还能帮我干活呢。”   干活?张东桥想,这么点儿孩子不捣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明白,张桂珍这么说就是怕他心理负担大。   “哎呀,你别管了!”张桂珍一挥手,“刚才小伟带我过来,那车开了一共没两分钟。石头不是有手推车吗?我就推着石头来回,当散步了,要不天天这楼里我也待不住。”   估么着蒋立伟该回来了,张东桥把水烧上,开了之后一直咕嘟着,等蒋立伟一进门,张桂珍就开始下饺子。   “哎……”蒋立伟吃了个饺子,长出一口气,“舒服!”   石头面前摆了两小盘,他吃了一个白菜肉的,又咬了口鱼的,咽下去之后,大拇指按着盘子边,把白菜肉的推到了一边。   “呀!你个小坏蛋。”张桂珍把石头推开的那盘拿到自己面前,“口味变了啊,什么时候想吃奶奶就给包。”   “孩子,你家是哪的啊?”张桂珍问。   饺子皮薄馅大,咬开里面还有鲜灵灵的汤汁,许成凯一口一个吃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姨,你包的饺子真好吃。”   许成凯说了个地名,告诉张桂珍家里有爸妈和妹妹。   “那离咱那儿不远啊。”张桂珍抹了一下蒋立伟脑门上的汗,“开车也就两三个小时吧,咱算是老乡啊。”   “是,姨,不远。”许成凯说,“我原来还想,要是这边找不到活,就去你们那儿看看能干点儿什么。”   晚上把货盘好以后,张东桥带了床被子,几个人开车回了十五楼。   张东桥买了个展开之后能变成床的沙发,让石头跟张桂珍住,自己睡客厅的沙发床上。   石头睡着以后,张东桥进了卫生间洗澡,许成凯关着门躺在自己房间里玩手机。   张桂珍拿出一张银行卡来给蒋立伟:“这么多钱我不敢用手机转,这卡放你这儿。”   “哎,我不要!”蒋立伟把卡又塞到张桂珍手里,“我哥给我发不少钱呢,我不缺钱。”   “知道你不缺钱,你哥不是要扩大规模吗?”张桂珍说,“这个先放你这儿,我给他怕他不要,万一你哥要用钱,别让他抓瞎。”   他们老家现在已经不再自己种地,前些年把土地都建了种植基地,村民入股,愿意在基地干活的,就可以上班每月领工资,即使不干活,每年也都能领分红。   这几年效益越来越好,分红也越来越厚。   “行,那我收着。”蒋立伟接过银行卡,“这都上赶着给我哥送钱。”   “还有谁?”张桂珍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你会见到的。”蒋立伟郑重地点点头,“很快就会见到。”   让蒋立伟猜对了,万林生知道张桂珍要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开始准备第一次见家长的礼物。   他没经验,就问陈海聪。   陈海聪说:“我也没经验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第一次见我丈母娘的时候我还是个学生,我跟方悦还没搞对象呢,她老人家都差点儿给我个大脖儿拐,我要再送东西,那能让我血溅当场。”   后来他们结婚时的聘礼还是万林生陪着陈海聪置办的。   万林生一拍大腿:“那就按你聘礼的规模!我往下降降,别吓着我丈母娘。”   陈海聪一下按住他手:“打住打住!你再吓着人家,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咱慢慢来啊。”   万林生有时间就去商场溜达一圈,燕窝、西洋参、真丝围巾、珍珠项链、纯手工的定制点心、护肤品,被他一样一样搬回家。   后来想想还不够,又订了各色吃食,最后再给自己置办一身行头,打扮得溜光水滑,准备去见丈母娘。   万林生觉得到店里上门不够正式,特意给张东桥打了个电话:“我准备明天晚上去十五楼,你们能不能早点儿回去?”   “行倒是行。”张东桥不理解,“想我,来店里不就得了?”   “主要是你和桂珍姨。”万林生说,“小伟和成凯回不回无所谓。”   “啊……”张东桥觉得自己明白了又不是很明白,“想见我姨啊,店里不能见吗?晚上你那儿多忙,白天来见见不行?”   “我忙不忙你别管。”万林生说,“你有时间就行。”   两个人约好了第二天晚上到家里去吃晚饭,张东桥忙一天,买好菜,傍晚提前回了十五楼。   万林生没来过,按着导航转了会儿才找到地方。   “下来。”万林生拨了张东桥电话,“帮我拿东西。”   张东桥以为万林生是想他了,暗示他下来,在黑灯瞎火的地方这样那样。   下楼以后,张东桥一眼就看见万林生的车,停在楼道门口正对面。   “那边车位有的是。”张东桥按着人一通亲,“非停这儿干吗?”   万林生气喘吁吁的,手往张东桥衣服里抓了一把:“一会儿我再停那边去,先搬东西。”   “等会儿。”张东桥声音发哑,“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万林生:见丈母娘之前先热个身。 第64章   这一个来得及就是二十来分钟。   万林生红着嘴唇,手按在张东桥脖子上把他推开:“该上去了,别来劲了啊。”   张东桥抻抻裤子,红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喘气,过了会儿说:“小区对面有酒店。”   “那还去酒店干吗?”万林生说,“直接去我那儿不就得了。”   张东桥当了真:“走吗?”   万林生上上下下扫了张东桥几遍,舔了舔嘴角:“下车!上楼。”   两个人站在后备厢外,万林生用手一指:“这些,全都拿上去。”   “你这是……”张东桥叹口气,“提亲来了?”   “对喽。”万林生嘿嘿笑了几声,“这不是正式的,先过来讨一下我丈母娘欢心。”   “你要这么说,我还没正式到你们家上门。”张东桥有点儿郁闷,一不小心被万林生抢了先。   “前前后后你也没少送东西,这你就没必要跟我争个高下了。”万林生很得意,尾巴快翘上了天。   “这也太多了。”张东桥看着一地的东西发愁,“你再吓到我姨。”   “我已经很收敛了。”万林生两只手都拎上东西,“快走吧,别废话了,我快冻死了。”   张东桥用钥匙打开门,一股带着饭菜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哎呀,可算回来了。”张桂珍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   张东桥以前给万林生看过照片,张桂珍抱着石头站在一片油菜花田里。   真人比照片上更精神,蒋立伟的长相大部分都随了妈妈。   大了不到二十岁,万林生觉得叫姐更合适,但是不可以,他必须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桂珍姨,您好,我是万林生,打扰您了。”   “林生,你好,快进来。”张桂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沾的水,笑着说,“东桥手机也没带,出去这么长时间,再不回来我都该报警了。”   她问张东桥:“你干吗去了?”   我想干什么我哥知道,但我不能说,说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打我。   张东桥心里想着,没忍住乐了出来。   “你这孩子偷着笑什么呢?”张桂珍杵了他胳膊一下。   “这所有的东西都是万哥给你的。”张东桥忍着笑,把东西放到地上。   张桂珍半天没说出话来,一直看着他俩一件一件地往上摞。   “这……”张桂珍看着万林生,“你这孩子这是干吗?你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万林生一听就乐了:“应该的,桂珍姨,这是我一点心意。”   张东桥理解万林生的心情。   在他最无措无助的时候,是张桂珍收留了他,给他家的温暖和妈妈一样的爱,让他有了往前走的勇气和后盾,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张东桥现在恨不得把万林生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哎呀,你这孩子。”张桂珍眼里竟带了点儿泪花,“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吃的东西留下,别的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姨,您一定要收下,这些没花什么钱。”万林生说,“我跟东桥……特别投缘,您对他就像亲妈一样,所以我给您什么都不算过分。”   张桂珍还在这这那那地犹豫着,万林生的热情实在是出乎她意料。   “收着吧。”张东桥劝她,“他的一片心意,没关系的。”   万林生怕两个弟弟不平衡,给他们带了不少糖炒栗子和各种各样的坚果。   “我这当小叔子的,将来是不是能跟我妈坐主桌。”蒋立伟嗑了个开心果,压着声音问。   “你不仅能坐主桌,你还要当伴郎和证婚人,就是这称呼不大对。”万林生脑子里转了两圈,才明白这是打哪续的,他勾着蒋立伟脖子小声说,“你应该自称小舅子。”   蒋立伟剥壳的手停下了,张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哥,他他他……”   张东桥站在餐桌旁边摆碗筷,刚才就看见他俩在那儿头挨着头靠在一起亲密无间的,现在借着机会往那边儿挪了挪。   断断续续听见后边几句话,张东桥拼凑出个大概的内容。   张东桥冷笑一声,甭管小叔子还是小舅子,再跟他勾肩搭背的,别说主桌了,连桌都不让你上。   万林生带来一瓶白酒,这算是一顿团圆饭,没有酒就跟缺了点儿什么似的。   “姨,我给您倒点儿?”万林生拿着酒瓶问。   “哎,可不行,我不会喝。”张桂珍直摆手。   “喝点儿吧。”张东桥拿过一个空杯子,“就一个杯底,意思意思。”   万林生又给那哥仨一人倒了小半杯。   张东桥看看自己杯子里的酒又看了眼倒酒的人,随后默不作声握着万林生拿酒瓶的手,把自己杯子倒满。   张桂珍问万林生怎么不喝,张东桥解释他胃不好,不能喝。   蒋立伟美滋滋地抿了一小口。下午去送货的时候,他特意翘班去烧烤店转了一圈,给小慧拿了几袋张桂珍带来的特产。   “我今天太开心了,先谢谢林生的心意,但就这一次,再给我拿东西我该有负担了。”张桂珍笑着说,“今天我跟林生第一次见面,成凯也是好孩子,这杯酒祝你们几个前途无量。”   “谢谢姨。”万林生说,“我以果汁代酒,也祝您身体健康。”   “哎,你俩还客气上了。”蒋立伟直乐,“我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张桂珍笑着用手指指蒋立伟:“这臭小子,净破坏气氛。”   石头举着杯巧克力奶在旁边喊了句:“干杯!”   “还是我们石头会说话。”张桂珍摸摸石头脸蛋,“哎呀,等将来你们都结婚了,咱这就得坐一大桌人。四个姑娘,再加上几个孩子,得多热闹啊。”   除了许成凯,几个人都默契地夹了一口菜,把嘴堵上没吱声。   “对了,林生。”张桂珍问,“结婚没?”   万林生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咳了一声:“没呢。”   “有对象没?该结了。”张桂珍说,“听东桥说,你比他大几岁,该抓紧了。”   “姨,万哥有对象。”张东桥搂过万林生肩膀,“正谈着呢。”   “我就说嘛,林生长这么好看,也事业有成,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张桂珍换了个目标,“东桥你也得赶紧的啊,总这么单着不是个事儿。”   张东桥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抓了万林生大腿一把:“嗯,正在抓紧,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鬼的数。”张桂珍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管什么时候跟你说都不当回事儿。”   张东桥看着万林生说:“这次是真的,我放心里了。”   蒋立伟在桌子底下踢了他哥一脚,提醒他差不多得了,都快舞出花了。   “妈,我,你看看我。”蒋立伟指指自己,“你耐心等着,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把儿媳妇给你领回来。”   “你?你刚多大?”张桂珍皱起眉头,“我告诉你,要不你就别谈,要不你就认认真真地奔着结婚去,不许跟人家闹着玩。”   “你放心。”蒋立伟想起小慧来就一脸荡漾,“我绝不给你丢人。”   张东桥一杯白酒下肚,还想再喝,万林生给拦下了:“酒这东西就是助兴,喝多伤身。”   “是吗?怕我伤身啊?”张东桥嘴角勾着笑,“那我不喝了。”   吃完饭,两个弟弟在厨房洗碗擦地。   万林生怕影响他们休息,就说先回去了。张东桥借口明天一早有人来拉货,还没准备好,一会儿得去干活,今晚就住店里了。   “没配好货吗?”许成凯挠挠头,明明是他按着清单都给装好了的。   喝了酒就得有人送,万林生开车把他送到店门口,打算直接回去了。   酒一滴没喝,但一直被酒气包裹着,他也有点儿晕晕乎乎的。   “把车停好,跟我进来。”张东桥攥着万林生手腕。   “快回去吧。”万里生劝他,“我累了,回去睡觉了。”   “这儿没你睡觉的地方吗?”张东桥拉好手刹,直接拔下车钥匙。   “哎我哪能停这儿,快给我。”万林生去抢钥匙。   “晚上没人管。”张东桥把钥匙装到口袋里推门下了车,“赶紧的!”   店里的灯晚上不关,在灯光的照耀下,许成凯装好的货整整齐齐码在空地上。   张东桥一把拉下卷帘门,万林生还在挣扎,倒不是他扭捏,张东桥一天下来精力和体力都消耗太多,确实想让他好好睡一觉。   “今天算是正式见过家长了。”张东桥呼出的酒气扑在他耳边,“见过之后,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一下。”   “这哪条道上的程序?”万林生笑着咬了他下巴一下,“强抢民男吗?”   “我就抢了。”张东桥推着他,抬脚踢上卧室的门,“又不是第一次上我的床,还较什么劲?”   张东桥把万林生T恤褪到手腕上,单手解开皮带,抽出来隔着衣服在上面绕了几圈,随后一把把他推到床上。   “到底该管小伟叫小叔子还是小舅子,今天让你明白个彻底。”   【作者有话说】   蒋立伟: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第65章   年底的日子紧张而忙碌。   对这种人流量,万林生已经习惯。烟火的崛起,就是从某一年的寒假开始,打得他措手不及,备货量小,人手不够,天天跟晚来的客人说抱歉。   现在再也不用为客人多发愁,心思却不在店里,天天琢磨着往外跑。   “我怎么发现你后劲儿越来越大呢?”陈海聪对他最近的工作态度很不满,“刚谈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淡定多了。”   “年底我少分点儿。”万林生往身上套衣服,“过年米米给我磕头,我给她块大金条当压岁钱。”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陈海聪横眉冷目,“不要妄图用钱收买我!”   “五十三度。”万林生看着陈海聪挑了下眉,“七年前的,整箱,品相极佳。”   陈海聪眨眨眼,从床上抓起围巾,迫不及待往万林生脖子上绕:“现在出去吗?用不用我送你?”   “哎!你想把我给勒死吗!”万林生拍开他手,“你看好家,我自己去。”   从方悦怀孕,陈海聪就迷上了收藏白酒,到处寻么,为此还专门在地下室开辟一间,修了个恒温恒湿的小酒窖。   他不好酒,收藏的这些他一瓶也没喝过。   米米出生之前他们不知道孩子性别,酒窖弄好的时候,陈海聪指着里边仅有的几瓶跟万林生说,将来要把这里堆满,生闺女这就是嫁妆,生小子这就是聘礼。   张东桥他们太忙没时间,前几天,万林生特意挑小慧歇班的那天,拉着张桂珍和石头去了趟自己的店。   她们见面应该让蒋立伟来介绍,万林生有这个分寸感。   当时刚到傍晚人流量高峰,张桂珍看着一批一批往店里涌进来的人,都想撸起袖子去给帮忙。   大厅里人太多,万林生支了张小桌子放在休息间,他烤好后端过来,陪着张桂珍和石头在屋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林生,你怎么又来了?”看着万林生迈进调料店的门,张桂珍都替他愁得慌,“店里不忙啊?”   “还行。”万林生以为这个时间张桂珍已经带石头回去了,“姨你怎么还没回去?”   “人太多了,我替他们看着点儿。”张桂珍往后指指,“石头在后边看电视呢,东桥刚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嗯,我知道。”万林生从张桂珍手里拿过扫把,“姨我来扫。”   没一会儿,张东桥和蒋立伟前后脚回了店里。   蒋立伟跟万林生打了个招呼,之后坐在门口的箱子上发信息。   张东桥进来后,用身体挡着,握了一下万林生的手,又顺带着摸到腰上。   蒋立伟没抬头,使劲儿咳了一嗓子。   “小伟。”张桂珍听见声音从后面出来,“你嗓子不舒服啊?”   “啊,没有。”蒋立伟站起来往后走,顺便挡一下张桂珍的视线,“妈你给我找个水果,有点儿饿了。”   张桂珍站在水盆前洗苹果,回头看一眼蒋立伟,欲言又止。   “小叔。”石头跑过来,“我想玩你手机里的游戏。”   “不可以。”蒋立伟把手机举起来,“今天的十五分钟你已经玩过了。”   “那好吧。”石头垂头丧气的,“我去找万叔叔玩。”   “石头跟林生也很亲啊。”张桂珍感叹一句。   蒋立伟头上的警铃立马转了起来,这个“也”字用得就很妙了。   “啊……嗯。”蒋立伟说,“万哥很喜欢石头。”   “我看东桥跟林生也亲。”张桂珍把苹果递给蒋立伟。   “好朋友嘛。”蒋立伟咬了口苹果,站起来准备逃开这是非之地。   “哦……”张桂珍点点头,“那他俩还真好。”   “我跟我哥也好啊。”蒋立伟说,“你忘了小时候我哥替我打架,后来那帮小屁孩看见我都绕着走。”   “你哥还经常去林生家里住?”   我妈的问题真多啊。   石头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说啊?   “有时候他俩还睡一屋?”   真不背人啊。   石头他是小,他又不是傻。   蒋立伟被一口苹果卡住了,咳得满脸通红。   “哎,你这多大人了。”张桂珍不停地拍蒋立伟后背,“真服了你了。”   “俩男的睡一屋有啥的。”蒋立伟脑浆子快咳成粥了,“我以前还跟我哥住一屋呢,又不是一男一女,能干啥?”   还不如不解释。   蒋立伟借口有客人来,拿着苹果去了外面。   过了一会儿,张桂珍又听见了蒋立伟的咳嗽声,怕他嗓子不舒服,倒杯水想让他喝几口。   走过几个货架,张桂珍一转身,就看见角落里张东桥一只胳膊搭着万林生肩膀,头挨着头,亲亲密密地小声说着话。   不仅动嘴,张东桥手也不老实,张桂珍站后边这么会儿,眼看着他揪了好几次万林生耳垂,肉嘟嘟的耳垂被揪得通红。   张桂珍喊了一嗓子:“小伟!”   这一声吼得张东桥立马站直了身体,迅速收回手,跟张桂珍说:“姨,喊他有事儿?”   “他刚才呛着了,想让他喝点儿水。”张桂珍笑笑,“你俩聊,等他回来再说吧。”   “不聊了。”万林生跺跺脚,“姨,店里还有事儿,我也该回去了。”   哎呀,竟然没忘你还有个那么大的店呢?   张桂珍嘴角直抽:“是,快回去吧,你也忙,别总来回来去地跑,有时间多休息会儿。”   万林生把车开到门口,张东桥把几箱货给搬到车上,目送着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之前还累得直皱眉,现在张东桥嘴里哼着不知道哪找来的调儿,在银台后边咔咔按计算器。   中午的饭有剩的,晚上张桂珍没回十五楼,用电磁炉炒了两个菜。   许成凯和蒋立伟都饿坏了,大口往嘴里扒拉饭。   张东桥跟下午补了一顿似的,慢悠悠地吃,看石头盘子里菜不多了,就夹几筷子放到里面。   蒋立伟抱怨下午来的那客户真难缠,给他够低的了,三块五块的还跟那儿磨叽,许成凯说他就那样,他媳妇可比他大气多了,要没他媳妇我看他们这买卖做不下去。   张桂珍听完问:“林生对象是干吗的?你们都见过吗?”   “啊……”蒋立伟拐着弯拉长音,扫了张东桥一眼,“万哥对象啊,见过。”   “你见过?”许成凯捧着碗,满脸疑惑,“我顺志哥在烟火干那么多年都没见过呢。”   “我这不,机缘巧合吗。”蒋立伟哈哈两声。   张东桥看他一眼,往嘴里放了块蘑菇,垂下眼继续吃。   “林生对象干吗的?”张桂珍很好奇,“漂亮吗?”   “……”蒋立伟又看了张东桥一眼又一眼,“漂亮,特别漂亮!”   “你说话就说话。”张桂珍拍了蒋立伟胳膊一下,“总瞟你哥干吗?”   张桂珍又把目标对准张东桥:“林生对象干什么工作的?”   “嗯……”张东桥思考了两秒,“自己做生意,想要包养万哥。”   “这说的什么话。”张桂珍乐得拿着筷子的手直颤,“林生还用得着别人包养?”   蒋立伟叹口气,谁包养谁还不一定呢。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张桂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能见见林生对象。”   这还用有机会吗?   看了十多年了。   蒋立伟听不下去了:“妈,你不想见见我对象啊?”   “想啊。”张桂珍笑容溢满了脸,“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看上你。”   “耐心等着啊。”蒋立伟意味深长地看着张东桥,“比万哥对象还好看。”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呵呵…… 第66章   还有十几天过年,张东桥心里计划着,想过年之前回趟老家,带石头回去给亲人上坟。   年就不在家里过了。   这几年他都是去蒋立伟家过年,时间也不长,待几天就回。   从初一到十五,是一年中人流量最少的时候,很多店铺都要过了元宵节才开门。   最开始打工的老市场比较小,人流少,店的规模也不大。基本都在老家陪张东川,一直到元宵节或者开学。   再后来自己开了店,过年这段时间也零星有人,他舍不得浪费房租,过了初五就哥俩一起到店里,几天后张东川再坐火车回到大学所在的城市打寒假工。   开始张东桥拦着不让去,让他该上学上学,不缺他打工的那点儿钱。   张东川不想跟他分开,但又心疼哥哥,他哥这么脚不沾地的,全是为了他。   很多个安静的夜晚,他也会难受得胸口发堵,鼻子发酸。父母离世他总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弟弟,弟弟的离开给他愈合不上的心口又劈了个鲜血淋漓。   如果张东川活着,让他知道一个在校研究生未婚先孕,简直分分钟打折张东川的腿。   现在却对他能留下石头全是感激。   今年回去给父母和弟弟烧纸,他要告诉他们他现在有了万林生,有了长久相伴的人,以后会越来越好。   又一次借口晚上有活要干,吃完晚饭,张东桥直接掠过城西市场的大门,飞奔到万林生家。   “准备几号去?”万林生问。   “腊月二十九吧。”张东桥抓着万林生头顶的一撮头发往自己手上缠,“转天就回来,得让我姨和小伟他们回去过年。”   “今年你不跟着去吗?”万林生问。   “我姨让我去,就是得看看情况。”张东桥缠完手指不过瘾,又用食指和中指去夹万林生的脸,“有几个新客户,餐厅跟酒店的,他们不休息,我这儿就得有人盯着,至少不能回来太晚。”   万林生抓住他手:“你这个手多少有点儿不知好歹了。”   张东桥才不管听见什么,长腿一勾,胳膊一搂,把万林生整个儿圈在怀里。   “今年去我们家过年吧。”万林生费力地转过头,“人都是我的了,年不得跟我过么?”   “去你家?”张东桥半抬起头来问,“叔叔阿姨那儿?”   “嗯。”万林生晃晃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要觉得不自在,咱们就除夕那天去吃顿年夜饭,其他时间就石头咱仨在这儿过。”   万林生家亲戚多,过年期间几乎没有一天清闲的时候。   以前万林生他们都是在爷爷奶奶家过年,后来渐渐孩子越来越多,万林生他们这辈儿也有结婚的,婆家娘家的不好分,就改成三十儿就各自在家过,初一给老人拜年,初二开始各家轮着吃。   万林生姥姥家也差不多这个形式。   万卫东和林玉娟兄弟姐妹都多,有时候分不过来,有可能就中午在老叔家吃,晚上就转战到大舅家。   这么过年热闹又喜庆,就是不管到谁家都得把万林生拉出来当话题。   他后来就抓到了规律。   大家刚进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先是在做饭的过程中来一波聊天大高潮。到了吃饭的时候一通让,我们家饭最好吃,你们不每样都吃过来就是对我们厨艺的质疑。   这时候大家渐渐在对食物的夸奖和大吃大喝中平息气氛,等差不多把饭吃到嗓子眼,酒也喝得足够放开手脚的时候,万林生都想给他们喊个预备起。   都让让。   我要登场了。   “可不能再拖了。”   “你看你大哥,孩子都满地跑了。”   “万叶嘉!马上毕业了,该抓紧抓紧,你看看你哥出了校门这么多年,对象多不好找。”   “老谁家那个小谁,年龄跟林子差不多,我看着还不错。”   “你们瞎着什么急,结不结婚都人林子自己拿主意,我看这样单身挺好,多自由。”   “就是,都什么年代了,哥,我支持你。”   “哎呀,每次都说这个,烦不烦,快让林子好好吃饭。”   “感情您儿孙满堂的,您想让林子老了就自己一个人啊?”   再说下去,万林生觉得自己死了骨灰可能都没人领,往桥底下一洒,川流不息的。   他其实挺喜欢全家团聚,热热闹闹的那种感觉,但后来被拉出来挨枪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再加上家族成员增加,老的小的,听取叽哩哇啦声一片,他就经常借口有事儿,赶紧吃完离开。   张东桥搂着人的手松开了点儿:“不行,不合适,你哪能只陪叔叔阿姨吃一顿饭。”   “可我想以后每个年都和你一起过。”万林生说。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件事儿不在计划也就无所谓了,一旦在脑子中过了一遭,那无论如何都想尽力让它实现。   “嗯,就这么定了。”万林生越想越觉得这样最好,“我们一起过年,店里有事儿你去着也方便。”   张东桥想了想:“等回去跟我姨商量商量。”   “行。”万林生要尊重张桂珍的想法,“听你的。”   第二天吃完午饭,许成凯说起跟他顺志哥开车回家的事儿,蒋立伟说那干脆咱一起走,路上还有个照应。   俩人说完就兴奋地开始规划路线,规划好之后,又说起过年放炮的事儿。   许成凯他们小时候不舍得买太多烟花,他妹妹又胆小,他俩就把鞭挨个儿拆开,只用火点里边那些粉末,一小堆儿一小堆儿地放,也挺过瘾。   蒋立伟说他有一次把窜天猴插在牛粪里,不知道那牛吃了什么东西,点着火之后,窜天猴勾着一个沾满了牛粪的长条,漫天乱甩。   “哎呀,这儿吃饭呢,你恶不恶心!”张桂珍拍了一下蒋立伟,又问张东桥,“你刚才说在哪过年?”   “万哥家。”张东桥想把重点转移一下,“过年那几天可能有来拿货的。”   张桂珍从碗里夹了一口饭:“提前都送好不行?”   “人家不备那么多货,得听人客户的。”张东桥拿过石头的碗,把他剩下的饭拨到自己碗里。   “小叔小叔,我也要放窜天猴。”石头站在蒋立伟和许成凯中间,扒着他俩胳膊,脑子都快不够用了,“呲花是什么呀?”   蒋立伟拿筷子给石头比划:“把你绑窜天猴上,你呲一下就飞出去了,这就是呲花。”   “你教孩子点儿好!一点儿正形都没有!”蒋立伟又挨了张桂珍一下,“那去人家家里过年也不合适吧?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去,哪怕你初三初四就回来呢?”   “我也就除夕那天在他们家吃顿饭。”张东桥说,“他父母我都见过,人很好,他们也挺喜欢石头的,每次看见都抱着不撒手。”   那边三个人叽叽喳喳讨论放什么烟花,石头凭幻想穿插各种彩虹屁,小叔你好厉害呀,二小叔你真会放啊。   这边张东桥和张桂珍默默吃饭。   “反正店里也是眼见着人多。”吃完张桂珍叹口气,“那你要是去,别空着手,多买些年货带过去。”   “嗯,我知道。”张东桥把空碗摞在一起,攥着一把筷子往桌子上戳了两下,“给家里的我订好了,等你们回去的时候都带上,还有姑姑和老姨他们的,过年这些天争取都吃光。”   “年年花这些钱。”张桂珍不愿意让张东桥破费那么多,“姑姑他们都过意不去了。”   还有几天过年,烟火里热闹一片,翻台的频率很高。   店员们吃午饭时,抓紧时间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回家过年的事儿。   除了两个老板,所有人的家都不在本市。   每年他们都会休一个长假,从除夕前一天就开始,保证他们除夕那天的早饭都能在家吃上,休假工资照发,每人还能领走一个大红包。   用万林生的话说,钱什么时候都能赚,忙了一年,该休息就休息,指着这二十多天我也成不了首富,能换这么多人开心,特别值。   店里进货的时候,万林生顺便买了不少年货。整箱的水果和酒,本地不好买的各种肉,大件的米面油。   其他的零碎年货,林玉娟不让他管,说一点点儿往家买才有过节的气氛。   家里每多一件,满足就多一分,心里空着的那点儿地方充满的全是将达未达的幸福。   特别让人有期待感,身心满足。   终于到了年底,调料店里给客户的货,该拉的拉走,该送的送走,该备的备齐,现在来的基本是零买的,他们不用再往外跑了。   白天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好了,晚上张东桥收拾好东西,又嘱咐蒋立伟和许成凯几句,他明天一早出发,后天就回,正好他回来,蒋立伟他们开车出发回家过年。   时间还早,张东桥洗完澡躺在客厅沙发床上看手机,没两分钟就有视频打进来。   “还没回家吧?”张东桥接通之后,把耳机翻出来,戴上一个,留了一个在充电仓里。   镜头里万林生把手机一歪,给他看后面的背景:“到家了,都准备睡觉了。”   “这么早?”张东桥很意外,“今天人不多吗?”   “多,但我有比较重要的事儿。”万林生笑着说,“必须得提前回来。”   张东桥弹了下屏幕:“重要的事儿就是睡觉吗?”   “对,早点儿睡。”万林生躺到枕头上,“明天好早点儿出发。”   “出发?”张东桥问,“你干什么去?”   万林生挑挑眉:“陪我男人回老家。”   【作者有话说】   张桂珍: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第67章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万林生就把车开到了十五楼楼下。   张东桥打开门,抓住万林生的手,上下搓了几把,又用手背试试他脸的温度:“怎么这么不听话,说了你别跟着去。”   “谁呀?”张桂珍正在往餐桌上端粥,听见张东桥开门声,“林生?这么早,快进来,特意来送东桥?”   “不是,姨。”万林生走到玄关,笑着说,“我跟他回去。”   早上赶着出来,万林生没在家吃饭,出来之前,点了几样早点到十五楼。门刚关上,又被快递员敲响了。   外卖加上张桂珍炒的菜和蒸的馒头,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慢点儿吃,你们别着急。”张桂珍说,“路上慢慢开,晚点儿到也没事。明天回来也不急,赶不回来也没关系。”   张桂珍满肚子疑问都被担心盖下了,只剩一句一句叮嘱。   到张东桥老家开车差不多要四五个小时,万林生要开自己的车,让张东桥把车给蒋立伟留下,这样他们明天可以随时都能走,不用特意等他们回来。   路上车很多,开始万林生开,到一个服务区后,就要进山路了。   服务区很大,后面是个小花园,树叶都光秃秃的,有片结了层冰的水池围着一圈围栏,边上立了个大牌子,写着“水不深,冰不厚,掉下去,自己爬”,下边还有两行稍微小点的字“请您不要担心,曝光时会打码”,上面几个指着不同方向的箭头旁贴着摄像头标志。   万林生认真研究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果真都在箭头指的方向,不由地感叹了一句:“这真是非常贴心了。”   石头对那层冰跃跃欲试,张东桥把四爪乱蹬的他夹在胳膊下:“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变成别人的段子。”   休息好后,张东桥抢着坐进驾驶位:“山路你开不惯,我来,你去后边睡会儿。”   越走两边的山越多,万林生没来过这边,他听张东桥描述过自己的家,退学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去当地的市里。   半路赶上一起事故,慢慢挪了将近一个小时,等张东桥说很快就到了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   张东桥把车开到武峰镇上,停在一家宾馆门口,跟万林生说:“晚上住这儿,一会儿我带石头回去一趟,晚点儿就回来。”   “不住家里吗?”万林生问。   “不了,不住,家里都是灰。”张东桥一手拎着万林生的包,一手拉着石头,“你先上去休息会儿,晚上咱们找个地儿去吃饭。”   他们出发前,张东桥往车上搬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说都是给亲戚的。   到房间洗了把脸之后,万林生又下了楼。   这里开发了很多景区,这几年来的人越来越多。镇上比他想象中繁华很多,楼房很多,沿街两排都是商铺,每个门口都张灯结彩。   路两边还有很多摊位,有很多卖春联的,还有各种灯笼和中国结,一眼望过去,火红的颜色布满了整条街。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街上人非常多,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各种年货。   万林生是第一次在年底的时候到村镇来,这里给他的感觉甚至比城市里还要更有过年的氛围。   走出去没二十米,有一个卖烟花爆竹的摊位,搭着棚子,占了挺大个地方。   现在城市里这些东西不好买,哪有卖的得跟人到处打听,隔十万八千里差不多能碰见一家。   万林生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路上听石头念叨半天窜天猴,刚好看见了,就想着给石头买些小烟花,让他过过瘾。   这里各种各样的窜天猴,打破了万林生的认知,每个烟花的名字都透着喜庆。   老板是个圆脸圆肚子的中年人,过来跟他搭话:“老弟,你是自己放还是给孩子买?”   “给孩子。”万林生已经挑花了眼,怀里抱了一堆,“家里买挂鞭是那个意思就行”   “那你别挑了。”老板指着后边摞着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箱子,“那儿有成套的,里边什么都有,够孩子玩的,孩子多大了。”   “幼儿园小班。”万林生笑笑。   “嗬,结婚够早的啊。”老板从后边搬了一个箱子打开了给他看,“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老天爷赏的。”万林生嘴角都压不住了,把怀里的烟花也放在了结账的桌子上,   老板嗯了一声,点点头,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万林生后来拎走了一个大箱子,又买了很多种没什么危险性的小烟花小摔炮,让石头玩个过瘾。   把东西送回宾馆后,他又在街上逛了会儿,尝了一种当地小米做的小吃,热乎乎的,暖心暖胃。   后来买了几袋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家里没有的。   看不见太阳以后,温度就迅速降下来,万里生冻得有点儿受不了,就回去了。   他躺床上玩了会儿手机,查查当地的美食,没多长时间,门就被敲响了。   “你,你这干吗了?”万林生往张东桥头发上划拉一下,“这是土吗?”   “快别摸了,你手都黑了。”张东桥笑笑,“屋里太脏,收拾了一下。”   院子没太收拾,平时有他哥照看,偶尔来把杂草清理清理,隔段时间来扫一下。   就是屋里灰尘太多,地砖上落了一层土,一踩一个脚印。   家具和床都用布盖着,把布揭下来到院子里一通抖落,石头离了老远,还呛得直咳嗽。   张东桥怕万林生着急,着急忙慌地赶紧收拾完就往回赶。   “见着你姑姑了?”万林生问。   “嗯,见到了。”张东桥把里外衣服都脱下来放到一个塑料袋里,“我去洗个澡,洗完去吃饭。”   等卫生间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后,万林生问石头:“你都见到谁了啊?还记得吗?”   “大爷爷,大奶奶,姑奶奶,嗯……”石头拍拍自己头,“哎呀,人太多了,我不记得了。”   “他们对你好不好?”万林生又问。   “他们给我糖吃。”石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们不给爸爸糖吃。”   万林生没再往下问,问了怕自己更心疼,就冲张东桥一年才回一次家,他也能猜出亲戚的态度。   吹干头发之后,张东桥搂着万林生说:“走吧,带你吃好吃的去。”   张东桥把车开出去挺远,感觉横穿了整个镇子。   “怎么不干脆住这边儿?”万林生看这附近也有旅馆,“走着就能吃饭了。”   “这儿没那边好。”张东桥找到个停车的地方,伸头往前看看,“条件不行。”   饭店人很多,张东桥进去跟站在服务台后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喊了声嫂子,把手里拿的一个袋子给了她,之后又用家乡话聊了几句,周围声音太杂,万林生没听清。   两个人聊完后,张东桥带着他往里面的包厢走。   包厢不大,装修也很简单,但看外面坐满的人,味道应该不错。   菜很快就上来了,有一个铺满了各种肉蔬菜还有海鲜的什锦锅,一份烤鸡,一盘炒杂蔬,两份茄汁面,还有几杯奶茶。   “我没多点,这几个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菜。”张东桥把两个鸡腿分给万林生和石头,“你尝尝。”   菜的味道都很好,万林生最喜欢那碗茄汁面,清爽开胃。   他们吃了没多大一会儿,一个人推门进来了。   “小桥,”那人进门叫了一声,笑着说,“带朋友来了啊。”   万林生看了眼张东桥,站起来跟那人打招呼:“你好。”   “好好好,快坐快坐,别客气。”那人拉开石头旁边的椅子也跟着坐下。   “我堂哥。”张东桥跟万林生说,“这个饭店是我哥开的。”   “哥,这是万林生。”张东桥跟张东群介绍,“陪我回来的。”   就这一瞬,万林生感觉到脑子轰地炸了一下。   跟着来的这个决定太冲动了。   这里地方不大,人际交往密切,张东桥当初退学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家里的亲戚更是了解内情,左邻右舍大概也都传了个遍。   当年退学的同性恋,气死了父亲,现在带了一个男人回来,即使只是普通朋友的身份,都会让人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加上不解鄙夷和嘲笑,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压着心慌看了张东群几眼。   张东群倒像是不在意,把石头抱过来,左一个我大侄子真帅右一个我大侄子真周正,叭叭往脸上亲几口,又顺手掏出一个红包塞石头手里。   “你下午去姑那儿了?”张东群问。   “嗯,去了。”张东桥喝了口汤,点点头。   “又没给你好脸吧?”张东群没避着万林生。   “她是长辈。”张东桥说,“毕竟她照顾了小川那么久。”   “照顾什么照顾,那是她照顾的吗!”张东群气呼呼的,“小川吃过她几顿饭,一直住着校,一年到头就在她那儿待几个礼拜天,你给她多少钱,雇个保姆都够了。”   “别这么说。”张东桥笑笑,“毕竟她是咱亲姑,比外人放心多了。”   张东群的爸爸以前一直在外打工,他妈妈有肾病,隔几天就要做一次透析,没办法照顾张东川,他们的姑姑就主动揽过去,但要求张东桥按月给他打钱。   “我爸妈那儿你也串个门儿就得了。”张东群说,“以后别买东西,他俩做得也不对。”   “当初,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张东桥给他倒了杯茶水,“大爷大娘,我能理解他俩。”   “错什么错!”张东群叹口气,“跟你说过多少遍,别把那帽子往自己脑袋上扣,二叔那是意外,谁的错也不是!”   他俩说的是家乡话,口音跟普通话差得不远,万林生都听懂了。   张东群又跟万林生聊了会儿,问万林生什么职业,还聊了会儿哪的羊肉最地道。   他们要回去的时候,张东群还遗憾,说应该多住几天的。   【作者有话说】   随榜更新,周五周六更两章,六千字^_^ 第68章   到了宾馆后,张东桥加了张床,把加的床和靠窗的床拼在一起,让石头睡在里面。   等石头睡着以后,万林生说:“明天我不跟你过去了,我考虑得太简单了。”   张东桥给石头掖好被角,挤到万林生床上,把枕头摞起来,盖好被子,搂着万林生靠在床头。   “我们这儿冷吧?”张东桥两根手指夹着万林生耳垂揪了一下。   “还行。”万林生说,“穿得多,也没太明显的感觉。”   “来都来了,不去见见公婆?”张东桥笑了一下,“还有小叔子。”   “滚蛋!”万林生转了下头,甩开张东桥的手,“之前我没意识到问题,明天会碰见很多熟人吧?”   “都离得挺远的。”张东桥说,“我既然让你跟着来了,就是没什么可顾虑的。”   到了年关,回家的人越来越多,街上很多店铺都还在营业,为了烘托气氛,所有能打开的灯全都亮着,本来最高最亮的路灯,现在最不起眼。   张东桥怕屋里温度低,特意要了阳面的房间。   有人在外边放烟花,张东桥守着石头待了会儿,外边叮咣响,孩子睡得倒踏实。   俩人套着外套转移到窗户边,这条街看着比下午更好看。   烟花声此起彼伏,楼下很多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仰头看着,爆开的一瞬映出一张张笑脸。   万林生甚至动了在这儿过年的心思。   “我想让他们见见你。”张东桥目光追着天上的烟花,“我觉得我有错,只是对我爸,对别人,我没什么可抱歉的。”   有人放了一挂鞭,噼里啪啦了很长时间,两个人沉默地看着摊在地上长长的鞭,爆着碎屑喷着烟从这头炸到那头。   烟散尽后,张东桥说:“在背后骂我的是他们,说我变态的是他们,像躲瘟疫一样躲我的是他们,我没有对不起他们任何人。”   张东桥转过身,胳膊肘撑在窗台上,看着万林生:“我带你去见我父母弟弟是我自己的事,即使你这次不来,我也要告诉他们我有了你,现在很幸福。别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你不用理任何人。”   万林生笑笑没说话,迈了一步,靠在张东桥怀里,看着外面的沸腾喧嚣。   第二天早上,石头还做着梦,就被张东桥喊起来。   上坟要赶早去,为了节省时间,他们等回来之后再去吃早点。   张东桥开车,万林生搂着迷迷糊糊的石头坐在后排。   开了大概二十分钟后,绕过一个山包,车开到一条土路上。路不宽,两边是干枯颓败的草。   车颠簸得厉害,石头趴在车窗上,脑袋在玻璃上一下一下地磕着,万林生伸手挡在上面。   石头保持一个姿势,脑门贴在万林生手心里,头始终没再转过来。   又往上开了一小段,张东桥把车停在一片长着低矮草丛的空地上。   张东桥先下车,从后备厢里拿出纸元宝纸钱,又拿了点心和酒,还有张东川爱吃的一种零食,最后拎出一把折叠铁锨用来往坟上培土。   张东桥先把东西放上去,又下来一手抱着石头一手牵着万林生,一边走一边把枯草往两边踩。   在一个平缓的坡上,挨着三座坟,背阴朝阳,视野开阔。再往上的山上有很多树,高大粗壮,卫士一样守着张东桥的亲人。   把东西摆好,重新培过土之后,张东桥带着石头跪在每个坟前都磕了三个头。   万林生一直站在后面,听张东桥絮絮叨叨用家乡话说了很多。   墓碑被张东桥擦得很干净,看着年头不长,父母的照片看上去是三四十岁的样子,张东桥长得很像妈妈。   张东川的坟挨着妈妈,石头站在旁边拔上面几根刚才没铲掉的草茎。   他手小,力气也小,拔几下也没拔出来。   张东桥帮着他,把那几根都连根拔掉,扔到远处。   “爸爸看看石头。”张东桥笑了笑,看着张东川的照片说,“我们又长高了是不是?”   “对呀!”石头抬头看张东桥,山风吹到他圆鼓鼓的脸上,“我将来会像你一样高。”   他太小,理解不了生死,也感受不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只知道站在这里的是爸爸,躺在那里的也是爸爸。   刚才张东桥教他磕头,每磕一个喊一声爸爸。   奶声奶气几声爸爸,不知道张东川能不能听见。   万林生站在后边,嗓子涌上一股酸苦,浸得难受,他吸了下鼻子,抬头瞪眼看着天。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从山顶探出一点头,没遮没挡的阳光洒到爷俩的身上。山上很多小鸟,叽叽喳喳地一群群飞过树林,偶尔还能听到远处的几声炮响。   “哥,过来。”张东桥叫万林生,带他到父母坟前:“爸妈,这是万林生。”   张东桥搂过万林生肩膀:“我带他过来,正式见过你们,他比我好得多,以后的日子我俩好好过,你们不要惦记我。”   张东桥没说太多,待了一会儿,把工具收好,又磕了几个头之后,带着一大一小往下走。   从上边往下走的时候,万林生就看见旁边多了一辆车。   快到停车的地方时,从一条小岔路上走过来四五个人。   “诶?东桥?”其中一个人喊了一句。   把东西放到车上关好后备厢后,张东桥说:“你们也过来了。”   “我说呢,怎么还有辆外地牌照的车。”那人满口黄牙,梳了一个油头,他看了眼万林生,围着车转了半圈,“新换的?”   “不是。”张东桥拉开后边的车门,拽了下万林生胳膊,想让他坐进去,“朋友的。”   “啊……”那人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点点头:“朋友。”   “混得不错。”那人拍拍车顶,又看向万林生,脸上带着不怀好意地笑,“是这位朋友的吧?”   他旁边的一个瘦高个踢了他一脚,走过来蹲到石头面前,拉了一下石头的手:“石头都成大小伙子了。”   跟石头聊了几句,瘦高个站起来,拍拍张东桥肩膀:“东桥,在家过年吗?”   “宝彬。”张东桥冲他笑了笑,“不在家过年,马上就回,还有事儿。”   “是,听东群说你挺忙的。”宝彬拍拍张东桥肩膀,“那快回吧,以后不忙了,回家多待几天,咱们一起坐坐。”   “行。”张东桥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好好。”宝彬冲万林生点了下头,走到驾驶位那边,等张东桥扣好安全带,弯下腰说,“路上慢点儿开,别着急。”   “好。”   车开出去之后,万林生听见有人吹了声口哨,他回头看了一眼,油头指着他们,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除了宝彬,几个人都笑起来。   “别看。”张东桥看了眼后视镜,“不值得你看。”   张东桥又把车开到镇上,吃完早点后,又买了不少东西。   “别买太多,很多东西咱那儿也能买到。”万林生看他这架势有点儿慌。   “我知道,我就是想多带点儿回去。”张东桥两只手都拎满了,“从这儿带回去的跟在咱那儿买的,不是一个味儿。”   回去的路上很好开,一路畅行,开了差不多四个半小时就到了。   张东桥直接把车开到店里,张桂珍他们还没走,不放心,就想等他们回来看一眼。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张东桥拿了一部分东西下来,跟蒋立伟说,“把这些都装车上去。”   张桂珍一把拉住:“不要不要,留在这儿,过几天我们就回来了。”   来之前张桂珍在犹豫,年后石头上了幼儿园,她在这儿怕给添乱。   来之后待了这么些天,看他们几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就跟张东桥说她还是得来,不然看他们连饭都吃不上。   张东桥当然愿意,这样他会轻松很多,只是怕张桂珍待不习惯。   “到那时候都不好吃了。”张东桥指指袋子,“这都是早上买的炸肉丸子,你们到家再过遍油跟现炸的一样,等你们回来再吃早变味儿了。”   临出发前,张桂珍抱着石头使劲儿亲了几口,又把张东桥拽到一边:“那东西给林生他们家多带点儿去,到人家家里多帮着干点儿活。”   “姨我知道。”张东桥接过石头,“我就留一丁点儿,其余的都给万哥拿走。”   “走吧。”张东桥跟蒋立伟说,“别逞强,到服务区就休息,到家给我打电话。”   万林生没多待,到了以后跟张桂珍打了招呼就赶回店里了。今天员工们都回家,还有没出发的,他想去送送,还要把店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他俩买的那些东西都混在一起,除了给石头的那些烟花没往下搬,其他的几乎都放在了调料店里。   张东桥让他拿,他懒得挑,撂下一句回头再说,就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石头,乖~ 第69章   有两个离家近的员工,不着急回,上午去百货批发商厦买了不少东西,这会儿刚回来,在店里和陈海聪闲聊,等着朋友的车过来接。   “诶,你回来了啊。”陈海聪见他回来吐出嘴里的烟,把剩下的半根按到桌子上的矿泉水瓶盖里熄灭。   “小航你俩还没出发?”万林生扔给他们两袋红枣,“拿去吃着解闷吧。”   “一会儿我们俩就回了。”小航拆开袋子往嘴里放了一颗:“万哥,这个真甜,你在哪买的?”   “咱这儿买不着。”万林生说,“你俩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等小航他们走后,万林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陈海聪:“买了个纪念币,给米米拿去玩吧。”   昨天下午万林生溜达的时候,看见一家当地银行的墙上贴着纪念币广告,他进去转了一圈。跟大银行的不太一样,不贵还挺有特色的,就给米米和石头各买了一个。   陈海聪摆弄着那块银币,问他:“一会儿得去干妈那儿吧?”   “嗯,今天得去。”万林生笑着说,“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过去?”   “不用你!”陈海聪,“你都带走,等我们拜年的时候空手去啊?”   “不用拉倒。”   陈海聪看看他,顺手蹭了几下窗户上的一片水汽:“东桥什么时候去?”   “明天。”万林生站在电表箱前边仔细看着,“明天午饭,年夜饭,都一起吃。”   陈海聪挨个儿检查窗户:“跟干妈他们说了吗?”   “说了。”万林生说,“他俩还挺高兴,正嫌过年那天家里冷清呢。”   “这是还不知道东桥以什么身份去的呢。”陈海聪念叨一句,“以后跟他们交底的时候带上方悦我俩,万一有什么事,能拦着点儿。”   “还能把我打死不成?”万林生乐了。   “谁知道呢?”陈海聪说,“要打一顿就接受了,那得谢天谢地。”   万林生到爸妈家的时候,院门开着,林玉娟正在做卤货。他们家每年都得来这么一盆,提前做好,到时候当凉菜,切一切,调点料汁。节省时间,好吃,还没那么腻。   这一锅能卤各种各样的东西,荤的素的,地上跑的,水里长的。   万林生最喜欢吃的是豆干和海带,林玉娟怕他吃多了不好消化,又怕他吃不过瘾委屈,每次做的时候都往里添点儿再添点儿,保准次次都有剩的。   “妈,我爸呢?”万林生捏了个鹌鹑蛋放嘴里。   “你大伯说他们发了几箱面点,没地方放,让你爸去拿了。”林玉娟用筷子给他夹了个鸡爪放盘子里,“坐着吃去。”   万林生鸡爪啃了一半儿,林玉娟从厨房探出头来:“你怎么没把石头带过来?一会儿早点儿让东桥他们爷俩过来吃饭。”   “我没说他们今天过来吧?”万林生吐出一块骨头,“他们今天不过来,明天午饭过来吃。”   “今天都二十九啦!”林玉娟站到厨房门口,“一会儿让他们过来!”   “他今天还有活没干完呢。”本来万林生想带石头过来,张东桥说石头起得早,下午让他在店里睡觉,关上门他不会乱跑。   其实万林生也怕张东桥在这儿待时间太长自在,就没勉强。   过了会儿,万卫东拎着个火红色的大箱子回来了。   “嚯!”万林生正帮着林玉娟一兜一兜地往保鲜袋里装卤货,“今年的箱子比去年大不少啊。”   “你大伯还让我拿点儿茶叶,我没要。”万卫东拆开箱子,把里面东西拿出来往冰柜里放,“东桥前前后后给我的那些比他那高级,我都没舍得给他,我哪好意思拿他的。”   “那等我大伯他们来了,你给他一盒不得了。”万林生看了他爸一眼,“回头再让东桥给你拿。”   “那怎么合适。”万卫东把东西一层层码好,“哪能总要人东桥的东西。”   过了几秒,万林生说:“没事儿,又不是外人。”   “你这孩子。”林玉娟笑着拍了他后背一下,“跟海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也就算了,你跟东桥才认识多长时间,可不能太没边界感了啊。”   晚上吃完饭,万林生没回自己的房子。   儿子在家,厨房里的没散尽的香味飘到家里每个角落,再加上不断响起的鞭炮声,过年的气氛就起来了,林玉娟和万卫东都很高兴。   明天就除夕了,从早上开始就要忙,老两口本来睡得也早,这会儿更是早早就躺下了。   万林生关上自己房门,给张东桥打电话。   第一遍没人接,又打了一遍,直到铃声快停了的时候,张东桥才接起来:“喂,哥。”   “还没忙完?”万林生问。   “石头下午睡多了,现在刚睡一会儿。”张东桥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睡着我才去洗了个澡。”   “只洗澡吗?”万林生小声笑着问。   “嗯?”张东桥正在洗两个人贴身的衣服,怕万一有电话吵到石头,调了振动,刚才在接水,哗啦哗啦的听不见别的声音,关了水后才发现万林生打了过来。   “不只洗澡。”张东桥说完故意哼了几声,“还干了点儿别的。”   万林生翻了个身背对门侧躺着,轻轻吹了声口哨。   张东桥搓搓手机边:“这两天你都没休息好,快睡吧,明天我们早点儿过去。”   年三十早上还是会有很多人买东西,张东桥准备九点半就关门去万林生爸妈家。   生意可以不做,丈母娘面前不可以不表现。   第二天上午,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万林生借口去旁边超市买东西出来接人。   到了年根儿底下,平时车水马龙动不动就让车速减到十迈的大马路一下就空旷起来,稀稀落落的车跟上了赛道一样撒着欢地跑,卷起来的风直往万林生脸上拍。   张东桥刚拐过路口,就远远看见有人站在小区门口。   这几天降温,空气干冷干冷的,万林生戴着顶毛线帽,围了一条一半灰一半黑的厚围脖。   “哎,我的祖宗。”张东桥把车停在他身前,“把你冻坏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快上来!”   万林生手里拿着一小袋网兜装的姜,上车后转身递给石头一块软糖:“我刚站这儿没两分钟你就来了,你就说我时间掐得好不好?”   张东桥摸了摸万林生的手,还好他一直揣在兜里,手心是暖的:“出来就为买块这个?”   “别看它小,起到的作用可大呢。”万林生往前一指,小声说,“走,你公公婆婆等着呢。”   张东桥勾勾嘴角,歪过头在万林生肩膀上蹭了几下,把车开进了小区。   万林生早上起来后就把车停到了楼侧不碍事的地方,把车位留给张东桥。   林玉娟正在往茶几上摆吃的,一抬头,隔着窗和院子的栅栏,看见石头扶着车门往下迈,赶紧开门小跑着出去。   万林生站在车门边上,一边看着石头,一边帮张东桥往下搬东西,看见林玉娟出来调侃了一句:“哎哟,一会儿都等不了了啊?”   “我猜你就是接东桥去了,还搞这么神秘。”林玉娟笑着抱起石头,“快让奶奶抱抱。”   万林生想搬地上的箱子,张东桥伸手拦了一下,把轻点儿的两个小的放他手里。   陈海聪也这样,总惦记着他,让他少干点。林玉娟倒没多想,只说张东桥:“你这孩子,每次说你都不听,我看这次你干脆连车都留这儿算了。”   “行啊。”张东桥跟在后面往里走,笑着说,“人留这儿都没问题。”   万林生跟他错着半个身子,听完看了他一眼,忍着笑扭过头。   张东桥把箱子放屋里后,又开门出去了一趟,才把东西都拿完。   林玉娟看着满地的东西都发愁:“你把家都搬来了吧?”   张东桥笑着挠挠头:“没多少东西,我来收拾,阿姨你们不用管。”   “您跟叔叔别忙了,一会儿我来做饭,中午咱们简单吃点儿。”张东桥拿出一袋子香肠,“这是我姨自己灌的,一会儿煮点儿吃。”   林玉娟接过去拎在手上:“这可太好了,我做过一次,都奇形怪状的,可难看了,看看你姨手艺多好,闻起来也特别香。”   张桂珍还特意做了几种糕,白色的,黄色的,掺着枣和豆的,还有带馅的。   “你姨手也太巧了。”林玉娟特别喜欢这些,一直在不停感叹。   张东桥坚持不让林玉娟进厨房,只把万林生拉进来,让帮着找厨具和调料。   林玉娟心里过意不去,坐不住,最后还是凑过去给打下手。   其实没什么特别要准备的,大餐放在晚上,中午就简单炒两个菜。   吃完饭休息了会儿,万林生带石头在门口玩窜天猴和一些小鞭炮,各种奇奇怪怪的响声吸引了好几个路过的大朋友小朋友。   张东桥在厨房处理鱼,听见手机响,摘了手套,出来看信息。回完后放下手机,他往外看了几眼,没看到在外边玩的两个人,就开门走到院子里左眺右望找了找。   他又往边上挪了几步,探着头,才看见和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一起玩的石头。   【作者有话说】   除夕至初四,每天下午五点更新,共五章,一万五千字(^_^)   东桥和林子陪我们一起过年啦~ 第70章   万林生背对着这边,在和旁边的人说话,那人个子挺高,戴着顶滑雪帽,穿着件厚短外套和运动裤,从侧脸看,年龄不大。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张东桥眼看着那大高个搂了一下万林生肩膀。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张东桥摘下围裙挂在栅栏上,推门走了出去。   “林生!”张东桥喊了一句。   “哎!”万林生循着声音看过来,脸上还挂着笑,“你怎么穿这么点儿就出来了?”   大高个也看过来,冲张东桥点了下头。   现在看清了。   不是年龄不大。   是非常年轻。   像学生。   “干完活出来转转。”张东桥也点了下头。   并没有。   那条鱼刚被刮了一半的鳞。   还躺在案板上等他快点儿回去给个痛快。   “我朋友。”万林生给大高个介绍,“张东桥。”   “这是咱楼上的邻居,祁扬。”   两个人又互相点了下头,都没说话。   陈海聪曹小山这些万林生身边的朋友就不用说了,张东桥在烟火里见过的许多跟万林生勾肩搭背的人,都没人给他这种感觉。   直觉这个东西有时候就很奇妙。   祁扬就像要跟他争夺山头的另一匹狼。   威风凛凛,还带着一点儿不屑。   张东桥插着裤子兜挤到万林生身边:“出来这么半天,冷不冷?”   “石头跟祁扬弟弟玩得挺投缘,不愿意回家。”万林生拍拍他胳膊,“你穿太少了,先回去吧,一会儿我俩也回了。”   等鱼终于彻底撒手鱼寰的时候,万林生带着蹦蹦跳跳的石头回了家。   “爸爸你看。”石头举着手里的巧克力给张东桥看,“小风给我的,我们是好朋友。”   “小风是谁?”张东桥问万林生。   “祁扬的弟弟。”万林生坐下喝了点儿温水,“叫祁风。”   张东桥挑了下眉:“这哥俩,还飞沙走石的。”   万林生剥了一个榛子,放嘴里嚼了会儿才乐出来:“你不说我都没意识到。”   石头还在显摆他的巧克力,张东桥现在没心思关心那巧克力好吃不好吃,随便嗯嗯啊啊应付了石头几句,问万林生:“你来这边也少,怎么会认识楼上的邻居?”   “九十月份的时候,他和他同学去我那儿吃过饭。”万林生又剥了块软糖,“我给他们上的菜,当时是看着他有点儿眼熟,也没在意,后来他问我是不是住这小区,聊起来才知道他们家就在楼上。”   “爸爸,爸爸。”石头在一边扒拉张东桥,“晚上我要和小风一起去放烟花。”   这句张东桥听进去了,看万林生:“晚上还要一起玩?”   “啊。”万林生点头,“是啊,人家俩好朋友约好了。”   儿子你真是我的大宝贝。   张东桥一下午也没怎么闲着,弄得林玉娟非常不好意思,明明是让人家到家里过年的,怎么成干活的了。   自己家里那个倒跟个大爷似的,一会儿喝水一会儿玩手机,后来干脆窝沙发上眯起了觉。   “林子……”林玉娟小声叫他,“快醒醒,怎么还睡上了?”   “嗯?”鞭炮声一直也没停,万林生正做着放炮的梦,半天了那二踢脚的第二声也没响,把他都急死了,睁开眼,听见外边的一声响,他终于喘过这口气,搓搓脸说,“怎么了?”   “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大?”等他坐起来,林玉娟小声说,“人东桥忙里忙外的,你倒清闲。”   这不是为了让他在你们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吗?   “他做饭挺好吃的,你们尝尝。”万林生坐直后伸了个懒腰。   “诶我发现你……这怎么回事!”林玉娟瞪他一眼,“怎么比跟海聪还不见外呢?海聪做饭你还搭把手呢。”   是啊,我亲爱的妈妈,你仔细想想这是为什么呢?   “没事儿,不让他忙他也坐不住。”电视里正在手撕鬼子,万林生拿遥控器换了个台。   他特别喜欢在三十儿这天看新闻频道,记者一直在欢乐的曲调中报道各个地方过年的风俗,非常有氛围。   林玉娟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没辙,扔下一捆韭菜让他摘,自己跑厨房铰肉馅去了。   快七点的时候,所有的饭菜都端上了桌。   这简直是万林生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年夜饭,他不知道张东桥竟然这么心灵手巧。   白菜叶子裹着肉馅系成一个个小福袋,改版过的加了海鲜的金玉满堂,那条惨兮兮的鱼最终被做成了孔雀开屏。   林玉娟也做了几个菜,加上提前做好的,满满当当一大桌,杯子都差点儿没地方放。   林玉娟举着手机对着盘子挨个拍照,最后给天南地北的菜品来了个大合影。   “我当初就说买大圆桌。”林玉娟放下手机,“林子不让,非说用不上。”   “亲戚们都来的话,那一张大圆桌也坐不开。”万卫东说着也用手机拍了几张。   “咱自己用啊。”林玉娟脸上带着笑,“你说将来林子结婚了,再生个孩子,一家五口人过个周末什么的,不就是像现在这样?”   万林生点点头:“现在这么看,这桌子确实有点儿小。”   “是吧?”林玉娟更高兴了,“我就说嘛。”   “等年后就换。”万林生说,“家具城营业了我就去挑一套。”   “诶?对了。”林玉娟问他,“你这净给我打岔,这几天我也没想起来问,过年了,你追的那姑娘能领回家让我们见见了吗?”   能啊。   这不正跟你们一桌吃饭呢吗?   万林生咳了一声,看了眼张东桥说:“过过吧,也不会拖很久,给我点儿时间。”   林玉娟看看他俩,扑哧乐了:“这怎么,你带姑娘回来还得东桥同意啊?”   “啊……”万林生往张东桥碗里夹了块鲈鱼,“他必须能当我家。”   “净瞎说!”林玉娟笑着白了万林生一眼,“人东桥闲的,这家都给你当?”   听完,张东桥轻轻皱了下眉,给林玉娟和万卫东一人夹了一块青椒酿:“叔叔阿姨,你们尝尝这个,这是我现学的,也不知道味儿对不对。”   “好吃好吃。”万卫东说,“你手艺真是不赖。”   “是呢。”林玉娟也说,“这也得有天分,东桥做饭确实好吃。”   一顿饭吃得张东桥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比外边鞭炮声热闹多了。   收拾完桌子,林玉娟就把馅和面都搬到茶几上,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   万林生想叫他们一起出去放会儿烟花,万卫东说:“我们可不去,齁冷的,在家看电视多舒服,你们快去吧。”   “给石头多穿点儿!”林玉娟朝屋里喊。   石头忙着拿他的摔炮,手不太有准头儿,半天才往衣服口袋里塞进去一盒。他自己准备了好几盒,还有送给祁风的,够忙活一阵的了。   “大过年的,你作什么妖?”张东桥捏着万林生下巴,“刚才差点儿把我吓死了。”   “这不就话赶话说的吗?”万林生在里边穿了条保暖裤,低着头扣牛仔裤的扣子,“之前我倒也没想今天透露什么。”   “这些天哪天也不行。”张东桥把外套给递过来,“消消停停过年。”   万林生拿过手机,张东桥看他不知道给谁发了一条信息,发完之后说:“走吧。”   他们家斜对面有一个大水池,冬天水都放干了,现在是个放烟花的好地方。   万林生找了个袋子,把石头想放的都装在里面,带了个防风打火机,三个人一起出去了。   林玉娟盯着他们背影看了半天,直到手里的饺子皮干到都捏不上了。   “老万……”林玉娟换张皮重新包,一看案板上已经摞了不少,“哎你先别擀了,太多了,先包。”   “你觉没觉得林子跟东桥有点儿太好了?”林玉娟捏了一个圆圆胖胖的饺子,“好得都有点儿不正常了。”   “是吗?”万卫东正被现在播的小品吸引着,“海聪不也在咱这儿吃过年夜饭吗?”   “海聪那是嫌他们家太乱。”林玉娟看了会儿那小品,一个笑点都没发现,也不知道坐在下面的观众在笑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林玉娟来回捏着手上已经包好的一个饺子,“反正就是感觉不太对。”   张东桥在水池里摆好烟花,刚想点,石头就喊上了:“爸爸,你等会儿!小风还没来呢。”   “这是万叔叔给你买的,又不是给别人买的!”张东桥没出好气。   “你这吃呛药了啊?”万林生手揣在衣服口袋里,歪过身子撞了他一下,“他们一会儿就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张东桥眉毛都快横起来了。   “我刚才给祁扬发微信了啊。”路灯下,捂着万林生嘴的围脖冒出一阵阵白色水汽。   “你还有他微信!”张东桥诧异地看着万林生。   万林生一下就乐了:“我有他个微信怎么了?”   是客人,又是邻居,确实非常正常。   但我就是不高兴。   万林生手机里联系人多到数不清,查手机这种低级的事他想都没想过,连以前的邵雨安他都没考虑过要不要问问还在不在万林生列表里。   【作者有话说】   半路杀出个小妖精 第71章   没一会儿祁扬就领着弟弟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差点儿没刹住脚步,搂了下万林生肩膀才停下。   “不好意思啊,哥,刚才接了个电话。”祁扬跟万林生说话的时候笑得眼睛弯弯的,他晃了晃手里装烟花的袋子,“我也带来了。”   哥什么哥,见过几面就哥来哥去的,还说起来没完了。   还有那只手,自打搂上就没放下来,还搂上瘾了。   肉食区老刘那把刀相当不错,锃光瓦亮的,找个机会把这崽子的爪子给剁了!   “林子!”张东桥喊了一句,“点火儿去!”   第一次听张东桥这么叫他,万林生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眨眨眼说:“哦,你不点了啊?”   张东桥拉过他手,把打火机放他手里,又随手往外轻轻推了一把。   地上摆了三个烟花,形状大小都不一样。   石头先挑了个方形的,万林生让两个孩子站远点儿,石头就拉着祁风的手一直走到水池边上。   点过火之后,万林生走过去跟他俩站到一起。   火苗慢悠悠地着了一会儿之后,纸筒上边才开始冒出一小簇银色的烟花,渐渐地烟花越蹿越高,越来越大,颜色也丰富起来,金色紫色蓝色绿色……让人眼花缭乱。   两个孩子眼睛都看直了,一直拍着手哇哇哇个不停,又跳又闹。   烟花映着万林生的笑脸,张东桥心里也跟着哇哇哇。   “抽烟吗?”祁扬从旁边打开烟盒,颠了几下,颠出来一支。   “不抽。”张东桥看了一眼,“谢谢。”   “以前没见过你呢。”祁扬把烟点着之后,抽了一口。   我也没见过你,你个小崽子以什么立场问我这个问题。   “以后会常看见的。”张东桥笑笑。   “海聪哥我也认识。”祁扬又抽了一口,“他没来?”   陈海聪认识你吗?   因为我跟万林生才是一家子,谢谢。   “海聪跟媳妇孩子一起过年。”张东桥看着万林生跟两个孩子商量接下来放哪个,“明天会来拜年。”   听懂没?   过年都是一家子才在一起过。   “哦……”祁扬点点头,“这样啊。”   把三个大点儿的烟花放完之后,两个小不点儿玩起摔炮来,一扔一个响,全靠自己控制,他们似乎对这个比对烟花的兴趣更大。还好万林生买了不少,够他们造一通。   “林生哥心特别细。”祁扬看着万林生,“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特别投缘。”   还林生哥,真给你脸了!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不需要。   投不投缘你自己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他只跟我有缘。   “呵呵……”除了两声不冷不热地笑,张东桥一句话也没说。   祁扬仰着头吐了一口烟:“我俩竟然一个学校。”他扭头笑着看张东桥,“你说多有缘,就前几天,我俩在微信里聊起来才知道。”   巧了。   我俩竟然睡一张床。   你说这缘分可真深啊。   我俩不止用微信聊天,还能干很多聊天以外的事,这样那样的。   聊个天你就找不着北了,可能耐死你了。   “那确实挺有缘。”张东桥笑笑说,“就是缘分有早有晚,可惜了,他毕业太早。”   “没关系。”祁扬手指弹了一下,烟灰扑簌簌往下掉,“现在这不就碰见了吗?”   这小逼崽子,真是活腻歪了。   三个人摔了一地的摔炮,祁风胆小,扔地上没响的不敢过去踩,石头帮着他,一脚一个,把祁风激动得嗷嗷叫。   张东桥抑制着揍人的冲动,走到万林生身边,搂过他脖子,贴着耳朵说了句什么,万林生笑着胳膊肘往后使劲儿,给了张东桥一下。   他俩就这么搂着看两个孩子玩。   祁扬站在他俩斜对角,又点了支烟,呼出一口,眯着眼透过白烟往这边看。   张东桥用眼尾扫了一下,搂着万林生脖子的胳膊收得更紧了。   孩子们手脚都不闲着,在外边不觉得冷。   万林生有点儿冷,活动腿的时候哆嗦一下,被张东桥发现了。   石头听话,让回就回了,祁风不愿意,拉着石头还要再玩。   祁扬抱起祁风,哄着说:“明天再跟石头玩,要是把万叔叔累坏了,不带石头出来了怎么办?”   还他妈的挺懂循序渐进。   不知道门锁会不会无缘无故坏掉打不开?   砍一个,关一个。   麻绳粗的缘分也给你斩断。   原来计划在这儿过年的时候,张东桥并没打算住下,觉得不合适,万林生说那咱就回泰和园那边。   三十个除夕万林生都跟父母一起过,因为他来了就让老两口自己过?   张东桥干不出这事儿来。   老两口也提前跟万林生说让爷俩住几天,房间都准备好了,都在一起守岁还热闹,不然只吃顿饭算什么过年。   石头白天就没怎么睡,现在熬不住了,林玉娟提前给他煮了几个饺子,是那个意思就行,让他吃完早点儿睡觉。   几个大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不得不说,今年的节目除了前两个语言类的不怎么好笑,其他的都挺精彩的。   这边的沙发很长,林玉娟和万卫东坐在正对着电视的位置,张东桥坐在最边上,万林生坐在他和父母中间,腿搭在前面的脚凳上。   万林生看得挺投入,只是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挤到张东桥身上。   张东桥把右手从左胳膊下面伸过去,挠了他几下,让他别太明显了。   万林生拧着上半身跟张东桥隔开了一条缝,没几分钟缝又消失了。   非常嚣张。   还没到十二点,鞭炮声就密集起来。   没多长时间就听不清电视里的声音,张东桥打开卧室门看看石头,外边惊天动地的,他睡得倒香,连姿势都没变。   饺子端上桌,张东桥给林玉娟和万卫东拜年,老两口喜笑颜开的,说有你们在这儿陪我们,这个年过得特别高兴。   张东桥准备了红包,当时他拿不准给多少合适,问万林生。   万林生瞪着眼反问他,为什么你要给红包,你第一次去我家过年,按习俗不应该他们给你红包吗?   特别无理取闹。   张东桥叹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多余问这么一句。   他觉得万林生在不同环境下,性格差异其实很大,比如讨论红包的时候就智商情商归零,全凭心情。   张东桥站起来双手捧着红包递到林玉娟和万卫东面前,就差跪下了。本来是想要跪的,他们家以前的习俗就是要给长辈磕头,送红包也要磕,才不管你给钱还是收钱。   但他怕吓到老两口,就乖巧地站着。   林玉娟和万卫东非常意外,直摆手:“东桥,这叔叔阿姨不能要,我们家没这个说法,哪能要你一个孩子的过年红包,不行不行……”   他俩加一起说了得有十多个不行。   还没等张东桥说话,万林生把红包接过递到他们面前:“以后就行了,东桥的心意,谁家大过年的总把‘不’字儿挂嘴边上,快拿着吧。”   张东桥笑着说:“我没敢多放,就是图个吉利,祝叔叔和阿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万事如意就不说了,大概今年我哥不太会让你们如意。   这套房子带着卫生间的主卧被客厅分开在一侧,老两口关门睡觉后,几乎不会再出来。另外两间卧室门对着门在另一侧。   等屋里安静下来后,万林生悄悄推开张东桥的门,跟他说:“要不我在这屋睡吧?”   张东桥都快睡着了,让万林生一句话吓得恨不得出去跑几圈,激灵一下坐起来:“你疯了啊?祖宗啊,快回去睡吧。”   想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刺激一把未果,万林生关上门,踏实地回了自己屋。   不知道是太兴奋了还是单纯被时不时响几声的动静吵的,万林生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后来拿过手机看拜年信息。   明显群发的一般他就不回了,挑着回了点儿,刚想放下,祁风又发来一条:哥,睡了吗?   万林生回:马上。   头顶的楼板咚咚响了三下,手机又收到一条信息:过年好,听见了吗?我就在你上面。   万林生叹口气:过年好,但你这纯纯属于扰民了,快睡吧。   又一条:晚安,哥。   万林生没再回,收了手机彻底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呵呵哒~ 第72章   第二天醒的时候,外边已经天光大亮,万林生抬头看了眼床头的闹钟,九点多了,他们今天中午要去爷爷奶奶家聚餐,林玉娟和万卫东肯定起来有一会儿了。   客厅里传来张东桥和老两口的说话声,今天他们爷俩要回去,万林生现在很不舍得,不想让他们回去,但跟着去奶奶家又不太现实。   万林生醒醒盹想起床,刚坐起来,就听见陈海聪和方悦在外面说话的声音。   “干爸干妈过年好!”陈海聪进来就喊,吓林玉娟一哆嗦。   “过年好过年好。”万卫东站起来拍了拍陈海聪,“这臭小子。”   方悦把米米交给林玉娟,掐着嗓子说了一句:“爷爷奶奶过年好!”   “好好好……”林玉娟脸上堆满了笑,招呼方悦,“快坐下。”   他们带来的礼物占了客厅不少地方,人又多,张东桥就搬了个凳子坐到旁边。   陈海聪赶紧把他拉到沙发中间:“坐这儿,我去看看林子。”   万林生在换衣服,陈海聪进来时正往头上套上衣。   “怎么样怎么样?”陈海聪凑过去小声问。   “你说我跟他们说了行不行?”万林生把衣服拽下去,划拉一把头发。   “你疯了啊?现在说?”陈海聪觉得他有病,还病得不轻,“什么时候说也不能大过年说啊。”   “东桥也这么说。”穿好衣服万林生开始叠被子。   “你多大了啊?”陈海聪站在另一边帮他,“三十一了吧,不是二十一,更不是十一。”   “东桥一会儿就走。”万林生声音发闷。   陈海聪懂万林生的意思,对给张东桥一个家这件事越来越心急。   “贺夏阳还给我发信息了。”万林生嘁了一下,“你说这人也够执着的,他不知道东桥很多年不回去过年,还去他们老家找了,结果没见到人。”   “他竟然还敢去?”陈海聪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太理解他的想法。”万林生说,“也可能是想尽一切办法挽回。”   “你不担心?”陈海聪问他。   “不担心。”万林生确实不觉得他能成为障碍,“东桥如果想要回头早回了,不会等到现在。”   陈海聪他们昨天在丈母娘家过的年,一会儿要赶着去他自己爸妈那儿,待时间不长就走了。   他们走后,张东桥也说该走了,万林生觉得心脏像拧着那种不舒服。   “你这孩子……”林玉娟看着爷俩坐车上心里也不好受,“你就带着石头跟我一起去不就得了,大伯一家跟姑姑他们都不是各色的人,很好相处,今天会特别热闹。”   “不了,阿姨,我就不去给奶奶他们添乱了。”张东桥笑笑,看着万林生,“万哥你帮我给爷爷奶奶他们带好儿。”   “行。”万林生站在车门边点点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我下午去找你。”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这几年他能躲就躲,上桌吃饭的时间都在压缩。家里人多,他不在,很快就会跳过他开始下一个话题。   今天是吃饺子的日子,林玉娟给带了拌好的肉馅,回去和点儿面,爷俩很快就能吃上。   刚到奶奶家楼下,万林生就闻到了不知道从谁家飘出来的饭菜香味,等到了奶奶家门口的时候,感觉里边混着各种香味的热闹气氛都快把门撞开了。   林玉娟直接用钥匙开的门,屋里乱哄哄的,敲门也不一定有人能听见。   “二叔二婶过年好!”他们刚进门,万叶嘉就跪在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好的厚垫子上,后边他表哥抱着孩子,还有大姑和老姑家的姐姐弟弟,门口跪满了人。   “一千两千不嫌多,一百二百不嫌少,祝二舅二舅妈新年快乐,万事顺意,心想事成!”万林生表哥接着说下半句。   “哎哟,你们这都跟哪学的。”林玉娟笑着摸出红包,“给给给,一个个儿跟土匪劫道似的。”   他们家红包金额都是一样的,不大,够孩子开心,一直都是这样。每家都是一个孩子,没必要铺张浪费,就是给孩子们添个热闹。   奶奶家客厅一般,卧室特别大,他们每次都把桌子搬到奶奶那屋,老太太坐床沿上,地上站一圈人,围着桌子擀皮包饺子。   这种时候他们这辈儿的已经没有了上桌玩面的机会,万林生就贴着床头半躺在奶奶被子上玩手机。   表哥的孩子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要性,拿个小擀面杖挤在两个大人中间,二姑给揪下来一小块面团给他玩,没一会儿就蹭得袖口脸蛋全是面粉。   万林生盯着小不点儿的侧脸看,他比石头小,脸也肉嘟嘟的,很可爱,就是脾气没石头好,一大家子人宠着,有随心所欲的资本。   不知道张东桥小时候脾气好不好,能看出来他现在即使怒气冲天也是尽量压着,跟万林生更是从没发过脾气。   万叶嘉靠在窗户那边,也躺在奶奶被子上,俩人摆了个直角。   “哥,哥!”万叶嘉喊他。   “嗯?”万林生回过神来,“怎么了?”   “二婶说你有个朋友跟你们过的年?”万叶嘉把头转到他这边,“谁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万林生说,“他家太远,过年他店里又忙。”   “帅吗?”万叶嘉眨巴眨巴眼睛。   “帅,特别帅。”万林生问她,“你以后会见到他的。”   “哦……”   万叶嘉往手上缠了一撮头发,欲言又止的。   “哥,你是不是……”忍了半天,万叶嘉翻身趴到被子上,盯着他看了会儿,“哎,算了,没事儿。”   屋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话,锅碗瓢盆叮咣响,万林生得支棱着耳朵才能听清妹妹在说什么。   奶奶坐在他俩中间,耳朵有点背,不由自主地提高音量跟大姑说话,大姑怕奶奶听不清,一边儿擀剂子一边猫着腰贴奶奶跟前儿大声聊着。   万林生看了眼他大姑,又扫了一圈屋里的人,都在忙着,没人注意到他们俩,他扭头看了眼万叶嘉:“怎么了?说话说一半。”   “我给你发信息。”万叶嘉说,“太吵了。”   万林生脚下使劲,往奶奶被子上挪了点,继续躺着看手机。   今天没有一点儿云,屋里光线特别好,万林生从手机屏幕的反光里看见万叶嘉打打删删,过了得有十分钟才收到她的信息: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   我亲爱的妹妹,你终于发现了,你认识我二十多年了,打小脑子就好,学习成绩一路高歌,情商也不低,除了帮我妈骗我那件事儿,你一直都非常聪明,这是不是说明我真的是隐藏得太好了?   万林生给他回了一条:是。   手机屏幕里,万叶嘉非常夸张地一把捂上了嘴。   过了半天,万林生用余光看见她两只脚在床脚蹬了好几下。   奶奶还在跟大姑说话,下意识抓过她乱动的脚放腿上摩挲着。   又过了一会儿,万叶嘉扭过头,脸上带着不知道是惊吓还是兴奋的红晕,躲在奶奶背后,捂着嘴带着颤音儿趴在万林生耳边小声说:“哥,你是零还是一?”   万林生叹口气,红着脸翻过身面朝床头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   吃饭的时候,万叶嘉赶紧抢着坐到万林生身边,吃口饺子打量一眼万林生。   “有病快去治。”万林生喝了口果汁,“让你导师帮着找个好大夫。”   万叶嘉不理会他的话,抑制不住嘴角的笑,跟另外一边大姑家的姐姐聊天。   万林生吃得差不多了,撂下筷子倒了点儿水喝。   “哥,哥……”万叶嘉用胳膊捅咕他,“你刚还没回我话呢。”   万林生站起来,笑着划拉了一把她头发,跟长辈们打过招呼后就出门了。   他走了以后老姑说:“林子溜得越来越早了。”   “不溜听你们花式催婚啊?”大姑家的姐姐笑着说。   “就是就是,每回都把火力集中到我哥身上。”万叶嘉搭腔。   “你大哥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姐也结婚了,可不就剩林子了。”老姑坐过来拍拍她头,“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没事儿,我不怕。”万叶嘉说,“老姑你们就越过我哥,直接朝我来就行。”   万林生先去了陈海聪爸妈那儿。   陈海聪妈妈拉着他一阵嘘寒问暖,在陈海聪和方悦不间断地嘱咐下,已经不太问他女朋友的事儿,就是总嫌他瘦。   “他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陈海聪边看电视边嗑瓜子,面前的瓜子皮堆成了个小山包。   “那我下回光膀子来。”万林生说。   “哎呀你就会贫嘴!”陈海聪妈妈拍一下他胳膊,“别不当回事儿,什么能比身体重要?”   他们一直对万林生的身体心有余悸,当初他被撞那一下,躺床上多少天下不来,天天提着心,恨不得立马去派出所把陈海聪改成万海聪。   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儿子赔给人家都不够。   后来万林生胃出血,他们又总觉得跟当初受伤有关,伤了元气,病就都找上来了。   万林生走的时候,后备厢里刚空出来的地方又被陈海聪爸妈拿的东西给填满了。   【作者有话说】   龙年大吉!!! 第73章   到张东桥那儿的时候,他正带着石头在楼下玩滑梯。倒是清静,一个大滑梯,只有石头一个人玩。   张东桥搂过万林生肩膀,看看前后都没人,隔着帽子在他侧脸贴了一下。   “小伟和桂珍姨什么时候回来?”万林生问。   “可能过了初五吧。”张东桥在他胳膊上搓了两下,“等石头再滑两次咱们就回家。”   初一午饭晚饭都是要在奶奶家吃的,他们下午要打麻将,万林生玩不好,一般就是给奶奶送几圈钱,哄老太太开心,他琢磨着这项活动也不参加了,最多回去挨林玉娟两句数落。   “待一会儿就回去吧。”张东桥抓着他手,趁石头不注意,在指尖上咬了几下。   “我晚饭在这儿吃不行吗?”万林生往下出溜,倚在张东桥肩上。   “回去吧。”张东桥看着他说,“咱也不差这几顿饭。”   “万叶嘉看出来了。”万林生说,“她问我了。”   “谁?”张东桥一下攥紧了万林生的手,“谁看出来了?”   “我大伯家的妹妹。”   “对了我还没问你。”张东桥提着调门,“大伯家的孩子为什么比你小?”。   万林生捂着眼笑得直叹气:“哎……你是不是受我影响了?一到关键时刻思维就有点儿飘,她是我妹妹还是姐姐有个鬼的关系啊!”   “到底为什么啊?”张东桥声音又往上提了点儿。   万林生抽出手来甩了他一巴掌:“诶我真服了!我大伯大伯母结婚晚呗,多大个事儿!”   万卫东他们姐妹兄弟几个结婚顺序乱七八糟,万林生到现在也没闹明白。   “哦……”张东桥搓搓胳膊,“所以妹妹怎么知道的?”   “我妈他们也就是不想,稍微一想就会琢磨过味儿来。”   一直赖到快六点,万林生才不紧不慢出了门。   今天大街上人很少,路过城西市场时,门前一片冷清。   到了奶奶家正好准备吃饭。   “哎呀,你可回来了,都玩疯了。”林玉娟给满了的垃圾桶重新换了个袋子,看了他一眼,“又去东桥那儿了?”   “啊……”万林生去卫生间洗手,出来后说,“闲着也是闲着,溜达溜达。”   “哥!”万叶嘉凑过来,“你下午干吗去了?”   “你管我呢。”万林生剥了块软糖放嘴里。   万叶嘉笑嘻嘻地用手指点点他。   前两天觉得时间排得满满当当,过得很充实,等到后面就飞快了。   张东桥除了初一确实没什么事儿,后来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来买东西,营业的店铺不多,来的也大多是来零买的。   万林生没事儿的时候就过去转一圈。   一天下午,万林生坐在店里跟张东桥聊天,林玉娟给他打过电话来:“林子,刚才有个你朋友给我打电话拜年。”   万林生乐了:“都初几了啊,刚想起来拜年,这是哪个不着调的?”   他琢磨着可能是他大学宿舍的哪个,他们不是没干过这事儿,有一年都初八了,晚上喝多了给林玉娟他们拜年,说阿姨你打我一顿吧,上大学的时候白吃你做的饭了。   “说是姓贺。”林玉娟说,“我也没想起来是谁,你说怪不好意思的,你快给人家回个电话。”   万林生一下就愣了,姓贺?贺夏阳?他怎么会有他父母电话,关键这个人想干吗?   “怎么了?”张东桥看出他状态不对。   “没什么事儿。”万林生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有没有这个必要。   “还有瞒着我的事儿了?”张东桥上下打量他,“长本事了啊。”   晚上回到自己家里后,万林生给贺夏阳发了个信息:谢谢你给我父母拜年,以后不麻烦了。   贺夏阳很快就回了:别客气,哥哥,咱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东桥,你跟他断了,自然我就不会再打扰伯父伯母。   万林生都气笑了,这是小孩打架吗?他已经不想再追究贺夏阳怎么联系上他爸妈的,不正当的方法多的是,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万林生最后给他发了一条:我不是你哥哥,东桥跟你也没关系,劝你不要沉迷在过去,回到现实,好好生活。   手机没再响,万林生懒得去想什么对策,他觉得贺夏阳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听张东桥说他现在事业不错,他不会放弃现在的一切。   大不了就是被林玉娟和万卫东知道,像陈海聪说的,挨顿揍,让他爸妈接受一个现实。   蒋立伟和张桂珍在家又耽误了两天,初九的时候带着许成凯一起从老家回来了。   到了之后,张桂珍抱着石头亲了半天,放下石头跟张东桥说:“就你这个三姨父真是太耽误事儿了,早晚喝出病来!”   “姨你别这么说。”张东桥给蒋立伟个颜色,让他压压张桂珍的火气,“大过年的不说这个。”   蒋立伟摇摇头,用手指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们前一天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出发,提前跟许成凯就商量好一起回来,所以许成凯也没买车票。   结果到了晚上,蒋立伟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张桂珍拍门的震天响声吵醒了。   蒋立伟的三姨父晚上喝多了,急性酒精中毒,意识不清醒,还打了三姨几下,随后就昏了过去,吓得三姨赶紧打了120。   蒋立伟开车带张桂珍赶到医院的时候,人还在抢救,后来张桂珍帮着三姨照顾了两天,出院后他们才放心地回来。   “在林生家年过得怎么样?”张桂珍挺急切地问。   就像迫切想知道儿子在丈母娘面前表现好不好的妈一样。   “挺好的。”张东桥和俩弟弟把东西都运到十五楼,正在拿着壁纸刀拆箱子,“万哥父母人很好,对我也热情,还给了石头一个大红包。”   “呀!忘了这事儿了。”张桂珍觉得不合适,“人家留过年,还能要人家压岁钱?”   “没关系。”张东桥半蹲在地上,“万哥的父母,不算外人。”   张桂珍觉得这话不对,但怎么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晚饭餐桌摆了很多碗碟,这是年后的第一顿团圆饭,张东桥叫了万林生过来。   下午给烟火供货的农场特意去给万林生拜年,给他带了不少新鲜的牛羊肉,送过来时还冒着热乎气儿。   林玉娟他们就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万林生把所有肉一分两份,给他爸妈拿一份,他们愿意送谁就送谁去,另外一份全拿到了十五楼。   张东桥从网上新学了个鱼片粥的做法,万林生到的时候,粥在灶上咕嘟着,看他进门,张东桥才开始往里放鱼片。   店里一直比较忙,也没什么固定的休息日,他们吃饭一直就是图个快。   熬粥的砂锅还是张东桥今天特意去买的。   下午张东桥切鱼片的时候,张桂珍在一旁看着:“我看你这比我包鱼肉饺子还麻烦呢,我那一通剁就完了,你这又是腌又是裹油的,连米都要提前用油抓了。”   鱼骨做的粥底,还加了红枣桂圆。   熬得差不多的时候,张桂珍闻闻味道,她以为得挺奇怪的,没想到没什么腥味,都是红枣的香。   砂锅端上桌,正式开始吃饭。   张东桥先给张桂珍盛了一碗,第二碗给万林生。   “鱼片得趁热吃,你先尝尝。”张东桥跟万林生说,“这么吃其实不对,本来鱼肉在里边滚一下就行,我怕你……们吃不惯。”   这个“们”加得极其生硬。   蒋立伟手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几个人碰杯之后,开始吃饭。   万林生舀了一勺粥,确实很好喝,特别鲜,喝完胃里马上暖呼呼的。   一到过年段子就层出不穷,从头到尾笑声就没停过。   许成凯说他姥姥端了盆面,想做馒头,盆挡着看不见脚下,一脚踩到石头上,盆飞了,面全扣在跟在后边的他姥爷身上。   蒋立伟说,这都不叫事儿。   跟他们隔几家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家里人怕不安全,不让他自己放鞭,别人给了他一小挂,没舍得放,藏他们家放在院子角落平时根本不用的一个冷灶里。   他出去找同学玩的时候,他爸把灶拉出来要炖肉,刷干净锅,放好凉水和肉,他爸刚把火点着,一阵惊天巨响,锅都快飞了。   嘻嘻哈哈一顿饭吃到结尾,万林生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红包,站到张桂珍面前,这事儿他提前没跟张东桥商量。   万林生清清嗓子,双手把红包递给张桂珍:“姨,今天正式祝您新年快乐,幸福安康,万事如意!”   张桂珍两只手放在桌子上,惊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万林生坐到椅子上,拿过果汁给张桂珍和自己的杯子里都添了一点儿:“姨,我不能喝酒,我用这个敬你,在东桥眼里,你就跟亲妈一样。”他把红包推到张桂珍面前,“这是我作为和东桥一样的晚辈的心意,请你一定收下。”   这桌子上,一半儿人喝果汁,一半儿人喝酒。张桂珍觉得自己被边上张东桥的酒气熏得有点儿迷糊。   听这意思,她也成万林生的妈了?   一顿饭又收获了一个大儿子。   她想问问许成凯,就剩你一个了,不考虑一下吗?   张东桥靠在椅子上跟看热闹一样,嘴角带着笑,手指点点红包,跟张桂珍说:“姨,不少呢,快收下吧。”   “闭嘴!”张桂珍把他手拍开,“我有点儿乱,你别说话!”   万林生也乐了:“没多少,姨,你不收我就有点儿没面子了。”   “不是,林生……”张桂珍两只手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攥紧,“这,这不合适,我怎么能要你红包呢?”   张东桥把杯子放到她手里,又把万林生拿着杯子的手拉过来,撞了一下:“姨,这林生敬你的,先喝了这杯。”   张桂珍觉得自己跟个被猎人盯上的狍子一样,一晚上让他们几个闹得本来脑子就有点儿缺氧,现在更是被猎人拽着一步一步往圈套里走。   果汁没有多少,张桂珍喝完却觉得跟灌了迷魂汤一样,被两边一个自己捡的一个主动送上门的儿子一通忽悠,红包就落她口袋里了。   【作者有话说】   桂珍姨:人在家中坐,儿子从天上来。 第74章   第二天要把这几天积攒的活儿处理了,蒋立伟和许成凯晚上又喝了点儿酒,都早早睡下了。   张东桥给石头洗完衣服出来时,张桂珍在厨房准备明天做早饭要用的东西,她想做鸡蛋饼夹熏肉,现在正在切肉片。   “姨我来吧。”张东桥晾完衣服过来想帮她。   “不用,就这么块肉,一会儿就切完了。”张桂珍看看他,“躺着去吧。”   张东桥靠着橱柜,站在旁边没有动。   “有事?”张桂珍问他。   “嗯。”张东桥点点头,“有。”   “说吧。”张桂珍把肉切好,码在盘子上盖上保鲜膜,放到冰箱里。   “姨你过来坐这儿。”张东桥站到沙发旁让她坐下,“我跟你说会儿话。”   “这么正式?”张桂珍随手把厨房门关好,坐到沙发上,“弄得我都有点儿紧张了。”   “我想跟你说件事。”沙发旁有个石头的小椅子,张东桥坐到上面。   他其实很紧张,不停地搓手,对于张桂珍听完会是什么态度心里没底。   “万哥说你对我来说就跟亲妈一样,他这话没错。”张东桥用大拇指关节揉脑门,“虽然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你也知道我,其实不太爱表达。”   “哎呀,说这干吗?”张桂珍在他对面,拍拍他肩膀,“不管是妈还是姨,咱们都是一家子,这改变不了。”   “所以有些事儿我不能瞒你。”张东桥不敢看张桂珍,盯着自己的拖鞋,“但我,我怕我说了你就不要我了,可我又不……又不能不说。”   “这……事儿能有多大?都到了我不要你的程度了?”张桂珍心跳比刚才快了不少,脑子开始发紧,绷得她头皮都开始不舒服了。   “姨,你觉得万哥怎么样?”张东桥终于抬起头来。   “林生啊?林生挺好的啊。”张桂珍笑笑说,“你那些朋友都是跟你有生意来往的,难得有像你俩关系这么近的。”   张东桥扯着嘴笑了一下:“他跟我不只是做买卖……”   “我知道!”张桂珍抢着说,“抛开这些你俩还是好朋友。”   “也……不只是好朋友。”张东桥咬着嘴角磨了几下,“他对我,特别重要。”   张东桥说完,屋里安静下来。   张桂珍心脏怦怦的,呼吸节奏也乱了,耳朵里甚至听见了微小的电流声。   怕石头有什么动静,外边听不见,卧室的门留了一条缝,张桂珍机械地走过去把门关好,又坐回到刚才的位置。   “姨,你都……猜到了是不是?”张东桥手心里都是汗,“我跟万哥……”   “东桥!”张桂珍一下坐直了身体,手有点儿轻微地颤抖,“话不能随便说出口的,你想好再说!”   我想好了,我想了很久,我没有父母亲人,你是我唯一在乎的长辈,我要从你这里给我们的感情取得一份长辈的祝福。   “姨。”张东桥看着张桂珍眼睛,“万哥他真的特别好。”   屋里又安静下来,外边有人开始放烟花,两个人沉默着听一声声烟花炸开的声音。   “他给我红包是想收买我?”等到烟花放完,张桂珍用手抓着沙发说,“所以给了那么多!”   张东桥愣住了:“不是不是,你想哪去了?”   过了几秒,张东桥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他那……哎呀,不是,跟钱没关系,他给你红包我提前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俩那一唱一和的!”张桂珍压不住心里的火,又怕吵醒关着门睡觉的人,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见了面就勾肩搭背,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让市场里的人看见怎么办?什么闲话都来了!”   “看见了那也没办法。”张东桥嘀咕着,“愿意说就说呗,那我也缝不上他们的嘴。”   “你闭嘴!”张桂珍看他来气,“真是不知道轻重!”   张东桥脚后跟悄悄用了点儿力,把屁股下的小椅子往后挪了一点儿。   张桂珍指着关上的两间房门:“还有小伟和小凯他俩,万一让他俩知道……对了!”她使劲儿拍了下沙发,指着其中一扇房门,手指点了半天之后说,“蒋立伟!蒋立伟是不是早就知道!”   张东桥一直没睡好,隔一会儿就要贴到门口去听听张桂珍有没有什么动静,坚持要听到她翻身叹气或者有均匀的呼吸声才躺回沙发床上。   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打个盹,然后会突然惊醒,再贴到门上接着去听。   循环往复一整夜。   早上,张桂珍轻手轻脚出来,厨房门关上后,张东桥才彻底踏实下来,一觉睡得死沉死沉。   蒋立伟和许成凯起床洗漱完,张东桥还在睡,多大动静都没吵醒他。   桌上放着一盘冒着热乎气的饼。   蒋立伟特别喜欢吃他妈做的鸡蛋饼,喧腾软和,掺了葱花和焯过水的胡萝卜丝,飘着一阵阵香味。   锅里有粥,他咬了口饼,自己去拿碗盛粥。   熬的是红枣小米粥,旁边一个小碟子里放着一小把红枣,蒋立伟捏了一个放嘴里,问他妈:“这是不是昨天我哥熬粥剩下的?”   平底锅里煎着饼的油刺刺啦啦地响,张桂珍扭头瞪了他一眼。   蒋立伟眨眨眼,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   昨天晚饭气氛特别好,吃完饭他们东拉西扯了半天,张桂珍一直都很高兴,然后他就去睡觉了,然后他起床了,然后就挨瞪了。   “妈?”张桂珍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蒋立伟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你还知道管我叫妈?”张桂珍没好气地把煎好的一张饼放到盘子里。   “要……不然呢?”蒋立伟把几个碗都盛上粥晾着,最后把饭勺轻轻放在一旁的空碗里,生怕弄出一点儿动静,“跟……我哥一样?管你叫……姨?”   石头刚醒,就看见他小叔嗷呜叫着从厨房里蹿了出来。   调料店过完年开市之后比年前轻松很多,烧烤店里的人流量比平时还是要多一些,但也不像过年前那么忙碌。   那天晚上跟张桂珍说完,张东桥就告诉了万林生。   万林生吓一跳,说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张东桥说气氛到这儿了,择日不如撞日。   张桂珍反应倒是很出乎张东桥意料,他以为至少要给他几下,骂他几天。   但张桂珍更生气的似乎是蒋立伟他俩对她的隐瞒,骂他俩姨不当姨,妈不当妈,瞒我这么久,这么大的事儿你告诉蒋立伟一个小屁孩,却不跟我说。   后来蒋立伟悄悄告诉她,张东桥家里亲戚就是因为这件事避着他不理他,他才孤苦无依。张桂珍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心疼,哇哇哭了一场。   其实蒋立伟不说她差不多也猜到了,又更是后悔没有一直把张东桥带在身边。   过了两天,万林生去了调料店,蒋立伟和许成凯都在店里,张东桥在银台后面打电话。   看见万林生进门,张东桥伸腿从旁边勾过来一个凳子放到身边,拍拍凳面,示意他坐下。   电话打了很久,万林生跟小哥俩聊了会儿之后掏出手机。   过年这些天闲着没什么事儿,在追一个连续剧,这剧最火爆的时候他没心思看,现在七季完结了,他来了兴致,有时间就拿出来看。   电话那头的客户是年前自己找过来的,他朋友一直在张东桥这儿进货,他现在想跟张东桥商量一个合适的价格还有货品日期调换。本来一般批发店是不负责的,但他是开超市的,还不止一个,张东桥考虑如果走货量大一些,他提出的条件可以试一试。   张东桥手边放了个本,往上面记种类和数量,对方停顿的空档,他往万林生手机上扫了一眼,正好屏幕上冒出来一条信息。   什么扬,一条不够,又连着跳出来好几条,还发了不知道什么的两个表情。   电话那边的人又说了两种调料,张东桥往笔记本上记,余光看着万林生回了一条之后继续看电视剧。   “快看完了吗?”放下电话后张东桥拉过万林生的手,往旁边瞄了几眼,低下头亲了一下指尖,亲完用他胳膊挡着揣到自己衣服兜里摸来摸去。   “没呢,刚第三季。”万林生盯着手机没抬头,“死不少人,我感觉下季都得换主角。”   话音还没落,手机又跳出一条信息,万林生点开后,嘴角勾着笑了一下,把手从张东桥手心里抽出来,给对方回信息。   “谁发的啊?”张东桥看似漫不经心,眼睛还盯着前面的电脑屏幕上的表。   “我妈楼上那小孩。”万林生啧了一声,“又死一个,我这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他想干吗?”张东桥问。   “谁?”万林生把闲着的那只手顺着张东桥手腕伸到他口袋里,挠了他手心两下。   张东桥朝万林生手机抬抬下巴:“那小孩。”   “你这什么语气?”万林生乐着又捏了几下他手指,“没什么事儿,就随便聊聊,问我什么时候营业。”   “等你营业他也该开学了。”张东桥语调慢悠悠的,“问那么多干吗?”   “说是他们开学晚。”万林生隔着衣服捏捏他肚子:“你这态度不大对啊,怎么了这是?他招你了?”   “个小屁孩!”张东桥使劲儿攥了一下万林生的手,“少搭理他!”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在线求助:把勾引我对象的人打残犯法吗?   随榜,周五周六更两章~~ 第75章   没等万林生问,张桂珍推着石头到了门口。   万林生坐在靠里手的位置,正好被张东桥身体挡住,里边外边货架东西都比较多,张桂珍往里探头就看见了张东桥:“东桥!过来帮我拿一下东西。”   听见话音,万林生也站起来,叫了她一声:“姨,我帮你。”   这是张东桥坦白之后的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张桂珍慌乱中透着一丝尴尬:“啊,那什么,林生,你也在啊?”   “今天怎么这么早?”张东桥走过去先把石头抱出来,万林生站在他后面,非常自然地接过孩子。   “啊,那个,那什么……”张桂珍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是先往外拿东西好还是先把手推车推进去好,“对了!今天做包子,我怕蒸完再拿过来捂着就不好吃了,在这儿蒸,林生也在这儿吃,别走了。”   张东桥忍着笑,把推车下面盛面的盆和装着馅的袋子拿出来,用肩膀碰了下万林生:“进去吧。”   没看见万林生之前,张桂珍自己想得挺好,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张东桥不就找了个小伙子谈恋爱吗,他喜欢就行,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不管男的女的,都应该替他开心。   可真等到再次见到万林生的时候,角色的转变还是让她不知所措。   在张桂珍知道实情之前,万林生挤张东桥身边,两个人偷着摸几下捏两把,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   张桂珍进来就开始忙活,忙活半天也没忙活出个结果来。   面在家发好了,馅拌好了,本来到这儿直接做就行,张桂珍一会儿拿盆,一会儿拿菜板,擀面杖拿出来又放回去,过几分钟又拿了出来。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还在原地杵。   石头等着玩面,等了半天也没到手里,他仰着头问:“奶奶,面团呢?”   万林生揉揉鼻子,咳了一声:“姨,我帮你吧。”   “哎,不会干活了。”张桂珍终于想起来要干吗,撒了一层面粉开始揉面,“不用你林生,跟东桥玩去吧。”   玩去吧,玩去吧……   万林生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这一句,玩去吧。   他差点儿脱口而出,我一会儿再找他玩。   张桂珍看他站在桌子旁边没动,顺着往上看。   万林生眨巴眨巴眼睛。   长相没得挑,就是这个子太高了,张桂珍看得有点儿头晕,赶紧低下头分剂子:“林生啊……”   “哎,姨,你说。”   “林生你坐下。”张桂珍指指旁边的椅子。   万林生把椅子拉过来,坐到她身边。   “东桥说你父母还不知道。”张桂珍分好剂子后开始擀,“你想过他们要是不同意,你们该怎么办吗?”   其实没太想过,万林生脾气好,从小也没玩过撒泼打滚耍无赖那一套,但爸妈就算不同意,他也不可能跟张东桥断了,同不同意事实都是这样。   万林生有时候也在想,他俩一直都没有轰轰烈烈过,就这么一点点渗透到对方生活里,丝丝缕缕的,如果分开就牵着血肉,会疼,会难受,可能还会像剔骨削肉,到这儿他就不敢再想了,他怕疼,所以不能分开。   “不会分开。”万林生看着张桂珍又重复了一遍,“姨,我俩不会分开。”   张桂珍叹口气:“你没经过事。”说完想想又不对,“不是说你社会上经的事少。”   “父母经历得多,都考虑得长远,你想不到的他们会想到,你觉得不算什么问题的事在他们那儿可能就是天大的事。他们不只考虑现在,也不只考虑你一个人,我不知道你爸妈什么样,但这个年龄的人大多……不会太看得开这件事。”   万林生拿过一个剂子,夹了一团肉馅放在上面,一个褶一个褶地慢慢捏。   “姨,我和东桥,我们俩即使没遇到对方,也不会喜欢姑娘。”万林生说,“我爸妈要是想让我结婚,除非重新把我生一遍。”   “哎,你这孩子!”张桂珍用擀面杖在案板上敲了一下,“这说的都是孩子话。”   张桂珍把分好的剂子都擀成皮后也开始包:“东桥不是我生的,连养都算不上。”   “你别这么说。”万林生包得很慢,“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东桥,抛开别的不说,没有你他现在的心都得是冷的。”   “东桥受的苦太多,所以他的甜我都不能拦着,但是如果换了小伟,我就不一定这么做了。”张桂珍很快就包好了一个,“这跟他俩谁不是我生的,谁是我生的,没有关系。”   “我懂。”万林生点点头,“所以我跟东桥不会分开,不是因为他经历过的磨难太多,我来做这个补偿他的人。而是因为他以前走过的这些路,让我俩在一个路口相遇,以后我们会一直走在一条路上。”   “姨,你相信我吗?”   张桂珍叹口气:“信,我信你。”   吃午饭的时候,几个人对着桌上的包子陷入沉思。   大部分包子褶捏得很整齐,白白胖胖,圆滚滚的,一看就是张桂珍包的。   还有几个,褶跟褶多大距离都有,还有的收口歪到了肚子上,一时间分不清哪边是上哪边是下。   张东桥拿起筷子默默地把那几个造型奇特的夹到自己碗里,咬了一口说:“嗯,包得真好吃。”   蒋立伟心说你可要点脸吧,好吃那是包出来的吗?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石头还惦记着和祁风的约定,吃元宵那天还要一起放烟花。   张东桥不同意,想让万林生去他们家过元宵节又觉得不合适。   “年一起过了,元宵节分开过也没关系。”万林生躺在张东桥怀里,“我想……明天跟他们说。”   张东桥刚吃干抹净,神志还飘着没飞回来,闭着眼睛揉万林生后腰:“说什么,说不跟那飞沙走石放烟花的事儿?”   “你这想什么呢?”万林生拍他肚子一下,“这都哪跟哪?”   “我想跟我爸妈说咱俩的事儿。”万林生换了个姿势,让揉腰的手更方便使劲。   “什么!明天?”张东桥停下手,神志一下就归了位,“明天不行,哪怕后天呢。”   “你真讲究啊。”万林生握着张东桥的手按上自己的腰,“继续。”   “听我的,别急。”张东桥把万林生额前的头发往上捋捋,“不差这几天,不是我跟长辈说了,你就也要说。”   “不是这个意思。”万林生把脸往张东桥胸口埋了埋,“睡了那么久,得给你个名分。”   万林生很喜欢吃元宵,林玉娟怕他吃多了胃里不舒服,每次都只煮十来个,三个人一分,一起吃完,谁也别馋谁的。   白天祁扬就问他石头来没来,万林生只说石头跟家里人一起过节,今天不过来。   晚饭这几个元宵还没吃完,祁扬又发来信息,说他一会儿带祁风出去,问他要不要一起出来待会儿。万林生说有事儿,一会儿还要出门,回绝了祁扬的邀请。   他心里惦记着张东桥的嘱咐,放弃了今天坦白的想法。   来之前他就跟林玉娟说了晚上不在这儿住,要去看花灯。   “你不是嫌人多不爱去吗,今年想起什么来了?”林玉娟站旁边看着万林生穿衣服。   “跟东桥带石头看看去。”万林生拉好外套拉链,手里翻着围巾,想折成一个合适的大小再往脖子上戴,“米米太小,要不然海聪他们也去了。”   “哦,这样啊。”林玉娟笑笑,“你俩都形影不离的了,为了东桥还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去。”   “东桥一直也没看过这边的灯,跟他们逛逛,我也想去看看。”万林生戴好围巾跟他们说,“我出门了啊。”   万林生自己的房子离办灯展的老街不远,他回来之前,张东桥已经到了。   他们没开车,这个时间,老街往外二里地都不一定有停车的地方。   地铁上人也很多,比工作日的早晚高峰还要多,张东桥一手抱着石头,一手把万林生圈在一个角落里。   头顶刚好能吹到通风口的一点儿风,万林生把外套拉链拉下来一点儿,让风往里灌着吹,才感觉没那么憋气。   万林生叹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可热死我了。”   张东桥往他领口吹了口气,小声说:“再往下拉点儿,一会儿全走光了。”   “我一男有什么可走光的。”万林生抓着衣服往前一拽,“多拉开点儿给你看个够。”   车厢里声音嘈杂,但人挤着人,张东桥背后不知道站了三个还是四个,贴得很近,稍一留意,万林生的话就会被听见。   张东桥按住万林生的手:“祖宗,小点儿声吧。”   万林生笑着往前扫了一眼,隔着不远处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人看起来好像不经意在往这边看,很快又错开目光。   好在没几站就到了,快到站时,张东桥费劲地转过身,随意往车厢里看了看,掠过一个人背影时,皱了下眉。   下地铁的时候,石头感叹了一句:“哇!地铁吐了。”   张东桥拍了下他屁股:“你这什么比喻!咱们都是地铁吐出来的啊?”   “差不多差不多。”万林生笑着接过石头,“石头说得多形象。”   车厢几乎都空了,所有人全都涌向一个出口。他们排在人群后面等着出站,万林生转过头跟张东桥说话,随便往后一看,又发现了那个戴着棒球帽的人,只不过帽檐压得更低了。   地铁站出来就是老街的入口。   这条街算是个景点,明代就有了,街上有一座几百年的古庙。   万林生很小的时候,这一片大规模重建,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街两边的商铺是仿明代的建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有很多彩画和木雕装饰。现在挂着许多大红灯笼,晚上人流穿梭在各种彩色花灯中,光影变幻,让这里变成一条热闹的灯河。   拐过这条街,河畔还有舞龙舞狮和踩高跷的,石头进来就一直在哇哇哇,不管看到什么都极尽赞赏,没多久电量就耗得差不多了,趴在张东桥肩头,闭着嘴节省电量。   石头不折腾了,张东桥腾出一只手来拉着万林生慢悠悠地逛。   人很多,几乎就是流动的地铁车厢,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让人眼花缭乱的灯上。   张东桥很享受现在这一刻,拉起爱人的手,在月光下,在人潮中,像所有普通恋人一样,爱意尽情表露,不会被特别注视,也看不到别人异样的目光。   万林生带着他穿过一条静谧的小巷:“以前海聪我俩发现的,一般不会有人从这儿走,别人都是穿过前面那条大街往岸边去。”   石头电量还是耗光了,到了这里已经趴在张东桥肩上睡得毫无知觉。   万林生停下脚步,靠上身后的墙,两只手抓着张东桥外套上的帽子,把他拉到身前:“你不是别人,是我内心最在乎的人,简称--内人。”   “我们过平凡的日子,享受普通的幸福,不管什么路我都要跟你一起走。”   头顶银白的月光和不远处昏黄的路灯映着他们吻在一起的身影。   光裁凡景,梦归之处。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闹花灯~ 第76章   给石头买了灯笼和几个小玩具后,张东桥没再去万林生那儿,抓紧时间带着石头打车回了十五楼充电,打算明天再过来取车。   躺到床上,万林生划开手机,看今天新拍的照片。   张东桥他们俩的合照不多,摆出各种姿势自拍也不太符合他们风格。   今天有不少他俩的合照是石头给拍的,他们靠在岸边的围栏上,张东桥搂着他肩膀,头都朝着对方微微倾斜。   围栏站满了人,冰面上有很多人在放烟花,照片背景是大大小小连续炸开的火花。   石头的拍照技术实在有待提高,十张里大概能挑出一张能看的。大部分都是歪的糊的,都挺梦幻。   万林生挑了几张,虚化了背景,外部光线不强,手机的补光功能凸显了他们五官。   张东桥没怎么笑,一脸拽了吧唧,扣在他肩上的手却透着一股热乎乎的暖意。   把挑好的照片发给张东桥后,万林生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他们临出那条小巷子时,他回身拍的一张照片,四下无人,一点儿浅淡的光照在他们刚站过的角落。   后天要开始营业了,晚上群里叽叽喳喳讨论半天明天几点到,要带什么好吃的过来。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万林生就去了店里,这几天他没事儿就过来一趟,四处检查检查。   一个不小心碰见附近几个店的老板就要挨顿骂,你个挨千刀的,一到过年就惹得我们店员眼热,放着钱不赚,还害得我们背地里被一帮小孩说没人性。   他在店里转一圈,把休息室的床单换了一套,准备带回去洗,找了个袋子往里装的时候,听见有人拍前面的门。   大堂里没开灯,门口的人背着光看不清,万林生走近了才知道是谁,转身去拿钥匙,打开门,外边的人带着一身冷气进了门:“哥!你真的在啊?”   “你怎么会来这儿?”万林生问祁扬,“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   “我跟朋友来吃饭,就跟你们隔两家的那个西北菜。”祁扬嘴角一直就没放下来,跟在万林生后面,“他们老板正编排你呢,被我听见了。”   万林生笑着问:“编排我什么呢?刚才碰见他已经骂我半天了,还没过瘾呢?”   “说你大过年的不营业。”祁扬看着万林生后脑勺,“这么大个店全靠一张脸撑着才没倒闭。”   “反正他的店靠他那张脸确实撑不起来。”万林生指指后边桌子上的一个盒子,“他骂完我又怕我心灵受到伤害,补了我一盒柿饼,吃不吃?”   “留着你吃吧。”   “你们吃饭也来得太早了吧?”万林生打开一排灯,“这刚几点。”   “今天我们高中同学聚会。”祁扬盯着万林生一举一动,“我们提前过来布置一下,聊会儿天。”   “那还不找你同学去?”万林生把屋里转着看了一圈,“快去吧,一会儿我也走了。”   “这么不想跟我待着啊?”祁扬声调高了起来,带着点委委屈屈,“我特意过来找你的。”   “跟我有什么可待的啊?”万林生直乐,朝后边扬扬下巴,“那边有喝的,你看你想喝什么,拿走喝去吧。”   就像哄小孩,带着长辈的样子。   “昨天你去哪了?”祁扬问。   屋里很安静,只有万林生收拾服务台抽屉的声音。   “祁扬。”过了一会儿,万林生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眼睛说,“我去哪,跟谁在一起,干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弟弟,明白?”   祁扬胸口起伏,没说话。   “去找同学吧。”万林生站起来拍拍他肩膀,“欢迎你以后有时间来我这儿吃饭。”   没等万林生抽回手,祁扬抓住他手腕猛地把他推到后面的墙上。   头和肩膀都被磕了一下,万林生疼得直咧嘴,左手腕被紧紧攥着,他抽了两下纹丝没动,只好用右手使劲儿推了快贴到他身上的祁扬一把:“你他妈有病吧!”   “有病!我特别有病!”祁扬越靠越近,“我有病,你给我治吗?”   “我操!”陈海聪冒了个头儿,捂着眼睛又退回去,“大白天的你俩注意点儿啊!”   后边叮咣一阵响。   “东桥你真他妈闲啊!”陈海聪大声嚷嚷,“我的货你不管送,跑这儿给林子送特殊服务来!你也太区别对待了!”   祁扬松了劲儿,万林生用两只手把他推开,推得他往后趔趄了两步。   “你俩太没人性了!你们摸着胸口说说是不是?是不是!”陈海聪嘴跟放了炮仗一样,“过个年把你们胆儿也给过肥了!摘出来放秤上称称,他妈的那点儿肉全长胆上了!满屋子的摄像头,就不怕我偷偷看现场直播去!一会儿我就拷下来带回去给方悦看,要不还犄角旮旯到处找资源,我让她看个够!”   “啊!”   后边传来一声嚎叫。   “东桥!”陈海聪一脸惊恐,“你怎么又从这儿过来了?”   “不然呢?我该从哪过来?”张东桥转着车钥匙,“还有,刚你说方悦姐要把什么看个够?”   真热闹啊。   捉贼捉赃,捉奸见双。   万林生叹口气,瞪了祁扬一眼。   张东桥被勾着脖子往外走:“你干吗?我找万哥,他说上午在店里。”   陈海聪也叹了口气。   真会给我找事儿啊。   这窍儿也开得太快了,你倒是跟我通个气啊。   这才多长时间,这样那样完了,还没官宣呢,就开始玩花活。   这步子跨得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也不怕扯到点儿什么。   “我不是你哥吗?”陈海聪梗着脖子看他,“我给车上新装了一套音响,你看看,方悦说音效没治了。”   “以前的不好吗?”张东桥努力回忆了一下上次坐他车是什么时候,“不对啊,你那车才买了多长时间,就换音响?”   “我乐意,少管我!”陈海聪一把把张东桥按到副驾上,“走,哥带你兜一圈去。”   陈海聪刚启动车,张东桥就从后视镜里看见站在后门口的万林生。   还有他后边的祁扬。   “请问……”张东桥敲敲后视镜,看着陈海聪,“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陈海聪把胳膊撑在方向盘上,捂着眼睛:“这里边一定有误会。”   万林生走过来拉副驾的车门:“下来!”   哟呵!   陈海聪一脸难以置信。   万林生这架势,倒像他跟张东桥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不加一句“林子你听我说,这一切我都能解释”都不够应景。   张东桥刚迈出一条腿,就被万林生抓着手拉了出来。   祁扬还站在门口,万林生握着张东桥的手迈上台阶,跟他擦肩而过时说了一句:“走吧,别让你同学等急了。”   张东桥像个小奶狗一样被牵着,乖乖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只不过万林生说话时,错身冷冷扫了祁扬一眼。   陈海聪下来站在车门边,看了祁扬半天,拉开外套拉链,呼扇了两下,叉着腰问:“你谁啊?”   张东桥差点儿乐出声来,人家背地里还管他叫过海聪哥,合着海聪哥根本不认识他。   陈海聪想给自己喝个彩,就说这段戏棒不棒。   这不就林子他们家楼上那学生吗?当初就看着他有点儿过分自来熟了,原来心思都没在正地方。   关上房门,张东桥就露出了獠牙,把万林生带着点儿红的左手腕举过头顶:“他刚才碰你了?”   “什么事儿都没有。”万林生摸摸他脸,把手放到他后颈上,“谁也不会影响咱们。”   “小兔崽子!”   张东桥骂了一句就要翻身下床,被万林生一把攥住衣领,在嘴上亲了一下:“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人怕不是个妖精。   这都什么颠倒黑白的本事?   上了他的床可不能随便下啊。   要不然帽子说扣就扣。   下午店里的员工都陆续回来了,万林生叫了火锅外卖送到店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晚上都收拾干净后,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张东桥也开始忙碌起来,郑经理那儿的走货量渐多,张东桥往山里也去得更加频繁了。   张桂珍揽下包括照看石头在内的几乎所有家务活。   张东桥知道这些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其实比他们更累,从早上睁眼一直到晚上睡着,一刻都不得闲,费脑费心费力。   他威胁张桂珍,必须按月拿钱,给多少就收多少,不然他就把这些活都扔给蒋立伟,干多少也不给钱。   年前他给张桂珍封过一个大红包,张桂珍死活不要,说太多了,你少给点儿我就要。他又换了个小红包,其余的钱都当分红,打到了蒋立伟的卡里。   石头幼儿园开学后,张桂珍时间多了一点儿,在家待不住,就去店里帮忙。   万林生忙里偷闲去的时候,眼神坚定,恨不得离张东桥八丈远,就怕张桂珍多想。   张桂珍嘴角直抽,小年轻搞对象不就那点儿事儿吗,这样显得我跟恶婆婆似的。   所以万林生一来,她就关上门躲到后面去,让他们想贴多近就贴多近。   两三次后,蒋立伟悄悄问万林生:“我妈,给你气受了?”   后来张桂珍也意识到自己太刻意,万林生再来的时候,她就找点儿事做,本来也不会太闲着,只不过是离他们远点儿,有什么小动作她就装看不见。   倒是张东桥为难,去万林生那儿的时候,就像在昭告天下。   我要去睡我万哥了。   所以他学聪明了,夜里悄悄走,早上悄悄回。   就跟别人都是睁眼瞎一样。   【作者有话说】   张桂珍:岁数大了,睡觉轻。 第77章   万林生生日在二月底,这些年也不是一直在家过,大多跟陈海聪和几个大学同学出去。   都是在过完年,曹小山的民宿也在淡季,他一般也会过来。过生日是由头,主要是趁年味还没散完,几个人聚一聚。   曹小山早在群里替万林生宣传了一波,他偷拍了张东桥的照片,同宿舍的邓泰清和高榆也见过了。   高榆直感叹,林子没看上我是必然的,我一个戴眼镜的细狗小白脸凭什么跟这位一争高下,可不敢。   邓泰清说要按林子择偶这个标准,全校男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曹小山说倒也不至于,我还是能争取一下的。   最后万林生用一句臭不要脸结束当天的对话。   过生日那天他们先约着去了林玉娟和万卫东那儿。   上大学时他们没少吃万林生往学校带的东西,什么牛肉干,炸河虾,各种饺子馅饼菜盒子,每回林玉娟和万卫东一个主厨一个切墩都得照着半天儿忙活。   万林生在群里聊起他们家孩子每年都得给长辈磕头的事儿,这几个也悟到了。   林玉娟刚给打开门,几个人站成一排,还喊了个一二三预备起,咣当就跪下磕了个响头。   陈海聪插着裤子兜,站旁边嗤笑一声:“可显着你们了。”   “我的天,这唱的是哪出儿?”林玉娟一手拉一个,万卫东也乐着把曹小山拉起来。   张东桥站在万林生后边喊人,林玉娟笑着拍拍他胳膊:“东桥也来了。”   “到我们家了都别客气。”陈海聪站到沙发边上,“随便坐。”   高榆结婚最早,毕业不到一年就结了,孩子都快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他和媳妇也是高中同学,上高中时没怎么样,大学都考到这个城市,交往多起来,慢慢就走到了一起。毕业都没回去,留在这个城市安了家。   林玉娟拉着高榆坐在一起,问他怎么不带孩子来。   高榆带过一次,累个半死,饭都没吃利索就被闹得回了家,从那儿以后,只有他们几个聚的时候,就再也不带孩子出来了。   “下次带来您给看吧,跟个魔头一样。”高榆说,“我可整不了他。”   “行啊!”林玉娟看向坐在万林生旁边的张东桥,“东桥也有个儿子呢,特别可爱,你们把孩子都放我这儿,我也热闹热闹。”   “还有小凳子,结婚都两年了吧?”林玉娟问,“还不要孩子呢?”   邓泰清媳妇是瑜伽教练,结婚前就说暂时没有怀孕生娃的打算,让他考虑好再决定结不结。邓泰清疼媳妇跟疼宝贝一样,别说现在不要了,就是一辈子都不要他都舍不得这媳妇,不要就不要,婚不能不结。   “将来这个,还有这个。”邓泰清指指高榆和陈海聪,“他们孩子我都认下儿子闺女,不费吹灰之力。”   “滚蛋!”陈海聪踢他一脚,“我闺女可不缺你这么个活爹。”   屋里乱哄哄的,这一句那一句,张东桥一直安静坐在万林生身边听他们聊天。   茶几上有一盒小袋包装的琥珀核桃,万林生知道张东桥爱吃,伸手抓了几袋递给张东桥。   一袋核桃还没吃完,张东桥手里又多了两块巧克力。   简直太明目张胆了。   “林子!”陈海聪吼一嗓子,“是不是?”   “是什么是?”万林生根本没注意他们说什么。   “上学时候,有一次在咱家以前那个小区外边吃烧烤,喝多了咱五个全睡你屋里了。”陈海聪指着曹小山,“他半夜不知道从哪爬过来,挤咱俩中间了。”   张东桥:!!!   “明明是你他妈把我踹下去躺我枕头上了!”曹小山忿忿不平,“本来就我跟林子一起睡的。”   张东桥:!!!   “哎哟!快别吵了,烦死了!”林玉娟给了他俩一人一下,“想起来就闹心。”   那时候万林生身体还没事儿,一顿饭五个人全喝多了,让分开睡还不肯,全都挤在万林生房间里。   万林生要去客厅,他们不让,说哪有让主人出去的道理。   林玉娟和万卫东没办法,去有小朋友的邻居家里借了不少泡沫垫铺在地上,又铺了一层软垫子,放好枕头被子,就关上门不管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谁也不记得睡觉之前是怎么躺的。   早上万林生一睁眼就看见一只脚贴在他脸上,睡在他旁边的陈海聪紧紧抱着脚主人的另一条腿还在打呼噜。   万林生隔着裤腿把脚往中间推推,坐起来才发现脚是曹小山的,头靠着床尾睡得正香,地上还歪歪扭扭地躺着两个。   张东桥低声问:“你们几个都睡一个屋里了?”   林玉娟不知道怎么听见了,笑着说:“嗨,这有什么,海聪他俩一张床上从小睡到大。”   陈海聪:嗯???   “晚上在一起睡的时候倒是不多。”林玉娟说,“尤其放寒暑假的时候,只要屋里没动静了,打开门一看,肯定又一块儿睡着了。”   陈海聪偷摸儿看了眼张东桥。   脸上无波无澜。   就是核桃仁也不香了,巧克力也不甜了,全被推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走了!”万林生站起来拍拍张东桥,“吃饭去。”   一帮人跟着呼啦啦全站起来。   “这才几点啊?”林玉娟看看墙上的挂钟,“再坐会吧,水都没怎么喝呢。”   “您看看他们是喝水的人吗?我带他们喝他们爱喝的去。”万林生猫腰从茶几上抓了几把东西放兜里,等他站起来,上面的琥珀核桃和巧克力所剩无几。   几个人开了两辆车,万林生拉着张东桥坐到后排,让陈海聪开车。   另外三个人一辆。   万林生坐好就开始往外掏东西,撕开包装直接递到张桥手里:“吃点儿。”   陈海聪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现在还说什么吃不吃的事儿,再吃都要吃饱了好吗?   难道不该讨论讨论睡不睡的事儿?   “这地方怎么这么眼熟?”陈海聪停好车以后,看看面前的小别墅,“我怎么觉着这个风格那么像赵集的饭店?”   “你说对喽。”万林生开门下车,“这是他新开的。”   “原来那个不干了?”陈海聪锁好车,“原来那个生意也还不错吧?”   “风格不一样。”万林生在前面走,“这个走高端路线。”   老房子结构不能改,入户门不大,进门一个镂空的木质隔断上装了大小形状不一的灯,光打在隔断上配上不同的镂空图案,远看像一幅创意画。   里面空间不大,装修得很有格调,大多是浅色系,挂了很多线条简单的国画。   “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张东桥问。   “还没营业呢,咱们给试试菜。”万林生拉着他手往楼上走。   张东桥乐了:“合着咱俩过生日都有这个环节呗?”   楼梯从侧面和上面看,分别是两幅不同的黑灰底色浮云图案,到了楼上,几个人又回头研究了一会儿。   服务员训练有素,就跟没看见两个大男人牵在一起的手一样,微笑着侧身把他们往包间里领。   进门左手边是一个三人沙发,对着的窗户下是个单人位。餐桌不大,能坐八个人,显得包间很宽敞。   万林生带着张东桥坐到椅子上,跟另外几个人说:“现在好好看吧,看个够。”   “真人比照片还要帅多了好吗?”高榆坐到张东桥斜对面,“小山那什么狗屎拍照水平,也就比狗强一点儿。”   “狗屎比狗强?”陈海聪朝他伸伸大拇指,“还得是你。”   菜是赵集给定的,万林生不知道都有什么,只说让他们先上几个凉菜,其他的过一会儿。   他们几个挺长时间没聚在一起了,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   “林子。”曹小山问他,“叔叔阿姨知道了?”   “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陈海聪一拍桌子,“我就知道太明显了,还跟那儿秀呢,都快秀老两口脸上去了,我再不喊你都快上手喂了。”   “我们也没敢多话啊。”邓泰清打开餐巾盒研究了一下,“这雷可不敢随便踩。”   “东桥。”高榆冲他眨眨眼,“我们可没见林子带过别人啊。”   是啊,我可荣幸了。   张东桥现在看谁都红眼病,一想他是这里最后一个跟万林生同床共枕的人就不平衡。   所以手就不由自主地摸上万林生的大腿,以宣示主权。   陈海聪坐在万林生左手边,瞟了一眼。   秀吧,玩命秀。   不分场合,不分时间。   谁能秀得过你俩啊。   就跟全世界只有他们俩人谈过恋爱一样。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想哭o(╥﹏╥)o 第78章   除了万林生以外,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都是满的,几个人站起来碰了一下。   先祝万林生生日快乐。   生日礼物噼啪往他面前一放,然后这趴就结束了。   然后曹小山就开始说他们民宿的段子。   “我那儿的八卦一点儿不比医院和酒店少啊。”曹小山靠在解开衬衣上的一个扣子,“量比不上,胜在质。”   什么团建来一个公司,俩人一屋,转天监控一看,房间里出来三个,再过一天,同一个房间里又出来了四个。今天这人从这屋出来,明天又从另外一个屋出来。   “玩得那个花。”曹小山啧啧几声,“那监控我都不好意思看。”   “我看你他妈没事儿就天天监控室里看小电影了。”邓泰清指指他,“早晚看出针眼来。”   几口酒下肚,气氛又更上了一层楼。   他们没拿张东桥当外人,刚见面时那点儿隐约的尴尬也没有了。   张东桥酒量不错,话不多,但放得开,而且挺喜欢听他们说大学时候的事儿,略过其他人,主要是想知道那时候的万林生是什么样。   “追林子的那可海了去了。”高榆一说这个就兴奋,他们没少跟在后面占便宜,吃的喝的就不用说了,时不时就被姑娘们以各种形式套近乎,极大地增加了他们的满足感,“得有一个团。”   “张嘴就来。”万林生笑着点他一下,“你知道一个团有多少人吗?”   邓泰清往他后背拍了一巴掌:“再来个加强团,半个学校的女生都成林子的迷妹了。”   “这还没算得有一个系那么多人的迷哥和迷弟呢。”曹小山冲万林生挑了下眉,“咱宿舍门里边总是莫名其妙冒出封信来,是不是?”   “是你个鬼。”万林生在桌子底下勾住张东桥一只脚,拉到自己这边,用两只脚缠住,表面不动声色,“写给谁的谁知道。”   “呀?”曹小山一脸惊讶,“还有我不知道的隐情呢?”   确实有追万林生的男生,还不止一个,但那些信还真不是给他的。   那天他们上课回来,一开门,发现地上躺着一封浅蓝色的信封。   所有人都默认这又是给万林生的,曹小山把信递给他:“又出新花样了啊,这又是打通了哪层关系给塞进来的啊?业务范围都扩大到别的宿舍了?”   到了大二,他们换了新的宿舍,跟他们住同一层的不再是以前那批人。   有一个女生追他追得特别疯狂,围追堵截,各种路子能试的都要试一试,万林生已经麻木了。   信封上是一幅简笔画的树,他正反看了看,把信随意塞到书架上就去洗脸了。   懒得去食堂吃饭时,他们就石头剪刀布,最后输的那个派出去买吃的。   等高榆把东西买回来,万林生吃到一半儿,想起了那封信,扒拉半天,从两本书中间抠出来。又夹了一筷子海带结放嘴里后,他才慢吞吞撕开信封。   举着信纸看几眼后,万林生憋着笑,脚掌点地,稍微用了点儿力,把椅子往后挪,直到看到旁边闷头吃饭的人,一扬手,隔着中间的衣柜,把信扔了过去。   带着薄荷香味的信纸掉到高榆胳膊旁边,他把面条吸到嘴里后,把扣到桌面上的纸拿起来,刚看到第一行的称呼,就把嘴里刚吸进去的面条又喷了出来。   “亲爱的榆,对你的爱意在我心房疯狂生长出丝丝缕缕枝丫,每天在宿舍走廊与你擦肩而过时,拂过你的脸颊和掌心……”   几秒之后意识到问题所在,高榆感觉自己汗毛都立了起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一把攥紧信纸。   万林生侧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曲着,脚踩在椅面上,一只手端着餐盒,另一只手拿着筷子搭在曲起来那条腿的膝盖上,一边嚼着麻辣烫里的土豆片,一边冲高榆挑了下眉。   高榆手撑着额头,慢慢转过来看万林生。   万林生冲他轻轻吹了声口哨,之后把饭盒放回桌子上,坐正了继续吃。   另外一边的曹小山和邓泰清看着电影吃得投入,完全没注意这边的情况。   高榆一个铁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更是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他最近正琢磨着创造机会跟一个温温柔柔的高中同学多见见面,那女孩每次跟见他还没说话就开始脸红。   万林生吃完饭,把饭盒往里一推,上下打量着高榆。   相处时间长了会忽略外貌,现在仔细琢磨琢磨,高榆确实应该是某圈天菜。   高,瘦,白净,瓜子脸,丹凤眼,高鼻梁窄鼻头,粉红的薄嘴唇,戴眼镜,喜欢穿宽松的衣服,走急了能看出来瘦削的身体轮廓。   给他写信的那个人,只落款了一个字。   搬来时间不长,他们对周围宿舍都不是特别熟悉,万林生特别注意了一下,观察了几天,大概就猜出来是谁了,跟他们隔着不远,经济学院的一个人。   高榆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每次开门看到信,万林生都当成他的,然后再趁人不备,甩给高榆。   没多长时间,高榆热恋中的女朋友频繁出现在宿舍楼下,淡蓝色的情书渐渐就不再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小插曲~ 第79章   酒桌上,高榆对着万林生在嘴上悄悄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万林生笑着跟别人说:“反正不是给我的。”   其他人也不在意,就是几封信而已,男男女女的花样他们见得多了,送兔子送小狗的,送花送围巾的,还有一个姑娘特别真诚,打听到他生日,手写了一本书给他。   这个万林生确实很感动,委婉拒绝了之后,姑娘坚持要他留下了那本书。   姑娘后来嫁了个很优秀的工程师,生活得很幸福,现在到了重要的日子万林生和她还会互相发个祝福短信。   张东桥骄傲中带着些许醋气,拍了万林生大腿一下,又抓了几把:“就一个看上的都没有?”   “倒也不能说完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万林生弹了一下自己的杯子,“但是都比不上你。”   这话说得毫无戏谑一脸真诚,坐在旁边的陈海聪听了个一清二楚。   真受不了!   酒就喝了一口,却跟被硬灌了半斤糖精一样。   下次不带方悦来,我就改姓方!   没多长时间,赵集也赶了过来。   因为万林生,他跟几个人还算熟识,陪着他们喝了小半杯,让给提提建议。   “什么都好,味道也不错。”万林生拿起盘子里的虾片咔嚓咔嚓嚼着,“就是想问问这海参旁边放几个炸虾片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特别有意境吗?”赵集把盘子挪过来,“我特意让厨师把这个汁浇成山的形状,这个虾片,就代表飘在山间的白云。”   “这白云……”万林生递给赵集一块,“是不是有些过于潦草了?”   吃完喝完闹完已经快十一点了,张东桥搭着万林生肩膀迈下餐厅台阶,脚步有些虚浮。   这帮人没少给他灌酒,火力差不多全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   万林生骂他们不是东西,但也没太拦着,第一次见面,不想搅了这热闹欢乐的气氛,也得在他们面前塑造一下张东桥我怕你们个球的形象。   曹小山在市区有套房子,长期空着,以前他们喝完,带着一身酒气又到很晚的话都不会回家,几个人往那儿一猫,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该上班上班该回家回家。   这次带着张东桥,万林生肯定不会再去。   他开一辆车,叫了代驾开另外一辆。   高榆酒量还算不错,喝得也不太多,他跟万林生把其他几个人架到楼上。   房子有人来打扫,挺干净的。   把他们一人安排一间之后,高榆不肯去书房睡,说怕被曹小山那一屋子从来没翻开看过的书熏死,找了条被子准备睡在沙发上。   “快走吧。”高榆站在玄关送万林生,“别让东桥等急了。”   万林生摘下围巾打开门:“你也早点儿睡吧。”   高榆抱着手臂靠在墙上:“以后你是不是再也不跟我们过夜了?”   “那不能够。”万林生眨眨眼,“等我俩过了热恋期。”   高榆一把把他推出去,砰一声就关上了门。   这股酸臭味。   车里开着暖气,窗户留着一条缝,副驾驶上的张东桥看起来睡着了。   万林生轻手轻脚打开车门,坐好之后,借着路灯仔细看张东桥。   这人睡着了跟醒着不太一样,他瞳仁很黑,眼窝偏深,不带表情看人的时候显得有攻击性。闭着眼的时候,整张脸就变得很柔和。   万林生越凑越近,想偷偷亲一下。   马上就碰到的时候,张东桥慢慢睁开眼,抬起垂在身侧的左手,插到万林生头发里,转着手指,把一撮长一点儿地缠到自己食指上。   右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对款式相同的戒指,大小有细微差别。   “我没那么浪漫,想不出特别的礼物,我想买这个很久了。”张东桥声音缓缓飘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很早之前就想用这个把你给套住,困在我身边,逃不出,跑不掉。”   张东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丝绒袋子,拉过万林生的手,把一根细银链倒在他手掌。   “用这个绑牢你。”他比划着链子的长度,“你最多只能离我这么远。”   张东桥把戒指穿在链子上,给万林生戴好,然后拉开衣服领子放进去。   戒指贴在胸口,透着凉,不过一小会儿就被焐热,变成了和身体一样的温度。   第二天张东桥准备起床时天还没亮透,胳膊撑着床刚想坐起来,旁边的人就醒了。   万林生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错了位,睁眼睛都费劲:“要走了吗?”   张东桥伸出戴着戒指的手,轻轻捋了几把他头发:“嗯,你睡吧,别起来了。”   等张东桥走后,万林生又补了几个小时的觉,才攒了点儿下床的力气。   他随手抓了件T恤套在身上,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抻着衣服闻了闻,才发现穿的是张东桥的衣服。   他慢腾腾挪到卫生间,纤细的链子在肥大的领口中若隐若现。   洗完脸,他拉下衣领,对着镜子看了看。   胸口上,靠近戒指的位置,多了几个深浅不一的红痕和齿印。   “狼崽子!”   万林生扶着腰走近烟火的时候,陈海聪也刚到不久,两个大市场转了一圈,车上带回来不少东西。   “你怎么了?”陈海聪看看他,“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万林生放下手,刻意板着自己的走路姿势,清清嗓子说,“没事儿。”   “没事儿你这样?”陈海聪琢磨了两秒,“跟挨撞了似的。”   我可谢谢你。   今天客人尤其多,万林生拖着沉重的步伐尽力表现出一副没有被撞的姿态,晚饭吃了没两口就跑屋里躺着去了。   大腿根比早上还酸,他躺床上翘着腿两只手倒换着揉,心里琢磨着早晚给张东桥点儿颜色看看。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万林生撑着上半身把手机拿过来。   “喂,爸,有事儿?”万林生躺下去问。   “你回家来!”万卫东的声音发冲,还带着点儿颤音,“马上!”   “怎么了这是?”万林生坐起来,猫着腰穿好鞋,“我妈呢?”   “我们都在家,快回来!”   没等万林生再说话,万卫东就把电话挂了。   万林生边穿衣服边往外走,跟陈海聪说:“我去我爸妈那儿一趟。”   “现在去?”陈海聪很惊讶,“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现在正是晚高峰,老两口知道他们忙,几乎没有这个时间来店里找过万林生,更别说叫他去家里了。   “不知道,他俩身体没事儿就行,听着也不像。”万林生系好围巾,“我去看看,没什么事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作者有话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80章   路上不太好开,还碰到一起交通事故,比平时多花了不少时间才到家。   万林生停好车,透过围墙上的栅栏看见窗帘没拉,林玉娟和万卫东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自己拿钥匙开了两道门的锁之后,站在门边扶着鞋柜换鞋,看看一言不发的两个人,笑着问:“怎么了这是?特意叫我回来看电视?”   “我问你。”林玉娟脸色不好,尽力控制的平静里带着怒气,“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给我们个准话!”   “结婚?”戒指贴在胸口,万林生下意识用手隔着衣服摩挲了一下:“这哪能说定就定?”   啪一声,林玉娟把手拍在了茶几上,万林生一激灵,强装出点儿笑意:“妈,你这是干吗呀?”   “你不是说早就有目标了吗?”林玉娟的手微微发抖,“多长时间了?到底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不带家里来让我们见见!”   万林生从换完鞋就一直站在门口,踟蹰着一直没敢往里走,他几乎没见过林玉娟这样,肯定有什么事儿发生。   他努力回忆着他和张东桥在他们面前相处的细节,亲密但不过分,若是当时就确定也不会非等到现在才爆发。   万林生挪到侧面的沙发上坐下:“爸妈,这个人,他跟你们理想中的不一样,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每一个人都是这么生活的。”林玉娟盯着他,“你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要按这个规则来,你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每个人都需要别人的认同,婚是一定要结的,这没得商量!”   “结婚这件事,我没办法承诺。”万林生搓搓手指,“这辈子我应该……”   “住嘴!”万卫东突然吼了一句,随后把手边的手机扔到万林生面前,“不结婚你想干什么!想一直跟男人鬼混下去吗!”   万林生猛地坐直身体,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手机。   屏幕上,昏暗的巷子里,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拥吻在一起,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个子稍微高一点儿的人肩头上露出来的半个小脑袋。   万林生脑子里乱七八糟搅在一块儿,其实他更想说,照片拍得真不错,光线角度构图,特意摆拍可能都拍不了这么好。   拍照片的人离得太远,像素有些模糊,看不清脸和衣服颜色,万林生纳闷他爸妈怎么就确定这是他和张东桥的。   万林生手搓着茶几边:“这个……”   “后边还有,自己看!”万卫东又吼了一句。   在家里,万卫东一直都是乐呵呵的,什么事都不会太放在心上,万林生的印象里,他爸几乎没怎么发过脾气。   这样的万卫东他第一次见。   时间太长,手机自动黑屏,当初他给设置的密码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万林生挠挠额头,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推给万卫东。   “你妈的!”万卫东今天有点儿吼上瘾了。   万林生又是一哆嗦。   怎么还骂上了?   他垂着眼盯着看了几秒,才发现这是林玉娟的手机。   心里已经开始后悔,照片再往下看没多大意义,也不想再看了。   他把手缩回来,不想再碰手机。   这时候林玉娟站起来,手指在屏幕上按了一下,把手机解锁:“自己看!”   迫不得已,万林生划了一下屏幕,出现另一张照片。   在车里,他倾斜着身体,张东桥坐在副驾上,一只手搂着他后背,另一只手扣在他后脑勺上。   不管谁看都知道这是在接吻。   车停在路灯下,照片清楚地拍到了车牌号,也能看到是他过生日时穿的外套,还有搂在他后背明显不是女人的宽大手掌。   万林生再往后翻,没有其他照片了。   这两张都看不出另一个人是张东桥,一张即使不挡着都看不清脸,车里那张则被万林生挡了个严实。   林玉娟觉得头又晕又疼,还一阵阵犯恶心,她揉了揉太阳穴:“你还年轻,好奇心重,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我给你留意着,你自己也上上心,争取今年把婚结了。”   屋里沉默了很长时间。   “妈……”万林生攥着拳,大拇指不停揉食指关节,“我不会结婚,我根本不喜欢姑……”   “你闭嘴!”林玉娟腾一下站起来,指着万林生,“你还谈过女朋友你忘了!你别想骗我们,为了个男人,撒这种谎!”   我“女朋友”喜欢女人。   万里生不敢这么说:“她,是我请来帮忙的,我俩没真的谈恋爱。”   “你疯了?”万卫东瞪着他,眼里像攒了一团火,“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啊!我问你,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照片里那个人是谁?”万卫东手指使劲儿点在手机上,“是不是张……”   没等万卫东把话说完,林玉娟闭着眼捂着额头,在万林生眼前直挺挺扑到了地上。   “妈!”   客人渐渐少了,陈海聪一直也没等来万林生,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也没回,现在闲下来正准备打个电话,还没拨出去,万林生打了过来。   “哎呀,你可终于想起我来了,到底是怎么了?”陈海聪翘着腿靠在椅子上,“不会他们老两口让电信诈骗的给骗了吧?”   “海聪,海聪……”万林生声音发颤,说话断断续续的,“你快来,快点儿过来,都怪我……”   陈海聪跑进中心医院急诊的时候,万卫东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看着前边的地面。   “干爸。”陈海聪走过去轻轻喊了万卫东一句。   过了一会儿,万卫东抬起头,看清人之后,答应了一声:“哎,海聪你来了啊。”   万林生垂着头,靠在墙角,怀里抱着一件衣服,脑袋一直小幅度不停地往墙上磕。   陈海聪想让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就拉了一下他怀里的衣服:“到底怎么回事?”   万林生抬手抹了两下鼻子下面,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们知道了,不知道谁给我妈发的照片。”   “什么照片?”陈海聪拿过他手里的衣服,是林玉娟的羽绒服。   万林生抬头看了看坐在斜前方,跟他们隔了一排座椅的万卫东,往陈海聪那边靠过去一点儿,用气音说:“跟东桥在一起的,偷拍的,接吻的。”   “谁他妈这么缺德!”陈海聪一下就怒了,“让我查出来,等着!”   “不重要。”万林生呼出一口气,“早晚他们都要知道,只是太突然了,怪我,应该早点儿跟他们坦白。”   “老太太现在什么情况?”   “暂时平稳了,里边正在做检查。”万林生胳膊肘撑在腿上,搓了搓脸,“医生怀疑是脑出血,刚才去拍了CT。”   “多长时间能出结果?”   “不知道。”万里生把脸埋在手里,“应该不会太长时间。”   【作者有话说】   唉…… 第81章   抢救室不能随便出入,门口有保安。但经常有医生护士来往进出。   坐了一会儿,不见医生喊,他俩就走到门口附近,门打开的时候就踮着脚往里看几眼。   又等了一会儿,医生通过扩音器喊林玉娟家属,万卫东匆匆起身。   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医生,手里拿了几张检查报告,跟他们又确认了一遍:“林玉娟家属?”   “是,我们是林玉娟家属。”万林生语速很快,“医生,我妈怎么样?”   医生告诉他们是林玉娟是高血压引起的小脑出血,虽然出血量不大,但也建议立即手术,术后会转到ICU先观察三天,如果没有出现血肿,血压能控制住,没有其他感染高热的症状,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医生拿过电子签名板,详细地一条一条说明情况,万林生机械地在上面签字。   陈海聪陪在旁边等他,等他签了七八个之后,医生才收起签名板。   万林生签好字后,很快医生和护士就把林玉娟推出来送到手术室。   人还昏迷着,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看见妈妈出来的那一刻,万林生就红了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   进了手术室,家属就看不见病人了。   一直到后半夜,手术才做完,林玉娟直接被送进了ICU。   有人出来喊林玉娟家属,万林生急匆匆跑过去。   护士指着墙上贴的一张纸,告诉他这是需要用到的一系列物品,让他抓紧时间准备一下。   陈海聪说:“我去买,买完我送你们回家吧?”   “不了。”万林生靠在墙上摇摇头,“你把我爸送回去,我不走。”   “你在这儿又看不见,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保存体力。”陈海聪拍拍他肩膀,“医生不是说了说吗,后续恢复可能是个长期过程。”   “我不走,你去送我爸吧。”万里生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往外走,“我去买东西。”   医院超市里东西一应俱全,万林生按着清单一样一样放进购物篮里。   口袋里的手机连续响了几声,万林生心里一紧,拿出来才想起医生是不会发信息的,有情况就直接打电话了。   信息是张东桥发过来的,问他到没到家,还有没有哪不舒服,太想你了,想打个视频。   万林生鼻子发酸,把手机放回口袋,拎着东西去结账。   把东西交给护士以后,万林生坐到ICU外的椅子上,给张东桥回信息。   -今天太忙了,还没到家,你先睡吧,回去会很晚。   -没有不舒服,你明天还要早起,快睡觉。   万林生在店里的时候,手机不会随时都带在身边,或者有时太吵听不见铃声,不一定每次都及时回消息。   跑的那家客户张东桥去了不下五次,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今天终于谈成了,心踏实下来,只想看看万林生的脸然后美美地睡一觉。   哥哥太忙不让看,不看就不看吧,张东桥没多想,没几分钟就抱着手机睡着了。   把万卫东送回家,陈海聪在万林生房间里找了个充电器,又去便利店买了热牛奶和素包子,他到医院的时候,万林生正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发呆。   “你回家吧。”万林生接过东西,拧开牛奶喝了几口,胃里一丝丝抽着的疼散了一些,“别让方悦等急了。”   “没事儿,方悦知道了。”陈海聪从袋子里拿瓶水喝了一口,“东桥是不是还不知道?”   万林生摇摇头。   医生不能百分百确定出血原因,但跟他们说,高血压,强烈的情绪变化,还有脑外伤很多原因都有可能引起这种情况。   林玉娟一直在吃降压药,平时血压控制得很好,万林生知道,唯一的原因就是他。   医生还嘱咐,两周之内,出血能吸收,问题就不大,但要进行积极的康复训练,这种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复发,除了用药和生活规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日常避免情绪过激。   现在看来,这是个无解的题。   又过了一会儿,万林生让陈海聪回了家,说他万一坚持不住了,陈海聪能来替替他。   ICU外,过道里,有很多打地铺的人,一张地垫,一两个包裹,日夜守护着躺在里面的亲人。   万林生三四点的时候打了个盹,没一会儿就惊醒了,醒了之后就处在一种极度疲惫却毫无困意的状态中。   不到六点,陈海聪就带着在家做的早点赶了过来,后边跟着头发乱七八糟随便夹在一起的方悦。   万林生现在脸色灰白,冒了一层胡茬,头发支棱着的倒伏着的,跟杂草丛一样,看起来不比里面躺着的病人好到哪去。   老远看见他这副样子,方悦就喉咙拧着发紧,忍了忍,把眼泪憋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万林生看见他们迎着走了过来,“米米呢?”   “爷爷奶奶在家里陪着她。”方悦抿着嘴,努力往下咽了几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就在这儿坐了一整夜啊?”   没有特殊情况,医生会在固定的时间出来跟家属谈话。   医院离万林生自己的房子不远,方悦劝他回家洗个澡再休息一会儿,他们俩在这儿守着。   万林生没再推辞,打车回去,匆匆洗了澡换身衣服就回来了。   “方悦你回家,米米离开你太长时间不行。”万林生掏出车钥匙给陈海聪,“你也回去,有时间把我车开过来,车在我爸妈那儿。”   方悦犹豫着不想走,但米米跟小袋鼠一样,恨不得整天挂她身上。   “走吧。”陈海聪劝她,“下午闺女睡觉你再过来。”   “我车先留这儿。”陈海聪把车钥匙给万林生,“要把叔接过来吗?”   “你问问他吧?他可能在家待不住。”万林生把他俩送到电梯口,“方悦下午别过来了,你在这儿我不放心米米。”   “你少管我!”方悦摘下发夹咬在嘴里,把头发重新挽过夹好,“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   他们走了没一会儿,万里生刚喝完粥,把饭盒洗干净,他表哥就带着二姑来了。   说了会儿话,后面大部队陆陆续续都上来了,姑姑、姨、舅舅,一大家子人把万林生团团围住。   没等陈海聪来,他大伯大伯母带着万卫东上了楼。   万林生慢慢挪过去:“爸,你吃饭了吗?”   过了一夜,万卫东像老了十岁,眼睛浑浊,眼袋也耷拉下来,他看了万林生一眼,顿了几秒说:“吃了,在你大伯家吃的。”   除了陈海聪,万林生没告诉任何人,这些亲戚都是万卫东联系的。   九点多的时候,医生找家属谈话,目前情况正常,没有出现水肿。但家属要明白,这个病有可能在未来几天加重,就像身体某个部位受外伤,会越来越肿。现在还没有到高峰,还是要预防随时有可能的感染。   昨天夜里医生已经说过所有的可能性,包括死亡。   医生会罗列所有的情况,不代表一定会发生。但长辈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这些话对他们来说很难接受。   二姑和大姨当即哭了起来,不停地说,好好的一个人,白天还有说有笑地打过电话,怎么晚上就变成这样了。   姥姥还有爷爷奶奶都还不知道,不能告诉他们,年龄太大,怕他们经受不住。 第82章   张东桥签完合同,回去的路上顺道开去了烟火。   员工们已经上班了,都在忙着自己的那一摊活儿。张东桥一直走到服务台,也没看见万林生,陈海聪也没踪影。   “小慧。”张东桥问,“两个老板都没来吗?”   “没呢,陈哥说没什么太重要的事他就不过来了。”小慧用抹布随手擦了一下桌面,“万哥就不知道了,昨晚上早早走了就没来。”   嗯?   明明昨晚跟他说店里很忙,回去很晚。   又出什么幺蛾子呢?   张东桥捏着手机晃了几下,给万林生拨了个视频,从“白龙马蹄朝西”一直唱到“什么美女画皮”的时候,万林生给挂了。   反了天了!   张东桥等了一会儿,又想再打一遍的时候,电话打了过来。   不接视频,主动打电话。   问题相当大。   “喂……”张东桥找了张离服务台比较远的椅子坐下,懒洋洋地说,“干吗呢?怎么不接电话啊?”   “嗯,有点儿忙。”万林生像是在走路,呼吸声有点儿重,“你在哪呢?”   张东桥扫了一圈:“在店里,你呢,在哪?”   “我……在外边。”万林生嗓子有点儿哑,手机里张东桥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扫过他全身,让他带着内疚又一直提着的心放松了一点儿。   扩音器响了,医生在叫家属,万林生赶紧捂上话筒,不知道声音传没传到对面,他回头往远处门口那边看看,有几个家属围了过去,这才把手拿下来。   “怎么突然没声音了?”张东桥轻轻笑了一声,“背着我干什么呢?”   万林生闭上眼睛,把耳朵紧紧贴住手机:“过两天有时间我去找你,好不好?”   “好啊,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你来我就不回十五楼了。”张东桥假装仰头,看了眼小慧,她正在忙,顾不上偷听,“随时做着陪床的准备。”   挂了电话,张东桥手指在桌面上敲。   小慧盯着电脑和桌面上的几页纸,不知道在核对什么。   张东桥走过去靠到服务台上,眨眨眼:“小慧,看在我是小伟他哥的份儿上,你是不是应该是我这边的?”   “什么这边那边的。”小慧的耳根开始发红,“哥你别乱说。”   “你现在点头,小伟明天就得拉着你领证去。”张东桥伸出手,“手机借我用用吧。”   小慧的手机忽忽悠悠手机就到了张东桥手里,还贴心地给他打开微信里陈海聪的对话框。   张东桥模仿着小慧的语气发了一段,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别扭得他抓了几下脖子。   -陈哥,我有点儿不舒服,想去医院看看。   很快陈海聪就回了。   -你怎么也不舒服了,那让顺志去前边盯一会儿,我马上就回去。   这个“也”字就非常奇怪了,张东桥心一下就悬起来。   -你在哪,多长时间能回来,我等你回来再去吧。   -万哥呢,你俩在一起吗?我给他发信息没回我,等他回来也行。   过了几分钟,陈海聪回。   -我回去,林子这几天不去店里了,你先去医院,等你回来我跟你们说。   张东桥没再发,手插着兜在过道来回转了几圈。过了几分钟,用自己手机把电话打了过去,声音很急:“喂,陈哥,万哥发信息跟我说了,刚才我打电话他没接,你们具体在什么地方?”   现在这个时间,往医院里进的车很多,从大门一直排到路口拐角。   陈海聪跟在后面一点点龟速往前挪,刚给小慧回完消息,张东桥就火急火燎打了过来。   “他跟你说了啊?”陈海聪叹口气,“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是意外,就怕你有压力。”   张东桥整个身体开始发虚,每个地方都渐渐不受控制,从头顶到脚底都像浮着一层酸劲儿,五脏六腑也跟散开了一样。   “没事儿,我知道。”张东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把地址发给我。”   陈海聪没挂电话,在微信里把地址发过去,发完跟着往前挪了一个车位,按下手刹之后又拿起手机发了段语音:“现在他们家亲戚可能都在,要不你现在先别过来,还不知道他们家人知道多少,没来得及问,我马上进去了,车太多了,等我到了看看情况再说。”   手机上的地址是中心医院,陈海聪还贴心地特别标注了一下ICU。   张东桥死死攥着手机,捏得关节发白。   小慧见他半天没反应,问他:“哥,你怎么了?”   过了几秒,张东桥把手机放下,两只手使劲儿搓了几下脸:“小伟要用车,我把钥匙放你这儿,一会儿让他过来拿。”   把钥匙给小慧后,张东桥转身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又回头说:“给海聪打个电话,告诉他你没事儿。”   张东桥打了辆车,没多长时间就到了医院。下车的时候车门差点撞到旁边的自行车上,司机喊了一嗓子他才回过神,跟踩在半空一样,一路飘到了ICU那层。   出了电梯之后,他看了一下贴在墙上的布局图,确定了ICU位置之后,走到对面的B区楼道里给陈海聪打电话。   陈海聪正跟万林生一起劝哭肿了眼的大姨,还没来得及问万林生怎么跟张东桥说的。   大姨边哭边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净给你添乱,可我控制不住,你妈要有个什么,你们爷俩怎么办,你姥姥怎么办?”   说完之后,大姨哭得更厉害了。   “您别瞎想了,人大夫不说了吗,出血量不大……”陈海聪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来电人突然收住了嘴,用手机碰碰万林生胳膊,给他看上面的名字。   万林生微微点下头,陈海聪起身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接通:“喂,东桥。”   “陈哥,我在对面的B区。”住院部外面都是玻璃幕墙,视野非常好,ICU在七楼,能看清楼下车水马龙,也能越过对面六层的小区,看到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张东桥被不远处的金色大楼反射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低下头问,“你们那儿……我可以过去吗?”   “你已经来了啊?”陈海聪跟远处的万林生对视了一眼,“你等会儿,我马上找你去。”   万林生嘴唇都干了,劝着一群人提着心吊着胆准备回去了,二姑家的表哥留下来,用人用钱都能帮得上忙。   陈海聪又耽误了一会儿,把大部队送进电梯后,转身去了B区。   B区有个大厅,摆了几排座椅,坐着不少家属,陈海聪左看右看没找到人,拐进了旁边的楼道里。   住院部电梯很多,楼道几乎没有人走,陈海聪进去就看见张东桥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在胳膊里。   陈海聪走到旁边,拍拍他肩膀:“东桥……”   张东桥抬起头,脸色煞白:“是阿姨吗?我刚才去偷偷看了一眼,很多人,没看见阿姨。”   陈海聪愣了一下,往下走了三个台阶,靠在墙上笑着说:“还学会使诈了你,小慧这个帮凶。”   “你说怕我有压力是什么意思?”张东桥食指不停抠着袖口,“是不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和万哥的事儿了?”   陈海聪往楼上楼下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颠了几下,颠出一支递给张东桥。   张东桥接过烟,拍拍两边口袋,掏出来一个打火机,给两个人点上。   他已经很少抽烟了,因为万林生不能抽,他也尽量克制着,随身带着这些是为了应付客户。   “说是看见了你俩的照片。”陈海聪靠在楼梯扶手上抽了一口,“但老太太一直都有高血压。”   “我知道,过年的时候我看见她早上吃药来着。”张东桥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低头看着台阶上的防滑条,“但我知道这病平时控制好了没问题的。”   张东桥想问又不敢问,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心跳得特别快,一直在用牙咬嘴唇上的死皮。   从点着烟以后,陈海聪就没再见他把头抬起来过。   “出血量不大。”陈海聪看看他头顶,又抽了一口,“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是不是还没醒?”   “这个……都有一个过程。”陈海聪蹲下来,仰着头看张东桥,“毕竟脑子里出血是吧,你想咱们就是手被剌了,那小口子还且不好呢。”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陈海聪侧过身看了一眼:“林子,这儿。”   张东桥吐出嘴里的烟,把烟头扔到台阶上用脚碾了几下,也顾不上素质不素质的,又给扒拉到墙角。   “我去那边。”陈海聪往台阶上走,跟万林生说,“你俩多待会儿。”   张东桥想站起来,万林生按着他肩膀坐到旁边,问他:“俩人偷偷摸摸跑这儿抽烟来,当我瞎吗?”   万林生憔悴了很多,昨天早上气色还很好,白里透粉,一点儿都不像糙老爷们。   张东桥歪过头,用脸蹭了蹭万林生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忘了跟你打报告了。”   “我可以去看看吗?”张东桥闷着声问。   “看不见的。”万林生没往外抽手,两根手指夹了几下他脸,“谁都看不见。”   “阿姨会没事儿吧?”张东桥抬头看着万林生的眼睛,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她一定会好的对吧?”   不知道,我很害怕,非常害怕。   “对,没什么大问题,大夫说了这在他们这儿都不叫事。”万林生拉过张东桥的手揣在口袋里,“肯定会好。”   【作者有话说】   我混不进去的圈子之我对象和我兄弟吞云吐雾。 第83章   张桂珍今天洗几个人的床单被罩,工程量比较大,她就没去店里。正在家里准备午饭,张东桥开门进来了。   “诶?你怎么现在回来了?”张桂珍把洗好的菜放在沥水篮里,“我一会儿做好就给你们送过去了。”   “我想熬粥,姨你帮我把砂锅找出来吧。”张东桥把外套脱了,在水龙头下洗手,“还有黑米吗?”   “有,你想喝粥了啊?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张桂珍从橱柜里把砂锅端出来,笑着说,“我来吧,熬个粥还用你?快歇着去,原来也没见你多爱喝粥呢。”   张东桥从冰箱里找了块牛肉出来,放在微波炉里解冻。   张桂珍看看他:“林生中午过来?”   张东桥摇摇头:“不来。”   等到微波炉叮响了一声,一直靠在橱柜上的张东桥用掌根揉了一下鼻子:“他妈妈病了。”   “谁?”开着抽油烟机,张桂珍怕是自己没听清,“你说谁病了?”   “万哥的妈妈,脑出血。”张东桥靠着没动,解好冻的肉躺在微波炉里,“还在昏迷。”   “怎么弄的这是?”张桂珍关掉燃气灶的开关,锅里的汤汁还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前天林生过生日你不是还去他们家来着吗,当时人不还好好的?”   “姨……”张东桥转过头看着张桂珍,喉咙像被勒在一起,强忍着眼泪,“万哥他妈妈会不会死?他妈妈要是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要是像我爸一样万哥该怎么办?”   张东桥抱着头蹲到地上:“都怪我,都怪我……我为什么不喜欢女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他!要不是因为我,他们都会活得好好的,都不会死!”   “你别胡说!”张桂珍把张东桥拉起来,拽到客厅沙发上,“喜欢谁都不是你的错,你没做错任何事!”   张桂珍差不多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试探着问:“林生跟他父母坦白了啊?”   “不是。”   万林生跟他说了照片的事儿,张东桥其实心里已经猜到可能是谁干的。   但就像万林生说的,这不重要,早晚都要说的,不管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知道,都有可能发生现在这种情况。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相互喜欢。   “姨我得去做饭,万哥他在医院吃不好。”张东桥往厨房走,“不能让他身体再出问题。”   “你去医院了?”张桂珍跟在后面问,“他们家人看见你了吗?”   “没,我就……偷着看了几眼。”张东桥拿个盆洗米,“后来见着万哥了。”   张桂珍把锅里的菜分到两个饭盒里,盖好盖子:“不管你还是林生,都没错。”   “生病的事,更论不了对错。”张桂珍把锅拿到水盆里去洗,“既然发生了,就尽全力去治,埋怨谁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张东桥拎着几个饭盒到医院的时候,只有万林生和陈海聪在,表哥公司有事,晚一点儿再过来。   “诶我兄弟可算来了。”陈海聪看见张东桥马上走过来把饭盒接过去,“饿了,真饿了。”   其实已经过了正常午饭时间,张东桥没带太多,万林生提前告诉他就他们两个在这儿。   “你喝点粥。”张东桥把盛着粥的饭盒打开,“面条带过来就不好吃了,要不然做点儿肉丝面给你带过来。”   “这粥好喝,我喜欢吃。”万里生用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他没什么胃口,也感觉不到饿,但不想让张东桥担心。   粥熬得很香,还放了牛奶,有一点淡淡的甜味,温度刚好,喝下去身体马上就暖和起来。   “你再吃点菜。”张东桥说着就把装着菜的饭盒拿了过来。   陈海聪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看着他俩叹口气。   万卫东下午还要过来,张东桥没敢待太长时间。   虽然照片没有拍到张东桥的脸,他也没再跟万林生确认过另一个人到底是谁,但其实都心知肚明。   现在的情况还是尽量不要见面的好。   下午方悦带了个睡袋过来。   “从你家到这儿都用不了十五分钟,其实你回家睡没问题。”方悦把一小袋消毒湿巾递给万林生,“随时擦擦手,车钥匙给我,我把睡袋放你车上。这东西就用过一次,在仓库都压箱底了,净放那落灰了。”   陈海聪贱兮兮地歪到方悦身边问:“闺女想我没。”   “好几个小时没见可想了,闺女说你好好陪干爸,家里有她,让你放心。”方悦小声说,“没事儿你就带林子出去转转,别老跟这儿守着,多揪心。”   傍晚大伯母和老姨一家又过来了,带了不少吃的,万林生直说让他们不要送饭,医院附近很多吃饭的地方,白天还要上班,别再往医院跑了。   夜里的医院大楼灯火通明,张东桥和万林生坐在车上休息。   现在温度还可以,他们穿得多,张东桥不觉得太冷,万林生怕热,冬天手都冒火,现在却一直冰着,张东桥给捂了很长时间,也没暖和起来。   车后排空间挺大的,张东桥想让万林生去后边躺会儿。   “不了,你困不困?”万林生问。   “困了我会睡的。”张东桥说,“那我把睡袋拿过来,把靠背放倒,咱俩就这样睡。”   方悦不仅拿了睡袋,还在车上放了厚毯子,万林生套好之后张东桥又想把毯子给盖上。   “想捂死我你就直说。”万林生伸出两只胳膊,把毯子推给张东桥,“一会儿会冷的,你盖上。”   张东桥把羽绒服脱下来盖到睡袋外面后才自己把毯子盖好,左右扭扭脖子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万林生像条大肉虫一样蛄蛹好几下才侧过身来,看了一会儿,伸手把张东桥压在眼睛上的胳膊扒拉开,捏住他的脸转向自己:“装什么睡,看着我。”   眼睛被压得有点模糊,张东桥揉了几下,还是跟蒙着一层雾一样,他把头挪到边上,和万林生只隔了座椅间的空隙。   “阿姨他们看到几张照片?”张东桥问。   “两张。”万林生从扶手盒上拿起手机。   昨天晚上乱成一团,等救护车来的过程中,万林生大脑一片空白,后来还是随车医生提醒了一句,他才想起拿林玉娟的医保卡。   手机一直扔在茶几上,是今天早上陈海聪去拿车的时候万林生让他带过来的。   在ICU外发呆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密码,解开锁之后,找到了那两张照片的发件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万林生没心思再去管那是谁,但照片拍得真的很好,分出一点儿心思把照片发到自己手机里,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不然真的太难受了。   张东桥仔细看着刚发到自己手机上的照片,角度非常巧妙,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光影和构图特别到位,在车里的那张照片应该是曝光过的,他搂在万林生背上的手很明显,带着一层暖黄的光。   照片的来路不明,又是整件事的导火索,但不得不说,比石头那个不知道还出不出得去茅庐的摄影师要拍得好太多了。   张东桥不争气地把照片存到手机里,打算顺便找人算个账。   “你知道是谁吗?”万林生问。   “差不多。”张东桥叹口气,“应该是贺夏阳,我那天在地铁上看见他了。”   万林生笑了一声:“跟我想的一样,毕竟咱们也没有别的仇家。”   “谁说的!”张东桥掐了万林生脸一下,“我可没忘啊,楼上那小子,早晚也跟他算算账。”   “那你可算不过来。”万林生把他手按在自己脸上,“一年到头找我要联系方式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防不住啊。”   张东桥伸手把万林生抱在怀里:“那我把你锁在家里行不行?”   这么抱着其实不太舒服,但万林生不想让张东桥松开。现在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俩心里都在顶着巨大的压力,也就突然变得特别珍贵。   “他们……还会同意吗?”声音太轻,话像飘在半空落不下来。   “我们肯定要一直在一起。”万林生抓着张东桥的腰,“我妈都被气得进医院了,她再不同意,那不白生病了。”   “你这什么歪理?”张东桥收起下巴看怀里的人,又赶快找补一句,“不是,我不是说在一起不对。”   过了一会儿,张东桥又轻声说:“我当然不能没有你啊。”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其实我对锁链情有独钟。 第84章   天灰蒙蒙刚透出一点儿亮光来的时候,万林生被一阵铃声吵醒,他猛地坐起来寻着声音拿过手机。   是ICU打过来的,让家属赶快过来。   万林生突然找不到睡袋的拉链,手也使不上劲儿,左右翻了半天,也没拉开,正要全都褪下来的时候,张东桥帮着从侧面拉开了。   他俩从车里出来得太急,厚外套都没顾得上穿。   跑到ICU门口的时候,没想到万卫东也在。   “林玉娟家属。”医生喊着,看见他们围过来说,“不要紧张,但现在的情况必须跟你们说明一下。”   林玉娟术后有轻微水肿,再严重有可能会形成脑疝,危及生命,当然只是存在这种可能性,让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之后医生又简单重复了一下各种有可能发生的结果,万林生认真听医生说话,没注意到后边的张东桥。   等医生进去之后,才发现张东桥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东桥……”万林生轻轻喊了他一句。   张东桥全身紧绷着,能看出来在微微发抖。   万林生想碰他一下,手刚伸到对方袖口。   啪!   万卫东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张东桥一下回过神来,猛地把万林生拉到身后。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家属在附近休息,听到动静,都往这边看过来。   万卫东指着万林生,半天没说出话。   张东桥把万林生护在身后,有些语无伦次:“叔,是我错了,你别……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万哥。”   他一只手挡着万林生,伸出另外一只去抓万卫东:“都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强迫他,是我不愿意放手,都是我,都是我,我知道错了……”   “你别怪万哥,行不行?”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张东桥眼里滑下来,他两只手都抓着万卫东衣服,慢慢跪在地上,仰着头说,“我现在就走,马上走,我再也不出现了,求求你别生气,你别着急,我求你了……”   万卫东看着张东桥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万林生握着张东桥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往住院部外面走。   早上气温很低,两个人还都没吃饭,身体一点儿热量都没有,坐到车上,万林生直哆嗦。   他想了想,没找家里的亲戚,给陈海聪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陪万卫东待一会儿。   张东桥眼睛还红着,万林生把衣服从睡袋下面翻出来。   “你先把衣服穿上。”万林生搬着张东桥肩膀,让他后背从座椅上分开一点儿,把羽绒服披在他肩上之后,顺着缝隙塞了进去,“冷,快穿上。”   张东桥没管衣服,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摸了摸万林生被打的脸。   大片泪水蓄在他眼眶里,眼睛还没眨,就顺着眼角流到了脸颊,又沿着细微哆嗦下巴滴下来,洇湿了领口。   张东桥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很想和你过一辈子。”   今年过年晚,前些天就能偶尔能感受到带着湿气的东风,现在站在远处看,柳树上一层黄绿色的芽若隐若现。   张东桥走后,万林生盯着车位旁花坛里刚冒头的小草看了很久,周围没有破土而出的植物,只有这么孤零零的一棵。   跟旁边还没开始发芽一身颓败绿色的冬青比起来,小草带着嫩绿色蓬勃的生命力,显得孤单又骄傲。   他感觉冬天还没怎么过,突然就到了春天。   物灭物生似乎只在一夜之间。   林玉娟一整天都很稳定,没再出现过意外状况。   亲戚又轮番来了一趟,有眼尖心细的看见万林生红肿的半张脸问他怎么回事儿,万林生说车里睡了一夜没翻身,可能是有点儿过敏。   到了晚上表哥把万卫东送回家。   万卫东怒火未消,全天跟万林生一共说了不到十个字,都是万林生问,他答一声嗯或者没有。   人都走后,万林生回自己家收拾了一下,又很快返回了医院。   ICU病人来去频繁,门口的家属们也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但昨天也算引起了一场轰动,万林生没再往ICU附近凑,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一会儿然后回车里。   沿着走廊找座位的时候,一转头看见陈海聪坐在检查区拐过来的椅子上刷手机。   “你怎么又来了啊?”万林生手插着兜坐到他旁边,“也没提前告诉我。”   “我在厕所多待一会儿方悦就看我来气。”陈海聪没抬头,看着手机里的搞笑段子乐,“我憋不住了,所以来医院拉便便。”   “你恶不恶心?”万里生笑得肩膀直抖,笑着笑着就笑了点儿眼泪出来。   没有多到会流下来的程度,万林生抬手擦了一下,擦完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在掌心揉了揉。   “方悦说明天包饺子。”   陈海聪又换了个视频,扭腰摆胯的大美女甩来一个魅惑的眼神,他偷着用眼角往旁边扫了一下,赶紧划到下一个:“她说一头猪也是养,两头猪也是喂,让姑姑和大姨她们别送饭了,明天咱俩吃饺子。”   “我才不是猪,你是不是我不管。”万林生点点他手机屏幕,“跟我你还藏个鬼,我还不知道你?”   只看手机里的,大街上碰见美女,多一个眼神都不会给。   陈海聪把刚才的视频划回来,举到万林生眼前:“是不是挺漂亮的?”   “那你要按我的审美……”   “得得得……”陈海聪打断他,“我就多余问你。”   “按我的审美也确实挺好看的。”万林生笑着说,“颜值不分性别。”   为了方便病人,医院里到处都是自助机,他们这排座椅前面也有两个。   又刷了一会儿,陈海聪收起手机盯着自助机的屏幕看。   从刚才来了到现在,万林生就一直干坐着,现在跟陈海聪一起盯着没有任何变化的屏幕。   过了不知道几分钟,陈海聪突然笑了:“跟俩傻子一样。”   俩傻子又继续盯着屏幕看。   “有些事儿,现在看着跟天堑一样,好像永远过不去似的。”陈海聪指指那些机器,“就非得用白色的吗?就不能设计成红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的在这儿摆一溜,看着心情也好啊。”   万林生张开嘴想说话,抿了一下又闭上了。   “别丧气,你给他们点儿时间,也给你和东桥点儿时间,以后再回头看看,这都不算事。”陈海聪顿了一会儿又说,“还有大夫和护士穿的那衣服,就不能换换,带点儿图案,换个颜色什么的,看着就紧张。”   “东桥他……”万林生把头往墙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第85章   张东桥走后没有再和他联系,没信息,没电话,像消失了一样。   眼下的情况对他们来说是无解的题。   “他把他爸爸去世的原因全都揽在自己头上,好不容易想开一点……”陈海聪叹口气,“你俩都挺难的。”   林玉娟体征逐渐平稳,到了转天中午,渐渐有了意识,医生建议再观察一天。   一直到第五天,终于从ICU出来,转到普通病房。   医生嘱咐,两周内急性期,一定不能放松,在情绪和运动上家属要万分小心。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林玉娟脑部神经受到压迫,一侧身体出现麻木的症状。   如果病情稳定的话,过段时间就可以开始康复训练。   对万林生来说,最大的难关是林玉娟已经不能受任何刺激。   万林生请了护工,儿子照顾妈妈毕竟有些不方便,但能做的他全都自己来。   “妈你再吃点橙子吧。”万林生给林玉娟擦完手和脚,拿过橙子开始剥皮。   “嗯,好。”林玉娟躺在摇起来的床上轻轻点了下头。   几天没见,万林生瘦了很多,本来就不胖,以前林玉娟总怕他吃不好饭,现在不仅瘦,整个人的精神像被搅坏了,还在,但都错着位。   “你好好吃饭没有?”林玉娟声音很虚,有气无力的。   “好好吃了啊。”万林生笑着说,“吃得还不错呢,他们轮番给我送饭来,我大姨跟二姑把看家的本事都用上了。”   “我大伯母说,我爸跟我大伯一样难伺候,她要撂挑子不干了,说让你赶快回家去,准备让我大伯以后也去咱们家入伙。”万林生递给林玉娟一瓣橙子,“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林玉娟左手左腿都不能动,她用右手接过橙子,笑了一下:“我看以后没准儿都得你爸做饭了。”   “那可不行,我爸做饭多难吃啊。”万林生也掰了一瓣放进嘴里,越嚼喉咙越紧,感觉不出一点儿橙子的味道。   林玉娟把橙子放到床头的饭盒上,腾出手摩挲万林生的胳膊,哽咽着:“没事儿,妈没事儿啊。”   万卫东还是没怎么给万林生好脸,只有对着林玉娟的时候笑容才多一点儿,聊点儿家长里短没有营养的话。   万林生偶尔也会去店里,多数是在林玉娟睡觉或者有人替他的时候。   店里的员工都知道了林玉娟的情况,又过了几天,林玉娟精神更好一些的时候,组团去了医院。   万林生跟主任磨了间单人病房,有两张床,还有一张双人沙发,上午一帮人往屋里一涌,占满了所有能坐的地方。   差不多所有人都比万林生小,最大的就是顺志,比万林生还小了一岁。   一进来,林玉娟就让万林生给他们找吃的,还问有没有糖,给他们一人口袋里放一把。   还真有一袋大姑拿过来的,各种各样的混在一起,说怕万一吃药太苦可以含一颗。   万林生捧着袋子给他们挨个儿递到面前:“孩子们吃吧,多抓几块,再喝瓶牛奶。”   小慧挽着另外一个姑娘的胳膊,在袋子里挑了块软糖和棉花糖。   “小慧多抓点儿,别怕胖。”林玉娟笑着说,“越来越好看了,这么好看的闺女不知道将来会便宜谁家小子。”   听完,万林生和小慧对视一眼。   “阿姨,我跟您说,那倒是不一定谁占便宜呢。”小慧又拿了最上边的一颗水果糖剥了放嘴里,“我们都随老板,不能让自己吃亏。”   旁边的姑娘笑着用胳膊肘捅咕她腰一下:“看着确实是你占便宜了呢。”   “可不呗。”睿广坐在侧面沙发上探着脖子说,“能拿下我们慧姐的那能是一般人吗?”   蒋立伟一星期能往烧烤店跑八趟,要不是因为现在调料店太忙,他恨不得把自己卖给万林生。   况且大家朝夕相处,小慧也没想特意瞒着,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别人问她就承认了。   林玉娟左手输着液,听了小慧的话,轻轻握了一下右手:“还真有对象了啊?”   “是,阿姨。”小慧笑着点点头,“谈着呢。”   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的,怕林玉娟太累,待了十多分钟就走了。   万林生送他们出去,乌泱泱一帮人路过护士站,护士直看他们。   “你们就这么大摇大摆上来的啊?”万林生小声问顺志。   “分期,分批。”顺志看了眼护士,“楼下严,我们进病房时她们都没时间管我们。”   “我去得少,你们就多费心吧。”万林生拍拍他肩膀。   “没事儿,家里你别担心。”电梯到了,他们一下就把电梯填满了,顺志摆摆手,“回吧,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不远的楼梯间有个人影一扫而过,万林生顿了一下脚步,过几秒回了病房。   住满三个星期,确定林玉娟再发生其他风险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也恢复得不错,万林生给办了出院。   “还是家里好,在医院真不舒服。”林玉娟到家之后很高兴,脸色看起来都比在医院好。   万林生提前买好了电动轮椅,找人把小院和屋门口的台阶都改成了斜坡,方便进出。   他把自己一些常穿的衣服都搬了过来,医生交代前三个月主要是尽量恢复日常生活,到三个月后开始进行功能训练,手脚是有恢复的可能性的。   万林生做好了长期在这边生活的打算。   林玉娟在家明显比在医院睡得好,第二天醒了之后看着很精神。   从林玉娟住进医院开始,谁都没再提过那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蒋立伟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问林玉娟的情况,他知道他哥不对劲儿,但于情于理,都觉得该去看看。   许成凯也听说了林玉娟的事儿,万林生帮了他忙,他也想去看看。   他心细,早就从蛛丝马迹里判断出万林生和张东桥的关系,但张东桥最近跟谁话都少,他只好去找蒋立伟商量。   “不用不用,你俩别跑。”万林生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接蒋立伟电话,“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我们就去看看阿姨,不会乱买东西。”   “俩小孩……”万林生笑了笑,“还挺讲究,我不是跟你们客气,你们心意我心领了。”   “万哥……”蒋立伟斟酌着,“你来我们家吃顿饭吧,那什么,我想让我妈见见未来儿媳妇,你作为娘家人不陪陪啊?”   “人小慧有亲姐姐。”万林生坐到靠近窗户的沙发扶手上,“要陪也得是人家姐姐陪。”   “那不是离得远吗?”蒋立伟还想再争取一下。   万林生沉默了两秒:“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我们林子五行缺桥。 第86章   客厅没拉窗帘,玻璃窗反射着屋顶的灯光,万林生往跟前一站像照镜子一样。   最近倒春寒,人们都还穿着厚外套,外面黑漆漆的,路灯又不太亮,人从下边走过时只能看出移动的身影,根本看不清脸。   张东桥坐在远离路灯花坛边的长椅上,戴着帽子,肆无忌惮地看着屋里的人。   万林生打完电话,往后挪了一下,坐到沙发上划了几下手机。   他跟张东桥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那两张照片上,逐渐在置顶信息里被挤到了最下面,和林玉娟万卫东挨在一起。   张东桥朋友圈还在更新,只不过全是产品广告,可能怕被客户们屏蔽,每天最多只发一条。   看着这些也是一种安慰。   过了十多分钟,张东桥看着万林生应了两句什么,随后站起来拉上窗帘,关了客厅的灯。   回到十五楼时,张东桥冻得鼻头还发红。   屋里静悄悄的,好像都睡觉了。   洗完澡出来后,张东桥倒了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慢慢喝。   “刚回来吗?”张桂珍披着衣服轻轻关上卧室门,“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活太多了。”张东桥把水喝光,“姨我吵醒你了?”   “没有,就凑巧醒了。”张桂珍拢了拢衣服,“没去看看林生?”   “没有。”张东桥转了一下放在茶几上的空杯子,“他妈妈不能走路了。”   “林生跟你说的?”张桂珍问。   不是。   我看见的。   我每天都去看他。   他越来越瘦。   脸上的肉少了。   举着手机的手腕都变细了。   “……”张东桥点头,“嗯,他说的。”   “你应该多陪陪他的。”张桂珍叹口气,“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又不合适出现在他爸妈面前。”   第二天张东桥一上午没在店里,快一点了才往回赶,到店里时蒋立伟正在给客人结账。   张东桥急着上厕所,掏出口袋里的单子扔到桌子上就跑着进了卫生间。   洗完手后,他就着手上的水划拉了一把头发,一开门,万林生安安静静坐在靠背挨着墙的椅子上看手机。   张东桥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低头眨了几下眼睛。   再睁眼,万林生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看着手机屏幕。   张东桥慢慢走过去,拉出跟万林生隔了一个位子的椅子坐下,轻声说:“你来了啊。”   万林生收起手机,吸了一下鼻子,抿着嘴没说话。   离近了看,万林生更瘦,下巴尖了,喉结凸出,眼底还带着点淡淡的青。   再到领口,能隐约看见闪着碎光的链子。   “我想你了,过来看看你。”万林生转过头看着他,“你不想我么?”   张东桥用脚一下一下踩桌子腿,没回答,只是问:“你吃饭了么?”   “桂珍姨给你留了饭。”万林生朝灶台扬了扬下巴,“在锅里,你先吃饭。”   张东桥把饭菜端出来,坐在刚才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吃掉,直到碗和盘子都干净了,也没感觉出来吃的是什么菜。   把碗筷都洗干净收好后,张东桥缓缓转过身,靠在橱柜上问:“阿姨她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万林生一只胳膊搭在餐桌上,大拇指抠了几下食指关节,挤出点笑来,“你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   张东桥低着头,背着手撑在后边的柜子上,上边的牙齿不停磨嘴唇。   不然喉咙又酸又胀太难受了。   餐桌是个圆形的折叠桌,靠墙放着,万林生在里手,张东桥移到外边这一侧,也把胳膊搭到桌子上,头往后靠上墙。   万林生的手近在咫尺,张东桥胳膊往里挪一点就能摸到。   他把手收拢,假装挠了一下头发,然后把手放到腿上:“你好好照顾阿姨……”   万林生突然走过来,抓住他衣领,拽着他往里面的卧室走。   张东桥踉踉跄跄,带翻了一把椅子。   进去之后,万林生关门上锁,一下把他推到床上。   万林生跪坐着压住张东桥大腿,手胡乱地伸到腰上开始脱他衣服。   张东桥刚才一直懵着,现在反应过来,两只手攥住万林生手腕:“你干什么?”   “干什么……”万林生用力挣自己的手,喘着粗气说,“干死你!”   两个人挣扎半天,张东桥大腿一使劲,翻身把万林生压到身下。   万林生手腕被张东桥按在身体两侧,几缕碎头发盖在额头上,脸颊泛着红。   张东桥垂眼看着身下的人,很多天来日思夜想,现在终于到了身边。泪水越积越多,眼眶盛不住,一滴滴落到万林生胸口。   “哥,我怕了,我真的怕了……”张东桥被眼泪模糊着,看不清身下的人,“你不能没有妈。”   万林生红着眼把脸偏过去,泪水洇到头发里。   前面店里和后面的路都很热闹,说话声,音乐声,还有各种车辆驶过的声音一直没有间断。   路上经过了不知道多少辆车之后,万林生用袖口蹭了一下眼角,转回头来说:“甭他妈跟我演苦情戏!”   张东桥松开手,从床头抽了两张纸,在万林生眼睛上按了按,然后把纸对折,捂到自己脸上把鼻涕擤干净。   纸扔出去后,张东桥搂着万林生躺好。   蒋立伟到卫生间上厕所,看见关着的房门,内心唾弃了一下。   到现在他只敢战战兢兢地亲亲小慧的脸,这两个不知羞的却大白天在这儿颠鸾倒鸾。   表脸!   张东桥贴着万林生,脸埋在他肩膀上:“你多吃点儿饭,瘦得都不像样了。”   “以后叔叔阿姨说什么你都别反驳。”张东桥又往前贴了一点,搂在腰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们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人,谁也比不过。”   “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张东桥呼出一口气,说话开始带着鼻音,“这么瘦,都不好看了。”   “以后……以后别来了。”   万林生的眼泪沿着眼角流到耳朵上,蓄成了一个小泪洼。   “你不要我了啊?”   张东桥已经说不出话来,贴在万林生身侧的胸腔一震一震的。   “你,你可以没有我。”张东桥声音抖得把话都震碎了,“但你不能没有妈。”   万林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拽住张东桥上衣,拉得张东桥手撑在后面半坐起来。   “谁说我可以没有你!你有什么权利替我做这个决定!我不同意!”万林生吼着,脖子上青筋暴出,“想逃开,你想得美!”   万林生推了张东桥一把,松开手站到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张东桥你给我等着,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第87章   这会儿店里没客人,蒋立伟坐在箱子上瞪着货架上的辣椒酱想入非非。   像屋里那两个不分白天黑夜不管别人知道不知道随时随地想来就来的,不敢想。   要是下次约会一个不小心,亲偏了,那头顶的粉红泡泡噼里啪啦的简直能把他炸晕。   万林生风一样卷出来,路过蒋立伟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小伟我先走了。”   蒋立伟的笑还没收住,咧着嘴冲万林生说:“好的哥。”   万林生衣冠不整,眼睛肿着鼻头红着,蒋立伟一直把他目送到看不见,心里骂张东桥一句:禽兽!   石头很多天没看见万林生,念叨了好几次,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又问张东桥:“爸爸,我想去万叔叔家,什么时候去呀?”   许成凯不动声色夹起一块茄子,这个菜最软,嚼起来不影响听觉。   “万叔叔最近比较忙,咱们先不去打扰他。”   “石头今天在幼儿园学什么了啊?”张桂珍问。   “用橡皮泥做了花,嗯……”石头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仔细想那花叫什么名字,“春天花,老师教我们做的是春天花。”   蒋立伟笑着弹了下他脑门:“什么春天花,那是迎春花吧?”   “啊,对对对。”石头捂着脑门恍然大悟,“春天,啊不对,迎春花。”   “今天又帮雯雯吃了什么呀?”蒋立伟冲石头挑挑眉。   “胡萝卜,嗯……还有芹菜!”石头特别得意,挺着胸口说,“雯雯特别开心,她最喜欢我。”   “帮她吃东西她就喜欢你了啊?”蒋立伟撇撇嘴,“这小姑娘也太容易满足了。”   “嗯。”石头郑重地点点头,“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她喜欢我我就喜欢她。”   蒋立伟小声嘀咕一句:“恋爱脑。”   “啧!”张桂珍照着蒋立伟后背来了一巴掌,跟石头说,“你喜欢她那以后要好好保护她,不要让她受欺负,知道吗?”   “我知道!”石头一兴奋,举着勺子站到椅子上,“她笑很漂酿,我要让她笑,谁欺负她我就打谁。”   “哎哎哎……快下来吧你。”蒋立伟架着石头胳膊把他放到椅子上坐好,“给你点颜色还就开上染坊了。”   张东桥闷头吃饭,面前的一盘子蒜蓉菜心都快让他吃光了。   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什么来,许成凯夹了口芹菜放嘴里,又脆又响。   张东桥变得异常忙碌,常常一整天也看不见人影,搞得许成凯很惆怅。   “小伟。”许成凯悄悄问,“哥是不是要把我辞了?”   蒋立伟一头雾水:“辞你?这话是打哪来的?”   “我这也太闲了。”许成凯拿个抹布来回擦货架,酱油瓶子让他擦得锃亮,“废品都让我卖光了,我就差替姨去接接石头放学了。”   “张桂珍女士的这个工作好像已经被哥抢走了。”蒋立伟说,“昨天就是哥接的石头。”   “他不累啊?”许成凯叹口气,又开始擦旁边那层的耗油瓶子,“要不咱开个网店吧。”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蒋立伟把计算器扔一边,“我看哥还真有这个想法,他现在简直一秒钟都不想闲着。”   “小伟,小凯。”万林生从外边进来,四处看了看,“你哥在吗?”   “……”蒋立伟绕过银台挤出来,“万哥你今天又没提前联系我哥?”   联系了。   全都石沉大海。   但我也是要面子的。   “没有……”   林玉娟最近脾气有些暴躁,毫无起色的手脚让她越发悲观,万林生告诉她现在是恢复期,不要急,等过了三个月就可以去做复健,她觉得时间太长,等不及。   以前那么能干的人变成这样,她自己很难接受,经常会变得很焦躁。   早上吃面条的时候,另一只手没办法扶碗,洒出来一点,自己气得把碗推到一边就躺下了。   劝了半天,还是不肯吃。   万林生身心俱疲。   上周他来过一次,等了半天,连张东桥的影子都没看到,今天他又借口上货过来,依旧不见人。   “昨天陈哥还说今天买其他东西的时候顺便过来拉走呢。”蒋立伟把东西给搬到车上,“要不急着用,明天我就给你们一起送过去了。”   “你哥……怎么这么忙?”万林生问。   “谁知道他抽什么风。”蒋立伟拍拍手,“我们都不太能看得见他,早出晚归的,你没看小凯我俩都店里闲着呢,本来该我俩拉货送货的活,他都给揽走了。”   蒋立伟咳嗽一声,凑到万林生身边:“你俩……没事儿吧?”   “小慧昨天吃了十五个饺子,大肉丸的。”万林生趴在打开的车门上,“你不管管?”   “谁拌的馅?”蒋立伟一脸求知若渴,“我讨教讨教去。”   万林生打开仓库的灯,香味扑面而来,像掉进了肉锅里。里面琳琅满目的,都快塞满了,他找了个角落,把刚带回来的装调料的箱子放好。   “哎,你又去了啊?”陈海聪站到门口,“我不说我去么?”   “闲着也是闲着。”万林生关上门,洗完手后往休息室走。   “闲什么闲啊。”陈海聪坐在椅子上,脱了一只鞋踩着床沿,“你快回去吧,回你自己那儿,睡觉,看电视,出去逛逛,泡个温泉,随便干点什么都行。”   说到底,人都是有私心的,跟林玉娟比起来,陈海聪还是跟万林生感情更深,想让万林生过得更轻松一些。   “温泉?”万林生脱了外套躺到床上,确实挺久没去了。   郊外有个温泉酒店,非常大,室内室外好几个馆,有各种吃的玩的,运动的养生的。原来还想着要带石头去的,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你想去吗?”万林生用脚踢踢陈海聪,“要不带米米去玩玩水?”   “东桥有时间不?”陈海聪脱口而出。   过了几秒,陈海聪挠了一把头发:“哎……习惯了。”   “躲着我呢。”万林生看着天花板叹口气,“他真不打算理我了。”   “我去求我姨。”陈海聪把腿放下,也躺到床上,“我就说我要跟方悦离婚,然后跟你在一起,山无棱天地合,我都不会跟你绝。”   万林生抬腿踹了他一脚,侧过脸呕了两声:“你给我滚!你这脑子神经线全他妈错着位呢吧!”   “肯定管用我跟你说!”陈海聪模仿林玉娟的神态,“我姨一看,哎哟我的老天爷!我儿子眼看要成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了,简直天理不容!比起当第三者,喜欢男人算什么,最多这男人不就是生不了孩子吗……”   “哎哎哎……”万林生笑着用胳膊挡住眼睛,“你快打住吧啊。”   他知道陈海聪的话都是胡扯,就是想逗他开心。   春天气温忽高忽低,万林生以前是单纯的怕热,现在感觉特别没谱,前一天还像夏天裹着貂,后一天就感觉像冬天披着冰。   也不知道是岁数大了,还是想张东桥想的。   就这么一会儿穿一会儿脱的,万林生终于发烧了。   下午在后厨里忙活,被火烤着,顺志他们都穿的短袖,万林生还纳闷,平常也没事,今天怎么看他们露胳膊直哆嗦。   顺志去厕所的时候,他站到烤炉前,肉上的油滴到炭火上,刺啦一声,火星子争抢着往上窜。   万林生眯着眼偏了下头,被火烤着,又哆嗦了一下。   可能是火苗子太大,有点儿缺氧,万林生晕头转向的,拿着杯子去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   “你脸怎么这么红?”陈海聪伸着脖子凑到他跟前,手在自己脸上转圈比划着,“方悦往脸上抹的那个……叫什么红来着,诶我忘了,就咱小学联欢会时往脸上拍的那种,抹完都没你红。”   万林生在抽屉里扒拉半天,翻出来一个小圆镜,是以前买什么东西的赠品。   “红吗?”万林生用手指蹭蹭自己脸,“好像是有点儿红。”   “你不会是发烧了吧?”陈海聪用手背贴了一下他脑门,“我操,这么烫!”   万林生还觉得小题大做,晃晃脑袋甩开陈海聪的手:“我刚才在炉子前边烤半天,肯定烫啊。”   “不是不是,你快量量吧。”陈海聪打开边上的抽屉,“我记得这里有个温度计来着。”   找了半天,才发现温度计委委屈屈地窝在角落里。   万林生虽然遭过重创,但他很少感冒,发烧更是几年都不见得有一次。   看着上面的38.7,万林生觉得应该是体温计太长时间不用出毛病了。   “你就犟吧你,快滚回家!”陈海聪把抽屉关上,“诶不对,去医院吧,得去医院。”   “就发个烧不至于,我回家还不行吗?”万林生穿上外套,拿出兜里的车钥匙,干热的体温压得声音轻飘飘的,“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哎哟我的活爷……”陈海聪抢过他车钥匙,“我送你,真是不要命了,烧这么高还敢开车!”   万一真是感冒怕传染给林玉娟,万林生给万卫东打了个电话,又让陈海聪把他送回了自己家。   昨天家政阿姨刚收拾过,还挺干净的。   “快回吧,别给你传染上。”万林生直打寒战,胳膊腿往哪碰一下鸡皮疙瘩就呼啦啦冒出来一层。   “别管我了,要传早传上了。”陈海聪打开厨房的门,“你睡觉去吧,我烧壶水就走。”   吃过退烧药往床上一躺,万林生觉得自己就跟掉到地上的积木一样,七零八落摔一床,再也起不来了。   厨房里叮咣一通响,绝不是烧水那么简单。   万林生没气力管,蒙着被迷迷糊糊睡着了。   门禁响的时候,万林生正跟张东桥演悲情偶像剧,一个逃一个追,一个孤苦无依一个寝食难安,一个说我不能没有你一个说滚蛋吧你老子已经有了新欢。   万林生挣扎着起身起开门,万卫东两只手拎着东西上来了。   “您怎么来了?”万林生从柜子里找了个口罩戴上,“没带钥匙?”   自从林玉娟病了以后,父子两个几乎没有单独在一个空间待过,眼下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尴尬。   万林生接过东西,万卫东在门口换鞋:“你妈一听你病了,担心得不行,让我给你送点儿饭来。”   万卫东把外套脱了挂在门口,想看看万林生又不太好意思盯着看,眼睛在屋里扫来扫去,最后定在厨房门上:“我去把饭热一下,你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万林生给他们请了个阿姨白天做饭打扫卫生,一会儿到时间阿姨该回家了,“您歇一会儿快回去吧。”   “很快。”蒸锅在灶上放着,万卫东想接点水,离近了一摸把手发现是热的,顿时脸上表情就有点难以形容。   被打了一个耳光之后,万林生变得敏锐起来,他马上意识到万卫东想多了:“海聪送我回来的,他做的。”   听完,万卫东表情缓和下来,掀开锅盖,里边是几个蒸透了的包子和两块南瓜。   高压锅冒着热乎气滴滴响了几声,万林生打开看看,是一锅南瓜小米粥。   “那一会儿你吃吃海聪做的这个吧。”万卫东盖上锅盖,“带来的先放冰箱里。”   “嗯,行。”万林生捏捏鼻梁上的口罩,“您去歇会儿。”   万林生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   万卫东搓搓手指,清了清嗓子:“那天打你,是我不对。”   “但你妈这样,你的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万卫东眼睛里闪着泪花,“你比我清楚,你妈以后受不得一点刺激。”   万卫东深深叹口气:“我知道你委屈,但要想你妈好好活着,你就得妥协。”   “家里没人知道你的事,我也没打算跟谁说。”万卫东伸手握了握杯子,比掌心温度高一点儿,里面的水透着一股暖手的热,“我不想让别人议论你,不想让你成为谁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活于世,不可能脱离开这个社会。”万卫东喝了一口水,喝完两只手握着水杯,大拇指在杯子上刮来刮去,“你做了那么久的买卖,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有几个人能做到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这些天我也从网上查过了,知道你这样,这类……”万卫东斟酌着用词,想了半天还是不想给儿子贴标签,“知道让你喜欢姑娘是不大可能了,现在也不求你一定要结婚,至少别让你妈再着急。”   孤独终老,也好过被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第88章   走的时候大概天已经有点儿黑了,陈海聪开了玄关的灯,万林生烧得头昏脑涨,万卫东进来时他也没意识到要让屋里再亮一点。   小小一个暖黄的圆圈挂在那儿,照到沙发这边的光少得可怜。   万林生坐在背着门口的地方,万卫东又有着他们那个年代特有的典型中国父亲对孩子教育时的严肃和视线回避。   所以在万林生开口说话前,他没发现儿子脸上的纠结和不甘心。   “爸……”万林生刚才一直低着头不停抠手,感觉到万卫东一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才抬起头来,“在知道东桥我俩的事之前,你们是不是都挺喜欢他的?”   这万卫东没有办法否认,张东桥话不多,但善良稳重,心思还特别细腻,就冲他一个人把石头照顾这么好,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就知道这个人差不了。   万卫东没说话,这就是默认。   万林生合上眼,平缓了一下眩晕:“只不过因为他是个男人,所以我俩在一起就天理难容吗?”   “只不过?”万卫东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磕出了一声脆响,让本来就没怎么退烧的万林生又是一个激灵,“你知不知道这一句‘只不过’是多大的代价?”   万林生不敢深呼吸,怕影响自己的感觉和判断,盯着万卫东看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异样后,肺里才逐渐顺畅。   “爸……”万林生再开口,声音不由自主放轻,“您从咱们家的角度考虑,我能理解,但是东桥呢?谁替他考虑?”   “我有您,有我妈,有隔辈人疼,还有一大家子亲戚。”万林生把喉咙里不断往上涌的酸涩往下咽了咽,“可东桥呢,除了石头,几乎没有血缘亲人可以依靠。天冷天热,累了病了,我不心疼他,只让他自己硬扛吗?要是没有桂珍姨和小伟,所有我和你们能互相分担的事,全都要他一个人背。”   万林生藏在心里对未来最大的渴望破土而出:“他连家都没有了,就让我给他一个家行不行?”   晚饭张东桥没在家里吃,在外面随便对付了一碗面,时间比较晚了,回家吃的话,再到一楼小院外边就只能隔着窗帘凭空想象画面了。   张东桥唾弃自己不那么变态却也不怎么见得了人的偷窥行为,但他控制不住。   他克制过自己,有几天没过来,结果每天躺到床上的时候,心里就会后悔为什么不在外边看一宿。   在第四天的时候,这种感觉冲破身体的禁锢,变成了一把抛绳枪,迫不及待地发射出去勾到万林生身上,他就顺着绳子溜溜爬了过来。   今天万林生的车没在车位上。   张东桥坐到都快被自己磨掉一层漆的椅子上,等了几分钟,看见万卫东从主卧里出来端着什么去了厨房。   又过了十几分钟,出出进进的只有万卫东一个人。   万林生的房间一直黑漆漆的,确定他没有回来,但极少见。   张东桥一直等到万卫东拉上客厅窗帘又关上所有的灯。   院子外面的车位空空荡荡,有条被主人牵着的大黄狗转着圈在车位旁嗅了半天,最后一抬头嗷嗷叫了两嗓子,甩着舌头跑着往前去追路口那条雪白的萨摩耶。   张东桥把手机拿出来放回去,犹豫的样子像极了刚才那条转圈的狗。   手机被晃得晕头转向,最后叮当一声撞到的兜里的一串钥匙上。   张东桥刚把车开进泰和园,抬头就看见三楼的窗帘没拉,里面透出幽暗的光。   兜里的钥匙成了精,随便张东桥叹个气皱个眉都能发出个声响全力配合。   张东桥捂住钥匙轻手轻脚往楼上走,到了三楼门口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像个即将入室盗窃的贼。两只耳朵分开用,一只探查屋里,一只监听外部环境。   听了半晌,里边什么动静也没有。   也许是睡了,张东桥想着,直起身拢了拢衣服准备下楼。   刚迈了一个台阶,就听见屋里“咚”一声响,接着是什么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   张东桥立马收回悬在台阶上的脚,也不管有没有人拿他当贼,两只手扒着恨不得把脑袋直接怼到门里去。   隐隐听到两声闷哼,张东桥赶紧手忙脚乱掏兜里的钥匙,刚才还欢蹦着想往外跳的钥匙却勾着里边的一撮线头怎么拽也拽不出来。   张东桥一着急,直接把线拉断,给两片布拉出来一个豁口。   万林生虾米一样佝偻着,躺在门厅的地上,几步远的地方洒了一地水,杯子在地上微微左右摇晃着。   张东桥的脸在开门的一瞬间褪干净血色,他跪扑到地上去抱万林生,发现这不仅是虾米,还是个煮熟了的。   “哥,万林生!你怎么了?”张东桥拍了几下万林生的脸,“你能说话吗?”   万林生又哼唧了一声。   张东桥摘下万林生的羽绒服,又去屋里找了一条厚裤子,怕磕了碰了,一只手托着脑袋一只手穿衣服。   其实万林生没有昏迷。   他不怎么安稳地睡了一小觉,再醒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咽口水的时候嗓子跟被刀片一下一下刮着一样。   挣扎着坐起来后,他去倒了一杯水,陈海聪粗中有细,水温给定到了50度,喝着刚好。   几口水下肚,他才觉得舒服一点,就是脚下没根,刚才跟飘过来一样,喝完水就变成了深一脚浅一脚,随机倒换,毫无规律。   他又把水杯倒满,要放到床头去。走到门厅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黑点,就想低下头抠一下。   没想到一低头,什么金星银星白云飘飘的全都出现在了眼前,晕得他闭上了眼,也不管什么脏不脏的,就想赶快回床上躺着去。   还没等到站直,重心就叫嚣着往头顶冲,坠得他一杵子撞在了鞋柜上。幸亏柜子是圆角的,不然现在脑袋不是瘪进去一块就是蹿着往外冒血。   就是发烧烧得人有点儿迷糊。   张东桥边给穿衣服边琢磨是把人抱下去还是背下去。   万林生还不太清醒,没认出眼前的人,以为是陈海聪去而复返,闭着眼睛说:“海聪,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这人即使瘦,个头儿也摆那儿了,张东桥不认为自己有把万林生抱下三楼还能保持腿不酸手不抖的能力,他得把车安全开到医院。   发烧烧得鼻子发堵,万林生趴到背上的时候才能闻出来一点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他贴着肩膀嗅了几下,把胳膊紧了紧:“怎么跟东桥身上的味儿一样啊?”   幸好这个点儿路上车不多,张东桥一脚油门下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医院。   张东桥去租了个轮椅,打开副驾的门,要往下抱人的时候,万林生半睁开眼看了他一下又赶紧闭上,嘴里絮叨着:“哎……你怎么长得跟东桥一样,想他想得都出幻觉了。”   【作者有话说】   张东桥:不然你再好好看看? 第89章   检验科在靠近偏门的地方,要等验血结果,张东桥特意找了个背风的角落,但冷风还是不停往里灌,万林生被冻得有点儿清醒过来。   他想跟陈海聪说话,一扭头直愣愣盯着人看了好几秒。   “东桥……”万林生抬起手往后摸上张东桥的胳膊,有点不敢确信,又捏了两把,“真的是你啊。”   张东桥心里刚盖好的城墙,稀里哗啦就碎了满地。他不敢开口说话,猫在一边,狼狈地一块一块捡起砖头歪七扭八地往心上垒。   万林生太难受,身上哪哪都不合适,张东桥跑个来回给他买了瓶温牛奶。万林生喝了一口,牙床连着嗓子眼儿都酸酸麻麻地疼。   万林生皱着眉揉了揉腮帮子,忍着疼又喝了几口,喝了大半瓶,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看完化验结果,医生建议输液,张东桥拧劲儿上来,不允许万林生再做第二个选择,推着去了输液室。   等护士给扎好以后,张东桥风一样卷出去又卷回来,从胸口掏出个圆圆胖胖的奶黄包递到万林生面前:“我怕肉的你嫌腻,把这个吃了吧,多少补充点体力。”   刚才还拿得动瓶子的手突然就抬不起来了,万林生默默看了张东桥一眼,表示自己柔弱不能自理。   张东桥哪能不明白,刚垒好的几块砖头又摇摇欲坠。   他低着头,揭开袋子,把奶黄包举到万林生嘴边。   万林生咬一口,牙床的酸水又呼呼往上冒。   “怎么了?”张东桥看万林生皱着眉低下头,“难受?”   “没事儿。”万林生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硬着头皮说,“接着喂我。”   旁边是一个老太太,戴着口罩笑眯眯看他俩,拍拍身旁老伴儿的胳膊说:“看这哥俩,感情多好。”   张东桥扯着嘴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药水滴得很慢,像把时间也拉长了。   “明天还陪我来吗?”万林生看着他眼睛问。   “我告诉海聪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张东桥目光一直追随着手上的奶黄包,特别深情,“明天他带你来。”   “这么说不是海聪告诉你的。”万林生又咬了一口,“无所谓……反正你被我发现了,无缘无故出现在我家。”   “想必是……”万林生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托着腮,歪过一点儿头看张东桥,“对我用情至深,难以割舍吧?”   张东桥惊恐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夫妻,老太太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老爷子在研究手机里的语音,眯着眼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随后又放到耳边听。   “不是……”张东桥脑子飞速转着想了个理由,“我以为你不在,来拿东西。”   万林生闭上眼,嘴角勾着哼了一声:“拿个屁的东西!我那儿除了我,还有什么是你的?”   张东桥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低着头用脚搓搓地面,没有反驳。   其实前前后后张东桥买了不少东西,包括今天喝水的恒温水壶,大到洗地机小到护眼灯,更别提零七八碎的什么加湿器护肤品和许许多多他自己都记不清的东西。恨不得万林生那儿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他的影子。   又不是两口子离婚谈财产分配,随口找的这么一个理由,像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劝你趁早麻利儿地滚回来。”万林生也不睁眼,瘫在椅子上,像个呼风唤雨的王,“把自己搓干净,躺床上等我宠幸。”   张东桥没忍住,笑出了声。   现在他俩更应该抱头痛哭才对,他也不知道都这时候了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   说完这句,万林生就跟耗光了电的音响一样,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一直到输完液,张东桥要把他抱上车,才动动眼皮,睁开了眼。   “都输完了啊?”万林生问。   “嗯。”张东桥一只胳膊搂过他肩膀一只胳膊穿到腿弯处,自己大腿上蓄了力。   “我想上厕所。”万林生半死不活地说,“膀胱要炸了,我要尿尿。”   张东桥只好把他放下,又推回急诊里。   到了卫生间门口,张东桥问:“能自己起来吗?”   “不能。”万林生回答得特别干脆,就跟等着问一样,“你扶我。”   张东桥架着胳膊把他扶好,小步送到便池前,随后背过身去,假装研究不远处的门把手。   半晌没听见动静,张东桥稍微侧过点头,万林生正举着手等他。   是了。   输个液两只手都废了。   张东桥叹口气,提心吊胆地提防着门口,托着方便这位爷放水。   幸亏旁边人上得快,要不然人家都得怀疑自己误入了什么不正经场所。   万林生往下瞄了一眼,贴到张东桥耳边:“想吗?”   “闭嘴!”张东桥咬咬牙,本来忍得快爆开了,这人发着烧还不忘撩骚,真恨不得立马就把人拖小树林里去。   万林生如愿以偿,对着张东桥耳朵吹了声口哨。   张东桥去还轮椅的时候,万林生打开车门蹬了几下腿。   装瘫挺不容易的。   已经后半夜了,泰和园里静悄悄的,张东桥背着万林生上楼尽量放轻脚步。   万林生贪恋后背这一方温暖,使劲儿搂着张东桥:“这么晚,别走了吧?”   张东桥一只手托着万林生屁股,一只手拧开门锁,直接把他脱了外衣送到床上。又用热毛巾给擦干净手和脸,最后用保温壶倒了一瓶水,连着药一起放在床头。   “你睡吧,早上海聪就会过来。”张东桥低头看着万林生,手刚张开又攥紧,“我走了。”   转头的瞬间,万林生拉住他的手:“演苦情戏演上瘾了吧你!”说完又使劲拽了一下,“在这儿睡个觉会要你命吗!”   张东桥大拇指来回抚过万林生手背的骨节,他蹲下身,握住万林生的手,摩挲了一会儿说:“如果只是咱们两个人的问题,你就是走到海北天南我也要追回来,谁要是把你抢走,拼了命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但现在不是。”张东桥去拨万林生额头上的头发,“我也可以跟你偷偷摸摸,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也不在乎什么见得人见不得人。可是,再让叔叔阿姨知道怎么办,阿姨的病再重了怎么办?我不能随心所欲,谁的命都只有一次,没有重来的可能。”   外面突然起了风,刮得冒芽的树枝簌簌作响,风太大,从窗户缝挤进来,吹得窗帘微微摆动。   “咱俩算分手了吗?”万林生问。   狂风不知道卷了什么东西,在窗户上撞了一下,声音不大,像是纸片,却穿过耳朵,变成利刃割在心上。   张东桥点了一下头,颤着的嘴怎么张也张不开:“嗯……”   一场病拖拖拉拉,过了小十天,万林生才觉得身上渐渐恢复了精力。   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病,给谁都没传染上。陈海聪和表哥轮流照顾了他几天,都还欢蹦乱跳的。   不那么难受以后,为了防万一他捂着口罩以去照顾林玉娟,晚上还是回自己的房子。   蒋立伟时不时来烟火转一圈,借着送货的名义来看小慧。   “送你就给我好好送!”陈海聪说,“有今天没明天的,我给你加钱不就得了。”   “不是那事儿,哥。”蒋立伟搬张椅子坐在服务台旁边的过道上,不管跟谁说话眼睛都没离开在里边干活的小慧,“我这完全是因为亲情。”   “哟!”陈海聪一脸惊讶,敲敲桌面,“咱俩都上升到这个层次了啊?”   “那必须的啊!”小慧答应了去家里吃顿饭,蒋立伟底气足得都快把他冲上天了,“你叫我一声妹夫我马上答应!”   “啧……”小慧眉头拧在一起笑着踢了蒋立伟一脚。   “哎呀!”旁边擦地的姑娘喊了一嗓子,“蒋立伟你脸可真大!”   今天限号,万林生从爸妈那儿打车过来,打前门进来就看见了蒋立伟。   “小伟。”   “哎!”蒋立伟终于分出点儿注意力来想跟万林生聊几句,“万哥……”   万林生挤出个笑摆了一下手,就匆匆往后走。   “哎……”蒋立伟叹口气,小声问小慧,“万哥是不是看我不顺眼?”   “内心戏还挺丰富。”陈海聪笑着划拉一把蒋立伟头发,跟着去了后边。   店里所有人都发现自从病好以后,万林生就添了个毛病,不进仓库,要找什么东西,逮着谁就让谁去帮他拿。   要问就是病了一场开始过敏,闻不得仓库里面的味。   甚至开始带徒弟,教顺志炒料。   顺志就是看也看得差不多了,他就是没有那个想法。他这人懒,不愿意操心,在这儿干那么多年,舒舒服服每月等着发工资,只管拿钱干活。只要万林生不关门,他就打算干到老。   “咋?”顺志满脸写着我不愿意,“你真想当甩手掌柜啊?”   “给你涨工资!”万林生指挥着他往电子秤上放原料,“快点儿的吧。”   “不是工资的事……”顺志称好花椒,从旁边袋子里抓小茴香,“你该歇歇你的呗,再说海聪也天天在,实在不行我把东西给你送家里去,你做完我再拿回来不得了。”   “你也是个奇葩!”万林生两只手揣在裤子兜里,离着操作台恨不得八丈远,“人都上赶着偷老板点儿秘方,到我这儿,还得求着你!也不知道我这是幸还是不幸。”   陈海聪接了杯水,靠在旁边看他俩一边干活一边吵吵,等活干完,他那杯水也见了底。   万林生往休息室走,陈海聪跟了上去:“咱妈今天怎么样?”   “还行。”万林生靠到床头,翻了翻桌子上的台历,这是他们新年的时候印的,当小礼品送给客人,“自从我发烧以后,态度见好,比原来配合了。”   陈海聪清清嗓子:“以后别不搭理人小伟,该多心了啊,再说你不得看小慧面子吗?”   “没有,我没不搭理他,我就是……”万林生摆弄台历页,“我也说不上来。”   “不至于。”陈海聪一抬下巴挤了下眼,“又不是有什么矛盾,以后还是朋友。”   “当不了朋友!”万林生把台历扔到桌子上,“分手还能当朋友那就是不够喜欢。”   “你别太钻牛角尖了。”陈海聪把椅子往前挪了点,“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见不了!”万林生语气急躁起来,“我连小伟都见不了,连仓库的香料味都不想闻,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这么拿不起放不下!”   “哎哎哎……”陈海聪赶紧哄,“这怎么还急了呢?不见不见,有什么了不起的,赶明儿所有跟他们有关的事儿都我来。”   “退了!不从他那儿买了!”万林生脸都开始泛红。   “啧……”陈海聪抬腿踢了他脚一下,“怎么还这么不稳重了呢,那东桥他愿意跟你分啊?这不是没辙吗。”   “我应该懂事,应该孝顺,得考虑父母的身体,这些我心里都明白。”万林生躺倒在床上用胳膊盖住脸,“我只是想不通,我是伤天害理还是罪大恶极了?我只是喜欢了一个人,世俗不认可,他们可以不看,我也没到处去炫耀。”   【作者有话说】   情丝难斩 第90章   烟火后院里有几盆锦带花,万林生本来不爱养这些,也养不明白。   前几年有一次从花市路过的时候进去转了一圈,想给万卫东那小花园添点儿什么,结果看中这几株苗,店主说不用管,三岁小孩都能养好。   然后万林生就把它们搬回店里,尽心尽力伺候了一个月,伺候得蔫头耷拉脑。   他一生气给扔到了院子里,结果风吹日晒的,越长越精神,花开得特别艳。   但是天冷以后枝叶就渐渐枯了,他也没管。结果来年春天小芽争先恐后往外冒,后来小盆都装不下了,万林生给换了几个大瓷盆,这花就越长越茂盛。   这会儿几个人在院子里抽烟,围着刚发芽的一盆花,扒拉上边的小嫩叶,随手把烟灰往盆里点。   “睿广!”陈海聪打开窗户喊了一嗓子,“兔崽子们,再他妈扒拉都给扒拉死了!”   几个人吓一跳,睿广扭过头来特别无辜:“好几年了我也没给它扒拉死啊,知道了知道了,不摸了。”   万林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闷声说:“男女恋爱,可以光明正大,接受亲人朋友的祝福。我们就只能躲在阴影里,稍微冒个头儿,不死也得脱层皮。”   陈海聪关上窗户坐回椅子上:“先过了这段,也给东桥点儿缓和压力的时间,好不容易绑上的红线哪就那么容易断的?”   第二天万林生到的时候,万卫东正陪着林玉娟在小院里晒太阳。   “没出去转转?”万林生问。   这个城市气候没什么特别的规律,冷暖全看老天爷心情,前几天万林生还裹着件厚外套,今天恨不得露胳膊。   缩了一冬天的各种花趁着温度升上来,争先恐后地炸花苞。   小区里种了很多植物,夏天满眼都是幽深的墨绿,叶片反射的阳光再配着知了的叫声,让人莫名地烦躁,万林生也不觉得那景色有什么好看。   倒是春天,新长的叶子都是嫩嫩的绿,每条小径每个角落都有让人惊喜的几簇花。   “刚回来。”林玉娟笑着说,“健身器材旁边的花坛里开了不少花,紫荆都开了呢,我看丁香也快。”   万林生弯着嘴角尽力扯出一个笑,配上那张苍白的脸,着实像个鬼,单身的。   “是不是还是不太舒服?”林玉娟自己控制着轮椅到斜坡前,“中午郑阿姨炖莲藕排骨汤,你吃完再走。”   “嗯,好。”万林生把林玉娟推到卧室里,抱到床上,一声不吭开始按摩她左半侧的胳膊和腿。   “你老姑下午过来。”林玉娟看着万林生,满眼疼爱,“要给你介绍个人,说是做什么检验的,我也不懂。”   万林生把林玉娟胳膊来回按了两遍,才点点头,轻声说:“好,你看着安排就行。”   林玉娟像安慰犯错的孩子一样:“没关系,都会好,你结了婚好好对媳妇,好好过日子,咱们家会比以前还好。”   阳光穿过窗户晒到万林生后背,一片灼热。心脏却像在数九寒天里被泼了一盆水,困在拳头大的冰窖里,跳都跳不动了。   老姑还有一两年退休,工作不那么拼了,一星期来了两趟,只要碰见万林生,就拿出手机让他看照片。   “这几个姑娘都是我挑出来跟林子条件差不多的。”老姑很积极,“都去见见,谁不是家里的宝贝,人家还要挑咱们呢,是不是?”   “行,您跟我妈商量就行。”万林生说。   “这孩子,我跟你妈商量什么?”老姑笑着拍拍他,“哎呀,我大侄子对谈恋爱不怎么热情嘛,没事儿,别担心,你妈身体早晚都会好,不要想太多,把心思分出来点儿给自己,我们都知道你是孝顺孩子,但自己的事该上心还是要上心。”   万林生一直都恍恍惚惚的,跟踩在虚空一样,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精力慢慢又散了个干净。   又过了几天,气温不高不低,以往这种时候他基本一件单衣最多再加个薄外套就出门了。   今年到现在又穿上了高领毛衣和羊绒大衣。   陈海聪很少见他穿毛衣,觉着稀奇,逗他:“你这是……要相亲啊?”   万林生笑了一下:“啊,是啊,帅吗?”   “帅是帅。”陈海聪搓搓他大衣下摆,“就是你穿这个不觉得有点热吗?”   “没系围巾已经是我最后的倔强了。”万林生手在口袋里划拉着,食指套着钥匙扣来回晃,“我想出去一趟,行吗?”   “去你的啊。”陈海聪直乐,“莫非一个没注意,我篡位了?”   当初自己一时激动,夸下了海口,也不知道让人家等着他出什么招儿,也不知道人家等没等。   万里生开着车,在环城高速上整整绕了一圈,最后从西边的路口出了高速。   傍晚的批发市场比白天安静很多,车零零落落地停着。   里面没什么植物,但绕着市场外围的路上有半圈杨树,应该是在建市场之前已经种在这里了。   高大挺拔的树上挂满了嫩芽,过一阵子会像漫天飘雪一样,落下来的杨树毛会在路边墙角滚成一团。   万林生沿着连接市场两片区域的天桥上溜达,外面和这条路平行的是一条不怎么忙碌的货运列车铁轨。他走到视野开阔的地方时,正好慢悠悠驶来一列由南往北行驶的火车。   夕阳余晖从两节车厢之间穿过,忽闪忽暗。   火车消失不见时,万林生沿着来时的路走到调料店。   许成凯已经恢复了他以前的忙碌,心里踏实了许多。   万林生进来时,他拿着笔对着货架上的商品往手里的一沓纸上写写涂涂。   蒋立伟在里边喊,他扭头应了一声。   “小凯。”万林生笑笑。   许成凯转过头,眨了几下眼,笑着走到万林生身边:“万哥!我差点儿没认出来,怎么穿得跟明星似的?”   “最近忙吗?”万林生问。   “挺忙的。”许成凯放下手里的东西,笑了几声,“车轮子都快跑冒烟了。”   “那是好事。”万林生拍拍他肩膀,问,“东桥在吗?”   “在,刚回来一会儿。”许成凯伸出大拇指往后指指,“小伟他俩都在后边呢。”   万林生往后扫了一眼,抿着嘴喉咙动了一下:“我去看看。”   许成凯很久没见过万林生过来了,乍一见很惊讶。自从林玉娟生病后,张东桥再没有在闲聊时提过万林生,十分他已经明白了八九,也就不怎么提烧烤店,连他哥顺志的事都说得少了。   万林生走到仓库门口,就听见了两个人聊天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又出去啊?”蒋立伟问。   “嗯,一会儿小凯你俩先回去吃饭,告诉姨不用给我留饭。”张东桥边穿外套边往外走,“用不了多长……”   万林生看着迎面走来的人,笑着说:“东桥。”   张东桥很久没有去过一楼小院外边当变态了,夜里辗转反侧,嫌砖块往心上垒的墙不结实,自己又造了点水泥封心。   许久没见累积的思念,还有这样一个笑再加上这身笔挺的衣服,那点水泥开始咔咔冒裂纹。   心脏震得发慌。   张东桥把袖子穿好,低头舔了下嘴唇,过了几秒,抬起头笑着说:“万老板,你来了啊。”   万林生愣住,心脏被狠狠揪了一把,血水咕咕往外冒。   “这么晚过来有事?”张东桥走到他面前,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除了店里各种香料的味道,什么也没闻到。   张东桥盯着万林生,恨不得把这么多天没有见的面全补回来,“我正要出去呢,是货有什么问题吗?”   酸疼的感觉已经从快从嗓子冲到了头顶,万林生舌头动着不停往下压,再开口声音发哑:“没有问题。”   万林生耳朵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眼睛上。   张东桥比以前黑点儿,眼窝也更深了,头发长了一些,可能是忙得没时间去理。   “能聊聊吗?”万林生问。   张东桥右手握着手机,大拇指在黑着的屏幕上划了几下,点点头:“行,不过得快点,我赶时间。”   多一秒就多一分心软,张东桥很焦躁,他已经快控制不了自己,想让万林生立刻转身离开。   万林生没有遂他的愿,慢吞吞转过身,还侧过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就在这儿说吧。”张东桥跟在后面走到墙根下,背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了之后深吸一口。   “又开始抽烟了啊?”万林生问。   “本来也不算戒。”张东桥往下风向吐出烟,手指弹弹烟灰,眼神漫无目的地看着别的地方,“也没打算戒。”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面以下了,温度迅速降了下来,万林生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手放到大衣口袋里。   张东桥那些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瞥着万林生的眼角上,自己想躲都躲不掉,他又猛吸了一口:“有什么话快说吧。”   万林生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挽回?实现他放的狠话?   都像那口烟一样,一阵微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也没什么。”万林生笑笑,借着昏暗的光线吸了下鼻子,“就是想告诉你,不要有负担,以后还是朋友,不用特意避开我,以后不会有什么再发生了。”   张东桥把一支烟从头抽到尾之后扔在脚下,碾完后挪开脚茫然地看了看地面,没明白这东西怎么就变成了一截短短的烟屁股。   “你去忙吧,我也走了。”万林生抓着领子转过身,又回头笑着像朋友一样说,“我走了,东桥。”   刚迈出两步,张东桥说:“等一下。”   万林生一愣,开始感觉到怦怦的心跳,他慢慢转过身,表情变得柔和起来:“怎么了?”   “这个……”张东桥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伸手递过来,“还给你。”   万林生状态简直好极了,快到停车场的时候想起来陈海聪念叨过明天要来拿货,脚步一拐往调料店走过去。   “……”蒋立伟脑子一时没够用,看着万林生,眼睛不停地转,“万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万林生弹了一下面前的番茄酱瓶子,在货架前来回走:“来拿我们家的东西啊,装好了吧?要没装不耽误你时间的话,我等一会儿,省得明天海聪再跑了。”   “装好了装好了。”蒋立伟赶紧去仓库里把东西搬出来,“这次东西还不少呢,等我拿板车给你拉过去。”   “行,那辛苦了。”万林生笑着说,“再麻烦你给我拿点儿酱豆腐吧,就你们代理的那个,来一箱。”   非常客气,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语气一样。   蒋立伟拉着板车在前面走,万林生跟门口的许成凯说:“等哪天歇班了去找你哥,留下吃顿饭,忙得有日子没去了。”   “行。”许成凯说,“万哥你慢走。”   蒋立伟帮着把东西放到车上,然后站在一边送万林生,顺便等万林生跟他说话。   “小伟,我走了。”万林生坐上驾驶位,从副驾这边探过头来说,“谢谢你了。”   说完就给车点着了火。   蒋立伟:“……”   这就完了?   “万哥……”蒋立伟趴到开着的车窗上,试图曲线救国,找回曾经的近乎,“小慧最近饭量见长没有?”   “还好吧,我也没太注意。”万林生拨了一下挡位,“走了。”   “等等等等……”蒋立伟就快从车窗里钻进去了,“万哥,你别这样行吗?我哥是我哥,我是我,就算不看小慧,难道咱俩关系不好吗?”   “啊……”万林生看着前面,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然后眼睛弯了弯,“是,是我做得不对,以后我注意。”   蒋立伟看着车屁股的影子叹了口气,他觉得万林生根本就没理解他说的话。   你不拿我当小叔子,我还想当你是我大舅哥。 第91章   陈海聪忙完,靠在后门口抽烟,刚抽了两三口就看见万林生停好车,神采飞扬地打开车门。   “诶,正好。”万林生下来之后走到车后面,“过来帮我搬东西。”   陈海聪又抽了一口,然后把烟掐了弹到垃圾桶里:“拿什么东西?”   “从调料店拿的货啊。”万林生猫着腰,拿出一个铁罐看了看,“省得你明天再跑了。”   “哦……”陈海聪也拿起一个瓶子放到面前,瞟着万林生说,“怎么想起来去那儿了啊?”   “这话问的。”万林生把铁罐放好,搬着箱子往里走,“咱们家不做买卖了啊?”   陈海聪吧唧吧唧嘴:“是,那必须得做。”   万林生打开仓库门就往里进,就像前一阵死活不进去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两个人一起一样一样把东西归置好,陈海聪斟酌着问:“那以后是你去调料店上货还是我去啊?”   万林生把空箱子收拾好,按平了,在上面摩挲几下:“你去吧,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还是管家里的事吧。”   “这是……”陈海聪把声音放得特别轻,就像怕吓到万林生一样,“彻底放下了?”   万林生把纸箱放到角落里,本来就大小不一,他却非要给对齐,不停找合适的位置,最后还是放弃了,随意地丢在那儿。   “放下了。”万林生拍拍手站起来,嘴角弯着长长出了一口气,“我是谁啊,还能为情所困吗?”   “哎,这就对了嘛。”陈海聪搂着他脖子锁上门,手拍着他肩膀,“再说你俩的事很可能有回转的余地呢,咱不纠结,但也别放弃啊。”   “家里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姑娘呢,我得去见见。”万林生抱着手臂吸了一下鼻子,“新生活会更美好的。”   陈海聪到家腿都快飘着走了,方悦还是醒了。   “哎……又把你吵醒了。”陈海聪还没洗手,支棱着胳膊在方悦脑门亲了一下,又撒娇似的往她脖子里拱,“你天天睡不好可怎么行?”   “没事儿,白天能跟闺女睡会儿呢。”方悦用手捂住陈海聪的脸,“怎么外边还这么冷呢?”   床头放着一盏小夜灯,小熊造型圆滚滚的,轻拍就会亮。   陈海聪洗完澡回来,往小熊肚子上弹一下,暖黄的光线就照亮了一小片空间。   感觉到了动静,米米嘬着小嘴把头左右动了几下,把两只胳膊举过头顶,一只脚蹬着婴儿床的栏杆,又睡踏实了。   等米米睡熟后,陈海聪轻轻把她蹬在围栏上的脚放下来,借着点儿微弱的光线趴在围栏上看米米,心里软成了一团太阳下的棉絮。   “你说……”陈海聪往后伸胳膊,握住方悦的一只手包在手心里揉,“要是林子也找个姑娘结婚,生个像咱米米这样的孩子,是不是也能过得挺好?那样就能过正常的生活了,也不用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了。”   方悦侧躺着,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谁说他不找姑娘过得就不是正常生活了?他结婚那才不是正常生活。”   “林子今天说要去相亲,说得就好像他马上要结婚了一样,反正我信了。”陈海聪躺到床上把方悦搂过来,“但总觉得哪不太对,我也说不上来。”   “哎……他怎么可能会想结婚,都是被逼无奈。”方悦在他怀里蹭蹭,“就这么说吧,让你跟男的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那我肯定不愿意啊。”陈海聪收紧胳膊,把方悦勒在怀里,“放着这么香香软软的老婆不要,我去找个臭烘烘的大老爷们儿,那我得多不知道好歹。”   “哎呀!”方悦两只手推着陈海聪,脸憋得通红,挣扎着抬起头看了眼米米。   小姑娘正是深睡眠,没受爸妈影响。   “你挤死我了!”方悦终于把气喘匀乎了,“你是不喜欢男的,但林子他就喜欢臭烘烘的大老爷们儿,所以啊,结婚这事,他不会干。”   陈海聪没松开手,平躺到床上,胳膊上使了点儿劲,把方悦拉到胸口上趴着,过了一会儿,悬起脑袋,问方悦:“东桥臭吗?”   一个人开车走长途很枯燥,但万林生不想停下来,沿途只到一个服务区里去买了几瓶水,坐在停车场旁的走廊里休息了几分钟。   到武峰镇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   万林生把车停在过年前住过的宾馆楼下,拿着背包进去开房间。   前台姑娘边给他办入住边时不时瞄他一眼,万林生的长相很难让人不留印象。   “之前我来也刚好是你值班。”万林生笑笑说,“辛苦你了。”   “先生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姑娘双手把身份证递给他,眼睛弯弯的,“这次您一个人来的啊?”   万林生收好身份证,点点头:“是,谢谢你。”   现在入住的人不多,万林生还要了上次的房间。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没有阳光屋里显得有些冷。万林生把包放在桌子上,站在窗口往外看。   大街上人还是不少,但没有了年前的热闹,也没有了那些临时摊位。   开车的时间太长,万林生全身跟僵了一样,他脱了外套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后,摊开手指在上面缓慢地来回划着。   没有两分钟,手指的动作就越来越慢,直到他睡熟停下。   再睁眼,万林生有些恍惚,胳膊盖在额头上缓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他把自己收拾利索,到街上随便找了家小馆子填饱叫嚣的胃。吃完后坐到车里发了会儿呆,之后踩下油门朝张东群的饭店开去。   中午忙完,张东群和厨师服务员围着桌子吃饭,万林生进来时,他刚放下碗筷。   “这么远过来是有事?”张东群拿了两个玻璃杯和一个茶壶到包厢里,“东桥没陪你来?”   “没有,我自己过来的。”万林生接过杯子握在手里笑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来看看。”   张东群疑惑,但看万林生的样子他没多问。   “东桥是不是挺忙的?上次给他打电话,说了没几句就挂了。”张东群皱了下眉头,“听着嗓子都是哑的。”   “嗯……”万林生喝了口水,“是有些忙。”   “唉……”张东群两只手撑在大腿上:“我就说大城市机会多是多,就是他自己在那儿也太辛苦了。可是在老家,唉……”   “东桥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万林生问。   “何止是委屈啊……”张东群叹口气,“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都比较传统,也可以说是封建,这种事在以前听都没听过,东桥的事当时简直像炸了锅一样。”   我们这样的人一直都有,什么地方都有,因为不被接受,会把自己藏好,装扮成世俗眼中的正常人。结婚生子或者孑然一身,一生都在违背自己的本性而活。   “没人关心东桥,他们只想看别人有多惨。我二爹去世以后,他们都说东桥是个灾星,克死亲妈,又克死亲爹。”   “其实我二娘从一开始身体就不好,断断续续病了很久。东桥从小就懂事,我比他也大不了多少,很多事都记不清了,留在脑子里的就是他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干活。”   “那时候我们这里很穷,烧火的柴都要自己去捡,东桥七八岁的时候,背着一大捆柴从山上下来,刚下了点小雨,路上滑,那柴又重,一脚没踩稳,连人带柴从坡上滚了下来,腿肚子和胳膊上划得都是口子,流了不少血,他自己吭都不吭一声。要不是我刚好看见了,他肯定谁都不会说。”   “二娘没了以后,二爹要去外面干活,他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小川,自己从来不抱怨,整天笑呵呵的。那时候人们都夸他懂事能干,他成绩又好,全村的大人都拿他当榜样教育自己家孩子。”   “直到那事发生,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变了一副面孔,像东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一个个都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判官,可是判官本也是明白是非的人啊。”   “我父母以前也不这样的,原来他们很惦记东桥,没少让我给东桥送好吃的东西。可我二爹死了以后,他们就像躲瘟疫一样,还警告我不许再去找东桥,说东桥是变态,总跟他一起,我也会变成变态。”   “所有人都笑话他,连几岁的孩子都骂他,说他有传染病,谁跟他在一起就会被染上脏病,最后像他一样全身烂掉。”   “孩子懂什么,都是家里大人说的,我不觉得他们是坏人,可是我那会儿也闹不明白,后来才慢慢懂了,谁要是不跟风在后边骂东桥几句,就怕自己也被人当成怪物。”   “他以前的同学也都笑话他,躲着他走。”   “东桥在这里实在是没有容身之地,他被骂,东川也被骂,他可以不上学,但东川太小,只好把他托付给我姑,但我姑要求东桥必须按月给她打钱,而且,不让东桥去她家,想弟弟就接走。”   “失去双亲,被人说不正常说克星,生来就是害人的,东桥小小年纪,几乎见识到了所有熟悉的人的恶意。”   “这么多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他能有现在的一切靠的全是他自己。”   万林生婉拒了张东群留下吃饭的邀请,只说这次是去邻省,顺道过来看看,要带些特产回去,过段时间再给张东桥个惊喜,希望张东群能替他保密。   临走,万林生从车里拿出一箱酒和两条烟给张东群留下,张东群说什么也不要。万林生说你是东桥的哥哥,不管感情上还是礼数上都是应该的。 第92章   按着张东群给的地址,万林生开车到了张东桥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这里村与村相隔不远,有个别距离远一些的村庄之间沿着公路还会有零散的几户农家。穿山公路忽上忽下,万林生开得谨慎,花了很长时间才在拐过一个山腰的时候终于隐隐看见了张东群告诉他的山村。   上次来张东桥没有走这条路,这里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村子大部分在山脚相对平坦的地方,还有一些房子建在山坡上,比他在路上看见的村子都大,看起来有几百户。   万林生开着车慢慢驶过村庄,穿村公路平坦宽阔,一直通到在村东头的张东桥家。   大门前堆着碎树枝和一些不知道是故意扔的还是吹过来的垃圾,嫩绿的杂草从砖缝里挤着冒出头来。棕色的大门上蒙着一层混着雨水痕迹的干涸灰土。   偶尔有人从旁边经过,会侧过头看一眼车,再探究地低头偷偷往里看。   车没有熄火,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万林生开车沿着张东桥家前后两条街绕了一圈,最后回了镇上。   街角的一家店人很多,万林生溜达到这里,刚好空出来一张小桌,就坐了下来。   都是普通家常菜,但味道不错,万林生听其他人的口音,也大多是当地人。   万林生点了两个炒菜,又要了碗面片汤,吸溜吸溜喝得全身暖乎乎的。   桌椅挨得很近,有几个人要从他这儿穿过去,万林生没抬头,靠紧桌子侧了下身想给他们让开点地方。   “诶?”一个满身酒气的人低下头,盯着万林生左看右看,露出一口黄牙,大着舌头笑嘻嘻地说,“这不是张东桥对象吗?”   旁边过来一个瘦高个拉了他一下:“你他妈喝二两黄汤就找不着北。”   万林生认出这两个人来,年前去给张东桥父母上坟时碰见过,瘦高个叫宝彬,黄牙油腻腻的头发耷拉在额头,拱着肚皮打了个酒嗝。   宝彬冲他点了下头,轻声问:“东桥呢?”   “他没来。”万林生笑笑,“我出来办事,顺路过来歇个脚。”   “哦。”宝彬拦在黄牙和万林生之间,“还以为东桥也回来了。”   “哎我说……”旁边桌的人吃完离开,黄牙伸手抓了几下,拉了张凳子过来,坐到万林生旁边,“俩男的怎么干那事儿?脱光了一看,零件都和自己一样,不恶心吗?”   对面桌离得近的一个男人扭过头,没看满嘴讥讽的黄牙,却把目光转向万林生,用眼角上下打量,随后撇撇嘴转回头去。   宝彬踢了他一脚,架着他胳膊把他拉起来:“你会不会说人话!赶紧走!”   万林生把筷子轻轻放到桌面上,刚想起身,宝彬按住他肩膀:“兄弟,他不是东西,天天喝得脑子不清醒,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宝彬急匆匆把黄牙拖到门口一辆车上,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车开走后,宝彬又回到店里。   万林生已经没心情再吃下去,结了账准备离开,在门口碰见回来的宝彬。   宝彬叹口气,挠挠额头,朝车离开的方向抬了下下巴:“那是我表弟,被媳妇甩了,脸都丢尽了,别搭理他。”   “比这难听的,东桥听过不少吧?”冷风扑脸,把云也吹走了,天空星星点点,看着异常清澈,万林生看着远处隐匿在夜色中的群山说,“他能忍,我有什么不能忍的。”   房间里今天温度很低,万林生拉过另一床被子,盖了两层在自己身上。   刚才如果不是宝彬及时打断,不知道还要听到什么,万林生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去。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才恍惚睡着,五点多就被楼下的一下喇叭声吵醒,再也没有了睡意。   六点一过,万林生就从床上坐起来,收拾好东西后,在前台退了房。   楼下还是昨天的姑娘,笑着跟万林生说了句:“欢迎您再来。”   过年前来的时候,万林生标注过路线,今天很轻易就找到了张东桥父母和弟弟的墓地。   他学着张东桥的样子,带了把铁锨,还买了酒和精致的点心。来之前在家里挑了很久,拿了石头很喜欢的一辆手掌那么大的变形汽车。   这里气温低,但坟上也长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野草还有零星的几朵黄色小花。万林生用了很长时间,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才把草除干净,单独留下几株花。   他又在旁边寻摸了一会儿,找了块干净地方,挖了些土过来培在坟上。   把东西一一放好后,万林生把三个酒杯倒满了酒洒在坟前。   “打扰你们了。”万林生站在张东桥父亲坟前,“不知道东桥愿不愿意让我来,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但我想跟你们说说话。”   万林生离开之前用一个小玻璃盒子把变形汽车装好,埋在张东川坟前,又用一个大盒子装好另外的东西,埋在张东桥父母两座坟之间。   他来的时候,太阳刚爬上山坡,现在把他影子直射在朝南的墓碑上。   万林生跪到地上,给张东桥父母磕了三个头,随后带着满眼的通红转身下山。 第93章   院子里的锦带花的枝丫已经被叶片盖得见不到一丝阳光,陈海聪在院子里围着墙根转圈,琢磨着刨开一片地砖,做个花圃,把那几盆花挪进去,接接地气。   “干吗呢?”万林生停好车,手指勾着车钥匙转圈,“开始养生了啊?”   “啊,是啊,又换了一身啊?”陈海聪扫了他一眼,继续溜达,“你那房子,都放不下这些衣服了吧?”   “嗯,准备换房了。”万林生挑了下眉,“跟你做邻居去行不行?”   “那可太行了啊!”陈海聪瞬间瞪大了眼睛,笑得露出了牙,“我早就说让你也买一套。”   “以前就觉得我一个人住那种房子太浪费。”万林生低头拍了两下衣服,“现在想挪挪地儿了。”   一阵松木混着薄荷的淡香味飘过来,陈海聪抖着鼻翼探头闻来闻去:“你喷香水了?”   “好闻吗?”万林生呼扇几下衣服,“给你来一瓶?”   陈海聪站直了靠到车上:“不要,费那劲干啥,炉子前待两分钟,果木香从里到外,心肝脾肺都给你熏透了。”   自从彻底放弃和张东桥的未来以后,万林生就一扫以前的阴霾,简直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像话。   脸上长期挂着笑,跟客人的话都多了起来,每天穿插在前厅和后厨之间,兢兢业业,游刃有余,潇洒自如,玉树临风。   皮肤还越来越白,白得不像话。   “你要不去验个血吧?”俩人把店里外检查了一遍后,坐在办公桌前整理各种票据,陈海聪一张一张捋单据,捋了没几张慢慢凑到万林生面前,指指他下眼睑问,“这阵子你这儿怎么总是跟挨打的似的,就跟方悦化妆时候用的眼影差不多。”   万林生整理签收单,红的黄的手写的机打的,各种各样眼花缭乱。   开店送货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折成十八道褶的,也有加根红绳就能变成蝴蝶结的。   到了东桥调料,两张横平竖直的长方形红联,右上角有张东桥为了方便自己算账随手记的一串数字。   万林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也没对这两张纸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跟其他单据一样,按顺序放在桌子排在上一个供货商后边,接着去找下一张。   “那不挺好,方悦还得化妆才能有我这种效果。”万林生眼神没离开桌面,“她得多羡慕我。”   把单据分完装好,陈海聪站起来伸个懒腰:“哎哟我天!可终于干完了,小慧就光顾着谈恋爱,还得老板替她干活。”   “我今天也早走。”万林生把文件袋放到架上,大拇指顺着袋子边缘摩挲了几下,“九点。”   “走吧,都走吧。”陈海聪叹口气,“谁让我这么好命,摊上你这么个活爷呢。”   最近一段时间,万林生时不时就提前走,问就是困,要回家睡觉,也不知道这觉究竟是怎么个睡法,能把人睡得眼底乌青。   开出后院到大路上,万林生也没把车速提起来,靠着右边慢悠悠地往前开。   等上了高架桥万林生才往下踩了点儿油门,把车往酒吧一条街开过去。   这条街在这个城市很有名,年轻人几乎都知道,但万林生在今年之前一次也没来过。   十年前这里还没有那么火,后来火起来,万林生已经不能喝酒了。   以前曹小山撺掇过几个人来这儿凑热闹,万林生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没说什么,倒是陈海聪不愿意,说不想让一个喝牛奶的窝人堆里看别人醉生梦死。   一个月前,从万林生第一次踏进酒吧的大门开始,他就明白这里为什么能吸引这么多人了。   嘈杂的环境,鼎沸的声音。   门外是现实,门内是任自己臆想的虚幻。   今天这家生意火爆,万林生提前了一周预约。   这些店,像他这样独自来的很少,他又不愿意和别人凑在一起,一般就是订卡座,不管自己能喝多少酒,都要配合氛围,五花八门喝的吃的摆满一桌子。   这个酒吧很大,中间没有遮挡,坐在任何一个位置都能看清舞台。   万林生要了中间靠后的位置,到舞台和舞池都有些距离,既不太吵,又能让他跟现实世界剥离。   现在唱歌的是个女歌手,看起来年龄不大,长发娃娃脸,穿着一条利落的长裤,开口是微微沙哑的中音,很反差。   如果没有鼓噪的配乐,万林生觉得她清唱应该更扣人心弦。   今天的酒度数比以前喝得要高,而且后劲有点儿大,几口下肚,他就开始头重脚轻,胃里跟点了一根要着没着的柴火棍一样。   万林生起身往卫生间走,迷迷糊糊刚拐过通道就撞到一个人。   “对不起……”万林生低着抬手搭上对方的肩,撞到的可能是肩膀也可能是锁骨,拿不准他就打算横向全拍一遍。   刚拍了两下,手腕就被一把握住了:“哥,真是你啊。”   为了配合整体的氛围,这里的光线也不算好,万林生眨眨眼才对好焦距,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   “祁扬?”刚才劲不小,撞得有点疼,万林生揉揉额头,干脆靠到墙上,过了几秒问,“你成年了吗?”   祁扬都被气笑了,攥着万林生手腕把他往前拉了一步:“没成年,我刚十岁,偷偷来的,哥你不要跟我爸爸妈妈告密。”   万林生把飞得跟烂线头一样的脑子往回扯扯:“哦,对,你都大三了。”   胃里实在难受,万林生捂着肚子甩了两下被紧紧攥着的手:“松开!我要去厕所。”   万林生在隔间里站了半天,吐也吐不出来,依旧有股火烧火燎的劲儿。   等他出来,祁扬还在原来的地方,面对卫生间的方向,斜靠在墙上看手机。   “你怎么还没走?”万林生问。   “晚上你是不是没吃饭?”祁扬收起手机,搂过他肩膀,“你坐哪儿,我带你过去。”   祁扬看到桌子上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想给扔垃圾桶里去:“等我会儿,别喝了。”   舞台上又换了一个歌手,可能是为了特意吸引女性顾客,男歌手穿着黑色带暗纹的西服,身材很好,里面没穿衣服,只挂了胸链。   万林生搭着腿看得正投入的时候,被一堵黑影挡住了视线。   “吃饭!”祁扬把一碗面条放到了万林生面前,“赶紧的!”   一碗中规中矩的青菜肉丝面,灯光扫过来的时候还能看见上面在冒着热气。   万林生放下腿,拿起筷子在碗里搅了两下,乐着说:“这儿怎么还有面条,点单的时候也没看见啊?”   “快吃吧。”祁扬一屁股坐到了旁边掏出手机,一侧身体跟万林生紧紧挨着,“哪那么多废话。”   汤鲜肉香还不腻,面条带着一股韧劲,碗不大,万林生很快吃完了。   祁扬把手肘支在腿上,侧过头问:“还要吗?”   “不要了。”万林生把筷子放好,抽了张纸擦嘴,“你在这儿工作?”   “看出来了啊?”祁扬笑笑,抬头用下巴指了下舞台,“再过半个小时我上台,你能多待会儿吗?”   万林生两只胳膊交叉放到身后,头枕在上面,看着舞台出神。   “行不行啊?”祁扬用腿碰了他一下,“哥哥你说句话啊!”   万林生回过神,斜着看了他一眼:“行行,不过你不用去准备准备么?”   “这儿你第一次来吧?”祁扬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我在这儿一年多了,从没见你来过。”   万林生掐着嗓子说:“我还小,爸爸妈妈不让我晚上出门。”   祁扬一愣,扑哧笑出了声,过了会儿问:“阿姨最近怎么样?”   “听说了啊?”万林生问。   “嗯。”   一个路过的姑娘拍拍祁扬肩膀,脸上笑靥如花:“祁扬,今天特意为你来的啊,就等你上场呢。”   祁扬打了个响指,冲小姑娘一点头:“谢了啊。”   万林生拿过酒杯喝了一口,冲祁扬挑眉:“还挺受欢迎。”   “那也得我喜欢的人欢迎我才行啊。”祁扬歪着头靠过来,“哥,你说是不是?”   万林生闭上眼睛抬手搓搓脸:“哪那么多两情相悦得偿所愿的。”   祁扬没换衣服,一身卫衣运动裤就跑台上去了。万林生不太了解他,但他这么能调动气氛,确实是没想到的。   周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要不是有舞台有一定高度,万林生估计这帮姑娘都得冲上去,他转着头扫了一圈,蠢蠢欲动的可能还有不少小伙子。   祁扬唱的是摇滚,嗓音很干净。   万林生没听过,不知道是不是原创,旋律和歌词很能带动人的情绪,不知不觉,他就像投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悲之所悲,喜之所喜。   三首歌后,祁扬就下来了,他先去了后台,过了几分钟才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转过来。   万林生那杯酒还没见底,祁扬指着桌子上一堆酒瓶说:“不喝你点这么多干吗?”   “那得问你们老板,为什么不点这么多就不让我坐这儿。”万林生拿过一瓶啤酒,“喝吗?”   祁扬拿过开瓶器起开瓶盖:“下次来你告诉我,让你一杯白开水也能待到晚场结束。”   祁扬酒量不错,啤酒掺着轻度的利口酒也没见他醉,到了十二点多,又跑台上蹦跶了四首歌。   “你什么时候回家?”这次唱完,祁扬明显比刚才兴奋,搂过万林生脖子,凑到他耳边,“我结束了,你要想回家我送你。”   万林生捏着他手腕把胳膊绕出来,又把酒瓶塞到他手里,拿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我就不跟你废话了,咱俩没戏,别瞎琢磨了。”   “你管我琢磨不琢磨呢。”祁扬举着酒瓶喝了几口之后舔舔嘴唇,“我想怎么琢磨就怎么琢磨。”   “怎么是你自己过来的?”祁扬问,“你男朋友呢?”   万林生目不转睛看着舞台,手指在搭在边上一下一下敲:“管太多了,小孩。”   门口不好停车,万林生把车停到了隔着几十米远的路边。他站在车旁等代驾,代驾还没到,祁扬追了过来。   “我就拿个包,让你等我半分钟都不行!”祁扬扶着车顶气喘吁吁,“着什么急啊!”   “弟弟。”万林生指指斜对着的路口,“咱俩不是一个方向,我往那儿走。”   “你往哪走我就往哪走。”祁扬拉开车门坐进去,“就赖上你了。” 第94章   在里面待了几个小时,酒也没少喝,万林生全身轻飘飘的,脑子里又乱又空,所有事刚聚在一起还没分出条缕,路过车辆的一声嗡鸣就炸了个烟消云散。他想也想不通抓又抓不住,只好靠在车门上发呆。   “东桥,哥跟你说,别他妈天天过得跟个和尚似的。”酒气熏天的男人搭着张东桥肩膀,“人也没想跟你海枯石烂,出来就是玩嘛,你领一个……”   张东桥一抬眼,耳边聒噪的声音霎时荡然无存。   凌晨时分,路边一些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   车停在一棵树下,路灯透过树枝照在他身上,微风吹过,树叶的影子在万林生肩上跳来跳去。祁扬看直了眼,手探出车门,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指尖。   万林生甩开从后座伸出来的手,把车钥匙交给代驾,坐到了副驾上,拢了拢衣服系好安全带。   “你跟我坐后边来呗。”祁扬把手按在他肩头,“就扔我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啊?”   万林生把他手扒拉下去,靠着车座扭扭脖子,刚动了两下,半眯的眼就看到了街对面的一脸晦暗的张东桥。   代驾打了把方向盘要把车开出去,就听旁边的人说了句稍等,然后打开门下了车。   “万哥,真是你啊。”蒋立伟从张东桥斜后边走过来,不太明显地歪了下头,用眼角看了下张东桥,“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出来玩?”万林生大脑迟钝,动作也慢吞吞的,弯着嘴角笑笑又闭上眼,手不太有准头儿地搓了两把脸,他把脑袋转了半圈,瞄了半天准才找到自己的车,“要搭车吗?”   万林生过来的时候走的就是曲线,凑巧没车经过,才顺利过了马路。   张东桥陪客户,晚上没少喝,他揪着心看万林生晃晃悠悠走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就闻见了迎面扑过来的一股酒气。   “怎么还喝上酒了?”张东桥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疙瘩,沉着声音问,“不要命了!”   “张老板啊……”万林生眼皮沉得跟压了石头一样,抬着都费劲,他闭上眼睛笑得一脸醉意,“你管得太多了。”   旁边有一个交通指示牌的杆子,万林生想靠在上面,没估摸好方向,差点儿靠了个空。   张东桥赶紧迈了一步想去抓他,还没抓到,万林生就被人搂住腰扶稳了。   “哥,咱们回家了。”祁扬收紧手臂,冲张东桥笑了一下,“不打扰了,你们继续。”   两个人转身过马路,祁扬侧头在万林生耳边说了句什么,说完回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打开门,两人一起坐到了后排。   蒋立伟太了解张东桥了,从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就能分析出他哥的心情,他不想引着这个炸药桶,拉着醉醺醺的客户送到车上,拜托司机给安全送到家里。   张东桥把手插在裤兜里,从万林生离开到现在,跟个望夫石一样,一动不动杵在路边。   他从没见过万林生喝酒,更别提刚才那一副醉得神志不清的样子,这人简直是拿自己身体糟蹋着玩。   “走吧。”蒋立伟叫了辆车,踩着道牙子蹦了几下,“困死我了。”   “我给海聪打个电话。”张东桥说着就掏出手机。   “停停停!”蒋立伟抢过手机,“你也不看看几点了。”   张东桥掏出烟盒,抖着手点了根烟,闷着头没多长时间就抽得只剩了过滤嘴。把烟按到旁边的垃圾箱上后,又点了一根。   “别抽了,肺都抽黑了。”蒋立伟快愁死了,他哥这些天看着情绪刚见点好,当头就来这么一闷棍,又不知道得黑多长时间脸。   “身体什么情况他自己不知道?喝那么多他不要命了?”张东桥嗓音跟着手一起抖,不知道是担心还是气的,嗓子劈着叉往上扬声调,“他还带那兔崽子回家?回家干什么,都后半夜了,回家他俩干什么!我是男的,那兔崽子就是女的吗!”   打的车到了,蒋立伟抢过张东桥手里的烟,碾灭扔到垃圾桶上,又拽着人按到车座上。   车开出去拐过一个路口,蒋立伟说:“回家又不是万哥说的,你着什么急。”   张东桥闭着眼靠在车座上,过了一两分钟才睁开眼看着外面不停倒退的灯光和建筑:“我跟他分开难道是为了让他去找别的男人?”   蒋立伟看了眼后视镜,司机大哥好热闹基因半秒觉醒,跟他在里面四目相对,被发现后只是移开眼神,让脖子和头继续保持他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向后倾斜姿势,耳朵都快支棱起来了。   “他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张东桥不在乎一个陌生人听到什么,“我不埋怨谁,只怪我自己为什么不是女的。”   蒋立伟小声嘟囔一句:“你要是女的他也不会看上你啊。”   司机大哥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两三句就能推断出前因后果,又从后视镜里跟蒋立伟对视了一眼。   张东桥没跟蒋立伟聊过这些,提一次万林生就相当于用刀在他心上剜一下,要是剜来剜去剜烂了,以后想缝都缝不上,他不想用一颗破破烂烂的心装着万林生。   “滚回学校去!”万林生让代驾绕了一大圈,开到大学城,现在校门口不止他们这一辆车,不远处一辆粉灰色的车上下来几个学生,搂成一团往学校里面走。   “我不!我要跟你回家!”祁扬瘫在车座上耍无赖,死活不肯下车。   “哥们,受累。”万林生拍拍前面代驾的肩膀,伸手指了下车门。   代驾小哥非常机灵,一个眼神就明白了,迅速解开安全带跑了下去。   后门被小哥完全打开,万林生抬腿,蓄着力,一脚把祁扬踹了下去。   小哥迅速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室,按下按键锁上车门,一气呵成,扬长而去。   万林生回头,看见祁扬爬起来朝这边隔空踢了一脚,放下心,歪到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第95章   蒋立伟蹲着靠在墙根下,脑袋埋在圈起来的胳膊里,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张东桥站在旁边,吐出一口烟,脚下扔着三四根烟头。   万林生车位上空着,从他们站到这儿开始,三楼的窗户一直黑着,没有开过灯。   “哎哟……”蒋立伟抬起头拍了下脸,“这酒后劲太大了,到现在脑子都晕着。”   “我就说让你先回家。”张东桥把烟头扔地上踩了一脚,“非跟过来。”   “我能不跟来吗?”蒋立伟挠挠胳膊,“万一打起来我得帮着你啊。”   刚想再点一根烟,张东桥就看见大门口有车经过减速带,车灯晃了两下之后往这边拐过来。他手上一使劲,烟折在掌心里,断成了两截,随后闪身躲到蒋立伟那侧,小心探出头往外看。   驾驶室上下来一个人,穿着带反光条的衣服,从打开的后备厢里拿下折叠电动车,关好后直接骑走了。   过了得有十分钟,后面车门才打开,万林生踉踉跄跄走下来,好不容易到单元门口,又返回来蹲到花坛边,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张东桥手里断了的烟被搓成碎渣,不断落到脚下。   蒋立伟伸头看了会儿,缩回墙角,继续蹲着:“快去吧,现在不去,你还等什么时候再去?”   张东桥靠到墙上呼出一口气,再出来,单元门已经自动关上了。   三楼客厅的灯亮了一会儿,等窗户再一次变暗,张东桥说:“走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中午开始客人就特别多,一帮人简直忙疯了。   又赶上寸劲儿,水龙头漏水,急得陈海聪直抹汗。   “我真服了这姓万的了。”陈海聪拿个扳手拧水管,“一会儿我就去工商局把名字改了去,叫什么烟火,以后叫大海,店主改成陈海聪!”   顺志笑着说:“你就是改成大聪明,该分你多少还是分你多少啊。”   费了半天劲,终于修好了水管,陈海聪坐在门口椅子上喝水。   刚喝两口,手机又响了。   “东桥,怎么了?”陈海聪接起电话。   “你,那什么……”张东桥问得支支吾吾,“在店里?”   “啊……在呢。”陈海聪扭过头,踩着桌子腿把椅子往后挪了点看休息室,门关着,没人来,非常不刻意地嘀咕了一句,“林子怎么还不来呢?”   “他最近怎么样?”   “怎么样……”陈海聪琢磨着该怎么描述,“还那样。”   “他是不是总喝酒?”   “喝酒?”陈海聪音调扯得比他人还高,“不可能!他不要命了啊,多少年没喝过了,跟他一起我们喝的都少了。”   不知道是昨天唯一一次让他撞见了,还是这人藏得好,身边的人都没有发现。   “你多留心他,要是有什么事,赶紧……”张东桥想说赶紧告诉我,但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立场,“赶紧带他去医院检查身体。”   “行,你放心吧。”陈海聪顿了一下,语调变得轻快起来,“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没准儿过阵子林子就不用我操心了。”   听筒里很安静,没有背景音,没有呼吸声,陈海聪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他家里给操持着呢,说不定过不了多长时间就结婚了。”   大概过了半分钟,张东桥才发得出声音:“嗯,好,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   放下手机,陈海聪开始犯嘀咕,刚才头脑一热,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助了一臂之力还是雪上加霜。   “干吗呢?”万林生踢了一下椅子腿,“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这人今天又穿了身新衣服,黑T恤外面罩着件一只袖子上绣了苍鹰翅膀的黑色衬衣,下边是灰白色的宽松长裤,脚踩黑色高帮板鞋。   “又换风格了啊?”陈海聪眨眨眼,不动声色往万林生身边凑,假装鼻子不舒服深吸了几口气,除了若有似无的洗衣液味道,什么也没闻出来。   “怎么昨天回去那么早,今天还来这么晚?”陈海聪想起乱哄哄的小半天就来气,“不想管了趁早说话,我再雇个人,你就回家躺着等分钱就完了!”   “没不管。”万林生赔着笑脸,“你回家吧,今天我盯着。”   “昨天干吗去了?”陈海聪想听听他怎么说。   “回家睡觉了呗,我能干吗去?”万林生抬手刮了几下脖子,刮完又摩擦着鼻子下沿。   撒谎撒得一点都不明显呢。   “以后不许早走了,想睡休息室里睡去。”陈海聪白了他一眼,“一天天的快把我累死了。”   林玉娟做了一阵子复健,左手慢慢能动了,当初医生说她恢复到完全康复的可能性很小,所以这么快就能见到效果,万林生还是挺意外的。   他找人寻么了几个被盘过的铁核桃,让林玉娟攥在手里活动筋骨。   “这两个都不满意也没关系。”林玉娟缓慢地转着核桃,手指不灵活,没办法连续转,不时停下来休息会儿再继续,“咱们家人多,谁还不认识几个姑娘?”   “再跟我和你爸的朋友老同事打听打听,总有能让你看上的。”林玉娟坐在轮椅上看着铺床单的万林生,“也别太挑了,其实上个月你见那姑娘我就觉得挺好……”   “妈。”万林生拿着换下来的床单,在手里揉了几把,“我不……”   “光你觉得好不行啊。”万卫东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看了万林生一眼,笑着跟林玉娟说,“那得林子乐意才行,没关系,他老姑说她那儿还好几个合适的呢。”   卫生间里,万林生耳边是不停旋转的洗衣机嗡嗡声,他不明白林玉娟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把他往死胡同里推,自从知道他的性向后,善良的妈妈变成了只认一条死理的偏执狂。   他开始疑惑,长辈的想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全都要尊重吗?   “万老板!”   万林生正闷头趴在服务台上往笔记本上写采购清单,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扭过头:“沈老师?你来了啊。”   “是啊,有日子没来了。”沈媛媛往后指着靠窗的一桌人,“带我朋友过来聚聚。”   万林生抬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放下手后问:“人还没来齐吧?”   “别提了。”沈媛媛皱着眉,重重叹了口气,“那俩人分了,秦秦都快崩溃了,我们带他出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秦秦叫秦励飞,沈媛媛的那两个同性恋人朋友之一。   秦秦是沈媛媛他们一帮人对他的昵称,本人跟小名毫无关系,皮肤黝黑,不拘小节。   万林生点点头没多问。   不被至亲认可,没有法律约束,同性间的感情大多不能从一而终。   他清醒的知道这一点,三十年的人生里,想让他紧紧抓在手里的只有一个张东桥。   万林生不想探究别人的私事,挡不住沈媛媛哀叹:“小松架不住家里压力,结婚去了。”   “结婚?”万林生很意外,“他俩不是早就跟家里公开了吗?”   林玉娟和万卫东难道不知道吗,谁比谁好到哪里去了?   “家里给的压力太大,他爸爸恨不得杀了他,小松受不住了。”沈媛媛说,“他爸的企业在当地挺有名的,找了个女孩,见了几次面,就定下婚期了。”   沈媛媛叹口气:“各取所需吧。”   “他们等着你呢。”万林生说,“过去吧。”   晚上客人很多,小慧用客人当背景,发了一张自拍到朋友圈里,标题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蒋立伟秒赞,回了句:辛苦啦!又搭个贱兮兮的笑脸。   张东桥吃完饭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脑子里杂乱无章,所有事都混在一起,分不出哪件是重点。但是不管想什么事,收尾的一定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各种发生在万林生身上的片段。   最后这些片段还能串成一个小电影,每天不停上演。   万林生相亲了,结婚了,生了个漂亮的女儿,长得像爸爸。   万林生送女儿上幼儿园,碰见了送石头上小学的他,两人相顾无言,在热闹的人群中擦肩而过。   万林生被温柔的妻子挽着手臂,脸上已经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但五官依旧出挑,两人看着不远处和小伙伴玩耍的女儿,转头相视一笑。   女儿长大,万林生和妻子没有精力再继续伪装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他搬出共同的房子,自己独自住在三楼的老房子里。   父母去世,女儿远走高飞,万林生坐在阳台上,落寞地望着窗外出神。   他已经行动不便,手脚不大听使唤,口渴想去喝点水,两只手按着拐杖,汗珠沿着满是白发的鬓角滴落下来,才勉强站稳。   水杯里是早已凉透的水,万林生喝完,胃里痉挛着疼,他慢慢转过身,想去客厅的药箱里拿药,刚踱了两步,天旋地转,噗通一声,直直摔在地上,拐杖倒在一旁,从那以后,再也没被人拿起来。   剧情到这儿,张东桥的心已经酸疼得缩在一起,他甩甩头,想让这胡编乱造的剧情赶快从大脑中消失。   “一天天的就知道傻乐。”张桂珍揉揉蒋立伟脑袋,“聊天呢?”   早就说过要带小慧来家里吃顿饭,没想到两个哥哥变成这种情况,蒋立伟和小慧觉得现在见家长容易让张东桥触景伤情,他俩不急于一时。   “诶,妈,给你看看。”蒋立伟举着手机让张桂珍看小慧发的照片,“刚发的,是不是越来越漂亮?”   “嗯,好看。”张桂珍笑着拿过手机,放大了仔细看,“一脸福相,笑得真甜。”   “这个……”张桂珍指着角落里的一个人问,“是林生吗?”   张东桥睁开眼,看着茶几上的手机,喉结动了一下。他用余光观察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便悄悄摸过手机,打开了朋友圈。   照片拍到的是侧脸,万林生穿了件宽大的白色半袖衬衣,微弓着背,低头和坐在椅子上的人说话。   远处光线不好,图像有些模糊,但能看出仰着头的女孩有一张清纯的笑脸。   张东桥咬了下后槽牙,有一种把万林生从照片里拉出来的冲动。   可是这有什么可动怒的,放弃万林生不就是为了这种结果吗?   前面的车右拐过后,万林生本该直行,前轮已经驶过白线,他临时改了主意,朝右边那条街开过去。   找地方停好车后,万林生掠过祁扬驻唱的那家酒吧,进了斜对面比较安静的一家。   万林生在这里存了一瓶酒,服务员取来后,他喝了两口就对着后面满墙的各种酒发起呆来。   音乐声深沉温和,其他人都在低声交谈,万林生想到秦励飞和小松的事,低下头晃了晃杯子。   忙的时候万林生经常后半夜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才感觉到小区里的深夜尤为寂静。   他手里拎着衬衣,垂着脑袋一步步往楼梯上迈,脚步太轻,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有亮,只有大门口的灯光透上来,隐隐显出台阶的轮廓。   两个人确定关系后,张东桥每次来,只要没有太大的干扰,万林生都能听出他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踩在台阶上,一刻都不会多停留。   楼梯还有墙面上有很多岁月的痕迹,这里面可能也有张东桥着急上楼时在拐角处刮蹭过的。   木制的扶手已经十分光滑,万林生想,张东桥应该没有碰过,他会甩开胳膊大步往上,一步两三个台阶,只用他一半的时间就能飞奔到三楼。   张东桥已经多久没有来过了?   万林生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不用再想了,以后应该也不会来了吧,不知道他会独自一人带着石头生活还是会再遇到一个相爱的人。   如果有这样一个不需要承担家庭压力的人,张东桥也会搂着他撒娇,给他看别人看不到的一面吗?会给他做饭,跟他爬山看海,陪他看烟花,一起穿过无人的小巷。   也会送他戒指吧?   真害怕,害怕永远都看不见张东桥了,害怕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这里有很多他的东西,万林生动都没动。   他的枕头,他的拖鞋,还有特意给他准备的,放在主卧的床上,却从来没用过的被子。   新被子没有万林生味道,张东桥说他得搂着万林生,闻着他味道,那样全身上下,连头发都是舒服的。   今天的楼梯怎么这么难走,一直走不到头。不仅难走,还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自己的家门,更看不见张东桥。   万林生抬脚往上踩,结果脚下什么也没踩到,一阵天旋地转,过了很久,好像是一辈子那么久,才感觉到一闪而过的光晕,随后就彻底没有了任何知觉。   【作者有话说】   万林生:完犊子~ 第96章   万林生纳闷,怎么睡个觉跟全身散了架一样,胳膊腿又麻又疼,想动还动不了。   可能又是在梦里吧,万林生想转转头,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试着转了两下,头皮直接摩擦枕头,还挺不舒服。   梦境已经进化了吗?连触觉都有了。   “林子,林子……林子!”方悦刚买完饭回来,就看见万林生动了几下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真是吵死了,以前也没发现方悦这么聒噪呢。   不过她怎么会在家里?   万林生轻皱着眉慢慢睁开眼,入眼是模模糊糊半面淡黄色半面白色,还有一张看不出轮廓的脸。   “你,离我……”万林生闭上眼,开口就是气音,“远点儿。”   听到自己的说话声,万林生的心慌了一下。   “老公,老公,陈海聪!”方悦跑到门口,想大点儿声又不敢放开了喊,声音压着嗓子跟劈叉了一样,“林子醒了。”   “哎哟!我的活爷啊。”陈海聪趴到病床跟前,“你可终于醒了。”   万林生混沌的脑子和视觉渐渐清晰起来。   陈海聪一张脸直接怼在他眼前,一看就不是刚才的脸型。   “我,为什么,在医院?”万林生实在没有力气多说话,只好找紧要的说,“腿手,怎么,他妈的,这副鬼样子!”   陈海聪叹口气,看着他青色滴溜圆的脑袋没敢说话。   “万林生!”方悦又劈着叉喊了一嗓子,“你真是不要命了!你什么条件啊?啊!你这身子板,还学人家借酒浇愁那一套,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幸亏转天是周末,幸亏对面的邻居一家都是夜猫子,万林生叮咣一通摔下楼梯时,对门的姐姐正躺在客厅的地毯上玩手机。   姐姐减肥,不敢吃晚饭,看深夜吃播肚子饿得叽里咕噜的。这时候就听见几声异响,大半夜跟地震似的,吓得她立马就饱了。   他们在这儿也住了很多年,跟万林生很熟悉,知道他大多回来得晚,但从来没听见过这种动静。   万林生上楼时很注意,都是轻手轻脚的,跟猫一样,不会在深夜打扰别人。   姐姐站到门后的猫眼上往外看,声控灯被震亮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扣上猫眼准备接着看吃播,刚按亮屏幕就听到一声闷哼。   她赶把耳朵紧贴到门上,又听见断断续续几声痛苦的呻吟。   姐姐跑到卧室里把她五大三粗的老公喊起来,俩人悄悄把门打开一个缝,这才听清万林生的声音。   等他们下到楼梯拐角处,拿着手机把灯光在万林生脸上晃的时候,他就彻底晕了过去。   “亏得徐姐听见了!”方悦眼眶开始发红,“这要不是人家打了120,你就在那等着把血流干了吧!”   徐姐两口子本来最先联系的是林玉娟,但是打了一遍电话没通,怕再把老两口吓到就没打,直接找了陈海聪。   陈海聪刚睡着,手机压在枕头下,震得他一激灵,心脏把胸口都快撞裂了,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赶紧接起电话。   他从床上坐起来又把方悦吓一跳,打开台灯看他一脸煞白,方悦也慌了。   陈海聪着急忙慌去医院后,方悦守着熟睡的米米等他电话。   不知道撞到什么地方,万林生头上刮出一道很长的口子,浅色的上衣蹭上很多血印,陈海聪看着医生剪下来破破烂烂的一团衣服差点儿当场心梗。   万林生躺在急救室里昏迷不醒,头上的伤口太长,医生不好判断他内伤,要给做全面检查。   陈海聪推着病床在跟在医生后面跑,闻着一阵阵扑过来的酒气,他又担心又生气,心里不知道奔腾过多少只呆头呆脑的草泥马。   等结果的时候,陈海聪跟急诊医生要求要给他做个胃镜。   这个医院离万林生家很近,也是一家综合性的大医院,他以前有什么不舒服都是来这儿看,系统里的诊疗记录清清楚楚。   急诊医生沉默地盯着电脑屏幕,皱起眉头自言自语:“他正在吃右佐匹克隆啊。”   “又什么东西?”陈海聪压根儿就没听懂,“是胃药吧,还换药了?他就是胃不好,还他妈喝!”   “他最近精神状态怎么样?”医生问。   “精神状态?”陈海聪仔细回忆,“看着比之前要好,爱说爱笑的。”   “之前遇到过什么事吗?”医生眼睛没离开电脑。   陈海聪叹口气:“失恋。”   医生点点头说:“病人失眠比较严重,精神上也有一些问题。”   “什么!”陈海聪声调往上高了八度,“他还有精神病?”   “不是,不能单纯这么理解。”医生往下摆摆手,让他别一惊一乍的,“具体情况可能需要心理科医生诊断才知道,家属平时多注意一下。”   陈海聪被一波又一波突发状况攻击得心里乱成一团麻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直到方悦等不及打来电话才想起来她一直在等着。   CT结果出来,脑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伤口比较恐怖,但侧面颅骨只出现一小道裂痕,不需要手术。   但手和腿的情况就比较麻烦了,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骨折,右小腿腓骨骨折,幸亏不需要手术,手法复位再打石膏固定。   跟最开始的惊吓比起来,这些对陈海聪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但他怎么还不醒?是不是还是伤到脑子了?”   “从CT上看,没有出血,也没有颅骨凹陷。”医生咳了一声,看看陈海聪,“我判断,可能是喝醉了。”   方悦给万林生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让他喝。   “等,等会儿。”万林生小肚子快憋不住了,“海聪,快点儿,扶我上厕所。”   陈海聪叹口气,从病床下面拿上来一个尿壶:“尿吧,活爷,还去厕所?谁能像你这么有本事啊,打着石膏还要去厕所。”   “还有你,媳妇。”陈海聪朝门口抬抬下巴,“快出去。”   “哎呀,我真服了!”方悦把水杯往小桌子上一放,震出一声脆响,“马上消失!”   【作者有话说】   方悦:谁稀得看呢~ 第97章   “我跟大夫说了。”陈海聪从卫生间出来把尿壶放回床下,甩甩手上的水,“给你安排了胃镜,出院之前做了。”   陈海聪是真后悔,前一阵张东桥给他打电话,他以为万林生只喝那么一次,让张东桥给碰上了。   知道他心里难受,本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让他痛快痛快,体会一下就得了,谁知道他这么不要命。   “还有,出院你去我们家。”陈海聪坐到陪床的折叠椅上,“方悦这几天有时间就过去给你收拾东西。”   “我不去,你别给方悦找事儿了。”万林生扭过头盯着上边挂着的几袋药水,“放着自己家不回,我去你们家干吗?”   “由不得你做主。”陈海聪拿过手机头也不抬,“要不你就拖着残腿残手自己回家,要不你老老实实的,别再废话。”   方悦在医院外边转了一圈,手里捧了一束鲜花回来,绣球玫瑰桔梗银叶菊,康乃馨扶郎花,杂七杂八一大把。   “等查房的时候,你看护士数数落不数落。”陈海聪在花店送的花瓶里接了半满的水,放到病床旁的桌子上。   “不会。”方悦把花拆开,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剪刀,剪掉多余的花枝和花叶,“我多买了一束,放在护士站了。”   绣球是蓝色的,玫瑰是白色的,加上肉粉色的扶郎花和康乃馨,病房里马上就变得不一样。   万林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自己看不见,但扭头看花的时候,脖子后背都是僵的,慢慢倒吸着气转过头才看见了花的全貌。   “哎对,别动。”方悦把相机点开,咔嚓一声,给万林生和花拍了张合照。   “看看,给你的不要命留个纪念。”方悦把照片举到万林生眼前,“再来一次,这花我直接给你放后山上去。”   “我……”万林生瞥了眼方悦,把“操”字憋在了嘴里,看着自己的照片,吐出一口气,“真他妈丑啊……”   “就划了个口子,至于把头发全给我剃了吗?”明知道脑袋上没了头发,但视觉冲击比想象中来得还是要大,“就不能只剃伤口那一片?”   “哎呀!你这出发点很奇怪啊。”方悦把照片放大,“你要不要仔细看看你这脸,还顾得上有头发没头发呢?”   万林生颧骨和眼角都青肿着,脑门跟被砂纸刮过一样,消过毒后,用纱布贴着。   看着着实惨。   “对了!”方悦把手机递给陈海聪,“你俩电话一个没人接,一个关机,小慧把电话打我这儿来了,快给回一个吧。”   估计万林生有阵子去不了店里,陈海聪实话实说,只告诉小慧谁也不许往医院跑,让万林生安安静静养几天再说。   小慧放下手机,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旁边刚帮她搬了几箱饮料和啤酒放到冷柜里现在门神一样守着她在边上坐着的蒋立伟:“东桥哥……忙着呢?”   “啊?”蒋立伟也眨巴眨巴眼,“啊,忙着呢啊,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正跟客户打电话呢,现在可能已经到超市了吧。”   明白了,什么都不知道。   “海聪哥怎么说?两个老板随意旷工。”蒋立伟偷摸勾起小慧的小拇指,“把你累坏了我找他俩算账去!”   可别了,再算就该往死里整了。   小慧被叫走,半天没回来,蒋立伟还有事,准备告诉小慧一声也走了。   刚站起来,小慧放在里边的手机响了几声,方悦发来的,前两张是图片,蒋立伟本来没在意,抻了两下因为出汗贴在肩上的衣服,一抬头扫到后边一句话:看看你万哥的惨样。   万林生住的是二人间,斜对着护士站,陈海聪按了好几下呼叫器,也没有护士过来,旁边病床的大哥住的时间长,说那个万林生住进来之前就坏了。   眼看着点滴的药水就要见底了,陈海聪板着脸说我要去投诉,刚在护士站前站定,看见累得一脸疲惫的护士姐姐就开始打怵,轻声细语地说麻烦您去把25床的液拔一下。   方悦买的花放在了桌子拐角,后面有两块直角挡板,刚好能挡住花瓶不被碰倒。护士们没时间修剪花枝,就直接插在花瓶里,很大一把,把另外那边弯着腰的人挡了个严实。   “海聪!”听见声音,张东桥从花丛里直起身。   “你们认识啊?”张东桥对面的护士说,“那正好,让他带你去,25床是吧?”   “嗯,对,是。”张东桥跟护士说,“谢谢。”   陈海聪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张东桥。   他理智上非常清楚,两个人被迫分手,张东桥也许比万林生更痛苦,但情感上,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万林生,他不由自主就把排解自己愤怒情绪的出口指向张东桥。他知道这么做没有道理,但就是控制不住。   “你怎么来了?”陈海聪在心里骂了小慧一句叛徒,“回去吧,你俩现在见面,不合适。”   “我想看看他。”张东桥看了眼病房贴的床号,他们正对着的是23-24,循着往前看,25-26就在前面一间,“我就看一眼,行吗,海聪?”   陈海聪插在兜里的手捏了捏烟盒,转身往公共卫生间走过去。   张东桥进来的时候,方悦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撑着下巴,靠在万林生枕头旁边,两个人凑在一起看电视剧。   输了太多液,手酸酸胀胀不舒服,护士拔了药水后,万林生把手臂竖在身侧,一张一合地活动埋着留置针的手。   控制欲极强的主角手里拿着绳子和胶带一步步走近被害人,屏幕白光乍亮,在紧闭双眼蜷缩床上的被害人身上一闪而过。   方悦一哆嗦,手机掉到万林生胸口上。   万林生张着五根手指,跟打招呼一样。   “哎呀,东桥。”方悦赶紧站起来,“你来了啊。”   小慧阅读理解这么好吗?直接就把人给摇来了?   万林生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惨,张东桥抿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扭过头挡着脸,用掌根抹了一下眼睛后,张东桥开口嗓子是哑的:“疼不疼?”   疼,当然疼,麻药劲渐渐消了,手脚密密麻麻针尖扎着一样疼,后背胸口像被锤子一下一下凿着。   “不疼。”万林生眉头一动扯到了额头上的伤口,他把手藏到被子里面,握成一个拳头,“没有看起来那么疼。”   “怎么弄的啊?”张东桥坐在病床左边,低头就是万林生的手,无名指和小指连同手掌手腕被裹得严严实实。   “就……”万林生舔了下嘴唇,“楼道灯坏了,没看清,踩空了。”   张东桥不太信,万林生夜里回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那楼道就是闭着眼他也能走上去。   万林生不愿意说,张东桥现在也没有立场多问。   “要喝水吗?”张东桥看万林生不停抿嘴,伸手去拿柜子上一个插着吸管的粉蓝色水杯,“是这个吗?”   “不喝。”摔个跤不知道为什么要输这么多药水,这么一小会儿,万林生小肚子又蓄满了,“帮我去叫一下海聪。”   “哦……”张东桥放在大腿上的手搓了两下,慢腾腾站起来,“我去找。”   陈海聪靠在配餐室对面的墙上和方悦低声说话,张东桥一出来,他就直起身,大步往病房走过来,方悦赶忙小跑着跟在后面。   “海聪。”张东桥站在门口,脚尖朝着病房里面,侧身空出地方,“万哥叫你。”   陈海聪进去之后站到床边问,猫着腰问:“怎么了?”   两个人离得很近,张东桥站在床尾,垂眼看着。   “我快……”万林生眼睛看着陈海聪,注意力全都在张东桥身上,用口型说,“我憋不住了。”   “啊……”陈海聪起身,边走边伸手把床头的帘子拉到床尾,“那个……”   “哎呀,知道知道。”方悦转身就往外走,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陈海聪站在床尾手里攥着帘子,跟张东桥大眼瞪小眼。   几秒钟后,两个人同时开口。   “我来吧。”   “你也出去吧。” 第98章   “对吧对吧?”护士站有个高一些的台子,方悦趴在上面,翘着只脚一下下在地上点,跟对面的护士小姐姐说,“就他们家那个精华啥用都没有,都吹上天了,还死贵死贵的。”   “不过他家面霜还不错。”护士小姐姐忙里偷会儿闲,“保湿,还……提亮。”   “是吗?我没用过,等这瓶用完了我也试试。”方悦顺着护士小姐姐亮起来的眼睛看过去,“诶,东桥,你怎么也出来了?”   是啊,万林生躺在里面要上厕所,我为什么出来了呢?   “悦姐。”张东桥勉强挤出个笑,跟电视剧镜头一样,一闪而过,“他到底怎么摔的?”   “林子没跟你说?”方悦叹口气,“喝多了,不对,是喝太多了,再加上睡眠一直不好,今天化验血糖也有点儿低,肝功能还有些异常,反正一身毛病。”   张东桥插着裤子口袋,抿着嘴,远远看着护士站那束鲜花。   方悦瞄着他,一字一句轻声说:“就他这身子骨,真是把自己往死里整。”   晚上张东桥去医院附近饭店打包了几样菜和排骨粥拿到病房。   “今天先凑合吃点吧。”张东桥放下病床上的餐板,解开袋子,一样一样摆好,“想吃什么明天我回去做好带过来。”   万林生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张东桥往哪动他眼球就跟着往哪动。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陈海聪把万林生用的勺子又用开水烫了一遍,在旁边甩了几下,“医院点餐挺方便的,方悦明天也会带饭来。”   “一会儿吃完你就回去吧。”陈海聪端过粥,试了试温度,从面儿上刮了一勺递到万林生嘴边,“试试热不热。”   张东桥眼神落在万林生打着石膏的腿上,大拇指在床尾板上来回刮了几下:“一会儿等你吃完,我帮你擦擦身上吧。”   “我会擦的。”两个人的感情,陈海聪他一个旁人本不该掺和,但躺床上快散架的万林生就是他不掺和的结果,他内疚、自责,藕断丝也不要连了,“太晚了,你回吧。”   “那……”张东桥掐了几下食指关节,看向万林生,“那我回了。”   “路上注意安全。”万林生笑笑,青紫的颧骨显得肿得更高了,“谢谢你来看我。”   张东桥点点头,转身走的时候,脚步轻得跟猫一样。   病房门被关上,万林生嗓子瞬间胀得什么也吃不下了,喉结打了几个滚之后,闷着声跟陈海聪说:“我等会儿再吃。”   这个时间病区里很热闹,送饭的,洗涮的,吃完托着胳膊绑着脑袋在走廊里溜达的。   陈海聪觉得自己在苦命情侣间被月老绑得本就不怎么结实的红绳上又踹了一脚,跟个恶婆婆一样。   吃完饭,陈海聪提着颗心给万林生做了个大面积的卫生,比伺候米米还用心。   都收拾完,陈海聪累出一身汗,在走廊窗口吹了会儿风,确定万林生看不出来才回了病房。   “明天给我雇个护工,你也不能天天在这儿。”万林生说,“幸好前一段时间给我妈他们想了个辙,要不然现在没法解释了。”   万林生怕他忙的时候来不及带林玉娟去做复健,就租了辆车,每天按时带他们去医院,万卫东和阿姨跟着,但大多万林生也会自己开车跟过去,尽量陪着。   “合着你租车就是为了摔这一跤呗。”陈海聪枕着胳膊,躺在侧面由折叠椅展开变成的小床上,曲着腿,把毯子往身上拽拽,“要是胃没问题,没几天就能出院。”   “跟东桥……”万林生用食指关节揉了揉太阳穴,小声说,“我俩怎么样,不要影响你俩相处。”   “没有的事。”陈海聪闭着眼嘟囔,“快睡觉吧。”   旁边床的大哥匀速打着鼾,倒不是很吵,就是有点儿不适应,昨天喝多了再加上摔晕了,万林生睡了还算不错的一觉,今天又恢复了常态。   医生建议暂停服用助眠类的药物,以免产生依赖性和一些副作用。万林生一直瞪眼,默数陈海聪的平缓的呼噜声,数着数着就会被脑子里冒出的张东桥打断,自己使劲掰回来之后,再随便找个差不多的数字接着数。   一直数到快三千了,他也没睡着,干脆放弃,放任张东桥在他脑子里上蹿下跳。   深夜的医院也不是静悄悄的,经常有医生护士出入病房,过道里也不时响起或快或慢的脚步声。   从万林生躺的地方看不见门口,但歪过头能恍惚看见人经过时从病房门的玻璃上透到地面的影子。   一个人影隔段时间就会在门前来回晃一阵,一两分钟或者十来分钟,没什么特定的规律,总在万林生以为他不会再出现时,影子又开始在地面上晃。   陈海聪吧唧了几下嘴,翻过身抱着胸续上了觉。   万林生手脚开始钝着疼,右胳膊肘撑着床稍微往左侧了侧身,不小心牵连到小腿,没忍住嘶了一声。   影子又出现在门口,悄悄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虽然关着灯,但窗帘只是一层布帘,遮不住外面的灯光,走廊的灯也一直亮着,适应之后,病房里的一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万林生眼睁睁地看着影子变成了张东桥,随后轻手轻脚站到病床边上。   张东桥弯下腰,确定万林生在看着他之后,用气音问:“不舒服吗?”   “你,怎么在这儿啊?”   张东桥的脸离得很近,抬手就能摸到,万林生的手在被子上揉来揉去,鼻子开始发堵。   “哪不舒服?”张东桥又问,“要去叫医生吗?”   万林生嗓子发紧,非常轻地咳了一下后说:“护士没赶你走啊?”   “没有,她们是天使。”张东桥笑笑,稀稀落落的光线都聚到他弯起来的眼睛里,“我说我无家可归。”   我曾经的家就在这间病房里,他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他不属于我,我就没了安心之处。   “能睡着吗?”张东桥想伸手帮万林生拽一下蹭歪了的领口,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大拇指顺着蜷在一起的四根手指来回捏了几遍。   “……能。”万林生看着张东桥眼睛,“你睡哪啊?”   “你……”张东桥慢慢蹲下来,胳膊趴在床边,“我现在觉少,就过来看看,一会儿就回去了。”   万林生的脸离他那么近,不到一个手掌的距离,手腕动一下就能碰到。   “回吧……”万林生说,“我马上就睡,你赶快回去睡会儿吧。”   “嗯。”张东桥叉开小拇指,虚虚地在万林生侧脸一扫而过,刮到了细小的汗毛。   万林生感觉到痒,缩着脖子在枕头上蹭了一下。   陈海聪咕哝了句什么,张东桥起身,低头看着万林生,随后悄声说了句:“睡吧。”   现在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出了病房后,张东桥在走廊拐角坐了会儿,扭头看了眼挂在天花板下的电子钟,又用鞋在地面搓了几下后,起身走出去。   方悦跟他说了一些,他知道万林生大概是睡不着的,知道自己在这儿他可能更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管床护士刚给万林生打好点滴,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就扑进病房。   “我操!”邓泰清把一个精致的果篮扔到床边的地上,“鬼剃头啊?”   另一位护士刚给旁边床的大哥测完血压,收好仪器往外走,经过时白了邓泰清一眼。   “林子这头型怎么能说是鬼剃头呢?”高榆拎了一大包零食,各种健康的不健康的,就像病床上躺的是个孩子一样,“这圆头圆脑的,头型多好,我儿子将来要能长成这样得烧高香。”   “滚蛋!”万林生说完,用左脚蹬着床板往上挪了点,看着陈海聪说,“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嘴这么没个把门的呢?”   “又不敢跟你家里说,找护工我不放心。”陈海聪把万林生用的一块小毛巾洗干净叠好放在床头,“今天让他俩陪你待着,我回去洗个澡,再去店里看看,下午就过来。”   “东桥呢?”邓泰清从果篮里扣了个提子出来,观察了一下,没有肉眼可见的脏东西,塞到嘴里,左右看看,问万林生,“也回去洗澡了?”   “没有。”万林生说,“他……”   “你这几天不用特意往医院跑。”高榆站在床尾陈海聪说,“小邓子我俩就是值班来的,正好今天周六,况且我们还都有年假呢,忙你的去。”   “对啊。”邓泰清说,“我年假一天没用,还有不少倒休呢。”   “打工人快留着你俩的假吧。”陈海聪拿好手机和钥匙,“我走了,你们小心伺候着,少根头发……啊,不对,没头发了,那你们就随意发挥吧。”   查完房之后,把折叠床放平,高榆和邓泰清一起坐在上面。   “你这……”高榆坐下又站起来,绕着万林生左看右看,“怎么能摔这么惨啊?”   “海聪说你在楼梯上踩空了。”邓泰清扶着万林生脑袋把枕头往脖子那儿塞了塞,“上楼时候走神了啊?”   何止是走神,都飘出天际了。   万林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就,没看准,太黑了。”   几个人东拉西扯,时间过得很快,邓泰清刚说到曹小山天天戴个耳机在宿舍里听广播台的知心姐姐,八卦收集了一箩筐,跟村口的老太太们比只是形式上的不同,曹小山就跨着大步进来了。   “又他妈编排我!”曹小山拎着个保温桶还有几个餐盒,“我都听见了!”   看见万林生,曹小山都快哭了,红着眼圈连手里的东西都忘了放下:“这他妈谁啊?把我兄弟害成这样!”   “让让!”方悦在后边跟着进来,用手里的盒子拍了两下曹小山胳膊,“怎么这么多戏?”   万林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俩怎么还一块来的啊?想把海聪给气死啊?”   “我可征得海聪同意了啊。”曹小山把东西放到餐板上,“在楼下看见方悦我就给他打电话了,问他我能不能帮方悦把东西拎上来,他说可以,但必须保持距离,然后我们就分开坐两部电梯上来了。”   “两个人脑子都有病!”方悦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个落地折叠支架,三两下放好后,又从包里掏出个平板夹在上面,拍拍手说,“好了,省得你无聊。”   “对了!”方悦把平板掰到一个只有万林生他们两个能看到的位置,用指甲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冲万林生眨眨眼,小声说,“林子,这个,用这个刷视频,号我给你练成了,你肯定喜欢。”   万林生往侧面歪过头,闭上眼睛皱了下鼻子,弯着嘴角叹口气:“方悦女士,给我留点隐私吧。”   几个人吵吵嚷嚷。   高榆说曹小山:“大老远的你往这儿跑什么跑,我们都在你还不放心?”   曹小山说邓泰清:“你当看领导来了啊,还拎个果篮,净整那虚的。”   邓泰清说方悦:“姐你这饭送得也太早了,我这早饭还没消化完呢。”   方悦说:“爱吃不吃,不吃你们一会儿就替林子打扫剩饭。还有,我就比你大九天,再管我叫姐就缝上你的嘴!”   高榆又说:“你们都停下,东桥来了。” 第99章   张东桥只拎了三个饭盒,他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在。   曹小山主动伸出双手接过饭盒:“东桥你太客气了,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们在外边随便吃点就行。”   张东桥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笑着点头:“一会儿咱们一起出去吃。”   “东桥你不要理他。”方悦把他拉过来,坐到离万林生最近的地方,“你坐这儿喂林子吃饭,他们吃我做的。”   饭盒打开,两个人做菜的精致程度差不多,方悦做的菜量大一些。   高榆看着几样菜若有所思,问方悦:“我怎么感觉,跟我媳妇坐月子时候吃得差不多呢?”   “恭喜你,答对了!”方悦在平板上给万林生找电视剧,“我就是照着月子餐的食谱准备的。”   曹小山在一边乐得肩膀直颤:“要不说海聪你俩是两口子呢。”   方悦本来就是为万林生特意准备的,张东桥又带了一份,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正好给几个不需要坐月子的人增加点营养。   那边几人为男人到底该不该吃月子餐争论不休,这边张东桥喂了万林生一口牛奶炖蛋后,手摸到裤子兜上。   蛋特别嫩,温度正好,有一丝香甜,万林生抿了下嘴把蛋吞到肚子里,看看张东桥的手问:“有电话?”   “不是。”张东桥用余光看了眼旁边七嘴八舌打嘴仗又一点不带犹豫往饭盒下筷子的几个人,抿了下嘴,从兜里摸出一个丝绒袋子,侧过点身体,挡住别人视线,掏出一条手串绕了几下,套在万林生右手腕上。   被张东桥握过的地方热烘烘的,万林生手指捻了一下被单,慢慢抬起手,把手腕凑到眼前。   这些小珠子油亮油亮的,有一种软糯的味道,带着甘甜。闻了几下不够,万林生干脆把手放在脸侧,让自己能一直闻到这个香味。   “说是能安神助眠,对胃也好。”张东桥又舀了一勺炖蛋,递到万林生嘴边,“你多吃点。”   “你睡觉了吗?”万林生问。   张东桥脸色苍白,眼角会不自觉垂下来,发现万林生注意他就会强打精神把眼睛瞪一下,其实这样反而更明显。   洗完饭盒,曹小山探着身子越过张东桥从柜子上抽了张纸,站在后边擦手:“这是一百零八颗吧?”   张东桥又喂了万林生一口饭,笑笑说:“是。”   “这料……”曹小山伸出手,在快要碰到手串的时候又收了回来,“这可是好料,油润油润的。”   “开过光了?”曹小山又问。   “……开过了。”张东桥点头。   “这就看出来了不是?”旁边床的大哥大姐吃完饭都在戴着耳机看手机,曹小山瞄了一眼,用一只手背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拍了几下,低声说,“还得是东桥对林子有心,咱谁能想到这些。”   张东桥本身没有任何宗教信仰,被人说是灾星,也默默认下了,从没想过求神拜佛改变一下自己的境遇。他曾经跟蒋立伟说过,命运是自己给自己铺的,再说佛祖太忙,世间渺渺一尘实在不敢打扰。   他偶然认识一个做文玩的朋友,联系不多。这夜猫子忙了一宿,刚想睡下就收到了张东桥的信息,小心翼翼问今天最早什么时候能去找他一下,有事相求。   告诉张东桥现在就可以过来后,褚慎终去把压箱底的东西找出来,边打瞌睡边等人。   手串是开过光的,但张东桥为了万林生要去求一求。   西郊离城区几十公里的地方有个无定寺,张东桥到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来。他在门外站着等了很久,直到寺院的僧人打开门。   张东桥跪在蒲团上,把手串捧在双手合十的掌心,一直默念着万林生的名字,只求他平安顺遂。   “悦姐你路上慢点开。”张东桥送方悦到电梯口,抿了几下嘴,“这几天,我陪着万哥吧?”   一共不到十个字,每个字都带着谨慎。   他太想听到肯定的回答,不自觉往前探了点儿身。   方悦突然觉得,自己要是有个亲弟弟,一定不会滥用姐姐的权威,要是他用这种语气和表情拜托自己什么事,就算跟所有人对抗也要答应他。   “你一个人太累了。”张东桥太高,方悦仰着脖子有点儿累,刚好旁边有人经过,她让路顺便往后错了一步,这样脖子舒服多了,“还是陈海聪你俩倒班吧,他白天,你晚上。”   晚上其实没什么事儿,检查输液都是白天做,晚上最多帮万林生擦擦身体,揉揉腿捏捏肩。   非常适合联络感情。   沉默了几秒,张东桥点点头说:“行,那我上午晚点走,下午早点过来。”   方悦拍拍他手臂:“你别太担心,林子没什么问题,就是看上去吓人。”   张东桥目光一直落在万林生和他身上的各种配件上。   打着石膏的腿,撸上去的裤管,病号服太肥,静止不动,也会露出肚子上的一块皮肤,亮眼的白,随便动下胳膊,盖在肚子上的衣角就会耷拉下来,露出一片腰。   上衣扣子距离远,衣服窝着能看见胸口,万林生躺着不舒服,总是小幅度地动来动去,张东桥就不厌其烦地往下拽衣服,动一下拽一下,再用被子掖好。   保持腰和胸口的不见天日。   病号服洗得发旧,衬得万林生愈发地白,身上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张东桥盘算着明天要做补血的饭菜带来。   几个人叽哩哇啦的,跟旁边病床的大哥相见恨晚,就差搬张桌子摆副麻将,顺便叫管床医生来给他们摇色子了。   万林生说被他们几个吵得头疼,让他们该回家回家,该进山进山。   曹小山说医院其实也不错,就是椅子太少,明天他要带一把露营用的折叠椅来。   几个人排着队跟隔壁床大哥说再见,又排着队走出了病房。   在医院门口,曹小山目送高榆和邓泰清开车出大门,从兜里掏出盒烟,递给旁边的张东桥。   “这怎么回事儿啊?”曹小山吐了一口烟,叹口气,“怎么就这么寸呢?再来一回,林子这身子骨就该散架了。”   车祸住院,胃出血住院,摔楼梯住院。   从里到外,缝缝补补。   “是我没照顾好他。”张东桥用手夹着烟揉了下眼皮,“以后……不会让他受伤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曹小山笑着撇了下嘴,斜眼看张东桥,“就虐我这单身狗吧。”   手机响了一声,张东桥拿出来,刚看见名字就跟曹小山挥手:“曹哥你回吧,我先上去了。”   “快去吧快去吧。”曹小山摆摆手,猛抽两口,朝自己的车走过去。   幸亏这个时间来住院部的人不多,张东桥把手机攥在手里,跑着奔向电梯间。   这个住院部很大,前后两排一共十几部电梯,张东桥直接跑向一个即将关上门的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张东桥点开信息。   万林生发的是条语音,只有两个字:回来。   “怎么了?”张东桥到病床前刹住脚步,俯下身,呼哧带喘的,“哪不舒服吗?”   万林生把手挪到床沿,手指往床下晃了几下:“我想上厕所。”   “哦……”张东桥脑子一时抽了筋,问,“要我抱你吗?”   万林生小肚子已经快爆炸了,刚才病床边坐了一圈人,张东桥不停给他盖被怕他走光,让他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抱个屁!”万林生不敢大声说话,怕震开开关,右手抓着床单,骨节发白,连带眼睛都阖着,“尿壶,在下边。”   “哦……”张东桥直起身,沉默了两秒,弯腰把尿壶拿出来后,欻拉一声,拉上了帘子。   万林生看着呆愣在床边的张东桥,叹口气,解开裤子上的带子,绷着腰胯的肌肉,自己拽着裤腰慢慢往下脱。   雪白的小肚子渐渐出现在眼前,张东桥激灵一下,像被谁在后边猛拍了一巴掌:“我来!”   裤子褪下来后,张东桥手有点抖,悬在半空,手指一曲一张,不知道该往哪放。   “你抓鱼呢啊?”万林生脑门已经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咬着牙说,“快点儿的吧,一会儿全呲你脸上了!”   张东桥用爱咋咋地的心态把尿壶小心翼翼怼上去,嘴里叨咕一句:“有这么大的泥鳅吗?”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哥大姐扑哧笑了出来。   把大哥乐得家乡话都出来了:“这哥俩,给饿们这演皮影戏呢?”   在医院闷了两天,万林生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跟拉幕布一样,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耳朵尖。   张东桥面儿上看着跟没事人似的,脸不红,心却跳得像鼓里的兔子,一双眼珠子来回在万林生身上梭巡,完事儿还用手捋一把又抖了两下。   万林生脸更红了,自己急着往上拽裤子,一只手残着,一只手不残也疼着,卡在那儿越着急越拽不上来。   张东桥面无表情,手指往下一伸,一抬,勾着就给拉了上来,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就松开了手,啪一声,内裤弹了下万林生肚皮。   万林生吐口气,用胳膊捂住半张脸,琢磨要不要换套电梯房,以免再三更半夜从楼梯上摔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万林生:案板上的肉~ 第100章   陈海聪一进病房门就看见万林生唇角眉梢都带着弧度,小声说着什么,坐在床边凳子上的张东桥手里拿把不大的水果刀,边削苹果皮边点头应着万林生。   张东桥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陈海聪入戏太深,一时半会儿退不出恶婆婆的角色,眼前这番景象,让他觉得万林生一脸奉迎。   “林子!”陈海聪把从万林生家里拿的衣服甩到柜子里,拧着眉喊了一句,“你喝不喝水?”   好润润你那口干舌燥的嘴。   “海聪。”张东桥站起来,大拇指在没削到的苹果皮上扣了几下,挤出点儿笑,“你怎么没在家多歇歇?今天我在这儿就行了。”   在家的时候方悦已经嘱咐过他,万林生受伤,心里最难受的人就是张东桥,要是能换,他肯定宁可摔下楼梯的人是自己。   况且他有什么错?   陈海聪想起自己媳妇的谆谆教诲,用手指搓了几下额头,把皱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   “你……”陈海聪把手移到头发里,像被虱子咬了一样挠来挠去,“我看你昨天也没怎么睡吧?要不,你今天还是回去吧,等休息好了再来。”   也说不清两个人是谦让还是别着劲,推来推去,推个没完。   “海聪你一会儿回去吧。”万林生做了个总结。   张东桥把凳子往陈海聪那边一推,自己侧着身坐到病床上,一条腿踩在地上,一条腿蜷起来,大腿贴着万林生胳膊,笑起来特别纯良:“坐下歇会儿。”   陈海聪剜了万林生一眼,拢拢衣服坐下来,抬起一条腿搭到膝盖上,又往后靠到墙上:“沈老师要来看你呢。”   “沈老师?谁?”万林生眼珠一转,“沈媛媛?”   “啊……”陈海聪余光看着低头切苹果的张东桥,“中午去咱那儿吃饭,没看见你,一通寻摸,寻摸到我这儿来了。”   “然后你就说实话了?”万林生一脸你脑壳子是不是打眼灌水了的表情。   “啊,说了啊。”   “来来来,扶我起来。”万林生勾着两根手指,“你比我更需要这张床。”   “她强迫你了?”万林生觉得陈海聪上嘴角的大黑痣马上就要破皮而出,再往他手里插根大烟袋才更符合他现在的身份,“跟人家说这个干吗?”   强迫倒是强迫了,但强迫的不是陈海聪。   沈媛媛他们坐的地方离服务台很近,一帮人撸着串,吵吵嚷嚷的。   小慧看到陈海聪过来,就问了几句万林生的情况。   沈媛媛整天跟孩子斗智斗勇,最会从孩子们没头没尾的话中提炼出精华,再连点成片,分析出前因后果。   所以她总结的就是:万哥住院,遍体鳞伤,命悬一线。   陈海聪跟沈媛媛并不太认识,最多就是互相知道有这么个人。   沈媛媛扑过来时他满脸惊诧,第一反应就是双手交叉护住胸口:“姑娘你冷静,我已婚!”   “万林生怎么了?”沈媛媛越过陈海聪,抱住小慧的胳膊,“受伤很严重吗?”   陈海聪并不想告诉沈媛媛详细情况,最主要是想让万林生好好休养,其次也觉得万林生和沈媛媛并没熟到那个份上。   耐不住她对小慧软磨硬泡,妹妹长妹妹短,妹妹你又香又软。小慧扒拉不开沈媛媛,看向陈海聪,满脸写着:大哥你救救我。   沈媛媛要来床位号,忧心忡忡中夹着心满意足离开了。   “没说哪天来。”陈海聪用手指敲敲小腿,“今天到现在还没来,那估计就是明天了。”   “你准备准备吧。”   “我准备个鬼!”   张东桥默不作声,苹果块整整齐齐码了一小饭盒。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叉子,洗干净,放到饭盒上,把床摇起来,扶着万林生的头调了一下枕头的位置,又把被子往上拉,避开万林生受伤的左手,把被子拉到胸口掖好。   随后转身,面朝床头,弯起一条腿,贴上万林生的腰胯,坐到床上,开始一块一块喂苹果。   苹果香脆,满屋都回荡着万林生咀嚼的声音。   陈海聪把胳膊肘杵在腿上,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一盒苹果刚吃了几块,陈海聪就打算走了。刚站起来,蒋立伟领着个人走进来。   “陈哥,你也在呢。”蒋立伟错身,让后边的人走过来,“妈,万哥在这儿呢。”   太好了。   一家团聚。   陈海聪去市场的时候碰见过张桂珍,知道她对张东桥的付出,对她很敬重。   “桂珍姨,您来了。”陈海聪说。   “哎……海聪啊。”张桂珍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床前,哽咽着说,“林生啊,怎么摔成这样啊?”   “姨。”两人很久没见,张桂珍又是万林生受伤后见到的第一个长辈,他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吸了下鼻子,说,“就是看着有点惨,其实不严重。”   陈海聪把凳子搬过来,陪在旁边,让张桂珍坐下说话。   张东桥歪了下头,示意蒋立伟出来。   “怎么带我姨过来了?”张东桥站在走廊里,往电梯间的方向看了看。   “那你以为纸能包住火啊?”蒋立伟叹口气,“多大的事儿啊,你姨又不傻。”   张东桥上午赶回去,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血丝,身上带着一股尘土味。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进门就开始做饭。   张桂珍问,他就说有个朋友病了,做点饭去医院看看,再问是谁,只说你们都不认识。   都不认识还能让他做饭送饭,除了万林生,张桂珍想不出第二个人。她没再问,等张东桥走后,跟蒋立伟说我问你点事,然后蒋立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马上就招了。   张桂珍知道林玉娟生病的事,猜他们现在大概不知道万林生住院。   “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张桂珍摩挲了几下万林生腿上的石膏,“这得多疼啊。”   “用不了几天。”万林生笑笑,“没内伤,就面儿上这点,回家养些天就行了。”   “出院去我们那儿吧。”张桂珍说,“我在家也没什么事,你正好陪陪我。”   这两天过得乱哄哄的,万林生还真没想过出院的事,张桂珍提起来,他才想到这确实是个问题。万卫东和阿姨两个人照顾林玉娟都已经很忙了,他再去的话,对他爸妈的心理和身体都是个挑战。   但现在去他们家,算是什么身份?   头上的伤口抽抽着疼,让万林生分不出精力再考虑这个问题:“姨,不少人争着伺候我呢,不能便宜了他们。”   “都有工作要忙的。”张桂珍心里明镜似的,“随你自己,这几天琢磨琢磨,反正你要是能来陪我,我求之不得。”   伺候林玉娟的郑阿姨就是从家政公司找的,眼里有活心又细,做饭也好吃。   让郑阿姨给推荐一个就行了,万林生想。   几个人一起出了住院部,到一楼大厅,张桂珍说:“辛苦你了,海聪,这两天跑前跑后还净跟着担心了。”   “应该的,桂珍姨。”陈海聪说,“林子跟我就是亲哥俩。”   蒋立伟站在一旁听了几句,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万林生到底是谁家的人。   张东桥知道万林生爱出汗,躺在床上洗不了澡,接了一盆温水,要给他擦擦身体。   毛巾在水盆里都快被张东桥揉烂了,万林生上衣的扣子依然没全解开。   “我来吧。”张东桥抽了张纸,擦干手上的水,“手放下。”   把手瘫在一边,万林生干脆闭上眼。   张东桥俯身去解最后两颗扣子,手没个准星,两三下才解开一颗。   万林生胸口粉白的一片,随着呼吸起伏,肋骨根根分明。   他们在一起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万林生胸前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张东桥喜欢从背后抱着他揉来揉去,说这样手感很好,再胖点就更好了。   现在不仅没胖,反而瘦成了皮包骨。   张东桥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在万林生凹下去的肚皮上。   擦完前胸,张东桥用手撑着万林生肩膀,稍稍抬起来一些,要给他擦一下后背。   等俯下身,张东桥捧着毛巾突然就下不去手了。   后背大片斑驳的青紫,肩膀和后腰最重,有的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张东桥把温热的毛巾轻轻按上去,可能都没有一片羽毛重。   “这样疼不疼?”张东桥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再大点儿就能把皮肤震破。   “一点点。”万林生自己也收着劲,为了方便张东桥,“擦吧,没关系,黏糊糊的,难受。”   张东桥比陈海聪还要高一点儿,躺在折叠床上整个脚都伸在外面。   “不舒服吧?”万林生朝他这边侧过头,腿不能动,只能歪过点肩膀。   完全否认那是纯属骗人,张东桥学万林生刚才的语气说:“一点点。”   万林生埋头笑了一声:“我躺这个床都不舒服呢,你那个又窄又短,肯定特别不得劲儿。”   “还好。”张东桥曲起腿,转过来朝向万林生,在自己身前的位置拍了拍,“没有想象的那么不舒服,这个是软的,等你能下床试试就知道了。”   现在还不晚,隔壁病房刚转进来个病人,来了很多家属,护士说太晚,正在往外赶人。   旁边的大姐出去看了会儿热闹,回来跟大哥小声聊天。   “明天再让大夫给检查一下吧。”过了会儿,张东桥说,“整片后背都是青的。”   “不用。”万林生说,“能检查的都检查过了,CT和X光都没问题。”   又过了几分钟,万林生说:“睡吧。”   张东桥两天一宿没合眼,全身又累又乏,但心都系在万林生身上,困意不是那么重。   “嗯,好。”张东桥说,“你也睡。” 第101章   张东桥闭上眼,耳边万林生的呼吸渐渐平稳。等他再睁开眼,借着浅淡的光,看见万林生左脸偏在枕头上,挤得嘴微微张开,已经陷入熟睡。   方悦跟他说过万林生在断断续续吃催眠类药物,没想到今天他能睡这么快。   又等了十来分钟,张东桥悄悄坐起来,趴在床头,用手轻按了一下万林生的两片嘴唇,让它们上下合在一起,免得这样呼吸时间长了嗓子发干。   万林生无意识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可能碰到了疼的地方,拧起眉毛,眼皮抽了几下,随后换了个角度,吧嗒了几下嘴后抿着又睡着了。   张东桥怕吵醒万林生,又想离他近点,就这么趴着,手指压住万林生袖口,一下一下在上面划着,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后半夜隔壁床大姐去卫生间,踮着脚来回,折叠床缝隙太大,她往上躺的时候,吱一声,让万林生从梦魇中醒过来。   输液的架子支在床头,从下往上看是个十字,万林生喘着气盯了一会儿,抬手抹了下额头。   胳膊肘蹭到一层软刷子一样的毛茬,刚碰上有些扎,再动一下就顺着皮肤倒了一片。   万林生收回胳膊,歪过头仔细看面前的人。   张东桥睡得很熟,也许是太累,打着轻微又有规律的呼噜。   万林生吃着力侧过身,贪恋得移不开眼。张东桥背着门口照进来的一点光,万林生并不能看清他的五官,只有大概的轮廓。   万林生看不够,但是怕这么下去,张东桥的胳膊腿的知觉全都消失。   “东桥……”万林生用指肚在张东桥胳膊上刮了两下。   张东桥脸朝下在胳膊上蹭了蹭,意识还不太清:“疼吗?”   “不疼。”万林生又刮了几下,轻声说,“这样不舒服,躺好再睡。”   “怕你疼。”张东桥嘟哝一句,随后半阖着眼抓过万林生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大拇指在万林生几根手指上来回搓几下,又放到唇边,张开嘴,牙齿刚叼上又松开了,只亲了亲指尖,说出的话像梦呓,“好了再咬你。”   说完顺手掖了下被子,随后转身到折叠床上躺好,没多长时间呼吸就平稳了。   万林生不知道他醒还是没醒,看着他的脸,渐渐也睡沉了。   “你没回山里啊?”第二天,万林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病房里的曹小山,“我至于让你这么牵肠挂肚吗?”   “你不要有负担。”曹小山大喇喇坐到折叠床上,“我这是冲东桥。”   张东桥第一次从曹小山那儿回来后,自己一分没花,觉得不合适,网上买了套不错的音响送了过去,后来因为业务的关系,不时去趟山里,每次都给曹小山带东西,也没多贵重,就是平时吃的用的,山里不太常见的。   有时间俩人还会坐下吃顿饭喝点酒,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冲谁也别在这儿耗着了。”后背有点痒,万林生拧着身子蹭了几下,“出去玩吧。”   “我不!”曹小山晃着腿,“我订了营养餐,中午我还要在这儿吃饭呢。”   昨天曹小山从医院出去后,开着车在周围晃了一圈,发现了一家专门做营养餐的地方,就先订了一周的饭,让他们按时往医院送。   万林生拗不过曹小山,有人陪他说说话也能分散一下注意力,省得不是身体疼就是脑瓜子纠缠不清。   说到石头将来在哪上小学,曹小山说必须找个好学校,不能拿孩子前途开玩笑。万林生说还是得看老师,能遇到个好老师那才是幸运。   万林生在摇起来的床上半躺着,张东桥守在床尾,坐在凳子上面朝着万林生,曹小山翘着腿坐在收起来的折叠床上,在他俩中间的位置。   正说着话,万林生发现一头长发从卫生间的墙角甩了一下又消失不见,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姑娘扒着墙抿着嘴往里探头,盯着万林生眨眨眼。   “我的天!”沈媛媛终于现了真身,没忍住笑了出来,想想不该笑,又咳了一声,“万老板你怎么变光头了啊?”   “沈老师啊……”万林生抬着眼皮看张东桥,往上坐了坐,“就摔了一下,还惊动你了。”   沈媛媛左胳膊抱着一束花,右手拎着个果篮:“刚才我都没敢认,怪不得你们店里的妹妹说你最近都不会去了呢。”   沈媛媛个子不高,但身材比例很好,一头长发带着不太明显的波浪卷,脸和眼睛都圆溜溜的,长相说不上有多惊艳,但很耐看。   “这是……沈老师?”曹小山刚才就站了起来,说着话又往沈媛媛那儿挪了一步,两眼放着绿光,“沈老师你好,我是曹小山。”   “你好你好。”沈媛媛笑得甜甜的,“打扰你们啦。”   “没有没有没有。”曹小山侧过身,右胳膊在沈媛媛后背隔着两拳的距离虚揽着,左手指着折叠床,“沈老师你快坐。”   “谢谢。”沈媛媛笑着走过去,果篮放到地上,扫了一眼,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放花。   “给我吧。”张东桥朝沈媛媛点了下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好。”沈媛媛直着亮晶晶的眼睛把花递了过去,收回手后,抿着嘴,压住嘴角看了眼万林生。   “这是张东桥。”万林生觉得她八卦之魂已经压不住了,又用下巴点了一下曹小山,“曹小山,我大学同学。”   “明白了明白了。”沈媛媛不停在张东桥身上扫来扫去,手藏在身侧,悄悄朝万林生伸了个大拇指。   张东桥把花放到窗台上,整理了一下花枝,随后走到病床另一边,捋了捋被万林生不小心压在身下的输液软管,看了会儿输液泵上的数字,然后给万林生喂了点水。   张东桥表情一直很淡,跟热情似火的曹小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没五分钟,已经把沈媛媛的个人喜好和家庭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病房里摆设很紧凑,病床旁边窄窄的一条,只够放下折叠床,如果是张东桥坐那儿,腿都不太伸得开,幸亏沈媛媛娇小,聊开心了还能伸着腿往前晃晃。   曹小山把凳子拉到床尾的位置,跟沈媛媛隔着一段距离,非常绅士:“沈老师有时间可以去我那儿转转。”   “好啊。”沈媛媛说,“我们去过两次,对住的地方都不太满意,有时间一定去你那感受感受,到时候就麻烦曹老板了啊。”   “你们?”曹小山非常会抓重点。   “我和我朋友。”沈媛媛用手比划着,“我们五……不对,以后去的话应该是四个人,都是一起出去玩。”   “这样啊。”曹小山看了眼万林生,又问,“四个人是……两对,情侣?”   “不是不是。”沈媛媛赶忙摆摆手,“同学,大学的几个好朋友,从上学的时候开始我们去哪就都一起。”   “明白了!”曹小山拍了下大腿,“跟我们和林子一样。”   莫名其妙安静了几秒,曹小山又问:“那沈老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沈老师你加他个微信。”万林生看着曹小山头顶炸开的粉红泡泡已经开始发晕,嫌他废话太多,“去他那儿提我,都记他账上。”   沈媛媛看了眼曹小山,捂着嘴笑了出来:“行,那给你添麻烦了,曹老板。”   万林生认真回忆了一下,叹口气,缘分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沈媛媛在他面前,向来无所顾忌,嘴一咧,牙齿沾上口红都不在乎。   又过了会儿,沈媛媛要回去了,让万林生好好休息,有时间她会再过来,最后趴到万林生耳边小声说:“你俩真的很般配。”   沈媛媛起身,曹小山被肉眼看不见的一根大红绳牵着乖乖跟在后面:“我去送送沈老师。”   走了几步不放心,怕有电灯泡跟上来,回头嘱咐:“东桥你别去了,照顾林子吧。”   估摸着人走远后,万林生勾着嘴角笑:“一不小心当了回月老。”   张东桥喂万林生喝过水,趴在床边,用手撑着脸搓了两下:“曹哥他真是……太明显了。”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长时间不活动,全身关节发僵,万林生垂下眼,转了转手腕,“挺好的。”   两个人外貌般配,性格合适,身份合衬,家庭没有差距,如果两个人终成眷属,一定会得到父母的支持和祝福。   他们还会迎来两个人血脉的延续,带着全家人的爱和希望。   “我给你揉揉吧。”张东桥胳膊没动,在等万林生同意,“早上医生查房时也说要多按摩,促进血液循环。”   万林生小腿这几天肿得比较厉害,医生说是正常的,过段时间慢慢就会消肿了。没有到需要到做牵引的地步,张东桥就把他盖的被子叠好再加上枕头,让万林生把腿垫在上面。   病号服本来就肥,万林生又掉了不少斤两,更显得裤管空空荡荡的。大腿还算紧实,张东桥捏了一会儿,开始往下移,手摸到膝盖的时候,万林生不自主抽了一下。   “痒。”万林生曲起左腿,用右手捂上,笑得有点儿止不住,不像挠痒痒肉,更像戳在笑穴上了,“怎么这么痒?”   张东桥不敢用蛮力,等他笑够了,攥着他脚踝小心翼翼拉过来。   万林生四肢瘦直修长,本来手腕脚踝就都不粗,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张东桥手一握,就轻而易举圈住了。   以前的话都白说了。   张东桥想起两人分手时嘱咐万林生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能还不如不说。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万林生自己摸过来,点开看是曹小山发的信息:沈老师坐地铁来的,我开车去送送她。   万林生一只手打字不方便,录了语音,又怕沈媛媛听见不合适,转换成了文字:你不说还要在这儿吃营养餐吗?   “我看他连孩子名都想好了。”万林生放下手机,腿被张东桥揉得发软,酥酥麻麻透着股热乎气。   万林生在枕头上仰着脖子说,“过不了多久就该准备红包了。”   【作者有话说】   曹小山:嘻嘻…… 第102章   住了八天,医生终于批准万林生出院了。   陈海聪开车来接,方悦和张东桥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张东桥前一天晚上把今天不会用到的已经都装好了。   医生查完房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万林生提前换好了衣服,他已经没什么耐心听下去了,只想快点回家。   今天天蓝得跟背景板一样,大团大团的白云飘在空中,阳光穿过一片云层,刚照到地面上,又被另一团挡住,有风带着,云飘得很快,阳光就这么忽隐忽现,晒得人暖洋洋的。   现在气温还不算很高,陈海聪把车停在一个石头垒起来的花坛旁,里面种了四五棵海棠,花开得正旺,上面还挂着很多花苞。   万林生一直觉得没开的海棠花更漂亮,粉里透着白,嫩生生的,带着股淡淡的香。他用手挡着额头仔细看,过了会儿又撑着身子往前,手指轻抚了一下开了的花瓣。   晒了会儿太阳,万林生脸上透出点红,气色看起来比在病房时要好一些。   “去我们家。”陈海聪把包放到后备厢里,“房间都是现成的,也没怎么收拾,你原来看见的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所以你不要觉得给我添麻烦。”   “不去!”万林生坐着轮椅,左脚已经踩到了地面上,“我在自己家多舒服。”   “你那三楼,连个电梯都没有,上楼下楼怎么办?”陈海聪打开车门,“再说就你自己,再摔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孩。”万林生伸手扒拉海棠树下的几棵小草。   出院前,万林生就联系了一直给他打扫卫生的家政大姐,让她再帮忙找个人做饭,大姐说那你可找对人了。   大姐姓曹,平时几家跑,打扫卫生都是捎带手的活,主要是做饭。最近干了她干了几年的一家搬到别的外地去了,刚好空出来时间还没找到合适的雇主,去万林生那儿刚好。   张东桥一直没表态,陈海聪看了他一眼,冲着万林生说话语气有点重:“那你晚上怎么办啊?”   万林生叹口气:“我是残了,暂时的,又不是瘫了。”   陈海聪站到旁边想把他扶上车,俩人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   万林生晒够了,两只手搭到轮椅扶手上,准备站起来:“走吧。”   没等陈海聪挪脚,张东桥一步迈过去,一手穿过万林生腋下,一手穿过腿窝,直接把人抱起来。   方悦眼睛在几个人身上转来转去,背过身笑了出来。   嫁出去的兄弟泼出去的水,留不住人也留不住心,记吃不记打。   陈海聪叉着腰,仰天长叹一口气。   等到了泰和园,陈海聪干脆直接拎着东西上楼,不再去讨那嫌。   张东桥背着万林生,走在楼梯中间,小心翼翼护住腿,怕刮到墙和扶手。   房间昨天打扫过,换下来洗干净的床单被罩挂在阳台的衣架上。   方悦打开了前后的窗户,干燥的微风吹进来,带着植物的香气,吹得人通体舒畅。   “还是家里好啊。”万林生靠在沙发上,受伤的那条腿搭在一个和沙发平齐的小墩子上,“你们中午别走了,一会儿让曹姐多做点饭。”   “我去买菜。”方悦到门口把鞋穿好,“陈海聪过来帮我拎东西。”   “不用出去买。”万林生探着上半身朝门口喊,“我已经下完单了!”   “我要去挑新鲜的!”关门声把方悦的声音隔绝在门外。   张东桥刚才一直在卧室帮万林生收拾衣服还有一些零碎,最后举着空旅行箱放到衣柜上面。   等他出来后,万林生说:“喝点水吧。”   “嗯。”   张东桥看见了以前自己用的杯子,还是倒扣着放在原来的地方。   他垂下眼,抓了把头发,到厨房拿过烧水壶接了水按下电源,转身拿了瓶放在地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拿着水瓶出来后,用余光又扫了眼摆在一起的两个水杯。   “你杯里的水有点凉了,等水烧开了,兑点热的再喝。”张东桥坐到跟沙发隔着张桌子的餐椅上。   “嗯。”万林生看了眼张东桥手里的水瓶,点点头说,“好。”   小区里种了很多树,年头大多很长,有的窜到四五层。万林生家楼下的树没那么高,在客厅和主卧窗户中间冒了个头,树冠随着一阵阵风起伏。   “那树又长高了。”万林生看着外面说,“去年还要站起来才能看见的。”   “是吗?”万林生圆溜溜的脑袋冒出了一层头发,张东桥看着他后脑勺,没舍得移开眼,“去年这个时候我没见过。”   “你……”万林生回过头,目光落在对面的电视上,“是不是要去忙?上午接了那么多电话。”   有一批货换了包装,印刷上出了点问题,客户总觉得看着像假货,张东桥一直在不停解释。   “嗯,还好。”张东桥捏了捏瓶子,“能解决。”   “我耽误你时间了。”万林生舔了下嘴唇,“要不……你去忙吧,海聪和方悦都在,我这儿没什么事。”   沉默了几秒,张东桥起身,本打算把水瓶放到桌子上,想想又没松手,“那我走了。”   万林生电话突然响起来:“喂,妈。”   “……嗯,这几天太忙,等不忙了我过去。”万林生顿了会儿,听林玉娟在对面说话,“没事儿,是一个比较有名气的吃播找了过来,客人一下就多了很多……嗯,等忙完这阵我就过去。”   万林生低头说着话,张东桥在门厅站了几秒,拿着瓶喝了一多半的水打开门走了出去。   风变小了,只有树冠上的叶子扑簌簌地左摇右摆。   万林生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看着湛绿的叶子上反射的阳光。   昨晚张东桥特意给他剪了指甲,一个个修得圆润光滑,现在那指甲不停在手机镜头上抠来抠去。   “东桥,东桥……”方悦把买的菜放到厨房,自言自语往卧室走,“还没收拾完呢?”   “他回去了。”万林生说。   “回?回哪?”方悦愣了一下,眨眨眼,“不是,万林生,这马上就中午了,你怎么让人家走了啊?”   “他太忙了。”万林生笑笑,“我也不好意思总霸占着人家时间。”   方悦叉着腰,抚了一下胸口:“很好,特别好。”   菜还没洗完,曹姐就来了,几个人互相认识了一下,热热闹闹做了顿饭。   吃完饭,方悦回家去哄米米睡觉,陈海聪窝在沙发上眯觉。   曹小山给他买了个拐,快出院这两天,张东桥扶着他下地试了试,还挺顺手的。   等陈海聪睡着了,万林生自己杵着拐杖小幅度一步一步走到卧室。   屋里被曹姐收拾得很干净,以前被他乱放的东西,也都规整地摆好。   万林生躺下后愣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方悦发了条信息:知道项链放哪了吗?   进急诊室时,医生为方便抢救,摘下了项链。第二天他醒了后,方悦说给收好了,让他不要担心。那链子上的戒指,方悦一眼就明白了,放在手里看了会儿,随后小心地放在行李包的内袋里。   过了会儿方悦回:在行李包里,是东桥收拾的吧。   万林生放下手机,把胳膊盖到眼睛上,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在床上躺了会儿,万林生撑着胳膊半坐起来,伸着头往衣柜上看。行李包在旅行箱上面,外面套了个透明袋子,从下面看过去,扁平的一片,以他现在的能力,完全没有可能拿下来。   万林生呆坐了一会儿。   窗帘应该是张东桥拉的,两片纱帘严丝合缝对在一起,遮光的厚窗帘留了手臂宽的一条。风从特意没关严的窗户缝隙中溜进来,窗帘荡起细微的波浪纹。   屋里这个温度很舒服,万林生往后伸手拍拍枕头,准备再躺下。   往回收胳膊时,万林生余光瞥见床头的抽屉像是拉开过,跟桌面比,冒出来短短的一小截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抽屉他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里边的东西他自己用不上,看也不想看,除了徒增难受,没有一点用处。   想了想,万林生又坐起来,慢慢拉开抽屉。   张东桥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后,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人前品德高尚,深谷幽兰,人后和万林生猫在屋里没下限,经常往抽屉里填各种新气味新类型用来开发新姿势。   以前消耗很快的东西现在原封不动摆在里面,不见天日,像关进大牢的囚犯。   抽屉靠近外面的角落,项链绕了几圈,把戒指围在正中,被一个巴掌大的密封袋整齐地包在里面。   在行李包里躺了八天,又颠了一路回来,它似乎不会自己变成这样。   “我晚上忙完还是来这儿吧。”陈海聪醒了之后从客厅挪到万林生床上,躺在另一边,打了个哈欠,又搓搓脸,“你自己我还是不放心。”   万林生举起手机:“这个东西,能让你随时看见我。”   “它能伺候你啊?”陈海聪侧躺着,脑袋压着胳膊,空着的手用力拍了一下床单,“我就说你去我那儿不得了。”   “别唠叨了,快干活去吧。”税务局发了新的纳税政策,万林生对着手机挨条看,“有项税降了零点五,咱又能省块肉出来了。”   “你快研究吧,我也研究不明白这玩意。”陈海聪坐起来,揉揉头发,“那我先去店里了,哪不舒服一定赶快告诉我啊。”   很奇怪,万林生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住院这么多天,他和张东桥之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像非常了解对方各种习惯,又不愿意有更多交流的朋友一样。万林生一个不明显的动作,一个眼神,一声咳嗽,一句只有一两个字的话,张东桥马上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陈海聪每天都会去医院,但时间都不长,除了张东桥有推脱不开的事,必须要去处理,一般他坐会儿就走。   一天趁着张东桥不在,陈海聪靠在病床边跟万林生说悄悄话:“我真受不了你俩这诡异的氛围。”   “不好吗?”万林生嘴角勾起来没两秒又落回去,“我觉得挺好。”   陈海聪走后,万林生自己去了卫生间,一切都很顺利,只是给马桶冲完水,一转身,没掌握好距离,蹭了一下墙上的架子,把一小瓶洗发水刮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了洗衣机和墙之间的角落里。   洗发水跟滚刀肉一样,万林生用拐杖扒拉了几下,拐杖往哪边使劲,它就往相反的方向躲,最后一直躲到洗衣机后面的空隙里,彻底不出来了。   万林生看着洗发水啧了一声,垂下眼怔愣了会儿,洗完手转身回了卧室。   在床边坐好,万林生把拐杖靠在床头柜上,左腿跨到床上,刚想去搬右腿,拐杖啪嗒一声滑到了地上。   万林生把左腿放下来,胳膊撑着床,屁股往上挪一点,猫腰,把拐杖拿起来重新靠好,等了几秒钟,他又重复刚才的动作,终于两条腿都在床上放好的时候,他往后一躺,脑袋撞在了床头上。   这一下不轻,撞得万林生整个脑瓜子都嗡嗡的。   “操!”   万林生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等缓过劲来,他托着腿挪到合适的位置,小心翼翼躺下了。   傍晚,曹姐来的时候,万林生正坐在沙发上自己给自己按摩。   “晚上自己一个人行吗?”曹姐在厨房削胡萝卜皮,旁边放着豆皮和提前泡好的木耳,准备加到下午用高压锅熬好的大骨汤里。   “行。”万林生看了眼刚被他不小心用腿扫到地上的抽纸盒,“没问题。”   “伤筋动骨一百天,一天都不能少。”曹姐手上麻利,胡萝卜很快就变成了滚刀块,“再说你这都打上石膏了,照着半年养吧。”   曹姐做饭很好吃,口味不重,滋味却浓厚,大骨汤里除了豆皮和木耳又加了山药,还炒了个青菜,主食是用下午发好的面蒸的豆沙卷。   “曹姐你也在这儿吃吧。”万林生说。   把菜和饭都端上桌后,曹姐把厨房收拾了一遍:“不了,我还得去下一家呢,他们下班晚,从你这儿赶过去正好。”   万林生咬了口豆沙卷,不是特别甜,很浓的豆香味:“你这……也太辛苦了。”   “不辛苦。”曹姐挤了下眼睛,笑着说,“赚得还多呢。”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曹姐下楼开着她的小电动车风驰电掣地走了。   菜量不大,刚好够吃完的,曹姐出去之前嘱咐,不用收拾,等她明天来了再一起打扫。   吃完饭,看着摆在餐桌上的空碗碟,万林生犯了强迫症,把东西摞在一起,杵着拐杖,试图放到厨房去。   用没受伤的右手端着碗碟,万林生刚走了两步手就开始打晃,他赶紧把东西放到门边的柜子上,甩了两下打着绷带的左手。   晚上接了几个电话,有知道实情打听他身体的,还有跟他商量买卖的。看看时间不太晚,他又给林玉娟打了个电话,最近老两口打来的视频他都以信号不好为由挂掉,弄得林玉娟开始抱怨,让他赶紧换手机。   林玉娟状态还不错,最近复健也效果也越来越好,能自己走几步了,手也开始能抓握东西,就是对万林生这么长时间不现身有些疑问。   以前她身体好的时候,万林生倒是也经常十天半个月去一趟,但最近几个月去得一直很频繁,现在突然说店里忙起来,林玉娟其实更多的是担心万林生开始跟他们疏远。   放下电话,万林生也琢磨着总这样不是个事儿,想过几天,等脸上的淤青完全看不出来的时候去一趟,至少看上去没那么凄惨。 第103章   在医院里,张东桥每天都给他擦身体,有时候甚至一天两遍,今天折腾一天,万林生十分想洗个澡。   厨房里有大卷的保鲜膜,万林生扶着橱柜找出来。又拐杖和脚并用,慢腾腾踢了一张塑料凳子到卫生间。   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比较肥,是方悦和陈海聪特意给买的,方便他穿脱。   万林生把衣服脱下来扔到洗衣机里,坐在凳子上一层一层给包在腿上的石膏裹上保鲜膜。   因为左手也还残着,这个工程就显得非常艰巨,等他都裹好,身上又出了一层汗。   万林生背对着卫生间虚掩的门,坐在凳子上,把裹好的腿搭在马桶盖上,水温调好,水流开到能冲水又不至于到处呲的大小。   等他小心翼翼避开伤腿伤手,还有头上的伤口,用手持花洒刚把全身打湿的时候,隐约听见张东桥在喊他。   万林生把花洒挂在一边,两只手拍拍耳朵,怀疑医生给他开的药里有致幻的副作用。   在医院一直没吃助眠类的药物,但一直休息得很好。医院的清单他还没看,他觉得要么是每天输的液里有镇定的成分,要么就是人的原因,一个巨大的安眠药躺在旁边,让他从心理到身体都十分踏实,任何干扰他睡眠的因由都消失不见了。   万林生又晃了晃脑袋,声音反而越来越近了,他干脆不管,去够架子上大瓶的洗发水。   张东桥推开卫生间门的时候,万林生正抬着屁股,拧着身子,手里握着瓶洗发水,往回收胳膊。   全身上下,一丝布都没有。   他腰连着胯和大腿根有点抽筋,另一只手扶着架子,怎么也坐不下去。   张东桥倒吸一口气,顾不上湿不湿,赶紧从后边抱住万林生的腰,扶着他慢慢坐下。   “再摔了怎么办啊……”张东桥叹口气,浑身发软,靠到旁边的洗衣机上。   过了会儿,万林生慢慢缓过劲来,才有精力扭过头,看着张东桥。   刚才把衣服都扔到洗衣机里了,家里就他一个人,本来打算洗完光着出去,到卧室再穿衣服。   现在光秃秃的一个人,连头皮都没遮没挡的,万林生悄悄把胳膊挪到小腹下面,骗自己这样就不算全裸,因为还抽着疼,缓了会儿,他拧着眉问张东桥:“你……来了?”   卫生间里水汽氤氲,万林生整个人都湿漉漉的,一滴水顺着他鬓角滚到下巴滴到锁骨上,最后顺着胸口一直往下流。   肯定是刚才的水太热了,张东桥全身火烧火燎的,他木头木脑地拿过喷头,放在手上比划了几下,又不是枪,不知道他在瞄什么准:“我给你洗。”   一直到把万林生从头到脚擦干,张东桥的身体都炸着电火花,呲啦呲啦地扫遍他每个毛孔。   张东桥在床尾弯着腰叠垫脚的被子,万林生回完信息,把手机放到胸口上,抬头看了几秒,问:“你怎么进来的?”   张东桥顿了一下,拍拍被子,双手托着把万林生腿放到上面:“下午出去的时候从抽屉里拿的。”   那会儿万林生正在打电话,张东桥在门口犹豫了一瞬,还是悄悄拉开了抽屉,他以前用的钥匙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们俩带石头出去玩的时候,在路边的店铺里发现了一个Q版奥特曼的钥匙扣,石头喜欢,也不说要买,就抓在手里反复看。   张东桥不太想惯着他,只是看着不表态,他不想让石头以为什么东西只要自己想要就能得到。万林生看着心疼,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能满足就尽量满足。   钥匙扣挂在短胖的手指上,石头高兴得手脚一起晃,安个弹簧恨不得蹦出二里地去。   万林生也跟着开心:“他就是只玩一天也值了。”   让他说中了,石头只玩了一天。第二天就开始随手到处放,但是别人还不能拿走,时不时就想起来,明明是自己弄丢的,也会随便抓一个人问:“我的奥特曼小人呢?”   大概半个月后,石头对这个新玩具彻底失去了兴趣,张东桥在征得他同意后,把这个觊觎许久的钥匙扣挂到了自己的钥匙串上。   “哦……”万林生垂下眼,扣了几下手机镜头,又问,“你还走吗?”   “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张东桥转身走出了卧室。   万林生靠在床头,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东桥先是把他放在门口柜子上的碗盘拿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把餐具洗干净,又往水壶里接满水。   从厨房出来又去了卫生间,加消毒液,加洗衣液,按下洗衣机开关。   然后到客厅,拉窗帘,收拾茶几上的遥控器水杯,可能还有沙发上被他随手放一边的靠垫和毯子。   又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冲水声哗啦啦响起来。   几分钟后从卫生间出来,张东桥到厨房把万林生保温杯兑好温水,放到床头柜上,最后拿了个玻璃杯,把牛奶倒里面,放到微波炉里。   “叮”一声,万林生回过神,听着张东桥趿拉着拖鞋,从厨房走过来,最后停在了床头柜旁边。   “太晚了,开车容易犯困。”张东桥说,“把牛奶喝了吧,我去次卧睡,不舒服了喊我。”   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也没什么活动量,还这么容易饿,晚饭吃得也不少,但万林生刚才胃口确实隐约有点针刺似的疼。   牛奶有些热,不至于烫嘴,喝下去正好暖了胃。   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万林生支棱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张东桥关了厨房和客厅的灯,把大门的两道锁都拧好,椅子摩擦着地面响了一下,走到次卧后就没再发出声音。   卫生间的洗衣机还在转,万林生迷迷糊糊听到结束提示音,张东桥这次走路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没一会儿,洗衣机又响了起来,房门也被轻轻关上,万林生眼皮跟被粘住了一样,困意来得铺天盖地。   很久没睡过整觉了,前段时间每天能睡四五个小时已经算难得,更别提不停做梦加惊醒,即使再睡着,也都是浅睡眠,醒来都是筋疲力尽的。   在医院已经是他睡得最多的几天了,但环境太嘈杂,护士每天半夜都要进来看一下,即使她们动作已经很轻了,他还是会被吵醒。   万林生再睁眼,听见窗外的小鸟叽叽叽叫不停,不知道在窗台还是树梢上。   太阳升得很高,隔着窗帘都能感到一股干燥的热意。被子被他踢到了脚下,嗓子眼发干,嘴唇都快粘一起了。   醒了会儿盹,没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腿上被蚊子咬了一口,在石膏旁边,万林生拧着身子用食指抓了几下。   他想拿水杯,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拐杖,左右晃了几下,幸好没倒。   万林生刚松口气,卧室门被推开了。   “醒了?”张东桥走过来,问,“要喝水吗?”   万林生用指甲掐了一下手,确定不是做梦,掐得有点疼,他又揉了揉,一开口嘴唇上的皮跟要撕下来一样:“几点了?”   张东桥站在床边,歪着头俯视躺着的人,过了几秒,伸手点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八点四十七。”   “怎么睡这么长时间啊?”万林生自言自语。   床头柜靠着墙的地方放了个细高的塑料杯,是以前他们去超市买牛奶赠的,买两箱赠一个杯子。   杯子很好看,淡淡的水蓝色,一片不规则形状连在一起,离远了看像能折射光的玻璃杯,近看才能看出材质。   昨天张东桥想找一个合适的筒状物,打开柜门踅摸了几眼就看见了它。用水冲干净擦干之后,张东桥攥了把吸管放到里面,最后摆到床头柜上。   张东桥拧开水杯,抽了个吸管,撕开包装后插到水杯里,他两只手提了一把裤腿,蹲到床头,拿起水杯,捏着吸管地到万林生嘴边:“喝点水吧。”   水杯保温出色,几口温热的水下肚,万林生觉得从嘴唇到肚子才算被灌溉透,慢慢活了过来。   “你……一直没走啊?”万林生问。   “回去了一趟。”张东桥扶着他坐起来,“刚进来一会儿。”   市场从后半夜就开始车来车往,张东桥他们不至于两三点就营业,但大部分批发采购的人图方便,一趟能拉走就都拉走了,再加上需要提前整理准备一下,一般他们差不多六点多也开门了。   现在不比以前,他这一趟,四点多就要起床,开车往市场赶,忙一阵再过来。   此刻万林生觉得自己自私到了极点,但他不舍得再说把张东桥往外推的话:“你再去补一觉吧。”   “嗯。”张东桥扶着他往卫生间走,到门口他倒退着先出去,然后再两只手握着万林生胳膊,不让受伤的腿吃一点力,“等你洗漱完,吃完饭再说。”   曹姐做午饭和晚饭,早饭不用太丰盛,本来起床就晚,万林生以前打算随便点个外卖或者提前准备些面包牛奶之类的对付一下。   咔嗒一声,万林生刚拧开卫生间的门把手,就听见走过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门打开时,张东桥已经站到了门口。   从客厅里飘过来混合的香味,不太像早餐店食物的味道。   餐桌上摆着几个玻璃饭盒,南瓜包,卤鹌鹑蛋,虾皮炒青菜,还有牛奶燕麦粥。   万林生坐稳后,张东桥拿过拐杖,放到旁边。   “这都……你做的啊?”万林生问。   “不是。”张东桥揉揉鼻子,“那南瓜包是我姨提前蒸的,其他的做起来很快,在店里顺便就做出来了。”   “别这样……”粥奶香味很浓,燕麦软烂,万林生舀了一勺,喝下去之后声音却越来越低,“你太累了。”   “不累。”张东桥从厨房里拿来个小碟子,坐到万林生对面开始剥鹌鹑蛋。   一个个溜光的小白胖子打着滚落到碟子里,张东桥瞄了瞄,做了个对比。鹌鹑蛋太光滑了,万林生现在这毛茬儿头,摆几个猕猴桃可能更相衬。   低下头,张东桥抿着的嘴角勾了勾,抽了张纸把手擦干净。   吃完饭,张东桥收拾了一下就回店里了,白天陈海聪和曹姐都会来,他比较放心。   【作者有话说】   饿了~ 第104章   连着这么过了几天,适应了拐杖之后,万林生行动越来越利索,到了第四天傍晚,张东桥带着石头打开了门。   “家里有事,我姨回去两天。”张东桥用门口的消毒液往石头手上来回抹了几下,然后拍拍他后背,“儿子,喊人。”   一大一小已经很久没见了,熟悉感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乍一见,石头有点儿腼腆。   万林生杵着拐杖站起来要往这边走,张东桥抱起石头,几步跨到了沙发边上。   仔细看,石头比以前瘦了一些,下巴颏不再是圆圆的,有朝着张东桥脸型发展的趋势。   他从张东桥怀里出溜下来,好奇地盯着万林生看,确定他的万叔叔只是换了个造型后,蹲下身摸了摸万林生腿上的石膏。   张东桥扶着万林生坐下,石头又爬到沙发上,仔细看他的头和手。   怕石头没个轻重,张东桥一直侧着身子,虚抬着胳膊,卡在两个人中间。   石头看够了,跪在沙发上,手撑着上半身,往前探过头,嘟起嘴,对着万林生放在腿上的手吹:“万叔叔,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在医院的第二天,清醒之后再加上麻药劲儿散了,万林生就开始感觉到疼,各种疼。   挪一下腿是密密麻麻的钢针刺着骨头,小幅度侧个身是用锤子在后背不停地凿,头皮上一秒还是往四面八方扯,下一秒就被揪成了一团,更别提连着指甲的手指,疼起来跟用锥子往心脏上扎一样。   作为一个七八尺的男儿,如果因为疼掉眼泪那可实在是有点丢人,现在石头几句话却让他鼻头发酸。   “谢谢石头。”万林生摸了摸石头脑袋,“你给吹完就不疼了。”   再回到这儿,石头很开心,没用多长时间就对万林生和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重新熟悉起来。记忆一点点回笼,他开始寻找自己的玩具。   几岁小朋友的思考能力往往超出成人的认知,他根据从进门开始两个大人之间一系列的语言和行动,再加上这段时间张东桥给他万林生太忙所以不能见面的解释,迅速判断出两个人之间似乎是断了但不彻底可又比不上原来那种亲近的关系。   所以他只是假装在客厅走来走去,再时不时瞄几眼放玩具的柜子和收纳箱,还有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离万林生八丈远的张东桥。   “石头。”万林生伸手指放在电视柜旁的收纳箱,“你的玩具们都想你了,要不要跟他们玩会儿?”   石头眼睛一下就亮起来,翘起来的嘴推着脸蛋把眼睛挤成了月牙:“好呀!我也想它们了。”   张东桥抓了一小把杂粮混在大米里,洗好后按下电饭煲的开关,接着给万林生的水杯加上点儿温水,又洗了樱桃和草莓摆到果盘里,把小叉子叉到一个草莓上,端着盘子放到万林生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退回到八丈远的餐椅,坐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玩积木的石头。   积木颜色柔和,有各种形状,石头全凭自己想象力,搭成自己喜欢的造型。   初夏的晚风糅着城市的烟火气从纱窗里穿进来,拂过几个人的发梢衣角,又卷着这间房子里凡人的心思从另一扇纱窗缓缓飘出去。   几个月前,寒冷的冬季夜晚,门窗紧闭,拢住暖气散出来的温暖和厨房蒸腾出的食物香味。   石头在同样的位置,守着周围一堆玩具,玩得不亦乐乎。不远处商场前的空地上,便携音响响着俗气又热闹的歌曲,“火红的太阳照耀壮阔草原,灵动的蝴蝶翩翩飞舞其间……”   张东桥搂着万林生窝在沙发里,平静安宁的一方天地让张东桥困意一阵阵上涌,手指却还无意识地在万林生头发间穿来穿去。   小朋友手不够稳,摞了几层的积木被袖口蹭了一下,哗啦一声,七零八落散在地上,伴着曹姐拧钥匙的开门声,让两个人瞬间回过神来。   这么多天,张东桥和曹姐一直没碰过面,今天第一次见。两个人聊了几句,到厨房一起忙活起来。   曹姐走了之后,张东桥虚扶着万林生去洗手,等他坐稳后,又去哄石头,让他吃完饭再继续他的沉浸式过家家。   每个程序都流畅自然。   屋子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间或飘进树叶的沙沙声。   石头吃了几口自己碗碟里饭菜,看着张东桥给万林生剥完两个虾,问:“万叔叔,你怎么不去找爸爸玩了?你跟我爸爸还是好朋友吗?”   万林生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菜,放下碗后又用筷子挑了几粒黑米放进嘴里嚼,直到米被磨得渣都不剩,他才开口:“我和你爸爸,都……比较忙,以后……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大人跟小朋友一样,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石头只来了两晚,第三天张东桥带来了塑料袋装着的一兜东西和几个饭盒。   “我姨回来了。”张东桥把饭盒摆在餐桌上,“她做的,趁热吃吧。”   几道菜卖相不精致,但盖子一打开,香味飘满了房间。   万林生夹了一口葱烧海参,酱汁浓厚,海参软烂,连葱段都是甜的,他吃完没忍住又夹了一筷子。   张东桥站在餐桌边从保温桶里盛了多半碗鸡丝汤,又拿了个椒盐花卷,刚想递过去却被毛茸茸的脑袋吸引了视线,神识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装着汤的碗悬在餐桌上,万林生嚼着嘴里的东西,沿着手臂一路看上去,张东桥的眼神落在他脸上,又像透过他脸在看别的什么。   “怎么了?”万林生问。   张东桥一下回过神,舔舔嘴角,把碗放到桌子上:“没什么。”   万林生稍微侧过点身体,指了下放在门口柜子上的袋子:“那里是什么?”   张东桥抽了张纸,把滴在桌子上的汤擦干净,把袋子拿过来解开。   是市场上最常见的那种黑色的塑料袋里包着一层透明塑料袋,打开之后,里面是满满一兜干海参,个头大小不一,但颜色都很深,形状也匀称。   “我姨拿来的干海参,给你补身体的。”张东桥把袋子重新系好。“一会儿我把这些放到密封罐里,能放很长时间,以后你想吃了就让曹姐给做。”   张东桥说这些话完全是下意识的,基于眼下和曾经的事实。   万林生垂下头,两根手指撕开一层花卷又合上,不停重复这个动作,喃喃一句:“曹姐给做……”   屋里安静下来,有楼下孩子的笑闹声隐隐传来,还有一段段模糊不清的音乐。   张东桥隔着袋子捏了捏海参上凸起的刺,硌在指肚上,连着心窝。   “这海参是野生的吧?”万林生又问,“应该很贵。”   “嗯,野生的。”张东桥把袋子又紧了紧,“我姨老家那边儿不知道谁给的,不值钱。”   万林生点了点头:“那替我谢谢桂珍姨吧。”   万林生刚住院没几天的时候,陈海聪就给烟火员工下了禁令,万林生不来店里,时间长了大家都会猜,陈海聪干脆实话实说,但是对外要封口,主要就是为了防林玉娟和万卫东。   走一步看一步,瞒到差不多了再找时机让他们知道。   万林生出院第十天,晚上八点多,张东桥拎着转天早饭的原材料打开了门。   这几天气温有点高,万林生穿了件宽松的灰色T恤和短裤,坐在沙发上踩着一个筋膜球按摩脚掌,医生让他多活动脚趾,促进血液循环。   张东桥把东西放到冰箱里,回到客厅,把椅子转了半圈,朝着电视墙,扭过头脸上挂着笑:“别按时间太长了,小心腿肿了。”   万林生看看墙上挂的钟:“时间差不多了。”   说完,弯下上半身要去捡地上的球。   “我来。”张东桥站起来,绕过茶几捡起地上的球,放到小盒子里。   “明天……”万林生抿了抿嘴,“打算去我爸妈那儿。”   林玉娟前后催了很多次,实在瞒不下去了。   张东桥把盒子盖好,耳朵里突然出现嗡嗡声,他抬手按了一下,点点头:“好……”   “今天我妈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万林生说,“已经怀疑了,让他们看看我已经没事儿了,可能会放心些。”   “嗯,好,我给你收拾收拾东西吧。”张东桥笑笑,客厅的灯是淡淡的白光,照得他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气,隔了会儿他说,“应该不会让你回来了,把药什么的都给你装上吧。”   万林生低头压下嘴里的酸胀,过了很久,清清嗓子才说:“我不敢说让你等我这种话,太矫情了,也不会劝你不要怨我爸妈,连我自己……都很埋怨他们。”   张东桥搓搓手指,控制着想抱住万林生的冲动,往后挪了一步,想坐回椅子上。   “你别走!”万林生翘着受伤的手指,拍了一下自己左手边的位置,“坐这!”   张东桥吸了下鼻子,坐到万林生旁边。   “我不是那种无底线把爸妈的话都当成圣旨的人,他们是长辈,但不是长辈说的话做的事就全都是对的。”   张东桥跟万林生中间隔了一人位,万林生眼角扫着他搭在腿上的手,自己攥了攥拳,终归是没伸出去。   “以后你要是,要是遇到什么人……”万林生嗓子又酸又紧,咽了两下口水,“能先想想我么?”   “不会。”张东桥马上说。   万林生猛地看过来,张东桥才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歧义,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比哭还没好看多少:“不会遇到什么人。”   第二天,张东桥没赶在早上走,特意等到陈海聪来接万林生。   陈海聪心里也明白,这对苦命鸳鸳短暂的重温旧梦时光也差不多到头了。张东桥这段时间来回奔波,睡也睡不好,但眼见着万林生脸色红润,精神焕发。   准备下楼时,张东桥在门口蹲下,背着两只手,朝万林生挥了几下:“还是我背你下去吧。”   万林生沉默了几秒,把拐杖递给陈海聪,搂住张东桥脖子,趴到了他背上。   陈海聪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变身恶婆婆,一侧身先迈下楼梯,顺手带了下门:“我先下去开车。”   背后的门咣当一下合上锁,惊得两个人心脏同时一缩。   万林生把半张脸埋在张东桥后脖颈,往下走一级台阶,心就跟着往下沉一分。   等坐到车里,他抬手用大拇指给张东桥抹了一下额角的几滴汗珠,扯了下嘴角,嘱咐了一句:“回去的时候慢点开车。”   张东桥看他收回去的手,又看他长满青色发茬的头,最后看他的眼睛,点头说:“好。”   陈海聪站到远处的垃圾桶边抽完一根烟才回来,转到车边才发现张东桥已经离开了。   “东桥回去了?”陈海聪系好安全带,又检查了一下万林生的。   “没。”万林生看看单元门,“他手机落下了,还说上去再检查检查,一会儿该走了。”   “那咱们……”   “不用等。”万林生手放在裤兜里,来回摩挲着临出门时自己从床头柜抽屉里抓出来的戒指,“走吧。”   张东桥重新打开门,去阳台把昨晚洗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检查了一下冰箱里有没有需要处理的新鲜食物,断了不需要长期运行的电器,都收拾好后,躺到主卧的床上,干瞪着眼。   直到接通蒋立伟打来的电话:“知道了,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第105章   张东桥找了个大袋子,从客厅开始,把他用的水杯,穿的拖鞋,以前陆陆续续带过来放在这儿的衣服,牙刷漱口杯,毛巾,统统装进袋子里。   最后他站在门厅,环视一圈,关上了防盗门。   锁好后,他把钥匙放到水井间一个隐蔽的角落,给陈海聪发了个信息。   放在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陈海聪拿出来点开,看完皱了下眉。   昨天陈海聪借口送东西已经提前给老两口打过预防针,今天他们的表现倒挺出乎万林生意料。   他现在的样子好看了许多,这些天让张东桥照顾得好,脸上的淤青也消失不见了,除了那个短寸头,甚至比以前还多长了一些肉,养得脸色红润,细皮嫩肉。   虽然腿上打着石膏,但他其实行动很利索,从下车到进门,陈海聪完全看不出他下楼需要人背的样子。   老两口乍一见他都很平静,林玉娟只红了眼眶,温声细语数落万林生。   万林生不解释,只是简单回应。   陈海聪走之前,跟着万林生到卧室里,小声说:“东桥把钥匙留下了,我去拿一趟。”   万林生坐在床边拆药盒,把药倒到手上后,用手指拨拉几下药片,点点头,没说话,喝了口水仰头把药咽了下去。房门没关,陈海聪没敢再多言语,嘱咐了几句就开车走了。   等他到了泰和园,按着张东桥拍的照片,找到了那串钥匙。   大头小身的奥特曼瞪着一双咸蛋眼,冷漠地看着陈海聪。   这套房子装好后,万林生就给了陈海聪一套钥匙,以防万一。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把张东桥留下的放柜子里收好,在屋里转了一圈,总觉得这屋里跟他们早上走之前不一样,具体哪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万林生到了爸妈的地盘,风声想不走漏都难。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二姑,跟林玉娟视频时,万林生一闪而过的脑袋,让他当天晚上就暴露了。   第二天头一个过来砸门的是万叶嘉,她先是对万林生的粗枝大叶进行了批评,接着就以要给万林生做检查为由,拉着他躲到屋里说悄悄话。   “你一个看牙的给我检查骨头?”万林生直乐。   “大同小异。”万叶嘉作为一个医学生,对万林生的腿并不是很在意,八卦更吸引人,她用跟万林生神似的眼睛往房门口转了一圈,悄声说,“你朋友,心疼坏了吧?”   万林生的心顿时缩成一团,假装没听懂:“是啊,他们都争着抢着伺候我呢。”   “啧……”万叶嘉白了他一眼,“哥你别跟我打哈哈了,我都看见了。”   “看见?”万林生的心又突突几下,一紧一胀闹得他心发慌,“你看见什么了?”   万叶嘉歪着头往他脖子上梭巡:“诶?上次咱们家吃饭你还戴着那戒指,现在怎么不戴了?”   万林生心脏归了位,斜靠到床头上:“我自己买来戴着玩的。”   “快拉倒吧,我长这么大也没见你往脖子上戴过东西。”万叶嘉嘁了一声,用手挡住嘴,“是不是在你家过年那个哥哥?”   想到张东桥,万林生泛起一股酸苦劲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扯着嘴角弹了下万叶嘉脑门:“真八卦。”   “嘶……”万叶嘉揉揉脑门,“都一起过年了,你俩是不是出柜了?二叔二婶知道吗?”   顿了几秒,万林生叹口气:“不然你以为你二婶为什么会脑出血?”   万卫东跟亲戚说林玉娟是没什么原因突然发的病,岁数大了,自然规律。   一大家子人闲聊,倒是说过林玉娟可能是情绪过度激动导致的。万林生比以前低落,也不怎么爱说爱笑了,大家伙儿都认为他是太担心导致的,也没看出其他方面的问题。林玉娟甚至对万林生比以前更有耐心,眼里的母爱看着浓得都化不开,后来也就没人再说这事。   万叶嘉倒吸了一口气,双手抓住万林生胳膊,颤着音问:“哥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   “怎么说?”万林生苦笑一声,“说我是个变态,好好的姑娘不喜欢,死活非要跟个男人过日子,把我妈气得命悬一线都是我的错,你们劝劝她让她别跟我一般见识。”   “哥你怎么这么说啊?”万叶嘉快哭了,吸溜了下鼻子,“一点儿缓和的余地都没有吗?”   “我妈出院以后到处给我找姑娘相亲,你可能也听说了。”万林生划拉了两下扎手的头发,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觉得结了婚我就能变成他们眼里的正常人了。”   万叶嘉还要去学校,她前脚刚走,后脚七大姑八大姨就排着队来了。   “你这孩子……”二姑看着心惊,想碰又不敢碰,红着眼圈问,“受不少罪吧?”   “摔蒙了,我都没感觉出疼来。”万林生笑着说,“您别告诉我爷爷奶奶。”   “知道,你好了自己跟他们说去吧,我们可不敢说,再把老头老太太吓出个好歹。”二姑唠叨,“你说说你,咱家这么多人,摔这么严重都不跟家里说一声,住院找的护工吗?还是一直就海聪照顾你?”   这么多天,他被张东桥一口饭一口水喂得胖了几斤,吃得饱睡得着,护工大概没有这么尽心尽力的。   “不是。”万林生突然间替张东桥不值,这么忙前忙后图什么,“我朋友。”   “哦……”二姑还等着下文,万林生闭上嘴不说了,二姑又说,“那得好好谢谢人家。”   林玉娟像是也很好奇,过了会儿说:“昨天光顾着担心你了,也忘了问,是哪个朋友照顾的啊?”   他爸妈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红脸的次数都数得过来。万卫东其实是挺固执的一个人,也有些脾气,但对林玉娟非常有耐心,挨数落就听着,过后才会心平气和给自己辩解几句,林玉娟听就听,不听他也不生气。   林玉娟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照顾万卫东,万卫东家里家外处处维护林玉娟,他们就是幸福夫妻的范本。   曾经万林生也想过,他和张东桥的日子照着他爸妈的样子过。两个人年轻,在一起时间不长,但彼此珍惜,慢慢磨合着,也一定会过得很好。   现在呢?现在什么设想都成了泡影。   林玉娟被万卫东照顾得也很好,每天不用操心家务,看着竟比生病前还年轻了点儿似的,半边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在家里能借着柜子和墙自己走,只是脚还不大灵活,拖在地上,像摆脱不掉的累赘。医生说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不大,最好的情况就是能不借助外力自己行动。   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看着万林生,等他回答。   “……小山,还有高榆他们,和海聪倒班去的。”万林生握着拳,骨节发白,说出的话压得自己胸口疼。   林玉娟转过头,靠到沙发背上:“那你得好好谢谢他们,等我能做饭了,叫他们来家里,我给他们做好吃的。”   二姑说着话,随手剥了纸皮核桃递到万林生手里:“我朋友的孩子,到年龄了,各方面条件不错,自己一点儿不着急,她妈急得跟火上房似的,等你身体没问题了,见见面吧。”   二姑就是随口一说,不需要万林生回应什么,转头又跟林玉娟和万卫东聊起别的来。   上到国家政治决策下到街头巷尾没清理的垃圾,几个人说得热闹。   万林生捏了个核桃仁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觉得调起得有点儿高,又往下调了二十分贝:“二姑,我……还不想结婚。”   “什……”二姑脑子还没处理完数据,万林生一句话让她差点死机,“不结婚?”   二姑眨眨眼,抽了张纸把茶几上一小片剥核桃时掉下来的碎渣捏着团到一起,扔到小垃圾桶里:“摔了个腿就不结婚了?单身主义?”   万林生余光里,刚才还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的林玉娟直起身,看了眼已经带上怒意的万卫东。   “二姐。”林玉娟勉强笑了笑,“你别听他瞎说,现在年轻人都活得自我,动不动就把不结婚挂嘴上。他还年轻,再过两年身边朋友都结了婚有了孩子,他就该着急了。”   “林子。”万卫东声音发沉,“去给你妈添点热水。”   “你快打住吧。”二姑按住要站起来的万林生,“他还得个人伺候呢,你不能光疼媳妇不疼儿子啊。”   二姑说着伸手去够林玉娟的杯子,万卫东重重出了口气,头发都快炸毛了,他剜了万林生一眼,捞起杯子去了厨房。   “不着急,不着急啊。”二姑拍拍他胳膊,“先把身体养好再说,找女朋友的事也不急这一天两天。”   万林生抿抿嘴,没再接茬儿。   两天里人来人往,他们甚至计划排个值班表,轮流过来照顾两个病人。   来的大多都是长辈,万林生不能像在陈海聪他们面前那样往床上一摊,想说就有气无力哼哼两句,不想说就闭眼养着自己身子骨。   万林生跟个吉祥物一样陪着聊天,还要应付一群人从三表舅妈的大哥的儿子出轨被捉奸在床的热烈讨论中突然跳到催婚的话题上。   每每这时,万林生知道万卫东很难熬,不知道怎么回应亲戚是其次,最怕万林生又蹦出几句石破天惊的话。   等人都走后,万卫东要照顾林玉娟,已经分不出什么精力跟万林生掰扯了。只在林玉娟睡着了之后,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你妈今天这样是因为什么。   林玉娟倒是很平静,除了时刻关心万林生的身体外,并没再提其他的。   天气热越来越热,万林生懒得出门,自己关在屋里吹空调。林玉娟恨不得把他屋里的电给断了,指挥万卫东在院子里放了张躺椅,要求万林生必须晒够一个小时的太阳。   这些小事,万林生能顺着就都顺着,只是悄么声地让陈海聪从店里拉了把户外遮阳伞来。   空气干燥,影子下面有徐徐的风,倒是比屋里舒服。   他戴个墨镜,左脚上挂着拖鞋,右脚光着伸到伞外面,跟被抽了骨头似的在躺椅上瘫着。   “哥,我要结婚了。”张东桥把手里的请柬递过来,通红的眼映着身上大红的喜服,“婚礼定在今天。”   万林生抖着手接过请柬,五脏六腑缩成了一团,不自觉弯下腰:“他们催的是我,你为什么要结婚?”   “这样所有人都能放心了。”张东桥笑了笑,眼角滑出一滴泪,“我没有父母,但为了你有个完整的家,让我做什么都行。”   张东桥往后退了几步:“跟我结婚的姑娘很好,我会好好过日子的,等结了婚我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再多看看我吧。”   万林生疼得直不起身,张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透过眼泪看着张东桥模糊的身影。   “我走了啊……”张东桥挥挥手,“哥你忘了我吧。”   万林生伸出手去抓,连空气都顺着指缝溜走了。   “万哥,万哥……哥!” 第106章   万林生佝偻着上半身,慢慢睁开眼,墨镜还挂在耳朵上,硌得耳后生疼。   周围的空气被太阳晒得热烘烘,万林生却打了个寒战,把手缩到身上盖的薄毯子里。   “嘿!万哥!看这儿!”   万林生忍着胃疼转过头,把墨镜勾到鼻子上,揉了下眼角看向栅栏外面,过了几秒回过神来,抬了下手就算打过招呼了。   “我都怕我认错了。”祁扬扒着栅栏,身旁一个短发姑娘斜靠在栅栏上,侧脸对着万林生正在看手机,“你这是出什么大事故了?”   万林生坐起来,把眼镜戴好,只露出有点发红的鼻头:“一点儿小意外。”   “我带朋友来玩。”祁扬对着短发姑娘打了个响指,“萌萌,这是万哥。”   穿着黑衣黑裤的姑娘抬起头,冲万林生笑了一下:“你好。”   声音好听,长得也挺漂亮,就是这妆万林生看不太懂,跟萌一点儿边都沾不上边:“你好。”   “谁呀?”林玉娟挪到门口,警觉地朝外看。   “阿姨,是我。”祁扬站直身体,乖乖地打了个招呼,姑娘也收起手机,冲林玉娟笑了笑。   一朝被蛇咬,林玉娟现在只要看见个男的跟万林生搭话都发怵,眼睛在祁扬和姑娘之间转了几圈后才松了口气,笑着说:“祁扬啊,门没锁,快带你朋友进来坐。”   “不了,阿姨,我们马上出去了。”祁扬隔着栅栏说,“就是刚看万哥这样给我吓一跳,怎么弄的?”   万林生扶着椅子站起来:“没什么大事,不小心摔了一下,已经快好了。”   “这还叫没什么大事?”祁扬上下扫了他几眼,摆摆手,“我们先出去了,手机细聊。”   祁扬又跟林玉娟挥挥手:“阿姨我们先走了,您注意身体。”   “诶,好。”林玉娟站在门口挥挥手,“有时间来玩。”   万林生杵着拐杖走回屋里,胃里疼得厉害,几口热水下肚也没怎么缓解。   “该复查了。”万林生放下杯子,背对着林玉娟按了按胃,“明天上午海聪带我去医院。”   “让你爸跟着去吧。”林玉娟说,“要不然海聪自己忙不过来。”   “不用,就是让医生看看,没什么别的检查。”万林生朝自己屋里走,“让我爸陪您吧。”   除非有客人来,其他时间万林生基本都待在自己房间,不太跟林玉娟和万卫东独处。   原来跟他们特别亲近的儿子,现在却越来越远。其中的原因林玉娟心知肚明,但她想装着不知道,装作一切都好,谁都不说问题就不存在,然后让事情照着自己设想的结果一路发展下去。   第二天陈海聪接万林生的时候,俩人费了半天劲,才把已经一脚迈到车上的二姑劝了下来。   “哎哟我的亲二姑。”陈海聪扶着二姑胳膊,“医院乱哄哄的,再把您给丢了。”   “你这孩子。”二姑把包扔到院子里的小圆桌上,“我这不是不放心吗?”   “您放心。”陈海聪把万林生拐杖放到后排,“缺根汗毛我就直接拉我们家养着去了。”   二姑笑着从包里掏出把小扇子给陈海聪扇:“我怕你一个人太累。”   “不累,林子我俩谁跟谁。”陈海聪坐到驾驶室,“二姑您快进去吧,我们走了。”   陈海聪刚想开出去,从单元门里出来两个人。   “诶?”陈海聪隔着车窗点点,“这不那谁吗?”   万林生转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说话有气无力里透着着急:“快开车。”   “万哥!”祁扬喊了一句。   陈海聪手指点点方向盘,叹了口气。   祁扬后边跟着一脸冷酷的萌萌,站到副驾旁:“这么巧,哥,你们干吗去?”   陈海聪看着连笑都懒得笑的万林生,只好从他这边把副驾那边的车窗按下来:“出去一趟,你们也出去哈?”   等寒暄完,万林生才象征性地摆了下手。   七拐八拐地开到小区门口后,他们又碰见了抄小路过来的祁扬和萌萌。经过道闸后,陈海聪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上了路边的一辆车。   “这小孩……”拐过了两个路口,祁扬他们坐的车还跟在他们后面,陈海聪瞥了眼万林生,“那是他女朋友?他不是……”   “不知道,不认识,不关心。”   万林生胳膊抱在一起,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眼前掠过的全是梦里和现实中混在一起的各种片段。   抱着石头的张东桥,夜黑风高把他按在柱子上说“哥你试试我”的张东桥,跪在父母坟前的张东桥,跪在万卫东面前的张东桥,趴在他病床边的张东桥,送他出门看着他越走越远的张东桥。   万林生胸口泛酸,扭过脸朝着车窗嗓子往下吞了吞。   “怎么回事?”已经快到医院的大门了,祁扬他们坐的车还跟在后面,陈海聪排在进医院的车队里,眼看着后边的车停在路边,祁扬和那个姑娘下来之后直奔门诊楼,“不会是他带人姑娘去做那什么吧?”   “快闭嘴吧。”万林生眼皮都没抬,“人家自己的事,别瞎琢磨。”   万林生恢复得很正常,没有特别不好,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医生说不能急,可以适当增加活动量。   从骨科出来后,万林生抿抿嘴,说:“要不你跟我去趟消化科约个胃镜吧。”   陈海聪一听就炸了,万林生觉得他鼻孔耳朵眼都开始往外呲热气,抬手挠了挠额头,挡住眼睛不敢看他。   “你他妈就作吧!真是我活爷!”陈海聪气得直转圈,又不敢离万林生太远,“又疼了是不是?让你喝!你什么底子你自己不知道?还他妈玩借酒浇愁那一套!”   陈海聪拿着万林生的社保卡到机器上挂号,前面有四五个人排队,等挂好后,火气还没消干净,甩着挂号条说:“我还庆幸呢,住院的时候除了外伤,各项检查都挺正常,你一直也没说胃不舒服。现在我回过味来了,人骨科大夫也管不着消化道的事,而且,而且你没断药!各种消炎止疼的药,让你有毛病也感觉不出来,是不是!”   万林生被吼得一激灵,像是恢复了点人气儿,坐在椅子上一脸无辜:“这不就检查检查吗?我也没说疼啊。”   “我还不知道你!”   陈海聪吼得旁边大爷一哆嗦,颤悠悠开口劝他:“小伙子你别着急,人家这儿大夫都特别有经验,什么毛病都能给你兄弟治。”   “对不起啊,大爷。”陈海聪呼出一口气,指着万林生说,“他太气人了。”   怕林玉娟他们怀疑去医院太频繁是有什么问题,万林生把胃镜约到了一周后,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他说想回趟自己房子,然后俩人再一起去店里看看。   到了一楼大厅,俩人闷头往外走,还没出门口就被人喊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啊?”赵集手里拎着东西,围着万林生左看右看,“不会让车撞了吧?”   “不是。”万林生说,“在家里摔了一下。”   “跳台阶玩来着吧?”赵集腾出一只手,扶着他胳膊往外走,“在家里能摔成这样那除非喝多了。”   陈海聪冷笑了一声,万林生抿抿嘴没敢接茬儿   “你要找什么大夫告诉我,我跟我妈说一声。”   “行。”万林生问,“你过来找阿姨?”   赵集的爸妈都是医生,他妈妈就在这家医院工作。   “是啊,病人给送的特产,人大老远背过来的,我妈不忍心回绝,说让我带点儿回去尝尝,她懒得给我送,让我想吃自己来拿。”赵集晃晃手里的袋子,“病人家属自己种的一种药材,说是熬粥煮汤的时候放点儿,特别香,还补身体,一会儿给你拿点。”   “别别。”万林生挥挥手,“我再补就补大发了,没看出来我都胖了吗?”   “胖?”赵集侧着头仔细看了看,“胖倒没看出来,就是越来越白了。”   陈海聪在旁边加了一句:“苍白。”   门诊楼出去正对着的是台阶,两边是斜坡,万林生懒得绕远走斜坡,陈海聪和赵集搀着他,一蹦一蹦往下迈。   “万哥。”祁扬在后边喊,“用不用我帮你?”   可真热闹啊。   赵集头发一直半长不短的,在肩膀以上,侧面看能盖住下巴,说弯不弯,说直不直,也说不上来什么造型,万林生一直说他这是不分男女头。   祁扬追上来,小跑着绕到赵集那边,踩到下面一层台阶,微微仰视着赵集,弯着眼睛说:“哥哥,我来吧。”   赵集看着祁扬愣了几秒,直到万林生轻轻咳了一嗓子,他才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个笑:“没关系,就几步路。”   萌萌跟在后面,表情比早上少了冷酷,柔和了不少,她一只手插在兜里,跳下台阶后,跟几个人摆摆手,对祁扬说:“我先去打车。”   “哥,我祁扬。”祁扬和赵集并排往下走,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虚搭了一把赵集手臂。   赵集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赵集。”   万林生觉得赵集脚步有点不稳,也不知道他俩现在是谁伤了腿。   车开出去后,陈海聪从后视镜里看还站在原地的祁扬和赵集:“赵哥好像一直都没女朋友吧?”   万林生也不再是一副关我屁事的表情,直起身从镜子里往后看:“女朋友肯定没有过,但有没有男朋友我就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赵集:哥的颜值在这儿,三十多岁也是有市场的。 第107章   陈海聪倒吸了一口气,撑着眼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哈?”   “你他妈看着点前边!”万林生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一会儿再把你自己送骨科去!”   陈海聪觉得自己受到了重创,怎么一个两个都藏这么深,还都跟他的认知完全不一样。快到泰和园大门口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说话:“他也不像啊?”   “我像啊?”万林生乐着说,“是不是觉得我们都该翘着兰花指夹着嗓子喊哥哥?”   前边是辆送货车,保安拿个笔记本对着牌登记,陈海聪把车停下等着:“咱俩从光屁股开始就认识,要不是打小就知道我也看不出来。”   “谁他妈跟你一块光过屁股!”万林生又给了他一杵子。   “怎么没光过!”陈海聪脑子被万林生给扯偏了,“从小学开始,每回咱俩游完泳,你他妈穿着裤衩子冲你那二两肉的啊?”   “你文明点!”万林生吼了一嗓子,“小学我也没二两啊!”   “嗯……”陈海聪琢磨了一下,点点头,“那倒是。”   前面的车开进去了,陈海聪重新踩下油门:“哎你都给我带跑偏了。”   停好车后,陈海聪还在喋喋不休,“我可真没想到赵集也是,一点儿都像,不止他不像,你看东桥,高头大马一老爷们,跟网上那些完全……”   话说了一半,陈海聪突然止住了,车里安静了几秒,他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不沾边儿……啊,是吧?”   下了车,陈海聪小跑着到副驾这边要扶万林生。   “没事儿,我自己试试。”万林生杵着拐自己迈下车,“我还想自己回来住呢,跟我妈他们待时间长了不得劲儿。”   陈海聪跟在后面上楼:“愿意回来就回来,别说你了,我跟我妈待时间长了还拌嘴呢。”   曹姐昨天刚来过,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是,有些过于干净了。   万林生在门口环顾了一圈,看起来没有变化的屋子空荡荡的,像在心里挖了一个洞。   “他留下的钥匙呢?”万林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乍一听没明白,陈海聪愣了一下,“哦,那什么,在抽屉里。”   不知道万林生着的什么急,鞋还没换就拉开抽屉,冷冰冰的一套钥匙搁在一个小盒子里,奥特曼的钥匙扣木然地睁着眼瞪万林生。   “给你!”万林生抓起钥匙甩给陈海聪,“把你那套留下,快点儿!”   陈海聪张张嘴,想说话没说出来,又把嘴闭上,掏出自己的钥匙换了下来。   “你要拿什么我去给你找。”陈海聪说完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给万林生。   “不用,你不知道在哪。”   陈海聪猫着腰又找了一双拖鞋出来,万林生换好后往屋里走,走了几步猛然转过头,看向刚打开的鞋柜。   最上边那层空着,张东桥的拖鞋无影无踪。   万林生的头轰一下像被雷炸开,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他扫了过客厅的柜子,明白了刚才空荡荡的感觉从哪来的。   万林生踉跄着冲到衣柜前,张东桥的衣服一件也没剩,他又转移到卫生间,牙刷漱口杯毛巾,全变成了单人的。   最后他慢慢挪到厨房,把橱柜门挨个打开,两个人在一起以后所有给张东桥置办的东西全都荡然无存。   万林生把柜门关好,盯着台面发了会儿呆,摘下一块挂着的抹布,扶着台面擦了起来。   陈海聪跟着转了一圈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林子……事实已经这样了,东桥不想留着无谓的希望,这个可以理解,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也该向前看,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万林生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一直闷头擦台面,厨房被曹姐收拾得都快反光了,也不知道他擦个什么劲。   陈海聪见他没反应,干脆坐到沙发上让他自己慢慢想通。   擦到调料架的时候,万林生一抬手碰到了一瓶蚝油,他顺着那瓶蚝油看过去,各种油盐酱醋,还有很多他以前自己不太会用的调味料,挤在架子上满满当当,几乎全都是张东桥拿过来的。   万林生挨个儿摸了摸那些瓶瓶罐罐,突然毫无征兆地一伸胳膊把调料架扫到地上,五颜六色的玻璃碴顿时炸了满地。   陈海聪正在回信息,被惊天动地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从哪发出来的,举着手机琢磨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故,想站起来去窗口围观一下。   他脚还没动,就看见万林生腿上带着一片大小不一鲜红的点往客厅走。   陈海聪倒吸一口气,扔下手机朝他走:“你怎么了?”   万林生红着眼睛,像失去知觉一样,拐杖变成了称手的武器,看见什么砸什么。   陈海聪看着心惊,他从没见过万林生这副样子,跟在后面想拦又怕惹得他怒气更盛,还得伸手拦着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出来的不明利器:“林子林子……你你你,你先把拐杖放下!”   “哎呀,不对!你冷静冷静!”   万林生红着眼,陈海聪比划了几下,想从后面把人抱住,但他们两个体格差不多,他没信心一下把万林生抱起来,又怕没抱好再给这个伤痕累累的病号来个二次伤害。   一路砸过来,各种小家电就不说了,电视屏幕被砸了几个窟窿,空调外壳裂着大口子,茶几上一个刚用了没多长时间的投影仪被摔得稀巴烂,还有小收纳盒里各种零七八碎的小东西铺了满地。幸亏柜子上面摆的东西不多,不然现在就得全都在地上躺尸。   等他发着狠扯了一通沙发套再次举起拐杖要砸向餐桌的时候,陈海聪终于找到机会一把攥住了拐杖,向下的冲击力顿时震得他手臂发麻。   “你他妈闹够没有!”   万林生喘着气,爬满红血丝的眼盯住陈海聪握着拐杖的手,陈海聪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怕他理智全无,扭头去厨房抽把刀剁了这只手。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万林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嗓子哑着声音发颤:“门他摸过,地板他走过,沙发他坐过,床他躺过,我是不是要把整套房子全都砸了重新装修一遍?”   万林生吸了一下鼻子:“连我这个人他都上过,他怎么不把我也带走?”   陈海聪叹口气,万林生现在的样子让他心疼又难受:“他……你让他能怎么办?”   “他太狠了。”万林生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他用手抹了一把,“太狠了,海聪。”   万林生的鞋和袜子上挂着不少细碎的玻璃碴,陈海聪干脆全都给脱下来装到一个袋子里扔掉。   腿上的石膏沾了各种各样的酱料汁,尤其是番茄酱还有辣椒酱,红得惊心动魄。   擦是擦不掉,陈海聪找了把小刀把表面颜色深的刮下来一些,让石膏看起来不那么瘆得慌。   处理完人,面对一屋的狼藉,陈海聪叹口气:“我还是叫保洁来吧。”   等人来的时间,陈海聪把客厅简单打扫了一下。厨房里调料全,加点火能上一道爆炒厨房,他没敢动,怕越扫越热闹。   “明天把咱那包间留一间。”万林生突然开口,“请我们家人在一起聚聚。”   “哦,行。”陈海聪把地上的玻璃碴子封在一个纸箱里,按万林生的嘱咐用胶带贴好,写上“碎玻璃危险”,后边又加了几个大感叹号。   “都叫谁啊?”陈海聪把纸箱放在玄关,拍拍手说,“十人那间够吗?”   “把两桌中间的隔断打开。”   “没有了,周末只剩一间十人桌了,弄不好最后那也订出去了。”陈海聪掏出手机,“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那就下周端午节。”万林生靠着沙发往窗外看,“过节请家里人吃个饭。”   说完万林生就分别给他们这辈的兄弟姐妹们发信息约时间,再让他们通知各自的父母。   那天以后,万林生没再去爸妈那儿住。他有时间就检查一下屋里的角落,看看张东桥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除了石头的玩具,毫毛没剩。   胃镜虽然是无痛的,但万林生做一次也需要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   做完血检和心电图,万林生撇着嘴喝下祛泡剂和祛黏液剂,最后躺到床上,医生让从十开始倒数,还没数到三,万林生就进入了深度睡眠。   全身麻醉需要家属陪同,陈海聪等在手术室外的放了很多长椅的大厅,盯着不停刷新手术信息的大屏幕。   过了常规的三十分钟,还没通知家属,陈海聪坐不住,站起来来回溜达。   又过了十来分钟,广播里才喊:“万林生家属,万林生家属请到手术室。”   陈海聪激灵一下,心脏蹦得飞快,手脚的温度迅速退了下去,他赶紧跑到手术室门口,等着医生出来。   出来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医生,说话很温柔:“万林生家属吗?”   “是。”陈海聪声音发颤,自己都愣了一下,“大夫,是有什么问题吗?”   “先不要着急。”医生戴着口罩,眼睛弯了弯,“病人胃部有充血和溃疡,还有一处息肉,已经下了活检钳切下来。”   “但是,还发现了一处病变,取了一部分组织做活检,具体情况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看。”   陈海聪一听呼吸都停了,手脚开始发冷:“那您看问题大吗?”   医生笑笑:“大概需要十天,等结果出来再看,好吗?稍后我会再开一个血检,你带病人去抽血化验。”   站在医生的角度话不能说太多,陈海聪能理解,但他忍不住心慌。   病床推出来的时候,万林生还没醒,侧着身睡得很沉。   这里本来温度就低,再加上害怕,陈海聪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抖着手给方悦发信息。   “你先别慌。”方悦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如果是恶性的,那林子症状应该很明显了,他自己也没表示过很疼或者便血之类的是不是?”   “他拉没拉血我也看不见啊。”陈海聪脸色煞白,“谁知道他有多疼,医生不看见检查结果,人家也不会轻易下定论,他快把我气疯了,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忍了多长时间了!”   “别着急。”方悦说,“我把爸妈叫来看闺女,你等我过去。”   “不用,今天也没什么别的检查了。”陈海聪随时注意着万林生,“林子快醒了,先这样吧。”   万林生躺着,嘴半张着,脑袋无意识地在床上蹭了几下。   “林子。”陈海聪轻声叫他。   “东桥……”万林生闭着眼睛把头转了转,抬手在半空抓了几下,“脱衣服¥%…&*#¥%”   陈海聪捂着额头挡住眼睛,恨不得缝上万林生的嘴:“林子……林子!你他妈快醒醒!”   万林生吧唧吧唧嘴,手又抓了几下:“海聪来了,穿衣服。”   “操……”陈海聪轻声说了一句,“真是把你给憋坏了。” 第108章   又过了几分钟,万林生醒透了,有点儿恶心,干呕了几下才下床。   两个人并排往外走,陈海聪笑着说:“跟方悦怀孕时候一样,一天到晚的恶心,什么也吐不出来。”   胃里清空了,万林生饿得难受,电梯上来得又慢,他看那数字像蜗牛拉犁,恨不得上去踹两脚:“一会儿再去产科约个号,让大夫看看我怀几个月了,要是能生个闺女最好。”   有一部电梯刚才停在二楼,跟卡住了一样,万林生扭头跟陈海聪说话的空档,一下上到了三楼。他俩站在两部电梯中间的位置,门打开后,里面的人呼啦啦往外走,他们就往旁边挪。   “东桥有儿子了。”万林生说,“我再给他生个闺女,好事成双。”   “万哥!”另外一部电梯门打开,走出来目瞪口呆的蒋立伟,还有一脸惊恐的张桂珍。   “你怀孕了?”蒋立伟声音劈成了两半,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张桂珍回身使劲甩了蒋立伟一巴掌:“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万林生说话时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陈海聪觉得他是全麻的药效还没退,满嘴胡话,他往前迈了一步,半挡着万林生:“桂珍姨……”   “妈。”万林生歪过头冲张桂珍笑笑。   陈海聪心里咯噔一下,眼珠转着正和蒋立伟对上视线,他用胳膊杵了下万林生,扯着嘴笑:“真能闹,跟桂珍姨再亲也不能张口就叫妈啊。”   万林生看向陈海聪,面无表情,眨了几下眼后,扭过头面带微笑,冲着张桂珍又喊了一声:“妈,你哪不舒服?怎么到医院来了?”   刚才万林生在观察室完全恢复正常医生才让出来,陈海聪怀疑麻醉药一直堵在什么地方,现在走到脑子里,让他胡言乱语。   “啊……”张桂珍张着嘴,“啊”完了半天也没再蹦出一个字来。   咣当一下,蒋立伟感觉自己的心沉砸到了肚子里。   他万哥怕不是受得刺激太大,傻了吧?   “没,没什么大事。”蒋立伟哆嗦着手,晃晃手里装着X光片的袋子,“这几天有点儿咳嗽,大夫让拍个片子,肺没事,给开了点儿药,我想着这层人少,来这边的机子上交费。”   “哦,这样啊。”万林生低头想了想,“那也不能大意了,要不要去看看中医,我认识一个中医,我带你们去吧。”   “不用,太麻烦你了林生。”张桂珍往前走了两步,拍拍万林生胳膊,“来复查了?”   蒋立伟扫了一下这层楼的各个科室,他要是没记错,骨科在二楼。   “对,桂珍姨。”陈海聪抢着说,“今天是定期复查的日子。”   人来人往的电梯间,除了万林生,没见着一个打石膏的病人。   “呕……”   万林生脸上冒着一层小汗珠,以前做无痛胃镜他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大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用的时间比正常情况多,才出这些幺蛾子。   身体不舒服,但万林生神情挺淡定,还知道退到不影响别人通行的地方,做出一副要深入交流的架势。   那声干呕让张桂珍和蒋立伟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妈!”蒋立伟扶了一下她肩膀,“万哥不舒服,让他先回家休息吧。”   “啊,对对对。”张桂珍回过神来,“肯定是累着了,快回去吧林生。”   张桂珍又冲陈海聪笑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像是自己家的孩子麻烦了别人:“辛苦你了,海聪。”   陈海聪叹口气,虽然分手了,他也是万林生亲口坐实的前大舅子:“不辛苦,那我们先走了,桂珍姨。”   气温有些高,万林生觉得车里憋气,把车窗打开一条缝,脸朝着灌进来的风深呼吸。   “病理出来,如果不好的话,就不治了。”万林生用手撑着头,“胃肠道的肿瘤,如果已经能感觉出疼,大概也没什么治的必要了。”   “你给我闭嘴!”陈海聪皱着眉低声吼,“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你纯粹是把脑瓜子摔傻了,张嘴就管人桂珍姨叫妈,你们什么关系啊?管人家叫妈!”   万林生挠挠额头:“我叫了吗?”   他是真的没印象,知道碰见了张桂珍,知道她咳嗽,但是对于称呼,他没有任何记忆:“我叫妈,桂珍姨答应了吗?”   陈海聪打完方向盘,斜着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你们回来了啊。”张东桥刚坐下一会儿,看见蒋立伟和张桂珍进门他起身迎了过来,“严重吗?”   “别担心,没什么事。”张桂珍找了把印着“跆拳道培训”的小扇子攥在手里来回扇,“开了点治咳嗽的药,说是咽炎。”   “一会儿让小伟送你回家吧。”张东桥搬了张凳子让张桂珍坐下,“回去歇着吧,今天没什么事。”   “不用,躺着也治不了咳嗽。”张桂珍挥挥扇子,咳了一声,“东桥啊,我们今天在医院碰见林生了。”   张东桥低着头,抠手指上的倒刺,两个指甲掐着往外一拽,冒出鲜红的血珠,疼得他眉心拧在一起:“哦……应该是复查去了吧。”   “我们碰见他的那层差不多都是内科诊室。”蒋立伟也搬了张凳子坐到门口外面,“好像还有门诊手术室吧?”   张东桥用大拇指捻了一下血珠:“手术室?”   “我就这么一说。”有人来买东西,蒋立伟站起来往外走,“你别紧张。”   “是……”张桂珍用扇子拍拍他紧绷的胳膊,“林生看着还行,能自己走路了,都没用海聪扶。”   “他……状态好吗?”   万林生白里透红,张桂珍觉得他看起来挺好,但她不知道万林生那是因为刚做完胃镜,从手术室乍一出来热的。   “挺好的,就是瘦。”张桂珍想起万林生叫的那两声妈,心里疼得慌,“你俩真的没可能了啊?”   “我特别想跟他过一辈子。”张东桥用大拇指搓倒刺的伤口,麻木了就感觉不到疼:“不只这辈子,可我不愿意让他为难,也怕他将来后悔。”   “话不是这么说的。”张桂珍把扇子放到腿上,“人要经过的难可太多了,你躲过这个难,表面上看着是圆满了,但心里可扎上了刺,拔不出甩不掉,就算是自己以为不疼了,不管过了多少年稍微一回想,心头都会疼得慌。”   “你问没问林生,他愿意让你帮他逃开这个为难吗?”   端午那天特别闷,太阳不露头,空气湿乎乎的。万林生把空调开到十八度,万叶嘉进来就打了个哆嗦:“哎哟我天,哥你要冻死我们啊?”   万林生坐在门口,把空调往上调了几度后又低下头,扒拉着右手上戴着那条手串:“一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得站我这边。”   万叶嘉找了个吹不到风的角落,把茶壶转过来给自己倒水,喝了两口才觉得暖和了点:“你不会是要出个柜吧?”   “是。”手串的味道若有若无,一直飘在周围,万林生深吸了一口气,“要是不帮我,在长辈面前你就是知情不报。”   “你来真的啊?”万叶嘉瞪着眼,“你疯了啊,就这么直接跟他们说?那不得各个击破吗?”   “要不让你提前来呢。”万林生锤了几下因为坐时间太长呲呲啦啦蹦着小火花的大腿,“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种情况好像不太适合撸串,万一有人觉得他是变态或者姨和姑姑们知道林玉娟是被气病的,他怕自己被签子戳出窟窿来。   后厨准备了各种海鲜材料,再做几道适合家里人口味的菜。   万林生本打算让姥姥家和奶奶家亲戚分开坐,一边一桌,结果大姨一进来就被二姑拉着坐到一起,后来就改成了长辈一桌晚辈一桌。   万林生给万叶嘉使了个眼色,让她坐到大伯母和二姑身边,二姑笑着问:“哎哟,你往我们这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凑什么热闹,不嫌无聊啊?”   “你们哪老了,出去说是我姐都得信呢。”万叶嘉冲着万林生的小姨说,“尤其是小姨,说是二十多岁都不夸张。”   “哎哟,叶嘉嘴怎么这么甜啊。”小姨眼睛都快笑没了,“蜜罐里养大的孩子,智商高,情商也高。”   大伯母笑着摸摸万叶嘉的头:“跟小姨没大没小的。”   包间里热闹一片,各种杯子碰在一起。酒没准备太多,他们家没有太能喝的人,万林生也怕他们喝醉了听不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大姨坐在万林生旁边,等吃到差不多了,问他:“难得我们这么多亲戚能凑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宣布?”   万林生扯着嘴点了下头:“对,有件挺重要的事。”   “真的啊?”大姨眼睛一亮,两只手拍在一起,“太好了。”   其实万林生心里很没底,每个人的家庭情况不一样,他预料不到坦白完会出现什么情况,心一直是悬着的,饭也没吃几口。   终于在大姨又一次试图打探细节的时候,万林生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   大姨拍拍手,脸上带着惊喜:“大家伙静一下,林子有事要跟我们宣布。” 第109章   包间里安静下来,表哥抱着他儿子,跟旁边的表嫂小声说:“这怕不是要给咱儿子找个小婶吧?”   万叶嘉不着痕迹地挽住她妈妈的胳膊,坐直身体在屋里扫了一圈。   酒足饭饱,大家脸上都带着红晕,长辈们嘴角弯着,眼里慈爱的光辉像是要淹没万林生,连平时不苟言笑的二姑夫都带着浅笑。   “有件事……我隐瞒了长辈们很久。”万林生顿了一下,“让你们替我操了不少心。”   “好了好了。”二姑的笑都快抑制不住了,催促万林生,“快说重点。”   万林生扯了下嘴角,换成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要不要告诉你们我想了很久,知道事实了,在你们眼里,我可能就不是以前的我了,但一直瞒着,不管对谁,都是欺骗,是维持一种没有意义的假象。”   二姑收了点笑:“这孩子,能有多大个事儿?”   “我从没提过结婚的事,也一直没有正式的女朋友。”万林生认真看了一圈,确认每个人都在看他,“结婚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可能性。”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万林生反而不再紧张,完全放松下来。   “如果结婚,除非法律改了。”万林生笑了一下,“让同性别的人领证也合法。”   “牛逼!”   小姨家上高中的弟弟小声说了一句,被小姨瞪得又闭紧了嘴。   长辈这桌鸦雀无声,有脸上还挂着笑的,一脸吃惊的,还有扑克脸的,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那个……”大伯母先开了口,让万林生很意外。   大伯母一动,万叶嘉就收紧了挽着的手臂,怕她妈拿出班主任的姿态教导万林生。   大伯母拍拍万叶嘉的手,示意她放松:“我说几句。”   “当了一辈子老师,什么样的学生我都见过。”大伯母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管多大的孩子,在父母长辈面前都有自己背负的压力,有不愿意说的秘密。”   不知道大伯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大伯母放在桌面的手抬起来往下压了一下,大伯就变成了哑炮。   “我想我们当父母的,对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过得好。”大伯母说,“但是,有时候我们认为的好,对他们来说是不情愿的妥协。”   “我们这些孩子正直又善良。”大伯母看向坐着晚辈的那一桌,眼神又落到万林生身上,“对于过什么样的生活,孩子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至于喜欢谁,那更是他们的自由。”   “曾经有些事我也不能理解,但我见过他们被迫妥协后的巨大变化,那是影响到他们整个人生的变化。”   “我们都不愿意自己留遗憾,既然我们自己都不愿意,那肯定更不愿意自己孩子的人生留下遗憾。”   每个人心思各异,一时都沉默了,万林生拿不住现在应该继续站着还是坐下。   “大伯母。”大姨家的哥哥随着万林生称呼奶奶家这边的亲戚,“谢谢您理解,高中时我要是遇见个您这样的老师,高低我得考个清华。”   “你快闭嘴吧!”大姨用手指点了他几下,“当初跟犟驴一样,十个你大伯母这样的老师也拽不动你。”   二姑坐在万林生另一边,笑了出来:“哎哟你可别这么说孩子,你看人现在多好,你就偷着乐吧。”   “林子。”二姑拍拍万林生胳膊,“快坐下,你一大高个儿站这儿杵得我眼晕,还有那什么,我刚才就跟你说想吃点热乎的面条,你们厨房里那帮臭小子早给我忘北山后头去了吧,快让他们甭管谁给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们下碗热汤面。”   长辈们应和着,又七拐八拐开始说别的,包间里的气氛渐渐恢复了热闹。   万叶嘉出了长长一口气,松开挽着大伯母的胳膊。   万林生知道这是他们为了维护他的感受尽力掩饰出来的,那碗面条大概都吃得没滋没味。不管如何,他卸下了堆在他身上十多年的心理负担,结果如何,他不过多考虑。   “林子。”过了一会儿,二姑吃完面,低声跟他说,“没事儿啊,没事儿,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万林生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点点头,只说得出来一个“嗯”。   “我现在才想明白了,你爸妈那关不好过吧?”二姑心疼他,“他们就是钻牛角尖绕不出来了,他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事交给我们,我们说的话他们能听进去。”   万林生又点点头,带着鼻音,好像发泄出了这段时间的委屈:“谢谢您,二姑。”   临出门时,小姨家的弟弟凑到万林生跟前,一把抱住他,大声喊了一句:“哥,今后你就是我的神!”   人都走后,万林生坐在包间里发呆,一个姑娘推着餐车过来收拾。   “你们都知道了吧?”万林生右手撑着半边脸,看着小姑娘麻利地收拾餐具。   “万哥。”小姑娘倒掉汤汁,把盘子摞在一起,叹了口气,“你拿我们当外人,这事儿实在是让我很伤心啊。”   万林生搓搓脸,笑着哼哼了几声,全身带着卸下重担后的无所适从。   他把手串缠回手上,撑着拐杖站起来:“你们忙吧,我回家睡觉去了。”   明天去拆石膏,虽然还不能立马正常走路,但这玩意让他感觉跟镣铐一样,拆了至少是个自由人了。   “你这个说不上严重,但以后也不能大意啊。”医生嘱咐,“至少一两个月再拿自己当个正常人。”   万林生被扶着往外走,等过了诊室拐角,他就拍开陈海聪的手:“让我自己走走试试。”   “嗯,走吧,大胆地往前走。”陈海聪把手插进裤兜里,“大夫就在几步之外,只要嘎巴儿一响,我立马就给你送回去。”   万林生没敢往右腿上太使劲,大部分力量都加在左腿上,拖着那条残腿,往前走了两步。   比他想象中要好,有一点疼,更多是长时间脚不沾地的虚浮感,跟半飘着一样。   “还行。”万林生伸出胳膊,“小聪子,过来扶朕。”   “今天回哪?”小聪子立马上前,哈着腰问。   “回店里认真干活。”万林生跟着往前走,轻松得跟甩开了沙袋一样,“晚上回我自己那儿。”   “不让干妈他们看看你这腿啊?”   “不了。”   二楼电梯间人不多,在这儿等着的大多是不能自由活动的,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拖着胳膊站在妈妈身边,听见万林生说话,抬头很认真地往这边看。   小朋友眼睛圆圆的,乍看有点儿像石头,万林生冲他笑笑,继续说:“这两天我二姑他们应该会去,给我爸妈留点时间,看他们能消化多少。”   陈海聪感叹一句:“真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开通。”   “我本意倒也不是让他们去劝我爸妈,这超出了我的预期。”万林生说,“不管他们是真的能接受,还是装着接受,只要他们知道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并不是每个人对这件事都能平静地接受。   万林生到店里后,顺志搓着鼻子过来,还没说话光剩咳嗽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万林生瞥了他一眼,“姑娘都没你这么扭捏。”   顺志又清了清嗓子:“那个……烟机,烟机总嘎啦嘎啦响,得找维修的过来看看。”   “行。”万林生说,“你看着办就行。”   顺志说完没走,直着眼杵在门口。   “还有事儿?”万林生放下手机。   顺志眨眨眼,走进来关上了门。   “你干吗?”万林生一把捂住胸口,夹着嗓子说,“我不从!”   “闭嘴!”   顺志坐到椅子上,随手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一张宣传页往自己脸上呼扇了几下又放回去:“以后有什么别自己憋着,有些事我们帮不上忙,陪你聊聊天也好。”   万林生勾着嘴角叹了口气,伸手拍拍顺志肩膀:“知道了,回头我写个三千字的检讨交给你们。”   “啧!”顺志站起来,瞪了万林生一眼,“态度不错。”   张东桥打开家里的防盗门,屋里静悄悄的,大人孩子都睡熟了。他今天跟客户掰扯了一天,也挺累的,等他洗完澡出了卫生间,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了个人。   “操!”外面没开灯,张东桥被惊了一下,“你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刚站这儿。”蒋立伟打了个哈欠,“干吗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等蒋立伟出来,张东桥边擦头发边问:“这两天见小慧了吗?”   “见了啊。”蒋立伟困得不行,没精力思考他哥的话外音,“我睡觉去了,你也快睡吧。”   没提别的,那应该就是没什么事,张东桥把心稍微放下来点儿,带着没见到人的空落落睡着了。   转天张东桥在石头睡着前回了家,陪石头玩了一会儿,拿起车钥匙又要出门。   “你等等!”张桂珍皱着眉头说,“怎么总大晚上的往外跑?”   “出去转转。”张东桥站到门口换鞋,“你们先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年轻,我理解。”张桂珍在他脸上扫了几下,清清嗓子,“但是吧,也不能因为年轻就不注意身体。”   张桂珍抬脚把蒋立伟和许成凯乱甩的鞋归拢成一双一双的,又扭头往屋里看看,压低声音说:“该节制的要节制,关键外边不干净。”   张东桥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咧着嘴挠挠耳朵:“啧,您想哪去了啊?”   张桂珍刚想说话,张东桥又给拦住了:“哎呀,不是,您快别说了。”   张东桥转过身去拧防盗门把手,不好意思看张桂珍,侧着脸说:“没有的事儿,快别瞎想了,再想警察该抓我来了。” 第110章   病房里一阵阵哼唧声。   “快饿疯了。”万林生闭着眼,有气无力,“我都不敢睁眼,就怕一睁眼就想把你脑袋咬下去。”   “你可别。”陈海聪靠着折叠床看手机,“我不好吃,方悦总说我们家没盐了就从我脸上刮二两下来。”   “臭不要脸。”万林生说,“你能不能给我喝口粥?”   “等你放完就给喝。”陈海聪指指床头的小柜子上放着一壶熬得稀烂的米糊说,“有屁快放。”   术前禁食禁水再加上手术,万林生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虽然他即将能吃的也不是什么正经饭,但总比饿得两眼冒火星子强。   “你就庆幸这是良性的吧。”陈海聪说,“还运气好这么快就有了床位,看以后你还喝不喝。”   “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呢?这都多久了啊。”万林生咽了下口水,“你把那粥往旁边挪挪,我都闻见味儿了。”   陈海聪看看拧得死紧的保温壶,叹口气拎着放到窗台的角落里。   “干妈他们真松口了?”陈海聪坐回来凑近了问。   “嗯。”万林生应了一声,“万叶嘉这个潜伏者特别敬业。”   那天昭告天下之后又过了两天,二姑率领大伯母还有大姨去了家里,不知道三个人都说了什么,万叶嘉说大伯母回到家的时候眼睛还是肿的。   不过结果是好的,大伯母表示林玉娟和万卫东终于开始松口了。其实只要说通林玉娟,万卫东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他对万林生喜欢男人这件事本身并没有林玉娟那么在意,他生气的点就是林玉娟因为这事病倒。   但老两口没有主动跟万林生联系,不知道是在慢慢消化还是被万林生断自己后路气的。   刚好那两天病理出来,陈海聪哆哆嗦嗦接过万林生手机看上面的检查结果,看完差点儿抱着万林生抡一圈。   很快安排了手术,万林生自己也不想拖了。   外边的还有自己身体里的障碍一并扫清。   这次手术不大,万林生能自理,谁都没惊动,陈海聪不忙的时候就过来陪他。   瓜果梨桃正新鲜,但万林生现在还不适合吃,所以陈海聪就坐床边让万林生看着他吃,嘴塞满了水果也没闲着:“东桥……你俩还有可能吗?”   “要不我出什么柜,这么多年我都忍过来了。”万林生说完又闭上眼沉了一会儿,“我放不下他。”   “我回去之前,你先下来。”陈海聪擦擦手站起来,“小聪子扶着你溜达几圈,屁放出来我再走。”   “粗俗,人那叫排气!”万林生撑着胳膊坐起来,看着下一秒就要躺回去似的,“当了这么久病号家属,还这么不专业。”   手术是微创,没几天就出院了。   还在半路上,万林生就用手机把家里的空调打开了:“可热死我了。”   “至于的么?”陈海聪开着车,“我觉得病房里还行啊。”   “要不是因为急着做手术,我一定要个单间。”万林生恨不得把脸凑到出风口上去,“温度稍微低一点,旁边陪床那大哥就闹唤,大老爷们儿至于么?”   “至于。”陈海聪把温度又往下调了点,把他自己那边的出风口朝着车窗吹,“大老爷们儿也柔弱着呢。”   进了门,万林生直奔卫生间,洗完澡出来瘫到沙发上长舒一口气:“还是家里好啊。”   “我一会儿得回店里。”陈海聪帮他把东西放好,“你在家歇几天再去。”   万林生撩了一下眼皮:“我不去行吗?”   “你也就是老板得了。”陈海聪嘁了一声,“你要是给我打工,就这态度,分分钟给辞退。”   家里的牛奶没有了,万林生用手机下了单,想想这么多天没怎么见天日,又换上鞋拖着腿下楼溜达到附近的超市。   买完东西后,他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着瓶温牛奶沿着路边散步。   这边是老城区,街道不宽,双向两车道,车又多,车速根本提不上来,路两边都是店铺,人行道也窄。   万林生嘬着吸管,一边往店铺里看一边拖着条残腿随时准备绕开迎面的树。   花不像前一阵种类那么多了,现在开得最旺的就属蔷薇,不是满街都有,偶尔冒出来一片,即使看了这么多年,也觉得惊喜。   这条街走到头,拐角有个花店,开了不少年,老板是个很温柔的大姐。万林生来这里次数不多,他只在这里给两个女性买过花,一个是林玉娟,一个是出生不久的米米。   店外边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摆着两个大桶,里面插着不少玫瑰康乃馨还有几束非洲菊。   万林生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门口的风铃响了清脆的几声。   “欢迎光临,喜欢什么随便看看。”大姐说完就低头继续忙她自己的。   花店不大,几步就走到头,里面摆满了各种鲜花,窗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十多盆绿植。   万林生对这些花没什么概念,也不太认识,以前来买自己随便挑几支,其他的都是大姐给搭配。   “姐。”万林生研究了一会儿,除了撞了满眼的五颜六色,什么也没研究明白,“我想要几种能养时间能长一点儿的。”   大姐放下手里的剪刀和丝带,从后面走过来:“除了这个有什么要求吗?”   “好看。”   “好。”大姐笑了,“那我帮你挑吧,给自己还是送人?”   “自己。”   大姐想了几秒,开始往外挑花,一边挑一边介绍:“这个雪山玫瑰在夏天开得时间算比较长的,而且很素雅,再搭几支黄莺和洋桔梗,还有满天星。”   大姐又往里面看看:“对了,再来两支翠珠和蕾丝吧。”   “行,您看着搭配就行,我不太懂这些。”万林生说。   “要瓶子吗?”大姐问。   “要。”   客厅被砸了个干净,原来柜子上摆着的唯一一个瓷瓶子也粉身碎骨,要是不带花瓶,他只能给插饮料瓶子里了。   万林生从花店出来的时候,抱着个插满了花的宽口玻璃瓶,简单的样式,没有花纹,大姐说太复杂会抢花的风头。   外卖小哥打来电话,万林生让他把牛奶房门口。不怕被偷,怕影响邻居上下楼,挂了电话他就加快步子往家赶。   张东桥刚拐过路口,就看见万林生一瘸一拐地往家那边的方向走,一只手拎着超市的袋子,一只胳膊弯着,淡色的花从身侧探出头来。   经过一棵树时不知道掉了什么东西,万林生扭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张东桥猛踩了一脚刹车,气得后边车直按喇叭。   滴滴了好几下,万林生还没转回去的头抬起来往后扫了一眼。   张东桥屏住呼吸,好像这样就能不被发现。   太阳很大,万林生在树荫下也热得出了汗,他抬起拎着袋子的手抹了一下额角,又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张东桥松开刹车,重新踩下油门,没等赶到门口,万林生就拐进了小区。   这条路上没地方停车,张东桥在路口调了个头,把车开到小区对面的道牙子上,坐在车里看向三楼的窗户。   太阳光照到纱帘上,反射出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努力想了半天,他也没想起来刚才开过去的时候,那层纱帘拉没拉上。   万林生躲在那一层薄纱帘后面,从两幢楼间的空隙看着马路对面。   这些天跟林玉娟和万卫东的互动都是他主动发起的,问一下林玉娟的恢复情况,从对话中也看不出什么来。林玉娟发过来的语音里语气很正常,甚至跟他抱怨想喝口凉奶茶,万卫东没给买,让他哪天去的时候给带一杯。   这算轻舟已过万重山吗?   万林生不知道,不知道是过了,还是正在穿越崇山峻岭。   不管怎样,总算是坐在了船上,没有再被拦在码头上不让迈出那一步。   蒋立伟啪一声把一张单子拍在了桌面上:“这是你给人算的账?”   张东桥拿起来看看:“怎么了?”   “还怎么了!”蒋立伟喝了几口水,手指往单子上点点,“幸亏人老魏脾气好,你这小数点都错着位呢。”   张东桥愣了会儿神,站起来说:“算了,你来吧,我后边躺会儿去。”   万林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没买过什么花,家里连盆绿植都没有,如今怎么转了性,还玩起了浪漫?   张东桥越想越乱,躺在床上烙饼。   “爸爸。”石头从幼儿园回来,推开了门,“爸爸你怎么还在睡觉啊?”   “你没回家啊?”张东桥坐起来把石头抱到腿上,在肉乎乎的小脸上亲了几口,“奶奶呢?”   “让小叔娶媳妇。”   自从来家里吃过一次饭,张桂珍对小慧眼看心爱,觉得小慧哪哪都是照着她喜欢的标准长的。   “不是让你们现在就结婚。”张桂珍说,“但这不早晚的事么,我就是想先准备着。”   “哎呀,妈。”蒋立伟一手推开张桂珍手机,一手挠头,“现在就让她挑这个,也太夸张了。”   “夸张什么夸张。”张桂珍拿起手机,对自己挑出来备选的各种金首饰越看越喜欢,“将来你们一份,你哥一份,我都得准备着。”   “我哥?”蒋立伟瞪着眼,“我哥给谁啊?”   “还能给谁!”   给你哥对象呗。   蒋立伟觉得他妈是在开玩笑,不说万林生一个男人戴一套金首饰是不是有些搞笑,单说杵在他哥跟万林生这俩鸳鸳之间的大棒子还没拿走呢。 第111章   “这两天有时间回家吃饭吗?”林玉娟在电话里问,“想吃什么让你爸去买。”   万林生迟疑了几秒,看着坐他对面的陈海聪:“嗯,行,明天吧,明天中午我过去,吃什么都行。”   “守得云开见月明啊。”陈海聪一脸惊喜。   “不知道。”万林生摇头,“我妈病了以后态度一直都挺好,拿不准。”   “想通没想通,事实就是这样。”万林生划拉了一把终于有点儿长度的头发,“不可能改了。”   第二天万林生到的时候,林玉娟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摆弄架子上的花草。   她现在自己行走已经没什么太大问题了,可以不借助轮椅在小区里遛遛弯。万林生买了一个四轮的电动代步车,她自己开着,万卫东骑着自行车在旁边跟着,两个人还能去远处的公园转转。   看见万林生进来,林玉娟把手里的铲子和镊子放下:“热吧?擦擦头上的汗,屋里开着空调呢。”   “还行。”万林生拖着残腿把门打开让林玉娟先进去,“我爸回来了吗?”   “回了。”林玉娟说,“在厨房忙活呢。”   万林生跟在林玉娟后边进门,瞬间凉快下来。屋里飘着饭菜香味,电视里正播着包治百病神药的广告。   这让万林生有些唏嘘。   父母和孩子,争到底能争出什么结果呢?   “爸。”万林生站在厨房门口喊人。   万卫东扭头看了他两秒,低头继续剁肉:“来了。”   “郑阿姨呢?”万林生转回客厅,把林玉娟换下来的鞋放回鞋柜。   “今天休息。”林玉娟说。   才不是,郑阿姨每周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可能等不及有话要跟他说,所以今天把郑阿姨支走。   万卫东做饭手艺实在一般,为了不拂他爸面子,万林生把每个菜都吃了半盘,幸亏做得不多,吃完他赶紧抢着进厨房做卫生消化食。   林玉娟煮了一壶花果茶,等万林生出来,杯子里的茶放到正合适的温度。   “你大伯母教我的。”林玉娟把杯子推到万林生那边儿,“尝尝吧。”   万林生喝了一口,不太甜,带着些酸口,饭后喝挺舒服的。   电视里在播法治节目。贾某九岁的儿子从自己家翻窗到孙某家,出来的时候从踩空,从孙某家三楼的阳台摔下来,摔成了重伤。现在贾某要告孙某,理由是孙某家的窗户没关才导致他儿子摔下来。   “这贾某真是不讲理。”林玉娟说,“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案件自然是不予受理,主持人和观察员探讨社会问题万林生没心思听,拿过遥控器换了个台。   过了一会儿,林玉娟看着排球比赛说:“不管溺爱宠爱还是批评,其实都是对孩子关心。”   “妈……”   “事到了这地步,我们不会再逼着你结婚。”万卫东抢过话,“但你也别指望我们欢天喜地地等着你领一个男人进门。”   看似想通了,实际没想通,万林生默默叹口气:“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几年前,你大伯母跟我说过一件事。”林玉娟在不灵活的那条腿上搓了几下,“是她教过的学生,两个男孩子谈恋爱,被其他同学发现,两个人被迫分手。”   林玉娟看着电视,眼睛却没聚焦:“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感情太深,又走到了一起。其中一个男孩子后来当了儿科医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病人家属知道了,非说他是恋童癖,逼得他失去工作,过了一段时间,身体出了问题,可能是重度抑郁。”   电视里的声音像个背景音,万林生除了嗡嗡声听不清内容。   “重度抑郁你可能多少也了解一些,这个病很难治好。”林玉娟眼圈发红,“那孩子坚持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自杀,他朋友……他去世以后他朋友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听完,万林生心里堵得慌。   这件事,林玉娟和大伯母站在不同角度看问题。   一个理解,一个担心。   “我知道我是少数,是异类,很难被现在的社会认同,法律都不认可,我有什么权利要求除了我们以外的其他人给态度。”万林生说,“如果能选择,不管有多少次,我肯定都会选择一段被所有人祝福的感情。”   “但老天爷没给我这个机会。”   “站在我的角度,我没伤害任何人。”万林生看了眼林玉娟的腿,“站在你们的角度,我肯定是个忤逆的儿子,但这不是我选择的结果。”   “张东桥,他怕伤害到你们,跟我分得很彻底。”万林生想笑一下但没笑出来,看着林玉娟和万卫东,放轻声音,“可是,我特别想他。”   两个经常来烟火的大哥今天带了几个朋友过来,一个个喝得酒酣脸红,别的客人都走光了,他们聊天还像蹦珠子似的噼里啪啦没有停下的意思。   米米前几天发烧,今天刚好一些,万林生让陈海聪早早回去了,小慧和另外一个困得直打瞌睡等着收拾的小姑娘也被他赶回了家。   到了后半夜有点凉,万林生找了件衬衣穿上,手臂撑着额头在服务台后看手机。   能看的都看遍了,实在无聊他就打开了朋友圈。信号不太好,五颜六色的小圆圈转了半天才刷新出来。   得有三四天没打开过了,万林生手指划着一条条往下看。   蒋立伟恩爱秀得厉害,大概是小慧不允许他太过炫耀,照片都是一些小细节。不经意间露出裙角的餐桌边,模糊的侧影,落在手心的花瓣。   还有背着光坐在凳子上扭头看向店外的张东桥。   这张照片没有多余的背景,只有一个光照出来的影子,张东桥背微微弯着,手搭在腿上,一只脚踩着凳子下面的横撑,就那么呆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哥们的说笑声越来越模糊,万林生耳朵像是蒙上了一层膜,除了脑子里的沙沙声,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一直到手机黑屏,神思才归了位。   万林生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累倒是不累,就是乏,只想瘫着连脑子都不愿意动的那种乏。   洗完澡出来他又习惯性地站到阳台。   夜深人静,前面几栋楼只有一个窗口还亮着灯。有车偶尔从外面的路上开过,速度很快,一闪而过后,路上又空荡荡的。   十多分钟后,万林生躺到床上。   五十多分钟后,他从抽屉里摸出一片药,放进了嘴里。   半个小时后,渐渐有了困意,眼皮没什么规律地眨来眨去,最后眼球转了几下,终于安静下来。   空调温度调得低,万林生蒙着被子弓着身子缩成一团,睡得正香的时候被电话吵醒。   “喂……”万林生张开嘴,声音哑着,跟八百年没开口说话了一样。   “哎哟喂。”对面是曹小山的声音,“你还没起呢啊?算了算了,你先睡吧。”   “睡够了。”万林生拿着手机翻了个身,“说你的。”   “以为这个点儿你已经起床了呢。”曹小山说,“怎么没关机啊?”   “忘了。”万林生把手伸进不长的头发里,抓了几下,“你又来市区了?”   “啧……我乐意!”背景音除了一阵鸟叫还有汽车喇叭声,没其他杂音,不知道万林生怎么听出来的,曹小山往四周看看,“晚上有时间吗?那什么,媛媛我俩想请你们吃个饭。”   万林生轻轻笑了一声:“哟,连称呼都改了啊,沈老师直接进阶成媛媛了。”   “就这么定了啊。”曹小山扬着轻快的语调,“一会儿地址我发群里。”   太阳被云挡住了,说阴天也算不上。万林生关了空调,打开窗户,凉飕飕的风涌进屋子,盛夏里竟然带了点秋天的味道。   窗口的树冠上的叶子从嫩绿变成了深绿,时不时落几只麻雀,偶尔还能看见戴胜飞上来。   这种鸟挺常见,去年带着石头在公园玩的时候,万林生一副见多识广的大人样指着在地上觅食的鸟跟石头说:“看见了吗?那个嘴巴又长又尖的是啄木鸟。”   听见动静,那只鸟歪了几下脑袋,对自己被篡改的名字不太满意,扑棱着翅膀带着另外一只鸟转眼就藏到了茂密的树枝间。   张东桥从后边走上来,一手抱起石头,一手搭上万林生肩膀:“虽然人家叫戴胜吧,但万叔叔说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儿子你以后就叫它啄木鸟!”   那会儿已经是深秋,万林生顺势凑到张东桥怀里,三个人溜溜达达,像时间总也用不完一样,一直到太阳消失在楼群后面才离开。   【作者有话说】   戴胜:呵呵~~ 第112章   饭店是沈媛媛订的,曹小山说我也没去过,地址发给你们,请自行前往。   万林生扫了一眼,反正陈海聪也要去,他只负责在车上闭眼打盹就行。   等红灯的时候,万林生撩起眼皮扭头看着外边发了会儿呆。   “咱们在哪吃饭?”他问。   “嗬!”陈海聪看着红灯倒计时的数字,“跟我走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吗,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这是个大路口,红灯时间长,还剩四十多秒,陈海聪转过头把万林生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又是挨摔又是挨刀的,照以前是差点儿意思,但谁让咱底子好呢。”   陈海聪拍拍他肩膀:“我保证把你卖个好价钱。”   “滚蛋!”万林生笑着又看向外面。   这条路太熟了,一年的时间,他不知道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   又开了十几分钟,车停在了饭馆外面。   今天陈海聪开的这车体型比较大,车位又不宽,万林生怕刮到旁边的车,扶着车门挤了下去。   到了门口,他环顾了一圈,灰蓝的天再配上青灰的院墙,倒也别有意境。   “怎么来这儿的时候就没好天呢?”万林生上台阶的时候念叨了一句。   陈海聪跟他并排往上走,抬眼往天上看看:“天气预报没说今天雨。”   曹小山和沈媛媛已经到了,包间门半开着,听见声音曹小山就迎了出来:“快快快,我们这重点保护对象往里请,上座。”   万林生没拉扯过曹小山,被推到主位:“应该沈老师你俩坐这儿,把我放这儿算怎么回事?”   “快拉倒吧。”曹小山挨着沈媛媛坐下,“我是怕一会儿上菜烫着你。”   “他就是暂时残了又不是傻了。”陈海聪喝了口茶,“人这儿服务员都是受过专门培训的,肯定不能让菜汤洒他头上。”   “这个就不用补充说明了。”万林生叹口气,“谢谢。”   “东桥没跟你们一起来?”曹小山皱着眉头看万林生,挥着手指了几下,“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呢?眼睛下边这块儿,是不是传说中的黑眼圈?”   “你也快拉倒吧,这叫卧蚕,这都不懂。”万林生研究面前印着不知道是梅花还是樱花的菜碟,自动忽略曹小山问的前半句,跟陈海聪说,“这个好看,他们是不是每个包间的餐具都不一样?赶明儿咱也把餐具换换。”   “是不一样。”沈媛媛笑着说,“这里边的东西跟包间的名字有关,这间叫清客,这些东西跟梅花都有关。我本来想订旁边那间翠海的,但人家说早就订出去了。”   “你们来过?”曹小山问。   “啊……”陈海聪点头,“林子我俩来过一次,那次凑巧赶上了,都没注意这名字什么的。”   “上次来都没注意这么多。”万林生往下出溜了点儿,靠椅背上头微微仰着,“这么雅突然有点儿不自在了呢。”   “一会儿给你摆张床都能躺下了,还不自在呢?”曹小山嘁了一声,往沈媛媛杯里添了点热水,“他们这儿说是有酒窖,酒都是自己家酿的。一会儿你就跟着我们闻闻味儿吧。”   “缺德。”万林生指了他一下,“带冒烟儿。”   自酿的酒没名字,就着土陶的酒壶端上了桌,带着山林的清气。   “这酒在什么地方酿的?”万林生对酒不贪恋,但这酒香确实好闻,忍不住歪着脑袋往陈海聪那边吸气。   “西山那边。”沈媛媛站起来给大家添酒,看万林生实在可怜,找了个小杯子倒了一点儿放他面前,“那边不是有座庙吗?他们家离庙不远,说酿出来的酒渡过红尘,喝了会斩情欲。”   “诶,那我不喝了。”曹小山看着眼前的人,笑着说,“这斩了还得了?”   “都胡说八道的,这你也信?”沈媛媛笑着说,“配上这么层意思才显得有品位,酒能斩情欲?佛祖都要笑掉大牙了。”   没喝光闻味似乎也醉人,万林生撑着额头,鼻腔里涌进一股股酒香。   曹小山抿完一口,歪着头研究万林生:“我怎么觉得你精神头不大好呢?”   这次住院手术没告诉他们,除了陈海聪和方悦,谁都不知道,店里的人都以为他对工作越发肆无忌惮,整天消极怠工,没款爷的实力摆款爷的谱儿。   这半年几进几出医院,原来一副皮滑肉嫩的好皮囊也渐渐失了光彩,再加上失眠,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病气,黯淡无光。   “那么大个店,操心的事肯定少不了。”沈媛媛说,“你们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不是小伙子了。”   “谁不是小伙子?”曹小山不服气,也想给自己找面子里子,拍拍胸口,“你别看林子,看我,我还年轻着呢,跟十八的时候一个样。”   当着姑娘的面儿,一桌人安静又乖巧。   陈海聪捂住半边脸,给万林生使了个眼色,又往高榆和邓泰清那挑了下眉,几个人低头抿嘴,一人带着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   沈媛媛红了脸,抬手拍了曹小山一下,露出手腕上的镯子。   没什么繁复的花纹,也没多大,就是普通的一个金镯子,万林生却觉得分外眼热。   那是曹小山的妈妈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送得又快又稳。   “林子。”高榆喝了口茶,“东桥怎么没来?”   万林生抿了口虫草花鸡汤,汤鲜味美,就是感觉有点涩口:“嗯,没来。”   顿了两秒,还没等高榆说话,万林生又说:“我们分了。”   高榆和邓泰清一起瞪着眼看过来。   “分了?”曹小山吼了一嗓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分了啊?”   “一点儿都不好。”万林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民政局不给我发结婚证,这叫好吗?”   曹小山啧了一声:“民政局也没说不让你们在一起。”   万林生点点头,确实法律也没说不让俩男的在一起。   吃完晚饭,张东桥把石头哄好后就开车出了门。   过段时间他要去展销会,还找了几个渠道想谈一下其他品牌的代理。   城西市场里有专门的办公楼,他租了一间,也不知道是为了省钱还是给自己找活干,刷墙布线,置办东西,装办公家具,全都是他自己来。   办公楼跟调料区不挨着,在市场另一侧,再回十五楼的话洗澡洗衣服动静太大,他怕吵到睡熟了的几个人,忙完就开着车回了调料店这边。   这个时间,市场是最清静的时候,把车停好后他点了根烟站在调料区大门口抽完,扔了烟头又用脚使劲儿碾了几下,彻底没火星子了才往店里走。   新换的电动卷帘门挺好用,张东桥离着还有十多米的时候用手机把门打开了。门一响,透出来一点店里边的光,门口的一个黑影也动了动。   张东桥愣了一下,在市场这么多年,贼他不是没见过,但最近几年几乎绝迹了,市场里每个片区到晚上都会落锁,到处都是摄像头,而且市场里就有警务室,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贼为了偷点油盐酱醋的,冒的风险实在是太大。   而且这个“贼”似乎胆子也太大了点儿,刚才门卷上去,好像是被动静吓着了才咕涌了两下,现在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一点儿不怕人。   张东桥攥紧手里的车钥匙,按了一下,把钥匙齿露出来,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慢慢往门口走过去。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那人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到搭在腿上的胳膊里,露出一只眼睛,脚边放着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从这个角度背着光也看不清睁眼没睁眼。   张东桥慢慢走近,那人露出来的脖子白得越发刺眼。   到了台阶下,张东桥蹲下身,问:“冷不冷?你来多长时间了啊?”   万林生抬起头,打了个哆嗦,像早上刚从这儿离开一样,迷迷糊糊地说:“回来了?我还怕你直接回十五楼呢。”   进去之后,张东桥没拉下卷帘门,只关上了玻璃门,万林生回头看了一眼,伸着大拇指刮了几下眉头。   关好门,张东桥从柜台后边把椅子搬出来,找了个空地儿,按着椅子在地面上晃了几下,确定平稳后说:“坐这儿吧。”   万林生坐下,张东桥又问:“腿疼不疼?”   “不疼。”万林生把袋子递过去,“我闻着这芒果挺香的,给石头买了几个。”   万林生出来没跟陈海聪走,打了辆车奔向城西市场。到这儿后先是轻拍了几下门,没什么动静,他又使劲儿拍了几下,那个时间张东桥一般不会睡觉,他就想碰碰运气,先是靠着墙等,后来撑不住才坐到台阶上。   乍一走还不觉得有什么,时间长点儿腿还是胀得疼,他一会儿把腿伸开一会儿曲起来,后来迷迷糊糊竟然睡了一小觉,卷帘门响才把他吵醒。   “吃饭了吗?”张东桥又问。   “吃了。”店里的灯一直开着,很亮,从外边进来万林生还没完全适应,揉了揉眼睛,说话还带着鼻音,“你吃了吗?”   “晚上吃过了。”张东桥随手收拾着柜台上的东西,其实蒋立伟关店时已经整理过一遍了,现在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就把那几沓单子平铺开又摞在一起,最后用手拍了两下,说,“但现在有点儿饿了,我去煮点儿面条,你也吃几口吧。”   “行。”万林生点头,站起来准备跟着往后面走。   “我要是没回来你怎么办?”张东桥问,“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吗?”   万林生笑了:“我又不傻,你再不来我就回去了。”   张东桥看他站起来,下意识抬起胳膊想去扶,顿了一下又要收回去,万林生没给他机会,在半路截了个道儿:“腿有点儿疼了,扶扶我。”   到了后边,张东桥又开始在让万林生去屋里躺着和在餐桌这儿坐着之间犹豫。   去床上躺着,以他们现在的立场,不合适,在这儿坐着,张东桥又怕自己分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我去里边躺会儿。”万林生又加了俩字,“行吗?” 第113章   过道窄,万林生自己扶着墙走到里边的卧室。   里边变化不大,能看出来经常有人在这儿睡,被子叠成不怎么平整的方块,窝着一个角歪着放在枕头上面。   旁边的桌面上放着个水杯,是被张东桥从泰和园拿回来的那个,里边盛着小半杯水。   万林生在外边坐了半天,嫌自己衣服脏,不会真的往床上躺。床边有个小椅子,蓝色的,印着卡通汽车,以前没见过,大概是新给石头买的。   把小椅子往床边拉近了,万林生坐了上去。   床单不是新洗过的,残留的洗衣液味道不多,大部分都是张东桥的气息。万林生趴在上面,过了一两分钟,侧过头往门口那儿听了听动静。   然后悄悄地把枕头被子拽了过来。   做个面条其实没多长时间,张东桥磨磨蹭蹭,半个多小时才煮了一小锅热汤面。   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他往卧室里走,想叫万林生吃饭。   门没关严,走到门口,手刚搭上把手,一抬头,发现万林生坐在石头的小椅子上,滑稽地把头和胳膊埋在床边的被子和枕头中间,像个鹌鹑一样。   张东桥打开门,不带声响走到万林生身边,走近了从后背一起一伏看出来他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被子和枕头中间有缝隙,要不然几层被子压着万林生早就憋得喘不过气了。   张东桥蹲下身,从缝隙里看万林生侧趴着的脸。眼睛闭着,嘴唇被挤得微微张着,真的睡着了。   蹲了一会儿,张东桥伸手从桌子上抽了个大笔记,放在地上,坐下去肩膀歪靠到床上。   万林生头发长了不少,应该是修过,两边鬓角修出了型,额头让被子压下来的头发盖住一点。   煮的是细挂面,这么放着没多长时间就得坨,但张东桥没舍得叫醒人,就这么盯着万林生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万林生胳膊动了一下,慢慢转着头,把脸全埋到胳膊里,在被子里面动了几下就安静了,过了几秒,猛地从被子里抬起头。   张东桥不由自主伸手去划拉他后背:“怎么了?没事,没事啊。”   万林生一时分不清梦和现实,心脏跳得厉害,呼吸也急,他眼神里带着恐惧扭过头看张东桥,看了得有快一分钟才眨眨眼缓过点神来。   “你干吗去了?”万林生开口嗓子有些哑。   “……”   总不能说一直在不错眼神地看你吧,张东桥左手给他呼噜毛,右手推开刚才他睡觉的窝:“做饭,我刚才做饭去了。”   推开被子后,张东桥就这么把手搭在床上,万林生心跳渐渐平缓下来,低下头,把脑门压到张东桥胳膊上。   “我梦见你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张东桥没问这个“走”是怎么个走法。他就着被压住的胳膊,手腕一动,抬手在万林生耳后刮了几下,说:“不走。”   面放在锅里没盛出来,不凉,但已经彻底坨了,满满一锅面,汤被吸得差不多了。   “我再重新做,这不能吃了。”张东桥端着锅就要倒。   “别。”万林生拦住他,“别浪费粮食,这能吃。”   睡了一觉,把肚子里的食儿也睡没了,本来自以为满满当当的胃,现在又叫嚣着让他赶紧吃饭。   张东桥把锅放电磁炉上稍微热了一下,盛第一碗的时候用勺子特意从下面盛了热的汤,放到了万林生面前,到自己那碗的时候,随便挑了几筷子面条,坐下就呼噜噜吃起来。   万林生喝了几口汤,还是那个味,很久没吃到了。同样的食材,换个人做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万林生自己做出来的跟这完全不一样。   吃完张东桥站在水池边洗碗,万林生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喝着温水,现在挺晚的了,调料区在市场靠里的位置,估计车都不好叫。   两个人也不是一直沉默,吃饭时还聊了会儿,说的都是别人。   什么小伟去小慧家里惊动了街坊四邻,婶子大姨们都来相看。方悦换了个发型,从理发店出来,陈海聪打着电话一时没跟上,方悦就被搭讪了,陈海聪又骄傲又生气,狠狠瞪了几眼搭讪的弟弟,搂过方悦翘起尾巴就大踏步地走了。   万林生说店里有点忙不过来,把一帮人累够呛,打算再招两个人,又说你也别太累,钱赚不完。   张东桥沉默了几秒,说不累,要不也没什么别的事。   卷帘门还没关,这季节蚊虫多,一些不知名的虫子见有大片的光亮,不管不顾就往玻璃门上撞。两扇门之间有条不大的缝隙,大点的虫子进不来,一些小飞虫循着往里钻。   万林生扬着手挥了几下,说:“把门拉下来吧,虫子太多了。”   张东桥背对着万林生慢腾腾擦手,扭过头看了眼外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过了会儿才转过身:“你不回去了?”   “张老板。”万林生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睛带着笑,“能借宿一晚吗?”   洗澡前,张东桥找了身自己的衣服给万林生,毛巾没有新的了,万林生直接用了张东桥的。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俩人什么事儿都干过,一条毛巾算什么。   张东桥洗完出来,卧室里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了一盏台灯,调到最暗。万林生怕热,蜷着身体,把被抱在怀里,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着。   当初搬家时,只留了一床被子在这儿,以前两个人在这儿里里外外结束再严丝合缝地搂着在被子下睡觉,觉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张东桥坐在床头,犹豫着不行找件衣服盖,刚站起来,万林生把被子一推,眼睛没睁开:“暖好床了,躺下吧。”   忙了一天下来,张东桥全身都是僵的,本来躺在床上应该从骨头往外透着松快。现在旁边躺着人,他不仅没松快,还一身燥热。   万林生倒像没事儿人一样,侧躺了会儿又翻身平躺,腿一抬,看似不经意,把脚搭到了张东桥脚腕上。   以前他俩睡觉就这样,就算不抱在一起,不管胳膊腿,总得搭上点,实在嫌热,万林生也会把手放张东桥肚子上,用那层腹肌给自己手心降温。万林生说热恋就该这样,俩人得粘在一起,等过个十年八年谁也不服谁的时候再头对着脚睡,反正到老也不能一人一屋。   张东桥慢慢绷紧了腿上的肌肉,在挪开与不挪开之间斗争了一会儿,又慢慢放松下来。   “你又去医院了?”张东桥问。   万林生脚轻微动了一下,隔了会儿闷着声说:“嗯,体检。”   “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万林生说,“特别好,非常健康,干什么都行。”   “……”张东桥脚腕上被压着的那一片皮肤酥酥麻麻地过着电流,全身的汗毛开始左摇右摆,但理智还是在的,“万哥,你来这儿,叔叔阿姨他们……”   “我三十了。”万林生打断张东桥的话,“不是三岁,也不是十三,我自己的事我能做主。”   张东桥轻轻叹口气:“我哪都不会去。”   这句话万林生听得懂,他放下盖在额头上的胳膊,扭过头:“我等不起。”   万林生坐起来,后背靠着墙面:“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我一个大男人,看不见你就想哭。每天过得没着没落,跟在虚空里飘着一样。闭上眼想你,睁开眼也想你,吃饭想睡觉想,坐马桶上都没法不想。”   张东桥本来挺难受,听到这儿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别笑。”虽然关了灯,屋里也不那么黑,能看清人的轮廓,万林生吸了吸鼻子,又用手抹了一下,“干活也想,洗澡也想,睡醒刚睁眼的时候最想。”   张东桥坐起来,岔开腿把万林生两条腿搭在自己大腿上,又搂住万林生,把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   “你不要急,我会一直在原地。”张东桥把头放在万林生肩膀上,轻声说,“我没了爸妈,不能让这种变故再出现在你身上。你对他们有多重要,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不要让自己留遗憾。”   在别人眼里,万林生性格成熟,做事沉稳,这会儿却在张东桥怀里哭得极其委屈:“你把东西,都拿走,一件……一件都不给我……留,简直……把我……把我伤透了,气疯了!”   “这件事,是我错了。”张东桥收紧胳膊,像要把万林生揉进身体里,“我当时冲动了,以为这样会让你轻松些,眼不见,心里想得就少,少想了,压力就会小点。”   “我太欠考虑了。”张东桥用嘴在万林生脖子上碰了一下,很轻,若有似无的,“看在我小三岁的份上,让让我行吗?”   万林生眼泪止不住,话也说不出来,主要是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有点儿不好意思。他额头伏在张东桥肩膀上,摇了摇头:“你别再往后退了行吗?”   张东桥摸上万林生的后颈,沉默着轻轻掐了几下。   “你不是别人啊。”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了眼泪,万林生抬起头抽搭着,鼻子堵得不通气,“你不跟我在一起,我心都被剜走了。” 第114章   石头许久没跟万林生出来玩,一时有些不适应,话不像以前那么多。这小不点大概知道自己带了点儿任务,坐在车里还挺严肃。   万林生看他一脸深沉直乐:“嘿,儿子,无聊的话喝瓶酸奶。”   “不喝,这是给爷爷奶奶的。”石头跟万林生对了会儿视线,又把脸扭向窗外。   拉着石头下车后,万林生给石头加了个油:“小伙子,陪陪我爸妈,赶明儿你长大了给你买大汽车。”   小院的门没关,老两口遛弯回来了,万卫东正在卧室里来回走着,不知道在跟坐在床边的林玉娟说着什么。   万林生压着把手尽量不发出声音,打开玻璃门,拍拍石头后背,让他走了进去。再正常关上门,保证卧室里能听见声音,以他残腿的最大能力迅速退到小院外,躲在栅栏后屋里视线触及不到的位置,露出一只眼睛观察动静。   客厅里没人,厨房开着抽油烟机,郑阿姨在里面做饭。听见开门声,万卫东先走了出来,看见石头愣住了:“这……石头?”   石头两只手里各拿了一盒奶,乍一看到万卫东也有点紧张,大眼睛忽闪忽闪眨了几下后,奶声奶气地开始背台词:“爷爷好,万叔叔去买东西了。”   万林生放下心,慢慢溜远了。   听见客厅里的对话,林玉娟很惊讶,慢慢从屋里走出来。   石头又说:“奶奶好,万叔叔去买东西了。”   说完走过去往万卫东和林玉娟的手里各塞了一盒奶,然后仰着头看他俩。   “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大!”林玉娟摸摸石头脑袋,指挥万卫东,“快去找点儿好吃的。”   林玉娟扶着柜子,牵起石头的手,心里五味杂陈:“石头,咱们坐沙发上去。”   来之前,万林生和张东桥给石头做了铺垫,看见林玉娟他没有什么惊讶和好奇,只是用两只小手扶着林玉娟,侧着身往沙发那儿走:“奶奶,我扶你,你小心点儿。”   石头没那么圆乎了,但依旧可爱,在沙发上不太能坐得住,又不好意思往别的地方去,就在沙发边上来回溜达。   “就你自己跟万叔叔来的?”林玉娟问。   “嗯。”石头点头,又走了个来回后,趴到沙发上腿在外面蹬着,两只胳膊做出游泳的动作,“小叔没时间带我,请万叔叔帮忙。”   “你……爸爸呢?”林玉娟问。   “爸爸不在家。”这个年龄的男孩大多精力旺盛,但石头不惹人烦,在别人家里不蹦也不跳,只是闲不住,石头又翻过身来,伸着胳膊在半空抓来抓去,“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林玉娟心里咯噔一下,跟万卫东对视一眼,放轻声音问:“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就是很远很远。”石头往窗外看,想了一会儿,说,“在天上。”   林玉娟倒吸了一口气,心里扑通扑通的,半天缓不过来。   石头用手臂比划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把手臂放在茶几上,往前滑行了一段,呜呜声渐消:“要坐大飞机。”   林玉娟抚着胸口喘了半天,心脏还一直突突,她有点儿说不出话来,招招手,让石头坐到她身边,把盛着蓝莓的小碗放到石头怀里:“好孩子,吃点儿水果。”   石头懂事又可爱,一边吃东西一边跟林玉娟和万卫东闲聊,说他们班有个小朋友每次睡午觉都哭着要找妈妈。说小区里有很多小鸟,但小鸟胆子太小,他抓不住。说奶奶很好,会每天带他出去玩,又很会做饭。   听到这儿,林玉娟问:“奶奶呢?奶奶今天没陪你吗?”   石头说了个地名,发音不太标准,林玉娟没听明白是什么地方,石头又说:“奶奶去坐特别长的大火车。”   张桂珍回老家是真,最近事比较多,亲戚总出幺蛾子,这是这个月第二次回去了,她去说和说和,估计再有这么一趟事情也差不多解决了。   这么看,张东桥实在不容易,一个大男人把孩子养得这么好。自己本来孤身一人,往前要盘算着将来,身后要拉扯着孩子。总算幸运遇到了张桂珍,帮了他不少。   但林玉娟和万卫东心里都明白,石头今天出现在这儿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没人带。   万林生搭了个台阶,不知道他爸妈会不会顺着往下走。   那两盒奶一直没动,石头时不时扫一眼,蓝莓吃完后,他问:“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不喝呀?”   “奶奶一会儿喝。”林玉娟说,“你要看动画片吗?”   “你喝吧你喝吧。”石头捧着奶盒递过去,“很好喝,爸爸想万叔叔的时候就买,家里太多了,我都喝不完啦。”   确实是万林生喜欢的一种奶,他说这个奶味浓,还带着一丝甜,像奶糖。   小孩子不会说谎,说了也圆不上,要是有假话,三句两句就能套出个大概。   林玉娟问石头是不是很久没见万叔叔了,想不想他?   石头看上了茶几上的一把折扇,翻来覆去地玩,他说:“爸爸也想,有照片,在爸爸手机里。”   石头把折扇打开铺在沙发上,瞪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扇面,林玉娟喊了几声,石头跟木头人似的眼皮眨都不眨,直到酸得受不了,才抬手揉揉,嘴里嘟囔着:“爸爸就像这样看照片,一直看一直看。”   “万叔叔不跟爸爸玩,爸爸伤心。”石头叹口气,“我跟辰辰吵架,他快哭死了。”   林玉娟沉默了很久,直到万卫东端来一杯花果茶,接过后她把杯子攥在手里来回摩挲,颤着声问万卫东:“我错了,是不是?”   两边都是心头肉,万卫东坐到旁边,拍拍她后背:“他要是实在改不过来,唉……谁让他是咱们儿子呢。”   万林生进门的时候,石头在专心玩着一团面,是郑阿姨做饭时剩下的,正好成了他的玩具。电视开着,正在播垃圾广告,林玉娟和万卫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两个人手也没闲着,都在帮石头捏面人。   “万叔叔。”听见开门声,石头放下面团朝万林生跑过来,像模像样扶着万林生往屋里走,嘴上还嘱咐着,“你小心一点。”   “出去那么长时间,腿疼不疼?”林玉娟眼眶看起来有点儿红,但还是冲他笑了笑,“石头念叨你好几次了。”   效果似乎还不错?   万林生本来也没做多少打算,他知道老两口喜欢孩子,还不经意瞥见过林玉娟偷偷看手机里过年时给石头拍的照片。他想着让石头过来,跟他们再培养培养感情,见面三分情,哪怕打开个小口子也算有进展。   他还不知道,石头随便一发挥,就已经大大超出了预期。   张东桥确实是去机场了,不过只是去接个客户,至于石头怎么理解那是小朋友自己的问题,反正他没教过孩子说假话。   万林生很想让张东桥去泰和园住,但他总是笑着拒绝。这个人看起来很好说话,实则很犟,还穷讲究。   张东桥并不是埋怨,也不是想给自己讨个什么身份。万林生其实很了解张东桥,他就是过不去自己心理这一关。他必须确定林玉娟和万卫东能接受,而且不会因为他们在一起而给老两口再带来什么伤害,他才肯再进门。   既然这样,万林生只好把自己送上门。   又过了几天,晚上九点多,张东桥在调料区的大门前徘徊。从接到万林生电话那刻他就坐不住了,先是跑着去超市买了不少东西,又着急忙慌地把屋里收拾了一通,最后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带着一股沐浴液的香味出来等人。   店里遇到点儿事,客人小打小闹的情况很常见,没有大问题,就是万林生上衣被甩出来的杯子洒了不少酒。夜里有些凉,万林生靠在后座一直没开窗。等到车门打开,一股浓重的酒味比万林生先出来。   张东桥皱了下眉,扶着万林生下车,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把心撂肚子里。”到了门口,万林生弹了下张东桥扶着他的手,“我得多想不开啊,这时候了还喝酒,客人洒的,我没衣服换。”   批发市场这个地方环境比较嘈杂,之前有了消息后,商户大多不在这儿住了,但一直没有明令禁止,所以也有零零星星的人图方便,晚上就在这儿住下。   他们从门口走过来时,张东桥还跟斜对面的一个大哥打了声招呼。大哥的小女儿也在上幼儿园,很喜欢石头,俩人一起玩的时候,动不动就照着石头的脸吧唧来一口。   “悄默声进来得了。”万林生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带个男人回来。”   “我男人这么好,我还怕别人不知道呢。”张东桥斜着看了他一眼,等卷帘门拉好后锁上玻璃门,搂着万林生腰往后面走,小声说了一句:“没衣服那就别穿了。”   衣服直接进了水盆,人是被光着拽出来的。   张东桥是一匹饿极了的狼,万林生入了狼窝被拆吃入腹,气息奄奄。   吃了两遍不管饱,又光着进了卫生间,水淋淋进去,被嗦了遍骨头,再水淋淋出来,扔到床上。   张东桥很喜欢从背后抱着万林生,但万林生怕热,俩人贴一起他就出汗。现在张东桥不管这些,太久没抱了,他就想抱着,出多少汗也不松手,好像再松开人就没了一样。 第115章   有个孩子在家里就会很热闹,石头去了一次,就让老两口上瘾,林玉娟想石头,又有些不好意思说。万林生上来劲儿也拧,偏要等着他妈开口。   招欠的还有方悦,经常带着米米还有陈海聪去打一晃,又不多待,把老两口瘾头勾上来就走,委屈得林玉娟给陈海聪他妈打电话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说来也奇怪,林玉娟以前看别人家孩子成双成对的,就只想着让万林生赶紧结婚。现在看别人秀恩爱,只有他,到哪里都是一个人。   就挺可怜的。   那么一个结,解开了,似乎男女也没那么重要了。   石头就是个敲门石,他们两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石头的几句话就彻底想通。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心疼是真的。   天平晃晃悠悠,终于还是歪了。   林玉娟犹豫里带着坚决,给万林生打电话,让他抽空再带石头来家里玩。   石头还没上门,按摩椅泡脚桶,护眼的护膝的护脚的全都送上了门。   老两口下巴都快惊掉了,问小哥:“是不是送错了?”   小哥看看手里的巴枪:“林女士,不是您吗?”   林玉娟抽抽嘴角:“那倒是,不过这是谁买的啊?”   “我不造啊。”小哥抹了把头上的汗,语速很快,“东西齐了,您看看包装没问题我就走了。”   万卫东给小哥拿了瓶水,关上门两只手拍了几下又往两边一摊:“赶紧给儿子打电话问问吧。”   “我不知道啊。”万林生乐了,口气跟小哥差不多,他是真不知道这事,“有人给你们买东西就收着,白来的还不要?犯什么嘀咕,先把包装都拆了,管他呢。”   万林生挂了电话扭头就拨通张东桥的手机:“东西你买的啊?”   “送到了啊?”张东桥还在路上,戴着耳机接电话,“那还挺快,我以为得明天呢。”   “你都买什么了啊?”万林生笑着问,“把老头老太太吓够呛,动都没敢动,生怕是送错了的。”   “没什么东西,我就随便买了点,觉着都是他们用得上的。”万林生的语调跟原来住院的时候比换了个人一样,这让张东桥觉得很舒服,听了全身都是松快的,“他们用了我心里才踏实。”   “放心,他们扔不出去。”万林生乐出了声,“老太太跟我说有一个巨大的箱子,跟大棺材似的,小哥给放角落里了,看着还挺瘆得慌。”   万林生声音太勾人了,张东桥用食指刮了一下耳根:“带海聪去,你腿别吃劲,那些东西放哪让海聪帮你搬,你看看告诉他们怎么用就行。”   在旁边坐着,听着万林生手机里漏出来的声音的陈海聪:“……”   说完正经的,俩人又开始腻腻歪歪说不正经的,陈海聪没眼看,捂上耳朵,踢了脚凳子腿,关上门走了。   再上十五楼,万林生感觉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长。张桂珍做了一桌子菜,都是万林生爱吃的,他一句桂珍姨,差点让张桂珍掉泪。   上次碰见还是在医院里,万林生迷迷糊糊喊了两声妈,现在清醒着也不觉得害臊,反正他不记得。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万林生想过他如果能再来,他肯定特别激动,心里的小麻雀得飞上平流层,跟飞机比试比试去。   结果真到了这天,等进了门,他心里反而很平静,就像很平常的一次回家,换上了张桂珍找出来的以前专门给他准备的拖鞋。   他现在不用拐,只是走路慢一些,时间不能太长。张桂珍没太关注他的腿,只是问他:“饿不饿?就差汤了,马上就开饭。”   万林生挠挠上眼皮,压下嗓子的酸,点头说:“饿了,中午太忙,没吃好。”   “那快洗手坐下吃饭。”张桂珍朝厨房喊,“小伟,关火。”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甚至比以前更热闹。   小慧端着果汁敬了万林生和张东桥一杯:“祝我万哥和东桥哥前路都是坦途,永远幸福。”   蒋立伟眼睛粘在了小慧身上,点头说:“是是是,小慧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张桂珍看了眼许成凯又看了眼石头,三个人低下头默默吃饭。   吃完饭,蒋立伟和许成凯照例去洗碗收拾厨房,小慧陪着石头看绘本。   张桂珍问:“你妈妈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之前饭桌上聊过身体情况,万林生知道张桂珍是关心也有担心,毕竟林玉娟情况摆那儿了,瓷瓶子一样,一下都不能再摔了。   “看着想通了不少。”万林生没隐瞒,他不想跟张桂珍撒谎,不想跟她遮盖任何事,“但我感觉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完全接受,不过还让我带石头去,这也算妥协了很多吧。”   张桂珍坐在旁边,拍拍他胳膊:“别跟父母着急,毕竟我们这辈人生活的年代跟你们不一样,总要给他们时间,慢慢来。”   其实张桂珍比林玉娟他们小了十来岁,说是一辈人也不完全对,万林生笑着说:“您跟我妈可不是一辈人,您还年轻着呢。”   张桂珍清了下嗓子,憋着话没好意思说。   不是一辈人你为什么要管我叫妈?   四个人一起出门,张东桥先把万林生扶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等万林生坐好,蒋立伟和小慧腻腻歪歪地坐到后排。后边三个人的座位,蒋立伟挤着小慧,座位空了一个半。   张东桥挂当前,看了眼后视镜,假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蒋立伟坐得挺胸抬头,只勾着小慧的小手指,心里一点都不发虚:“我什么都没干!”   万林生扑哧笑了出来,小慧打在蒋立伟胳膊上的巴掌发出一声脆响。   到了地方,蒋立伟送小慧上楼,张东桥趁机在万林生大腿上摸了两把。万林生笑:“只许你放火,不许你弟点灯啊?”   “他没干什么。”张东桥趴在方向盘上,怎么看都看不够,大拇指贴着万林生的脸蹭来蹭去,“人家一个姑娘,本来我就是想提醒一下,谁知道那个大傻子什么都往外秃噜。”   “小伟可不傻。”万林生歪过头贴住张东桥的手,“他心里可分得清轻重了。”   “我分不清吗?”张东桥问。   “你当然分得清。”万林生斜着眼嘁了一声,“你就不会轻,再使点劲早晚把我凿进半条命去。”   蒋立伟拉开车门就看见他哥趴在方向盘上闷头笑,也不知道是因为路灯暗还是因为什么,看着张东桥耳根都是红的。   “你俩控制一下。”蒋立伟伸开一条腿横在座椅上,有气无力的,“我还小,不要污染我纯洁的心灵。”   说完蒋立伟就闭上了眼睛,张东桥打了把方向,直接过了前边的路口,离万林生家越来越远。   车颠了一下,蒋立伟睁开眼,脑子还不太清醒,坐直了才发现车开进了城西市场。   他万哥还四平八稳地坐在副驾上。   张东桥回头:“车你开回去吧,明天不用太早过来。”   “你俩忍心吗?你俩的良心不会痛吗!”蒋立伟把脑袋伸到两个座椅中间,左看右看,“我刚把我对象送回去,连个嘴都没好意思亲。”   万林生笑着划拉一把蒋立伟的寸头:“你还小,不急啊。”   蒋立伟气呼呼坐到驾驶室,临走悄悄朝张东桥竖了个中指。   张东桥才不管他弟弟情绪,搂着万林生往店里走,猴急猴急的。   万林生靠在刚关好的门上气喘吁吁:“去我那儿有什么不行?你这纯属自欺欺人。”   “得丈母娘同意了才行。”   张东桥一双手在万林生腰上掐着摸,疼得万林生直吸气:“谁是丈母娘你说清楚。”   “我姨是。”张东桥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万林生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你娶我,我是内人。”   卧室里,万林生被压倒后又翻身骑上来,胳膊撑在张东桥头两侧,断断续续地说:“你……是我……是我爱人,我们……我们没有……区别。”   再后来,别说句子,万林生连词都说不完整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米米身上尤其明显,张东桥第一次见这个小姑娘,她只长了几颗门牙,只会咿咿呀呀。这个冬天,她已经能坐在张东桥怀里指着绘本上的图案说:“馋颈怒,馋脖纸。”   张东桥喜欢米米喜欢得不行,总跟方悦开玩笑说要定个娃娃亲,今天又说到了这件事。   “对!就这么定了。”万林生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亲上加亲。”   “谁跟你亲上加亲?”方悦还没说什么,陈海聪不乐意了,“我闺女谁都不嫁,她就守着我们两口子过日子,你们要实在想做下这门亲,让石头过来给我们当儿子。”   “看看,闺女奴。”万林生用手点点陈海聪,跟张东桥说,“咱不跟他当亲家,这老丈人不好伺候,咱儿子选择多的是,咱慢慢挑。”   “别别别,你们怎么听他胡扯。”方悦从楼上下来,“看看将来他能不能当闺女的家。”   今天是新年,晚上两家人在陈海聪家里聚餐。   厨房里方悦问张东桥:“石头上周末又去老太太他们那儿了?”   “嗯。”张东桥把羊肉切成小块,准备做个羊肉煲,“还住了一晚,万哥在那儿陪着来着。”   方悦叹口气,摇摇头说:“这老太太也挺有意思。”   林玉娟始终没给过痛快话,但张东桥送来的东西她都照收,还每次都给回礼。   有时候是她自己在厨房忙活半天炸出来的小黄鱼,有时候是为了锻炼手的灵活性钩出来的桌布,甚至还给从没见过面的张桂珍带了件新衣服。   石头是他们家的常客,却始终不松口让张东桥进门。   几乎隔一两周,万林生就被要求带着石头去住一天。石头每次都很高兴,爷爷奶奶总带他出去玩,还给他买玩具。   万林生试探过,那意思张东桥一直惦记着他们,想来看看。每次林玉娟都会扯到别的地方,从不正面回答。几次之后,万林生就不再废话了。   反正他们现在这样也挺好,万林生想,就这样吧,不必事事强求,况且他知道,林玉娟并不讨厌张东桥,甚至有些惦记。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林玉娟几乎不跟万林生聊张东桥,但每次石头来,总要旁敲侧击打听几句,问问爸爸最近忙不忙,是不是又去外地了。有一次听石头说爸爸咳嗽,还找了两罐川贝母让万林生给带过去。   老太太是有些固执在身上的。   【作者有话说】   算上这章,还有三章完结~ 第116章   新年晚饭除了羊肉煲,张东桥还做了炒虾,桂花藕和几个炒菜,还有各种蒸的海鲜,又熬了一锅万林生爱吃的砂锅鱼片粥。   吃完晚饭没多久,米米就困得睁不开眼,方悦带她上去休息。石头下午在家睡够了,跟几个大人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爆米花电影。   电影看了一会儿,林玉娟打来电话,问他们回没回去。   万林生明着暗着说过很多次,张东桥压根儿没踏进过他的门,林玉娟始终没完全相信。   “嗯,一会儿就回去。”万林生说,“东桥先送我回家。”   林玉娟又说了几句什么,万林生说:“嗯,石头在这儿呢……嗯……对……先送完我他们再回家。”   万林生手机贴着耳朵,往旁边看:“没关系,石头困了就在车上睡,到时候让东桥给抱上去就行了,嗯……东桥不肯去……没关系,他们习惯了。”   万林生语气没个起伏,好像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似的,后来又强调了两次张东桥的路线,没办法,家里长辈不同意,人家不敢上门,只能送完对象再深更半夜苦哈哈地带着自己只有几岁的儿子去爬十五楼。   着实让人鼻子发酸。   张东桥捏着万林生手指玩,脚下坐着对电影不感兴趣只顾着玩积木的石头。   陈海聪坐在沙发另外一边,斜着眼哼了一声,小声说:“戏精上身,还他妈演上瘾了。”   一直在万林生那儿干活的曹姐不用给他做饭后,行程早就排得满满的,现在只负责打扫卫生。   万林生一直挺喜欢曹姐,她不仅干活利索又干净,这大姐嘴还特别严实。除了干活以外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更不会好奇打听什么事,她自己也瞧不上到处八卦雇主的人,只顾闷头干活。   每天把万林生房子打扫得像只有他一个人住一样。   曹姐觉得这纯属多余,毕竟也没人来上门检查,但万林生怎么嘱咐她就怎么做。   谁出钱谁说了算。   说来张东桥过去陪万林生,还是因为几个人在一起聊天时,陈海聪不小心把万林生做手术的事说漏了嘴。当时就把张东桥脸吓白了,手抖得拿东西都拿不稳。当天晚上搂着万林生死活不肯撒手,都快给万林生捂出了痱子,别说肠子,心肝脾肺都快悔青了。   转天就收拾一些自己的东西,搬去了泰和园,起早贪黑给万林生做热乎乎的饭。把万林生养得吃得饱睡得着,那些强制让人睡觉的小药片都被放在抽屉里,彻底进了冷宫。   快过年了,万林生开始往老两口那儿送东西。今天带盒肉,明天拿几袋鱼,再过两天又搬过去一小箱各种各样的调料,时不时就去打一晃。   林玉娟看着厨房的调料架陷入沉思,终于在万林生又给撂下一口新锅时问:“这又是东桥买的?”   “嗯呢。”万林生洗完手出来把外套扔沙发上,“他说这锅不错,炒菜香,让咱们留着过年的时候用。”   “那……”林玉娟半吞半吐的,“石头他们爷俩在哪儿过年?”   “他们俩自己过呗,反正他也都习惯了,没什么的。”万林生笑笑,还安慰起林玉娟来,“不行到时候我看看咱们家有什么吃不了的东西给他们拿过去点儿,反正他们就俩人,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三十晚上河边广场那儿肯定有不少人去放烟花,让他们爷俩晚上去那儿,愿意看别人放就看别人放,想自己放就让他们跟着凑凑热闹,怎么也比就他们两个人在家里强。”   “你不去啊?”林玉娟问。   万林生靠在沙发上枕着自己胳膊眨眨眼,一脸不解:“我……肯定不去啊,我在家陪你们啊,一家人不得在一起过年吗?”   “这没什么的,反正东桥从小就这么过的,这不还有石头陪着呢么。爷俩随便炒两个菜就够了,开着电视,看看春晚,要是有好看的相声小品还能跟着乐几声。他在老家也不受亲戚待见,所以也不用拜什么年。”   “也不用像咱们似的守岁,就俩人,守不守的也就那么回事,困了就睡,就跟平时一样。”   万林生双手拍了下大腿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冲林玉娟笑:“也挺好,清净。”   刚走到门口,万林生像是突然想起来:“哦,对了,东桥说,您跟我爸要是想家里热闹一些,可以把石头接过来跟咱们一起过年。他更省事儿,自己一个人闷头睡觉就行了,连年夜饭都不用做了,回头随便煮碗面条什么的就行。”   说完,万林生瞥了眼万卫东。   万卫东正盯着他,跟翻白眼似的。   万林生冲他爸一笑,跟他们说:“我爸你俩考虑考虑,要是想让石头跟咱一起过年,那提前一两天我就把他接过来。”   “等东桥给父母和弟弟上完坟。”万林生顿了一下,低头把外套穿好后,冲林玉娟一笑,“我带石头过来,咱们四个热热闹闹一起过年。”   几天没动静,万林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晚饭后他给林玉娟打了个视频,石头大脑门占了半个屏幕,冲林玉娟喊奶奶。   林玉娟见了石头就高兴,看到后面的背景,问:“在万叔叔那儿玩呐?”   “嗯呐。”石头觉捧着手机前后晃,让脸看起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我刚才吃了牛奶蒸蛋,特别好吃。”   林玉娟笑着说:“哟,是吗?”   听见动静,万卫东也凑过来,两个人的脑袋一前一后把整个屏幕占满了:“小石头,还不困呐?”   “困啊。”石头假装打个盹,手机一晃张东桥的背影入了镜,正在猫腰不知道忙活什么,“爸爸给万叔叔送他做的饭,嗯……然后,然后给客人上菜。”   “嗯……还有什么来着?”石头挠挠脑袋,“哦,对了,爸爸再把万叔叔送回家,然后我们就能回去睡觉啦!”   林玉娟觉得自己脑瓜子又开始疼了,皱着眉头,用手挡住嘴,回头小声跟万卫东说:“他怎么这么能支使人啊?”   石头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了,咣当一声放下手机就跑了,手机对着天花板,一阵热热闹闹的声音传来,过了几秒手机被万林生拿起来。   手机位置比刚才偏了一些,能看见张东桥还是背对着这边,手里依旧在忙活。万林生说话时,他稍微侧过头来用眼角扫了一下,然后往旁边挪了挪,消失在手机里。   林玉娟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挺不是滋味。   “好了,你们早点儿休息吧。”万林生说,“我手机快没电了。”   “那什么……”林玉娟清了清嗓子,“你也别太麻烦别人了。”   “别人?什么麻烦别人?”万林生似乎完全听不懂。   “哎呀!行了!”林玉娟有些烦躁,“你们快收拾收拾回去吧,石头那么小,你别把孩子累着!”   这个“们”字就很有灵性了,万林生假装看外边,扭过头压住嘴角。   自从两个人重新在一起,张东桥没带石头在泰和园住过,所以确实是送完万林生他们就回家。   万林生看石头在车上睡得那么熟有些不忍心,想让他俩今晚干脆就在这儿住算了。   张东桥不同意,说:“跟桂珍姨说好了,她肯定留门等着我们回去呢。”   “那行吧。”万林生往后伸手轻轻摸了把石头脑袋,又回身在张东桥身上摸了几下,最后压着张东桥亲够了才放人走。   电话来得比想象中快,第二天万林生刚从楼下拿完早点回来,正在用微波炉热粥的时候,手机就响了起来。   “怎么了妈?”万林生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   “吃饭呢?”林玉娟说,“琢磨着这个点你该起床了。”   “嗯,醒了有一会儿了。”万林生趿拉着拖鞋从厨房走到客厅,“我也刚吃。”   “吃的什么啊?”   “烧卖,还有牛奶熬的小米粥。”万林生在椅子上坐好,夹了口菜,“哦,还有两个拌的菜。”   “外边买的?”林玉娟问得不是很有底气。   “不是,楼下早点吃腻了。”万林生喝了口粥,奶味特别浓,还有淡淡的甜味,“东桥来这边办事,让他从他们家给我带过来的。”   “在他们那边买的啊?”   “不是,都是自己做的。”万林生很理所当然的语气,“烧卖是桂珍姨做的,别的都是他做的。”   “你差不多得了啊!”   林玉娟突然在电话里吼起来,万林生吓一哆嗦:“哎哟!您喊什么啊?粥都给我吓洒了。”   “你支使人没完了是吧!”林玉娟怒气冲冲的,“东桥一天到晚那么忙,还得伺候你这么个活爷,这要是个姑娘才不受你这气!”   “我怎么就给气受了?”万林生压着嘴角,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你这样的!”林玉娟顿了一会儿,“明天小年儿,带东桥到家里来吃饭!”   “啊?”万林生装糊涂。   “啊什么啊!”林玉娟听着就来气,“你不就等这一天呢吗!”   第二天特意给郑阿姨放了假,万林生早早过去,该洗的洗,该切的切,等准备差不多了,万卫东进了厨房想开始做菜。   万林生拦了一下:“爸,不用您。”   “我来我来。”林玉娟跟进来,把万卫东赶出去,“要是你掌勺,今晚上就光喝粥吧。”   “至于吗?”万卫东不服气。   “也不用您。”万林生扶着林玉娟,让她坐到沙发上。   虽说过了这么久,林玉娟确实恢复得不错,但毕竟不可能完全回到生病前的状态,手基本没什么问题,腿虽然能正常走路,但还是稍微有些不利索。偶尔做一两道菜活动一下还可以,一桌子菜肯定会有些吃力。   “东桥说等他来了他做。”万林生也坐到旁边,随手剥了几个砂糖橘。   “什么?”林玉娟一脸难以置信,“咱们在这儿坐着,等客人来了做菜?”   “他?他算什么客人啊。”万林生把剥好的橘子放到他爸妈面前,语气很平缓地说,“他不是客人。”   刚才林玉娟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想那么多,毕竟想让她从接受到马上进入状态还是有些困难。   “啊……是。”林玉娟看了眼万卫东,“那……那什么,肉啊汤啊什么的先炖上,等……等东桥他们来了,炒完菜就能吃饭了。”   “行行。”万林生拍拍手站起来,“我去做,肯定没东桥做得好吃,你们就凑合一下吧。”   还没走到厨房门口,手机就响了,万林生想去拿手机,一回头就看见了张东桥站在小院外边,冲屋里摆了几下手。 第117章   院子没装门铃,冬天门窗关得严,张东桥拍了两下也没太敢用力,屋里没人听见,这才打了电话。   “阿姨,叔叔,打扰你们了。”张东桥把带来的几箱东西放地上靠着墙码好,脸上带了点笑,不张扬,也没有如释重负,“谢谢你们邀请我们过来。”   “你来了,东桥。”万卫东扶林玉娟站起来,“以后来家里不要带这么多东西,咱们家不讲究那么多。”   林玉娟看着张东桥带着石头从门外一步步走进来,心情还是挺复杂的。直到张东桥站在他们面前,还是有些恍惚。   万卫东手在她后背上一直轻轻拍着,她平复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有了笑:“听你叔叔的,自家人别外道。”   “好。”张东桥点头,“叔叔,阿姨,我记着了。”   石头手里拎了个纸袋,张东桥摸摸石头脑袋:“把你带来的礼物送给爷爷奶奶吧。”   “哟,这什么呀?”林玉娟问。   石头先是掏出一个透明的圆形盒子,里面是用黏土捏的一个摆件,手艺有些不成熟,但并不潦草,是用了心的。   “这是小房子,这是蘑菇。”石头挺骄傲的,把每一部分都做了详细介绍,“这个是小松鼠。”   等把他的作品讲解完,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件包好的衣服:“这是我奶奶给您的礼物。”   “呀!”林玉娟接过衣服,是一件绛红色的毛线开衫,又软又糯,“这么漂亮啊,我太喜欢了,你帮我谢谢你奶奶好不好?”   “好。”石头点头,“奶奶说让奶奶过年穿。”   “哟,这奶奶来奶奶去的。”林玉娟喜欢地摸了摸石头脸蛋,“得亏我们石头嘴皮子利索。”   “这确实是个问题,两边都是奶奶。”两个人在厨房做饭,主要是张东桥做,万林生负责在旁边起个水印的作用,再时不时干扰一下大厨工作,“要不然,以后让石头管桂珍姨叫姥姥吧。”   张东桥把焯过水的肉块放到炖锅里,斜眼看着万林生:“行啊,我没意见,你去跟桂珍姨说。”   万林生嘿嘿笑了几声:“我可不敢,我怕桂珍姨揍我。”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从外边看不到,张东桥凑过来在万林生嘴上亲了一下,小声说:“嘴上便宜,让你占个够,别的便宜,你一点儿也别想占。”   万林生舔了下嘴角,冲张东桥挑挑眉:“你出力,你说了算。”   不到两个小时,丰盛的饭菜摆满了桌。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谁也没说什么煽情的话,张东桥给两个老人盛汤,给石头夹菜,给万林生添饭。   万卫东问起张东桥的生意,张东桥如实说,比以前累,也很费心,经常想跟客户跟供货商吵架,但这都不算大问题,都能解决。解决不了也没关系,没有什么路是必须要畅通无阻的,赚钱的路子多得是,实在走不通换一条就是了。   张东桥跟他们商量,说联系了过一家度假村,想让他们老两口过完年去住一段时间。在南方的山里,面朝湖水,背靠山林。过完年那边气候正合适,景色也好,可以泡泡温泉,散散步,坐缆车上山,乘船游湖,去果园采摘,附近还有古镇,有很多传统工艺,住多少天都不会无聊。   林玉娟很心动,问:“你们不去吗?”   “最近比较忙,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去。”张东桥看了眼万林生,眼角带上笑,“以后咱一大家子人一起去玩。”   张桂珍一天都坐立不安,直到张东桥带着石头回来赶紧追着问:“林生他爸妈情绪怎么样?”   “放心吧。”张东桥换好鞋,让石头自己去换衣服,“还说有时间让你带着石头去玩呢。”   “这是……”张桂珍愣了一下,“这是双方家长正式见个面的意思?”   张东桥本来没想那么多,他和万林生领不了证,也没想过要像人家合法夫妻那样办个婚礼之类的,双方家长见不见的本来也没什么太实际的意义。   “不是……吧?”张东桥也犹豫了,林玉娟提他就随口答应了,“可能就是串个门。”   “傻孩子。”张桂珍拍了张东桥一下,“你不懂,交给我吧,你们都甭管了。”   过了几天,万林生死活非坐上了张东桥回老家的车。   万林生表示自己早就生龙活虎,张东桥一点儿不敢大意,多带了两件厚衣服又在车座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软垫子。   石头从后边伸过脑袋,问:“爸爸,万叔叔生病了吗?”   “别瞎说,”张东桥现在忌讳听谁说万林生跟病沾边,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你万叔叔什么事都没有。”   “那为什么要把万叔叔裹起来?”石头很不解。   “太远太冷。”张东桥不想解释。   石头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爸爸,我不冷吗?”   万林生仰着头笑了出来,抓了件衣服盖到石头身上。没几分钟,石头脑门就开始冒汗,把衣服往中间一推:“热死我啦!”   小孩子火力壮,石头向来都比张东桥要少穿一件,张东桥从后视镜里看着石头笑了笑,往下踩了脚油门。   一路都很顺畅,赶在中午前他们就到了去年住过的宾馆,放下东西填饱肚子,一点多就去了墓地。   上完坟说完话,张东桥左手牵着万林生,右手牵着石头,赶在日光正盛的时候下了山。   他不知道坟间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石头给他们拍的两人合照,日夜陪伴着他父母。   下午时间很悠闲,三个人在街上走走逛逛,又买了不少东西。   等到他们回了家,双方家长的见面看似无意实则很正式地被提上了日程。   张东桥找了一家离林玉娟他们不远的饭店,按着几个长辈的口味订好了菜。   万林生特意回了趟家,告诉林玉娟他们时间地点。林玉娟扭头和万卫东商量着带点什么见面礼,说话时余光瞥到万林生伸着够糖炒栗子的手腕。   明晃晃的一条金手链,一个个长方形的小环扣在一起,不突兀,倒是挺好看的。但万林生除了出生以后过百天那副银镯子,从小到大都没戴过手链。   “怎么还戴上手链了?”林玉娟挺纳闷,心里一想又觉得猜得差不多,“东桥给你买的吧?”   “嗯?”万林生剥了个栗子放嘴里,轻轻晃了晃手腕,“这个啊?不是,桂珍姨送的。”   林玉娟很诧异:“为什么送你这个啊?”   万林生抽了张湿巾擦干净手,笑着说:“小慧跟小伟不计划着明年结婚吗?桂珍姨给小慧准备了金首饰,说他们有的我们也要有,所以就一人一份。”   “一人一份?”林玉娟嘴巴都快合不上了,“你跟小慧一人一份啊?”   “嗯呢,还有别的呢,今天没戴。”万林生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们说桂珍姨逗不逗?东桥死活没拦住,商场里卖的男款的都太俗,她还专门找人做的。”   “不是。”林玉娟一下坐直了,语气都变严肃了,“为什么是他们买?”   林玉娟伸手在茶几上点了几下:“这不应该我买吗?”   “嗯?”万林生没懂,还以为是林玉娟怕张桂珍破费,“这……这谁买不一样,回头我再送桂珍姨点儿别的。”   “不行!”林玉娟突然拔高了音量。   万林生挺意外,他妈不是小气的人,不知道这是触了哪根线,小心翼翼地说:“桂珍姨……对我不错,送她东西也不算什么的。”   “不是!你该送送你的!”林玉娟起身,去拿门口挂着的外套和围巾,“走!老万,去商场!买首饰去!”   “等等等……”万林生赶忙跨到门口去拦他妈,“您这风风火火的是干吗啊?小心着点儿吧。”   林玉娟看万林生就气不打一处来:“这首饰要男方买的你知不知道?”   “男方?”万林生嘴一张一合的,过了好一会儿战战兢兢地说,“东桥也是男的啊。”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林玉娟对着万林生上下打量一番,“你俩谁娶谁你给我说清楚!”   万卫东在一边直咧嘴,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不知道林玉娟还在较什么劲:“那个什么……玉娟,今天风太大,等明天,明天不刮风了咱们再去买啊。”   风确实不小,林玉娟白了万林生一眼,跟万卫东说:“耳环没法买,除了耳环,能套的全套上!”说着掰手指头算,“项链,戒指,手链,脚链,嗯……再加个吊坠,就买貔貅!”   万卫东赶紧哄着:“行行行,你说了算。”   万林生在一边火上浇油而不自知:“巧了么不是,我也有个貔貅。”   气得林玉娟回身给他胳膊来了一巴掌。   腊月二十八,两家人坐到了一起。万林生开始担心,怕林玉娟太把谁进谁家门当回事,还打算坐在两个长辈之间。   没想到两个老姐妹一见如故,互吹起对方做饭做手工的手艺,倒把他和张东桥的事晾在了一边。   其实细看,她们两个确实有些像,不管是性格还是外貌,说是亲姐妹可能也会有人信。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几乎全程听她们两个聊天,石头穿插其中左一个奶奶右一个奶奶活跃气氛,另外几个大男人作陪。   林玉娟带过去准备当着张桂珍面送给张东桥的东西也没拿出来。   直到过年那天才郑重其事交给张东桥。   张东桥刚打开第一个盒子就啪一声又盖上了,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我不能要,阿姨,这太贵重了。”   主要是那大金链子太晃眼,张东桥都快被晃瞎了,赶紧给万林生递眼神。   万林生翘着嘴角在一边看戏,还不忘添油加醋,拿过链子塞到张东桥裤兜里,用气音跟说:“你婆婆的一片心意,快收下吧。”   张东桥红了耳根,特别想关起门来教训万林生一顿,但也的确感动。   他用另一只胳膊挡着,把万林生在他裤兜里作乱的手抽出来后,努力冲着林玉娟和万卫东挤出笑来:“叔叔阿姨,谢谢你们。”   不仅大的有,小的也收到了一副小金镯子,石头激动得边摆造型边哇哇叫:“看我的奥特手环!”   这个万林生倒是没想到,心里特别感激自己的父母,趁张东桥没注意悄悄跟他们说:“爸妈,谢谢你们。”   林玉娟红了眼圈,拍拍万林生后背:“以后好好的,你别生病,别受伤,你俩互相扶持着,比什么都强。”   年后两家人又见了一次,加上家里的几个亲戚长辈,算是过了明路。   张东桥两头跑,即使不住泰和园,也会尽量找时间陪万林生待上一会儿。   张东桥去外地出差两三天,供货商死活也没能留他再多待一晚,只说家里人管得严,出来时间太长,回去没好果子吃。   只是一个寻常的傍晚,晚霞穿过林立的建筑洒上万林生回家的路。上了三楼,刚插上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像是很久很久没见一样,张东桥一把搂住万林生,上下揉了几把,把脸闷在万林生脖子里深吸了几口:“哥,想死我了。”   楼下树又长高了些,遮住了一些光线,树叶随风而动,叶尖缓缓扫过拢住氤氲的窗。   【作者有话说】   断断续续写了很久,在这本小说之前,字写得最多的文章大概就是改了又改的毕业论文。   我对小说里的每个人都倾注了感情,但写作水平有限,诸多不足,就……随便看看吧。   感谢每个点进来的小可爱~   风穿瞳桥,林叶有声。   爱意不必说尽,林子和东桥会好好享受这一世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