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路瑶姑娘的诡异运气 秋风萧瑟,路瑶站在公元1683年北京紫禁城上书房的院子里,心中悲伤。 为毛,为毛是太子…… 穿越了,这是好事,不是每个人都有重生机会的。女变男了,这也很好,清朝女人的生存范围太狭窄了,而且她是同人女,以前常yy变成美少年搞bl,现在简直可以算是梦想成真。 但是,为毛是太子胤礽…… 这个有名的倒霉蛋,所有清穿小说中的反角,猥琐好色懦弱无能,当了三四十年太子,被废了一次又一次,传说还跟老康童鞋的嫔妃私通……呜,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路瑶默默在心中流下两行泪。 虽说他现在还小吧,只有九岁,所有的坏事都还米来的及做,但是,身为太子本身就是众矢之的,稍不留心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而且就路瑶本身来说是绝对不想做那个皇帝的,当了皇帝,就只能把全天下人都视为敌人和该防范的对象了,这对她一个喜欢偷懒撒娇的宅女来说,是多么艰难的工作啊,那是肯定做不好的,然而做不了皇帝,对一个太子来说还不如死了呢,或者说死定了,哪个新皇登基会放心的了他,就算全世界都和谐了,太子的结果最好也不过是在皇帝眼皮底下夹着尾巴做人一辈子……555这样想来她无论如何都是前途无亮啊,简直一片乌漆抹黑,太子真是个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职业! 555为毛要穿成太子,三四五六七八九,哪一个不行,就连大大都可以,为毛要是太子,除了太子,哪一个都可以能退一步当个逍遥王爷,为毛偏偏是太子…… 路瑶在心里为自己诡异地运气默哀,想起当年高中有一次考英语,150分的试卷,有120分是选择题,路瑶天生的英语盲,将所有的选择都蒙着选了,最后成绩出来,她总分得了2分,也就是说,只对了一个单选。英语老师曾拎着她的卷子在班内无限感慨:“路瑶,你是专拣错的填的吧?咱班英语课代表——咱年级第一名的正确率都没你的错误率高!60个选择题,只有四个选项,你居*然*会只填对一个!”这回也是,康熙30多个儿子,她居然就要捡着那个最不该穿的穿! 弓马师傅恭敬地对发呆的路瑶说:“殿下,该您了。” 路瑶无意识地举臂,张弓引箭,“咻”地一声,正中靶心。 好在她还留着胤礽的记忆,还有身体的条件反射。路瑶发现,射箭骑马这些技能,也是像骑自行车一样,一次学好,终生受益的。 又“咻”地一声,旁边俊秀的十一岁大皇子胤禔也正中靶心,还射的靶子晃了晃。 好讨厌的小屁孩,路瑶——现在已经是皇太子胤礽了,暗骂,故意和他比是不?欺负他年幼力弱臂力不够啊! 另一边也“嗡”地一声,歪歪斜斜射出去一支箭,险险地插在靶子边上,晃了晃,还是又掉地下下去了。刚六岁的三阿哥胤祉羞愧地涨红了脸,弓马师傅面无表情地去纠正他拉弓地姿势。胤礽同情地看着他,自己也不敢怠慢,一支接一支地射箭,待会老康同学要来抽查。555这样他不会练的一身肌肉吧?胤礽又在心中流泪,不要啊~~~他不要变成肌肉男! 好容易射完箭,双臂酸痛,回到书房入座,一刻不停,又开始疏讲。疏讲就是老师翻书出题,学生讲辨经义,抒发议论。胤礽的两个老师一个叫张英,一个叫李光地,都是当代大儒,康熙精心选择的,路瑶丝毫不敢怠慢,打起全副精神调动目前在他脑海中好像电脑中存放的文件一样知识内存,结合太子童鞋以前的风格和自己的理解讲解。话说这位太子殿下现在也是个牛人,过目不忘(老康家的这种奇才好像特别多,老康童鞋自己也是这样),钟灵毓秀,比寻常孩子聪明多了(比路瑶本人也聪明多了),让他这些大儒老师都啧啧称赞,不晓得长大后怎么会长成那幅德行。 出了题,胤礽疏讲完,老师频频点头。虽然太子殿下这几天反应有些迟钝(调动查找内存需要时间),但在辨析事理讲义方面,倒比以前明白多了(路瑶再怎么说也二十岁了),如一块美玉宝光开始内蕴,不在锋利耀眼,这是进步的象征,真乃我大清之福啊! 申时——刚穿过来的路瑶还不大弄的清时间,但根据天色猜测应该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老康童鞋驾到了。 老康童鞋,现年29岁,容长脸,修眉凤目,长身玉立,虽然脸上略略有几点麻子,但并不影响是个美男子的事实。该同学刚刚搞定了吴三桂叛乱和台湾问题,正处于事业人生的巅峰时期,意气风发。 老康同学非常注重皇子们的教育,每天上完早朝和下午这个时候都会带一大帮子的人来检查儿子们的学习情况、一天的作业,所以他的儿子们日子也过的灰常暗无天日。路瑶同学一天的时间是这样安排的: 寅时,也就是凌晨3点到5点到无逸斋复习昨天的功课(也就是说,路瑶姑娘每天凌晨三点前就要起床,泪,高考时她都没这么辛苦过啊)。 卯时(凌晨5点到7点)老师到课堂,检查功课,如果背的一字不错,老师才开始划下一段,让背下一段。 辰时(早上7点到9点)老康上完早朝,过来亲自检查。老康同学要求儿子们读书必须读够一百二十遍(路瑶姑娘再泪,周星星他也不过是一百遍啊一百遍,老康同学竟然就要儿子一百二十遍),然后再背一百二十遍(路瑶已经眼泪长流了,原来还不止一百,是二百四,干嘛不再加十遍凑个整数?每回读完她都感觉想要吐血),还说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的(路瑶不懂一群基本上是过目不忘的人这样背书做什么,连他六岁的小弟弟胤祉都号称是过目不忘的,难道锻炼意志力吗)。 老康同学检查完功课离开,巳时(上午9点到11点)练字,每个字一百遍(路瑶心中的小姑娘又在流泪颤抖,小学时老师罚抄写生词,最多也不过罚抄50遍。但就算只有50遍,写完以后本来认识的字也都写的不认识了)。 午时吃饭(11点到下午1点),吃完饭不休息,继续前面的功课(午休!路瑶成长二十年来,雷打不动的午休!)。 未时(1点到3点)是体育课,就是路瑶刚刚干的,练骑射武艺,接着疏讲,再接着就像现在,老康同学准时驾临,考察一天进度和功课,再考察武术课进度,然后跟儿子们一块练一会,酉时(晚上7点)一天的功课才算结束。 每天都要超负荷学习17个小时,路瑶穿成胤礽后真是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啊了无生趣。要注意,是每天,老康童鞋制定的变态规定,每人每年只有元旦、端阳、中秋、万寿(老康童鞋的生日、自寿(自己的生日)才能休息五天,别的时间,连除夕也不放假。 路瑶童鞋时常反思自己为毛要选择重生,难道就是为了来受这份罪吗?照这样下去,她很可能熬不到九龙夺嫡就先被繁重的功课压死了。她觉得在现代时常要求减负的高考生应该来和她对比一下,对比之后他们才会发现他们的生活有多幸福。 话说来她真是佩服九龙夺嫡时闹的天翻地覆的众皇子们,这样的学习强度下来那么有精力闹腾,实在是太强了。 老康同学领着一大帮子人来到上书房,胤礽则领着大哥三弟老师侍读等一大帮子人等着在门口迎接。老康来了,众人给康熙行了礼,康熙让免礼,众人才回到书房中。康熙先进胤礽的书房,亲自抽查他背书的情况,然后检查他的大字,接着是胤褆和胤祉。现在老康童鞋还只有三个儿子的年龄够进书房。检查完功课,又出去在外边的院子里检查武术课。 侍卫们重把靶子竖起来,老康让胤礽、胤褆、胤祉一个一个射箭,看他们的进度,然后让教皇子们弓马的谙达一个一个射箭,最后自己也射。老康同学的箭术确实不是盖的,连发连中,比这些从满蒙贵族里精心挑选出的弓马高手都一点不差。 关于千古一帝亲自教养指导自己学习这件事情,路瑶早就蛋腚了,胤礽的记忆里,康熙对他严厉疼宠至极,他四五岁的时候出痘,在吴三桂叛乱,大半个国家都卷入战场,清王朝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康熙还曾接连十多天没有批奏折,寸步不离的照看他。在胤礽的认识里,这件事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所以路瑶继承了他的记忆后,除了头次见康熙的时候小波澜了一把,后来不管心里怎么样,面上也都跟着天经地义了。 射完箭天色黄昏,这一天的功课才算结束。功课结束后老康同学便带着三个儿子先走,众侍读先生跪下恭送。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 从乾清宫到毓庆宫 老康同学其实很有父爱,一路上殷殷询问三个儿子的一天的学习状况,还问遇到了哪些难题,又给儿子们讲解那些题目。此时满人入关不久,汉化还不大厉害,彼此间交谈还是用的满语。路瑶同学听着这一串串叽里咕噜的满文,明明是陌生的,偏偏又十分熟悉,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听在耳朵里,感觉很是古怪。他很担心一觉醒来,这些不属于自己的知识又都忘掉。老康同学见二儿子一直不说话,关心地问:“胤礽,你怎么了,有心事?”胤礽连忙道:“回皇阿玛的话,没有,只是在想这几天天终于凉快了。” 其实路瑶穿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凉快了,但在胤礽的印象里,紫禁城里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是极热的。北京夏季天气本来就炎热,加上皇宫康熙初年的时候曾失过一次火,各宫宫墙都加高了很多防火,空气不流通,夏天更像个大火炉。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紫禁城里地势太平,各御沟阴沟的水流动不畅,几乎都成了死水,天气稍微热一点,那气味就别提了。路瑶从来不知道,原来皇帝们的居住条件如此之差,还不如她家呢,至少不臭! 老康同学的血缘来自于寒冷的白山黑水,骨子里也很怕热,闻言赞同地点点头:“恩,夏天终于过去了。”胤礽笑道:“凉快了,曾祖母和苏麻妈妈也该精神点了,我想待会去给她们请安。”胤礽说的曾祖母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孝庄太后,苏麻妈妈就是传奇侍女苏麻喇姑,苏麻喇姑陪着孝庄风风雨雨走过几十年,康熙幼时甚至还是由她启蒙满文,在宫中地位十分尊贵。康熙称苏麻喇姑为“额娘”,也就是母亲的意思,而胤礽这一辈小辈,都叫她“妈妈”,妈妈在满语中意为奶奶。路瑶对这两位传奇女性仰慕已久,前几次去请安,这两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都对他很好。虽然明知道自己是假的,她们爱护的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胤礽,路瑶还是挡不住心里对她们的亲近之意,尤其是那个孝庄太后,真是像极了路瑶前世的奶奶。 老康同学更加高兴:“你有孝心,这很好,我也正要去给皇祖母请安,你和我一起走吧。”胤礽抿嘴笑着回道:“是。”太子殿下这时还没有以后那些不争气表现,还是老康同学的心尖子和骄傲,无论做什么在老康童鞋这个骄傲的父亲看来都是好的,好的不得了。在胤礽的记忆里,父皇对他极是溺爱,他从小在父皇身边长大,父皇手把手教他写字,六岁前没有请先生时亲自一句一句教他四书五经,每天早上临朝前一定把昨天给他讲过的再讲一遍,务求让他精熟贯通,才匆匆去上朝;怕他受委屈,将整个内务府都交给他奶妈的丈夫管理,方便他取东西; 四年前,也就是在他五岁的时候,还特意在紧挨着自己的寝宫乾清宫为他建了座太子殿,后殿内建的跟个小迷宫一样,逗他开心,父亲做的真的是非常非常合格。胤礽的表现也很让康熙满意,他天资极好,看书几乎过目不忘,还不足九岁便通晓满汉文字,琴棋书画都已略知一二,五岁的时候随康熙前去围猎,便打到过四只兔子、一只野鸡(路瑶:要爱护小动物……),八岁时已经可以左右开弓,而且骑射娴熟,长得非常漂亮。康熙曾经得意对臣子夸过,胤礽的资质比他小时候还好,总而言之,这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天才父子。 不知道他们日后怎么会闹到那种地步。 大皇子胤褆看了胤礽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妒色,道:“皇阿玛,我也想曾祖母与妈妈了,可以一起去吗?”一直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的胤祉闻言,也偷偷抬头渴望地望着老康。老康同学或许出于幼年丧父的原因,这时还对自己所有的孩子都怀有澎湃的父爱,见胤褆胤祉这个样子,便笑道:“怎么不可以?胤祉也一起去吧!” 胤祉规规矩矩地谢恩,他小时候是被养在内大臣绰尔济家中的,因为到年龄入上书房才回来,跟康熙还不熟,因此很畏惧他。其实胤褆也不是在皇宫长大的,他被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家,只是回来的久了,康熙又很宠爱他,近年才渐渐放开。 康熙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孩子只有胤礽,这两年又多了个胤禛,因为这孩子脾气有点“喜怒不定”,老康童鞋很不放心。胤礽见一个六岁的小孩在父亲跟前拘束成这样,很看不过眼,见康熙示意儿子免礼,带着人继续向前走,便落后一步牵起胤祉的手,带着他走。胤祉吓了一跳,脸红了。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太子哥哥可是很高傲的,从来没有主动理会过他。 胤礽穿过来后这几天在宫里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生恐呼吸错一口气露出马脚,这时看见小正太露出这个小鹿斑比般可怜可爱的表情,正太控忽然发作,忍不住在小正太脸上掐了一把。小正太的脸更红了。 老康童鞋发觉有两个儿子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奇怪地问:“胤礽胤祉,你们怎么了?”胤礽连忙收回自己的狼手,回头一本正经地道:“回皇阿玛,三弟走不快,我牵着他走。”老康同学看看自己可怜兮兮的三儿子,又看看二儿子一脸兄友弟恭的表情,不由开玩笑道:“你三弟太小,牵着也走不快啊,不如你抱着他吧!”胤礽呆了一下,看看自己比弟弟壮不了多少的小胳膊小腿,对康熙做了个苦苦的鬼脸,真的抱起了胤祉。这下胤祉的头顶都要腾腾冒烟了。 小青蛙抱着小小青蛙,康熙和一众侍卫太监全被太子殿下难得的幽默逗笑了,看着二儿子吃力的抱着弟弟往前走了两步,康熙笑骂跟着胤祉的太监:“没眼色的,还不快接着你们主子?”那太监凑趣地笑着,忙赶上将小主子小心地接过来,自己抱着。康熙等着胤礽走到他跟前,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笑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胤礽微讶地睁大和康熙一模一样的美丽凤眼,道:“没有啊!”心里却一凛,明白自己露行了。 路瑶前世本是个随意爱笑之人,到了这里后虽然尽量模仿原太子性格,收敛自己言行,但现年只有二十九岁的老康,不,应该说是小康同学,面对自己的儿子时实在太亲近和蔼,一点都没有千古一帝的气势,没几天就让路瑶不知不觉放松了戒备,现了行。 路瑶在心底暗自告诫自己以后一定更要慎言慎行。 小康同学明显不信,但对儿子宠爱非常,见他不想说,也就不再问。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月华门,向孝庄居住的慈宁宫走去。紫禁城真大啊,上书房就在乾清宫附近,乾清宫里慈宁宫已不算远,但众人走啊走啊还是走了大半天。到了慈宁宫,康熙先给孝庄请安,然后的胤礽带着哥哥弟弟。孝庄这年已经70岁,精神还很矍铄,但已经满头白发如银。她也很宠爱胤礽,看见他便招手叫他过去坐在身边,又命宫女端了果子,让胤褆和胤祉也过去吃。 苏麻喇姑亲自接过果子往桌子上摆,孝庄摸着胤礽的头慈祥地问:“保成,今日功课怎样?”保成是胤礽的小名,因为康熙的前几个孩子都夭折没有长大,民间有小孩子取贱名好养活的说法,所以胤褆和胤礽出生后康熙都给他们取的名字都很土气,希望他们能好养活。 路瑶本来就很讨厌清朝人的发型,对凉飕飕光溜溜的前半个脑袋很不适应,被她这样摸,更加别扭,又不敢甩开她的手,只好低头道:“很好,老师还夸我这些日子汉学进步很快。”当然快,汉语才是她的母语,再怎么说路瑶也是上过大学的。孝庄点点头:“那很好,汉学是应该好好学,这天下再怎么说也是汉人人多,只有学会了他们的东西,才能更好地坐稳这天下。”虽然这话这话在身为汉人的路瑶听来有些刺耳,但确实有女政治家风范,怪不得孝庄号称有清一代的兴国国母,胤礽眨眨眼,恭敬应道:“是。” 孝庄又和康熙、胤褆胤祉各说了些闲话,便让他们告退。康熙带着三个儿子出了慈宁宫,胤褆和胤祉便由侍卫太监们拥簇着回了阿哥所,康熙回乾清宫,胤礽回毓庆宫。乾清宫和毓庆宫倒是相隔不远,康熙和胤礽同路。老康同学一路问了儿子许多问题,吃饭、身体、学习、老师,事无巨细,路瑶尽量模仿以前胤礽的风格回答,不露馅不露怯,绞尽脑汁。到了乾清宫门前,老康童鞋终于回去了,胤礽跪安,带着自己的一群侍卫太监继续往毓庆宫走,表情没有变,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模仿一个成熟聪明的不像小孩子的小孩子真累,老康童鞋也出人意料的叨叨。 毓庆宫是一个“工”字形的建筑,装修极为考究,前殿面阔5间,进深3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后殿有穿廊与前殿相同,以隔断分成好几间小室,门有的真有的假,十分巧妙,真跟迷宫一样。每回回后殿路瑶都忍不住嘀咕,怎么弄得跟贾宝玉的怡红院一样,偏偏这位太子殿下也排行第二。而且后殿内也有一座大西洋摆钟,华美庄严,每到时间就有声音报时。 作者有话要说:急需资料,急需童鞋们帮助,能否帮我查找一下太子乳母、保母、奶公(奶妈的老公)、奶兄(奶妈的儿子)、侍读等人的名字资料?偶查不到啊 时逢三五便团圆 接连进行了17个小时高强度的学习,又到慈宁宫兜了一大圈,一整天劳心劳力与人斗智斗力,胤礽拖着脚回到毓庆宫,看看挂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想到明天早上不到三点又得起床,真想一头栽倒在床上永远不起来。进了后殿,小太监端来盂洗水盆,两个大宫女上前,绞了巾子给他擦拭手脸。这时皇宫里还保持着满族人一天只吃两顿饭的习惯,早上八九点吃一顿,下午一二点吃一顿,别的时间随时饿了随时可以传东西吃,但大都是奶制饽饽点心之类。胤礽不喜欢吃这个,但是很饿,还是照着以前太子素喜的传了几个,又命烧洗澡水。 饽饽点心很快送上来,先有几个小太监用银筷子夹了试吃,没事才捧到胤礽跟前来。胤礽懒洋洋勉强吃了几口,便命撤下,奶妈李嬷嬷见状担心地问:“二阿哥,这几天可是身上不好么?怎么总没精神?” 这还叫没精神?他都一天24个小时提着劲儿精神了十七八个小时了,那以前的太子殿下该当多有精神!胤礽道:“不是,只是有些累,想早些睡。”奶妈摸摸他额头,露出有些忧虑的神色:“还是传御医来看看吧。”胤礽皱眉道:“真的不用。”她只是在现代每天习惯至少睡十来个小时,还有午休,在这里睡不够心里不舒服罢了。传御医肯定要惊动到老康同学,再一折腾,能睡的时间就更短了。奶娘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宫女进来禀报洗澡水烧好了,胤礽便去洗澡。说是洗澡,其实是他往浴桶里一坐,别的就什么也不用管了,自有三四个女孩子服侍他洗。胤礽任由她们动手,自己靠着桶沿假寐。他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这几个女孩子都是康熙精心挑选,从小服侍他到大的,对这个身体比刚穿过来的路瑶熟悉多了。而且说句实在话,他也有点不好意思面对这个身体,毕竟做了20年的女孩子,穿越前不但没谈过恋爱,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叫他一下子变成个男的,情何以堪! 胤礽实在是很疲倦,假寐着假寐着就变成真寐了,再醒来便躺在床上。他隐约感觉被人注视,睁开眼一看,竟然是康熙。康熙侧身坐在他床沿,担心地看着他。他惊的一动,又发觉手腕被人不轻不重的扣着,他一动,那人便移开了。他这才发现床边还跪着一个御医,方才在给他诊脉。他忙起身,想给康熙行礼,康熙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道:“不要动了,你这几天没精神,也不好生吃饭,是怎么了?” 胤礽囧,他哪里没精神,只是不如原版太子殿下精神足罢了!忙回道:“回皇阿玛,儿臣没事,只是这几天胃口不好罢了。”主要是他和原版太子口味不同,为了不露马脚,还得捡着原版太子爱吃的吃,有点提不起胃口而已。康熙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御医,御医连忙回禀道:“回皇上,殿下脉象平稳,确实没有什么事,可能只是换季的原因,脾胃有些虚弱,只要这几天用些清淡的,调理一下就好了。臣开一剂汤药,殿下愿意就服着。其实服不服都不妨事。”胤礽印象中这位御医医术极佳,是儿科圣手。他这么一说康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辛苦王卿了,梁九功,打赏。”康熙身边一个细眉细眼的太监便笑眯眯上前打赏,御医恭敬地谢恩,退下。 康熙便又让人去吩咐御膳房变动胤礽的食谱,胤礽躺在床上,心中小感动了一把。他晚饭少吃了几口,老康同学便紧张成这样,真是十全好爸爸,他现代的老爸都没有这样细心。老康童鞋又把他的乳母和身边的大宫女太监叫来一一叮嘱了一遍,这才放心,又嘱咐胤礽道:“你自己的身体,可要好生爱惜,你是将来的一国之君,一举一动都关系国计民生,万万轻忽不得。”胤礽忙恭敬受教。康熙又叮嘱了几句,才起驾回宫,胤礽起床恭送,康熙命他不要起来,他坚持要起,道:“儿臣只是胃口稍有些不好罢了,又没什么大事,怎么可以不送皇阿玛。”开玩笑,现在康熙正宠儿子,自然怎样都行,但等到有一天帝王的爱收回了,那这些便都是岔子。君不见弥子瑕与卫灵公,弥子瑕被爱恋时分桃给卫灵公吃便是情意,色衰爱弛之时,就成了罪行。虽然这个例子并不贴切,但道理是一样的。路瑶自穿成太子殿下后便处处告诫自己要慎言慎行,不管什么境遇都决不能得意忘形。 送老康同学出了毓庆宫,只见紫禁城中月色如洗,清辉遍撒大地。胤礽抬头看去,黯蓝的天幕上挂着一轮皎洁无暇的圆月,简直像后世的电视电影中特技做出来的镜头,美丽的不真实,不由赞道:“好月亮!”老康同学抬头看,也不由赞道:“是好月亮!……”胤礽上一句话一出,自己便后悔了,因为古人有个毛病——老康同学的赞语一出,他更觉不妙,果然老康童鞋的下一句话就是——“胤礽,这几日张卿和李卿都夸你汉学大有进步,朕今日便考考你,你以这月亮为题,作一首诗来。” NND,他就知道这些古人就没有什么新鲜主意,看见这花啊月亮就一定要作诗!胤礽暗骂自己嘴欠,原版的太子殿下倒真是个天才,小小年纪就已经做过好几首诗了,但他虽然继承了原版太子的内存,可CPU还是照自己的方式运转的啊,那诗是现代人想做就能做出来的吗?难道要他学小燕子,作一首:“门前一只狗,在啃肉骨头。又来一只狗,双双打破头。”?555,即使是这个,他也做不出啊! 对儿子充满了期望的老康同学还睁着眼等着他大展诗才,胤礽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首他唯一能想起来、背全的、康熙一朝以后的、有关月亮的诗:“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康熙一震:“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康熙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虚岁才十岁的儿子,“好气魄!”他骄傲的仰天大笑,“不愧是朕全心栽培的太子,我大清后继有人!”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他兴奋地重复吟诵两遍,兴致极度高昂,也不说让胤礽回去睡了,哈哈大笑着携着他的手出了乾清门,穿过半个皇宫来到恢弘的太和殿前,登上长长的中间蟠龙雕凤的台阶,站在宽阔的丹陛上。这太和殿便是民间俗称的金銮殿,有三层汉白玉雕成的基座,栏杆围绕,丹陛陈设着日晷、嘉量、铜龟、铜鹤、铜鼎等等,清泠泠的月光下庄严壮美。康熙骄傲地指着太和殿里高高在上的御座:“胤礽,再过些年后,这便是你的,这人间万姓,也将归你统管,你可不要叫他们失望!!”胤礽也被这庄严凛然的气氛震慑了下,但随即清醒过来,可是这个时候他是决不敢扫康熙的兴的,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还是表面还是郑重跪下道:“儿臣绝敢不辜负皇阿玛与天下百姓的期望!”555他只怕是辜负定了! 康熙大笑着把他拉起来,雄心万丈道:“且看你我父子怎样奠定一个盛世!胤礽,朕定然会成古往今来头一个明君,你也万万不要叫朕失望,你我父子要青史留名,要让千百年后的百姓都念着咱们的好,奠定我大清万世基业!”胤礽也几乎被他感染了,可想想父子二人后来的结局,立马又心凉,但还是同做心情极度高昂状,大声应道:“是,皇阿玛!”康熙又大笑,拉着他走下月台,边走边道:“胤礽,朕前些日子平定台湾,前明余孽终于全部扫清了。这些日子朝廷里都在议论对台湾是弃,还是守,你怎么认为?”胤礽惊讶道:“当然是守!”宝岛台湾可是我们伟大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 “哦?”康熙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胤礽为什么这样认为?” 为什么?这个这个,寸土必争,这在现代社会是个常识,就像人要吃饭一样,谁都知道。但你要细问人为什么要吃饭,能说到点子上的只怕就不多了。路瑶在几百年后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大学生,对政治问题一窍不通,康熙这还真问住她了。 太子殿下的一天 胤礽努力根据原太子的知识面阐述这个问题:“台湾原是郑氏从红毛子(荷兰人)手里夺回来的,郑氏据以与我大清为敌,弃了台湾定然还是被红毛子占去,日后红毛子会不会据此扰我大清?而且我听说台湾十分富庶,弃了岂非太可惜吗?” 康熙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胤礽竟然能想的这么长远,不愧朕素日的教导。”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脸上却一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表情。胤礽很想知道他下定了什么决心,却不敢问。康熙牵着他走下月台,顺着来路返回,两人漫步在月色下面的紫禁城,康熙兴致很高,畅谈古今,不断说话,豪情万丈,胤礽只得跟着附和。 等到老康同学终于说够,放回胤礽毓庆宫,胤礽一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想到三点前就又要起床,胤礽愤怒地坐在床沿,打算干脆不睡了。刚睡着就又被叫醒的感觉更让人恼火。啰里啰唆的死老康,他一天就盼着这么点的睡觉功夫,就这样又被耽搁过去了! 但是想着不睡,他靠在床沿上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还是又睡着了。奶妈小心翼翼叫他:“二阿哥,二阿哥,脱了衣服再睡吧?”他生气的嘀咕了一声:“不脱!”奶妈不敢再说话,轻手轻脚地将他扶他躺好,替他将外衣脱了,盖好被子。 果然,胤礽感觉眯上眼没一会,奶妈就又来叫他起床了,胤礽呆着脸任一群大小宫女太监给他穿衣洗漱,而后送他到老康同学的乾清宫。说起来胤礽很佩服老康同学的精力,他起床后去请安时老康同学基本上也已经起床了,而后老康检查他昨天的功课,给他讲今天的功课,而后他去上书房,老康去上早朝。 下了早朝吃饭,老康边吃饭还要边接见大臣,而后改奏折,去上书房检查儿子们的学习情况,接着再上午朝,再处理奏折、见大臣,再去上书房检查儿子们功课,还要去给太后们请安,教育关心众儿子,礼佛,看书做学问,临睡前还要与众千娇百媚的嫔妃们做运动……一天都没个闲的时候,简直是超人啊!反观自己,就是学习的时间长了点就这么萎靡不振,连九岁的原太子都不如,原太子在这么密集的学习强度下都还有精力和漂亮的宫女姐姐调调情呢!……真不懂他那么小的年纪懂些啥。 到了老康童鞋寝宫,老康童鞋果然已经起来了,大太监梁九功正在灵巧地给他梳辫子。胤礽上前请安,康熙示意免礼,而后照例检查他昨日的功课,末了勉励他几句。完了胤礽回上书房,经过乾清宫侧殿时看见侧殿的灯也亮了,是第二个有殊荣被康熙养在身边的儿子四阿哥胤禛在起床。这位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雍正帝了,现年还只有5岁。 胤礽很想进去瞅瞅这位有名的冷面王长啥样,据说他是路瑶极喜欢的一个耽美小说中人物的原型,胤礽很好奇他有没有小说中描写的那样颠倒众生,但到底没有去,怕行为反常惹人怀疑。反正清朝的皇子到6岁就要进上书房读书,而且是虚岁,胤禛也快了,到时候天天见,有的是机会研究。 出了乾清宫,天色还是黑的,小太监提着白纱灯在前照路,来到尚书房。胤褆已经到了,正在早读,看见胤礽进来便上前行礼。胤礽客客气气的请他免礼,走进自己的书房也开始早读。 没过多久小胤祉也来了,也是先进来给他行礼,然后是大阿哥,接着才回自己的书房早读。康熙立的规矩,皇子们读书的时候太监侍卫们是不能书房伺候的,只能在窗外或明间听差,甚至不能在窗外走动,违者就要受到惩处。皇子们年龄不同,学习的进度也不同,所以每人都有不同的老师,不在一处读书。 陪着皇子读书的是从八旗的权贵人家选出来的子弟,每个皇子有八个伴读,每天两个人轮值,主要伺候皇子和老师们的饮食笔墨。胤礽今天当班的两个伴读一个叫冉默,是一个有名的大儒之子,一个叫格尔芬,是胤礽母舅索额图之子。伴读们年纪都和胤礽差不多大,和胤礽学一样的功课,胤礽若是功课落后或没完成了,这些伴读就要代替胤礽受到惩罚,幸好原太子也聪明又要强,这些情况还没有出现过。胤礽很喜欢冉默,这小娃娃小小年纪就秀美沉静,写的一手好字,教尚书房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们都夸赞不止,明显比格尔芬那个楞头小子要聪明有灵气,路瑶前世就最喜欢这种灵秀型的小正太了。 坐下早读,先复习昨日学习的满文、蒙文,然后是汉文,胤礽觉得他至少读了两个小时,脑子发木,嗓子都快冒烟了,一群老师才进来,向他行臣子礼,然后在书房的东侧侍立。每当这个时候胤礽就特别不自在,他一个人坐着,一群有年纪的老先生站一边,还一站就是一整天,待会过来听他背书教他读书时还要跪着,简直叫他如坐针毡。但他也不敢猛然改变什么,说什么话,因为专管记录太子言行的起居注官就站在书房西边,他的所有言语行动都有好几只眼盯着等着记,行为忽然太反常,一定会引起许多人的疑心。 好容易背完书,也就是遵照康超人的规定背够120遍,像往常原太子一样让老师靠近书案前,将书给老师,背给老师听。老师就是捧着书跪着听的,听完若一字不错,用朱笔划住,才会再教下一段,然后双手捧着还了书,退回原来的地方站立。每当这个时候胤礽的精神就会特别集中,因为他背错了或背的慢、学的慢可怜的师傅就得多跪一会,让胤礽十分有罪恶感。好在他记忆力很强悍,基本上无论什么听一遍大概都能记住,不会连累可怜的先生。 学完新功课然后是习字,练习书法,每个字一百遍,胤礽觉得,每个字写完,本来他认识的都有些不认识了。练完字正是老康下了早朝,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过安,过来检查他的学习状况的时候。老康同学一般是这样检查胤礽学习的:让他背一遍昨天学的功课,还有老师的讲解,要一字不错,然后再背今天的功课和老师讲过的讲解,有时还亲自再给他讲一遍,再让他复述,晚上又来检查时还会再让他讲一遍,也就是说,每一天的功课,单只在康熙跟前,他就要至少背四遍,在现代时路瑶的爸爸妈妈都是教师,都没有这样抓过她的学习! 而且胤礽还决不能松懈,康熙最厌懒惰不知上进的人,胤礽没有母亲,唯一可以依恃的就只要康熙,如果失去圣宠,他这个令人虎视眈眈的太子身份立马就是悬在头上的利剑!为了小命儿,路瑶只能拿出平生所有的耐性与勤奋学习学习再学习,一切等在这里站稳脚步再说。 老康同学来后果然先问了老师们胤礽今天的学习进度,又让胤礽背昨天的功课,然后是今天的,听完老师的讲解觉得意犹未尽,自己又讲了自己的理解,然后让胤礽复述,胤礽复述一遍,再加上自己的理解,他才算满意,检查了胤礽的大字,亲自用朱笔认真批改,然后才去检查别的儿子的学习,检查完又嘱咐老师们一遍不可放松太子的学习,才施施然离去。 老康离开后胤礽接着写作文,这个是所有功课最让他感觉轻松的了,好歹不用像复读机一样机械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重复再重复,而且是重复他看一遍就会的。作文并不难,再怎么说胤礽还只有九岁,他拖着慢慢写,边写边歇脑子。写到中午12点,侍卫送来午餐——按满人的习惯,这已经是晚餐——送到书房下屋,胤礽命老师们一起吃饭,几个老师又上前跪谢,众人便一起吃饭。说是一起吃饭,但当然是分开的,胤礽坐一边,老师们坐另一边,侍读们又有自己的位置。 胤礽今天的午餐里有老康同学特赐的一道清蒸细鳞鱼,送菜来的太监说是老康尝了觉得好,所以特意赏给皇太子吃的,胤礽只能谢恩。说起来路瑶穿过来后最不习惯的地方就是吃饭了,老康啊太皇太后啊都有个毛病,吃着吃着饭会将自己吃的某道菜赏某人吃,以示恩宠。路瑶不能理解把沾了自己口水的菜给别人是什么恩宠,虽说那菜最多不过动过两三筷子,但毕竟是动过了。不幸的是他因为很受宠爱,常常得承受这种恩宠。幸而皇帝太子吃饭也有规矩,不能挑拣,每道菜最多也只能吃三筷子,以防下毒,将就将就也忍了。几筷子吃过,一桌子菜都只是略动了动,这样撤下去太浪费,胤礽也只能很抱歉的,按例给众侍读和老师分赐下去,侍读和老师都又过来谢恩,头磕的胤礽浑身难受,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找机会给老师们改善一下待遇。 虚岁才七岁的胤祉听说那道鱼是康熙感觉好吃才赐给胤礽的,虽然还保持着皇子风范规规矩矩的进食,乌溜溜的眼睛却忍不住好奇的往胤礽这里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菜。胤礽好笑,招手叫他过来,命侍卫搬来把椅子让他一同吃。胤祉不明白往常很高傲的太子为何这几天改变了态度,很是惶恐,但到底受不住那鱼的诱惑,恭恭敬敬小大人般的谢了恩。侍卫便将他抱到椅子上,胤礽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很是机灵,上前替他夹菜,胤礽笑眯眯地看着他吃。 康熙为培养太子的储君气度,将胤礽教的很是高傲,原太子往日是不怎么理会这些兄弟的,就算理会也是带着高人一等的态度,胤褆远远看着这一幕,感觉太子与往日大不相同,眼神很是惊异。胤礽察觉到他的目光,看过去,他却本能的不屑状转过头。胤礽知道这小孩不喜欢自己,也在心里哼了一声:谁还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有事,抱歉,明天一定补全 另,胤礽的伴读查不到,都是编的,查资料实在困难,亲们想让我更快一点,就努力帮我查查资料吧~ 又,亲表刷屏啊,偶会被警告滴 太子殿下的一天<二> 吃完饭后还有水果,是福建上供的蜜柚,又红又大又圆又香,侍候的太监用小银刀剖开,清香四溢。其时已是深秋,这柚子上供的不多,只有康熙和太皇太后、皇太后各分到了几个,胤礽这个是康熙特赐的。胤礽拈起吃了一片,又递一片给胤祉,胤祉乖巧的道谢。胤褆又被柚子的甜香诱的忍不住看过来,胤礽心软了下,想毕竟是个才十来岁的小孩子,太过厚此薄彼也不好,于是命太监也送过去几片,下剩的留够胤祉吃的,分给老师和侍读,并事先命不必谢恩。再被人跪来跪去他便一步路也不敢多走了。 吃完水果不休息,继续读书,背上午新学的功课。胤礽其实早背会了,但康熙的规定谁也不敢违背,而且记录太子言行举动的起居注官就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别人的视线下,片刻也懈怠不得。胤礽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磨性子了,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且他怀疑康熙这样规定就是为了磨儿子们的性子,是考验。 背书,背背背背,满屋子的大小辫子头都摇头晃脑在背,每当这个时候胤礽就感觉特别搞笑,尤其是看沉静斯文的像小大人一样的冉默也微微点晃,胤礽就忍不住要笑。但他必须忍住,他如果老莫名其妙地笑,老师们就该来请教他发笑的原因了,起居注官也会记录他情绪异常,招来老康同学的动问。胤礽忍啊忍,忍啊忍,但笑这回事,越忍就越忍不住,胤礽只好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书上,不去看那一帮大小脑壳铮亮的萝卜头。 路瑶觉得她穿到清朝以后,最难忍受的事情就是想笑而不能随便笑了,她在前世本来就是特别爱笑的人,别的都可以克服,但穿过来后看到好多搞笑的事却不能笑,只能忍着,还不是一次,次次都如此,笑意再这样积累下去,哪天忽然忍不住爆发了,非把别人都下一跳不可,还以为太子忽然得神经病了。哪天一定要到御花园找个树洞,对着树洞大笑一场,把好笑的事都笑出来。 抬眼看着屋顶一口气不停将上午的功课连背十遍,终于勉强将笑意压下去了,视线放低,看到一群光亮晃动的脑壳,笑意又一阵上涌,胤礽连忙把眼睛粘在课本上,再不随便乱瞟。不行了,这样下去会越来越难忍,一定要尽快找个树洞。 又背了三个小时书,请老师检查一遍,已经是未时。侍卫端进来点心,胤礽看时,有原太子最爱吃的咸酥奶点心、奶油松瓤卷酥,还有一碟豆腐皮包子、一碟竹节小馒首,一碟胭脂鹅脯、一碟椒盐獐子肉、一碟荔枝肉、一碟蜜炙火腿,还有一碗酽酽的野鸡崽子汤。那豆腐皮包子并不是豆腐皮剁碎了用面皮包的,而是用豆腐皮包裹馅心,像纸一样包成四折,做成方型的小巧包子,用蛋清糊住封口,上笼蒸成的。路瑶也算个红楼爱好者,很怀疑它就是红楼梦中描写的豆腐皮包子,特地夹了一个尝了尝,里面的馅是金针、木耳、香菇等调成的,鲜香满口。胤礽又吃了一个,不敢再吃,恋恋不舍将它赐给冉默,又将獐子肉赐给格尔芬。他记得冉默口味清淡,而格尔芬则是肉食动物。剩下的东西每样动两筷胤礽就差不多饱了,末了喝了野鸡崽子汤,下剩的让不当班的侍读和伺候他的侍卫太监分了。 吃完饭侍卫们在院子里安上箭靶,体育课又开始了。体育课一般就是射箭,胤礽射箭的时候,着意去射多半是射不着的,控制着无意识的顺着身体的本能去射,倒十有九中。胤礽想尽快熟悉这个身体的技能,摒弃杂念感受着身体的反应与感觉,每天练这个倒都练的很用心,而且他在现代扔飞镖从来没有扔到盘子上过,现在射箭十发九中,感觉很是新鲜奇妙。一众练习射箭的皇子与侍读中箭术最好的是胤褆,倒不见得真的是他最好,但起码侍读们不敢射的超过皇太子,而胤祉还太小,没法跟胤礽比。 胤礽不喜欢胤褆就不喜欢在他这一点,或许是康熙对儿子都太宠爱的缘故,他对太子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处处想压胤礽一头。当然胤礽并不是想要求他敬畏自己,但处处被人针对,谁也会不爽吧?况且他再怎么说身体年龄也比胤礽大两岁,这么欺侮自己弟弟,也太没有友爱之心。 这次体育课上胤褆仍然是不动声色的和胤礽按别苗头,胤礽现在的身体里毕竟换了一个20岁的成熟灵魂,懒的理他,自己按部就班的在外谙达的指导下练习。射完500枝箭,便算结束,继续回到书房上课。 这回的课依例是疏讲,讲完康熙又来了,再检查一遍他的功课,然后和儿子臣子们一起射会儿箭,这一天才算下课。然而下课了还不算完,太皇太后听说皇太子昨晚做了一首好诗,又打发人来叫他去慈宁宫了,老康同学说他也要去请安,于是再次同去。来到慈宁宫还没请安,孝庄便一叠声地叫他到跟前去,又叫人上他喜欢的点心来,慈爱地摸着他的头笑:“保成,哀家听你皇阿玛说你昨晚作了首好诗,让李光地、张英和熊赐履都赞不绝口,你再念来给哀家听听。” 胤礽想起老康同学今日去尚书房检查功课时还炫耀似的专门又让他把昨晚念的诗念给几个老师又听了一遍,博得一大串赞美奉承就觉得脸上发烧。这是他以前最不屑的盗版剽窃行为啊,而且还是剽窃的他最喜欢的中国架空奇幻长篇小说的鼻祖曹雪芹同学。虽说现在小曹同学还没出生,而且就算出生了以人家的如海文才也未必看在眼里,但剽窃毕竟就是剽窃。昨晚上他是真的被逼得急了,以后他要努力学习自己作诗,绝对不再干这样的事,就算作不出来受罚也坚决不能再这样干了。可是眼下这皇宫中处于金字塔顶尖的太皇太后问起,他还不得不重复:“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胤礽念这首诗,用的是汉语,孝庄和皇太后却都是蒙古人,因此后宫中多是用蒙语和满语交谈,但两宫太后都是懂汉语的。孝庄神情更加喜欢,道:“保成如今汉话这么好了,好孩子,再用蒙语念一遍给奶奶和太奶奶听听。”自从两年康熙把胤礽的的小名改过来,如今宫里只有太皇太后孝庄还会用这样叫他了。说实话这个名字胤礽听一次囧一次,干嘛不直接叫狗蛋儿呢?那绝对还贱的多,现在到乡下村里,叫一声只怕半村子的人都会应。 胤礽便又用蒙语译了一遍,孝庄戴着长长的金指甲套子的手慢慢抚过胤礽乌黑的辫子,喃喃重复道:“长生天上那一轮月亮涌出的时候,大地上所有的子民都在仰望。”眼神忽然茫远而怀念,又道:“孩子,你的诗歌让我想起了科尔沁月圆之夜的景色。”胤礽被她的神色感染了,微微向她怀里靠了靠,仰脸看着她:“太奶奶,你想家乡了吗?” 他自从穿到这里,也常觉得刻骨孤寂,只有让异常高强度的学习将脑子占的满满的,才会暂时忘却自己是与这个紫禁城格格不入的异乡人,一缕来自200多年后的孤魂野鬼。“呵,”孝庄轻笑,“怎么会不想呢,想了几十年了。不过我是回不去了,太奶奶老啦。”胤礽心中很难过,他自己也回不去了,做出了个原太子极少做出的撒娇动作,将脸埋到了孝庄怀里,反驳道:“谁说太奶奶老了!太奶奶一点也不老,等胤礽再长大些,胤礽陪太奶奶和奶奶回科尔沁玩!”隐藏眼中的泪意。 原太子自会走路起便有教养嬷嬷专门教言行举止,小小年纪便行动举止皆合法度,很少有这样的行为,孝庄有些意外,但还是感动地笑,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道:“胤礽懂事了啊!好,胤礽要快些长大,太奶奶等着。”康熙眼角也有些红了,忙掩饰地一低头,笑道:“皇祖母这是什么话,难道玄烨就不能陪您去么,明年祭祖咱们可以改道科尔沁。 皇祖母身子还好着呢,以后年年去,玄烨先陪您去几十年,再过几十年玄烨去不动了,再让胤礽陪您去!”孝庄笑道:“活那么久,不就成老妖怪了吗。”胤礽嗤地一笑,抬起头来道:“太奶奶千岁千岁千千岁,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自然该千秋万代的活着。”孝庄好笑地敲了他一下,道:“千年王八万年龟,我们活那么长时间,那成什么了?”呃,胤礽纯洁地睁大眼,天地良心,他可没骂人的意思啊,他还没那个胆呢!康熙大笑,一屋子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忙凑趣的笑了起来。 苏麻喇姑在一边接话笑道:“二阿哥多半是没听过这句话。”孝庄并未生气,也笑了起来。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康熙看孝庄有些倦了,便携胤礽告辞。 走到乾清宫门口,和康熙分开,胤礽又回毓庆宫。一进宫门大宫女明露便迎上来行礼道:“殿下今日回来的倒早,奴婢听小莫子说太后叫了殿下去,还想又要到昨日那会儿呢。”胤礽笑道:“今日下学早。”今天孝庄打发人叫他过去,康熙没有拖到昨天那么晚。进了后殿,明露亲捧了水盆来给他净手净面,笑道:“上次殿下说的西番莲帐子,我和绛雪、冰雾今日绣出来了,殿下可要看看?”胤礽擦着手,想起来是原太子一次见到好花样,吩咐照样绣的一顶帐子,好奇心起,于是道:“拿来我瞧瞧。”明露抿嘴笑着蹲了蹲身,道:“是。” 转身出去,片刻后带着另外两个宫女进来,捧进来一顶蔷薇色的帐子,上面用暗金线穿着深红的水晶珠攒成花心,绣出朵朵花叶交缠的西番莲,繁复绮丽如同一个迷离的梦境。连一直跟着胤礽的教养保母王氏也忍不住赞道:“露姑娘和雪、雾两位姑娘好巧的手!”她在毓庆宫地位很高,明露和绛雪、冰雾连忙向她蹲了蹲身,道:“不敢。” 胤礽拿起那柔软光滑的不知是什么质地的帐子细看,惊讶地张大了眼:“这些珠子哪里来的?”现在便有这么精致的水晶珠子了么,怎么不见她们的首饰饰品上用?冰雾笑道:“殿下忘了,这是殿下吩咐凌普大人寻的,听说,还是特意从广州那里的洋人手里买来的,一粒珠子抵得上三颗同样大的上好南珠呢。” 凌普是胤礽奶妈的丈夫,胤礽没有母亲护持,康熙怕他受委屈,特地让凌普掌管内务府,方便儿子支取东西。现在老康同学对儿子倒是真的好,怎么后来会闹到那么不堪的地步呢? 胤礽若有所思,放下帐子,道:“收起来吧。”康熙将内务府都交给太子身边的人掌握,这时对太子的信任,但他也不能滥用这种信任。现在他年纪小还好说,出了什么岔子康熙只会归咎于他身边的人,认为他还太小不懂这些,或者是被蒙蔽了,以后长大就难说了。据这几天他这几天的观察,毓庆宫的装饰用度有些地方比康熙的乾清宫还好,这固然是康熙太溺爱儿子的原因,可是只怕也有凌普巴结奉承的关系。看来他该找个机会约束一下凌普了,现在康熙还宠爱儿子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好说,若不幸有失势的那一天,这些便都是罪过了。 明露与奶妈有些奇怪他没有立刻要求挂起来,以为有哪些地方不合他意,但也没有敢问,听命收了下去。净完手脸照旧是吃点心,但胤礽已经在孝庄那里吃了不少,不饿,于是便直接洗洗睡了,太子殿下繁忙的一天终于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都说不介意不较真,偶很感动,但偶忍不住跟自己较真啊泪 写的好困难 目前需要的资料清单: 胤礽身边的侍卫、太监、侍读名单 太子系的中坚人物名单、简历 清代皇室祭祖的时间 康熙第一次南巡的资料、随从人员名单 以后若有继续补充,筒子们帮我找找吧~ 芭比娃娃 次日照旧是凌晨三点不到就起床,奶妈王氏和明露、冰雾服侍胤礽起床穿衣,而后小太监捧进热水,明露拿大毛巾掩了胤礽衣襟,伺候胤礽洗漱。迷迷糊糊地洗漱完,坐在镜台前,毓庆宫手最巧的小太监小莫子便上前拿了牙梳来给他结辫子。胤礽无意间朝镜子里看了一眼,镜子里九岁的小孩柳叶眉,凤眼微挑,微抿着粉白色的花瓣一样的嘴唇,神情无意间带出了种骨子里的尊贵。胤礽微怔了下,这是原太子的气势,那孩子的灵魂已经抽离了,印痕却处处都在。 梳好辫子,穿上大衣服出了后殿,跟着他出门一大帮侍卫太监已经恭恭敬敬在等着了。胤礽很有起床气,早上起来一直到乾清宫会一句话都不说,伺候他的人都是人精,这时候也都一声不出。来到乾清宫,照例先给老康请安,今天胤禛起来的起来的早,已经进了寝殿跟康熙请过安了,老康同学正在教他读书,老康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句,这么小的娃娃,也不知懂不懂意思。 看见胤礽进来,胤禛乖巧地站起来,等胤礽给康熙请过安后也过来给胤礽请安。胤礽将他扶起来,乘机打量这个未来的雍正帝,只见他眉眼跟自己有些相像,也是容长脸儿,皮肤白嫩的像奶皮子,两只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水晶珠,芭比娃娃一样漂亮,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眯眯问:“胤禛快五岁生日了是不是?”胤禛微微歪着头,扇动长长的睫毛,奶声奶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是。” 真是可爱~~~~胤礽把他抱起来,放在手臂上,亲了亲他的脸:“不要叫殿下,叫我二哥。”胤禛也不知道躲,乖乖叫道:“二哥。”胤礽把他抱回炕上,放到原来的位置,问坐在另一边的康熙:“皇阿玛,胤禛这个月三十儿生日是不是?”康熙见他喜欢弟弟,很高兴,道:“不错,胤礽给四弟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可得去问奶妈或者明露,他穿过来没几天,还没闲到能顾上这些小事的地步。但对着老康同学话当然不能这么说,胤礽抿嘴笑道:“这可不能提前说,皇阿玛到时就知道了。”老康笑:“哎呦,还要保密啊,胤禛快先谢谢二哥,到时礼物不合心了,再找他补一份。”老康私底下其实很幽默,很喜欢开玩笑。胤禛真的站起来乖巧地做了个揖,说:“谢谢二哥。”胤礽无语,只好按了一下他的小鼻子,说道:“好好好,到时礼物不讨胤禛喜欢,二哥再给胤禛补一份。”又看向康熙,“四弟过了生日,也该入上书房了吧,皇阿玛给他挑好老师了么?”康熙道:“已经挑好。”胤礽同情地看看目前还翻不过乾清宫的门槛的小奶娃,今天是十月二十七,再过三天他就也该接受暗无天日的精英教育了,这么小的年纪,别的小孩还在憨玩傻睡呢,他小时候都没有这么惨。 胤礽背了昨天的功课,照旧去尚书房,老康也上早朝了。来到上书房,仍然是胤褆来的最早,接着是胤祉,大家互相行礼,然后开始早读,一天繁忙高强度的学习又开始了。 康熙给儿子们选的老师,那自然名望实学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胤礽的两个汉学师傅,张英、李光地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博学鸿儒,张英与儿子张延玉是清朝最盛的时候康熙至乾隆年间的官场常青树,有名的清流名臣,张延玉有一句话被官场老油条们奉为圣经:“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张英的老家人与邻居争宅基,曾飞信京城让张英帮忙摆平,张英回复一首诗:“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老家人见信,主动在争执线上退让三尺,邻居深受感动,也退地三尺,有名的六尺之巷就由此而来,父子二人都是少有的人心通透人物。 李光地也是有名的理学名臣,据说经传以外,凡诸子百家,下及星日、命卜之流,莫不旁涉会通,只是今年五月,因为朝廷上的争执和母亲在北方水土不服,请假送母亲回乡了,目前胤礽的汉学主讲只剩下了张英一人。幸而胤礽虽说聪慧,毕竟年纪还小,四书还没有学完,对这些大儒来说,教起来并不费事。 今天胤礽当班的侍读是一个叫博洛,一个叫额尔赫,分别是郭落罗和他他拉家的,额尔赫倒还稳重,博洛却是笨手笨脚,给胤礽磨墨时将一碗茶带翻在案上,泼了自己一袖子,将胤礽写了一上午的字全泡茶汤里了,还差点烫了胤礽的手。博洛吓的直接伸手去热茶里抢救胤礽的字。胤礽连忙拦住他,那茶还是烫的,自己拈住没泼到一角提起来,好几张写好的字已经湿淋淋的不能要了。博洛见闯了祸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脸都惊的白了,泪珠子差点滚出来。胤礽看他吓成这样,将他拉起来看他袖子,安慰道:“不要紧,别怕,烫到了么?”另外的侍读们急忙上来帮忙收拾,老师们也忙上来查看,询问太子也是否被烫到,瞬间胤礽的书案被围的密不透风。满文老师常宁喝道:“博洛,你怎么回事?” 博洛吓的扑通一声又跪下,胤礽蹙眉道:“我没事,五叔,博洛年纪小,毛糙一点也是常事,你不要吓到了他。他的手腕烫伤了,让人带他去给太医看看吧。”他实在受不了这里的人动不动跪来跪去的。 常宁是康熙的弟弟,排行第五,胤礽入上书房起便教他满文,对他性子很是了解,有丝惊异地看胤礽一眼,躬身道:“是。”又对博洛道:“还不快谢谢太子殿下宽厚!”博洛含着泪感激地恭恭敬敬一叩首:“奴才谢殿下恕罪!”胤礽听见这句“奴才”头皮都要发麻,摆摆手赶紧道:“快去看太医吧。”博洛又磕了一个头,常宁也一揖,带着他出去了。 小风波过去,学习照样继续,只是胤礽今天的作业毁了,只得重写一遍,拖累的所有伴读都下课十分晚。 宫里什么消息都传的飞快,胤礽晚上回到毓庆宫,和博洛一家的,前年才晋妃位的宜妃郭落罗氏宫里大嬷嬷已经在等着了,带着博洛和据说是宜妃亲自精心挑选的贵重礼物,向胤礽致谢兼赔罪。宜妃因为两个月前才生了九阿哥胤禟,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不能亲来致谢,所以还说明天让郭落罗家的族长再来谢。因为《康熙微服私访记》的缘故,胤礽对这位宜妃娘娘印象甚好,和颜悦色地应付了那嬷嬷,拒绝了郭落罗家族长明日亲来磕头的要求,只受了现在还是满脸涨的通红的博洛几个头就罢了,又谢了宜妃的礼。 转眼间两三天过去,未来的雍正帝胤禛小盆友做了六岁生日,也开始来上书房上学了。胤祉终于不是年纪最小的那个,箭再射的歪歪扭扭也不再面红耳赤了,因为胤禛小盆友比他更差,还拉不开弓。胤禛头一次学着拉最轻的一张弓的时候,使出吃奶的劲才把弓拉开一半,结果还不慎被弓弦反弹打到脸上,痛的哇哇大哭。头一天上学就伤了皇子,胤禛的内外谙达们都大是惊慌,叫太医的叫太医,哄孩子的哄孩子,乱成一团。芭比娃娃雪白的脸上被蹦出一道红肿,胤礽也大是心疼恼火,抱住他哄了半天,并叫人将原太子小时候用过的、老康同学让人特意为他定做的一张华美的小弓拿来,送给他,才哄住他不哭。 太医很快带着药箱过来,给胤禛红肿的地方涂上药膏,再三保证不会留疤才离开。胤礽瞧芭比娃娃哭的一脸都是泪痕,劝他今天不必再练了,先回去,不料这个才五岁的小人儿小是小,脾气倒是很倔,也很坚强,一定要把课上完再走。胤礽不放心,便站在一边瞧着他。 由于这几天胤礽一直对他很好,胤祉已经有点喜欢上这个太子哥哥了,这时见胤禛一来便吸引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不乐意地撅着嘴。胤褆幸灾乐祸地对胤祉笑。胤礽察觉到胤祉的情绪,问道:“胤祉为什么不高兴?”胤祉已经不像路瑶才穿来时那样怕他,不说话。胤礽眼珠子转了转,已猜到原因,不由笑了,道:“胤祉可是看二哥待四弟好,在吃醋么?小胤祉,那也是你弟弟呀,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弟弟来上学,我们是做哥哥的,比他们大,理当照顾他们,太子哥哥看顾不过来的地方,还要你帮太子哥哥看顾的,你这么小心眼怎么成?”小胤祉惭愧地低下头去,脸红了:“我没有小心眼……以后我会帮太子哥哥照顾弟弟们。” 成了~~~!胤礽笑眯眯掐掐胤祉的小脸,道:“真乖。” 小孩子就是好哄。 胤礽观察老康家现今在尚书房读书的三个儿子,老大俊秀,像一头幼豹,老三可爱,像小鹿斑比,老四精致,像芭比娃娃,而他自己,平心而论从镜子里看,则华美的像头凤凰。虽则这凤凰还是幼凤,但百禽之王骨子里的尊贵气势已经无可掩饰。不由感慨,老康家的遗传基因真素好啊!让平凡人来的路瑶小嫉妒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太谢谢sunshine亲、teasherry亲、一一亲的鼎力支持了,为了表示感谢,从明天开始,我的更新加快~!(为什么从明天开始,是因为这几天我们这里实在太热了,40多度,热的我头发晕眼发花喘不过气吃不下饭,实在没写文的余力,抱歉抱歉) 还需要的资料:太子的满文蒙语老师姓名资料 太子身边的宫女太监奶妈各自活动范围 ————————————————————————————————————————— 今天还有一更,所以本次较短,见谅见谅 关于一直呼吁架空和不按原历史路线走的童鞋,在此剧透一下下,肯定不会按原历史太子路线走滴,毕竟咱路瑶姑娘都穿越了,既然穿越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可改变,对8?所以架不架空也无所谓了,对8?不架空我还省点劲儿……记得编编大人对我提交的大纲故事走向的评价是“彪悍”,汗……所以乃们放心吧,肯定是hp结局,咱写不来悲的 爆竹一声一岁除 每日里学习学习再学习,胤礽渐渐适应了紫禁城里的生活,虽然很累,但很充实。现在还在康熙对太子的极度宠爱期,而数字军团们没长大成人,所以胤礽的生活还算舒心,只要他学习不错,老康同学都对他很满意。其实胤礽觉得,无论他做什么老康同学都觉得好,相处的久了胤礽感觉的到,老康本性其实是那种很任性的人,喜欢一个人时那人无论哪里都是好的,不喜欢了你就糟糕的十恶不赦。胤礽私底下和他相处每回看到他露出这个苗头都忍不住冷汗:这么任性偏执的人是怎么做稳皇位的,还混了千古一帝的称号?幸而他偏执的念头里还有一个是一定要做个好皇帝,而且能力手腕高超,有理智把持自己,克制力很强。 老康同学偏执的念头里还有一个是还要家庭和睦相亲相爱,或许是幼年亲情的缺失,他很看重情意,无论是什么情,对现在已有的十多个儿女,都是真心疼爱。孩子们也都真心敬畏崇拜他,努力按照他的标准要求自己,现在紫禁城内不管底下怎么样,表面上还是一团亲情和气的。路瑶觉得,将一群女人关到一起只让她们分享一个男人,不能和外人接触,还要求她们彼此相亲相爱是一件很滑稽的事,从根本上讲就违背人的本性,没穿成她们中间的一个是件很幸运的事,一位穿越前辈曾有名言:唯一比穿成男人更不幸的,就是穿成一个太监,但路瑶还是觉得,就算穿成了男人,也比穿成那一堆女人中的一个要好些,她宁愿跟一群男人在职场上拼杀,也不要去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 太子这个职业,危险度虽然高了点,但好歹舒心啊。况且在父爱横溢的老康童鞋和安坐后宫女人金字塔顶尖的孝庄太后这两座巍峨高山的庇护下,他目前的职业危险度比后宫女人低多了,至少不会无意间多看见了一眼什么,转眼尸体就出现在了井里。尤其是他穿来的时期好,正是成长学习期,来自于兄弟间的危险还没有来临,胤礽乐观地想,他还是很有可能把危险的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的,至于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 转眼新年到,胤礽迎来了他穿越重生后的第一个休息日,除夕下午的半天,还有元旦一日。穿到清朝,对路瑶来说最大的考验就是需要勤奋了,她本性懒散到令人发指,懒到20岁了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一个,到清朝后为了小命,她努力催眠自己正常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日子就应该这样过,她一向有打不死的小强韧性,居然硬是撑过来了,现在放假一天,参加了宫里的集体庆贺活动和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老康同学拜完年后就不知该干嘛了。胤礽回毓庆宫发了一会儿呆后,竟然做出了一件令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复习前些天的功课和预习明天的功课。这可是大过年啊,消息传到康熙的耳朵里老康童鞋自然又高兴了一番,他自己就是个勤奋好学的人,自然也希望儿子们同学勤奋好学,又好好将胤礽褒奖了一番。 过了年北京的天气还是十分寒冷,屋里处处烧着炕与火龙,出门必得穿大毛的衣服还要笼着手炉,胤礽个人感觉,这手炉很像现代的暖水袋,但造价当然要高的多。胤礽最喜欢的一个紫铜蟠螭夔文精巧圆手炉,里面放着燃着的碳,怎么翻滚都不会洒出来,重量还不重不轻,抱在怀里几乎有种幸福的感觉。 因为入冬后的一场大雪,京城街头有乞丐冻死,老康和孝庄都自动削减了自己的开支,省出钱来去救济灾民,胤礽也乘机招来内务府总管凌普,削减太子宫用度,并乘机敲打了凌普一番,让凌普注意自己的行为,要他在外面言行谨慎,不得仗着自己的势在外面做出格事。凌普是个聪明人,知道皇帝完全的为了太子的方便才让自己做的内务府总管,加之妻子是太子的乳母,这层关系是怎么也抹煞不掉的,胤礽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对胤礽十分尽心,他的吩咐自然也努力去做。胤礽的一举一动都有康熙的眼睛在看着,这件事他自然也立刻就知道了,招来胤礽问他原因,胤礽一脸敬慕地答道:“听说这一场雪外面的百姓竟有至于冻死的,皇阿玛和老祖宗心系黎民,都削减开支以救济,儿臣怎敢置身事外!”康熙很高兴,但还是说:“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但内库还不至于紧到连朕的太子都要节俭才救济的起的地步。”康熙自身很节俭,对儿子非常大方宠溺,事事都要给他最好的,唯恐委屈了儿子。 胤礽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听毓庆宫的一个小太监说,外面有乞儿一餐连一顿热粥都喝不上,一碗热粥就能让一个人多活一天,我的一碗茶,就能让中等人家的百姓过三个月。我并不是非得要最好的才行,我节省一点,能救活好多人的,这并不费力。”康熙震动,盯着他的眼睛看:“胤礽,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胤礽被他的眼睛看的有些不安,但还是点点头。虽然还有怕万一失宠后老康秋后算账的原因,但确实也还因为这个。穿越过来后这些日子的奢华生活过的他早有不安了,都是民脂民膏啊。 老康很激动,比看到那晚他抄袭的月亮诗还激动,连连拍着他的肩:“好好好,难为你,小小年纪便懂得这些!胤礽,父皇没有白教你,你登位后,定当是个比皇阿玛还贤明的君主!我大清江山后继有人啊!”这话可太重了,胤礽慌的急忙跪下:“皇阿玛过誉了,胤礽怎么敢跟皇阿玛相比!皇阿玛天纵英才,胤礽还什么都不懂!”康熙将他扶起来,信心满满道:“你年纪还小,现在自然还没法和父皇比,但你小小年纪,有这份心性就难得至极了,皇阿玛不会看错人,你也不要辜负皇阿玛的期望。那个跟你说这些的小太监是谁,也是个有见识的!” 胤礽看了康熙一眼,道:“叫小林子,是管外面洒扫院子这些杂事的。”胤礽这话半真半假,毓庆宫确实有这个人,他也真的跟胤礽说过这些,但却是胤礽故意引他说这些外边的情况的。不过那小太监也很有胆,敢直接跟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说这些。 “小林子,”康熙重复了一遍,记下这个人,又对胤礽道,“将他调到你身边伺候吧,这是个有胆有识的。”胤礽应下了。这其实也是他的目的之一,毓庆宫的吓人都是孝庄和康熙亲自一个一个挑出来的,都是可靠的,突然往身边拨上来一个不大合适。 解决了毓庆宫的开支问题后胤礽的吃穿用度低调简朴多了,但他毕竟是太子,说是简朴,也仍旧华贵大方,再怎么说不能丢了一国的国体。比如说他这手炉吧,以前那些镶宝嵌玉的金银手炉不用了,今年也不再添,但这个紫铜的做工造型一点都不比那些差,在路瑶看来,艺术水平甚至犹有胜之。伺候巴结他的人不能在金银珠玉奇珍异宝上下功夫,就开始在内涵韵味这些细处下功夫。其实说实在的这时候满人入关未久,大部分满人都对汉文化不甚了解,还是保留着少数民族的眼光品味,喜欢金灿灿的金器银器,华丽的珠宝和民族风味浓郁的服装。当然胤礽不是觉得他们衣服不好看,但路瑶灵魂毕竟是汉人,几千年文化底蕴的熏陶,审美眼光到底不太一样。比如说吃饭吧,一堆金光灿灿的碟子碗往眼前一摆,晃的他眼晕,连看都看饱了,更别说他每吃一种东西前都要有人用银牌子银筷子试毒,还要试吃了,他怕他还没被别人下毒毒死之前先金属中毒。而且路瑶总觉得用金属碗具盛食物有种异味,让他没法放心吃,很难受。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有转暖的气象,二月里老康现有十个儿子开始扎堆过生日,二月初五是4岁的小六胤祚,初十是著名的八八童鞋,3岁的胤禩,十四是数字军团的老大,12岁的胤褆,十九是7岁的小鹿斑比胤祉。众小正太粉嫩嫩的年龄,让胤礽无限感慨,就像在看一片必将大丰收的庄稼地里绿油油的青苗,充满了期待和憧憬,每天送礼物送的兴致勃勃。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感谢贡献资料的一一童鞋和帮忙捉虫的teasherry童鞋~~~请继续关注本文,目前暂时没问题了,有问题再向筒子们求助 茶 自从雪灾时胤礽主动削减太子宫开支后老康同学开始慢慢让他学习参与政事,常把朝中的大事告诉他让他发表意见或建议。康熙二十三年上半年朝廷中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只三月份的时候老康针对各省总督、巡抚挪库银私用的风气制定了一个清查法;四月份批准设置台湾府;六月份准许在澳门、漳州、宁波和江南的台山设立海关,并设专门官员收税。 这几件事胤礽都有参与意见,但主要还是老康同学自己的意思。就胤礽的观察,老康童鞋其实是个很有进取心与学习精神、眼光长远的人,并且也绝对没有闭关锁国的意思,路遥穿越前历史不好,不晓得清朝从什么时候开始闭关锁国,究竟为毛要闭关锁国。 七月份,老康童鞋在历史上做过的一件有名的事情开始筹备了,他打算第一次南巡。 老康童鞋并不是在京城呆腻了,随便就决定去南巡的,他挑这个是时机是经过精心选择的。这时候三藩平定,台湾也收复了,天下一统,已经算安稳,但是满人毕竟入关未久,满汉矛盾尖锐,尤其在当时的南方,老康同学此去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缓和民族矛盾和文化冲突。 这次南巡因为胤礽学业还未告一段落,老康并不打算带他同去,只打算带老大胤禔。胤礽极其特别以及非常嫉妒——南巡啊,江南啊,风光如画美女如云啊!他实在在这四方天空,规矩无处不在的紫禁城呆腻了!他去求老康:“皇阿玛,我常听人家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臣也想出去长长见识,你带儿臣一起去把,大不了把先生也带上,儿臣绝不会耽误功课的!”老康其时正在御花园里一间临水的台榭上倚着栏杆看书,闻言斜睨着他道:“朕只听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不如’两字是谁给你加上的?” 老康这年才三十岁,正是男人一生中最黄金的年龄,又身为人间至尊,掌控世间风云星辰运转,真是意气风发,一扬眉一抬眼都气势逼人。胤礽见过许多臣子面见他时匍匐在地上不敢起来,这时他一斜眼看过来,立时将跟着胤礽过来的一个小太监吓的一激灵。 胤礽迷惑:“没有这两个字吗?”但这个不要紧,“就算没有,也说明‘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是一样重要的啊。皇阿玛,你都带大哥去了,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就把儿臣也一起捎去吧。”他故意说的可怜巴巴,老康不紧不慢翻过一页书,道:“你和你大哥能一样吗?而且胤褆的四书已经学完,可以暂停一段了,你呢?”胤礽委屈地道:“他比儿臣大两岁!而且儿臣也快学完了,说起来,儿臣比他学的还快呢。”老康不置可否。胤礽心中一动,小心翼翼试探道:“离礼部定下的日子还有两个多月,如果儿臣若能在此之前将四书读完,皇阿玛能否也带儿臣去?” 大太监梁九功用海棠式红漆缂金小茶盘托着一碗茶送上来,康熙放下书,接过盖碗左手揭开碗盖优雅地拨了拨浮沫,道:“你会读完吗?”胤礽一听这口气有戏,连忙表示:“能!能!儿臣很有信心,儿臣对目前的进度还有余力!”这说的是实话,其实私底下因为无聊,四书他早背完了,也多有自己的理解,只是为了磨自己的性子跟着先生又慢慢过罢了,就像老康童鞋那变态的、完全用不着的规定:120遍。而且教他的先生毕竟是大儒,讲解时旁征博引,肯定比他自己的理解更深刻更精彩,还会无意间带出很多他想了解的信息,他也愿意听。他满怀期待地等着康熙的回答。 康熙抿了口茶,顿了顿,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对旁边道:“容若,你尝尝这茶。”旁边侍立的一个身穿一等侍卫公服的侍卫轻笑了一声,行礼道:“是。”笑声如珠玉相击,清悦至极。一双白皙修美的手伸过来,微笑着接过那茶也抿了一口。 我……靠!胤礽倒塌。千古一帝还故意卖关子!而且,这个场面,好暧昧啊…… 胤礽认得这个清俊的翩翩贵公子侍卫,他是现任武英殿大学士的纳兰明珠的儿子纳兰容若,康熙身边的红人,也是有名的词人,每一首新词都哄传京城,家家争唱,无数怀春少女的春闺梦里相思人。路遥也很喜欢他的词,王国维曾评价他:“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纳兰容若品了一口茶,道:“是老竹大方?”老康道:“不错,这茶倒没什么,水却有些不同,容若是知茶人,可能尝出是什么水?”纳兰容若听说,笑道:“皇上这么说,定然不是玉泉山水了。”又抿了一口,细细品味,蹙眉分辨道:“不是玉泉山水,清醇甘芳,也定然不是雨水……难道是雪水?”老康笑道:“雪水有什么稀奇,也值得特地叫你来品?”纳兰容若微笑:“那微臣便分辨不出了。” 纳兰容若实在是个出色的美男子,笑起来顿时如新雪初晴,清风拂过,叫人一见之下只觉心胸都是一清。老康也很帅,他的眼睛跟胤礽一模一样,细长微挑,高傲睥睨,不经意间眼波流转,几乎能勾魂摄魄,让人不敢直视。这两只站在一起时如同青松翠竹,协调无比,实在养眼的很,路遥作为一个同人女,不由自主在心底流出了口水,连自己对出宫的迫切渴望暂时往旁边放置了放置。 其实路遥在心底yy老康很久了,只是老康童鞋的性向十分坚定,深爱着后宫那群美丽的女人们,对男色不屑一顾,让路遥十分遗憾,要不然,这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小攻人选啊!瞧瞧,帅、强、深情、至高无上的身份、覆雨翻云的能力,符合耽美小说中优秀小攻的一切条件,甚至作为一个古人,还会好几门外语,真是好小攻中的好小攻,尖子中的尖子! 老康得意地指着榭外岸边不远处的一片竹林,道:“朕看一本杂谈上说,积年老竹的老节里有好水,甘美芬芳有竹香气,特地叫梁九功取的竹节里的水,如何,这水沏老竹大方是不是更添佳韵。”纳兰容若又品了一口,不吝赞美:“不错,这大方茶本来便香气高长,用带着竹香的水沏来,香韵更清,皇上好心思。” 纳兰容若是品茶的大行家,老康得他一赞,很是高兴,命梁九功道:“给太子也沏一碗来。”梁九功抿嘴笑应道:“是。”倒退着走到榭边,才转身下去了。胤礽无语望天:这是故意急他啊!到底让不让去?但老康童鞋摆明了要卖关子,他也只有等着。 梁九功去沏茶,回来的不快也不慢,这也是个眉眼通挑的,皇帝陛下要卖关子,他不能不配合,但也不敢自作聪明让太子殿下等太久,否则太子殿下不敢对皇上有意见,难保以后不会记恨他。 梁九功恭敬地躬身用茶托将茶送过来,胤礽侧身谢了恩,接到手里,用碗盖拨了拨茶叶,只见莹洁如玉、轻薄若纸的精致三才碗内,形似竹叶的深绿褐润色茶叶载沉载浮,茶汤莹黄,抿一口,一股板栗香气。老康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样?”胤礽想了想,只干巴巴说出两个字:“很香。”老康还不放过他,又问:“怎么个香法?”胤礽想着和自己以前喝过的老竹相比,道:“清醇悠远,不浮不躁,果然好水,梁总管沏茶的手艺也愈发精妙了。”梁九功连忙逊谢,连到不敢。老康听胤礽说到了点子上,便不再为难,道:“很好,你下去吧。” 啊?胤礽怒了,这关子还要再卖下去?但也没胆子在老康跟前反驳下去,只能乖乖退出水榭。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崩盘……泪,存文全部完蛋了,重写…… 对不起了亲们,只能还一天一章的更了,《林笑》还有三章,完了本文就真的加快速度 松荫鹤唳(修改) 胤礽怏怏退出水榭,顺着阴凉的小路往回走,一路上重重踩着路面上用各色卵石镶拼成福、禄、寿象征图案。老康童鞋也太不厚道了,到底让不让人去,他也好歹给个准信儿。 暑日静无风,园内遍植的古柏老槐阴翳静静,路边苍苔翠润斑驳,胤礽一时不想立刻回太子宫,顺脚沿着小径散步。这园里是大夏天的时候高墙林立的紫禁城里难得有的凉快地方,他曲曲折折不辨方向地走着,哪里树荫厚就往哪里走,走了一会儿也不知走到了哪儿,前面松林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鹤唳,接着是猛烈的禽类扑打翅膀和挣扎的声音,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得意地大声道:“端静,我射的准不准?”又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忧虑的劝道:“荣宪,你这样不好,皇阿玛很喜欢这些鹤的……”小姑娘大声反驳:“皇阿玛更喜欢我,而且皇阿玛骑射都那么厉害,我是向他学,他更不会生气!端静,你说呢?”另一个更幼小些的小女孩声音怯怯道:“我不知道……不过二姐姐这样射它,那鹤儿一定痛的厉害。”呯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扔掉了,先前射鹤的小姑娘扫兴地不满地道:“行了,就你心慈,皇阿玛每年秋狩,打死那么多猎物也没人说什么。” 胤礽听到小女孩们头一声说话时就开始微笑,下了小径绕树分枝朝声音来处走过去,悄悄走到跟前,只见遍地松荫下一只白鹤被个小太监抓住翅膀,左翅上还在滴着血,三个漂亮小女孩站在旁边,其中身穿娇黄色旗装、跟胤礽年龄差不多大的那个还在撅着嘴生气。胤礽看见她们,心情顿时变好了,笑道:“大姐姐、二姐姐,端静,你们在做什么?” 三个小女孩没听到有人来,听到人声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都连忙蹲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胤礽把她们拉起来,道:“好了,不用多礼,二姐姐又在淘气什么?”他说的二姐姐就是生气的小女孩荣宪。荣宪不满道:“我这怎么是淘气?皇阿玛已经答应我了,明年去木兰围场行猎要带我一起去,我这是事先联系。”胤礽瞥了一眼那鹤和扔在地上的精致轻弓,微笑道:“那自然是应该的,只太祖母很喜欢这些鹤,你把它们都射死了,可教老祖宗看什么?”荣宪这才想起这一茬,心虚地转了转眼睛。荣宪比胤礽大一岁,也是上面的几个长姐都夭亡,极受康熙宠溺,在宫中谁都不怕,单怵孝庄。 胤礽很知道她,不由莞尔,回头向鹤奴道:“把那鹤抱下去包扎吧,别叫人知道是公主弄伤的。”鹤奴磕头,领命去了。荣宪怏怏把弓捡起来,拨弄着弓弦。胤礽柔声安慰道:“好啦,别丧气,回头让小太监用稻草给你编些活靶子,射那个不也很好?”所谓活靶便是能移动的靶子,荣宪想了想,那样也可以,便不再纠缠于这件事。胤礽便又跟三人中年纪最大浅紫色衣服的小姑娘打招呼:“大姐姐,好几天不见你,你病好了么。”小姑娘蹲了蹲身,抿嘴笑道:“多谢太子爷惦记,纯禧已经好了。殿下让明露姐姐送去的药,我已经用过了,很好,多谢殿下费心记着。”胤礽摆摆手,无奈地笑道:“好啦,自家姐弟之间不用这么多礼,药你用的上就好。” 纯禧比胤礽大三岁,不是康熙的亲生女儿,而是老康的弟弟恭亲王长宁的女儿,只是一直被康熙作为养女养在宫中的,在宫中地位也很高,很受宠爱。 另一个浅粉衣服的年纪最小的小女孩端静则和胤礽同岁,只比胤礽小三天,和大她一岁的荣宪同一天生日。这个小姑娘十分腼腆内向,便是跟女伴说话,也时常会脸红,常让胤礽担心她这性子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紫禁城活下去。端静见胤礽朝她看过去,不由自主又脸红了,忙勾着头蹲身低声道:“太子哥哥。”胤礽笑问道:“你的小团还好么?”小团是端静养的一只小哈巴狗,雪白毛茸茸的一团,极其谄媚,但也十分聪明讨喜。端静听问道爱犬,不由放松了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它很好,就是太馋嘴,又胖了。乌里嬷嬷说它再长下去就连门槛也跳不过去了。” “呵。”胤礽笑,“你上次不是说还想要一只小猫么,达春家的小猫已经生了,达春说再过几天满月就可以和大猫分开养了,到时候你去向他要,让他给你挑一只最漂亮的。”端静喜道:“谢太子哥哥。”荣宪在一边嘟着嘴不满道:“小猫小狗有什么好玩?”这小丫头最喜欢快马强弓了,胤礽也不厚此薄彼,神秘地告诉她道:“二姐姐,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喀尔喀前年献给皇阿玛那匹跑起来像飞一样的野马王也下小马驹了,跟野马王长的一模一样,我猜跑起来也差不多。”“啊!”荣宪激动地跳起来,拉着胤礽手臂道:“我想要!”胤礽促狭地挤挤眼:“那就去求皇阿玛啊。”荣宪大是心动:“皇阿玛会给我吗?”胤礽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荣宪下定决心:“他要是不给我就多去求求他,一直求到他给我为止。”胤礽大笑:“好办法!你多求求,皇阿玛一定会给你的。”荣宪可是宫里有名的磨人精,这回他可给老康找了点麻烦。活该,谁叫老康那么不厚道,胤礽得意。 松阴外忽然又传来一道阴森森的声音:“胤礽,朕可是听到,你在撺掇姐姐算计朕的马了。”竟然是老康的声音。说话的四人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行礼,“皇阿玛。”老康拨开松枝走过来,身边还跟着穿着侍卫服还玉树临风的纳兰容若。老康对荣宪道:“丫头,你也不必求朕了,太子的去年在木兰围场看着人套的那匹烈火一点也不比朕的野马王差,朕就把它赐给你了。” 啊?不是吧!胤礽在心底惨叫。他那匹马可是追风逐日的汗血宝马一样的神驹啊! 荣宪大喜:“真的,皇阿玛?” 老康潇洒地一甩袖子:“朕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胤礽这么爱护手足,想必也不会舍不得是不是?”胤礽只能心痛地应道:“是。”荣宪连忙给他行礼:“谢太子殿下!” 死丫头在敲钉转角! 个忘恩负义的,她八成打烈火的主意很久了,胤礽好想一脚对她踩下去,却还是只能道:“二姐姐不嫌弃它不如野马王的小马驹就好。”荣宪连声道:“我不嫌弃我不嫌弃,其实我喜欢它很久了!” 果然! 作者有话要说:查不到这些公主的名字,只好就直接用封号了 小弟弟们 出气不成,怨念地回到太子宫,胤礽在寝宫里转了两圈,还是拿起书来继续努力学习了。既然老康没有把话说死,那就说明这事还有希望。胤礽实在在紫禁城呆腻了,有一线希望也不愿放过。 胤礽现在汉学的主要功课还是四书,他复习梳理了一遍已经学过的内容,将剩余的先生还没讲,但自学完了部分也又看了遍,一直看到晚上11点多,奶妈几次催他睡觉才罢。第二天早读完,老师张英检查过胤礽昨天的功课,照常要教授新的章节,他制止了张英。“师傅,这些我已经会背,我背一遍您听,是否有漏误。”张英有些诧异地道:“那么殿下请。”胤礽早找机会请老康撤了给太子授课时老师必须得跪着的规矩,此时张英是坐着的。胤礽真心尊敬这位学问过人品德高尚的老先生,张老先生并非没有感觉,这将近一年来,虽然表面上不显,他心底也对胤礽亲近了很多。 胤礽便一字不露将剩下没学过的部分背了一遍,张英对比着书上的课文一页一页翻到最后,最后合上书,欣慰道:“不错,殿下如此勤勉,真是我大清之福,可喜可贺。”胤礽微笑,又道:“我对释义也有所了解,也说一遍,师傅听听吧。”张英点点头,他就又一句一句开始解释释义,这一番解释,一直到上午九点多老康下了早朝照例来尚书房还没完。 老康来到尚书房,照旧先进了胤礽的书房翻看他上午练的字,谁知今天竟然没有。老康很诧异。张英便解释原因,老康听完,眼中异彩闪动,道:“哦?这么说还没有讲完?那胤礽接着讲,朕也听听。”于是胤礽行了礼后就接着讲。他从早上5点多没怎么停顿的讲道现在,嗓子都有些微微哑了,但讲解起来还是用词浅显直白,语速适中,态度落落大方。 康熙对他们这些皇子,尤其是胤礽的要求,要他们处处不失皇家风范,三四岁的小孩子便要说话行事一如大人,胤礽自然更不能露出任何局促之像,在任何时候。康熙很宠他,但要求也非常严厉非常高。 口干舌燥地一直说道下午两点多才终于说完,期间康熙和张英都一句都没有打断他,几个皇子和老师们都陪侍在一边站着听。当然,胤礽的解释限于学问说不上多么精妙入微,但还是清楚地把课文解释明白了,而且平和中正不离大旨,对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孩子来说,这是非常非常难得的。老康听完很久,都一语不发,让胤礽心中很是忐忑。最后,老康终于把手里端着的茶碗放下,向张英道:“张爱卿,这四年来,你费心了。”张英恭敬地跪下叩首道:“微臣不敢居功,是皇上教育有方,也是殿下自己资质过人。”康熙满意地看了全力培养出的太子一眼,很不谦虚地道:“胤礽的资质的确不错,超过了朕幼年之时,但你不必太谦,这四年来你的辛劳,朕都记着。”胤礽和张英都没想到老康的称誉这么高,连忙跪下道:“不敢。”胤礽还道:“皇阿玛天纵英才,胤礽米粒之珠,怎敢当此赞誉!” 这话一说完,他就在心里先把自己酸倒了。怎么不敢!他的心理年龄阅历也只不过比老康小九岁而已,在怎么说也不会连童年的老康也比不上吧?可恨这种时候还必须这么讲话!老康示意让胤礽先起来,站到一边,对梁九功道:“传旨,擢张英为文华殿大学士,赐黄马褂一件,黄金百两。”张英连忙恭敬叩头,谢恩。 待张英又叩头,退到一边,老康招手叫胤礽过去,道:“胤礽,朕以前倒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还这么有余力。朕决定了,这次南巡不带你去了,你留在宫里处理京城事物,明天你就和朕一起上早朝,开始学。” 啊!?胤礽彻底呆住了,不是吧,弄巧成拙!? 他惨叫:“皇阿玛!”乌黑的眸子哀怨地看着康熙。老康不为所动,吩咐诸老师:“明日卯时不必再上课,胤礽随朕到午门听政。”胤礽大着胆子摇摇他袖子,软声央求:“皇阿玛,儿臣才刚刚十岁。”老康斥道:“朕继位时才八岁,这么不出展,怎么像我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胤礽收回手,不敢再说,咬着嘴唇眼波哀怨欲流,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康熙终于忍不住好笑:“你真这么想去?”胤礽急忙连连点头。老康安慰地拍拍他的头:“好啦,朕不止打算去一次,下回带你去。”胤礽当然知道老康不止去一次,但问题是,谁知道他下次什么去时候啊? 胤礽依旧用哀怨地眼光瞧他,这次老康却心如铁石,挥挥手说了句:“那就这样。”别的儿子的功课也不检查了,带着一众侍卫太监浩浩荡荡离开了。深觉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胤礽脸黑的像锅底,他侍读里最缺心眼不会看人眼色的奶妈家的儿子达春却傻乎乎地凑过来瞎激动:“太子爷,皇上这么看重您,这真是太好了!”胤礽冷飕飕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和所有打算凑过来拍马屁的人都退避三舍。 然而无论胤礽如何不情愿,老康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就算是定下来了,胤礽次日早辰便开始跟着老康御门听政。所谓御门听政,顾名思义,就是在乾清门外召集文武百官听取政事。真的是门外,胤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是在门外而不是屋里,但他也认为门外比较凉爽敞亮。胤礽跟着老康上早朝是跟亲王们站一列的,一群成年人、中年人、老年人中间站一个小孩子,感觉很不协调,胤礽甚至觉得有点搞笑,但老康还是一本正经的时不时要他发表点意见。幸好老康毕竟考虑到了他的年龄,问的都是比较简单的好决断的事情,而且大都是他对某事的理解,还不怎么难应付。 胤礽跟着老康听政一个多月,终于到了礼部选定的黄道吉日九月二十八,老康的御驾启程,南巡去了,硬是将胤礽留在京城,并且还留给他一个任务,照顾诸多弟弟们。胤礽不明白这些弟弟们有什么好照顾的,每人都有专门伺候的宫女太监侍卫嬷嬷一大堆,但还是严格遵照老康的指示,每天去看他们一圈,过问一遍每个人的生活情况。他不知道老康的这个指示有什么用意,但他知道这些弟弟们日后都是牛人,现在事先打好关系总没错。不得不说老康同学很能生,不算那些夭折的,不带姐妹,他现在已经有十一个兄弟了,而老康同学还刚到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个数字必定还将继续增长下去。老康童鞋还真是将中国人的多子多福思想刻进了骨子里。 接到照顾弟弟们的任务后,胤礽最注意的当然是被无数清穿小说描绘过的四四和八八了,但这两只目前还没什么看头,四四童鞋现年虚岁才6岁,八八童鞋才3岁,刚刚会走稳,有时候还流口水,什么冷酷深情、温柔多情都连个屁影子也没有,让胤礽很是遗憾。不过幸好小孩子也很好玩,又很好哄,胤礽没几天功夫就和这一众小萝卜头混的关系很好,并且致力于培养他们的兄弟爱,一有空就率领所有能跑能走的小萝卜头挨宫找众兄弟联络感情,紫禁城内顿显温情脉脉。 捉迷藏 这天,胤礽率众弟弟在孝庄的慈宁宫玩,老康的书信来了。老康出巡在外,每隔三天就有一封长信给胤礽,详叙自己在外的见闻行程,胤礽投桃报李,收到信就回一封更长的,把自己生活学习中鸡毛蒜皮的事,像学习的进度、周围人员的状况、和弟弟们的相处,甚至吃饭的热冷都事无巨细告诉他,从老康回信的反响来看,他也很喜欢听,回信也开始鸡毛蒜皮起来,甚么都说,两个人心灵的距离倒比在紫禁城里还近了许多。 这次给孝庄也同样有信来,孝庄先看了看没什么大事,就叫胤礽代笔回信,胤礽根据她说的回完了就接着回自己的,照例长篇大论琐琐碎碎写完了自己的生活和对老康来信的感想,恰到好处表达了一下对老康的思念,他看看众小萝卜头,又让小太监找来纸笔让弟弟们也给皇阿玛写几句话。小萝卜头们都很新奇,能写字的都一个个像模像样的拿着纸笔,兴致勃勃的写,还不会写的,比如现在好奇地瞪大眼坐在胤礽腿上的小八胤禩,就也由胤礽代笔了。写完信封了,交由侍卫送走,胤礽掐指算算老康的行程,差不多已经到了苏州,顿时嫉妒了,苏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不知现在的苏州有何种风情,又想,自古苏州多美女,不知这次老康现在是否沉醉在温柔乡里,回来顺便给他再带几个小妈。 但事实证明是胤礽的思想太不健康了,老康童鞋此时确实是在苏州,但并没有在温柔乡里, 而是在战舰上与高士奇讨论古今兴亡(胤礽:囧,皇阿玛乃太8浪漫了)。高士奇是康熙十年御考的第一名,博古通今,过目不忘,几乎是百科全书般的存在,胤礽常见老康把他当百度用。老康这一路南巡从京城出发,永定河经顺天府、河间府,到山东德州,在济南停留一日,观了趵突泉,而后登泰山,祭泰山山神,至桃源县,亲察黄河北岸各项险要工程,然后乘战舰渡扬子江,这才到了苏州。老康非常勤政,路上曾有谕旨:如有奏章到,立即呈进,不限时间,所以一路上也照常处理公务,哪怕是半夜三更。 老康童鞋此行没有惹什么桃花,惹桃花的倒是随扈他南下的大才子纳兰容若。纳兰容若才华横溢,人品又好,在汉人文人中地位极高,非常受欢迎,这次来江南,他的好朋友顾贞观给他介绍了一个同样才华横溢的江南美女加才女沈宛,两人还没见过面,但鸿雁传书已经心许不已。这回到了苏州,那位美女的家乡离此不远,竟然携下人到此见他来了,容若对此会面也很期待,专门和同僚调换了轮值时间,空出一天去见她。康熙因为指着容若收复汉人文人,对他的这些交往一向不反对,也由着他。 纳兰容若约会去了,老康和高士奇谈着古今兴亡,皇太子厚厚的信件被送到了,老康立刻不说了,兴致勃勃的拆阅爱子的信件。他这个儿子,时常给他惊喜,聪明却不乏厚道,温良又睿智,有超越年龄的目光与魄力,却还不失同年龄孩子特有的童心,来信时常逗的他哈哈大笑,老康非常喜欢看他的信,有时候甚至忍不住和臣子们,比如说纳兰容若和高士奇分享,这个太子是他最大的骄傲。 老康的下一站是往南京谒明太祖陵,再下一站准备再次登岸视察高家堰堤,然后到曲阜祭孔子庙,再接着就该回京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他也有些想念爱子了。这次跟他出来的只有大阿哥胤禔,这孩子资质也非常好,聪明刚毅,魄力十足,行事也处处不失天家气度,折服不少随行官员,胤礽日后,必将有个得力臂膀。 康熙的愿望是美好的,但好像有些不切实际。至少目前来看可能性不大。大阿哥胤禔最不喜欢的人就是胤礽了,他觉得自己处处都比胤礽强,而且还是老大,但偏偏处处都比胤礽低一头,只因为他是太子,而自己不是。胤禔看胤礽哪里都觉得不顺眼,不论是他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腔调、还是眯起眼来笑的样子,和无意间露出来的高高在上的尊贵。这感觉在最近一年来尤其强烈,因为以前至少自己暗中挑衅的时候他还有些反应,而现在他根本就是不理不睬了。哪怕自己此次在弓马课上赢他,他也只不过不在意的一笑,云淡风轻,笃定而高傲(胤礽:555人家什么时候高傲了,明明就是对一个小太监说话也是再和蔼不过的了……)。真希望有一天看到他这副假面具破碎的样子。 远在北京的胤礽对他大哥的这副心思并不是一点不知道,路遥穿到的第一天就感觉到这小孩不喜欢自己,他也试图与这小孩修复过关系,不过好像没有一点作用,还起了反效果。胤礽很无奈,只能归结于天生八字不合。他没有到和小孩子置气那么幼稚,但无论谁天天对着两道隐隐敌意的目光都心情好不起来吧?胤礽只能忽视他,什么事表面上做的过的去就行了,不奢望别的。反正老康家这一窝孩子天生就是要做对头的,目前剩下的几个表面上还其乐融融就可以了,他没有抱啥不切实际的希望。 紫禁城里,那群日后注定要敌对的兄弟们这时刚回完信,正在天真无邪地做游戏。老三至老七在捉迷藏,老八坐在胤礽怀里天真地含着手指头。慈宁宫的地方很大,但可以藏人的地方有限,尤其是傻傻的老六,只会躲在门后头,谁都能找的到。轮到他找别人就更不行了,转半天加上胤礽偷偷给他暗示他还是找不到,找的最后其余四个人都感觉百无聊赖,要给他放水了。四人中最善良的老五胤祺让了他几次,最后别的人开始觉得无聊了,这一年来在他身边放松大胆了许多的胤祉嚷嚷着没意思,要去毓庆宫玩,毓庆宫后殿素有小迷宫之称,藏起来确实有趣的多,于是众人便告别孝庄,转战毓庆宫。 进了毓庆宫,胤礽命明露绛雪拿出点心饽饽水果招待几个弟弟好好吃了一顿,然后继续捉迷藏。孝庄不放心她们几个,命苏麻喇姑跟着过来伺候了,苏麻与胤礽的奶妈忙命宫女太监们用心伺候保护。 大boss回归 毓庆宫陈设精雅巧妙,不分间隔,左一架书,右一道屏,或贮书,或设鼎,或设瓶供花,或陈设盆景,门户连环相通,门径繁复,有趣至极,颇有红楼梦中贾宝玉住所的味道,甚至也有一架现在极少见的大玻璃穿衣镜。几个小阿哥到了这里后毓庆宫的宫女太监们都提着心,既怕这些小主子们在这里玩磕伤碰伤了哪里,又怕这些小主子们把哪里磕坏碰坏了。且不说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价值不菲,它们还大都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赏赐的,弄坏了上边的人不追究便罢,一追究就受是重罪。 到了毓庆宫,因为老三胤祉算是熟客,仗着地理条件熟悉便自告奋勇的做找人的那个。其他人便一窝蜂跑去藏了。这回小六总算是学的聪明了点,没有再藏门后,而是躲在了一道博古架旁边的大盆栽后边。毓庆宫到处都是可以藏人的地方,胤祉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虽然占着地利还是没能找见一个,就决定诈一诈。他对着一个角落似模似样一本正经地说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虽然他语气装的很像,但弟弟们也大都很聪明,没有上当——除了傻乎乎的小六胤祚。说来也巧,胤祉站的地方离小六很近,就在博古架的这一边,小六以为他真看见自己了,老老实实站了起来。胤祉见到真有人上当,眉梢眼角都是笑,偏还摆着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道:“六弟,又轮到你找了。”小六乖乖地迈步打算出来跟他换班,不料袖子带到了博古架上的一只瓶子,那瓶子“啪嚓”一声在地上摔的粉碎,瓷片四溅。小六呆了一秒,“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胤礽吓了一跳,苏麻与奶妈宫女太监们也都吓了一跳,都急忙过去看他怎么样了。他的同母哥哥小四胤禛听见他出事,也从藏身处走出来,背着手站在一边,睁大黑水晶一样的漂亮眼睛,关切地看着他。 苏麻和奶妈检查了又检查,确定他没事,才命小太监过来打扫瓷器的碎片。胤礽哄着他不哭,将他抱到炕上和小八放在一起,拿来一只又香又圆的大柚子让他们滚着玩,然后又去安慰剩下的几个。命宫女太监们将屋里易碎易伤到人的物件都收起来,又帮剩下的几个分配了各自的角色,让他们接着玩,回到炕边,这才发现小六和小八两只小猫一样在炕上滚着那只柚子扑来扑去,真是可爱到爆。 忍不住拿过那只柚子,真像逗小猫一样举到他们跟前,待到他们来扑,又突然将柚子滚开。这样逗了几次,小八忽然急了,合身扑到柚子上,“啊呜”一口咬下去,旋即又被柚子皮涩的眉毛眼睛皱成一团,扔掉柚子呸呸呸乱吐。胤礽被他的行为惊住了,接着笑的喘不过气儿来,两只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提起来,在他的小脸上乱亲一气——怎么会这么可爱!苏麻和胤礽的奶妈也被逗的笑的前仰后合。 众小萝卜头在毓庆宫玩了很久,临走时胤礽还特地将那个被小八咬了一圈小牙印的大柚子给小八的奶妈带回去,让他回去接着玩。这一干小萝卜头现在真是各有各的可爱,若是能永远都不长大就好了。 十二月九日,老康历时两个月的首次南巡结束,回宫了。胤礽率留守京城的文武百官在正阳门跪迎老康的回归。 老康这次南巡的目的算是圆满完成,大大缓和了南方地区的民族矛盾,亲祭孔庙,行三跪九叩大礼,提“万世师表”匾,彻底收服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老康回到紫禁城,先去给孝庄和皇太后请安,而后拜祖先,又进行了一系列的繁文缛节典礼才算消停下来。消停下来后他跟胤礽细细叙了背后寒温,紧接着就检查他的学习,确定他在自己离宫的这段时间内真的没有偷懒才算罢休。似乎自古至今的父母都这样,最着紧孩子的学习。老康南巡这两个月,胤礽在紫禁城里和众弟弟们的感情打的很好,众弟弟们都很喜欢他,宫里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老康的眼睛,老康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老康回来后紧接着就该过新年了,一切都与往年一样,繁文缛节,大宴小宴,没什么新意。倒是过了年后发生了一件让胤礽很是期待的事情——老康去江南转了一圈长了长见识,回来后终于明白紫禁城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决定利用前明清华园残存的水脉山石,修建畅春园作为避暑听政的离宫了。对于这个决定胤礽举双手双脚赞成,他早觉得紫禁城不是人住的地方,尤其是夏天,闷死臭死人了。老康选了宫廷画师叶洮负责总体设计,又请了江南园匠张然叠山理水,同时整修万泉河水系,将河水引入园中,胤礽对这一切充满了期待。 过了年到二月,天气不再那么酷寒,老康众儿子们一窝蜂的生日又来了。今年二月这一群孩子的生日中最惹胤礽注意的是老大胤褆。胤褆满十三岁了,本来这也没什么,又不是整生日又不是及冠,胤礽本来没有注意到。但胤礽的侍读之一,老爸是内务府总管的达春神神秘秘的告诉他:“太子爷,你知道么,这次大阿哥做生日,皇上赐他的还有两个大姑姑、四个小宫女。”大姑姑就是大宫女,达春因为老爸的关系,消息向来很灵通,但胤礽没觉出这个消息有什么奇怪的,道:“那又怎样?想是大哥年纪到了,身边伺候的人要增派的缘故。”达春作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太子爷,您可真是……”他小心翼翼地凑近胤礽,表情在胤礽看来有种与小小年龄不相符的猥琐,“那两个大姑姑,是皇上派来教大阿哥人事的,那四个小宫女也是预备侍寝的,您不见长的那个水灵哟——……” 达春拉长了腔摇头晃脑一脸向往,胤礽手里正拿着书,忍不住将书一卷,一书敲在他光亮的脑门上:“你那是什么表情!”达春脖子一缩,抱着脑袋委屈地看着他:“太子爷……”胤礽道:“我说过别加那个‘爷’字,我听了难受。”达春改口道:“主子……”胤礽皱眉道:“大哥今年才十三岁啊,还这么小……”胤礽有半句很流氓的话没问出口——发育成熟了没?达春摸着脑袋奇怪地道:“十三岁还小什么啊,外头十二三岁就娶媳妇儿的还有呢,我也已经有个通房丫头了!”胤礽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还没过十一?”达春挺挺小胸脯,道:“就快了,再过两个月。”胤礽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疑问:“你……行吗?”达春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巨大的侮辱,大叫道:“我怎么不行!?我姆妈还特地熬了红花汤给那丫头喝!!” 他们这话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在书房里说的,本来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没别人听的到,他这一叫,顿时将一屋子人的眼光都吸引来了,侍读们老师们,一个个都诧异地看过来。胤礽大觉丢脸,一脚将他踢开,恼羞成怒道:“学习怎么不见你这么上心!去,将今天先生布置的作业各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许睡!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行为不检,瞧我怎么罚你!”达春也知道闯了祸,捂着屁股灰溜溜地走开。 没过一会儿又上课了,这一节开始写字,胤礽边练字边跑神。穿越后最难越过的一道坎开始逼近了,那就是男女之事。老大今年十三岁,在这个紫禁城里按照惯例就开始进行周公之礼的教育了,明年他就业十三岁,也将面临这个问题,到时该怎么应对?穿越到这个太子身上,什么问题都可以克服,但这个实在是不行,他原本是个女的啊!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异性恋,虽然穿越到了男性身上,但要她去和女孩子相亲相爱,而且注定不止一个,过一辈子,那还不如干脆彻底的杀了她!!到时候,到底该怎么办…… 穿越后就想过这个问题,但总是只能想到时候再说,现在将要到时候了。 渌水亭和畅春园 胤礽忧郁而忧愁。 到时候,该怎么办…… 胤礽的忧郁从思想中带到了生活中,很长一段时间没精神。老康觉察了,但恰巧这段时间小六胤祚病了,老康以为他是为幼弟担心,很感动,没有多想,还特许他出宫散散心。正好这段时间大才子纳兰容若在西郊自己的别业里举行文人聚会,老康一举多得,想顺便让他长长见识,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让容若也带他去了。 胤礽参加这个集会是穿的便装,冒充容若的远房表弟,容若举行聚会的地方是在别业靠近玉河岸边的一座小亭子里。这座亭子不像大多数权贵人家的亭子,雕栏画栋,金彩辉煌,再不然也是精巧无比,而是一座乡野风格的茅亭,胤礽一见就非常喜欢,这别业也不像大多数园子,亭台楼榭,屋宇连绵,而是一派天然气象。纳兰容若曾特意为渌水亭写过一首诗:“野色湖光两不分,碧云万顷变黄云。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亭挂夕曛。”这是一座乡村风格的园林。穿到富贵天生的胤礽身上的路瑶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个草根阶级出身的平民,自小在农村长大,一见这风光顿时觉得无比亲切,喜欢的不得了,郁郁的心结也不由暂时放在了一边。 纳兰容若将他带回家,也是提着心的,这时见他展颜才略略放心。 纳兰容若的一众文友们大都是文坛上响当当的泰山北斗,各个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按现在人的观点来看,脾气多数都有些怪诞,容若担心会冲撞到胤礽,今天带胤礽一同来是老康临时起意决定的,他什么也没来的及准备。但胤礽什么人,灵魂是来自人人标榜个性的二十一世纪的路瑶,这些文人的小脾气在他实在是小意思,不值一提,而且这聚会在他看来,很米有真实感,大家坐一块儿喝喝酒作作诗,作的诗还没有红楼梦里众闺秀作的好看,要不是这里风光好,而且难得出宫一趟,他早就走了。 聚会中或许是胤礽在的缘故,容若表现一直很拘谨,作的诗也都中规中矩,很有灵气很有巧思,但也仅此而已。这次集会中他一直既担心朋友们说话太放肆说到什么敏感话题,得罪胤礽,又担心胤礽表现傲慢或什么,惹恼朋友们,虽然表面上还是礼貌周到风度绝佳,但从头到尾都提着心。胤礽一直坐在容若身边,只是微微含笑,不怎么说话,但也并没有什么轻慢的样子,众参加集会的诗人都以为这孩子是头次来,拘束腼腆所以如此,但他气度仪表出众,加上容若对他的态度很是客气尊重,众人也不敢轻易招惹。 这次聚会在胤礽看起来很平淡的就结束了,主人不失风度,众人都谈的很开心,胤礽在末了傍晚要散的时候还应邀作了一联:“坐中酒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经过这两年不懈的努力学习,加上师傅有才,他也动不动能诌一首诗了,已经算能见人。就像这一联,虽然不算什么,但胜在即情即景,情真意切,也赢得了几句叫好之声。 完了聚会散了,胤礽更平淡的回宫了。什么事也没有出,什么意外也没发生。不,其实还是有意外发生的,但所有当事人都不知道罢了,包括造成这个意外的胤礽童鞋。 胤礽在还是路瑶的时候很喜欢纳兰容若的诗词,但也仅限与喜欢罢了,就像他知道纳兰容若这个人,知道历史上他早夭了,但什么时候夭的就不知道了。目前纳兰容若已经三十一岁,在胤礽看来他只是有点多愁,可诗人绝大多数都是多愁的,这很正常,而且容若在众侍卫中有名的精擅骑射,看起来没有一点早夭的迹象。胤礽不知道在历史上纳兰容若就是在这一次与好友的聚会中大醉,一咏三叹,而后一病不起,于七日后溘然而逝的,当然纳兰容若更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历史的长河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平淡的开始小小的偏离方向。 胤礽回到宫中,老康正在批奏章,笑问他:“容若的文会如何?”胤礽道:“很好,纳兰大人家的园子很漂亮。”老康听到他更关注主人家的园子,又笑了,道:“哦?那朕改天也去瞧瞧。畅春园赶冬天也能建好,想来不会输与容若的渌水亭。”胤礽向往地道:“渌水亭天然气象,舒服自然的紧,不知畅春园是怎样的?”老康闻言朱笔一顿,抬头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怎么,你还想再出宫一趟去畅春园看看?”胤礽笑嘻嘻道:“儿臣不敢。”嘴里说着不敢,眼睛却渴望地看着老康。老康放下笔,对胤礽招招手,胤礽一脸期望地走过去,老康一个榧子敲在他头上:“出去一趟,你还跑野了?还不快补你今天的功课去!”胤礽苦着脸道:“我给六弟带了礼物,去看看他就去补功课,他今天好点了吗?”老康点点头道:“今天看着倒是比昨天有精神些了,我上午去看他时还叫着要哥哥呢,你去吧。” 胤礽行礼告辞,走到门口老康又叫住了他,问:“你买了什么礼物?”胤礽呆了一下,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邪笑容来,天真地装嫩说:“是竹子做的风车,很精致很漂亮,好玩的紧,两文钱三个。原来卖风车的那个人说要一文钱一个的,小林子跟他讲了价,他就便宜了。皇阿玛,原来外面的东西这么便宜,还可以讲价。”老康失笑:“买东西当然可以讲价,不单是买东西,什么不能讲价?”老康随口感慨了一句,胤礽眨了眨眼,作似懂非懂状。老康挥挥手道:“看小六去吧,别忘了今天的功课。”胤礽本意是想表达出对外面世界的不解,诓老康同意让他再次出宫的,目的没有达到,只好再次告辞。 胤礽带着风车去看胤祚,胤祚果然十分喜欢,拿着风车玩的不亦乐乎,身体不舒服也忘了。胤祚这些天生病是因为伤风,胤礽不明白他在这么多宫女太监们的照料下是怎么得伤风这么艰难的病的,但这小东西一向傻乎乎的,就算大夏天的伤风胤礽也不感到稀奇。陪着胤祚玩了一会儿,回到毓庆宫,胤礽往床上一坐,看着对面大穿衣镜里的俊秀小孩不由发起了呆。 穿到这里已经将近两年,镜子里的小孩凤目微挑,花瓣一样的嘴唇轻抿,和他两年前第一次看到的样子相比明显长了不少,已经渐渐退去儿童的圆润,渐渐露出属于少年的轮廓了,时常会有小宫女看见他会脸红。他还在不停的成长,他所害怕的事在一天天逼近,到时候到底怎么办?胤礽想了半天,拿起书本继续学习。无论到时候到底如何,他学的越好,康熙定然越舍不得放弃他,他表现的越出色,到时候才越有回旋的余地。 老康对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太子的勤奋向学感到很欣慰,二十四年春,畅春园建成以后,老康开始和礼部筹划心中打算了很久的一件大事——让太子出阁讲学。出阁讲学主要是为了在臣子面前展示太子的天资和才华,老康对胤礽的学业十分满意,甚至有些自豪,这么做不无炫耀的意思——瞧,这是我亲自教出来的,我是一个多么成功的父亲加皇帝啊!他这点小心思在胤礽看来倒有点可爱,但胤礽也并不是没有看出这次出阁讲学的政治意义: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朝堂大臣的视野中,意义重大。为了这次讲学,胤礽更加努力了,他不能让康熙失望,在这上面他表现的让老康越满意,以后老康才会为他退让的更多。 不过老康好像比胤礽还紧张这次讲学,命人整理胤礽以前的作业、满文、汉文、蒙文,一项一项亲自检查,还怕胤礽紧张,到时候发挥不出水平,想法子给胤礽支招,还招来众侍卫太监,提前让胤礽试讲了好几次。胤礽被他的郑重紧张态度感染的也有些紧张了,其实他本是是不太紧张的,但紧张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有个特质,越紧张表现的越好,所以反倒不太容易紧张的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偶搬家,可能木有了…… 默,偶又说话不算了……泪 明天,明天一定补上,明天双更 出阁讲学与千寿节 康熙二十五年闰四月二十四日,礼部选定的让胤礽出阁讲学的黄道吉日终于到了,很巧的,九天后就是胤礽的十三岁生日。满朝、满宫甚至全天下稍微有点政治意识的人都期待等待着这件事的发生,蠢蠢欲动,暗流汹涌,倒真符合了胤礽抄袭《红楼梦》中那首诗的气势意境:“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现在的情况可以将那个“才”字换为“将”字,真正是全天下人都在期待着他的表现。 四月二十四日,老康破天荒的免了早朝,命文武百官都到保和殿参加太子的出阁读书典礼,自己一身礼服亲临保和殿主持。老康先让侍卫们抬来胤礽从读书以来的习字——没错,就是抬,总共整整八大竹筐,胤礽自己也没想到历年积下来的字会有这么多,有点呆,这里面至多有三分之一是自己所做,剩下的都是原太子那个可怜的从小就超负的小孩完成的。所有文武大臣们都有点惊,老康命臣子们上前校阅,文武百官们一个个恭恭敬敬地上前翻看,里面有汉字、有蒙文、也有满文,每一张字上面都有老康的朱笔圈点,不由得更是激动莫名、目瞪口呆。便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也不见得会为儿子的学业付出如此之多的心血,而康熙身为天子,日理万机,却对皇子的教育如此重视,这不得不叫人感佩,而且太子的习作苍劲秀逸,端凝藏锋,气势布局俨然大家名帖。 老康让臣子们指出作业中的不妥处,百官都指不出来,当然指不出,这些都是老康亲自再三检查挑出来的,展示自己身为一个帝王和父亲的骄傲。这些大臣们能混到这个位置,自然各个都是人精,猜出老康的心思,谀辞如潮,而且胤礽的表现也实在值得他们赞美。 作业展示完后便轮到胤礽讲学,胤礽从亲王行列的首位出来,庄重地伏地向康熙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走上高高的大殿台阶,面向文武百官站立,接受百官的二跪六叩之礼。百官跪礼之后,他双手接过梁九功用黄袱托盘托着高举过头顶送来的今天要讲的四书,先阐明了稚龄讲学和被皇帝赋予厚望的惶恐、祖先创业的艰难伟大、受到激励产生的无上信心与决心,然后才开始宣讲。 四书在古代读书人眼中大概是最难讲好的一部经书了,但在胤礽心中,这却不算什么,虽然穿越了两年多,他的灵魂毕竟还是路瑶,没有这个时代读书人对这几本所谓经典的敬畏。他翻到老康画好的一段,先是概括,然后是翻译,接着分段论述,最后拔高思想境界,作了个完美的总结,这在后世哪怕小学语文老师都是那手绝活了,胤礽前世上了十几年学,听也听会了。他讲的时候态度沉着大方,语速不快不慢,口齿清晰,在保和殿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侃侃而谈仍然从容不迫,毫不紧张——其实胤礽是很紧张的,只是没人看的出来罢了,他一紧张就不爱多说话,一不多说话就显得很有气势,加上一说话必定说到点子上,在别人眼中看来,他此时的表现尊贵而气势迫人,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都煽动力十足,真是天生当人上之人的料子,将满殿大臣的气势都压下去了,老康此时看他的眼神真是满意骄傲到了十足。 出阁讲学圆满结束之后,老康又得意地带着胤礽到供奉祖先灵位的奉先殿拜祭,告诉祖先自己培养出来了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日后必定能将大清江山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胤礽看着轻烟缭绕中虔诚叩首的老康,感觉很是抱歉,九天后太子的生日,他那个按例的“恩赏”一下来,这个美梦就要打破了。 九日后,千寿节,也就是胤礽的生日,宫里照例大肆庆祝,晚上一切庆祝活动与繁文缛节结束,胤礽喝的醉醺醺的回到毓庆宫,一掀帘子,就闻到一股细细的软香扑鼻而来,胤礽心道:来了!表面上却好像毫无察觉,扶着小路子脚步微有些踉跄地走到床榻边,往床上一歪,就似沉沉睡去。 等在屋里照顾他的奶妈王氏有些着急,上前轻轻推了推他,叫道:“太子爷!”胤礽不应。明露退出房间,片刻后又端着一盆微凉的水进来了。奶妈绞了一条毛巾,轻轻为他擦脸,绛雪送来一块醒酒石,奶妈送到他嘴边又推了推他想让他含住,胤礽想,不能装太过,太过就不像了,于是装作微微迷糊的样子含住。那醒酒石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冰凉冰凉的,胤礽一含,头脑确实清醒了很多。奶妈又端来茶让他喝,胤礽嘟囔了句“我不渴”,转过身去继续睡。奶妈无奈,只得和明露绛雪为他脱了外衣,拉过羽被为他盖上,站起来对太子宫内多出来的几张生面孔点头为礼。那几张生面孔是几个颇为动人的大宫女,忙一齐对她福了福还礼。奶妈带着明露绛雪走出寝宫,将门从外面关上了。 几个大宫女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微红,走到胤礽的床尾跪下,柔声叫道:“太子爷?”她们都是专门经过这方面训练的,对如何挑起男子的□是专家,这一声叫的又娇又媚,勾人心魂,要真是男人听了,定然连骨头都酥了,但胤礽当然不理会。几个大宫女以为他真醉了,没有反应也正常,于是开始自己解衣服。 胤礽闭着眼睛装睡,而且喝的确实有些多,真有些迷糊了,不知道她们的动作,只隐约听到细簌的声音。片刻后胤礽觉得自己脚那边一凉,一个温暖曼妙的胴体从那里钻进了他的被子,他惊的一激灵,顿时完全清醒了。那个美妙的胴体正往被子里钻到一半,紧贴着他,立刻察觉到他醒了,媚声叫道:“太子爷……”就这那个姿势灵巧地拉开他的中衣,舔吻他的大腿,湿热的吻慢慢朝上蠕动而去,向大腿根部接近,胤礽只觉得的哄地一声,整个身体都燃烧起来了。 ……某个部位不可抑制的发胀挺立,急需温暖□的包围…… 胤礽很惊慌,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一脚将那个钻进他被子里的大宫女踢开,翻身坐起蜷缩到床帐的一角,厉声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顿了顿,又床角跪了一片的宫女问,“你们是谁?”他惊慌之下用力很大,那个宫女连着被子都被他踹到了床下。那宫女在被子里惊恐地连连磕头道:“太子爷恕罪!太子爷恕罪!奴婢是万岁爷赐给殿下教导殿下人事的宫婢,不是故意惊扰太子爷!”剩余的几名宫女也连连磕头求恕。 胤礽急喘几口气,却还是无法完全抑制身体的反应。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男人的本能,为什么会这样经不起挑逗?胤礽忽然想起这些天饭后奶妈总端来味道有些奇怪的汤,不由恍然,心中微松了口气,却还是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说:“人事?什么人事?”又大叫:“奶妈!奶妈!明露!……”奶妈王氏和明露绛雪小林子等一干人这时其实都在门口守着,听见呼唤连忙冲进来,问:“怎么了,太子爷?”胤礽指着跪了一地的宫女道:“为什么让这些生人进我的寝宫?快赶出去!”奶妈忙回手让跟着冲进来的宫女太监出去,转身面对胤礽面露难色地道:“殿下,这是万岁爷派来教导您人事的大姑姑。”胤礽作疑惑的表情道:“什么人事?”奶妈低头道:“就是人伦大欲,周公之礼。” 胤礽呆了一下,没想到奶妈会说的这么清楚,但立刻一脸抗拒道:“那是什么?不学行不行?”奶妈连忙道:“当然不行!不学……这个,如何调和阴阳,衍生子孙?这是皇室子孙,尤其是殿下的责任!” 靠,责任都出来了!胤礽暗骂,脸上却只好一脸不情愿的垂眸做为责任妥协状,身为太子,必须得很看重很看重这责任二字,就算不看重,也要表现的很看重,这时还没有到可以彻底表现抗拒的那个“势”。奶妈见他软化,向他行了一礼又退出寝宫。 跪在地上的几个宫女面面相觑了一会,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太子爷,这人伦大礼是必须完成的,太子爷不满意紫藤姐姐,就由奴婢来引导您可好?”她们被训练出来的任务就教导皇子们知人事,若任务完不成一样没有好果子吃,不如拼一拼。 胤礽不语。 那宫女便解开衣服脱在一边,也由床尾爬上床去,膝行着小心翼翼地接近胤礽。胤礽缩在床里边,警惕地看着她。她慢慢伸出去,尽量以不惹胤礽反感的方式轻柔地去解胤礽的衣服,解开胤礽雪白的丝质中衣后,以一个撩人的姿势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轻轻地,蝴蝶试探花朵般亲吻胤礽的胸口,见胤礽没有动,便慢慢往上,吻住了胤礽的嘴唇。胤礽没有料到她敢这么大胆,同性的两片温热的嘴唇带着胭脂水粉的味道堵上来,顿觉反胃至极,一把推开她爬在床边“哇”地吐了出来,将晚宴上吃的东西和喝的就一下子吐了个干净。那宫女的脸色唰地惨白,跪在床边连连磕头道:“太子爷饶命!太子爷饶命!” 胤礽不断干呕,奶妈一直在门外边提着心听着,听到动静不对立刻又冲了进来,一见胤礽的样子,又见那宫女在床上还没有下去,顿时怒道:“贱人,还不快滚一边去!”那宫女连滚带爬爬下床,随便拉了件衣服罩在身上瑟缩到了一个角落。 胤礽连连干呕,其实他晚宴上并没有吃到多少东西,早就吐的一干二净,可是心里还是难受至极,止也止不住的呕吐,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奶娘吓的脸色大变,连忙叫人去宣御医,胤礽连忙止住她——开玩笑,全世界人几乎都知道这是他的开荤之夜,今晚一宣太医,他这太子还要不要做了?以后还要不要见人?虽然他并不想当这个太子,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下位啊。 奶娘毕竟是在宫廷里生活了十几年的老人,立刻也想明白了这个厉害关系,心疼地为胤礽拍着背,倒茶给他漱口。胤礽勉强忍住呕吐的感觉,道:“让她们走……”他知道自己这只是心理上的反应,为了那个心理上的同性之吻,更因为自己内心对这种反应的纵容,甚至主张夸大。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果然这次奶妈不再反对,立刻让她们出去了。 胤礽用香茶漱了口,靠在床边发呆,任奶娘叫了人来收拾床前的秽物。他知道这毓庆宫任何一件小事也瞒不过康熙的眼睛,所有的表情都是做给老康看的。 皇太子殿下XX第二夜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大一会儿老康便亲自驾到了,老康现在还对这个太子宝贝的紧。老康关切地问道:“胤礽,朕听说你不舒服,怎么了?”胤礽不说话,奶妈连忙答道:“回万岁爷的话,殿下只是今晚酒用的有些多,回来被几个教习姑姑惊着了,并无大碍。”老康不信地道:“是吗,可是朕怎么听说太子吐了?”奶妈忙又道:“回万岁爷的话,所以说是喝多了。”老康又问:“那怎么不传召太医?”奶妈答不上来了,胤礽抬眼看老康,道:“皇阿玛,是孤不让的。”胤礽和康熙说话,在私底下或极亲近的人旁边总是直接我来你去的,但明面上却很守礼,他这话一说,老康就明白他有话想单独跟自己说了,挥手让多余的人都退出去。 屋里没外人了后,胤礽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老康四下看了看,问道:“怎么没见朕赐你的那几个教习宫女?”胤礽道:“我让她们出去了。”老康看了他一眼,问:“可是她们不讨你喜欢?”胤礽犹豫了下,如果他说是,那几个宫女会有什么下场?最后低声道:“我不知道。”老康好笑:“自己喜不喜欢怎么会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胤礽低头想了想,道:“我不喜欢她们做的事。”老康惊讶了下:“她们做的事?” 胤礽侧头,露出纯洁的、少年维特烦恼的表情:“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奶妈说是人伦大欲,皇室子孙的职责,怎么会有这样的职责?”老康震住了。老康自己是年龄还不到,就自己开了那一窍的,根本不需要别人提点,其实许多皇子皇孙都是这样,连大阿哥胤褆也是十二岁就和身边贴身伺候的一个宫女有私了,没想到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会纯洁成这样。连忙道:“不这样做,如何调和阴阳,繁衍子孙?那我大清岂非要绝后?你是太子,责任尤其重大!” 靠,又是责任! 胤礽又低头。 老康有些不忍心了,安慰他道:“你别有压力了,这事男孩子长大了都会的,你不喜欢这一批就明天再换几个好的。”胤礽问道:“那这几个呢?”老康冷哼一声,道:“办事不利,又惊吓到太子,杖毙!”胤礽心中一揪,忙道:“今天是儿臣生日,不要在今天杀人吧!”老康顿了下,道:“你不说我倒忘了,那就改杖二十,贬到掖庭宫去。”胤礽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发配,不再求情,不说话了。老康拍拍他的头,柔声说:“你今晚好好睡,别乱想,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TNND,明天还要再试一次啊!胤礽心中暗骂,垂睫不语。但知道不再试一次老康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所以也没提什么反对意见。老康又叫太医来给胤礽看了一下,确定胤礽是真的没事,才放心离开。 第二天,老康没有再鲁莽地直接派几个宫女来“引导”他了,而是先派一个大太监送来一册……春宫画,让那个太监给他男女性启蒙知识。胤礽觉得老康这事干的实在是很幽默,让个不能人道的太监来讲解这个。讲完了,那太监问胤礽:“太子爷懂了吗?”胤礽不说话,那太监想再问,又不敢问,只好躬身站着等着。半晌,胤礽道:“你下去吧。”那太监只好磕头下去。 胤礽翻了一下手里的春宫图谱,感觉画的实在是糟,经过那个太监一番讲解,他真有点恶心这种事儿了。 那太监回到乾清宫复命,老康正在批奏折,问道:“给太子讲完了吗?”太监伏身道:“回万岁爷的话,讲完了。”老康放下手中的笔,看向他:“太子怎么说?”太监回道:“太子爷什么也没说。”老康有些忧心地揉了揉眉心:“这次给太子挑人,挑几个最拔尖的。”那太监领命,下去了。 晚上胤礽回到寝宫,果然屋里又有六个妖娆妩媚的大宫女等着他,胤礽敏锐的注意到,屋里的熏香换了,这一种的味道他从未闻过,想是有催情作用。六个大宫女见到他,莺声燕语跪下行礼。胤礽站了一会儿,约莫差不多了,就叫她们起来。她们起来后见胤礽还站那里一语不发,也不敢动,不敢说话。胤礽又站了一会儿,表演足心理斗争的时间,便命她们出去。几个宫女当然不敢就这么出去,其中一个惊讶地抬头道:“太子爷……”胤礽冷声道:“出去!”几个宫女连忙行礼退下了。 不过片刻老康又来了,问:“胤礽,怎么回事?”胤礽垂眸:“我不喜欢她们。”“不喜欢她们?”老康点点头,“那你喜欢谁?”胤礽沉默了一会儿,蹙眉道:“我不喜欢这样的事,她们让我难受。”老康大惊:“胤礽,难道你……”有毛病?胤礽抬眼,清亮亮的眼光看着他:“什么?”老康心中沉了下来,命梁九功宣御医。梁九功连他的脸色都不敢看一眼,一溜小跑出去了。御医来后给胤礽诊脉,宣布太子一点毛病也没有,老康脸色才和缓了一点,打赏后命他下去了。 御医走后老康开始盘问胤礽:“你说她们让你难受,哪里难受?”胤礽烦躁道:“心里。我讨厌她们碰我。”老康阴沉着脸:“你讨厌她们那样碰你,那么不讨厌谁?男孩子?”胤礽震惊地睁大眼:“皇阿玛?”老康问:“是不是?”胤礽为老康的敏锐出了一声冷汗,他知道他此时若对谁表现出一点兴趣,而那人却不合适的话,那人的死期立刻就到了,脸上却惊讶道:“当然不是!皇阿玛为甚这么想?”老康仔细的观察他,胤礽睁大眼与他对视,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今后不可对任何人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亲厚,尤其是同龄的男孩,不然于那个人恐怕就是一场塌天祸事。老康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回想他的行径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放松了口气,道:“唉……你都十三了,怎么还这么不开窍?不行这人伦大礼,如何有孩子?”胤礽装纯皱眉道:“不是成了婚就可以有孩子了吗?做那种事好奇怪!”说道这里忍不住邪恶地调戏了老康一句,“那,您和我皇额娘也是这样才有了我?” 老康的脸竟然不由涨红了,咳了好几声才含糊地道:“那个,当然。”胤礽做担心状看着他。他转移话题道:“你不能这样一直不开窍下去,御医说了你身体没事,你还是试试吧。那事儿看着虽古怪,其实不难受。”胤礽垂首,眉宇间露出一丝抗拒。老康看看那熏香炉,又咳了一声,拿脚走了。 胤礽恭送老康出去,回来后也盯着那熏香炉看,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皇家用的这种助兴的熏香都是极上好不伤身的,功效也是诱发自然□,但是胤礽一直没有动念,所以也没什么。胤礽想了一会儿,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洗洗上床睡了。反正他不急,自然有人急的。 果然躺下没一会儿,奶妈就又进来了,轻轻叫了他两声,见他不应,想了想,用茶壶里的水浇灭熏香,又换了一把另一种味道的,退了出去。这种也是催情的,药效比那一种要烈的多,这次胤礽不能刻意压制住了,身体不由自主的起了反应,呼吸也急促了起来。那六个宫女进来,依旧是像昨夜一样,行礼,从床尾爬上他的床,挑逗。胤礽忍耐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又猛然踢开她们,趴到床边吐起来,叫道:“奶妈!奶妈!” 胤礽在还是路瑶的时候胃不好,吃错了东西、坐车、看到了肮脏的东西、甚至想到了肮脏的东西都会吐,受心理影响剧烈,穿成胤礽也把这个毛病带来了,方才他一边忍耐一边想象,这时候说吐就吐出来了。奶妈冲进来后大惊,他指着几个宫女道:“出去!快让他们出去!……”奶妈见他难受成这个样子,不敢违拗,立刻领命将那几个大宫女赶了出去,胤礽又指着熏香道:“那个!那个也灭了!”奶妈又连忙去浇灭熏香。 他们在这里扰攘,立刻又把老康惊来了,乾清宫离毓庆宫本来就近,老康还一直悬着心关注着这边的事,老康一来胤礽就极其抗拒地叫道:“皇阿玛,我讨厌她们,别让她们再过来了!我不喜欢这样的事!……” 纯情的太子殿下 老康铁青着脸,再次宣召御医。御医来了,还是说没事。老康怒道:“没事他怎么吐成这样!?”可怜的连跑两趟的御医战战兢兢说:“这……可能是殿下还小,心里厌恶这种事,所以……”老康沉着脸:“心里厌恶?”御医忙道:“正是!殿下身体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老康头疼地看了胤礽一眼,威胁御医道:“你下去吧,今天这事若泄露半句……”御医连忙磕头道:“万岁爷放心,奴才知道规矩,就是死也不敢多半句嘴的。”老康让御医下去了,回身看着胤礽叹了口气:“你说你不喜欢这事,厌恶成这样?”胤礽脸色发白,不说话。 老康绞尽脑汁开导儿子:“其实这事儿,没什么的,你不见世人多爱美色,都是为了这享受这鱼水之乐……”胤礽蹙眉抬眼看他:“都是为了这个?”老康生恐他底下再问出一句:“皇阿玛也是?”忙道:“不错。”又尽力想跟他解说男女之事是很快乐的,但看着他不能理解的表情,感觉就像鸭子在跟鸡描述水里是多么自在一样鸡同鸭讲。最后还是泄气地说:“算了,反正你还小,这事不急,再长长你以后会明白的。”走了。临走之前招来毓庆宫总管,让他看护好那几个大宫女和手下奴才,务必不让一个不利于太子的字向外传出,甚至还打赏了那六个大宫女一番,按别的皇子的例将她们安置到胤礽的身边贴身伺候。这毓庆宫哪怕外围一个洒扫烧水的太监都是老康和孝庄一个一个亲自挑拣出来的,绝对可靠,而且胤礽的奶妈也手腕不凡,来引导太子人事的宫女出了意外后,她立刻就将周围知道的几个人控制住了,目前这事除了老康与老康身边绝对信的过的大太监、孝庄和御医毓庆宫外的就没别的人了。 路瑶穿过来两三年,又处在这个位置上,也已经算半个宫斗高手了,知道昨天老康刚处理了那一批人,这一批宫女他是怎么也不会再处理的,否则落下的话柄就难听了,只能控制起来,还得是要那种不露声色的控制。他是暂时过了这一关。 再次洗洗睡下,胤礽睡到一半,爬起来随便披了两件衣服,穿越重重宫门来到老康为胤礽生母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专门建的香堂。宫里半夜自然要宵禁,不许人走动,但胤礽是太子,侍卫太监们也敢真拦他。来到香堂,胤礽上了一炷香,开始望着母亲的牌位发呆。 胤礽的母亲赫舍里氏是老康的元皇后,赫舍里比老康大一岁,但两人非常恩爱。赫舍里在生胤礽后去世了,她死后老康在当时吴三桂造反、大半个国家卷入战争、军务急如星火的情况下坚持辍朝五日,让赫舍里氏的梓棺在乾清宫停灵,然后才移至西华门外,并且在西华门外停灵的二十一天内几乎天天去举哀,而后亲自护送梓棺到京师北郊的巩华城暂安。赫舍里康熙二十三年五月初三去世,五月二十七日移棺至巩华城,单十三年六月至十二月,老康就去了巩华城34次,十四年去了24次,十五年去了15次,十六年去了7次,四年内老康总共去了八十次。这四年中,每逢除夕的前一天,老康都要冒着严寒去巩华城祭奠亡后,十四年五月赫舍里周年祭时还特意提前去了一天,在那里留宿了一夜。老康对胤礽的母亲是有真感情的。 胤礽看着香堂墙上赫舍里的画像,心里有些愧疚。自己占了她儿子的身体、地位,现在又开始来利用她丈夫的对她的感情了。这种感觉真是糟糕,但他不得不做。有时也想干脆随波逐流放弃挣扎算了,不就是上床吗,他现在也是男人了,何必这么计较这个,喝几杯酒,灌晕自己,凭本能就上了,难道还能少块肉?但是不能这么做。他穿成这个太子,一步一步的向太子应有的样子褪变,现在已经退到他的底线了,再退下去,就真的只剩下这个太子,而没有路瑶了,那有何必穿越?他总得挣一挣的,给自己留一个还能呼吸的空间。 他是不想当这个太子的,路瑶本是温室里的花朵,有玻璃罩子罩着,在阳光与安逸中长大,那才是他生长的空间。胤礽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他现在之所以在这里混的看起来好像还是如鱼得水的样子,全是仗的老康和孝庄的庇护,没有了孝庄与康熙,就凭现在他这点手腕,会被吞的连一点渣都不剩。而皇帝,是天底下最难做的职业,看起来至高无上,但需要防范世间所有人,所有的人都觊觎着你,窥视着你,希翼能得到点什么好处,君不见,就是现在看起来英明神武的康熙最后也被所有人联手逼成了那么狼狈的样子?路瑶是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的,他得给自己找个非下位不可的理由,不能反驳。康熙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成功是太平顺了,已经开始有些自得,希望自己所有一切都完完满满。而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更是得意之最,决不允许出差错的,只要胤礽不是十恶不赦,他就觉不会放弃。说起来,爱新觉罗家好像天生都有自恋的基因,他的儿子给天下颁行自辩书,分辨自己没有弑父杀弟夺位,没有罪过,他的孙子自我封号“十全老人”,认为自己十全十美,这一家人都很自大。 胤礽半夜来这一手,自然又惊动了两个人,孝庄和老康。孝庄先派了苏麻喇姑来看,胤礽问苏麻喇姑:“妈妈(满语中妈妈意为奶奶,清宫中所有的阿哥、格格都这样称呼苏麻喇姑),我额娘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从清朝的抽象画中看不出这个去世时才二十多岁的女子的的原来的模样,就是照片里的人还严重失真呢。苏麻微笑道:“二阿哥想额娘了?仁孝皇后(康熙先前给赫舍里赐的谥号是‘仁孝’,到雍正时才改为‘孝诚仁’)先前没有进宫的时候,可是有名的‘四全姑娘’,满洲第一美女、才女,二阿哥的嘴和眉毛都像娘娘呢,格外秀气。”想像自己的嘴和眉毛长女孩子脸上的样子,摸了摸脸,胤礽也微笑,道:“那她别的地方呢?我问皇阿玛,皇阿玛总是说额娘又贤惠又聪明又漂亮,宫里所有的人都爱戴她,是这样吗?”“是的,”苏麻笑了,“你额娘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呢。”胤礽想想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收服这一宫大大小小的人精的情形,不由得承认她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反正自己是绝对自叹弗如,宫闱里的斗争,激烈绝不亚于外面的朝堂上。 正说着话,老康也来了。苏麻知道他和胤礽有话要说,行了个礼退下了。老康和胤礽却一时没有话说,半晌,胤礽才道:“皇阿玛,要是我再长长也不喜欢那件事,那怎么办?”老康大怒:“胡说!那有那种事!”见胤礽的脸色惨败,又放柔声音道:“别担心,你是还不知道个中滋味,知道了,别沉迷肉欲就好了。别想那么多。胤礽看着赫舍里的画像,不说话。他是绝不可能和一个姑娘沉迷肉欲的,这辈子他可能注定要单身了,但他宁愿单身也不想和女的如何如何。 老康也看元后画像,为自己这个过于纯洁的儿子烦恼担忧。看来之前他真的是对儿子保护的太过严密了,连这方面的事都没有让他接触过一点,结果弄到现在他居然会厌恶这些正常的事,以后要改正一点才行。 这一晚过去后,父子二人都没有再提这方面的事,老康也没有再硬安排他和宫女上床,但多出来了个新习惯,一有选秀或新宫女进宫,甚至太监,总是捡漂亮动人的先往毓庆宫安排,希望能启发胤礽的男性天性。当然胤礽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是老康开明到同意他对同性有兴趣了,而多半是为了是试探。胤礽更加慎言慎行了,跟一切青春少艾的男性女性保持距离,连和纳兰容若学音律——老康要求子女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胤礽这个老师是自己指定的,纳兰容若算的上是京中有名的音律大家,词,本来就是为了唱和音律而作——也保持冷冷淡淡,绝不逾距。在别人看来,太子殿下过了十三岁生日以后,更显高华了,还多了一份让人心疼的忧郁。 作者有话要说:特此声明,偶绝没有删帖——偶从来没有删过帖子,不论大大们说了什么,本文每章留言有的有一百多,页面上不可能全部显示,页面上只显示最新的20条,您的帖子有可能被压到底下了,您可以点击页面最下方的显示所有评论查看,每个帖子都在那里,连空评我都没删过(虽然按规定这是不允许的)。虽然我不怎么回留言,但大大们的每个帖子我都看了,因为留言才是我写作的动力,没有留言,没有人支持,我就会犯懒了……表打,偶就是懒人,偶很珍惜这些帖子的,有时候也会挑一些回,但每一贴都绝对认真看了 我是人间惆怅客<修> 胤礽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处于太子这个位置上还能全身而退,这个位置是只能进不能退的,要么进,要么死,退下来却没有死的下场必定比死去还糟糕。胤礽在还是路瑶的时候就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不容半点轻慢,又极端重视自由,哪怕是亲情、友情、爱情都不能让她妥协一分。如果退了,无论他是以哪种方式退下来,他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在以后的上位者眼睛下战战兢兢过一生,这不是胤礽能容忍的生活。路瑶在玻璃罩子里长大,这个玻璃罩子固然来自于父母的庇护,也更是她用自己的能力为自己设置的,她不沾风雨,却并非不知风雨,她喜爱安逸,但那安逸从不是来自于别人的施舍,没有谁的保护能密不透风。她为自己设置这个罩子,是为了让自己生长的更加舒展自由。 但是如果不退,成功上位了,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一旦坐在那个位子上,就得把天下所有的人当成敌人了,自己不能有任何弱点,不然弱点一旦被抓住,干系的,就不是自己一个人,而可能是整个国家。胤礽很清楚自己,他的心理素质没有强到那个地步,他也没有那么强的权利欲和政治热情支持他干好皇帝这份最有挑战性的工作。目前摆在他面前的状况,可以说是进退两难,他唯一的路就是像《鹿鼎记》上描写的老皇帝顺治一样去出家了,但孝庄和老康怎么可能同意精心培养出来的一国继承人出家?想走这条路,几乎比当皇帝更难。可是,胤礽止不住又想,如果走好了,他的下半辈子还是有可能轻松呼吸的,而不是在这连空气中都充满着束缚和计谋的紫禁城中腐朽。当皇帝,做一世孤家寡人,想想都是令人害怕的未来。 胤礽开始常常往赫舍里的香堂跑,时常在那里坐坐,一坐就是半天。然后有步骤有计划的慢慢增加去那里的次数和坐的时间,自然而然地透露出对佛学的兴趣,和除了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以外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却将学业别的方面的所有事都做的十全十美的漂亮。他注定是要在男女关系这一方面让老康不满了,所以必须在除此之外的所有方面让老康加倍满意,这样才能维持圣宠,让老康舍不得放弃他。 满人都崇佛,康熙和孝庄也都拜佛,加上胤礽年纪又小,做的很自然又绝不过分,只比旁人稍显虔诚一点,两个人都没有多想什么。加上这年十一月份的时候,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太皇太后孝庄病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包括胤礽。 孝庄这年已经75岁,在清朝这个时代的人的寿命中已经算的长寿。这个时代的卫生医疗水平不能和现代比,还很落后,两年前六阿哥胤祚得了腮腺炎——即民间所谓的“痄腮”就差点送掉小命儿,要不是胤礽想起一个土方,用仙人掌捣烂敷在患处,真送了命也未可知。孝庄这年纪一得病肯定更加凶险。 胤礽穿过来这三四年,得孝庄照顾极多,因此很是担忧伤心。孝庄是一个真正对胤礽好的人。胤礽在康熙面前展露出的才华都要顾虑着太过会招康熙的忌,要拿捏着度,恰到好处,在孝庄跟前却可以真正的表现一点自己。孝庄对他好,是完全不要求回报的,虽然是因为他顶着她孙子的外壳。 老康和孝庄的感情非常深,对孝庄的病也非常担忧,曾带着胤礽步行到天坛给皇祖母请安,每天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尽量待在慈宁宫陪伴孝庄,连奏折也搬到这里改,孝庄每一次喝药,他都要亲自尝一下凉热才给孝庄喝。胤礽也是,一下学就往慈宁宫跑,想尽力多陪陪这个和蔼的、值得敬仰的、像极了自己前世的奶奶的老人。 然而无论胤礽和老康怎样的不舍和挽留,康熙二十六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一代国母、辅助过三个皇帝上位的奇女子孝庄文太皇太后还是去世了,在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康熙皇帝和玄孙胤礽的陪伴下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康熙悲痛欲绝,几次在慈宁宫哭昏过去,胤礽也明确感知到,这世间唯一一个还能包容保护他些的地方消失了,他和老康之间再没有缓冲的余地,从此将直面风刀雪剑。 康熙二十七年,开春来头一件事就是刀光剑影,朝堂震荡,御史郭琇参奏明珠、余国柱等结党。 明珠、余国柱案开头并不是先有御史参二人,而是御史陈紫芝参劾明珠党的湖广巡抚张汧,“莅任未久,黩货多端”,“甚至汉口市肆招牌,亦指数派钱”,这是一颗试水的石子,老康早察觉明珠一党的贪恶,收到奏折立刻下谕:科道的职责就在于纠参。张汧贪婪,无人敢言。陈紫芝独能参劾,甚为可嘉。随即革职拿问张汧。皇帝意向一表明,先前无论是依附明珠的,和明珠余国柱有仇的,政党利益敌对的,顿时纷纷扰扰,急于寻找新的位置,明珠一党顷刻倾覆。 明珠被参革一案胤礽从头到尾参与,看着一个人从洋洋自得树大根深到树倒猢狲散,不由为纳兰容若叹息一声。有这样的父亲,也不知是幸与不幸,那个“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的男子经此一劫,眉间的郁色该更重一分了吧。 然而再见纳兰容若,胤礽却发现纳兰容若的神气平和了许多。胤礽起初有些不理解,然而仔细想想他的为人,却有些明白了。世间文人都传说纳兰容若是为了情伤才一直郁郁,胤礽猜他固然是为了爱情,可是只怕也为了家族命运。他父亲做下的事他不可能不知,但却没有能力去阻止。就胤礽这几年和他的接触观察,这个人是个真正的如玉君子,心底洁净却人心洞明,他可能早预见到了家族的结局,至今这结局终于到来了,还清了之前的债,反而一身清明。只是胤礽有些担心他以后的生活。这个从小生长在锦幄丛中的贵公子能受得了世人的白眼和冷脸么?虽然老康在处置明珠的时候并没有牵涉到他,但许多人看他的眼光必定不会一样了,不知他如何应对这世情冷暖。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文章的发展,我感觉怎么写都会有大人不满意,或许是我不该挑战这个题材吧……默 我已经事先说了是女变男,雷这个的大人尽可以不看,如果看了不喜欢也可以走开,请不要骂了,我很受你们影响,真喜欢的读者,也请保持一点耐心好吗,我不可能真的写的太天真,因为文风在那里放着,如果你是从《林笑》那里过来的,肯定更了解这一点。我不擅长写宫廷斗争阴谋诡计,目前正在努力,已经很吃力了,请不要再在骆驼背上加稻草了 看戏 话说起来,纳兰容若是胤礽两世为人见过的最符合女人幻想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了,生而富贵,俊美,温柔,多情,深情,还知心解意,简直生来就是为了让女人爱恋的。如今这佳公子落入凡尘,不知是否还能保持住一身不染冰雪。 胤礽漫不经心的理弦,瞟一眼纳兰容若清明的眉目。纳兰容若的眼睛是胤礽在紫禁城里见过的最清澈的眼睛,并且不是出于无知才清澈,而是太过聪明的剔透,看穿一切浮华。胤礽时常奇怪,明珠那样利欲熏心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来,难道是所谓的物极必反?胤礽看过《饮水词》,当真是愁心漫溢,恨不胜收,纳兰容若将爱情当做信仰来信奉,是生命的重心,被这样的男人爱上,真是女子一生至大的幸运。 胤礽十三岁之后,倒有一件好一点的事情发生了,他报备一声,可以自由出宫了,不过当然要带足人注意安全,并且在晚间宫门关上之前回来。可以出宫了,胤礽反倒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偶尔穿便衣,在街上走走看看,或者到附近的风景区转一转。畅春园已经建好,可以说北京附近最好的景致都在园子里了,况且他还要学习和跟着老康处理政务,并没有很多时间在外游荡,关于穿越人士最好奇的青楼赌馆,更是没有机会涉足。他只偶尔去过一两次京师有名的大戏园子,也是看一会儿就走,但就这一两次,还是出了一件意外。 那还是二十六年的秋天,太皇太后孝庄尚未生病,老康认为自己把太子管的太纯真了,开始有意的放宽一点,缩短了他学习的时间,让他有机会出去转转,开开窍。这天,胤礽由冉默和达春两个人陪着,带着侍卫出了宫,在街上东走走西看看,见一个大戏园子,就顺脚拐了进去。那园里唱的是昆曲,这时京剧还没有出现,戏园里多唱的是昆曲。台上一个生一个旦,唱的唐明皇与杨贵妃,咿咿呀呀,胤礽听不懂词,但见那扮杨贵妃的实在漂亮,一举手一投足俱是风情万种,黑白分明的一双桃花眼波光流媚,眉心一点含情红痣,真如《老残游记》中描写的王小玉一般,往台下一顾一盼,全场人都觉得她看见自己了,于是便也找座位坐下,饶有兴致看起来。 胤礽出来穿的是便装,因为他“简朴”的习气,身边的伴读、侍卫服饰也不敢太过奢华,在北京这种权贵遍地走的地方显得很低调。这时清朝建国才四十多年,明代留下的男风习气很严重,胤礽十三四岁,在这些人眼中看起来正是最诱人的年纪,他又长的极好,一进戏园子就惹来了大半园子的眼光,连戏台子上的旦角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胤礽对这些眼光没什么感觉,穿越来三四年,他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都有眼睛盯着自己,多到没必要的时候,都懒得去分辨这些眼光的成分了,但冉默却皱起了眉头,达春则狠狠的将那些眼光一道一道瞪回去。 京城这些权贵之家大都是互有牵连的,达春身为内务府总管之子和太子伴读,认识他的人不少,还有冉默,父亲也是内阁大臣,一见他们的架势,有些精乖的人已经猜出了些什么,规规矩矩地收回了目光,可到底还是有不长眼的闹到胤礽跟前来了。 一个油头粉面的十六七岁少年,瞟了胤礽一眼,又是一眼,那眼光中口水都快滴出来了,终于忍不住带着几个伴当小厮蹭到胤礽跟前的桌子上坐下,故作潇洒地扇了扇折扇,问道:“在下马连才,小公子贵姓啊?”胤礽对这种大冷天扇扇子的人很不感冒,瞟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回台上。胤礽的眼睛细长,眼尾稍稍挑起,瞟人的时候有种不自知的勾魂韵味,偏还带着天生的高傲,在他旁边雅座上坐的几个已经隐约猜出他身份的权贵都忍不住神魂一荡,马连才更是连骨头都酥了,不管不顾地一把握住胤礽放在桌子上的手,嘴里说道:“小公子,我从前门大街都开始跟你一路了,你好歹也体惜我一点儿,跟我说说名字。” 本来胤礽出行,侍卫至少也要带几百的,但老康有意让他了解一下百姓生活百态,将侍卫压缩压缩在再缩,只挑出了三四十个精英中的精英,这些精英不说个个以一当百,当个几十是绝对没问题的。胤礽便装出来,便要他们也换了便装,只带了最可靠的十来个人在身边保护,其他的都散布在周围。按说马连才这个纨绔子弟是怎么也接近不到胤礽的,他在街上开始跟着胤礽,众侍卫们就已经盯上他了,只是认出他是朝中大臣的儿子,没什么危险性,加上胤礽一再强调没有出现威胁到他安全的事就不用露行迹,便没有管,谁知他却不长眼闹出这一遭来。 这一出一出来,不待胤礽示意,跟着保护的侍卫便抢出来了两个人,架着将马连才拖了出去,拖的时候就捂住了嘴,他的几个小厮伴当也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了出去。胤礽一怔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居然被人调戏了一把,不由好笑。再看周围,还有不少投在他身上的惊艳痴迷眼光,充分证明了爱新觉罗家遗传基因的良好。 无视地移开目光继续看戏,看完戏散场,胤礽出了园子打算回宫,不料在路上又遇上一出。 胤礽进的这个戏园子在前门外的大栅栏这里,这一带茶楼饭店很多,戏园子也多,出来这个不用走几步就到那个,几乎像在唱对台戏。胤礽与冉默达春进的这个叫长庆楼,长庆楼过错对街就是中和园,胤礽刚从常庆楼出来,就见一个腰系黄带子、一手拎一条马鞭的小胡子男从中和园里拖了个披头散发的美男出来,嘴里还恶狠狠说道:“爷看的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他妈的不识抬举!” 好……千古不变的恶霸台词啊!胤礽无语了一瞬,然而忽然觉得那个小胡子男有些眼熟,再一看,竟然是安和亲王的不知第几个儿子玛尔珲,索尼的外孙,不由脸色冷凝了——他已经千防范万防范怕人仗他的势欺人,自己百般收敛,唯恐给人一点不好的暗示,他的母亲是索尼的孙女,这个玛尔珲毫无疑问算他的母族中人,竟然还敢这么耀武扬威,光天化日之下做的毫不掩饰!今年三年一度的会试之期,天下士子云集京师,这人做下这种事,可以想见影响如何! 达春也认得玛尔珲,见胤礽脸色不好,想上前去喝止,胤礽扬手阻止了他。他倒想看看玛尔珲会做到什么程度,这件事情如何收场。 玛尔珲后面跟着个戏班班主打扮的男子连连作揖哀告:“世子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小染是我们班里的台柱,一班人都指着他吃饭,他从小儿就被捧着长大,傲了点,绝不是故意得罪……”看样子想把那美男从玛尔珲手里救出来,又不敢。胤礽这才去看那美男,却为刚才一眼认出他是男的感到惊讶,他还穿着戏服,妆虽然已经卸了,但居然留了一头长发,前半边没有剃。胤礽好几年没见过正常的男人发型了,一看之下居然有些不习惯。 他们这一番扰攘,戏园子前看热闹的顿时围了一圈, 那美男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还不能被称作美男,只能叫美少年——一双眼冰冷寒澈,紧抿着菱形的红唇,用力只想抽回自己的手,倔着不愿跟玛尔珲走,却抵不过玛尔珲力气大,硬是将他往马背上拖曳。到了马旁边,这却不是美少年不配合能随意上去的了,玛尔珲拉了几下没有将他拉上去,还差点惊了马,大怒,一鞭子抽下去,道:“妈的装什么清高?还不是卖腚货!(美少年脖子到耳垂上多了一道艳红的伤痕,戏班主惨叫道:“不要打脸!”)知道小爷是谁吗,小爷是……” 胤礽一皱眉头,冉默立时便呵斥道:“玛尔珲,住手!”玛尔珲抬头一看是冉默,怔了一下,脸上露出桀骜不驯的表情正要说话,看清冉默旁边的人,脸色顿时煞白了。他是宗室弟子,常去宫里请安,是见过胤礽几次的。 胤礽目光掠过地上狼狈的美少年,慢慢开口道:“玛尔珲,你好大的胆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提出漏洞,赫舍里素索尼滴孙女不素女儿,胤礽和玛尔珲不一辈,偶改~谢谢亲们帮忙捉虫 秋闱 “好有出息。”胤礽冷笑。 玛尔珲哆哆嗦嗦从马背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抖成一团,颤声道:“太、太……”胤礽不欲暴露身份,蹙眉道:“像什么样子。”一个伶俐的侍卫立刻拎起他,将他拎到一边,阻止他说下去。胤礽赞赏地看了那侍卫一眼,伸手扶起美少年,道:“抱歉,让老板受惊了。” 美少年站起来比胤礽高一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垂首不说话。班主倒是个乖觉角色,连连道:“不敢。”又示意美少年给胤礽道谢,美少年却不理会。胤礽笑了笑,带着众侍卫走开,不理会围观众人各种猜测疑惑的眼光。 拎着玛尔珲的侍卫在走出众人的视线后放开了他,胤礽站住,侧着身子看着玛尔珲,似笑非笑道:“堂叔,今天好威风呀。”玛尔珲又扑通一声跪在了他脚边,结巴道:“太,太子爷……”胤礽避开这一礼,道:“不敢,我可受不起,按辈分,我还是您的小辈呢。”玛尔珲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胤礽见他这么大个人,方才还耀武扬威,现在跪在自己脚边头磕的像个磕头虫,心下厌恶,面上却不显,只是道:“你哪里该死?”玛尔珲道:“奴才,奴才……不该仗势欺人……”胤礽冷笑一声,道:“方才不喝住你,你想说你是谁?安和亲王府的世子?万岁爷的堂兄弟?太子的堂叔?母亲是仁孝皇后的亲姑姑?——好煊赫的皇亲国戚!”玛尔珲一下子瘫在地上,连连磕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胤礽眯着眼睛道:“我千般告诫,决不可仗势欺人,原来我的话都是耳旁风?” 这句话太重了,玛尔珲可万万不敢承认,忙分辨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眼珠子乱转着找理由,“这次,是,是……那个臭戏子,他辱及……” 胤礽冷声道:“够了,今日回家,到祖宗祠堂里跪四个时辰,明天去给被你打伤的那位老板端茶道歉。”玛尔珲不敢置信地抬头:“太子爷,那……”是个戏子!而他是铁帽子王府的世子!达春也惊讶地看胤礽,但跟着胤礽这么多年,胤礽终于把他调教的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说话时该闭嘴了,所以也没有开口。 玛尔珲下半句话没敢说出来,但胤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胤礽的理解是,戏子怎样,众生平等,说不定灵魂要比你这种只知道吃喝玩乐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高贵的多了,但在这时代话却不能这么说出来。他静默了一会儿,直到玛尔珲都觉得惶恐不安了,才叹了口气,回身亲手把玛尔珲扶起来,道:“堂叔,你以后是要继承安和王府的人,总这么没成算怎么行呢?”他的语气让玛尔珲强烈地觉得自己哪儿错了,更加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胤礽这次才和声道:“皇阿玛花了多少力气安抚下南方?皇阿玛费了多少心思来消除满汉之争?如今秋闱,天下士子云集京师,士子多是汉人,可以说是全天下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这里,你却闹出这一出,这不是打皇阿玛的脸吗?”玛尔珲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顿时面如土色。胤礽安抚道:“好了,你快些补过,也就是了,幸好如今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唉,玛尔珲堂叔,你小时候是皇阿玛亲口夸过的老实人都难免犯这样的错,其他奸猾些的不定什么样子呢。你代我看着些,若知道了有人打着我的旗号做那些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勾当,一定要记得禀报我,我门下绝不容许有这些事情。”胤礽顺口收一个小弟,玛尔珲感激涕零、受宠若惊地连连答应,达春则偷偷吐了下舌头。胤礽警告地瞥他一眼。 与玛尔珲分开,胤礽看看天色不早,往皇宫走去,走了几步又站住,吩咐冉默:“看着玛尔珲,虽说是道歉,也别让他做的太过,失了体统。”冉默年纪虽然小,但却是胤礽伴读中最眉眼通挑和有政治眼光的一个了,在中和园门口喝住玛尔珲的一幕就可见端的,办事最知道分寸。冉默应道:“是。”胤礽又似笑非笑向达春道:“我可知道你的性子,那些话也是说给你听的,你在外面跟人家逞勇斗狠我不管,要是也做下那些什么狗仗人势的缺德事情,就最好瞒的紧紧的,祈祷着一辈子别让我知道,不然你知道我的性子,可是从来不会手软。”达春忙垂手道:“奴才明白,奴才不敢。” 胤礽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一个有些高傲地声音道:“哟,二弟,教训下人呢?”胤礽回身,只见一行骑马的锦衣少年正从巷口经过,打头的正是自己家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身后跟的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年们都是他的伴读。 胤褆从马上滑下来,走过来作势要行礼,胤礽当然拦住他,连带也止住忙跟着胤褆跃下马背、走过来行礼的其他少年,道:“大哥今天也出来了?”他个子比胤褆低,说话的时候仰起了脸,淡粉的花瓣般地嘴唇微微含笑。这时候正是傍晚,西边的天际晚霞如同燃烧的火焰,胤礽恰巧向东站着,简直就像站在霞彩里,一张脸毫无瑕疵,犹如明珠美玉,漆黑的凤眼眼角微微挑起,光彩离合,几乎有些含情模样,胤褆看的竟然有瞬间失神。不止他失神,他身后的伴读也有一半看呆了,达春不屑地冷哼一声。 胤褆回过神来,掩饰地回了一下头,结果却看到自己伴读失态的样子,陡然不悦,沉下脸来,道:“不错,今天天气好。”胤礽看了眼彩霞满天的苍穹,道:“是个好天气,不过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大哥呢?”胤褆本来还打算再转转的,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道:“我也该回去了。”胤礽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以这位童鞋平时地表现,胤礽以为他就算要回去,也该找个理由不和自己一路才对,但这话既然说出来了,他也只能道:“那咱们一起回吧。”于是一同回去。 路上,胤礽又习惯性地又买了几个拨浪鼓、竹风车、蝈蝈笼等小玩意,自己家的数字军团目前已经排到十三了,小十三刚刚一岁,其余几个也差不多是一年一个往上排,正是玩这些小玩意的时候。胤褆见他站住买这个,不屑地移开目光。 因为士子秋闱,胤礽常常出来在北京城里转,观察古代读书人的生活百态,尤其是“高考”时候的表现。这年的会考考期是八月十八,连考三天,然后九月九放榜。八月二十一考试完,胤礽特别到会试的地点贡院那里等着看那些读书人从贡院出来,谁知贡院门口都是等着接那些考生的家人、下仆,挤的水泄不通,什么都看不见。幸而达春聪明,花钱在旁边茶楼的二楼上上包了个视野好的雅座。 胤礽在茶楼上等着看“高考”结束,时辰一到,专门看守监考的官兵们打开贡院的门,里面的读书人顿时蜂拥而出,欢天喜地者有之、哭天抢地者有之、兴奋者有之、沮丧者有之,跟路瑶当年参加高考的情形一模一样,只是情绪放大了好几倍,还清一色是男的。胤礽有种别人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而自己不用挤,走了后门到目的地的小人物优越感,趴在茶楼二楼的窗口看的兴致勃勃。达春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来看这个,抓耳挠腮百无聊赖,冉默见他来看这个,倒觉得他毕竟还有点同龄人的好奇心,看他的眼光柔和了许多。 看完了高考解放,隔了一天又来茶楼上听这些考完试像开锁的猴子一样轻松兴奋的读书人高谈阔论,见识这年代读书人的精神风貌。 胤礽出宫大多数时候都是由众伴读一起陪着的,他们一行虽然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但京城权贵家子弟众多,而京城再怎么说就这么大的地方,加上胤礽低调的习惯,并不多显眼。若不是胤礽太过出色的相貌,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显眼。 作者有话要说:玛尔珲形象纯属创造,与历史不符,请勿较真 另:晋江最近实在太抽,偶回复滴留言被抽走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无奈,只能在这里给写长评滴几位鞠躬,致以最深切地谢意了~~~~非常非常感谢!!! 再:本文要封推了,需要一个封面,可素偶不会弄,哪位有才地亲亲帮忙画一个吧~~ 受受相逢(上) 胤礽为了维持自己郁郁寡欢的高洁形象,每次出宫都只是在街上随便走走,或到各佛寺庙宇礼佛,难得进这么热闹的茶楼,这回进了茶楼,十分兴奋,端着一国储君高贵淡然的架子在雅座上品茶,其实伸长了耳朵兴致勃勃地在听楼里三教九流的喝茶人谈论八卦。老北京的茶楼是有名的小道消息集散地,什么奇谈怪论都有,胤礽听的津津有味。 此时会试刚刚结束,楼里多谈论多是刚过去的那场考试和对今年状元郎人选的猜测,胤礽听了半天,分析推测此次大考有两个热门人选,一个是浙江秀水的沈廷文,一个是江南上元的胡任与。这两个大热人选现年一个十七,一个二十一,都未娶亲——胤礽觉得,这一点才是让楼里说的口沫横飞、兴高采烈的众人最兴奋的地方——据传都是斯文年少,秀美无双,一个是去年乡试的解元,另一个,居然是上上次乡试的解元——也就是说,十四岁就拿了江南乡试的第一名!虽然说上两次会试运气不好落了第吧,但人家那是纯粹的运气不好,一次考试时生了病,一次泼墨污了考卷,那学问可是实打实的,况且又多学了六年,今年的会元状元只要不再出意外,那简直一定是人家的了!…… 胤礽正听的高兴,忽听坐在和他们斜对的窗边的人大呼小叫惊呼道:“解元公!解元公打楼下过了,两个解元公都打楼底下过呢!”立时有很多人呼啦啦围过去那个窗户看,胤礽也十分想凑过去看一看,领略一下古代的状元风采,但碍于身份不能去,好奇心憋的很是痛苦。达春就没有他这顾虑了,道:“我也去看看。”蹬蹬蹬跑过去挤入人丛,另有几个伴读也耐不住好奇没入人丛。 围在窗口的人像在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各个新奇的两眼放光,朝楼下又是招手又是叫唤:“解元公!解元公!……”还不时发出诸如“啊!”“唉!”“呀!”等等赞叹意味的音节,艳羡地评论:“果然是风流少年。”还有人摇头晃脑地念酸诗,“绮绣巷陌,芝兰年少……”胤礽急的脚都痒了,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却还是要端茶做淡然含笑状。达春和另外几个伴读终于从人丛中退了出来,回到他们桌子边,抹抹脑门子上的汗,胤礽支棱起耳朵等他们发表观后感,他们却道:“没看到……过去了。” ……胤礽好想一脚照他们踹过去。 谁知达春大喘气了一声后,却又道:“朝咱们这边来了。”胤礽怔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茶碗,向窗外看去。他们坐的这个酒楼是在一条街的拐角处,有两面都对着街道,胤礽向楼下看去,果然蹄声达达,街角拐弯处的柳树下转出两匹马来,马上骑着两个小帅哥,一个二十来岁,清清秀秀,另一个年纪小些,似乎感觉到楼上注视的目光,抬头看来,看见胤礽,失了下神,旋即便勾唇送上了个轻佻地笑。 胤礽看见他眉眼的一瞬间脑海中立马蹦出一句形容词:“眉含情目含笑……”接着又蹦出四个字,极·品·诱·受!心中遗憾地默默叹息:乃对我这么笑是啥意思啊啥意思,太浪费了,不说我这辈子可能当定和尚了,就素不素,那也多半是受啊,咱们受受相遇,有何前途!又想,谁敢让一国太子受,女变男了耽美一把的念想也被完全掐断了,不由悲从中来。 胤礽当太子这三四年,早练就了一门特殊功夫,那就是心里想的和脸上表现的完全不搭调,就比如他此时脑海里转着如此乱七八糟的念头,表情却仍是一副高贵的清淡,平淡地移开目光,又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似乎完全没看见楼下那人。 极品诱受一瞬不瞬看着他,直到跨下的马走远还回头看着这个窗口。 达春和另几个凑到窗口看的伴读都沉了脸。 热闹看过了,主要八卦也听完了,胤礽放下茶碗,起身走人,侍卫甲训练有素地到柜台付钱。茶楼里的大众目送胤礽一行人离去,纷纷小声议论猜测他们的身份来历:这都是谁家的小公子,打头的那个长的可真是俊,来头必定是不小的,瞧瞧那些随从小厮们的规矩威势…… 基本上,胤礽还是不喜欢到处跑的,因为一出门就必定得带一大串尾巴,他得费心慎言慎行。从本质上来说胤礽是个懒人,懒到了“宅”的地步,这种人最讨厌的就是动脑子跟人打交道,但是在紫禁城里生存,却是你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必须有脑子的。胤礽不得不把自己珍藏的脑细胞拿出来用,但还是依照本性能省则省,所以满足了好奇心阶段之后连出宫也能省则省了,再次见到极品诱受君是在老康的殿试上。 极品诱受君叫沈廷文,那个胡任与好像真的运气不好,今年又落第了,这次连个原因也没有,真让胤礽为他叹息一把,沈廷文倒是还挺争气,会试又中了会元,颇有连中三元的势头。清代的殿试并不淘汰人选,只是由皇帝决定前三甲和二甲前七名的顺序,沈廷文理所当然地在前十名当中。小传胪时老康召他进殿,他在金殿上认出一身太子正服的胤礽,意外的差点失态,让胤礽暗爽一把。 不过沈廷文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意外之后回答老康的问题时还是不卑不亢,应诏做的诗也清丽自然,恰到好处,被老康点做探花——之所以不是状元,是因为他殿试时的策论做的较一般,不如另外两个考生出色——胤礽自知,他自己见小胡同志时是绝不会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的,况且这个沈廷文才只有十七岁,对他倒起了几分钦佩。 殿试放榜后不久,孝庄便病了,一个多月后便病故,胤礽十分伤心,不再出宫,慢慢将沈廷文忘在了脑后。 太皇太后薨,民间三年内禁宴乐婚嫁,胤礽有时想起来,京城那么多戏班子,不让唱戏也不知日子怎么过。太皇太后薨是国丧,老康、胤礽以及皇室宗室众人都剪发齐服,紫禁城中一丝红色也不见了,连平常各衙门之间行文用的朱笔、朱印,都改用蓝笔、蓝印,所有人都在一百天内不许剃头,每个人平时光溜溜的前脑壳都长的毛刺刺的,甚是可笑。太皇太后丧,宫中按制要守27个月的孝,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二月份年满十五岁,分了府指了婚,预定二十七年大婚的,婚事也只好搁置。 孝庄去世后胤礽有半年多没有出宫,再出宫已经是二十七年的秋天。由于紫禁城夏天难熬的居住条件,畅春园建好后老康每年都有大半年的时间是在那里住的,他在那里住自然紫禁城中的一群老老小小都跟着搬过去,胤礽也不例外。 畅春园风景极美,西郊本来便是北京的风景绝佳处,明代著名书画家文征明曾用“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的诗句描述西郊山水,老康在清华园残址上建畅春园,大量利用了明代遗留的古树、古藤,胤礽喜欢极了那树与藤,一有闲暇便在园子里流连,若非每天还要应付老康,几乎有种出世的错觉,风采也不觉超脱起来。这种状况惹起了一个人的担心,那就是老康。老康本来就为了二儿子不识□不近□挂心,太皇太后去后他感觉胤礽越发清寂起来,如今还又向超脱发展,这种状况对一国太子来说绝非好事,于是时常命胤礽到宫外走走,期望他能领略到点人间烟火的美妙处。胤礽没有察觉到他这一番苦心,只以为老康是怕太子不懂民生的艰难与人情世故,让他出来见识这个的,要是知道了,估计会得意的在心中仰天大笑三声,他的形象塑造十分成功,连老康都被蒙蔽了。 胤礽出了宫也没啥事干,在街上转了一圈,如今民间还在禁婚丧宴乐中,娱乐场所在严打,戏园子都关门了,也没处去,只好又上茶楼喝茶,期望听听八卦以调节一下身心。然而不料连茶楼的生意也很清淡,说评书的唱小曲儿的都没有,人也不多,说的八卦也没有什么新鲜趣谈和让胤礽感兴趣的话题,倒是胤礽的来到让那些人精神大振,不时偷瞄他一眼,低声猜测,窃窃私语。 要是在平时,胤礽很有兴趣听人家对自己的评论猜测,但今天却没什么精神,无它,走累了。他从西郊一路转到朝阳门外这间茶楼,这路程可不近。今天胤礽出来没有带伴读陪同,所以有人议论自己,瞪人的就不是他那些伴读,而是跟着他伺候的小太监和扮作随从的侍卫们了。 胤礽在雅座上坐下,随便要了一碗茶,这时龙井、碧螺春、铁观音这些后世的名品茶还都尚未扬名,不为世人所知,胤礽要的是六安瓜片。点过茶之后又点了几碟茶点,命侍卫们也自去吃茶。那些侍卫们都跟着胤礽有段时间了,知道他平时并不讲究什么排场礼节,便留下足够的人手戒备,其余的自去喝茶吃东西。 这次胤礽出宫带的太监是小林子,是扮作小厮模样的,胤礽喝茶时便立在一边伺候。小林子跟胤礽差不多大的年纪,或者还小一两岁,胤礽虽然在封建社会作了剥削阶级四五年,但毕竟骨子里还是信奉人人平等的,无法心安理得的压迫这么小一个小朋友,轻声道:“你也坐下吃吧,不必伺候了,我想清静地坐一坐。”小林子知道他虽然总是面上淡淡的,其实很体贴下情,但毕竟身份相差太过悬殊,还是行了个礼道:“谢主子体贴,奴才还是到一边吃吧。” 勉强,真坐下对他也没有好处,点了点头,让自己将桌上的茶点捡几个吃去。小林子看了看,捡了两个最清淡的,花红饼和茉莉糯米糕,眼睛却羡慕地在姜丝鸭片和麻辣鱼干上一掠而过。胤礽知道他是北方人,口味很重,但是内侍,尤其是各宫主子们贴身伺候的内侍吃什么是有严格规定的,葱、姜、蒜、辣椒、鱼虾、羊肉这些味道重的东西都不许吃,不然在伺候的时候身上有一丝异味,尤其是熏着了皇帝,那就是冲撞圣驾,是死罪。于是又道:“将这两个也拿走吧,出门在外,不必立那么多规矩。”小林子感激地谢恩,将那两个菜也捡到一边的桌子上,自己半侧了身子站着吃。 作者有话要说:小胡同志滴名字都要被河蟹,偶老人家也不由悲从中来 努力爬月榜,筒子们帮忙顶一顶啊 受受相逢(下) 侍卫们和小林子在吃东西,胤礽捧着茶杯侧头看窗外作高贵忧郁状,其实是在发呆,能找个地方安静发呆太不容易了。 这时候又是九月,茶楼下是一条巷子,很幽静。巷子对面一户人家,高高的青灰色砖墙内种着一株桂花,弥散一巷甜甜的暗香。胤礽在楼上坐了一会,窗外绵绵密密下起雨来。离胤礽不远的座位上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毛浓重,面容俊美神情慵懒,却偏偏给人一种能随时跃起来的力量感,像林间一只休憩的豹。胤礽上楼时他的眼光扫过来,简直像冷电一样,第一时间激起了侍卫们的防备心理与战意。他懒懒的倚在窗口也在看高墙内的桂花,拿着个杯子自斟自饮,喝的却不是茶,而是酒,酒香袭来,是陈年的梨花白。 雨下了片刻,楼下忽然一阵骚乱,“探花郎!”“探花郎……”茶巾把子兴奋地招呼:“探花老爷,楼上请,瞧您这一身,都淋湿了,把外头的大衣裳脱了我给您晾晾吧?”一道带着笑意的悦耳好嗓子道:“那就麻烦你了。”接着又是茶巾把子更兴奋的声音:“哎呦!只是举手之劳,怎敢当老爷您的赏!”先前的声音便又道:“你就拿着吧。”茶巾把子又道:“这可就多谢老爷了。”接着是上楼的脚步声。 这一番扰攘惊动了胤礽,他回过头来,只见木质楼梯上徐徐走上来一个斯文的少年公子来,正是去年的新科探花郎沈廷文。沈廷文看见当楼梯坐着的青年男子,一怔,旋即了然的看了眼窗外,脸上露出惊喜来,正要说话,一展眼又看见胤礽,眼睛更是一亮,撇下男子走过来,作势要行君臣大礼。胤礽止住,他便揖了一揖,道:“……二公子。”胤礽点了点头道:“沈大人来避雨?”沈廷文眉眼天生的含情带笑,说道:“正是,不意在此巧遇公子。”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被他说出许多言之不尽的韵味来。 真素……天·生·诱·受!胤礽感概,想必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合该被男人好好疼疼,面上却保持清淡状看了一眼青年男子,道:“那是贵友么?不打扰你们,我只是在这里歇歇脚,片刻就走。”这句话其实是逐客令的意思,非常符合高洁的太子殿下的形象,沈廷文明显对胤礽很有意思,却识趣地不多作纠缠,行了个礼道:“那在下改日再去拜访二公子。” 这么眉眼通挑,有前途。胤礽又点了点头,沈廷文便再行了个礼,恭敬而不失风度地退开,回到青年男子桌边。胤礽继续望向窗外扮忧郁高贵,眼睛余光却密切注意沈廷文和青年男子,这一对外表好配啊,有米有j情? 然而让胤礽失望的是,沈廷文坐下后并不说话,而是还保持着一个相对恭敬的坐姿,胤礽知道这是在表示对自己这一国太子的尊重之意,而青年男子依旧倚着窗口喝酒,并不理会。胤礽明白有自己这么一盏锃光瓦亮的大灯泡在情形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心中甚是遗憾,微蹙了眉头收回目光,看看侍卫们都吃的差不多了,带着侍从们走下楼去。 胤礽下楼时沈廷文恭敬地站起来行礼目送,胤礽也不失礼貌地又对他点点头。 看着侍从撑起伞,服侍微服的太子殿下登上来接的华美马车,一行人在烟雨中渐渐走远,沈廷文缓缓坐下,靠着椅背叹息一声,慢慢撑开了手中的折扇喃喃自言自语道:“这一张小脸,不知道笑起来是何等活色生香模样。”声音小的只有同桌坐的这人能听见,洁白的扇面上一株墨兰枝叶曼妙。 青年男子仍然不理会他,举杯饮尽一盅酒。 沈廷文也不介意,瞄了眼窗外的高墙,又道:“金秋九月,当饮桂花酿才是,陈兄这坛梨花白未免不合节令。”青年男子懒散地道:“你话怎么还是这么多?”沈廷文刷地阖上扇子,在手心一敲,无辜地道:“咦,我的话还算多吗?”青年男子又不理会他了,他枯坐一会儿,只好道:“陈兄坐了多久了?看见想看到的没?” 青年男子摇了摇酒坛,不答反问:“阿文,你今年几岁了?”沈廷文呆了下,道:“十八,怎么?”青年男子又倒了一杯酒,举到唇边,叹息道:“十八……”沈廷文忍不住道:“陈慕,你……”青年男子哼笑一声,道:“放心吧,我明白。”扔开酒坛长身站起来,他身量高挑,只一个站起来的动作就蓄满力与美的优雅,走下楼去。沈廷文捏着折扇,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担心地蹙着眉毛。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高墙,那是五年前朝廷新封的澄海公的府邸。 胤礽的马车由侍卫们护卫着一路踢踢踏踏向畅春园而去,经过一家高门大户时那家门忽然打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被几个家丁推搡出来,踉跄跌在泥地里,一个家丁假惺惺道:“哎呀,墨老板,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以后走路要留心脚下!”说完哐当关上了门。那人跌倒在路中央,挡住了胤礽一行人的去路,马车行进的速度停顿了下来。那人爬起来,也不顾自己一身的泥水,又扑到门上疯狂敲门撞门:“开门!开门!顾夫人!顾夫人!相思!相思!……我们没有动你们东西!顾夫人,顾老爷回来你怎么交代!……”紧闭的门却纹丝不动。 他叫声太过凄厉,胤礽本来在车里闭目养神,被惊动了,连忙问:“怎么了?”小林子打起车帘向外看,一个机灵的侍卫马上上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戏子跌在咱们马车前了,好像正在跟主家闹事……”话未说完,那披头散发的人扭头看见了小林子,回身不管不顾地朝马车冲过来,胤礽的侍卫们都大是紧张,离的最近的一个一脚踢倒那人,敏捷地反手扭住他,将他按到在地,咔吧一声扭脱了他的手臂关节。那人惨叫一声仰起脸来,如墨般丝丝缕缕绝美的黑发披散到了泥水里,挺秀的眉毛痛的紧皱,菱形的红唇微微颤抖,却还是不顾一切的向车里叫道:“公子,公子,我没有恶意!小人是海棠班里的染墨,公子不记得小人了么,公子去年这时候在中和园救过小人一次的,求公子再救救相思吧……” 小林子仔细看看他的脸,轻呼一声,回头向车里道:“主子,是这个人!”胤礽对外面的动静都听的一清二楚,听到外面那人说自己叫染墨时惊讶地扬了扬眉,他的那位伴读大人还叫冉默呢。起身走到车门口向外看,只见车前雨地里狼狈地趴着的正是去年他见过的那位头发正常的美男。怎么每回见他都这么狼狈?胤礽向还按住他不敢松的侍卫道:“放开他吧,没事。”那位侍卫行了个礼,松开手,但还是戒备地站在美男身边。胤礽向美男道:“老板站起来说话吧,怎么了?”美男却并不站起来,又是泥又是水地连连向胤礽磕头,哀求道:“公子大恩大德,求求您救救相思!顾夫人诬陷我们偷了他们府里的东西,要打死他呢!求求公子救命,求求公子救命!……” 他话说的没头没尾,胤礽蹙起了眉毛,小林子忙道:“你别光顾着磕头,你话说的不清不楚,我们公子听不明白,就是想救,又怎么救你说的那个相思?”美男听到这话,镇定了一下,说话这才有了些条理。 原来因为国丧,民间不许唱戏,戏园子都关了门,京中的许多戏班子也散了伙。他们都是靠唱戏吃饭的人,一不唱戏日子就没法过了,幸好明面上虽然不许唱戏了,京中爱看戏的权贵还多着,时常私下把他们请去让他们唱一两出的。他和相思不是一个班的,本来从来不搭戏,但其实是亲生的兄弟,只是被父母分开了卖了,这两年才重逢。因为戏班子散伙,叫唱戏的老爷总是这班叫一个人,那班叫一个人,这回叫他们唱戏的就是这家姓顾的一等轻车都尉,唱的《梧桐雨》,正好叫的他和相思。这位姓顾的老爷姓好男色,迷上了相思,一有空便叫他们来唱,那家夫人自然恼恨,这回趁那位顾老爷不在家,诬陷相思和他偷了他家东西,要趁机打死相思。美男自然要护着弟弟,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没有一点地位势力的戏子,还是被赶出来了,天可怜见却恰巧又碰见了胤礽的车架。至于他为什么胤礽在车里他还会认出,自然是因为小林子巧巧地掀那一下帘子了,胤礽上次救他的时候,身边跟着的也是小林子。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 斜风细雨不须归(上) 美男说话尽量简练,语气压抑不住的急迫,想是那位“相思”正在危险之中,胤礽脸色沉了下来。这些古代的贵夫人,真叫他腻味了。本来因为灵魂也是女人,胤礽对这些规矩束缚重重、一生都得受制依附于人的古代女子充满了同情,但想想他在老康童鞋见识到的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子们,打死个下人跟喝凉水似的,一转身对着老康又是柔情似水,胤礽见了都从骨子里发寒,不明白老康面对着她们怎么还爱怜的起来。这位顾夫人,也是拴不住丈夫的心,就想釜底抽薪抹煞夺走丈夫心的戏子了。这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 胤礽招手叫来一个侍卫:“去顾家,就说有人告发,这位顾大人国丧期间唱戏看戏,请顾大人到顺天府大堂去一趟。”那侍卫迟疑了一下,道:“主子,我知道这位顾大人,他的爵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是……大皇子的门下。”胤礽眯眼道:“怎么,难道本宫连大哥门下的一个奴才都动不得么?”这些侍卫们都跟了胤礽不短的日子了,极少见他摆太子的谱,知道他是真怒了,慌忙跪下请罪,胤礽冷道:“还不快去!”那侍卫连忙退下,就去敲紧关着的门,胤礽道:“站住,从前门去!”这个门开在僻静的侧巷里,一看就是偏门的形制。也是,谁会让戏子走大门。那侍卫醒悟,忙又行了个礼,向巷外跑去。 美男听胤礽自称“本宫”,又称呼大皇子“大哥”,推测胤礽的身份,惊的呆住了。他本来就猜测这位小公子的身份不简单,能喝住安和亲王府世子,甚至让那位高傲的世子向他这么个身份卑下的戏子道歉,让满京城的纨绔、权贵不敢来找他的麻烦,甚至那位嚣张跋扈的顾夫人带人要打死相思时也偏偏把他剩出来,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但还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一国储君,太子殿下…… 胤礽对还站在美男身边戒备的侍卫道:“扶他起来。”那位侍卫领命弯腰去扶美男,美男却忽然又深深地磕下头去:“染墨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殿下大恩大德,小人兄弟二人永生难忘,来生结草衔环也必当报答!”胤礽穿到清朝后这话听的实在不少,他自我感觉已经给下辈子积了不少德,下辈子也许单坐在家里等着这些人报恩就能吃喝不愁,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道:“不必如此。”见美男磕头的时候手臂耸拉着,示意侍卫帮他把手臂接上,又留下一锭银子和一把伞,让他自己去医馆找个大夫看看,命车架继续抄近路回畅春园,天色已然不早。 胤礽回到畅春园第一件事当然是去见老康,老康同学正在批奏折,鼻梁上戴着副水晶眼镜,这时候的眼镜没有腿,只有镜片用链子系在脑后,很是滑稽,胤礽看见了差点笑出声来,老康带眼镜批奏折的架势像极了穿越前老妈批小学生作业。看见胤礽回来,老康说:“回来啦,今个儿出去都逛了哪儿?”胤礽忍笑行了礼,道:“回皇阿玛的话,只在街上走了走,进一家茶楼喝了杯茶。”老康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抬头道:“怎么啦?”胤礽凑过去,道:“皇阿玛,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眼镜?”老康奇怪地摘掉眼镜递给他。胤礽摸了摸,凉冰冰的,磨制工艺很高超,掂了掂,很沉,于是问:“这么重?戴上不会不舒服么?”老康捏了捏鼻梁,道:“还行,戴着眼睛清凉,你也想要?”现在老康对胤礽还是没话说的,要什么给什么,就是胤礽自己没想到的他都想的周全。胤礽连忙道:“不是。”又道,“这眼镜为什么不作个腿儿呢?可以架在耳朵上。”说着手里比划了一下。老康不能理解,“那不是更不舒服?耳朵怎么经得住!”胤礽想了想,气馁:也是哦,这年代还没有塑胶什么的,水晶镜片重的很,架耳朵上耳朵也压的疼。眼镜改造计划只好搁置。 把眼镜还给老康,帮老康重新戴上,老康又拿起一份奏折打开,边看边说:“今天出去看见什么新鲜事没有?”胤礽想了想,道:“没有,不过我喝茶的那家茶楼的茉莉糯米糕很好吃。”老康教训道:“不要在外边随便乱吃东西。”胤礽道:“我知道,我只吃了一口,而且吃前小林子都试过毒了。”老康点点头。胤礽又道:“不过我回来时路上倒是遇见了一件事,有个轻车都尉国丧期间听戏唱戏,我叫他自己到顺天府衙门去了。”老康对孝庄的感情十分深,听说有人违背禁令,脸一沉,道:“该杀!”胤礽犹豫了一下,道:“这人虽然可恶,但现在毕竟还在国丧中,杀人是不是不太好?”老康看了一眼胤礽道:“那胤礽说该怎么办?”胤礽道:“削了爵位也就是了。”那个顾夫人随意打死人倚仗的也不过是丈夫的权势,没了权势,看她能怎么着?老康哼了一声,道:“那便便宜他了,就削了他的爵位。”胤礽应了声“是”,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将老大得罪了,宿命啊宿命。 在老康这里待了会,胤礽告辞,打算去探望探望现下还和他关系很好,正如雨后韭菜般茁壮成长的弟弟们,弥补一下受伤的玻璃心,走到门口老康却叫住他:“朕这回南巡的时间定了,明年正月初二,你还想不想去?”胤礽呆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老康的意思,大喜过望:“皇阿玛,你这回同意带我去了!?”他兴奋的表情引得老康的眼睛里星星笑意闪烁,却还是板着脸道:“上次不带你去,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么。”胤礽讪讪道:“我哪敢……”老康赶蚊子似的冲他挥挥手:“好了,看你弟弟们去吧。”胤礽傻笑着告退。 从老康那里出来,胤礽叫了个小太监问了问,知道这会儿已经下学,已经上了学的阿哥们都在鸢飞鱼跃亭钓鱼玩,径直一路寻过去。 到了鸢飞鱼跃亭,胤礽见他家六岁以上的萝卜头们都穿着蓑衣乖乖地坐了一排,每人一支鱼竿似模似样地在钓鱼,不由好笑,走过去抱起最小的一只——虚岁刚刚六岁,才入学的小九胤禟,道:“都干嘛呢这是?”其余众萝卜头一齐站起来行礼,最大的现年11岁的小三胤祉答道:“回二哥的话,我们在钓鱼!”胤礽看了下天,很无法理解小孩子思维,什么时候不会钓,干嘛非得等下雨的时候钓。胤祉指指身上的蓑衣,字正腔圆念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斜风细雨不须归(下) 咦,挺浪漫啊,这么小就知道搞行为艺术了。胤礽意外地瞧了他一眼,赞道:“念的好!”转身命小太监,“把本宫的蓑衣也拿来,本宫也一起钓。”三三得他一语之赞,眼睛笑的眯成两弯月牙。 小太监飞跑去拿来蓑衣和钓竿,胤礽披上,支起钓竿将九九抱在怀里,两人一处等。转头一看,八八玲珑水润的黑眸看着他,隐隐羡慕,心中一软,对八八招了招手,让八八过来依着他坐。再一看六六也委屈地看着他,七七五五三三,甚至四四也睁着黑水晶一样的眼睛看着他。胤礽长叹一声,只好道:“算了,不钓鱼了,把蓑衣都去了吧,我们去亭子里讲故事。”于是又带领一众大小萝卜头回到鸢飞鱼跃亭讲故事,讲故事时大小萝卜头们可以把胤礽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挨着他。 胤礽这天讲的《伊索寓言》,老康极有求知欲,对西学、几何学、静力学、天文学都甚有研究,甚至还会俄语和拉丁语,还奉汤若望为老师。这时候常有西方的传教士来中国冒险,希望能得到皇帝的支持,借力传播基督教,时常从欧洲带来最先进的望远镜、天文、数学仪器、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来讨好老康,其中就夹带有一本《伊索寓言》。胤礽一见这本书,顿觉亲切无比,他小时候的睡前故事书就是这一本,于是常抱着看,闲暇无事还翻译给弟弟们听。因为老康对西学感兴趣,他们兄弟几个或多或少都学了点,其中学的最好的就是胤礽(这是当然),他能看的懂这本书倒也没引人怀疑。 胤礽这天讲的是《掉进井里的狐狸和公山羊》,胤礽活灵活现,娓娓道来:“一只狐狸失足掉到了井里,不论他如何挣扎仍没法爬上去,只好呆在那里。公山羊觉得口渴极了,来到这井边,看见狐狸在井下,便问他井水好不好喝?狐狸觉得机会来了,心中暗喜,马上镇静下来,极力赞美井水好喝,说这水是天下第一泉,清甜爽口,并劝山羊赶快下来,与他痛饮。一心只想喝水山羊信以为真,便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当他咕咚咕咚痛饮完后,就不得不与狐狸一起共商上井的办法。狐狸早有准备,他狡猾地说:‘我倒有一个方法。你用前脚扒在井墙上,再把角竖直了,我从你后背跳上井去,再拉你上来,我们就都得救了。’公山羊同意了他的提议,狐狸踩着他的后脚,跳到他背上,然后再从角上用力一跳,跳出了井口。狐狸上去以后,准备独自逃离。公山羊指责狐狸不信守诺言。狐狸回过头对公山羊说:‘喂,朋友,你的头脑如果像你的胡须那样完美,你就不至于在没看清出口之前就盲目地跳下去。’” 故事讲完,六六拍手大笑:“这狐狸真聪明!” 胤礽:“……” 其实这寓言的本意是想说,聪明人做事应当先想清楚后果再去做。果然爱新觉罗家就没有好鸟啊,就连平时看起来最傻乎乎的小六都不觉得狐狸骗人不对! 坐在胤礽怀里的九九吮着手指咯咯笑,胤礽将他的手指拉出来,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口水。四四睁着黑水晶瞳眸道:“再讲一个。”胤礽大惊,这孩子可从来没主动提过什么要求,连忙搜索枯肠捡自认为精彩有趣的又讲了一个,就是经典的《乌鸦喝水》。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这是胤礽小学一年级课本上的,他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原文,一字不改对四四童鞋背诵了一遍。背完了,他看看四四,四四看看他。然后,四四童鞋启朱唇,发皓齿,说话了:“这个故事想说明什么呢?二哥跟我们说过,寓言是以故事寄寓意道理,给人以启示的。” 哦哦!胤礽这才想起,课文完了还有一句老师总结呢,连忙接着背:“这是想说,智慧往往胜过力气。”大小萝卜头们很给二哥面子,一同肃然地点了点头。 胤礽在心里拭额头上的冷汗,他这个小弟,气势很足啊。 伊索寓言都很短,胤礽又讲了一个,开始就着伊索寓言教弟弟们拉丁语,其实他更娴熟的肯定是英语,拉丁语是穿过来后才跟着老康和南怀仁学的。不过他这些萝卜头弟弟们都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胤礽倒也教的很有成就感。正教着忽然见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大步从雨中过来了,身后给他撑伞的太监都差点赶不上他。胤褆这年已经十六岁,已经长成了个长身玉立的俊美少年,可惜仍然处处跟胤礽不对路。 胤褆走进亭中,高傲地扫视了一圈众萝卜头,才倨傲地给胤礽行礼:“太子殿下。”胤礽暗想,好在自己是女的,而且心智成熟,对美男、尤其是数字军团天生多了一分宽容包容,不然就你这德行,真太子上台后不先收拾你才怪呢。还了一揖,道:“大哥。” 萝卜头们也排排上前见礼:“大哥。”胤褆抬抬手算是还礼,然后眼睛看着胤礽,意思是有话要跟他说。胤礽便嘱咐萝卜头们玩一会赶紧回去,明天还有课,跟着他走出亭去。两个太监急忙上前分别为他们撑伞,胤礽看为自己撑伞的那个太监半个身子都得淋在雨里,就自己接过伞,示意他不必伺候。胤褆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还是也接过太监手中的伞。总不能太子殿下自己撑着伞,他却还让人伺候。 在雨中走了一段,胤礽问:“大哥,你找我什么事?”心里却明知,这么怒气冲冲的过来,还能有什么事,消息还真快! 雨声绵密,打在天青色的油纸伞上沙沙作响,胤礽语声清润,抬起眼来看着胤褆,睫毛森黑纤长,与太过白皙的皮肤颜色对比强烈的几乎有惊心动魄的味道。胤褆无意间一眼瞧见,心跳似乎忽然漏了一拍,旋即恢复节奏,自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隐约有种茫然若有有所失的感觉。再开口火气便消了些:“不知我门下奴才怎么得罪殿下了,殿下派人指认他的那个罪名,可是能要人命的。” 胤礽故作惊讶道:“我不知大哥说的什么事?” 胤褆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他这个弟弟和他天生不对盘,总是能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怒火!冷声道:“殿下何必装傻?今日殿下不是命侍卫传轻车都尉顾林到顺天府?那顾林便是我的门人!” 胤礽完美地又露出一丝惊讶,而后又垂下睫毛,微微抿紧了嘴唇,然后再抬眼看着胤褆,说道:“大哥,今天我出宫去,回来的路上有一个戏子拦住我的车架求救,我这才知道了那个轻车都尉国丧中看戏的事情,事先并不知情他是你的门下。”语气真诚无比,反正他那些侍卫们都是绝对能信的过的,而且个个都是人精,不该说的话肯定一句不敢乱传,而他这句话删删减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理解法,他甚至没有撒谎。 胤褆也不知信不信,“哼”了一声,道:“那现在殿下知道了,可否放那奴才一马?胤礽有些为难地微偏着头:“可是,回来皇阿玛问我,我禀报过这件事了……”胤褆猛地站住脚步:“什么!?”胤礽也站住,很是歉疚地道:“要不,我再去跟皇阿玛求求情?”胤褆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冷冷作了个揖道:“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我先代那奴才一家子向殿下致谢。”胤礽低声道:“大哥不要这样说话,今日是我无意中得罪,但是你知道皇阿玛很敬爱太祖母,那位顾大人犯的是‘大不敬罪’,就算命保住了,惩戒也不会轻。” 他一直这么低声下气,胤褆的火终于消了些,和缓了语气道:“蠢奴才自己作死,我这主子磨脸皮子保下他的命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大不敬’,原也该受惩戒!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二弟了。” 你能这么想,那当然再好不过了。胤礽道:“大哥不必客气,我这就回去跟皇阿玛说,免得顺天府上报的快了,生什么枝节。”对胤褆点点头,折返老康所在的澹宁居,胤褆行礼目送他走远。 胤礽原就不打算要那个轻车都尉的命,他叫侍卫去传顾林到顺天府大堂只是为了救那个戏子相思,侍卫将旨意一传到顾府,那顾夫人就是再妒火炙心也该知道,这时候有戏子在她府上被打死了,那她丈夫的罪名也就坐实定了,所以是万万不会再动相思,还会尽量好好把他送走——胤礽兜这么大个圈子,甚至惊动到老康,目的其实还是那一个,救那个相思。他毕竟还是300年后长大的人,无法视人命如草芥。但是他的身份又如此敏感,举手抬足都会牵动无数方敏感的神经,牵一发动全身,所以他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救一个小戏子也要兜无数的圈子,还要小心收尾。现在老大胤褆那里的尾是收住了,又轮到老康。 回到老康所在的澹泊宁静居,老康还在批奏章,他的奏章永远批不完。澹宁居里已经燃起了灯,老康见胤礽回来,问:“怎么又来了?有事?”胤礽坐在老康脚边的脚踏上,仰起脸有些低落地说:“今天我处置的那个轻车都尉是大哥的门人,大哥刚才找我来了。”“哦?”老康看着他,高深莫测地道:“老大的消息倒挺灵通,怎么,怕得罪你大哥?”胤礽摇摇头,道:“那人犯了错,我自然不能因为他是大哥的门人就姑息。”老康向来很注意培养胤礽的帝王决断和气度,也很注意胤礽的威信,在公开场合只要是胤礽说的话,他几乎没有反驳的。甚至有些官员偶尔无心轻慢了胤礽,胤礽自己都不在意,老康也必严惩立威。胤礽知道他若表现出犹豫不能决断等样子,定然会惹老康不喜,那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品质。 听他这么说,老康的脸色果然和缓了,笑道:“但是和大哥有芥蒂,心里还是不高兴?”胤礽点点头。老康还喜欢重情重义的人。果然老康道:“这是对的,一国储君必得有这样的决断,如果畏首畏尾,那还能干成什么事?”胤礽应道:“是。”忽然又狡黠地眨了一下眼,道:“我对大哥说,会帮那个奴才求情,免了他的死罪。”胤礽穿过来的这几年跟老康相处的经验总结,在老康面前,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说假话、弄小心机,因为他什么都知道,都看的穿。老康七窍玲珑的人,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胤礽的意思,好笑地敲了一记榧子:“行啊你,对大哥耍开小心眼了!”笑完后却又沉下了脸,“只是……”胤礽肃容道:“儿臣明白,这些只是小道。只是这些小事不值当让我们兄弟间芥蒂。”言外之意是真有必要我也不怕跟谁闹翻。老康点点头道:“你懂这些,那很好,没有让朕失望。” 在老康这里,老康不想让话传出去,那话就是绝对传不出去的,也就是说,胤礽本来没有打算要轻车都尉顾林的命这件事,已经变成太子因为大阿哥的面子来求皇上,皇上卖二位阿哥的面子,所以顾林的命才被保下来了。 又说了会话,胤礽告别康熙,走出澹宁殿。他救戏子相思的这件事现在才算完全结束,在紫禁城里想办件事,真是绕死个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被挤下频道月榜了……偶滴心瓦凉瓦凉滴 一路向南(上)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初八,老康童鞋二次南巡再度起驾。 这次老康南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临阅河工,老康自来很重视国家的水利问题,尤其是黄河与京杭大运河,认为关乎民生与国家的稳定。胤礽钦佩他的长远眼光。在没有铁路、公路、飞机航线的年代,水路的重要性是300多年后的人所不能理解的,那真正是一个国家大动脉,一旦阻塞不畅,会让整个国家陷入瘫痪。 这次南巡为了不扰民,老康和胤礽商量过后只带了很少的扈从,将将四百余人,并且公示天下,南巡所需一切全部在京城准备,费用由内库出,不取民间分毫,令所经各府州县不得扰民,百姓各安生业,勿扰勿避。虽然这样说,但胤礽知道肯定不可能完全不扰民的,只是这个姿态摆出来,总要天下人知道他们的这个态度。这次南巡除了多了个胤礽,其他的主要扈随都没有变,即大阿哥胤褆、高士奇、李光地、纳兰容若、曹寅、李煦、孙文成等,为了精简人员,连个宫女都没带。 这次他们走的还是河间、献县、阜城、德州一路,头一天晚上驻在永清县。由于已经是第二次,老康显的很熟悉,命胤礽随侍身侧,一路上为他讲解风情民俗,胤礽惊讶的发现,原来老康对他的土地和人民了解远超自己想象,原来他认为老康再怎么说是长在深宫的,这时候信息传递远不及后世,老康对他这些所谓的百姓,了解应只是个抽象的概念,没想到竟然具体到一茶一饭。这个封建帝王处处给胤礽以惊奇。 老康很注重对胤礽的常识教育,在平原县的时候甚至有一天早上带两个儿子到村头去看当地的老农种地,走在乡村的小路上,看着红彤彤地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冒出头来,朝霞将壮实的耕牛一半剪成黑色的剪影,胤礽觉得真是亲切无比。他穿越前幼年在农村长大,甚至偶尔还下过地,自小在田间垄头玩耍,这样的情景见过无数次。可惜情景不变,他却永远也不能回去了。 他们出来看人家耕地是微服出来的,由平原县县令陪着。老康一个一个老农亲自去问一年的雨水、年景、收成和赋税的轻重,这些乡农认识县令的并不多,但看他们一行人的气度穿着知道是贵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胤礽在一边听着,感觉收成年景只能算勉强,但这赋那税却高的惊人,收七斗粮食六斗都得交赋税,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年代粮食的产量这么低,照这么缴税,老百姓怎么吃的饱!?老康也是面沉似水,回行宫后谕山东巡抚钱珏,免了山东明年的地丁正赋。但只特旨免这一年绝不是办法,而今天下算的安定,赋税改革也该提上议程了。 在平原县略一停留,立即又启程,两日后到了济南府,老康带众人去观趵突泉和珍珠泉。济南是个美丽的地方,老康上次来就在趵突泉边流连甚久,还题了“天下第一泉”,并留“激湍”二字,胤礽对趵突泉也慕名许久。趵突泉这时候是差不多见方的一个泉池,三个大泉从池底冒出,翻上水面二、三尺高,一年四季昼夜不停的向外喷涌,真如元好问的诗句一般,“平地涌出白玉壶”。由于这时候是早春,天气还冷,泉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而溶漾的泉池中深绿的长而柔软的水藻随着水波招摇,整池水都说不出的碧透可爱,让胤礽在池边流连忘返。 老康见他这么喜欢,起了兴致,说道:“胤礽,你这么喜欢这水,朕考考你,你可知这趵突泉的‘趵突’二字是谁的绝妙文思?”胤礽奇道:“皇阿玛这样问来,那就不是当地人年深日久唤出来的了?我以为只有百姓才会叫出这样鲜活生趣的名字!”老康笑呵呵道:“可惜这却不是老百姓生活中的智慧,而是文人的卓思异才。容若,你来跟他说说,这‘趵突’二字的来历。”随侍的纳兰容若含笑应道:“是,皇上。”向胤礽行了一礼道,“殿下,这‘趵突’二字并非此泉最早的名字,此泉早年名号繁杂,因是泺水的源头,便有人称其为“泺”,赵孟頫就曾在诗里写过‘泺水发源天下无’,此地的老百姓则称此泉为‘三股水’或‘瀑流’,北魏的时候还叫过一阵‘槛泉’。这‘趵突’二字是北宋年间曾巩曾文定公的手笔。”胤礽笑看那泉水:“果然是大家的卓思异才,趵,跳跃;突,突出;将这泉特点说的全了,再没有哪两个字能比的上。谢纳兰大人指点迷津。”纳兰容若微笑欠身道:“不敢当。” 胤礽又看那喷珠溅玉的三股泉水,不由遗憾地叹道:“可惜今年的新茶尚未下来,不然对一泉,赏新茗,人生一大乐事也。”胤褆在一边听他们说了半天,这时道:“为何非得要新茶,这泉的水上次来南巡的时候我陪皇阿玛品过,甘美极了,什么茶叶也能沏出好茶来。”胤礽微笑道:“大哥说的是,是我拘泥了。”老康道:“说到茶,来此天下一泉不能不品这水。”说着命人取水烹茶。 皇帝要游趵突泉,这红泥火炉、水壶茶具是早就备好的,这时便有两个妙龄的女子捧着银瓶出来行了礼,到泉边汲了一瓶水,用丝绳提上来,在在泉边摆好的红泥小火炉上煮水烹茶。烹的是顾渚紫笋,青翠芳馨,唐时曾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倒也与这天下一泉相配。茶当然很好喝,但胤礽不由想,要是携一二好友来此,自己亲手烹煎,肯定更有趣味。 看完了趵突泉又去看珍珠泉,珍珠泉不止一股泉,周围散布着许多小泉,有楚泉、溪亭泉、舜泉、玉环泉、太乙泉等等,统称珍珠泉群,附近还有散文泉、朱砂泉、腾蛟泉、溪亭泉等十一处泉水,济南真不愧它泉城的号,到处都是泉源。胤礽最喜欢水,乐而忘返,大恨自己穿越为何没有穿到这里,反而穿到四面都是高墙规矩的紫禁城。 游完珍珠泉,在济南修整一日,第三天他们又去登泰山。泰山胤礽前世倒是登过,除了没有前世那么喧哗热闹,别的倒也相差不太多,不过同300多年前的皇帝一道登,倒是很新鲜的感觉体验。老康说登泰山,那就是实实在在地登,也不坐步撵什么的,一行人都凭着两只脚走上去,胤礽虽有心理准备,可上到高处还是累的像一条哈巴狗了,只想喘气,瘫在地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再动,但还得辛辛苦苦地维持自己的太子风范,真想撂挑子不干了。谁知老康在山顶上吹着山风喘了半天气,还火上浇油地道:“胤礽,感觉如何?作一首诗来。” 这时候他哪还有诗才?胤礽眨巴了半天眼睛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老杜的名诗《望岳》,大概是写泰山诗最有名的一首了,太子明显是在开玩笑,陪同的山东巡抚、纳兰容若等人都会心一笑。老康也好笑地敲了他一记:“懒的你!下去有空了把咏泰山诗给我写一百首!” 一百首,不是开玩笑吧!?他会背的有关山的诗加起来只怕还不到一百首!胤礽愁眉苦脸看着老康,老康装作没看见,扭头去跟李光地说话。皇帝是金口玉言啊,怎么能反悔呢?胤褆同情地拍拍胤礽的肩。 登完泰山继续南行,经蒙阴至郯城,正月二十四日在宿迂弃岸登舟阅视中河,二十五日,至山阳县,这已经算到了中国无数文人诗里梦里的江南,山水开始温软起来。胤礽第一次来江南,心中甚是激动新奇,一得空便到船头看风景,看这江南北地有何不同。老康刚到山阳便送给了全江南的父老乡亲们一份大礼,免了江南全省历年积欠,包括地丁钱粮、屯粮、芦银、米麦豆杂税等,约二百二十余万两,江南地界一片欢腾,民间这些年对满人统治已经开始淡薄的不满越发淡薄起来,反而老康本人的声望更加高涨。老康上次来南巡,本就给江南士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活的下去,谁管坐皇帝的是哪家哪姓,而士人,从来都是最奇怪的一群,刚的极刚,没骨头的极没骨头,收服他们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从山阳出发,经高邮等地至镇江,泊舟金山寺,沿岸风光犹如画卷一般,他们来的时令正好,正值春天,江花红胜火,春水碧如蓝,胤礽看的心都要化了,无怪乎中国文人心心念念惦记了几千年。到了金山寺后胤礽无论如何要微服出去走走,老康也算半个文人,很理解他的心情,让纳兰容若、曹寅——没错,就是曹雪芹他爷爷,胤礽才在老康身边见他的时候也很惊讶他怎么还没到苏州去当织造,然后很好奇他儿子多大了,孙子什么时候出生,然后按现在还是风华正茂的曹寅童鞋长相推测了一下曹雪芹童鞋未来的的相貌,得出结论肯定很不错,才貌双全,小口水了一把——和另外几个身手好绝对可靠的侍卫跟着他,放他去了。 他们这次出来算半公开,因为纳兰容若实在大名鼎鼎,在江南很多人认识他,微服也微不到哪里去。胤礽出来冒充的是纳兰容若的小厮,因为他的年纪实在太小,想冒充侍卫也冒充不了。幸好纳兰容若、曹寅等人出来当差身边多是带个小厮或长随的,曹寅他们把小厮也带上,年纪差不多大,胤礽就不显眼了。为了安全,胤礽的身份连其余的几个小厮都不知道,一见他都是满眼惊艳,再看看清俊的纳兰容若,眼神中未免多了分深意。 作者有话要说:在经历了卡文、断电、死机、错误删除等重重障碍之后,偶终于排除万难先把这上半章放上来了……还有一半,看今晚有没有运气写好 另,报告一个筒子们一个可能很不愿听到的消息:此文要v了,可能就在最近几天 一路向南(下) 金山寺现在还是在扬子江中的一个岛屿上,从寺里出去,一行人租了条小船摇到镇江,然后上了岸,在街上信步闲逛。这江南果然和北地大不一样,连路边的小贩们都比北地多了分文雅水秀。江南的春天比北地来的早,这时节已经是柳垂金线,桃杏含丹,不时有卖花女提着篮子在路边叫卖先发的梅花与黄艳艳的迎春,娇软的吴侬软语和着春光,让这一行在光秃秃灰扑扑的紫禁城待了一个冬天的人们心都酥了。一个穿素底碎花小袄的十一二岁卖花小女孩拦住了纳兰容若,渴望地道:“好红好香的腊梅,公子爷们买一枝吧?”纳兰容若看看她在这样的天气里还略显单薄的小袄和陈旧的棉鞋,从她篮子里抽了一支红梅,拿出一块碎银放到她手心里,道:“不必找了。”小女孩受宠若惊道:“这怎么使的?我的花连篮子也值不了这么多!” 纳兰容若微笑道:“这一篮子春光可是无价的呢。这样,你让我们每人都挑一支吧。”小女孩看见他的笑,脸立刻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去,将篮子递到中央,让众人选。胤礽等侍卫们都拿了花后抽了一支迎春,将长长的柔软枝条像镯子一样绕在手腕上,微笑。纳兰容若真是一个温柔入骨的人,连对路边一个偶遇的卖花女都这般体贴周到。其余的小厮看见他的动作,也都挑了迎春,学有样地将带着花朵的黄艳艳枝条缠在左手腕上。纳兰容若微微含笑看了胤礽一眼,眼中是对他仪表不加掩饰的欣赏。 镇江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城在山中,山在城中,是个真山真水的山林城市,风光旖旎,胤礽等人信步走在街头,几乎觉得移步换景。纳兰容若来过镇江,这次便一边走一边为其他的人讲解指点这两岸风光,什么鹤林寺、竹林寺和招隐寺,过街石塔,昭明太子读书台,经过一座石桥的时候胤礽看着桥畔挑着的酒幌子,不由笑念道:“青苔寺里无马迹,绿水桥边多酒楼。”纳兰容若与曹寅等也都微笑,曹寅的小厮张罗性子很是活泼,好奇地问道:“阿瑶,你念的什么?”纳兰容若解释道:“这是唐时杜牧的一句诗,就是写的这里。”这句诗明白如话,张罗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居然也听懂了,在嘴里重复了一遍,看看他们走过的地方拍手笑道:“这诗说的真好,那个姓杜的有文采!”另一个侍卫的小厮跟他很熟,挂着鼻子笑着羞他道:“你识得几个字?知道什么叫文采么!”张罗反唇相讥道:“至少比你一个都不认识的强!” 曹寅个性严谨,见自己的小厮在众人面前轻狂皱起了眉头,想斥责,又先看了胤礽一眼,胤礽对他笑着微微摇头,表示不在意,他才放下心来。 两个小厮纷争时正站在桥边的一家酒楼下,二楼有人开了窗子探头向外看,这一看却不敢相信的揉眼惊讶道:“楼下的莫非是纳兰兄?”纳兰容若抬头看,也露出了几分喜色,道:“是宁远兄?我便知道若到镇江,必会见兄。”那人兴奋的招手道:“快请上来快请上来,青禹和正平都在,不,我下去接你!”说完便从窗口消失了,另有两个儒士打扮的人也兴奋地在窗口晃了下,转身消失。片刻三个看打扮是文士的人从酒楼窜了出来——毫不夸张地说,那股急切劲儿就是“窜”,一出来就热情似火地和纳兰容若寒暄,容若给他们和侍卫们互相引见,胤礽在旁边听他们的名字,没一个熟悉的,胤礽不熟悉也就是说在后世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容若和他们寒暄却很真诚,给侍卫们引见时也一口一个名士,仿佛真的每个都才堪补天。而容若这一边,曹寅也颇有才名,让那三个人更加惊喜。 纳兰容若此人,在胤礽印象中甚为圣母,当然胤礽没有丝毫贬低他的意思,反而是非常喜欢他,接触的越多,对这个人就越是倾服。他聪明到剔透的地步,却并不因为通透人心而变得冷漠,反而更加的至情至性,对朋友真心倾力,对妻子恋人深情不渝,在纷纷扰扰人情险恶的官场中是个实实在在的异类,胤礽觉得他有一句词简直就是描写他自己的:“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他真正是雪花般清洁的人物。在明珠倒台之前,他的清洁还有些姣花软柳般不经风雨的单薄味道,而今经过家变的打击反而收敛成熟,真正的坦然平静下来,气度更加引人倾心。 容若跟那几个人寒暄,那几个人一定要请众人上去喝一杯,容若很为难的推辞,他们要是上去了,小厮一定是要留在楼下的,但怎么可能真的把太子殿下跟下人们一起留在楼下?若说要辞去,他们又没有什么一定要办的急事,还想在镇江再逛逛,推脱不了。三个文士中有一个眼色活络的,见容若推辞时不自觉去看了一眼胤礽,又见胤礽这般姿容,自以为猜到了什么,连忙笑问道:“这位小兄弟好仪表,在这里站了半天,纳兰兄怎么也不引见一下?”容若看了眼胤礽,连忙道:“这是我的小厮路瑶,当不得青禹兄如此赞誉。”其实胤礽这么显眼,三个文士暗中注意猜测他大半天了,只是容若不主动介绍,他们也不好问,这时有人问出来,都赞道:“容若兄自己风神如玉,连身边的小厮也是琼树瑶枝一般啊!”眼光里的意思却甚是不信,甚至有一个人的眼光明显色迷迷的不太正。 曹寅和几个侍卫沉下脸来,容若虽向来对朋友很宽容,顾着他们的面子,但也也怫然不悦,又怕他们说出什么不好的来,立刻强硬地告辞了。真被他们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不但那三个人是大不敬的罪,他们几个保护胤礽出来的侍卫也要担干系。 胤礽知道这个年代的文人男风甚盛,被人这样看着也有些微不悦。但仔细反思,自己不悦的不是这样被人看,而是这样看他的人不是美男——想当初,那个诱受探花沈廷文明目张胆给他抛媚眼,他不还是挺兴致勃勃么?这回惹他不高兴的是因为看他的人是个山羊胡的猥琐老男人,胤礽反思自己不应该这么区别对待,因为众生是平等的,于是再次心平气和。 刚才出了那一出,曹寅和其他几个侍卫都暗自看胤礽的脸色,看他还要不要逛下去,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胤礽当然要。容若也担心他生气,看他还这么有兴致,知道他没放在心上,在心里为他三个朋友松了口气,知情解意地带众人继续往前走,捡镇江城里风景最美好的地方走了一圈,看天色已经不早,胤礽也累了才返回码头,又租船回了金山寺。期间他们还每人喝了一碗当地最有名气的鸭血粉丝汤,尝了尝特产的蟹黄汤包,滋味都非常鲜美,连胤礽也忍不住喝了半碗。 返回金山寺后去见老康,老康照例问他出去都看了些什么,胤礽汇报了一天的行程,并诉说看到了那些和北方不一样的新鲜事,老康笑了笑,只说了句下回出去记得留神一下物价民生,你毕竟是太子,就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了。胤礽大喜,老康这话是允了他以后还可以再出去了!恨不得抱着老康亲一下。 第二日船继续启行,经丹阳、常州、无锡,这一天终于到了苏州。每到一地胤礽总挤出时间微服出去转一转,江南幽微灵秀地,春光美好时节,他几乎都要乐不思蜀了,俗语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起了茧子,这回终于到地方,更是激动的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与纳兰容若他们上了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人都觉得特别水秀,其实那些水乡人物多也只不过有三分的秀美,可是在这样黑瓦白墙,连房子都天然雅致的水城里,三分的水秀也晕染成了七分。苏州,苏州,这地方连名字都是婉媚玲珑的,含着一股欲说还休的味道。 正月二十九到镇江,二月初九到苏州,只十天的功夫,桃花杏花已经开的喧嚣热烈了,从苏州人家如水墨画一般的墙头伸出来,在青石板地上摇落一地娇艳柔美的花瓣。苏州的街道多是水巷,中间小船来往,两边石头砌成的道路高出水面半人多,石缝角落里生着深绿的苔藓,到处都是花树,到处都是柳,到处是大桥小桥,各式各样的桥,走在这样的城市里,实在令人心魄具醉。路边的屋檐下或柳丝中不时挑出一面酒旗,路边有许多小贩在摆摊,卖的苏州当地的土物,绣品、绒花、如意结、折扇纸伞以及各色竹编玩器,天气渐渐晴暖起来,各式各样的风筝也挂上了树梢,东西大都精雅可爱。胤礽大是新奇,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看过去,纳兰容若和另外几个侍卫笑吟吟地陪着他,他看哪一样东西的时间略长,容若就付钱买下来,拿在手里。性格一向比较沉稳的曹寅脸上也少见的一直带着微笑,显然这样的良辰美景也让他心情很是愉悦,见容若手里的东西拿的多了,就接过来转手递给自己的小厮。他们其余几个同僚的小厮见此情景都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都是几个大字:“果然如此”。 这般边看边走,走了好大一会儿,几个小厮们都感觉脚酸了,胤礽站在一个卖小件玉饰、竹笛、竹萧、如意结的摊子前站住了,拿起一支短短的竹笛试吹了一下。那笛子很普通,用水竹做的,末端系了枚红色的如意结,穿着块玲珑的绿石头, 倒是十分可爱,音色也算婉转流利。胤礽试音后对纳兰容若微微一笑,慢慢吹了一曲江苏民间小调,后世大大有名的《茉莉花》,轻婉柔美到了极点, 听得半街人都站住了。水道对岸临水的一座楼台二楼的窗子推开了,一个俊美的二十多岁青年探身向外看,神情中不加掩饰的赞赏。 容若是音律大家, 大大的识货人,也是胤礽的音律老师,听的都怔住了, 胤礽吹完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曲子?”胤礽微笑道:“江苏一带的民间小调,名字叫做《茉莉花》,公子没听过麽?”出来后为掩饰身份他都称呼容若“公子”,胤礽个人很喜欢这个古典的称呼,也觉得只有纳兰容若最配这样被称呼了。容若道:“我还真没听过,《茉莉花》……也只有这个名字配这个调子了!”胤礽笑道:“这个调子本来就是为那花写的,还有词儿呢,公子你要不要听?” 纳兰容若当然要,胤礽看了一下周围,顿了一下,却道:“词儿很简单,是民间的白话,我还是回去写给公子看吧。”难道要他一国太子当街唱歌?老康知道会剥了他的皮的!而这词若念出来就韵味全消了。容若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念,却还是点点头,付钱去买那笛子,老板却不收钱,道:“这位小公子吹的出这样的好曲子,这根笛子能被公子看上是它的造化,也是小老儿的荣幸,怎敢再要公子的钱!” 容若本来坚持付,看老板实心推拒,便也罢了。胤礽一看这个结果,更喜欢了这支短笛两分——他最喜欢不掏钱的东西了! 买了笛子继续往前走,胤礽隐约感觉水道对面的楼上有人在看自己,回头一看,窗子里的青年男子似乎有些眼熟,再想想,竟然是一日他出宫在一家茶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看起来挺攻的、他曾怀疑和诱受探花沈廷文有JQ的的男青年。胤礽对他点头一笑示意,跟着容若继续往前走。他对这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用了这么多形容词,说明印象很深刻啊! 到了苏州,当然要去游太湖,一行人在街上又转了一会儿,拣了一家有名的老字号酒楼进去吃饭,打算吃过就去找船。苏帮菜讲究按时令进补,他们来的时节毕竟太早,莼菜、菱角、藕这些鲜蔬都不到季节,连银丝鱼和大闸蟹也不是最好的时候,但有名的菜花甲鱼却正赶上,席间还有一道樱桃肉,也不知到底是怎生做的,鲜腴红嫩,酸甜适口,当真如樱桃一般。 他们上酒楼进的是雅座,也就是以屏风隔断开的独立空间,吃饭间两个淡红罗裙的女子一抱琵琶,一持三弦盈盈走了进来,福了福身,持三弦的脆生生地笑问道:“公子爷们可要听一段书儿么?”许是在外边听到了里面人说话的缘故,她说的也是脆生生的官话,而不是苏州当地软糯的苏白。 胤礽打量这两个女子,只见她们一个十三四、一个十七八,说话的那个年龄大些,长得并不是十分出色,但是一把黑鸦鸦的好头发,笑起来左颊一个深深的酒窝,加上水乡人天生就的水眸雪肤,十分甜媚。小的那个梳着双髻,虽不说话,但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偷偷瞟瞟这个、看看那个,神态中一股天真娇憨之气,也很是招人喜欢,她看人的时候和胤礽的眼神正对上,竟然脸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去。 纳兰容若含笑看了胤礽一眼,道:“来苏州怎能不听听有名的评弹?就烦劳姑娘们挑拿手的唱一段吧。” 持三弦的女子也笑着带着妹妹又福了福,向屏风一侧专门为她们这些人预留的座位上坐了,螺首微低调了调弦,又抬头道:“我们姐妹今日为公子爷们唱的是一段新书儿,名字叫做《莺莺操琴》。”曹寅道:“《莺莺操琴》,莫非说的是《西厢记》中崔莺莺的事?”女子抿嘴笑道:“正是,”说罢叮叮咚咚弹奏起来,一个过场弹过,水眸流动看了在场的一圈,启唇唱到:“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她说话虽是说的官话,唱起评弹来却还是用的苏白——不用苏白,那也不是苏州评弹了—— 开头便先唱了清初才女吴绛雪的一首回文诗,“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只有十个字,却婉转反复皆可成句,将夏天长日动水碧荷凉风的情致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配着流荡清媚的歌声,让人心旷神怡。曹寅和纳兰容若一齐叫了一声:“好!”持弦女子又是一笑,接着唱了下去:“长日夏,碧莲香,有那莺莺小姐唤红娘。说红娘啊,闷坐兰房嫌寂寞,何不消愁解闷进园坊……”一曲唱完,末了又以“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二句结住,似乎让众人觉得没有看到江南水乡特有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景致的遗憾也淡了,只听这一曲,便觉得这苏州便没有白来。纳兰容若道:“姑娘好歌喉,好弦子,这位小姑娘也弹得好琵琶,苏州评弹果然名不虚传。”持弦女子也对这一干锦衣华服的俊美公子们很有好感,道:“奴家姓徐,小字芸娘,这是小妹锦香,公子们听的入耳,下次再换奴家姐妹来伺候便是。” 她极有眼色,看出众人的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似乎还有事要办,并不打算再听一曲,便主动说了自己的名字。 容若从不会让女子难堪,点头道:“若有机会,定当再来欣赏姑娘的歌艺。”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女子的手里:“仓促无以致意,一点金银俗物且为姑娘添妆。”胤礽虽因为极少用的着的缘故没怎么见过银子,但也能看出那锭银子至少有十两,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的,不由小羡慕这些娱乐界的姑娘收入高一把,又感慨,容若家果然好有钱啊,明珠这些年积下的家底不是盖的。 吃完了饭,听完了评弹,众人开始向太湖进发。 时有女子摇一艘载满鲜花的小舢板用糯甜的苏白叫着:“卖花哎——卖花哎——……”从水巷里经过,胤礽很想坐坐那船,但想也知道去太湖那么大的水域他的侍卫同志们是绝不会允许他坐这种不安全的小舢板的,其实他知道他们吃饭的那会儿工夫一定有人已经把游太湖的船准备好了,待会儿还会和另一拨侍卫“巧遇”,大家一同上船。他每回出来,身边明里跟的有人,暗里跟的人更加只多不少,毕竟一国储君要是出了事,那引起的震荡就太大了。 果然一到太湖边,已经有一艘华美的画舫在水边“恰好”停着了,几张熟面孔也故作闲散状“恰好”在舫上坐着,旁边甚至还有几个美丽的歌女相陪,一见胤礽一行人,都连忙做惊喜状站起来,他们的表情太假了,容若忍笑道:“好巧,真巧。”胤礽已经懒的有所表示了,一抬脚走了上去,直接进了船舱。别的小厮们惊讶地看着他,就算……那个他和他们公子关系不寻常,这样也太恃宠而骄了吧?曹寅给张罗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张罗忙跟过去,问道:“阿瑶,主子们还在说话呢你就怎么先进来了?”胤礽心道我懒得看他们那些拙劣的表演,却挑起眼角说道:“我内急,不行吗?进来找马桶,路上我已经跟公子说过了,你也要跟我一起上吗?”他凤眼狭长,眼角微挑的样子实在是很……魅惑,张罗的脸轰地一下子红了,慌乱地说:“啊不用了,我去看看公子们有什么吩咐。”说着急忙走出舱外,到外面被冷风一吹,脑子才勉强清醒过来,心想一路上自己都走在他身边,没见他和纳兰公子说什么啊,但是一想想刚才无意间看到的艳色,却绝对没有勇气再进去问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v,今天再加一小段福利,我要存文去鸟,多多支持 水上惊魂 太子殿下要游太湖,这效率绝对是高的,不大一会儿画舫就悠悠地划开了,远远近近还有几艘船似有意似无意地将他们这艘船护在中间,胤礽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穿越前从小就听那首歌,“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水上有白帆哪,水下有红菱哪,啊水边芦苇青,水底鱼虾肥,湖水织出灌溉网,稻香果香绕湖飞……”对太湖向往已久,今日能有缘一游,而且游的是几百年前绝无污染的古典版太湖,觉得已经实在算是不得了的幸运,也不在乎那些小小的不满意了。 太湖号称中国第三大淡水湖,面积自然不用说,浩浩汤汤横无涯际,碧蓝的水光接天,几乎分不清水天的界限。水中大片大片的芦苇初露头,高不过出水一尺,中间栖息着水鸟,见有船接近,扑棱棱飞上天空,洁白的翅膀舒展开来滑翔在碧蓝的水天之中,说不出的优雅自由。美丽的画舫平稳地在波光水天中行进,胤礽在船舱的窗户边闷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去了。侍卫们都站在舱外说话,见他出去,略微一静,旋即很刻意地接着又说了起来。胤礽走到纳兰容若身边,容若想着他走了半天,脚该酸了,想让他坐下歇一歇,但主子在跟前,没有小厮坐的理儿,有些为难。别的侍卫也都是有眼色的,都各自找借口退到了舱内或别处,只留下容若和曹寅陪着他。见外人都走开了,容若扶着他在观景的方凳坐下,低声问:“殿下腿乏吗?”胤礽转了半天确实累了,靠着桌子摇摇头不想说话,容若看出来他想独处,退到一边和曹寅陪着站了片刻,便退回舱内,把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胤礽靠坐着看了一会儿水,抽出腰间的短笛把玩了一会儿,慢慢吹奏起来,这支笛子到手后他一直没有没有交给别人。转眼间重生于这个太子身体里竟然已经快六年,这么漫长的时间,这么艰难的路,他竟然撑过来了,这对以前那个懒散到骨子里的宅女路瑶来说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一件事啊,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胤礽随着心意散漫的吹着笛子,想到哪里,就吹到哪里,有一分倦,有一分漫。天地这么阔大,水天这么自由,但是他却连片刻没有目光注视的空间也没有,就像此刻,他看似独享这片水天,其实四面八方仍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意,在这里重生了五年,在别人的目光里表演了五年,何时才是尽头? 一艘精致的画船从不远处的水面上划过,看方向是要去西山,船尾站着个人衣带飞扬,长身玉立,面目俊美,神情高傲中带着慵懒,淡淡扫过吹笛的胤礽,目光中微掠过一丝讶异,旋即隐去不见,那船顺水顺风,倾刻间便去的远了。胤礽看见那人的时候也是心中微讶:这不是上午才恰巧见过的、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男子么?在千里之外的苏州又这么快“巧遇”两次,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胤礽放下笛子。纳兰容若便从舱内出来,胤礽看了他一眼,道:“我们这是去哪里?”容若道:“游苏州太湖不可不游西山,但是皇上担忧在一处停留时间长了会扰民,因此行程紧凑……”话未说完,忽被一声凄厉的:“船露啦!!……”打断。胤礽没反应过来的和容若对视一眼,却觉脚下一沉,有水从船舱里漫了出来。容若反射性的将胤礽护在身边,曹寅与另外几个侍卫抽出腰刀从船舱奔出来道:“情形不对……”也是一句话未完船身便开始倾侧,一个侍卫站的靠近船舷,差点被甩出去,周围远远近近暗中保护的几只船见这情形,都急忙过来接应,却接连又有两三只船打着旋倾覆,有的是伪装的渔船,有的也是画舫,只有几只小艇子没有翻倒,水里却忽然有人窜出来拿着寒光闪闪的勾匕分水刺向艇子上的人攻击。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自顾不暇,胤礽坐的这只船以极快的速度向水里沉去,无论胤礽还是前世的路瑶都是水鸭子,惊慌地看着泼天大水向自己涌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容若也很惊慌,但却仍尽力保持镇定,反应很快的用腰刀去劈船舷,想劈下一块木头来,曹寅一看就明白他的想法,立刻也上前帮忙,但船下沉的太快了,只劈了一下船舷便没入水下了。曹寅大叫道:“谁会水?”还没人来的及回答,船便无声无息被水面吞了下去,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胤礽很害怕,但他发觉曹寅和容若比他更加旱鸭子,沉入水中之前他只本能的提醒了两人一句:“船沉了会有漩涡,小心!”但三人都不会游泳,不知道能小心些啥。 容若抓住胤礽的手,他的本意是想保护胤礽,但叫一个旱鸭子在水里保护另一个旱鸭子实在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而且他惊恐地发现水里好像有股巨大的力量吸着自己往下沉,他拉着胤礽把胤礽往下沉的速度也带的更快,当机立断的松开胤礽的手用力把胤礽往上推了一把。胤礽虽然学过现代物理,知道物体在水里下沉肯定会带起漩涡,但就像知道手枪发射原理的人也避不开子弹一样,知道了也是白知道,仍然被漩涡的吸力拉着往下沉,他还知道这时候应该屏气,但一慌什么都忘了,还是喝了好几口水。容若松开他的手推他的那一把他当然也知道,但在画舫下沉带起的漩涡巨大的吸力之下作用微乎其微,简直就等于没有,漩涡的力量大的简直就要把人绞碎! 胤礽只觉的衣服头发全部像绳子一样紧紧捆在身上勒的他喘不过来气,拉着他向下坠,他眼前渐渐发黑,脑海中却一片刺眼的明亮,瞬间失去了意识。 纳兰容若被漩涡的吸力吸着往水底沉去,感觉水是那么的深那么的深,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拉进地狱里去,然而就在他感觉自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股不小的力量却箍着他的腰向相反的方向拉去,他用最后的力量睁开眼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条漂在水中的男人的辫子。要是胤礽还清醒着,看到这个景象,一定会判断,这个人是会水的老手,救落水的人都是从背后救的,免得从前面救惊慌的落水者抱住手脚,两人一齐遇到危险。 容若再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是在一艘摇晃的小舢板上的,周围几个同僚都是浑身精湿狼狈,有人身上还挂着伤,看见他睁开眼,惊喜地叫道:“大人!”容若一看水面上还漂着两三搜小船,远处有大船急急朝这里驶来,而小船上却都没有胤礽的影子,惊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殿下呢?”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受伤的人身上的血混着水晕到了湖水里去,丝丝缕缕血丝飘散。 胤礽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对着茅草的房顶。他开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研究了好一会儿那是什么,毕竟没见过。好容易看出来那似乎是屋顶后他第一个动作是先低头看看自己:难道又穿啦?发现没有后松了口气,又有些小失望,穿了不都什么麻烦都没了?他这几年在紫禁城学到了这么多东西,无论去哪里谋生也够了。 他坐起来,感觉浑身都酸麻沉重不堪,勉强下了床,想看看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他漂到岸边,被哪个渔民救了?不会吧,他们的船走了离岸那么远,他漂回去得漂多久啊?早泡死了吧?难道其实是他又穿了一个和大清太子长的一样的人? 胤礽正在思索,门外呼地跳进来一个小孩,那小孩没料到他醒了,两人同时吓了一跳,那小孩“喝!”的一声,坐倒在地上。胤礽也被他吓的往后一仰,见状忙费力的站起身想上前扶起他,小孩已经自己拍拍身上的土跳起来了,用抱怨的口气说:“你怎么回事?自己起来了,吓我一跳!”他说的是软糯的苏白,带着孩子特有的鼻音很是可爱。胤礽觉得很无辜,说道:“我醒了,就起来了啊,这里又没有人。”小孩白他一眼,道:“你渴不渴?”胤礽这才感觉到自己口干的厉害,真是奇怪,他才从水里泡出来怎么还会口渴呢?诚实地点点头,小孩转身又跑了出去。他没有立刻回来,胤礽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扶着墙慢慢走出门去。 门外是一片广阔的细沙地,长着初生的芦苇和新笋,笋根下一些野鸭沙凫在不知啄食些什么,屋侧一片青翠碧绿的竹林,一条浅浅的溪流从竹林边流过,汇入沙外浩渺的波光。 好清雅美丽的地方,这里应该还是太湖吧?胤礽猜测。真是绝对适合隐居,要是他能全身而退,在这样的地方终老此生,这辈子也不虚度了。 作者有话要说:《莺莺操琴》实为蒋月泉老师50年代所作,此处为借用,请勿当真 江中洲渚 这想着屋子另一侧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胤礽回头,不由睁大了眼,慵懒俊美,身长玉立,沈廷文的那个jq小攻!胤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今天他们在水上遭到的攻击,难道和这个人有关?刚才的小孩儿从他身后转出来,捧着个竹根新剜的杯子递到胤礽跟前,道:“给,水!”胤礽接过来抿了一口,对小孩道:“谢谢。”无论有没有关系,看目前的情况他是落到人家手上了,不妨大方一点。小孩大大咧咧的一点头,道:“不谢。”待他喝完,又把杯子拿走了。 胤礽落水的时候是下午,这时候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太阳在西边的天际留下了一痕淡淡的残霞。胤礽忽然有些怅然,前世的童年这个时候,该是妈妈倚门呼唤他回家吃晚饭的时间了,以后再没有人那样叫他回家吃饭了。胤礽收敛起这一丝不合时机的落寞,问那男子道:“在下路瑶,这位兄台怎么称呼?”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又走了。胤礽一呆,然后不由嘴角抽动。妈的好傲!他自己一国太子都没傲,这人傲个屁啊!但是没人禁止他行动,他跟着男子也向屋后走去,打算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屋后还是竹林,另有两三间小屋,其中一间似乎是厨房,送水给他的小孩正蹲在炉子前对着炉膛扇扇子,青烟从窗户里直往外冒,男子进了另一间屋子,不出来了。胤礽感觉跟着男子进屋里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收获,于是蹲到厨房门口打算套小孩的话:“你叫什么名字?”小孩一点也不吃亏,立刻反问:“你叫什么名字?”胤礽也不生气,便说了自己一路上微服出来时用的名字。小孩道:“哦~那我叫马力。”胤礽气的瞪圆了眼,这死小孩怎么这么精?小孩看他生气,才吐了吐舌头道:“对你说也没关系,我叫小飞。”胤礽明智地感觉到套话不是最好的选择,开门见山问:“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小飞道:“这里是太湖里的一个沙洲,我看到你被沉船的漩涡扯进去了,就把你救上来了。”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胤礽还是被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吸引住了:“原来你和攻击我们的船的刺客是一伙的!”小飞怒道:“呸!谁和那些没脑子的是一伙?我们只是去看热闹!” 胤礽微微放下了些心,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你知道吗?”难道是他的身份泄露了?小飞作了个鬼脸道:“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他就知道这死小孩会这么说!胤礽坐在地上哼了一声。小飞道:“喂,你穿的衣服可是我们家公子的,你把衣服弄脏了!”胤礽当然知道这大他好几圈的衣服不是自己的,但却懒洋洋的不想动:“地上很干净,我起来时拍拍就好了。”小飞也哼道:“那你就坐吧,脏了我可不帮你洗,难道你自己会洗衣服?”胤礽道:“我也是小厮,为什么不会洗衣服?”小飞嘲笑道:“装什么装呀,你家‘主子’都快把你捧到手心里了,有你这样的小厮么?”胤礽信口开河:“恩,其实是因为这样,我和我家公子的关系不同寻常……”这是所有见过容若和胤礽相处的人眼神里对二人关系的猜测,胤礽的前世作为一个深度的腐女加宅女,要是看不懂他们表情的意思就算白活了,他很对容若的清誉感到抱歉。 不料小飞却对这个原因不相信,不屑道:“你少胡说了,纳兰公子才不是那种人呢!”胤礽惊奇地看着他:“你认识我表哥?”这是他的身份伪装第二重,他们商量好的若有人看出情形不对就以这个原因来解释。果然小飞也惊讶道:“你管他叫表哥?那你为什么要扮作他的小厮?”胤礽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评估他会不会把自己的话泄露出去,最后靠着墙回答:“我是偷偷跟着他们溜出来的啊,皇上的扈从名单上并没有我,表哥只好让我冒充他的小厮。”说着猛然又坐直了身子,“我表哥他们没事吧?”小飞朝他翻个白眼:“你现在才想起这个?要是真有事早没命了!”胤礽看了他一会儿,道:“他肯定没事,你很关心他,他要是出事了你表现不会这么轻松。”小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挺聪明。”胤礽倒塌,难道他看起来很笨?小飞又道:“今晚你想吃什么饭?”胤礽听他口气很大,问:“难道我说吃什么你都能做?”小飞笑嘻嘻道:“那倒不是,你无论吃什么都是米饭拌鱼,鱼拌米饭,我只是意思意思问一句。”胤礽无语。 晚饭果然有一味鱼,却并不像那小孩说的一样只是鱼拌米饭,而是太湖特产的银丝鱼蒸野鸭子蛋,很是鲜美,甚至还有一道鲜笋拌的凉菜,胤礽以为自己下午吃这一下,还喝了那么多水,一定是吃不下去饭的,没想到胃口居然还很好。吃饭前他已经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果然是像小飞所说,这只是太湖中一个孤立的沙洲,太湖中的水稍微涨些便会漫过,太湖中这样的洲渚到处都是,只怕连当地的渔民也不知道。沙洲上倒是搁着一条乌篷船,但是胤礽作为一只在北方长大的旱鸭子,肯定是不会划的,也就是说,他被困在这里了。小飞说胤礽是他救回来的,但肯定也经过了青年男子的默许,把他带到这里只怕不会是无意,他的目的是什么?胤礽打算吃过饭再探探,套套话,谁知他吃着吃着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小飞大是惊讶,去扶他,一摸他的手滚烫,才发觉他今天下午落水那一次,竟然发烧了。 这一次胤礽是被琴声波涛唤醒来的,那琴声辽远稀疏,仿佛是天外来音,应和着波涛,让胤礽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混沌。但弹琴的人好像立刻感觉到他醒了,住手不弹,让他失望地跌落回现实。他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晃动的船舱里,舱顶投映着粼粼的水光,船尾一个小小的人影撑着长藁,一听琴声停住,便放下长藁弯腰钻进舱来,问:“你怎么样了?”胤礽看了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谁,道:“小飞。”声音暗哑。小飞笑道:“是我,难道你不认得了?”胤礽只觉的头又重又沉,难受的紧,闭了闭眼睛,皱眉道:“我怎么了?”小飞为他掖了掖被角,道:“你受寒了,正在发热,头很痛么?”胤礽轻轻地“恩”了一声,不再说话。小飞嘴上不饶人,其实倒挺贴心,两只手按住他的太阳穴轻轻按摩起来,让他舒服了不少。略缓了缓,胤礽便又道:“方才你家是你家公子在弹琴么?”小飞道:“是,好听么?”胤礽神智渐渐又有些模糊,喃喃道:“真是好琴艺,好琴,奇、古、透、润……九德俱全……怎么这么像大圣遗音呢……表哥……”说着声音渐渐断续低下去,又睡着了。小飞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舱外弹琴的公子。那男子听到这句话,站起来抱着琴走进舱内,探究地看着胤礽。 康熙坐在江南总督第一时间调集来的军舰上亲自指挥着对太子的搜救,脸苍白的没有一丝颜色。纳兰容若、曹寅、李煦等一众侥幸逃生的侍卫们跪在他脚边,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其中曹寅还负了伤,肩膀上胡乱缠着止血的布条。康熙森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容若身上,道:“容若,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纳兰容若已经跪了很久,膝盖刺痛,却不敢略动一动,尽量平稳准确地叙述他们今日一天的行程和上船之后遇到的事情:漏水、倾覆、刺杀。 康熙森寒的目光转向苏州令:“今天这船是谁负责安排的?”一个侍卫哆嗦着跌跪出来:“是奴才负责找的,但是苏州织造安排的水手和画舫。”苏州织造早跪在一边哆嗦的不成样子,这时当场瘫软成了一团道:“皇上……皇上饶命啊!”一股刺鼻的气味从他身上传来,他竟然吓的失禁了。但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有一点厌恶的表示,都低垂着头一动不敢动唯恐皇帝将雷霆之怒转向自己。康熙怒道:“没用的东西!”苏州织造趴在地上跪都跪不起来了,只能连连以额头触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康熙冷道:“你把太子安排进了一艘全是刺客的船,还想让朕饶你!?太子要是有半点闪失,看朕不一寸一寸地刮了你,你的九族都别想保全了!”苏州织造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又是鼻涕又是泪道:“ 皇上、皇上、那船上是绝对没有刺客的啊,船夫船娘都是奴才一个一个精心挑选出来的,身世清白绝对可靠,怎么会有刺客呢……” 大圣遗音 纳兰容若俯首道:“皇上,在水里出问题的不是船上的人,而是船。” 康熙道:“船?” 曹寅磕了个头也道:“回皇上的话,正是,出事的时候船里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异动,只是船沉的很蹊跷,太快了,正常的船就算出事也不可能沉的那么快,整个船底似乎都掉了!” 康熙冰冷的目光又看向苏州织造,苏州织造欲哭无泪道:“那船……那船是苏州有名万家船行造的啊,他们在苏州造船几十年了,造成后奴才还亲自检查过……” 康熙看向苏州知府,那知府立刻道:“奴才知道这家船行,确实是有名的老字号了!” 康熙冷道:“那还等什么,等朕亲自去查么?” 知府忙磕了个头要退下,康熙又道:“曹寅,你跟他去!”曹寅领命,二人倒退着走了几步,快步走开。 康熙又向容若道:“容若,曹寅说的没有‘太大’异动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小’异动?” 容若犹豫了一下,道:“船舱里的水手,救援我们不太及时,不过也可能是船沉的太快的缘故。” 康熙没有表情地问:“除了侍卫之外,船里的水手有几个人逃生?” 容若的心沉了一下,道:“一共七个。” 康熙冷笑一声:“七个!撑一艘画舫,最多需要几个人?” 容若低声道:“四个。”其实两三个就足够,多余的人是苏州织造为了安全问题特意多加派的,而这些水手,只失踪了一个。 康熙嘲讽道:“水手有七个都没事,朕的太子却失踪了!你还在这里跪着做什么,等着太子从天上掉下来么?”容若知道他这么说就是让自己去查那些水手的意思,磕了个头,也匆忙退下。 就在康熙为胤礽的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大发雷霆、苏州乱成一团的时候,小飞摇着乌篷船,将胤礽带到了一带小小的水村。他来这个村子是熟惯的,径直船停在村西头的一间小小的药铺外,三步两步跳上白石台阶进了铺子,将一张药方铺在桌子上,叫道:“大夫,抓药!” 那老大夫已经须发苍苍,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下药方,道:“哟,这是谁受寒啦?” 小飞敲敲桌子道:“恩,快点。” 老大夫慢吞吞拿了小秤,道:“小孩子家家的,性那么急做什么。”称了各色药材包好,用细麻绳系成一串,递给他。 小飞付了钱,拎着药跳下台阶,又把船摇开。 待到水村被远远抛在身后,小飞问道:“这回我们去哪里啊,公子?” 年轻男子坐在船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道:“随你。” 小飞不满意地撅撅嘴,却看了一眼船舱,转换话题道:“他说他是纳兰公子的表弟,公子,你说是真的么?” 年轻男子漫不经心道:“真的怎样,假的又怎样?” 小飞仰脸想了想,同意道:“是不怎么样。”看看离有人的村落都不近了,扔开篙将小炉子搬到船头,生了火放上砂锅开始熬药。熬好后用纱布滤过药渣,倒进碗里,端进船舱,推醒胤礽:“喂,起来喝药!” 胤礽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半天才问:“我怎么了?” 小飞用勺子敲敲碗边,道:“你落水受寒发热了,快喝药。” 胤礽感觉浑身都又酸又困还四肢发麻,知道自己发烧了,还烧的不轻,费力地坐起来靠着船舱端着那药碗一仰而尽,旋即苦的皱着眉头抿嘴不说话。 小飞贼忒兮兮地凑到他脸前问:“味道怎么样?这药是我开的方。” 胤礽惊得睁大了眼:“你开的?不会毒死人吧?” 小飞的脸黑了,夺过空碗:“你等等不就知道了!”说完蹬蹬蹬钻出船舱不理会他了。 胤礽靠着船舱坐了一会儿,也慢慢钻出去,坐在他旁边笑道:“生气了啊。”小飞撑着篙不理会他。胤礽笑:“对不起。” 小飞不屑地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 胤礽又坐了一会儿,感觉发烧出了一身汗,身上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弯腰撩水想洗把脸,却不料身子一软差点栽进水里。小飞眼疾手快地提起他,怒道:“你想自杀啊!?” 胤礽诧异他这么小小的年纪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只手就能提起自己,无辜地道:“我只是想洗洗脸。” 小飞斥道:“有这么洗脸的吗?那不是盆子?你不会把水舀起来?” 胤礽微微露出一丝委屈:“我现在没有力气。” 小飞不耐烦蹙眉:“你不会叫我?” 胤礽心中好笑,脸上却更加委屈了:“你不理我啊。” 小飞瞪他一眼,利落地舀上来一盆水重重往他跟前一放,道:“洗吧!” 胤礽慢条斯理挽起袖子,不紧不慢洗了脸,接过小飞递来的手巾擦干,然后露出一个态度端正的微笑:“谢谢。” 小飞又瞪他一眼,泼了水晾了毛巾,继续划船。胤礽看他动作,不由感慨:真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 乌篷船在万顷碧涛出没,小飞小小的个子撑着丈二长篙,灵活的如臂使指,好像这船就是水中的一条鱼儿,自由灵活,有自己的意识。胤礽享受了一会儿带着水雾的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小风说:“我帮你撑一会儿吧?”这么小一个小孩子撑船,他一个大人坐着,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小飞嘲讽地一挑眉:“你会么?你只要管好自己不掉下去就行了!” 撑船确实是一项技术活,不是自己能胜任的,胤礽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小飞又道:“你刚喝了药,再睡一会儿吧。”胤礽已经连续睡了很久,不想再睡,但是小飞硬将他扶进了舱里,按到床上捂上被子,强迫他接着睡,胤礽也只好无奈地又闭上眼睛。 听到船舱里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知道里面的人是又睡熟了,小飞来到船头,蹲在慵懒地靠着垫子看书的年轻男子跟前,道:“公子,你不想见这个路瑶啊?”路瑶醒后本来在船尾弹琴的公子便避到了船头,也不再弄琴。 年轻男子眼也不抬,淡漠道:“身娇肉贵的贵公子,有什么好见的。” 小飞难得地替胤礽说了句话,道:“其实这人倒不讨厌。” 年轻男子翻过一页书,并不理会。小飞看看日头,便去船舱内抱出七弦琴来拂拭,奇怪地道:“他竟然能只凭声音就认出大圣遗音来,到底什么来头啊,公子你不是说过,另一具琴在鞑子的宫里?他说是纳兰公子的表弟,不知是哪一房的表弟?” 年轻男子还是不理他,他便断断续续地练习指法。胤礽又醒了,这回还是被琴声吵醒的,一醒他就立刻循声钻到了船头,这回年轻男子没有避,从书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眸清华,就仿佛此时船外泠泠透彻,浩荡不尽的太湖水一般,看的胤礽一愣。但旋即他的注意力就被小飞怀里的七弦琴吸引住了:“竟然真的是大圣遗音……天啊,你在对它做什么!?”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小飞。 小飞被他吓了一跳:“我在练习指法啊。” 胤礽走到小飞跟前伸出手,小飞不明所以地把琴递给他,胤礽一手抱着栗玉色的琴身,一手轻轻拂过冰丝琴弦,一串铮铮淙淙的美妙琴音流水一般地流泻而出。翻过琴身看琴的背面,果然圆形的龙池上方刻着草书:大圣遗音,四个字,下刻年款:至德丙申。胤礽轻抚琴脊,叹息一声,念龙池两侧刻的隶书:“‘峄阳之桐,空桑之材,凤鸣秋月,鹤舞瑶台’。“惨痛道:”这样的琴,你竟然用来练习指法!” 这大圣遗音琴本来是一对,为唐时的斫琴圣手蜀中雷氏同时所斫,可以说是中唐宫中第一名琴,而后经战乱失散,一具一直在各代宫廷中流传,另一具不知下落。在宫廷中的那一具在胤礽手上,与这具形制一样,只是龙池两侧刻的字是:“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是胤礽在老康寝宫中见过后硬讨去的,他前世游故宫博物院时见过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到手后自是爱若珍宝,除了专门侍琴的宫女,太监和侍卫都是碰也不让碰的,大圣遗音到胤礽手中后除了他自己,唯一有幸碰过的人就是纳兰容若了,还是因为他是教胤礽音律的,所以才有幸得以偶尔一试。而另一具这样的琴,竟然被小孩子拿来练指法。 小飞不屑道:“琴不就是拿来弹的?” 胤礽反驳道:“人怎样都是要死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小飞翻个白眼道:“弹个琴跟死啊活的有什么关系,你真会小题大作。你怎么一听就听出来这是大圣遗音?” 胤礽心中一凛,道:“表哥教人弹琴,我见到过几次。” 小飞追问:“教谁弹琴?” 胤礽做高傲状:“宫里的太子殿下。” 小飞打破砂锅问到底:“纳兰公子教太子弹琴,你怎么会看到?你是纳兰家哪一房的亲戚?” 胤礽做不悦状蹙眉:“我是太子伴读,见到有什么奇怪?你问这么清楚干嘛?你……对纳兰大人特别注意,你认识他?” 作者有话要说:调整排版…… 今晚,大概、可能、也许还有一更,总之我尽量 ps:留言好少啊,泪,呼唤留言!! 桃花月 胤礽落水后一醒来其实就无时不刻在想攻击他们的船的人的来历,但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救了他这主仆两人很显然知道,但更显然的不打算告诉他,他一直有意识套话,就算问不出来攻击他的人,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也是好的,可是小飞看起来七八岁年纪就精明的像只狐狸了,不该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过。 果然小飞立刻滴水不露道:“纳兰公子嘛,倚柳题诗当花侧帽,那么有名,谁不钦慕?听说你跟人家有亲,多问两句怎么了?” 胤礽将琴还给他,这小孩精的不像七八岁,像七八十岁,都快成精了。 船头地方不大,胤礽一出来就有些挤了,小飞接过琴往舱里送去。胤礽这回彬彬有礼地问青年男子:“失礼了,请教公子贵姓?” 青年男子站起来又走了,再次漠然地留给胤礽一个背影。 ……胤礽嘴角抽搐。 不说这辈子是太子,就是上辈子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也没有这样被人无视过! MD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傲成这样,要是他是小说里的那种自尊心强到变态的鬼畜攻,单凭他甩的这两个脸子就要想法子把他捉宫里去,先OOXX,再XXOO! 胤礽这回直接跑到船舱里去问小飞:“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小飞这方面倒也不隐瞒,道:“我家公子嘛,姓陈,单名一个慕字。” 胤礽作沉思状:“我得罪过他?” 小飞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公子只是不喜欢俗人叨扰。” …… 胤礽也是两辈子头一次被当面说成俗人。 虽然咱确实是吧,但那也应该让咱自己说吧?你这么当面指桑骂槐是什么意思? 小飞转移话题:“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饭?” 胤礽也转移话题:“我们这是去哪里?” 小飞反问:“你想去哪里?” 胤礽看了一眼这茫茫大水,他想让这只小船随便找个陆地把他放下,让他自此后随心所欲天南地北的遨游,可惜不能。不由倦倦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随便吧,你愿意找哪个地方把我放下就把我放哪里吧。” 小飞“哈”了一声,狡黠地道:“好,你可别后悔。” 钓鱼做了一餐饭,吃完后果然将船摇到不知哪里的岸边,让胤礽下去,然后冲胤礽挥了挥手,道:“再见啦!”摇起船又消失在了太湖浩渺烟波里。 胤礽站在荒无人烟的沙滩上目瞪口呆,而后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那一看就知道很不简单的主仆二人这么简单就放了他,还真把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就放下了。 这是哪儿? 他很多年没有真正独处过了,呆站了半天,才朝看起来可能有人家的方向走去。 竟然有机会脱离众人的视线……他就这样不回皇宫了行不行? 河滩往内陆走不远就是整整齐齐的水田,有田地肯定就有人,胤礽顺着田埂找到小路,又顺着路走,想找到村子,不料走走走,走了老半天,从中午一直走到快傍晚,还没有一点村落的影子,连水田也越来越荒芜了。胤礽心里发毛:他不是迷路了吧?难道今晚要露宿荒野?一瞬间鬼故事、聊斋志异、恐怖电影都涌上心头,天还没黑他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不不,他绝对不要露宿荒野! 胤礽忙加快脚步,不顾腿脚早就又酸又困。 太阳一点点的沉下去,只在西边天际的一道矮岭上留下一点余烬。胤礽又穿过一块黄艳艳的油菜花田的时候,终于看见一带遥遥的村庄和淡青的炊烟,顿时精神一振,连一身疲倦也忘了。当他终于走到那个村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站在村外,又累又饿又渴,然后又发现了另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身上没有一文钱。 不但没有一文钱,连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他向来不爱戴那些玉佩板纸之类的东西,这一世身为一个男人,更不可能带什么戒指项链,出来冒充纳兰容若是书童,倒是带了装散碎银两的钱袋,可是钱袋在落水的时候早丢了。他不由想起刚穿越来时穿的那些扣子是缝的明珠的贴身衣服,好后悔不该为了表示“我很节俭”让那些做衣服的宫女改了,不然在这个没有假塑料珠子的年代珍珠也是可以作为货币流通的啊! 胤礽在村口站了半晌,偶尔经过地村民都用惊艳诧异地眼光看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站在自己院子里隔着篱笆打量了他半天,用腔调浓重地土话说:“年轻人,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胤礽前世上大学有个室友是苏州人,所以能够听懂,回答道:“大娘,我想讨口水喝,可以么?” 老妇人又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对他招手道:“来。” 胤礽大喜,忙跑过去。 老妇人打开门让他进了院子,去厨房舀了半瓢水,端给他。胤礽早就渴的很了,双手接过水瓢咕咚咕咚一气喝下去大半,只觉得清凉甘美,比什么贡茶都好喝的多。喝完后道了谢,将瓢还给老妇人,老妇人随手往缸里一丢,那瓢溅起几点水,轻飘飘浮在水面上,胤礽这才看出是半拉剖开的葫芦,很新奇地又看了一眼。 老妇人又问他:“小伙子,你这是到哪里去?” 胤礽老实地回答:“我在湖上玩,船翻了落了水,被路过的船救了,这是想回苏州。老奶奶,这是哪里?” 老妇人关切地问:“船翻啦?船上就你一个人吗?你的同伴们呢?这里是青门,离苏州已经远啦,坐船要走一日!你今晚有处住没有?” 胤礽不知道这个青门是哪里,不过却知老妇人这样问话是有收留自己的意思,忙摇摇头。果然老妇人接着说道:“今晚天已经晚了,不如先住我们家,明天再找去苏州的船吧。” 胤礽感激地道谢道:“那就多谢大娘了。” 老妇人引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摇头:“不必谢,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 老妇人家是两间低矮的瓦屋,黛瓦粉墙,屋前一株桃树开得正繁,树下一盘石碾,旁边拴着一头乌毛白唇的小毛驴,这在乡下已经算得富裕人家。 老妇人带他进了屋,问他:“饿不饿?” 胤礽确实饿了,微红了脸,点点头。老妇人便端来一碟麦饼,说道:“先吃着垫垫,我家大儿和媳妇也快回来了,饭马上就熟。” 胤礽轻声道谢,拿起一个慢慢吃起来。他久没有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倒也新鲜,加上真的饿了,吃的很是香甜。 老妇人的儿子和儿媳果然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挽着裤腿和袖子,一脚的泥巴,似乎是下田插秧了,看见胤礽都是满脸惊艳,惊讶地问:“娘,这是……” 那老妇人虽是个乡下妇人,却是个很有见识主张的,她先向胤礽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儿媳,又跟儿子儿媳说胤礽的来历,最后嘱咐儿子,明天带胤礽去找去苏州的船。那儿子很听话也很孝顺,连忙应是,胤礽也先向他们道谢。然后老妇人便领着儿媳去端饭,留下儿子跟胤礽说话。 这家男主人倒很腼腆内向,胤礽跟他说话,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老妇人端上晚餐,是很简单的糙米饭加腌小鱼,量也并不多,不过主人们却都没有露出不满意的意思,胤礽有点理解这时候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了,注意着不敢多吃。正吃着外面的街道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和喧哗声,有人咣地踢开了这家的篱笆门,流里流气地道:“刘小,小爷听说你家来了个大美人,在哪里呀,请出来让小爷见识见识?” 为了节省灯油,胤礽和老妇人一家是在院里的碾盘上趁着月亮吃饭的,胤礽回过头去,一树桃花繁盛,冰月清辉泠泠照见他精致到秾艳的面容,狭长的凤眼微挑,天生的尊贵,高傲而睥睨。 作者有话要说:第……N个小攻(受?)出现 注:可能是小配,小的就像龙套一样 蒙淞雨 康熙二十八年的苏州织造周鼎文觉得,他绝对是大清本年度最悲剧的一个织造了。 先是,他花大心思造了一条绝对华丽精巧的大船恭请出巡的皇帝陛下登舟,陛下却不但不上,连看都没去看,还斥责他要把心思用在正途,并警告:“别说这条船是朕坐过的,让人保存起来。”接着,江南一个很有名的道士来献《炼丹养身秘书》,他恭敬地代为转交,不料又被皇帝陛下当场掷还:“朕从来不信这种事。”又丢了一次脸。再然后,太子殿下微服游太湖,他想这回总能巴结上了吧?连夜调拨新画舫和水手,谁知画舫和水手竟然都出了事,太子殿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然而事情还不算完,皇上派了侍卫大人去查他调画舫的那个老船行,船行里的主事和行主一家子居然一夜之间都不知去向了,甚至包括那个行主新送给他的、娇滴滴的、一双脚只有他半个手掌大的第九房姨太太! 这是摆明了有问题啊,周鼎文悲凉地感觉到他的脑袋在脖子坐的不是大稳了,无论太子殿下能不能被平安救回来,他个人都算完了,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去宁古塔放一辈子羊。要是太子不能安全救回,他就是羊也放不成了,而且一大家子人都得陪着他砍瓜切菜! 555他怎么这么倒霉,他才坐上苏州织造这个肥差还不到两年,他的七姨太太八姨太太还都是新娶的,他虽然收了那船行老板一点点贿赂,可绝对还是对皇上忠心耿耿地呀,办差时收一点小好处这些事情简直都正常的不算事情,为毛偏偏到他这里就出事了,555他为什么这么倒霉……他还只有47岁,风华正茂啊,他不想死! 纳兰容若坐在主审的位子上,有点疲倦地道:“周大人,厉害关系不必我说了,知道的你就在直接说吧。”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水里搜救没有结果,李煦率水兵追水里的刺客追丢了,曹寅追查的船厂、水手们也还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容若不敢想象太子若真出事了皇上的暴怒和必将造成的动荡,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也不愿去想象那个聪敏大气的学生现在的处境。 那些刺客的目标只是刺杀,太子不会水,在那样的处境里没有当场被救出来,生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但是这样的话谁也不敢跟皇上说,谁都知道皇上对太子的深厚感情,皇上与赫舍里皇后年少夫妻情深,太子是他的命根子与生平最大的骄傲,太子若真不幸,这天下,是定要被杀的血流成河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周鼎文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所有自己知道的,有用的没用的,甚至连他九姨太才被送来时穿的内衣花式颜色都说了,只希望能提供点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将功赎罪,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容若皱着眉听着,反复盘问,确定他没有撒谎,知道的都说了,才命人将他带下,而后接着一个一个盘问那些水手。 细雨蒙淞,如烟似雾,胤礽坐在船头不耐烦地听着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胡扯,昨天晚上他借宿的老妇人家的儿子憨厚地笑着,划着船在狭窄的水巷里穿行。 昨天晚上就是这个一脸谄媚的家伙带着人跑到胤礽借宿的人家挑衅,一见胤礽倒是规矩了,就是不停的套近乎,还说爷爷是村里族长,非让胤礽到他家睡,今天胤礽要回苏州,又一定要跟来。 青门是个小小的水村,没有直接苏州去的船,但是离青门四九水路的黄石镇有去苏州的船,这天早上一大早,收留胤礽借宿的老妇人就和儿媳起来做了饭,让他们吃了,打发儿子送胤礽去黄石镇,自称是族长之孙的刘兼也死皮赖脸地硬是上了船。 “路兄,你急着回苏州做什么,我们青门虽然是小地方,但这些日子桃花正盛,你有没有去我们村西头看——十里桃园,云蒸霞蔚啊~!我家就在林子边住,去年夏天我和爷爷还酿了桃儿酒,现在正是喝的时候,路兄,你不如去玩儿再走?——永贵哥,别划了,再划就出村啦!一会儿还得拐回来……” 刘永贵偷眼看了胤礽一眼,“嘿嘿”笑了笑,手下却没停。胤礽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不是他要扮酷,实在是这小孩话也太多了,接一句腔就会被纠缠的没完没了。 刘兼见刘永贵不听他的话,便伸手去夺浆,胤礽一眼扫过去,他脖子缩了下,不甘不愿地说:“好吧,好吧,那你划的慢一点。”转而探身又想去握胤礽的手。胤礽皱起眉头一避,他便握了个空。 这时候已经是农人们的下田劳动时分,不时有人驾着小船从他们的船边经过,还有船在巷里种莼菜,来往的人都是认识刘兼的,见他这个样子,都嘲笑道:“小兼,你想干什么呀?”清朝男风极重,南方一带尤其是这样,普通老百姓间也是如此,人们都习以为常,见刘兼这样都知道他动了什么心思,善意地嘲笑。 刘兼摸摸鼻子,也不以为怪,继续再接再厉。 出了青门村,小舟轻快,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一座小小的镇子。说小小是以胤礽的角度看来,他前世住的城市动辄几百万人,在这个年代已经算的繁华。刘永贵将他送到码头,本来还要再帮他找条船,但是他身无分文,总不能去苏州的船钱还让刘永贵付,而且他猜刘永贵未必有那么多钱,坚决拒绝了,打发他先走。本来他期望是连刘兼一齐打发走的,可惜这个牛皮糖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甩脱的。 胤礽找了条去苏州的船,问了问船价,得知要二十七文,站在栈桥上垂眸想去哪里弄这笔钱,刘兼在他身边团团乱转了半天,忽然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衣服里,委屈地闷声道:“阿瑶,你真的非要立刻走吗?我喜欢你。” 胤礽诧异地回头看他,他抬起脸来跟胤礽对视,少年人的脸庞清秀细致,双眼清澈如水,胤礽的心忽然软了一下,这小孩坦白的可爱啊。因着太子殿下这副绝色皮囊的缘故,对胤礽动色心的人并不少,但没一个像这小孩一样不招人厌。 胤礽放软了声音道:“我的家人在苏州,我在湖上玩耍出了事,他们肯定很担心,怎么能不快回去报平安?” 刘兼听他口气松动,立刻双眼闪亮:“你可以先让人带个信儿回去!我认识往苏州去的船,能托他们帮你带信!” 胤礽小心动了下,多在外面自由一会儿是一会儿啊,况且他也没钱回去。但想想潜伏在湖里刺杀他们的刺客,又犹豫了,正要说话,一个人匆匆从他身边跑过去,无意间回了一下头,却猛地站住了,诧异道:“是你!” 胤礽也诧异地抬眼,怎么这个人认识他?这个人十七八岁,肤色黝黑牙齿雪白,是典型的水乡人长相,但是胤礽确定自己的脑海里没有丝毫对这个人的记忆。 那人立刻转头对立在水里一只小船上的络腮胡子中年人说:“猛叔,他是纳兰公子的那个小厮!” 这语气不对,胤礽后退一步,想退开,那中年男子眼神一厉,竟然直接从一丈多外的小船上跃上了栈桥,伸手扣住了胤礽手腕。 胤礽脑海中闪过两个大字:轻功!接着的一个念头是,靠,这个世界还有这种存在,紫禁城里的那些侍卫们怎么没见过有人露这一手!反手想扭脱中年男子的钳制,怒道:“放肆!放手!你们什么人?” 胤礽自小习弓马骑射,已经算不得文弱,等闲两三人也难近身,中年男子扣住他的手腕却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冷冷问道:“公子是什么人?公子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小厮?” 胤礽怒道:“我当然不是小厮,告诉你们,我是纳兰家的表少爷,你们想干什么!?” 刘兼认得这中年男子,也着急地喊:“刘叔刘叔,你做什么?” 中年人怀疑地看了胤礽一眼,却还是道:“得罪了,请先来我们水寨做客几天吧!”说着带着胤礽,又一跃上船。 胤礽心中大急,这人明显来意不善,八成就是刺客一伙,刘兼更是大急,眼见划船的人就要扳桨,竟直接从桥上跳了下去,一个猛子扎到船边扒住了船尾。 中年男子吃了一惊,连忙把他拉上船,道:“小兼,你这是做什么?” 这时还是早春,水甚凉,刘兼湿漉漉地牙齿打着战道:“刘叔,你这是做什么?劫持我的朋友!……” 中年男子无奈地示意开船,道:“小兼,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小艇划动,将码头渐渐抛在后面,码头上来往的各色人等好象没有看见这一幕,仍旧各忙各的事情。 孤岛 刘兼脱了淌水的衣服拧,边拧边瑟瑟发抖,中年男子一只手还钳制着胤礽,扔给他一件外衣,他胡乱裹在身上。胤礽一脸惊怒状甩开中年男子的手,道:“放开我,你们想做什么!?” 中年男子瞥他一眼,道:“得罪了。”递过来一顶斗笠,沾衣欲湿的桃花雨渐渐开始转大了。 胤礽愤恨地侧身一躲,刘兼忙扶住他,防止他掉进水里,一手接过那斗笠,劝道:“戴上吧,这雨还寒的很,淋湿了会生病的。” 胤礽看了他一眼,也是满眼戒备,却没有再躲,刘兼便帮他戴上斗笠。 中年男子也戒备地问道:“不知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胤礽心中一动,推测自己只怕是闯进了湖上那些刺客们的地盘,救他的那一对奇怪的主仆放他上岸的地点必定是有意选择的,这个中年男子可能在疑惧藏身之处是不是泄露,便摹仿着不知世事的贵家公子惊愤语气,半真半假说道:“我在太湖中落水,被一条经过的船救下,然后在附近上了岸,怎么,不可以么?还是……难道,你们和那些湖匪是一起的!?”话说到后来,便带了惧意。 中年男子皱眉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们都是良民。不知那救了公子的是什么人?” 胤礽手捏住衣袖道:“我怎么知道?好大的一条船,我没见到主人,就一个小孩子出来跟我说话。” 中年男子追根究底:“那船和小孩子是什么模样的?” 胤礽道:“小孩子和船不都是长的一个样,有什么区别?都是说的你们这里的话。” 中年男子将信将疑,但胤礽的话滴水不露没有破绽,却没法再问下去,便披上蓑衣坐到船头,背对他们不再说话。 胤礽怒看刘兼:“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刘兼握住他的手,问中年男子:“喂,刘叔,你们这是要带我朋友去哪里?” 中年男子头也不回道:“小兼,你也不小了,有些事该你问不该你问你也知道。” 刘兼并不是真的不知道一点分寸,无奈地放弃追问,回头安抚地对胤礽道:“你别担心,刘叔不会对你怎样的,我会保护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胤礽凝视他一眼,慢慢垂下眼帘。 这小孩天真的可以,这些明显不是善茬的人真想杀他,谁拦得住?不过这份心意是真诚的,倒是让他很感动。 康熙下令全力搜捕刺客,罪名当然不是行刺太子,太子生死不明的消息被严密封锁着,除了极少数的相关知情人没有别人知道,只说是在太湖里发现了谋逆的反贼湖匪。全江南境内都戒严了,按康熙的想法,恨不能连太湖也全部戒严,只是太湖三万六千顷水域,完全戒严是不现实的。水军总督已经把全部的精锐兵力都往太湖这里调来,随着康熙越来越暴怒,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张张力。 知道内情的人谁都明白太子殿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但谁也不敢有一丝的任何表示,唯恐有一点不当的表现,就让帝王的狂怒里被绞成齑粉。聪明一点的人都能看不出来,皇上文治武功,无不得意,但最大的骄傲却是太子殿下了,伤害到太子的人,击中了皇上的软肋,这一次江南的血雨腥风是免不了,也……不远了。只希望自己能够幸免,安然躲过这次风暴。 知道太子出事的人不多,随扈的大皇子胤褆却不可避免的是其中的一个。胤褆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个太子弟弟,初听说胤礽出事时不免有些微幸灾乐祸,但接着慢慢感觉到胤礽可能凶多吉少了,却茫然起来……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太子出事。 紫禁城里的奴才们向来最是嗅觉灵敏而又知情识趣的一种生物,立时便有人隐晦地向胤褆示好——千年来皇家立储君,惯例是立嫡立长,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便是因为他占了个嫡子身份,如今嫡子可能没有了,那么,下一位太子,便当是身为长子的胤褆了。胤褆察觉到他们的意思,大怒地将示好的奴才打了出去,然而平静下来无人后却也忍不住想,若太子真没了,那么……那么……这将来天下最尊贵的身份,说不定就真轮到自己了……以皇阿玛对自己的宠爱来说,这不是不可能的。这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朝臣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虽然还没有人敢像底下的奴才们那样明目张胆,态度更为含蓄不着痕迹,但却也能让人清楚地察觉到。 胤褆想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想到那个位子更加至高无上的未来,也不由微微有些心热。只是一想到二弟俊美到秾艳的眉目和微微的笑容,些微的窃喜便又烟消云散了,烦躁痛怒不堪。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真出事!? 苏州城内一夜之间有无数地痞流氓和据说有劣迹嫌疑的人被抓,江苏境内一夜之间也有无数贪墨、渎职、怠职的大小官员落马,扈随康熙的人员因为违背康熙的禁令和地方结交,收受对方贿赂,也被处置了一大批,处处愁云惨雾、人心惶惶。 康熙还留在军舰内,每一个觐见官员都小心翼翼,生恐说错一个字,喘错一口气。只这一天功夫,已经有四个三品以上的大员被处置,甚至还有好几个下人因为侍奉时犯错被杖毙,知道真相和不知道真相的人都人人自危。 但是无论是什么都平息不了康熙的怒火,他像一只被伤害到幼子的狮王——甚至母狮,如果他不是帝王,你完全可以说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把爱子带大,他对儿子的感情,丝毫不亚于民间的平民父子,太子是他用心血浇灌出来的,是他一切的骄傲和最大的荣誉,这种感情,超过了他之于这个帝国。太子的遇刺冒犯到了他的根本,他迫切地需要一场匝天灭地的鲜血来浇灭心头的狂怒! 又处置了一批无能渎职的官员,康熙靠坐在书案前揉着自己的眉宇,眉梢眼角极少见地流露出一丝软弱和悔意。 他……真的不该带胤礽离开安全的紫禁城,无论他表现的再渴切——更不该放任他独自在外面乱走! 可是,男孩子如果不出来长长见识,又怎么能长大?何况,他还是日后必定要负起一国重担的人,难道要他以后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太过自负的缘故,以为江南已靖,以为这回来已经没有太大的危险,以为明里暗里派出去跟着他已经足够……这该死的以为! 为什么处处谨慎,偏偏到这里就自负了一回?这代价未免太大! 康熙不敢去想爱子此时的处境,不敢去想,聪敏可爱、完美无缺、什么地方都不曾让他失望过的胤礽这时极有可能,还躺在冰冷的太湖水里。 一瞬间恨不能立时令人填平了这五百里太湖,恨不能将那些胆敢伤害他心爱的太子的人食肉寝皮!胸中杀气填溢,被理智强行的拦着,康熙不知道,如果再没有让他期盼的消息传来,他还能忍受多久,不让这似锦江南,百里、千里、万里,一片血海! “皇上!”因为戴罪立功、搜寻太子的下落,被他允许不必通报可以直接来见驾的曹寅狂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康熙猛地坐直了身子。 “皇上!”平时性子严谨内敛的曹寅跌跪进来,脸上的表情喜极欲泣:“找到太子爷的下落了,太子殿下平安无事……” 康熙简直不敢相信,前倾着身子,声音都颤抖了:“你说什么!?胤礽平安无事!?……” 曹寅连连点头:“是,是,奴才追查失踪的那个水手,追查到了一个叫黄石的小镇,有探子在哪里看到了太子殿下!” 康熙张了一下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一道眼泪竟然蜿蜒而下,曹寅顿时也泪流满面。康熙反手草草用手背蹭了下脸,哑声道:“那胤礽怎么还没回来?” 曹寅也收泪,犹豫了一下,俯身说:“据那探子报告,太子爷本来也是想回苏州的,但是……上船前,被一个虬髯大汗劫持了,那大汉似乎身负上乘武功。” 康熙冷静下来,命令道:“立刻全力营救太子,不惜一切代价!曹寅,此时就由你全权负责。” 曹寅叩头,凝声道:“奴才谢皇上信任托付!” 康熙缓声道:“你去吧……朕就把太子托付给你了,这次若能将太子好好救出来,此次太子遇刺,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我们父子都感激你。” 曹寅惶恐地叩头道:“奴才怎么当得起皇上这句话,为皇上尽忠本就奴才的本分!” 康熙道:“行了,阿寅,在朕面前你不必如此小心!孙嬷嬷是朕保母,从小教养朕长大,朕当他母亲一样敬爱,朕从一读书你就陪在朕身边,多少大事都陪着朕经过了,朕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朕从没当你是奴才臣子,在朕心里,你是朕的亲人、朋友!” 曹寅在少年的时候,是确实把康熙当朋友的,但是这几年随着康熙的帝王威严日盛,他暗地里告诫自己无论再受宠信,也要步步留神,决不可授人以柄,自韬死路。但是康熙此时这淡淡几句话道来,却教他愧疚难安,康熙确实还视他如亲如友,他心里却已将康熙远远推开了。不由伏地哽咽道:“是!” 康熙道:“好了,你下去吧。你记住朕今日的话。” 曹寅再次叩首,默默地退了出去,自此心里对康熙更加死心塌地。 中年男子劫持了胤礽后,再次将胤礽带到了一座孤岛上,那小岛二里方圆,四面都是茫茫大水,岛上只有一座小茅屋,连棵树都没有。胤礽猜他们这是又回到了太湖里,暗自着急:老康可别以为他死了吧,以老康的性子,他这样被弄死,不知会惹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刘兼宣称怕胤礽独自在岛上害怕,非要留下来陪他,中年男子拗他不过,只好让他留下了,干脆把本来打算留下,名为照顾,其实是看管胤礽的人也带走,让刘兼照顾他。他们走时没有留下船,胤礽被困在了孤岛上。 这孤岛可能原来是个芦苇洲,此时芦苇多是刚刚出水,还看不到清影婆娑的景致,但遍地野草初萌,生机勃勃,水面上白鸟漫天回翔,时不时扎进水里叼上来一条小鱼,倒也是难得的好景。 刘兼得到与胤礽独处的机会,开心至极,跑前跑后打扫本已很干净的茅屋,整理床褥,甚至在淘米洗菜,准备做饭——此时已经到了午后,他们的中饭还没吃。 胤礽不理会他,独自坐在水边的礁石上看水,刘兼做好了饭跑来叫他。 作者有话要说:和《东边雨》的作者晓月流苏大拼文输了,所以,我明天要双更……其实按约定今晚就得双更的,但素实在懒的动脑子了……所以,亲们感谢她吧 不忍覆余觞 饭是米饭,菜是厨房里贮藏的干菜炖小鱼干,刘兼的手艺一般般,只能说是熟了,所以胤礽虽然很饿,还是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碗。刘兼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吃?不饿吗?”胤礽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刘兼放下碗一脸关切去握胤礽的手:“你在担心吗?别怕,刘叔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的。” 谁害怕了?胤礽无语,感情这位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一点反思啊。 “那个刘叔是谁?”胤礽问。 刘兼道:“刘叔叫刘猛,在苏州城里一个大镖局当总镖头,在镇里很有威望的。” 胤礽不动声色问:“什么镖局?”此人已经可以判定和攻击他们的人是一伙的,在大镖局当总镖头,莫非这个镖局都是刺客一窝的? 刘兼怀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不是想找他麻烦吧?” 这小白不是完全彻底白到底嘛。胤礽瞟他一眼,起身走出门去,又走到礁石边坐下。 刘兼以为他生气了,连忙放下筷子跟出来,小狗状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实乃素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胤礽继续作望海状装酷,不看他。 刘兼讨好地拉他的衣角:“不要生气了,石头上很凉的,别在这里坐。” 胤礽仍然不理会。 刘兼转了转眼珠,忽然大着胆子凑上去在胤礽嘴角亲了一下,成功偷到腥地猫一样贼笑道:“不要生气嘛。” 胤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得意,忽然微微偏过脸,眯起眼睛唇边勾起了一抹艳媚的笑——没错,就是艳媚,他早发现了,自己这个皮囊这副样子笑时,小模样竟然艳丽到妩媚的地步,所以每回在人前笑时都倾力向圣母玛利亚靠拢——果然,刘兼立刻看直了眼。胤礽慢慢凑近他的脸,淡粉的唇温柔地贴上他的嘴唇,而后,轻轻地舔了一下。 刘兼如遭雷击,捂住嘴唇猛地蹬蹬蹬连退三步,不敢相信地看着胤礽,胤礽表情已经恢复正常,高深莫测地回视他。他的脸蹭地烧起来了,转身一溜烟跑进茅屋砰地关上门竟然不出来了。胤礽呆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孩原来还这么纯情! 刘猛将胤礽与刘兼留在孤岛上,立刻又划船离开,眉头紧紧地蹙着。给他划船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边撑长篙边回头去看,不放心地说:“总镖头,不留人看守真的行吗?” 刘猛哼了一声道:“放心吧,你别看这水面上没什么,可是除了我给你指的这条路,底下的水流可乱的紧,号称‘阎王愁’,附近就是精熟水性的老渔民都不敢轻易往这里来,没有我引着,没有人能出的去!” 小伙子恍然“哦”了一声,又道:“那您老人家愁什么?” 刘猛道:“我是在奇怪那个公子哥儿怎么到咱们这儿来的?我绝不相信什么‘凑巧’的鬼话!” 小伙子道:“您老人家怀疑他撒谎?那怎么不用点手段把他的实话逼出来?咱们的手段难道还少了!” 刘猛不耐烦道:“难道我就不知道这个吗?纳兰公子那边早就递来消息,要保这个人!” 小伙子很惊讶地看着他:纳兰公子……那是谁?难道是那个有名的风流才子纳兰容若?为什么他说要保这个人这个人就不能动? 刘猛说露了嘴,忙冷厉地一眼扫过去,警告:“我今天说的话不许透露出去一个字,连做梦也管好你的嘴!” 小伙子被他凶恶地神色吓了一跳,忙连连点头道:“是!是!我什么也没听见!” 刘猛回过头去,心中更加懊恼。 这次刺杀本来就是个失败之举,他们是皇帝这次带来的侍卫暗中几乎倾半出动的异动中推测,可能是皇帝暗中微服出巡的,结果费心费力谋划,折损了一半的弟兄,江南一带的力量差点被连窝端了,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有摸着,他真怀疑这本是鞑子皇帝设的一个局! 暝色渐起,太湖波涛中漂着的一艘精致画舫中丝竹细细,一个疏懒的二十来岁男子倚在一个绝色女子身上,望着舱外的烟波击钗而歌,歌道是:“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见残红舞。不忍覆余觞,临风泪数行。粉香看又别,空剩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凄清照鬓丝——……”又有一个美貌的女子跪在他脚边轻轻为他按揉着双腿,另有几个少女抚琴捧箫,为他伴奏。 一只小艇子在波涛中灵活的像只小鱼儿一样轻快地划近画舫,抛出缆绳,画舫上有人接住缆绳,搭过跳板,划船的小孩子灵巧地跳上画舫走向舱房。走到门口听到男子的歌声,脚步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走进去,用小孩子特有的欢快语调叫道:“公子!” 男子住了歌声,瞥了他一眼,问道:“回来了?” 小孩应了声“是”,接着得意地比划道:“我一路跟着他,他果然被天地会的人碰到了!” 男子不屑地道:“天地会,哼!” 小孩子似乎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笑嘻嘻地并不搭茬,接着道:“他们又回了湖里,在没人的水面我不敢跟的太近,所以不知道具体去了哪,但看方向肯定不是阎王愁就是鬼迷滩了。鬼迷滩离他们的水寨太远,所以我猜一定是阎王愁,原来阎王愁里也有沙洲,下回去我一定要好好找找。公子,你说我要不要偷偷溜到岛上去吓路瑶一跳?” 男子道:“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小孩一脸的跃跃欲试。 说话间暮色完全的暗下来,让男子枕在膝上的红衣女子柔声说:“公子,天黑了,把灯点起来吧?” 男子懒懒地换了个姿势,为他按腿的女子忙移过来让他靠着,红衣女子便拿了火刀火石,素手如玉,轻轻“叮”地一声引燃火媒,拿下纱灯的罩子,点燃红烛,又将用工笔细描了一枝栀子的精雅白纱灯罩罩上。朦胧地光晕照到男子脸上,眉峰如墨,面目俊美神情慵懒,却是昨日救过胤礽的沈慕,而小孩自然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小童小飞了。 小飞见原给他按腿的女子起身,便自己去蹲到他脚边替他按,红衣女子站起来,一盏一盏引燃舱房内的灯烛,红衣幽窈,螺首微侧,风情美好。 正点着蜡烛,远处忽然有桨声传来,一只船向这里靠近,接着外面有人有人隔着水叫道:“船上是四公子么?在下苏州镇远镖局刘猛拜见!” 陈慕并不理会,慢慢就这让他靠着的女子的手在喝一杯酒。 舱外传来画舫上下人规矩恭谨的脚步声,停在舱口不再往里边走,禀报道:“公子,镇远镖局刘猛求见。” 陈慕傲慢道:“他要见我,我就得叫他见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到门前来了,开船!” 门外下人顿了下,应道:“是。”接着脚步远去,片刻后画舫便划动了起来,但是划动了没多久却又停下,刘猛的声音又在船前叫道:“四公子,故人都处于危急存亡关头,如此境况你也不见么!?你忍见老主人的心血毁于一旦!?”想是他驱船拦住了画舫的去路。 小飞皱起了眉头。 陈慕冷冷道:“去,告诉他,陈某孤身一人,一介白丁,有何力量挽大厦于即颓,帮不上忙,请他让路。” 小飞忙走出去,站在船舷边口齿清楚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刘猛急了,大声叫道:“少主,鞑子皇帝的鹰爪子不知怎么抓到了咱们的尾巴,将家里的男女老幼抓去了无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真忍心看老主任创下的基业就这样湮灭么!?” 陈慕冷笑,也不见如何抬声,声音却远远传了出去:“我可不敢当你们的少主,我父亲困居台湾郁郁寡欢时,我姐姐一家被逼死时,也并没有见你们这些好下属站出来说一句话!当初既然做了决定,就该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付不起代价,做事前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开船!”最后两个字是对画舫上的舟子说的,已严厉的几近于训斥,舟子们忙调转方向避开刘猛的船,迅疾地向远方划去。 刘猛也急命掉转船头,再次追拦:“少主,陈军师的事,小小姐的事,固然是董国太和诸位王爷的错,为人臣子者,却不该因此而心生怨恨啊!……” 陈慕勃然大怒,一闪便出了舱门,脚尖在船舷上一点,竟然轻飘飘掠过两三丈宽的水面落在刘猛的船头,啪地一声刘猛脸上便着了一记耳光:“凭你也配议论我们家的事?” 刘猛心头暗惊:他一向自负罕逢敌手,这一巴掌竟然连看都没看清就着上了!心中愈发觉得自己这次没有来错,正要再接再厉,再行劝说,陈慕已经收敛了情绪,冷道:“这一巴掌只是个教训,下次不许再出现在我眼前!”说完脚下暗一用力,又掠波海燕一样掠回了自己的画舫上。 刘猛伸手想拉住他,却突然觉得脚下一空,竟然噗通落进了湖里,幸好他水性精熟,立时又浮了上来,再一看自己乘的船竟然碎了半个船头,碎木块漂浮在水里,冰冷的湖水正在朝船里急涌,操舟的舟子吓的哇哇大叫,而陈慕的画舫已经去的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副标题——《俺滴爹爹素陈近南》 正在卡文,所以下一章会更的很慢,说不定等凌晨三四点了,所以等不了的亲表等了,明天再看吧 八方 胤礽在水边坐到感觉有些冷了才回到茅屋门口,推了推门,推不开,于是默然了。一个吻而已,威力这么大吗?还是古人都如此纯情?说道:“你不让我进屋吗?” 屋里静默了片刻,传来轻轻地脚步声。刘兼拉开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道:“恩,该做晚饭了,你晚上想吃什么?”说话时却不敢看胤礽。 胤礽再次默然。“我不想吃饭。”你做饭太难吃了。 刘兼终于讶然看了他一眼:“不吃饭怎么行呢,你为什么不想吃,不舒服吗?” 胤礽不说话了。对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人说也白搭。 刘兼道:“一定要吃饭,晚饭我做清淡一点也就是了。” 不是吧?你做饭除了盐大概别的就什么也没放了,还要再清淡一点,是不是连盐也省略?胤礽想不能这么任他荼毒自己的胃,道:“我来做吧,你帮我烧烧火就行。”好歹他上辈子是女的,厨艺再怎么说也比刘兼高一点。 刘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微侧过头,脸竟然有些红了。 胤礽囧,他知道这个年代的男人都信奉君子远庖厨,他主动搭手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胃,介个小弟弟想到哪里去了啊? 两人来到厨房,胤礽观察环境,只见说是厨房,其实只是一间草棚,逼仄简陋,米菜什么的储存的不少,看起来时间也不短了,但案板很新,灶上也没有常做饭留下的烟熏火燎痕迹,看起来倒像是什么人临时搭建起来的避难所。 刘兼生起火来,看了眼站在这个窄小的厨房里通身气派却还像站在金马玉堂上一样气度雍容、连一根头发丝都和这个厨房不搭调的胤礽,怀疑地问:“你会么?” 胤礽冲他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意:“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挽起袖子一板一眼地淘米,蒸饭,洗菜,煸炒,动作开始有些生涩,渐渐地就流畅起来,这时候就显出他受的皇家礼仪训练的深厚功底了,连做饭这种事情都做的从容优雅,看的刘兼都呆了。 因为只有两个人的缘故,胤礽做了一菜一汤,菜是炒腊肉,汤是莼菜干炖的鲜汤,主食还是米饭。 菜与汤尚未做好便鲜香四溢,普一做好,刘兼立刻迫不急待地夹了一筷子,被烫的嗷嗷叫还是舍不得吐出来,边吃边连声赞好。胤礽自己也大是满意,吃客这么捧场,当然更加开心。拿一个勺子舀了勺汤吹凉自己尝了尝,滑美适口,加上是自己亲手做的,更加觉得美味几分,饭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刘兼中午没有好生吃饭,更是把所有的饭菜都一扫而空。 太子出事后,纳兰容若似乎一夜间就消瘦了一圈,苍白憔悴到惊人的地步,众人都以为他是为太子出事的事情自责的缘故,连康熙都不忍心再责怪他,这件事情,确实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确实是在自责,但是自责的原因却不完全是别人理解的那样。 纳兰容若有一个秘密,他现在的外室沈宛,有名的江南才女,其实是台湾郑经的女儿。当然,在沈宛嫁给他之前,他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直到他们有了共同的儿子纳兰富森后,沈宛才终于有一天告诉了他,并且冷静地道:如果他不能容忍,她愿意自动求去,儿子也愿意给他留下,绝不给他惹一丝麻烦。 沈宛是那种少见的奇女子,才情见识气度甚至不亚于他,温婉多情却傲骨铮然,与容若也是真心相爱,并不是想谋求什么,容若怎舍得只为这个理由便休弃爱妻?况且,他并不觉得所谓的“前明余孽”就怎样的该千刀万剐。 沈宛是他的好友顾贞观介绍给他的,顾贞观却其实是天地会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但是这件事他也是在知道沈宛的身份后才知道的。容若不否认他初知晓时有过愤怒难过,但他毕竟是冰雪心肠的人,辨的出顾贞观和他也是真心相交,并没有存一丝利用之心,反而对他帮助良多,顾贞观对他的感情,丝毫不亚于他对顾贞观的依赖留恋,他们彼此如师如友,是生命中难得的温暖和知己,超越家国藩篱。顾贞观知道了容若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就给他留下了一条消息渠道,告诉他,真要有事情,可以求救。 顾贞观这时恰好也在江南——也许不是恰好,他向来是办事最牢靠的人,接到容若的求救信息,立刻联系了天地会在苏州的实权人物刘猛,告诉了刘猛郑氏家族唯一还隐藏在外没有落到清廷手里的一点骨血,老王爷郑经的三女儿现在的状况下落,并为胤礽在纳兰家族编造了一个哪怕熟悉纳兰家族的人,不当面对质也不会拆穿、又足够贵重的身份,命刘猛不得伤害这个人。 刘猛是一个愚忠的人,而且绝对有足够的骨气,顾贞观相信以他对郑氏的忠心,容若有这层姑爷的身份在,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得罪伤害。 而容若自责的缘故,也跟这两个人有些关系。 随扈康熙出京后,他听说顾贞观也出京往江南来了,心里就感觉有些不对,可是碍于好友,到底什么也没说,结果太子就出事了。 太子出事后这一夜里容若心里只觉犹如热油焦煎——胤礽要真的不幸,他真的是百死莫赎,且不说带给这个国家的动荡,只想想那孩子光华璨美的身影,和从自己学音律的时候侧过脸来,满心信赖地对自己笑的样子,他心里就痛不可当。 这孩子是一只华美的羽翼初展的雏凤,一只刚刚长出角爪,尚未飞腾九天的苍龙,未来还有无限光明耀眼的可能,都这样生生被他打碎了。他毁的,是怎样一个人啊! 就算怕给好友带来危险,他为什么不提醒皇上小心一点?为什么自己不再谨慎一点?为什么在水里被救起来的要是自己,而不是太子?他宁愿现在还躺在那冰冷的湖水里的是自己啊!如果能够让太子平安,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曹寅追着失踪的水手这条线,追到了一个叫黄石的小镇,他已经给皇上提了建议,让御驾按原计划继续南巡了,好把刺客的注意力引开,目前看来太子的身份还没有泄露,这样做,不让刺客们察觉到手里人质的重要性。康熙同意了他的建议,已命御驾按原定计划路线起航,自己却暗中还留在苏州。 曹寅到了黄石镇已经是这天入夜,从苏州到这里几百里的水路,从看见太子,到消息传回去,到他赶来,这已是片刻不停的速度。 为了怕打草惊蛇,他没带几个人,就带了两个最精明机灵的,乔装改扮作行脚商人,担了货担来。到这里之后先跟眼线接头,打算了解详细消息,再做进一步打算。 且说胤礽,和刘兼吃了饭后也没别的事干,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只能睡觉。睡觉时又很囧地有了个所有电视小说中常见到的狗血问题——只有一张床。 春天很冷,地下很凉,所以两只都直接省略了争执一番哪个睡地上的问题,而是话题直接跳到:“你睡里边我睡里边?” 由于这个问题是刘兼问的,所以胤礽很无所谓的说:“随便。” 刘兼于是就道:“那你睡里边吧,我不掉床。” 难道我就掉吗?胤礽看他一眼,就很大度地不跟他争这个问题,先走到床边,开始一件一件脱衣服。刘兼一下子结巴了:“你,你做什么?” 介个小弟弟也太敏感了吧?胤礽故意作不解状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纯洁地语气说:“脱衣服,你睡觉不脱衣服?” 刘兼道:“我,我……” 墙壁上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火焰,胤礽脱下外衣,特意回头对刘兼微微一笑,眼角挑起。刘兼脸噌一下又红了,猛地捂住鼻子含糊说:“你先睡,我先出去一会儿,回来再睡!”说完逃命般跑出茅屋。 胤礽不由失笑,这么冷的天,他已经不打算再脱了,这小孩没出息的,这就被吓出去了。亏得头一次见面他还那么一副小色狼相! 胤礽钻进被子,许是太湖水汽浸润的缘故,感觉被子湿潮冰冷,床铺也是又硬又冷,不由打了个哆嗦,想多个人被窝暖的快,于是向门外叫道:“刘兼!刘兼!你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得及在四点前更上了……还好还好 ———————————————————————————————— 今天实在是更不了了,抱歉抱歉亲们,写到现在快完事却发现漏洞,要推倒重来,明天,明天一定补上,明天的章节字数至少在6000字以上,补今天的份 风云际会(上) 刘兼在外面磨蹭了好一会,才隔着门回答道:“怎么了?” 胤礽道:“被子这么潮,怎么睡?” 刘兼这才又进屋,有些歉疚地说:“这却没办法,我看了,这里只有这一床被子,看明天能不能出太阳,若出了我把它抱出去晒晒。” 胤礽蹙眉,掀起被子,道:“那你上来同我一起暖床,被褥冷的很,我暖不热。” 刘兼地脸噌地又红了,胤礽真怀疑他这样频繁的地脸红下去会不会脑充血,却还强忍着笑,做一脸纯情的不满状看着刘兼。介个小色狼这么纯情,他忍不住要调戏一把。 刘兼又磨蹭了一会,才走到床边,脱了鞋子就直接往床上上,胤礽扬眉:“你不脱衣服?” 刘兼眼睛都不敢看他:“我喜欢穿着衣服睡!”飞快地钻进被子,背对着胤礽蜷成一团。 不是吧不是吧,我有这么惊悚?胤礽无语。干脆伸臂过去抱着他贴在他身上。 刘兼僵住了,胤礽无辜地解释道:“我很冷。”刘兼实在鼓不起勇气转身推开他,只好紧张地任他抱着。 由于在紫禁城时刻要慎言慎行的缘故,胤礽好多年没这样感觉过人的体温了,倒是觉得比什么羽被锦褥都舒服,而且刘兼身上的气息干净清新,让他很是舒适,很快就香甜地睡着了,微微的呼吸拂在刘兼颈上。 刘兼只觉得那轻浅的呼吸像柔软的羽毛,在他心尖子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心跳越来越快,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几乎像是过了一世,他才终于慢慢翻过身看向熟睡的胤礽。 因为他们睡前没有熄灯,屋里倒并不黑暗。胤礽面容在晕黄的光线里精致到魅惑的地步,漆黑的眉毛睫毛似是丹青圣手精心绘就一般,眉梢和眼尾微微挑起,有种大气的尊贵。这种气质在他醒时似乎刻意被收敛了,这个时候却表露无疑。 刘兼仔细看着他相貌,心想:他出身一定不是普通人家。想凑过去亲亲他花瓣般颜色浅淡的嘴唇,却始终不敢,不自觉也慢慢睡了过去。 胤礽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醒来听到外面还沙沙地下着雨,心情忽然烦躁起来。 他想皇宫里那一群萝卜头了……甚至连老康都有点想。虽然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身处什么地方,不要对这里的人下放感情,但是人非草木,处的久了怎么能够不生感情? 还有纳兰容若曹寅那一群侍卫,他再不出面表示一下还活着,别连累人家因为失职被暴怒的老康卡擦掉,那就太冤枉了! 没好气地推醒刘兼,这小色狼昨晚扭捏的像个小媳妇,现在就睡的像头死猪,道:“外面还下着,怎么办?” 刘兼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一截修美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头顶几乎都要冒出烟来,他昨天到现在脸红的次数已经比长这么大加起来都多了! 胤礽见他一脸不在状况中的表情,生气地跳下床,不穿外衣不穿鞋跑出了门去。刘兼大吃一惊,也连忙跳下床,提起他的鞋子和外衣追了出去,叫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和鞋子?小心生病!” 胤礽在雨中绕着这沙洲跑了一圈,迁怒地问刘兼:“你那个刘叔什么时候再过来?” 刘兼下意识地看了眼贮存丰盛的厨房,心想这架势几个月不来也是有可能的,给他披上外衣,赔笑道:“小心着凉。”又蹲下去替他穿上鞋子,拉他回屋,问:“你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胤礽冷道:“我不想吃饭,你做的很难吃。” 刘兼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他连骄纵的样子都好看的不得了,继续赔笑道:“不吃饭怎么行?多少要吃一点。不然你自己去做?你手艺比我好。” 胤礽道:“我要回苏州,我不想呆在这里。” 刘兼为难地道:“没有船,我就是想送你回去也不成啊。” 这个问题胤礽早就想过了,不动声色道:“把茅屋拆了,柱子房梁扎成筏子,就是扎不成抱着在水里漂也行,别跟我说你不认识路。” 刘兼大惊道:“不可!你跟我来看。”拉着胤礽又跑出门去,到厨房去抓了几片引火用的干燥芦苇叶子,一块大一点的木柴,然后又来到水边。 此时的湖面上一片苍茫,刘兼将轻飘干燥的叶子扔在湖面上,只见叶子初时平平漂在水面上,漂离岸边一段距离之后飘浮的路线却开始诡异起来,曲折快速,和表面上看似平静的水波完全不符合,像是水底有一只奇异的手推动着,又漂了一会儿后无声无息地被水波吞没了,一丝儿痕迹也没留下。 胤礽只觉得毛骨悚然。 刘兼又把木头扔进水中,开始也是正常的漂浮,过了一会儿后漂动的也开始快速异常起来,没多久也被吞没。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兼无奈地道:“水底下有暗流啊,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边的水很古怪,我怀疑就是老人家说的‘阎王愁’,连鱼虾都不朝这里来的,你瞧,这里的水里是没有鱼的。” 胤礽看那水,确实异常的幽深洁净。 刘兼又道:“我一路记路,也记了六七成,要是有小艇子还敢带着你闯一闯试试,但木筏不行,太笨了而且没有趁手的篙,硬闯咱俩是十成要交代在这里的。” 这么说他们是困死在这里了!胤礽恼怒地转身回屋。 曹寅到了黄石镇,探听情况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这种为宗族大姓聚集成的城镇非常排外,况且还有有心人的故意控制,头一天几乎什么也没打听出来,甚至险遭怀疑。 曹寅敏锐地感觉到这样暗中打探进展不会大而且太耗时,绝不是办法,而太子殿下多在对方手里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于是立刻改变策略,公开率官兵抓走那个已经被盯住的水手并镇上及附近几个最可疑的人物和家人,逼问口供,希冀能问出那些天地会的余孽们在太湖里的水寨的位置——他们已经查出湖上的攻击是天地会的人所为,并且知道了他们有处秘密水寨。 曹寅行动力很高,调来官兵第二天就将黄石及其附近的一些村庄包括整个县都控制了起来,并且公示:太湖里有反贼,即日起封湖,未见解禁本县居民片板不得下水。 并且悬重赏要水寨位置或引路人。天地会的主要力量大都是集中在黄石附近的,因为此县县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本身也有这种倾向的缘故,曹寅一到就将那个县令控制了起来,这一手立刻让水寨的根断了,几乎孤悬于水上。 也因为这个原因,太湖水匪的头领刘猛没有立刻得到消息,照常撑船载着个人向他软禁胤礽的“阎王愁”里的芦苇洲划去,那人坐在船头,身姿纤细美好,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波光盈盈,眉心一点含情红痣,几乎像画里画的观世音菩萨,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子都美貌的多,连气质都十分柔美。 刘猛之所以带着个人朝那里去是因为他昨天去芦苇洲里看的时候刘兼对他说胤礽一天没吃饭了,因为嫌他手艺差,又嫌被褥潮湿,还嫌闷,说是连墙上挂的那只笛子都潮的走音了。 刘猛很是不耐烦,苏州这种地方一年到头都是潮的,雨季的时候衣服根本就不会干,鞋子都要长苔藓,被褥潮点算啥,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果然娇气。但是也不能真让他饿出毛病来了,跟纳兰公子交代不过去,于是今天来就带了个人来,伺候这位娇贵的贵公子。 这个人也是才从京城来的,想来了解京城人的习惯,而且是惯会伺候人的,想来有这样一个人陪着那位贵公子就不会再挑再闲闷了。 之所以选这个人是因为他长的太惹祸,到了他们那里没两天就惹出了好几件事,把他打发到这里也算避一避,大家都清净。 来到阎王愁划近沙洲,刘猛远远地就看见那个娇气的贵公子坐在礁石上看水,虽然心中瞧不起这种公子哥儿,刘猛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长的实在是好,跟坐在他船上的这个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好法,不愧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气势十足,让人不敢心生半点轻视。 似乎察觉到了有船靠近,公子哥儿抬眼看过来,瞟到他船头坐的人,眼中闪过惊讶和疑惑,刘猛以为他是惊艳,所有人第一眼看到这个人都是这反应,便没有注意,于是也没有注意到他船头坐的人也是一脸讶异,一下站起了身来。 恰好船也差不多到了岸边,刘猛更不曾留心。 胤礽惊讶是在惊讶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再一看那含情的红痣和盈盈的眼波,顿时想起来了:这不是京城那什么什么楼唱杨贵妃的那个绝代名伶么?天地会群众基础竟广袤到如此地步!?又想,——这位从京城来,不会认得他吧!心中一跳,不由端起高傲的态度。 他对刘猛的态度一向高傲,刘猛仍然没看出异样,下了船便道:“路公子……”那位绝代名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美人微诧的样子真好看,但胤礽却更加紧张了——这位美人看来是知道他身份的! 刘猛接着道:“您不是嫌小兼饭做的差?我新给您带来了做饭的人,他姓韩,公子叫他小韩就行。” 美人盈盈朝胤礽一拜,却感激地道:“路公子,小人相思,以前曾得过公子缓手,不知公子可还记得么?” 刘猛有些诧异:“你们认识?”又想起这个人以前的身份,不由有些鄙夷,想认识也不奇怪。 果然韩相思道:“以前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公子侠义,曾为相思解过一次围。” 刘猛有些不屑,没有问解的什么围,只道:“这倒是更好了,小韩你好好服侍路公子几天,也正好报答一下路公子的缓手之德。 胤礽却先是诧异又是恍然,原来他就是相思!又疑惑他怎么到了这儿,和这些什么关系,本来还有些疑心,但听了他和刘猛对答知道他已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一丝疑心也释然了——他若包藏祸心,直接把自己的身份告知刘猛便是,犯不着为自己掩护。 刘兼本来在屋里,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也早就出来了,这时见他们寒暄完便和刘猛打招呼,刘猛交代相思照顾胤礽后就想带刘兼走,但刘兼当然不同意,犟的刘猛没办法,只好自己走了。临走前胤礽故作烦躁状问他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刘猛只敷衍说很快,正联系他表哥,让他不要着急,便划船离开。 刘猛离开后相思再给胤礽行礼,这次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因为刘兼在侧,所以只说是谢胤礽的救命之恩,胤礽却知他既是拜自己也是谢,便扶起他淡淡要他不必多礼,虽然已经知道了他暂时没有恶意,但毕竟不知底细,心里还是有些戒备。 他行礼的时候刘兼惊讶地睁大了眼。 相思也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他出现时刘兼也一脸惊艳,但并没有像看见胤礽时那样不管不顾地上去现殷勤,而只是正常地站在一边不动,这让胤礽仍然顽强存留的小女人的虚荣心很是愉悦,再和他说话时和颜悦色了很多,倒让刘兼荣宠若惊了一把。 曹寅封县的第二天,太湖里的天地会秘密水寨流香岛来了位五十多岁的青衣文士,清癯轩朗,风姿洒落,仪表甚是不凡。文士到时刘猛正在吃饭,文士一见到刘猛就说道:“刘兄,倾覆之祸在即,尚有心细享此银丝细鱼。” 刘猛吃的正是一道太湖特有的银丝鱼蒸蛋,闻言皱眉道:“顾先生,久不见故人,为何一见便出此不吉之语。” 那顾姓文士似笑非笑道:“大难临头,刘兄心中也不是不知,难道还要自欺欺人不成,还是刘兄胸有成竹,已有应对之法。” 刘猛道:“太湖广三万六千顷,那鞑子皇帝未必找得到咱们水寨。” 顾姓文士冷冷一笑,道:“刘兄既然这么说,那顾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此来只是再见故人一面,想来以后是没机会见了。” 说罢一拱手,转身就要向外走。 刘猛知道他最是心中有丘壑的人,急忙站来拉住他,求肯道:“顾先生!” 顾姓文士甩了一下,没甩脱,只好站住。 刘猛叹了口气,道:“真的糟糕到这地步么,我知先生一向看我不起,只是这满岛的儿郎们,先生总要给他们寻条生路。” 文士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身来:“要不是为了这个,我也不来了,我已久不管你们的事情,这些孩子们总是无辜的。” 这流香岛甚是广大,岛上有许多天地会在各种天灾人祸中收养的孤儿,都是无亲无眷的,刘猛自刺杀皇帝失败后就担心有暴露的一天,将有亲属的成员都遣了回去,他们有家人代为掩护,还可以不认是这里的人员,可这些孤儿们怎么办?他们是去也没处去,这么多人到哪里都太打眼,便是分开了每一个也稍查查便能查出不对来! 文士来回在原地走了两步,说道:“我来便是想告诉你,到启用那艘船的时候了。” “啊!”刘猛露出惊讶的神色,又有些犹豫迟疑,道:“可是……” 文士冷冷道:“大难便要灭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难道只有郑家人的命是命,这些孩子们都不是命了?” 刘猛也烦躁地大踏步在原地走了两个来回,终于咬牙道:“好,那便用了吧,只要万家父子们还在,总能造艘更大的出来。” 文士终于露出赞许的笑意,正想说什么,门外却慌里慌张跑来一个人,禀报道:“香主,鞑子们找到人领路了,他们四面朝咱们这里围过来了!……” 刘猛和文士一齐变了脸色,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四个字:来不及了! 但此时却不能露出惊慌的颜色,刘猛马上回头命令那人:“传令众兄弟,立刻戒备!” 那人退出去,刘猛露出悲观的神色:“先生,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吗?” 文士也呆了半晌,终于回头看向刘猛:“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以你捉到的那个人为质,去跟清军谈判,拖住他们,突围。” 风云际会(中) 相思到了沙洲之后,立刻接手了照顾胤礽的工作,他果然是惯会伺候人的,无微不至,一举一动都温柔体贴,还做得一手精致小菜,让刘兼大感威胁,时时刻刻粘住胤礽不放。 胤礽奇怪相思怎么会到了南方,相思细诉原委,原来他的父亲也是天地会中人,后来在和清廷作对的时候罹难,母亲便改嫁,再后来家乡遭大灾,继父将他和哥哥两个卖了,所以他们才流落风尘。去年秋天父亲的故人不知怎么找到了他们,帮他们赎了身,他们才得以回乡,托庇天地会在太湖一个秘密的岛上。 天地会在湖里有个秘密水寨,这消息胤礽倒第一次听说,暗自留心。 刘猛将相思送到岛上后又出现了个问题,还是那个老问题,只有一张床,这回有三个人是怎么也挤不下的。 刘猛这回来倒是又送来了两三床被子,可问题是,这么冷的天,怎么能打地铺?最后刘兼和相思想了个办法,把门板卸下来,支了张简易的床,然后接着的问题是:谁睡小床? 刘兼本来一脸我家的地盘状捍卫自己和胤礽同睡的权利,结果在相思柔顺地答应后却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是在欺负人。 当夜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相思便早早起来,精心制了清粥小菜,服侍胤礽洗漱用饭,吃过饭见胤礽又坐在水边看水,知他闲闷,便唱小曲为他解闷,刘兼虽然觉得他唱的很好听,但所有工作都被人抢了,很是郁闷。 这一天又平平过去,半夜居然刘猛又来了,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的水寨被清军围了,要胤礽帮他们去跟清军谈判。 胤礽心中一跳,细问详情,原来昨夜朝廷的水军忽然行动,将太湖水寨包了饺子,他们的水寨是在一组叫流香的岛上,幸而地势很好,可以互相呼应,清军一时还攻不上去,现在双方正僵持着。刘猛并不想带手下弟兄与清军死拼,因为不可能获胜,所以想要胤礽帮他们去和清军谈判,说他们愿意归降,只要皇帝能赦他们死罪。 胤礽不相信地看着他——他们愿意归降?连皇帝都敢刺杀的人愿意归降?这绝对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有何条件和朝廷的人谈判?老康就是为救他,同意了赦这些人的罪他们也不会相信吧,谁是傻的?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刘猛看出他怀疑,却并不打算和他多说,只道:“你帮我们解释就是,得罪了。”说完一个手刀劈在胤礽后颈上,胤礽立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完全昏迷过去之前他隐约听到刘兼惊叫一声:“刘叔!……” 再醒来便是在一个峰峦起伏的大岛的岸边,水里泊着一艘小艇,天上星月沉沉。胤礽动了下身体,发觉自己是靠在一个人身上,旁边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刘兼,另一个仔细一看,竟然就是和胤礽有过两面之缘的染墨。胤礽抬了下头,他靠着的果然是相思。 相思察觉到他醒了,低头关切地看着他,眼波盈盈:“公子,你怎么样?头痛么?” 刘兼和染墨看到他醒了,也都关切地凑过来。 胤礽腰背用力想坐起来,相思忙扶着他,服侍他起身。 刘兼也连忙问:“没事吧?”染墨却恭谨地倒退了一步,眼中的关切却丝毫不减。 胤礽揉揉后颈,感觉还是痛的很,皱起了眉头,相思于是轻轻为他揉按起来。 刘猛笔直地站在不远处的一方礁石上,他身边高高矮矮站了不少人,气氛很是肃穆。 见胤礽醒过来,刘猛看看天色,抿嘴道:“时间差不多了,这就起航吧。” 染墨一言不发,先走上小船,胤礽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看来这就是陪他去“谈判”的人了——让他去“谈判”,这个局是谁设的呢? 他站起身来,相思扶着他上了船,自己也不再下去。染墨在他上船时恭谨地躬身朝他行了一个礼。刘兼跳起来也要往小船上上,刘猛一把抓住了他,怒道:“你捣什么乱!?” 刘兼扭来扭去挣不脱,不服气地大叫:“他们都能陪阿瑶去我为什么不可以去?” 刘猛一时说不出话来,刘兼回头冲路瑶伸出手来大叫:“阿瑶!阿瑶!” 胤礽看见他小狗般单纯的眼睛,忽然心软,留在这岛上谁知会有什么下场,就算万幸无碍也会连家人一起受连累吧。于是回头对刘猛道:“让他跟我一起去吧。” 刘猛知道他这话便是应承了庇护刘兼的意思,有些感激地冲他点点头,松手,刘兼立马连蹦带跳跃上船。 刘猛咳嗽了一声,道:“此去就拜托公子了, 还请和朝廷好好分说我们的归顺之意。” 胤礽挑眉:“在下一定尽力。”其实你们一点都没有归顺的意思吧,就看这么敷衍地对待我这个“肩负重任”的使者就知道了,其实你们打的主意是用我们去河滩的幌子吸引敌人的主意力,自己乘机突围吧?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想逃到哪里去呢?莫非就是仗着太湖水域广阔,在湖里做流匪? 刘猛身边一个个子小些的人影一直好奇地往这里看,似乎想看清这位纳兰公子表弟长什么样?这时恰好胤礽微微一侧脸,他顿时看清楚了。看清楚后一呆,突然指着胤礽尖声叫道:“他怎么会是什么纳兰公子家的表弟!?他是太子!我认得他的,他就是皇太子!!” 胤礽一震,相思扶住他手臂的手猛然抓紧了,染墨身体也猛然僵硬,刘兼则一脸震惊地瞧着胤礽。 刘猛以及周围所有的人也都是勃然变色,刘猛猛然回头盯着胤礽一眼,问那个小个子:“你看的清楚吗,你怎么认得他是太子?” 小个子激动的声音尖利:“这样的人,见过一次后怎么能认错!?明相府上叫过我们班子去唱戏,我在那里见过他,是有位中堂大人亲口对我说的,绝对不会错!”他转而又幸灾乐祸又是嫉妒又是厌恶地看向染墨和相思:“染墨哥哥和相思哥哥都是名角中的名角,听说墨哥哥还求太子殿下救过相思哥哥一命的,怎么会认不出来?” 刘猛身边站立的人都“刷”地齐刷刷亮出兵器,将小船围在中间,对着船上的人。 染墨有在胤礽身份被揭穿的一刻摇船逃跑的想法,但是小舟是用坚韧的粗缆绳系在岩石上的,而且刘猛带的人很多手上都带的是弓箭,没有敢冒险。 刘猛森然看了染墨和相思一眼,抓住胤礽的手臂强行将他从船上扯了下来,冷笑道:“太子殿下,真是失敬了!”那次行刺没有杀了老的,这回弄死小的也够本! 胤礽被他扯的一个踉跄,回头冷冷扫了刚才那个多话的小个子一眼,甩脱刘猛的钳制,整了整衣服,恢复常态——或者也可以说,戴上面具,傲然道:“好说。本宫倒要多谢刘寨主这几日的款待。” 刘猛紧握住腰刀的柄,狞笑道:“太子殿下风度果然胆识过人,风采不凡,刘某及众兄弟好生仰慕!” 胤礽看着他,微微一笑,眼角微微挑起,道:“刘寨主,你想杀了本宫么?” 刘猛冷笑:“难道刘某和众兄弟们这么大费周章,真是为了请太子殿下来敝岛上做客?” 胤礽凝视了他三秒,摇着头柔声道:“刘寨主啊刘寨主,为了自己青史留名,你就真的这么狠心,要致那么多人于死地么?你知道我若真死了,江南这千里繁华之地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平息我父皇的怒气。朝廷的水师能围到这里,你们的底细自然已经被查的差不多了,你纵然不怕死,难道连父母妻儿也不管不顾了么?就算你没有父母妻儿,这里的这些人都没有么?你知道出了这些事情,负责此事的官员定然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你忍见这江南这世间第一等的富贵繁华之地血流成河么?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为了你的虚名,这世间不知又要增添多少斑斑血泪,伤心父母,无靠妻子呢。” 他语声清柔诚恳,充满悲悯,虽然没有猜到这岛上差不多全是孤儿,但是正中刘猛软肋,让他一瞬间心智几乎有些动摇。但是立刻又复清醒,深为警惕地盯着胤礽,冷厉道:“就算如此,能杀掉你这样的代价也值得了,有殿下这样的继承人在,我复国大业又增添多少难度!” 胤礽轻笑一声,一手背在身后,侧立于夜风之中,风姿洒落:“能得寨主这样的考评,是本宫的荣幸。不知寨主杀了本宫之后,打算如何收场呢?” 刘猛冷声道:“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你们那所谓精锐水师,未必便拦的住我们!” 胤礽仍然是笑微微的并不生气,道:“那么寨主冲出包围呢?以后又有何打算?我大清境内自然是呆不下去了,台湾也早就失落,难道——打算流亡海外?你们手里有好船师,想必船的问题是不必担忧的,但是再以后呢?为着你们的刺杀,弄得江南积骨如山,妻离子散,人人怨恨,连根基也失了,这和我将来可能上位之后可能带来的威胁,哪一个更更不划算些?” 这正是刘猛最担心的事,他眼光微微闪烁,道:“太子殿下真是巧舌如簧,拐弯抹角想让我们放了你,却能把话说的这么惑动人心!” 胤礽微笑道:“我自然是爱惜自己的小命的,刘寨主是真英雄,视死生为等闲事,可是寨主轻抛生死所谓何事,还不是天下百姓和汉家河山?若为一时之执念连累这么多无辜百姓与日后复国大业,是否有些得不偿失?” 胤礽见刘猛眼中更加挣扎,知道此时不能再进逼,敛了笑道:“寨主可细思我说的话有无道理,想来寨主现在也看出来了,水军攻打贵寨只是为了本宫,你传出我在这里的消息,他们自然不会再妄动。寨主可与贵寨弟兄细细讨论一下,也好好想想再做决定。既然有活路,为什么一定要往死路上走?” 刘猛回视了一下众弟兄,发现大家都被胤礽说的有些心动,冷哼了一声,终于道:“来人,请殿下都天一阁,好好伺候殿下。” 有两三个大汗立时踏步上前,走到胤礽身侧。 刘猛又哼了一声,恼道:“殿下这么贵重的身份,万一有点闪失该如何是好!?多来几个人!” 于是又有七八个人出列,胤礽微微一笑,转身跟着他们顺着一条小路往岛中央最险峻的一座山峰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卡死了……通宵没睡 风云际会(中)<二> 胤礽的身影在黯黯星辉中随着押解监视的人员头也不回的远去,衣角飘拂,风姿特秀。刘兼呆呆地看着他背影,相思向刘猛行了一礼,走下小艇,跟着胤礽走去。 几个还站在刘猛身边的想拦住他,刘猛恼怒地一挥手,道:“让他去!” 相思又向他拜了拜,纤细的身姿渐渐走远。 刘猛冰冷地问染墨:“小染,不知对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染墨也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解释,就像刘香主看到的,他救过相思一命,难道要我们兄弟恩将仇报?” 刘猛手握刀柄,厉声道:“所以为了那点私恩小惠,你们连这一寨兄弟的性命、我汉人驱除鞑子,还我河山的光复大业也不顾了么!?你们忘了是谁把你们赎出那肮脏地方的!” 染墨冷笑一声,针锋相对:“对刘爷来说,我们兄弟的小命自然是私恩小惠!刘爷派人去赎救我们,好大的恩德,只是我父亲为你们卖命死了,我们兄弟陷入死地的时候,并未见你们伸伸缓手!况且你们杀了太子,难道这汉家河山就能光复了么?我看未必,只是再弄得天下百姓生灵涂炭罢了,成就刘爷一番美名!” 刘猛气的面青春白,刚才那个鞑子太子这样说也就罢了,连自己人也这样说! “鼠目寸光,果然倡优之辈,不足与谋!你当惯了奴才,以为天下人都喜欢当亡国奴么?这两个戏子是觉得巴结上太子,以后能飞黄腾达了吧!?果然是……”刘猛身边一个人见刘猛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连忙出言讽刺,极尽刻薄。 此言一出,好几个人都对染墨投来异样的目光。 染墨脸色一白,优伶身份是他最大的痛处,处处低人一等,遭人鄙夷,就算这里的人装着不在意他们的身份的样子,可那鄙视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眼神语气,总会流露出来,他宁可被人明摆着的看不起!当即反讽道:“不错,我们是戏子优伶,身份下贱,不值得爷们高看一眼,但却不知是拜谁所赐!” 卖掉他们的继父也是天地会成员,这件事做的着实不地道,那人后来也受了惩罚。 这件事这里的人大都知道,说话的那人顿时被噎没声。 刘猛脑子到底还清醒,知道这不是扯皮的时候,生气地喝止道:“够了,这些有什么好争的?韩老板,你要是愿意,也跟令弟去照顾那个鞑子太子吧。” 自见面后刘猛就一直以长辈自居叫染墨小染,这时改叫“韩老板”,是划清界限,不再当他是自己人的意思,染墨一言不发,对他拜了拜,也跟着胤礽走的方向走了。 刘兼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看着这一系列剧烈变故,仍然站在船上,一脸茫然与凄惶。 刘猛叹了口气,对他伸出手道:“小兼,下来吧。” 刘兼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刘猛对他对胤礽的心思不是看不出来,心中叹息,道:“那你在这里在坐一会儿静一静吧,夜里风冷,早些回去。” 刘兼也不知到底听没有听进心里,胡乱点点头。 刘猛又叹一口气,走了。 他心头还有一件更加迫切怀疑:顾先生顾贞观先传来的消息给鞑子太子掩饰身份,后又出那个主意让他去和谈,难道竟也叛变,投靠了清廷么? 这个可能让他有些心灰意冷,连顾贞观那样的人都叛变了,难道只剩下他在孤军奋战了吗? 顾贞观,字华封,号梁汾,是江南名士,出身诗礼世家,曾祖曾是明末东林党人,自己早年也是天地会的中心成员,还曾只身入京在官场内部周旋,而后全身而退,是一等一的才智人物,只是后来由于失望台湾郑氏和天地会自己内部的倾轧,灰心离开。 这个岛上由于特殊的地势,能泊舟出入的地方只有重兵把守的月牙湾,没有刘猛的手令谁也出不去。刘猛快步走向顾贞观客居的观澜居,顾贞观正临风抚笛,一曲终了,曼声吟道:“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轻抚玉笛,面上现出茫然之色。 这流香岛他年轻时也是常来的,来时若留宿,也总在观澜居,而今流年偷换,已有三十多个春秋,他也从昔日飞觞赋诗的意气风发少年变成了如今两鬓星星的垂暮之人。年轻时总感觉天下之大,无不可为,老来才发现原来一生自己所能做的有限的可怜。不由又想起好友容若的一句词:“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 “几番离合,便成迟暮!”年老来才感觉着是多么让人心惊的句子! 刘猛武人,不懂得他念的诗句的意思,但也觉得甚是凄清。放重了脚步声,道:“顾先生好兴致!” 顾贞观收起笛子,回过身来道:“不过是想起些以前的事情罢了,人老了,就喜欢怀旧。”看了眼天色,奇怪地问,“刘香主这个时候怎么来这里?”这时候差不多是该突围的时候了吧,难道出现了什么变故?顾贞观暗自戒备。 刘猛在原地来回踱步,屏退周围众人,说道:“刘某是想来请教,顾先生是何时投靠了清廷?” 顾贞观猛地冷了脸色,道:“刘香主是特意来侮辱顾某的么,不知顾某有何处不妥,竟遭致香主如此怀疑?” 刘猛紧紧盯着顾贞观,道:“已到了如此地步,先生竟还不承认么?先生费尽心机为那鞑子太子掩饰身份,为了帮他脱身不惜亲身犯险再次踏足流香岛,可惜,他的身份还是暴露了,白费先生一片苦心!” 顾贞观一脸大惊状:“什么太子!?” 刘猛冷冷道:“先生,此时再掩饰还有什么意思?敢做不敢当吗?” 顾贞观盯着他,一瞬不瞬地看了他片刻,慢慢道:“刘香主这么猫被踩了尾巴似的,难道说的是容若的表弟?容若竟然骗了我?……如此,恭喜香主得立大功啊,香主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杀了他祭旗?而后,眼看着江南百姓血流成河?别人不知道这次因为你们的‘义举’,苏州府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到牵累,你自己也不知?你就生生逼着他们为你的‘义举’殉葬么?” 又有人这样说!刘猛大怒:“复我河山是汉人本分,复国大业哪有不流一点血的!?便是为此负一点代价,又怕的什么!畏手畏脚,成的了什么事!” 顾贞观大怒:你凭什么决定要无辜百姓为你的行为流血!! 冷笑一声,尖刻地讽刺道:“刘香主果然大英雄,有魄力!刘香主刺杀了鞑子太子,誉满天下,而后又率手下成功于清军五万精锐水师包围下脱逃,真是太了不起了!只是皇帝早查到了你们的底细,太子死了找谁算账?台湾的郑氏血脉!郑氏血脉也断了,刘香主这复明大业还要向谁效忠呢?自立为王么?”说着啪啪啪拍起手来,“好一段草莽皇帝起于微时的传奇!” 刘猛被他讽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势终于低下来,道:“那先生认为,现在应该怎么办?” 顾贞观冷笑道:“我不是早说了么?挟人质,突围!如今这个是太子,筹码更高了,想谈点什么条件都行。寨主昨日自己决定要人去和谈,如今又疑到顾某身上来了!” 其实刘猛做出让胤礽去和谈吸引清军注意力的决定是顾贞观暗中有意引导的,他来流香岛固然为了胤礽的安全,担忧天地会的人撤离时出什么意外伤到太子,惹皇帝暴怒,让江南无辜百姓受累,同样也是希望这些昔日的同道们受的损伤小一些。 但世事往往阴错阳差,刘猛是一个并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顾贞观若不是看穿清军围而不全力抢攻的布局,想逼这些水匪们主动派出任和谈,顺水推舟出主意想在混乱到来前把胤礽安全地送回清军中,刘猛多半就不怎么会注意到胤礽,而只是把他困起来,待众人安全撤离后就把他放走,不会让他上流香岛,更没有人认出胤礽的身份来。 结果所有聪明人的布局和默契,却比不上老天安排的一个小小的意外,只这一个意外,就让全局皆休,若不是当时胤礽一番气势逼住刘猛,刘猛一刀砍下去,那便所有人的布局谋划,皆成流水,什么都再无力回天。 天一阁是流香岛最高峰飞尽峰最顶上的一座建筑,三面临空,只正面一条攀援困难的小路可通,真是个困人的好地方。胤礽到了不久阁里原来的值守人员就全部退了出去,改由十多个彪形大汉看守。相思和染墨不久后也跟了过来,进阁里服侍胤礽,三人被严密地看守监视了起来。 因为胤礽身份的缘故,他们并不禁止胤礽在阁里走动,只要他不出门就行。——其实他想出也出不去,厚重的大门泰半时候总是紧紧地锁着。 天一阁陈设倒甚是精雅,有许多书,很多都是绝版的孤本,墙上案头还有萧笛琴筝之属,都不是凡品。 胤礽被困在刺客窝里,心底自然不安,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泰然的样子,鉴赏乐器,品评相思和染墨的乐艺,悠然自得,连吃饭和睡觉也照常,还特地要热水洗了个早,换了身衣服,不流露出半点惶恐害怕的意思,让看守监视他的人很是佩服他的胆量气度。 这天中午胤礽正抚着琴案上的琴评点:“这一具海月清辉也算不错的了,放在这里也正好,可惜朱弦蒙尘,显然是久无人弹了,未免使琴心落寞……”相思侍立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文速度慢,怕亲们晚上再等,改白天更了……昨夜通宵没睡,困死了 这一段拖的比预计的长,不多顶多再过两章就回宫,这是太子成长的重要章节,我必须得详写 风云际会(中)<三>(H,大雷 相思侍立一边,微侧着头听他评断。 胤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落水后自己发烧,半昏半醒中听到救起自己的那个陈慕所弹的寥寥数语,辽远稀疏仿佛天外来音,“疏”与“辽”之间几见“大象无形”,以意境论,超越当时所有名家,因为这个缘故,胤礽不敢有一点轻视他,不敢把他只当成普通的清傲之辈,弹的出那种意境的人只心胸见识就绝不会普通。这时想起来,不由又好奇起他的来历。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了一个人,胤礽抬头,一看竟是刘兼。 刘兼失了一贯死皮赖脸的机灵劲,眼睛微红看着胤礽,道:“我能不能跟你说两句话?” 胤礽微诧,手从琴弦上收了回来。他以为这孩子已经不会再来见他了。 染墨和相思退出门去,掩上了门。 刘兼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胤礽,忽然微偏过头掩饰欲落的眼泪,低声道:“刘叔已经派人去和朝廷的人谈啦,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胤礽不语。 刘兼似乎也没想等着他回答,忍下眼泪后又抬眼看着他,问:“你能不能抱抱我?” 胤礽默然,张开手臂。 刘兼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仿佛溺水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胤礽也用力反手抱住他,两人差不多一般高。 胤礽其实也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这孩子明快、简单、纯净,连喜欢也是单纯直白的,他和路瑶才是一样的人。路瑶和紫禁城里那些千回百转的人精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那里连个孩子也得要他百般思量,不能放下半点戒心,他像独自一人孤独地行走在尖锋刀刃上,早就很累很累了,急需同类这样的温暖和片刻轻松的栖息。 刘兼感受着胤礽同样用力的拥抱,忽然抬起头来没头没脑小狗一样亲吻他的脸,生涩地吻他的嘴唇,而后手颤抖急切地向胤礽的衣扣伸去。 胤礽没有拒绝,这时候他不想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前路是看不见光明的一片黑暗,没有尽头,这也许是他两世唯一能这么亲密地感受到同类的体温和人类间最亲密的行为的机会,况且,他也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孩子,与他一起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有什么不好?低声道:“到卧室里去。” 这便是不拒绝的意思,刘兼的手抖的更加厉害,抬眼看向胤礽的眼睛。胤礽的手指也在几不可见的微微震颤,两人对视一眼,手牵着手走进里间的卧室。 卧室里有一张雅致的紫檀雕花大床,挂着天青色的帷帐,用莹白的玉勾勾起,垂下檀色的丝穗。两人走到床边,各自宽衣,将盘扣繁琐的外衣脱去,胤礽回头看向刘兼。刘兼已经把上衣脱净,上前双臂抱住胤礽的脖子吻上来,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刘兼边吻边脱胤礽的衣服,吻十分生涩,明显也是第一次,但却很快挑起了胤礽的情 欲。这本就是男性的生理本能,胤礽的身体早就发育成熟,对这方面的欲 望却一直刻意的压抑忽视,这时不再强行压制,极容易地就情动非常。 刘兼很快的就把胤礽的衣服脱完,自己剩下的衣服也脱掉。胤礽呼吸急促地问刘兼:“你知道怎么做吗?” 刘兼也喘息道:“我偷看过书铺里的春宫画儿……”俯首含住胤礽的分 身。 胤礽没有料到他愿意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浑身一震,欲 望立刻完全燃烧起来。 刘兼含住他,笨拙的舔吻含弄,牙齿不时碰到胤礽,但胤礽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极乐滋味,仍然觉得似乎连灵魂都爆炸了,头脑一片空白,原来情 欲竟是如此的销魂蚀骨! 让他醒过神来的是刘兼的忽然离开,他迷蒙看过去,却见刘兼已经扶住他的分 身,紧皱着眉头,自己往他的欲 望上“坐”下去! 胤礽惊的睁大眼,刘兼已经闷哼一声,咬的下唇发白,额头渗出汗来,但是却并不停顿,还是生生的逼着自己往下“坐”。胤礽额头也冒出汗来,他知道刘兼一定很痛,因为他自己都被挤擦的很痛,但是欲 望的一半没入□火热的地方,还是不受控制的更加兴奋。 眼见刘兼还要继续往下“坐”,胤礽急忙拦住他,哭笑不得道:“傻瓜,你怎么硬来!” 扶着他慢慢以尽量不牵动相连之处的动作换了个姿势,让他躺在床上,微微动了下想从他的体内撤出来,动作已经尽量小心,但刘兼还是痛的呻吟一声。 胤礽连忙止住动作。 刘兼看到他额头隐忍的汗水,用力将他往自己身上带了一下,道:“不用管我,你来吧!” 胤礽看到他容纳自己的地方已经隐隐渗血,咬牙道:“不行……” 刘兼却主动挺身向他迎合过来,闭着眼睛咬牙道:“没关系,我听人家说开始都是很痛的,一会儿就好了!” 这话是听谁说的?对处男说这种话太不负责任了!胤礽看见已经有一滴血滴落于素净的床褥上,连忙道:“好了,你不要动,我来!……” 托着他的腰不让他再乱动,顿了顿,慢慢挺身往他身体里挺进去,有了鲜血的润滑,比方才已经容易多了。 胤礽本来还有意让刘兼主动的,没想到他却是这个主动法,只好想:算了,自己身为耽美狼,就算没有实践过,好歹也比他知道的多些,以他的技术,完事后必得在床上躺几天,太子的脸面还要不要? 完全没入刘兼体内,胤礽身体的男性本能又开始冲动,虽然心底到底有那么一丝别扭,但很快就被快感与冲动湮灭了,只是他到底顾忌着刘兼,动作尽量隐忍克制,进出间观察着刘兼的反应,寻找那个传说中的“G”点,并且用手同样有些生涩地取悦他的身前。 开始的时候刘兼疼的冷汗淋淋,却还是死抱着胤礽不撒手,胤礽怜惜的安慰的轻吻他的额头脸颊,终于有一次不知撞击到了哪里,他浑身一震。胤礽心中一喜,便接连照着那里撞击,刘兼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脸颊上也晕上了一丝绯红,痛到萎靡的男 形也重新苏醒过来,轻声开始呻吟。 胤礽慢慢放心,顺从本能,动作的力度越来越肆意放大,沉陷入情 欲。 风雨开始迅疾,快感节节高攀,刘兼只觉得痛楚渐渐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感淹没,连理智也是,呻吟的声音压抑不住的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头脑都一片浆糊了,也不知过了几世几劫,终于尖叫一声,眼前满是耀眼的白光,攀上了极乐的高峰! 胤礽被他身体剧烈的收缩也刺激的一声呻吟,猛烈进出几下,达到了巅峰,两人同声叹息一声,失神地倒在床上喘息。 略略回过神,胤礽随手拉过一件衣服给刘兼拭了下汗,低声问:“痛的还厉害么?” 刘兼疲惫的微微摇头,胤礽坐起来,用那件衣服给他擦拭下身,又分开他的腿,查看后面的伤处。 刘兼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并了腿不想让他看。胤礽柔声道:“里面的东西必须弄出来,不然你会生病。” 从认识以来从未见胤礽这般温柔过,刘兼没有办法抵抗这样的温柔,闭上了眼睛放软身体不再抗拒。 胤礽拿的那件衣服是自己柔软的白色丝质中衣,小心地帮刘兼清理了身体,却总感觉没有清理干净,而且他那里不可避免的受伤了,幸而并不算太严重。 起身披上外衣,下床想出去叫人烧些热水来,刘兼猛然睁开眼睛拉住了他的衣服:“你去哪里?” 胤礽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我去叫人烧些热水,你得洗个澡。” 刘兼拉住他不放,道:“我不需要洗澡,你再陪我躺一会儿就好。” 胤礽还想再说什么,刘兼带些央求地意味说:“我回去可以自己洗,我一会儿就该走了,你就多陪我趟好不好?” 胤礽叹息一声,又上了床,将他拥进怀里,终于还是嘱咐道:“那你回去要记得洗,连里面也要洗干净,你还受了伤,记得上药。”这里没有伤药。想了想,又说,“还是我出去找吧。”这个样子他只怕不好意思。 刘兼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固执地道:“一会儿再去。” 胤礽亲亲他的头发,道:“好。”他也舍不得这么温柔的时刻。 二人安静地在床上躺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天色暗下来,有看守的人在外面叫:“小兼!”刘兼才慢慢松开手。 胤礽穿上衣服,走到外间唤来染墨,命他到看守监视的人那里要些金疮药。他和刘兼在屋里这么久没出去,还有声音,染墨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色如常的行了一礼,去了。 果然这些整日里打打杀杀的武人身上是不缺这些东西的,片刻后染墨便拿过来了一支小瓷瓶,胤礽拔开塞子看了看,好像是云南白药,还算满意,拿回卧室小心地给刘兼撒上,又嘱咐他回去后记得勤换药,才帮他穿上衣服。 刘兼穿好衣服,站着定定地看了胤礽片刻,才低声道:“再见!”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也道:“再见。”却心知此一别后只怕是再见无期。 刘兼便转身向外面走去,他已走到门口,胤礽却连忙唤住他,道:“等等!” 想留下个什么信物,一摸身上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想了想便走到桌前,研磨提笔在一页白纸上写下“路瑶”二字,吹干了折好递给他,道:“你以后若有什么事,便拿这个去找纳兰容若,他会帮你。” 刘兼展开看了看,又折好,没有说话,看了胤礽一眼,转身慢慢朝门外走去。 他走的很慢,动作也不利索,想是伤处疼痛的原因,胤礽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心头忽然一阵疼痛,几乎想流出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晓月流苏大人为小兼写的恶搞~~(其实我觉的很正统)  “你能不能抱抱我?”  他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  他在江南大好风光里长大,虽是乡野少年,也算见惯了慕名成成性而来、游山玩水的文人骚客、达官贵人。那种谈笑之间的风流气度,确实不是他们寻常百姓可比拟的。  可惜锦衣玉食雕栏画栋烘托出来的贵气,却全比不上少年穿着下人的衣物,端着碗和平日里熟络的邻居围在碾盘上吃饭……那一个回首间不自觉流露出的睥睨天下般的气度。    那是和他全然不同,必然不会停留驻足,也难以追随的人。  他虽然年少,却在尚不知少年身份时,便分明知道了这一点。    忍住忐忑不安,凑上前去亲近那人,他不是要挽留甚么,抑或希望凭此在身份尊贵的少年心中留下印痕不被遗忘……  只是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他,想到心里溢满的钟情倾慕再没机会出口,便恐慌到难以抑制。    抑制不住要踮起脚,去揽一揽天上高远的月华。  哪怕知道不可奢求。  起码定得让你知道,让你知道,不曾出口的那一句。 风云际会(下) 太湖之中,无名小岛上,青竹婆娑,陈慕慵懒地有一下没一下抚弄着琴弦,听着小飞兴奋地手舞足蹈描述偷潜上天地会的太湖水寨之后的见闻: “……你不知道,公子,当时他们已经上船了,就差那么一点就走脱了,结果愣插进那么一嗓子没走成!唉,倒没想到阿瑶竟然是太子,他性子平时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不过那时倒是挺有气势的,将刘香主都唬住了。公子,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是太子?” 陈慕不答。 小飞得意道:“果然我那天将他放到黄石是对的,现在更加热闹了,公子,你说他们会怎么结束?” 刘猛派人去和围攻的水师谈条件,无非是要求释放被捕的天地会成员和打开一道缺口放流香岛上的人走,水师暗中是由康熙亲自掌控着的,七寸被抓住,刘猛提出的条件又不算过分,双方讨价还价一番,试探出对方是有诚意的后便成交了,效率很高,相约次日中午打开缺口和放还人质。 水寨里的一个头目一听说这个消息,当场火了,跳起来拍桌子质问道:“香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为了杀那个狗皇帝丢了十几条兄弟性命的湖里,好容易抓住这条小狗,你倒要放了他!?” 许多头领都是一脸不忿。 刘猛皱眉道:“坐下。” 那头目却不听,又道:“香主,你是不是怕了鞑子水师了?你把那小狗关在天一阁,咱们还以为你有什么打算,以咱们兄弟的伸手,杀了那小狗未必便冲不出去!” 刘猛怒道:“坐下!你我兄弟生死,何足挂齿,但只这几天官府捉了多少无辜百姓去?难道要他们都给咱们陪葬吗?咱们当初拼了命去杀狗皇帝哪个不是抱了必死的念头,只是若杀的是那鞑子皇帝,他一死天下必定要乱了,咱们值得拼上,只如今是这条小狗,死了也无关大局,只为他赔上江南基业,值得吗!?” 那头目还想说什么,刘猛烦躁地打断他:“行了,够了,我主意一定,大伙儿都准备去吧!” 那头目忿忿移开目光,与角落里一个人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次日,连阴了几天的天终于雨霁云散,包围流香岛的清军水师东边放开一面缺口,流香岛上先出来一艘船接近缺口,船上坐着胤礽、染墨、相思、刘猛,以及另外两个天地会成员。 刘猛手持一柄雪亮的长刀架在胤礽脖子上,隔水朝清军的军舰叫道:“太子殿下已经请出,我们的人呢?” 胤礽苦笑:为什么要是刀呢?多没有美感啊,应该换一把森寒的长剑,持剑的最好也换成帅哥或美女,这样才帅。 阳光下清军军舰楼船上旌旗猎猎招展,甲板上走出来一排萎靡而伤痕累累,甚至奄奄一息的囚犯。 刘猛看了一遍这些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恨,胤礽都吃了一惊。他穿来已经四五年,这些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着实吃了些苦头。一个天地会成员已经忍不住要骂出来了,另一个暗中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忍住,但还是又恶狠狠瞪了胤礽一眼。 胤礽只好继续苦笑。 刘猛打手势让流香岛上又划过来一艘空船,搭跳板小心地将那些人接下来,穿出缺口划向包围圈外广阔无边的水面。 接着流香岛上的大船小船都严密戒备着小心翼翼地从缺口穿出去,向远方划去。 等那些船只都走远到一定距离,刘猛又扬声道:“很好,阁下很讲信誉,接着就劳烦太子殿下再送我们一程了!”说着小艇缓缓开拨。 这也是昨日预定好的,没有什么可说,清军的两三艘楼舰威胁性保护性地紧跟着小船。 四艘船一前三后的行进在浩渺的湖面上,小心保持着既不要对方感到危险,又不脱离自己控制的距离。 又走了一段,刘猛感觉差不多了,在这里即便是对方突然发难,自己的船队也有一拼之力,可进可退的时候,止住划船,向清军楼船叫道:“行了,你们放船下来接吧!” 清军军舰便也停下,舱门打开缓缓又放出一只船来,两个人划着,六个黄衫侍卫抽刀戒备分列而站。 刘猛也不由自主的全神戒备。 就在这个时候,主动请缨同刘猛一起断后的两个天地会看看自己已经在天边消失成一些小黑点的船队,对视一眼暗中点了点头,忽然猛地暴起,两对明晃晃的分水娥眉刺同时朝胤礽身上扎去! 三艘军舰上的清军一齐惊骇而呼,小船上撑船的舟子也疾忙用力,小船速度猛增,利箭一样朝刘猛的船划去,却眼看势已不及,靠的最近的一艘军舰上更是有人大叫一声:“胤礽!” 这是老康的声音,胤礽本是背对着那两个人站着的,本能地扭头朝楼船上看去,却没注意到死神已近在身旁,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斜刺里一个身影突然扑到胤礽身上,四把娥眉刺都狠狠没入了他的身体,血花四溅,胤礽却受他一冲,跌进了水里。 小船此时已经划到近前,六个侍卫与舟子二话不说,立刻跳进水里营救,这回老康吸取教训,又选出来接胤礽的人都是会水的。 刺杀的两个人吃了一惊,忙抽回兵器,那人晃了一晃,精致的菱形红唇嘴角流出一线血来,也扑通栽入了水中,澄澈湖水立刻腾起一股浓重的血红。船上的另一个惊呆了,终于醒过神来,尖叫一声:“哥哥!”也不顾一切地扑下水去。 三艘军舰的舱门一齐打开了,无数小船一齐向这里划来,楼船上精选出来预防万一的弓箭手在一声令下,一齐朝刘猛的船上攒射,几百人远远地一齐放箭,竟然技艺高超到不离小船半尺距离,刘猛和两个手下同时翻身一个猛子朝水里扎去,还是有人慢了慢肩膀上挂了花,在青碧的水中留下一线淡红。 此时胤礽已经被侍卫救起,上了小船快速向主舰划去,后围过来的小船上军士森森排列,纷纷跃下水去围攻刘猛三人。 相思那一声凄厉地“哥哥”和后来的箭如雨下已经让胤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惊慌地回头寻找:“染墨!”上一刻还呆的小舟这时已经成了刺猬。 救起胤礽的一个侍卫安慰道:“殿下不要着急,先上主舰再说!” 小船接近主舰,主舰上搭下长长的跳板来,侍卫扶着他往上上,上面也有人急切地把他拉了上去,上上下下检查,连声问:“胤礽,你没事吧?受伤没有?” 能这样叫他的自然是康熙,康熙穿着一身军官的服饰,伪装成中等军官的样子,胤礽眼眶骤然一红,叫道:“皇阿玛!”又想起染墨和相思,忙抓着他的手道:“救我的那个人……” 老康一直站在甲板上,自然对刚才的凶险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对扶胤礽上来的那个侍卫点点头,那侍卫行了一礼,又跳上小船,向原来的地方划去。 老康立刻又将注意力放回胤礽身上,连连问:“你怎么样?这几天受委屈了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胤礽的眼圈又红了,连连摇头,强忍着眼泪。这几天他确实是担惊受怕,这时被人一问无数委屈凄惶都涌上心头。 早春水寒,他湿漉漉的从水里出来,连打几个寒战,老康连忙脱下外衣裹在他身上,道:“走走,快去换衣服。”牵着他向船舱内走去,连战况也不关心了。 然而不用老康命令,原先围流香岛的水师已经变换队形,向远逸的水匪们追击去了,他们的船速度快的更多,虽然来的晚,却并非没有希望追上。 刘猛与两个手下水性都很好,身手也不错,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而且这次围攻他们的士兵也是老康从水军中选出来的精英,个个身手水性都是上佳,好些还是参加过当年施琅率领的攻打台湾的战斗的,刘猛的两个手下悍不畏死连伤十几个人,但到底还是被刺死了,尸体漂浮在被鲜血染红的水里。 刘猛看看两个同伴的尸体和被他的勇猛逼出一个圈子、拿出长绳准备活捉自己的清军,叹息一声,横刀自刎了。离他最近被他在肩上开了一刀的一个水军军官一刀砍下他的头,晦气地吐了口唾沫,提了他的头爬上船,准备去领赏了。接着刷刷两刀,剩下的两具尸体的头也被砍下。 相思不顾一切地跃入水中,抱住下沉的哥哥猛蹬一段浮出水面,离原来乘坐的小舟已经较远了,幸运地躲过一劫。 但他却没有心思注意到那些,只是抱住哥哥惊恐地摇晃:“哥哥!哥哥!” 染墨吐出一口血水,慢慢睁开眼,费力地道:“你以后……可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相思徒劳地想去捂住他身上流血的伤口,泪流满面连连摇头道:“不!不!” 一艘小船划到他们身边,叫道:“小哥,上来!”船上的人伸出手来拉。 相思连忙把哥哥先送上去,自己才往船上爬。 这是清军官兵的船,划船的是个老兵,一接到染墨就翻过去看他的伤口,一看就遗憾地摇了摇头。 相思立马跪下了,哭道:“求求你救救我哥!” 那老兵忙道:“小哥你这是干啥?”拿出伤药撕了布条迅速地给染墨止血,又道,“这也只能多拖一会儿,伤口太多太深,流血也太多,没办法啦。” 相思已经欲哭无泪,湿漉漉跪在染墨旁边哀声叫道:“哥!哥!……” 染墨睁开眼,用尽力气说道:“你哭什么,我能这样干干净净地去,运气已经是极好的了。你以后,可别再这样软弱了……” 正在这时,又一艘小舟划来,船上的人一看这情形,立马说道:“快跟我来。” 老兵一看那人是御前侍卫的服色,立刻摇桨跟着他过去。 那人将船停在主舰的跳板旁边,主舰上立刻走下来一个裹着中等军官外衣的十五六岁少年,外衣底下也是湿漉漉的,正是胤礽,他刚走进舱房,还没来得及将衣服换下。 染墨伤势实在太重,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又晕了过去。 胤礽身边现跟着一个御医,立刻上前一探染墨的伤势,也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颗雪青的丹药捏开他牙关塞进去,道:“只能再吊一口气,让他说句话。” 胤礽心中一阵剧痛。 果然片刻后染墨又慢慢睁开眼睛来,胤礽连忙俯身看他,他视线好一会儿才凝聚,认出胤礽来轻声道:“……殿……下?” 胤礽强忍难过,道:“是本宫,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染墨用尽力气转头又看了弟弟最后一眼,道:“……相思……” 胤礽道:“我知道了,我会照看他。” 染墨勾起了半个复杂的笑意,轻吐一口气,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相思惨叫道:“哥哥!”泪如雨下。 胤礽连忙回头,既是忍泪也是不敢再看,却对上了康熙有丝复杂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考试完毕,更新可能又在8点以后,明天补昨天的份 地圆说 胤礽平安脱险,老康宽慰已极,下令南巡中所有被抓到尾巴的地方官员,只要不是和天地会有什么纠葛的都准予开复;降级调用的官员也改为带所降之级留任;所经地方现在监禁人犯,除十恶及诏款所不赦的罪名及官员犯赃者不宥外,其余在死罪及军流徒罪以下的,已结未结,俱予宽释;备办船只地方官,各加一级;纤夫供役,俱给恩赏。 并且令江浙督抚严行禁饬不肖有司借端词讼,朘削百姓;凡商民抵关,交纳正税即应放行,榷关不得稽留苛勒;优恤驻苏州满汉兵丁;甚至命酌量增加江南、浙江入学额数;一系列恩旨,顿时让江南大地一片欢腾。 之前因为胤礽遇袭和失踪的原因,苏州几乎完全戒严,无数百姓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投入大狱,家家人心惶惶,不是没有怨气惧怕的,这时拨云见日,也是个个感激皇帝老爷的宽大深恩。 胤礽救出来后康熙不再在苏州停留,直接乘船到杭州和御驾会和。 御驾自然是空的御驾,但还是装着皇帝还在船上的样子,老大胤褆时不时露一下脸,见一见江南官民,表示皇帝也在这里。 老康和胤礽赶上御驾后,又在杭州逗留了半日,接着启程,向着下一站,也是此行的最后一站浙江绍兴而去。 绍兴自古名士乡,老康这次在绍兴停留是为了祭大禹陵,毕竟此次南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治水,岂能过大禹陵不祭,这位是治水的先祖。 因为救胤礽闹出来的动静,江南民心动荡,虽然事后立刻有恩旨安抚,但余韵不是那么快能消除的,市坊间暗中什么传闻都有,有些竟然猜的有几分靠谱,猜到是天地会掀起来的动静。 胤礽脱险后老康曾考验地的问过他接着该怎么办,胤礽当然答继续之前的行程,不说天地会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就是这时候还有危险也不能半途而废回北京,不然此来江南的意义全部丧失,民间议论的影响也太不好,给江南的稳定平添无数变数。 老康对胤礽的答案十分满意,虽然就他的本心来说恨不得立刻把爱子送回高墙重重的安全之地紫禁城,再不让他离开视线一步,但男孩子必须得长大,尤其是他寄予了无数厚望的太子,他必须得历经风雨,把握全局。 这次祭大禹陵康熙不再刻意内敛,怕扰民生事,而是特意铺张的很大,亲做《禹陵颂》并序文,率两个儿子和随行诸臣工亲自往祭,行三跪九叩礼,并制颂刊石,书额曰“地平天成”。 胤礽感觉老康比他那个喜欢到处跑着玩,题字题词并瞎作诗的孙子乾隆皇帝水平高多了,题的字词匾额都非常大气,比如这个,又比如前些日子在镇江题的那个“江天一览”。 在绍兴停留了两三天,造足声势摆足姿态,再次返回杭州,经杭州、苏州返京,二月末至江宁。 江宁也就是后世的南京,老康一行人在此停留是为了祭奠明太祖陵,这也是老康收汉人士子人心的一种手法,第一次南巡他就已经来过,所以这次再来,无论满汉都没有什么大的争议,就像对这个满人统治者渐渐没有什么争议一样。 胤礽不得不感慨时间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他还记得老康头一次南巡时所有的文武官员包括老康自己的忐忑和如临大敌,那时候江南民间的敌视力量还很强大,没想到人们这么快便习以为常了。 由于爱子无恙归来,老康心情极好,在江宁还特意上观星台观察天文,并跟李光地等一大群学识渊博的大儒论天文,讲地圆说,并兴致勃勃地发表高见:“古老相传老人星现便天下大安,还有人说在元大都看见过老人星,这是不可能的,江宁靠南,自然容易见老人星,北地怎么看得见?……” 这些大儒都是学识极渊博之人,在各自擅长的领域,许多是泰山北斗的地位,但听皇帝说大地是圆的,虽然不敢不恭敬,反驳皇帝,但仍然不能自抑地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胤礽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是个机会,开言笑道:“各位可是感觉荒谬?——倘若我们脚下的地是圆的,怎么我们没有跌下去呢?” 有官员也不知到底懂不懂天文,但为了迎合讨好皇帝太子,连忙做出一脸求教的茫然:“是啊是啊,为什么没有跌下去呢?” 康熙见胤礽说话,便含笑看着他,胤礽却不对这个问题进行解说,而是道:“但这大地当然是圆的,诸位都见过船只远航归来,都是先见恑杆,再见船身,倘若大地不是圆的,又怎会如此?” 随侍的众官员儒士们有的露出思索之色,更多的却还是不以为然。 胤礽又道,“——不但如此,一个英吉利国来的传教士还为本宫讲过一件事,说是有一个外国人,为了证明我们脚下这地是圆的,率一支船队向着一个方向出发,在茫茫大海里走了三年,终于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这个故事一说,众人神情都是一肃。 这里这些人无论是真学者还是假学者,都在装出一副学者样子,于是便有人肃然道:“此人真大有毅力者。” 胤礽微微叹了口气,道:“是啊,这人在一百七十年前率了二百多人分乘了五艘帆船从自己的国家出发,在海上走了三年,最后回到自己的国家时只剩下了十多个人,一条船,连那领队的自己都死在海上的风浪里。” 其实不是死在风浪里,而是在土著人的争端中,但这些就没必要说,会引起这些以胤礽的角度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是井底之蛙的人们一轮新的问题,模糊之前的焦点。 众人皆露出叹惋的样子。 胤礽抚袖道:“天地玄奥无穷,彼方人对此解释精妙玄微,与我中国大不相同却又殊途同归,奇妙之至。皇阿玛教我用他们的法子测算日食月食,甚为精准,有趣的紧。” 善拍马屁的官员立马做大惊状道:“陛下已能测算日月之盈仄?” 老康笑道:“却繁琐的紧,还是胤礽算的好些,我却没有那么多的功夫。”这话就是承认的意思。 胤礽也笑,并不反驳。 老康是少见的爱好自然科学的皇帝,作为他的儿子也得什么都要学,相比四书五经帝王心术胤礽当然还是更喜欢学天文地理数理化些,好歹有基础,而且亲切呀,但是在老康面前的表现,他当然要翻过来。 与大boss有相同的爱好固然好,但也决不能本末倒置啊,如果他在这不用心,固然是对皇阿玛不敬,可如果太用心,那也是不务正业。紫禁城出身的人哪怕是吸口气呢,你也要讲究个度。 众官员学士们不由都用惊奇崇仰地目光看向老康父子:果然皇帝是无所不能的,连未来的皇帝都一样! 大阿哥胤褆这次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像以前那样有不屑的表示,胤礽出事这一次康熙的空御驾按原计划巡游,明面上必须得接见的官员和出头的场面都是他在应付,不得不说爱新觉罗家的基因很优良,他做的非常好,独当了一面,这次经历让他成熟了不少。 但是心底胤褆却不是不嫉妒胤礽的。 在……胤礽出事的时候,就算那些绝对滑不留手的官场老油子、最会看人下菜的奴才们一句不该说的话也没说,他还是能感觉那些人对他的态度和以前的不同,那种恭敬和小心截然不一样,那些人是将他当成未来的太子,甚至未来的皇帝,而不是像现在,一个可有可无的闲散皇子。 这样的差别,没有人能不失落。 胤褆忍不住看向胤礽,如果……他没有被救回来就好了,自己出身、母族、能力哪一样不如他,为什么处处都要被他压一头? 为什么他是君自己是臣? 如果……如果…… 胤褆忽然想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由怵然一惊。 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但凡中国人,都不会想看到八国联军用坚船利炮叩开本国国门,屈辱悲惨的一百年近代史,有机会改变些什么,都会尽力去做。胤礽虽然并不想当皇帝,也没有想过做救世主,却当然也不愿看自己的国家这样固步自封,一步步沉沦下去,这时有机会,便自然想引导一下士林的风气与读书人的眼界。 胤礽乘机请求康熙:“皇阿玛,儿臣觉得那些夷人的书颇有些有见地的,只藏于大内甚为可惜,不如加以刊印,让咱们国家的人也瞧瞧?” 老康在人前极少驳胤礽的话,笑道:“胤礽这个主意好,回去你便带人去挑一些,吩咐印书局加印出来。” 目的达到,胤礽抿嘴笑应道:“是。” 官员学士们连忙表示自己的向往好奇与赞美皇帝、太子的好学圣明。 胤褆看着弟弟一呼百应的情形,心底的嫉妒愈发难耐。 观星完毕,众人散了,老康问胤礽:“胤礽,你为何想着要印那些夷人的书?” 这个问题胤礽早准备好了答案,当下反问道:“皇阿玛,你也很喜欢那些夷人的书,为什么不让它印出来刊行天下?” 老康怔了一下,道:“杂学末枝,消遣之事尔,无益于民风教化,刊之何为?徒然劳民伤财。” 胤礽抿了下嘴唇。老康再怎么天纵英才,毕竟出生于这个时代,眼光受一个时代的局限。 但胤礽也不可能空口白牙地跟他说几百年后他所不放在心上的杂学末枝有多么可怕,转而道:“皇阿玛,儿臣这些年跟着您学西学,觉得玄妙深微,与我中华大不相同,几乎是另一个体系与世界。” 老康若有所思,吃惊道:“胤礽的意思是……” 胤礽笑道:“正如皇阿玛所想,江南士林大致已算收心,只是这些读书人从来都不肯安分,一闲便要生事,给他们找点事做。”也长长见识,眼光别老局限于这一亩三分地儿,盯着看那个寡妇改了嫁,谁家的姑娘脚太大,也研究一下自然科学,别被人家拉下太远。 老康对儿子的全局观念与把握能力很满意,点点头,却又道:“你这想法很好,只是操作只怕不易,真对这些感兴趣的读书人并不多。” 胤礽皱了眉头,这是个问题,就算他把书印了,造成的轰动不大,影响不够也是白饶,他想扭转的是人们几千年来对社会科学不重视的风气,和引燃火中引导人们自己去发现新世界,自然得让人越重视越好,而不是一些投机小人的浮面上迎合和一时猎奇。 老康拍拍胤礽肩头,笑了:“朕给你出个主意,你回去教那些传教士跟这些士林中人比一场,他们赢了,就不信这些读书人不在乎。” 胤礽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他知道这时漂洋过海来中国传播主的光辉的传教士有许多都是极有才的,被这些中国人们素来看不起的夷人在家里头压一头,不信那些士林中人能忍下这口气来,事态影响肯定会弄的很大。果然姜是老的辣! 用恰到好处的尊崇眼光看老康,看的老康浑身舒泰,不留痕迹地拍了下马屁,老康哈哈大笑。 在江宁停留了三四天,再次启程,扬州、淮安抵清河,率随从诸臣视察高家堰一带堤岸闸坝,次日又经桃源至宿迁县。 这次回程老康不再命行程挤的那么紧凑了,故意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以击溃前些日子苏州风声鹤唳造成的流言,但是却不再放胤礽离开身边一步。 胤礽有些遗憾,天下三分明月,二分独照扬州,这美景他是无缘自由赏玩了。 在宿迁又视察了一遍河务,经济宁、寿张、东昌、临清、故城、天津、武清,一行人于三月十九日回到京城。 离京时尚是寒风凛冽,而今却满城绿柳依依。胤礽不由想起一句诗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过他们这是“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诗句顺序一掉味道完全不一样了,但却很符合胤礽的心境。 他其实一向是个很恋家的人,这里时虽然盼着出去,出去后看似也不怎么想家,但回来却很是高兴。 一别三个多月,胤礽其实挺想念家里的众萝卜头们,萝卜头们看到他和老康也极为开心。 胤礽回来最高兴的自然小三胤祉和小六胤祚了,小三嘛,因为是胤礽收服的第一个数字军团成员,一向对他另眼相看,二人情意自然不凡,小六就是傻乎乎的,有什么表现什么,胤礽最喜欢他,对他也最好,所以也非常高兴。 其余的几个老四老五表现太含蓄,看不大出来,小七小八小九也很开心,因为太子哥哥对他们也很好,太子哥哥对谁都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紫禁城里满园的小萝卜头们都很开心。 胤礽在还是路瑶的时候表弟表妹侄子侄女众多,深谙和小孩子们相处的技巧,知道决不能偏心,所以无论心底更喜欢哪一个表面上都做的公平公正,就是对谁更亲近一些也亲近的让谁都挑不出一丝儿不是的理由。所以就算所有的弟弟妹妹们都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急着和他亲近,而他亲近不过来,小萝卜头们也是只彼此吃吃醋,没有一个怨恨他的。 从某一方面来说,胤礽和数字军团打好关系的这个打算完成的非常好,好的不得了。 胤礽回京后就着手刊印外国书籍的事情,带着人精心挑选了第一批书籍,多半是自然科学著作、医学著作和哲学著作,甚至还包括那本伊索寓言,以及少量的一部分文学著作,而后召来传教士,让他们去挑战那些有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和医生,允诺他们若能取胜便帮助他们传教、资助他们建教堂,并且允许他们在京城太学宣讲地理、物理、天文、甚至生理学,只要他们能驳倒太学的老师。 这个条件一开,所有的传教士都兴奋起来了,他们本就是触觉最灵敏的冒险者,意识到这是个机会,立刻行动起来,在京城四处找有名望有建树的人切磋,闹的整个京城都闹腾起来。 这些传教士中颇有些有才华的,掌握欧洲最先进的知识和技术,全力预备后去和中华五千年的文明碰撞,说不上哪个更好哪个不好,互有胜负,但事情闹的很大,也很震动——因为竟然有“负”! 中国人一向自认为是泱泱大国,天地的中心,是最文明高深的礼仪之邦,什么都是最好的,竟然有些地方被这些红毛、黄毛的鬼子比下去了,这些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且有些有见识、心平气和的读书人也察觉到了,异邦的文明似乎一点也不比中国逊色,这是多么让人震惊的事! 已经有人开始用新眼光看这些鬼子们的文化。 这当然是胤礽想达到的目的,但他觉得这样还不够,便又让传教士们去江南,并随之发行刊印出来的新书。 他有个模糊的想法,引导一场清朝的文化复兴和工业革命,推算一下时间,差不多也正是这个时候。 当然他没有下海自己搞发明创造的想法,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只是自上而下暗中引导扶持一番还是可以做到的。他这个位子虽然辛苦尴尬,但是也能做很多事情。 胤礽回到紫禁城后,做事更加的成熟和滴水不露,但是为人却更加清寂起来。以前还只是发呆和装模作样的忧郁,现在却真的时常茫然。 他有时会想起刘兼,有时会想起染墨。 刘兼……此生可能再难相见了,胤礽是真的很喜欢他。那个清洁明朗如鹅卵石的水乡少年,喜欢和爱慕都是单纯的,胤礽觉得很幸运,初恋和第一次都是给这么一个人,并且你情我愿。那是一段偷来的时光。似乎随老康南巡,遇刺,落水,被俘,一番冒险经历全是为了遇见这个人,并且叫他全身而退。 而染墨…… 胤礽不知道他死亡之前的最后一瞬间是怎么想的,在老康和其他所有人的认知里,他扑上来保护胤礽都是一个该做的选择,不需要理由,但胤礽却不能不一遍一遍回忆他永远的闭上眼睛之前的那半个复杂的笑。 惨然而释然,无奈而苍凉……他死后胤礽才知道,这孩子才只有十七岁,比自己这个身体只大两岁,在路瑶生活的那个时代,还多半是个无忧无虑的、只知道逃课玩耍和看小姑娘的高中生! 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在死亡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 染墨在临死之前托付胤礽照顾弟弟,胤礽自然要尽力为他安排最好的生活。 在江南时胤礽问相思,想留在江南还是还回北京,胤礽本以为他会愿意留在家乡,恰好老康把此次营救胤礽立了大功的曹寅留在苏州接任苏州织造这个肥差,胤礽已经打算好了要曹寅照看相思,不料相思却说想回京城, 胤礽怔了怔,以为他是不想留在哥哥殒身的伤心地,便道:“你想清楚了?京城……可有许多人认得你。”那些人只怕还多半都是权贵,相思就是回去有他照看,看见这些人只怕也觉得没趣。 相思却坚持要回京城。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打算,他自己想这样,胤礽当然也就随他,又问他以后有何打算。 他哥哥救了太子,兄弟二人的乐籍身份自然早就摆脱,胤礽答应了照顾他,他想干什么自然也要尽力帮他达成。 相思惨白了脸,咬咬嘴唇,忽然跪下道愿意进宫服侍太子。 胤礽吃了一惊,进宫,那意味着什么?不由冷了脸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相思流着泪磕头道:“相思知道,相思只有哥哥这一个亲人,哥哥没有了,相思,相思愿意净身入宫服侍太子殿下。”他实在是美丽,流泪都流的楚楚可怜。 这几天的接触,胤礽早看出他是个极软弱的人,和哥哥染墨完全不同,菟丝花一样的性格,完全得依附别人而生,但还是没想到会软弱成这样。冷声道:“你不想娶妻生子了么?” 相思低声道:“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嫁我这样的丈夫?何必糟蹋无辜女子一生。” 胤礽蹙眉道:“你又怎么了?又没杀过人放过火,这世上有谁真比谁高贵?” 相思惊异而感激地抬眼看了胤礽一眼,却还是垂了头坚持己见:“相思……并不喜欢女子,净不净身有何差别?” 胤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想想他的经历这倒不难理解,有些怜惜地放软了声音道:“那么你以后也不想唱戏了么?” 相思更加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胤礽看到说到唱戏,他的神采不同了许多,心下更加笃定,道:“我知道你喜欢唱戏,净身进了宫,以后不想唱了?” 相思讶异地看着他:“相思以后还可以继续唱戏?”他哥哥救过太子一命,皇家再怎么说也要把他好好安排起来,让世人看着他富贵荣华才好,太子不怕他唱戏丢自己的脸? 胤礽点点头,道:“你喜欢唱,为何不可以唱?我以后会护住不让人欺负你,只是一定会有人说难听话,你忍得吗?” 相思激动地连连点头:“相思忍得的!”不能忍他怎么能平安从小长到大!虽然在世人眼中唱戏是贱业,但他却是真正喜欢,除了唱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别的什么。他知道他软弱无能,什么都不行,但是他的灵魂在戏台上。 胤礽可不认为唱戏是贱业,这是人民艺术家。想想他们这一行人现在的待遇,胤礽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想法子废了这贱籍。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又很晚了,可能超过四点,筒子们表等了 康熙的皇后 回到京师,生活又步入旧轨,学习,参政,闲暇时看看书,逗逗小萝卜头们,如今胤礽连宫外也不去了。 老康对爱子在外出过的一次事心有余悸,自然也不愿再随便让他出去,但是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免着急,更是大量地将美丽的宫女清秀的太监往胤礽身边塞,连随侍的侍卫也尽量选模样周正的,希望能诱发太子开窍——哪有皇家子弟十五六岁了还不通人事的?大儿子胤褆连侍妾都有两三个了! 但是他的二儿子处处聪明智慧,就在这一方面就是那么的纯洁,就是那么的不开窍,无论面对多么美丽的女孩子多么诱人的诱惑,都纹风不动涟漪不起! 按说他都十五岁了,也该长成了,那个……该有的冲动也有了,怎么就还是这么木呢?老康百思不得其解。 胤礽当然发现他身边的美人越来越多,质量越来越高,也明白老康打什么主意,更加纹风不动,装纯装忧郁到底。 别说他打定了主意不动这些美人,就算动,这些人也引不起他兴致,看看老康给他准备的这些美妾娈童预备役,一种是他心理上的同性,另一种……就算他要搞断袖,那也肯定是受——好吧好吧,就算上回他攻了一次,可那是意外不是?环境情势所迫,现在面对这些比他更受的受,他怎么会有兴趣?须知同性相斥! 在所有的外人眼里,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高华了,连伺候他的宫女太监都是美丽的像仙女仙童般的人物,仰视一眼都是莫大的福分。 在紫禁城的众小萝卜头眼里,太子哥哥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可亲可敬,只是身边的宫女姐姐们越来越漂亮了,有些比皇阿玛的妃子还漂亮,尊羡慕。 到了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眼里,就变为纯粹的嫉妒了,甚至还有愤恨,他觉得父皇也太过偏心,宠弟弟宠的太厉害,赐给他的侍妾,竟然还没有分给弟弟的宫女漂亮!就算太子的地位比他尊荣,这也太过分了,他毕竟是长子! 总的来说胤礽还算是个敏感的人,这些强烈情绪还是感受的到,但是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去和人家解释这些美人来历中的玄虚吧,于是只好任人嫉妒。 反正老大胤褆是从第一眼起就和他不对盘,他已经无数次试图修好了,但是很显然两人脑电波天生不和,沟通不良。 康熙二十八年五月初三,胤礽满十五岁,将要束发了,老康为他举行了极其隆重的典礼,胤礽拜祭过祖先皇父,而后又转身接受百官臣民的朝拜,身穿精致的太子正服,举手投足间雍容无双。 老康看着儿子,心中的骄傲达到了顶点。这个完美无缺的继承人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是他最深爱的儿子,也是他此生最骄傲的作品。 束发礼当夜,一切庆典活动结束以后,康熙照旧去他特地为胤礽的生母,赫舍里皇后见的小香堂陪伴爱妻。因为今天是儿子的生日,同时也是爱妻的忌日。 胤礽知道他这个习惯,却没有陪着去。 穿来后他知道了生日便是这具身体母亲的忌日后便想不再庆祝生日,但是老康不同意,他便尽量压缩庆祝的规格,这天也尽量穿素色的衣服,除非遇到比如今年,这些不能避免的场合。 他以这种方法来表达哀思,但却并不到赫舍里的灵堂去,因为他一向贴心,老康以为他是给自己留和妻子相处的空间,却不知他是心虚——这个女子用了自己的性命换取了儿子的性命,而现在这具身体,却被他占住了。 他总有种偷了人家东西的心虚感。 老康照旧在赫舍里的灵位前焚香,絮絮诉说儿子多么完美和让他骄傲,又用好笑又担忧的口气说他在情事上的不开窍,絮絮说了半夜才罢。 过完生日,边境上传来消息,沙俄犯境,于是胤礽见证了一次正在发生的历史,老康派索额图去跟人家谈判了,胤礽知道他此去跟人家签订了著名的《尼布楚条约》,对朝中百官议论不安和索额图本人的忐忑表现感觉很是奇异。 活生生的,正在发生的历史啊! 这个月还发生了一件事,皇贵妃佟佳氏病了。 佟佳氏在老康现在的妃子里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女人,她原是老康生母的亲侄女,老康的表姐,大学士佟国维之女,一入宫便被封为贵妃,就是为当皇后才入宫的,只是老康认为自己的皇后都短命,怕下一位皇后也遭到这样的命运,便一直没有封后,但康熙二十年老康已经把她的位份提为了皇贵妃,是妃子中位份最高的一个。 她也一直管理着后宫,如今一病,后宫里顿时暗流汹涌起来。 因为佟贵妃病了,一直养在她身边的小四胤禛无人照管,生母德嫔又生的幼子小十四胤禵才刚刚一岁,也没精力照管他,胤礽便禀明了老康,将他接到了毓庆宫。 胤礽对这个水晶娃娃已经感兴趣很久了,更不用说这位是他以后的终结者,现在落到他手里(= =||)自然大为兴奋,要好好研究研究。 当然他不可能对人家这么小的小孩子做什么,表面上还是一副温柔和蔼好兄长相,但是心底恨不能弄个显微镜放大了切片了将这小孩好好研究研究。 不得不说,小孩子都是一种直觉很强的动物,小四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二哥对自己不一般的兴趣,平时说话更加少了,时常很警惕地看着胤礽。但是别的小萝卜头们不知道这个,只对于他能和太子哥哥住在一起感到非常嫉妒,要不是胤礽在他们自小就反复灌输要爱护手足,并明确表示不喜欢不友爱兄弟的人,众小萝卜头都要忍不住残害手足一把了。 佟贵妃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一个多月,眼见不好了,一日太医给她诊过病后,老康忽然宣布封她为后。 胤礽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沉了沉,嘱咐胤禛这些日子多陪着养母些。 老康做出这个决定,多半是佟贵妃不行了,老康想借这个给她冲喜。到了需要冲喜的地步,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了。 小四感觉出他说这话时的认真与悲悯,虽不知为什么,还是很乖巧的答应了。 胤礽的猜测不错,老康这时封后确实是冲喜的意思,只可惜佟贵妃还是没有挺过来,在封后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老康跟这位表姐感情很好,十分悲伤,辍朝了五日,谥她为孝懿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很短,卡文,亲们将就着看吧 长生殿与桃花扇 说起来,这些年胤礽冷眼旁观,老康还真是一个最适合当“皇帝”的皇帝,他重情重义,可是在皇权与情意冲突的时候,却绝对不会头脑发昏到做出不适合“皇帝”的选择,对妃子们爱怜深情,但却绝不只流连一人,无论何时都雨露均沾,恰到好处,完美地做到了将后宫和朝堂溶为一体,什么事情都做的让人无话可说,只能叩谢天恩。 胤礽觉得,老康唯一的毛病就是有点好名了,太在意自己的名声,但这似乎也是爱新觉罗家族的风格,他儿子雍正也曾写大义觉迷录为自己的名声辩解,他孙子乾隆闲着没事到处跑着玩题诗题字,写的诗车载斗量。但是好名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一个在意自己名声的皇帝,总比不在意自己名声的皇帝要强,他们更懂得约束自己。 当然,胤礽这么想并不是怀疑老康对妃子感情的意思,正相反,他感觉的到老康所有的感情行为都是真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可怕,老康心性是天生当皇帝的料,是皇帝的完美范本。 路瑶穿越来以后,最依赖,也最戒惧的一个人就是老康了,越了解的多,就越明白这个人的强大与可怕,但即便是这样一个人,晚年也被为权力迷失了本性的人们联手逼到那么狼狈的地步,自己也迷失在至高无上的权柄中。 一想到这个,胤礽就感觉到害怕。 他极其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一生做权柄的囚犯而不被完全侵蚀。 高处不胜寒,只有站到了他这个位子,才能看清龙椅上的康熙是多么的孤寂,才懂得这五个字是多么的冷酷。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安逸的环境中长大,也喜欢那样的生活,虽不惧风雨,可是却并不想一生都跟风雨抗衡。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康熙是怎样一个长寿的皇帝,也知道他的控制欲权力欲有多强,而自己在一天一天长大,终一天会成长到威胁老康皇权的地步,那时,他该如何自处?老康又会有什么反应? 他决然不是老康的对手,而历史,早给了这个看似艰难的问题一个毫不意外的答案,胤礽不想再去挑战一次,看他这一只蝴蝶的双翅是否有力到改变了这个人性难关的地步,所以从十三岁起便有意地、不露声色地留了一个致命的把柄在老康手里,让他放心,又处处表现的完美无缺,让他舍不得放弃。 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妙把柄,也是哪怕他渐渐长成,也能和老康保持微妙平衡的一个巧妙手腕,所以他敢在这上面任性,也故意在这一点任性,他在寻找退路,但是要以最小的代价退,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这并不是不能做到的。 说起来大阿哥胤褆运气甚是不好,两年多前他快要大婚了,结果太皇太后薨,遇上国丧,婚期只好后推,好容易守制期过了,又要大婚,日子又定好了,皇后却又薨,又是国丧需守孝,婚事只能又搁置。 胤礽也不知是该为他哀悼还是庆幸,胤褆其实还没过十八岁,在胤礽的概念里,这实在还太小了一点——小毛孩子高中生,知道点啥?但是这个时代人都早熟,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的也是常事。 胤礽不知道胤褆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自己心里有些感慨,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虽然跟他有点不大对盘吧,但他还是要感慨感慨。记得初见这孩子也不过十二三岁,这转眼就要娶媳妇儿了,时光真是匆匆如流水啊。 孝懿仁皇后刚薨逝一个月,尚未除服,朝中出了一件的事情。给事中黄六鸿上章弹劾侍读学士朱典、赞善赵执信、台湾知府翁世庸等人国恤张乐,犯大不敬罪。也就是说,这些人在国丧期间看戏,违反了国丧期间民间禁宴乐的规定。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老康还在爱妻逝去的悲痛中,只觉得天地都该同悲,这些人都是他的臣子,这么公开打他的脸让他极是愤怒,立时下旨将所有人都革职拿办。本来这件事不关胤礽的事,他虽然不觉得这些人不为皇帝一个素不相识的妃子悲伤有什么不对,但是他们身在官场,做事还这么不小心,被人家拿到把柄是自找的,也没有理会的打算,但是一个人期期艾艾进宫来找他求情了。 这个人是相思。 因为给孝懿仁皇后服衰的缘故,胤礽穿了一身素衣,显得飘逸出尘。他蹙起了秀长的眉毛问:“你也被牵连到这件事里来了?”现在相思在京城是他罩着的,也可以说是他的脸面,要是也被牵连进去就太不懂事了。 相思急道:“当然没有,我怎么会!当日他们也邀了我的,我没有去。只是我们班里也有人被官爷抓了……京里的名角被抓了一半,洪先生也不是坏人,被国子监除名还下了刑部狱,听说被拷问的厉害……” 胤礽打断了他的话:“说话怎么没头没尾,从头好好说。” 相思定了定神,从头说了起来。 原来他说的洪先生是洪升,去年写了一部奇书,名叫《长生殿》,书成便在坊间争相传唱。这洪升原是国子监的学生,只是并未得官职,因穷困潦倒,卖文为生,文名极盛,写过许多部有名的话本儿,这部《长生殿》一出更是惊艳全京。 书成自然要作曲,去年到今年,京城音律大家协作将这部书的曲子作了出来,又广邀名伶携手登台,排演了好几个月,谁知及至排演成,孝懿仁皇后却薨了,国丧期间不得唱戏,但是众人一年心血,怎能忍得住不试演一番?这一试演就招来了祸,参演的优伶全被抓了,醵金往观的名流多被革职拿办,洪升甚至被下了刑部狱。 胤礽面色有些古怪:“《长生殿》?洪升?” 是那个《长生殿》吗?难道他又见证了一次正在发生的历史? 原来《长生殿》是这个时候诞生的,那现在《桃花扇》写成了没有? ……似乎还没有,他还没见这时候的人唱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成,记得《桃花扇》作者孔尚任与洪升合称南洪北孔,应该是同时代的人。 路瑶看过的戏不多,不过这两本实在是太有名了,历史书上都学过,考试也考过,没想到一出世就这么轰动。见证历史的发生,总让他的心情很微妙。 胤礽倒没想到那些聚众听戏的名流官员不是没脑子,而是一群热爱艺术的热情观众。 他对这件事情,只是知道一群名流聚众看戏,被弹劾还大概牵扯到朝中官员的南派北派之争,对这些他和康熙都是心知肚明,只要不闹的太过分,影响朝中平衡和大事,都不会去深管——现在还不到时候。 在这些党政的官员心中,洪升只是个小人物,奏章中完全是顺带的提了一句,他都没注意到这个人物,竟然还是个大人物。 现在那些忙着争权夺利的“大人物”们不知道能不能想得到,这个他们都不屑正眼一看的“小人物”倒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而他们自己却多半湮没无名,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历史真是奇妙。 相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回答道:“是啊,洪先生是有名的诗家词客,只是脾气太傲太古怪了些,所以才一直不得志,只在我们的队伍里混。” 胤礽又皱起眉头:“你们是什么队伍?” 相思知他不喜听人自轻自贱,忙行礼道:“是相思说错了。” 胤礽知道这时候人的思想就是这样,也没指望他立即能扭转过来,没再说什么,只淡淡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吧。” 相思知道他这么说就是应承照看的意思,忙谢恩,倒退着走了几步,才转身离开了。 胤礽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待他离开,胤礽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有些担心地上前禀道:“爷,万岁爷对朱典、赵执信、翁世庸等人的处罚已经下来了,俱是被革职,永不起复。” 因为天气炎热,胤礽见相思是在御花园的一个临水的凉亭上,亭边白石生苔,绿柳拂池。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官府也难掩一身风流意态,眉目天生的含情带笑的年轻文职官员恰好拂开柳枝走过来,闻言微微笑着借口道:“可怜一夜《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是康熙二十六年的探花沈廷文。 胤礽看见他并不吃惊,这人今年南巡回来已经被康熙拨给他做侍读,算是他的门人了。 从太湖脱险,胤礽一直派人在查陈慕主仆的身份来历,因为什么也查不出来,倒是亲眼见过他和沈廷文相识,老康当时便派人去审问过沈廷文,只是也什么都没查出来。 沈廷文说幼时见过沈慕在离家乡上山的一座小庙里跟着老和尚习武,因此相识,但也好几年没见了,不清楚他在坐什么。 老康派人去查,确实有那么座庙,也有那两个人,只是庙已经废弃好几年了,人也不知所踪,沈廷文的话又没有破绽,只得罢了,但不知为何又把沈廷文拨给胤礽用。 胤礽觉得老康这件事干的很诡异,就算他查出来这沈廷文身份来历绝没有可疑之处,也没有能力威胁到胤礽,但冷不丁拨给他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就算没危险,可他和可疑人物关系更可疑,难不成还要他用? 介个人整天闲着没事就对着人抛媚眼放电,能有啥大用啊? 月移风动竹,疑是故人来 救洪升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且以他在文坛上的地位,老康本来就不大可能真杀他,现在还处于老康笼络读书人的时期,对这些真有几分才华,只要不是十恶不赦,老康都不会真的动。 但是那几个被政敌抓住小辫子的官员就要倒霉到底了,公开作出这种没脑子的事,老康就是想保也保不住,顶多留下他们一条小命罢了。 胤礽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跟康熙报备了一声,让底下人去跟有关人员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别为难那些优伶们和洪升,谁知去打招呼的回来却带回来了另一个消息:唱戏的优伶们多是各班各社里的名角,多半有王公贵族们护着,吃的苦头还有限,但洪升却被严刑拷问了,几乎奄奄一息。 胤礽开始没明白过来写一出戏有什么好拷问,问了拷问的内容,才吃了一惊:刑部的主审人员竟然认为《长生殿》是借离合之叹,怀念故国!要洪升交代与他同作此戏的同伙名单。 这分明是想兴文字狱了,牵连起来不是小事,一问主审官的名字,是齐尔根,顿时明白了,这次被抓住把柄的朱典、赵执信、翁世庸等都是以徐乾学等人为首的南派汉人官员,而齐尔根则是北派以明珠等为首的满人官员。 明珠按照这时官方的话来说“已失圣宠”,倒台时攻击他的官员罗列了他“十大罪状”,款款都欲置他于死地,但是老康念着他在平三藩、收台湾时的功劳,没真把他怎么样,只是将他削权贬官。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马大,他十多年把持朝政的根基不是盖的,满人官员仍然隐隐以他为首。 胤礽想通了关节,不由暗骂他们蠢:江南的士心刚刚收服过来,正是多加恩德以抚慰的时候,这时候搞这个文字狱,不是让老康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这是跟皇帝对着干,明珠不像这么傻的人啊,怎么这几年昏招迭出?还是底下人自己的意思?——或者,是老康这几年对南人表现出了太多的倚重,让这些人开始沉不住气了? 但无论如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能随便插手的时候了,胤礽作为一国储君,态度表现十分重要,稍不经意就能被有心人利用了去,而他是绝对不能卷入南北之争的,他必须站在所有人之上,把握全局。 他猜老康现在的意思是,闹吧闹吧,闹到了一定程度正好由我来施恩,让天下人尤其是南人感激皇帝的圣明仁慈。 或许是总是不把自己完全代入这个时代,旁观者清的缘故,胤礽看老康的心思总是清明无比。 其实他自小就猜度别人的心思百不失一,只是生性散漫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罢了,穿来清朝这几年,生存环境更是逼的他人心通透。 因为这个缘故胤礽没有直接再插手洪升这件案子,果然这案子愈牵连愈大,南派官员和文人名流几乎被牵入大半,最后被呈到老康的案前。老康似笑非笑地问胤礽:“胤礽怎么看?“ 胤礽瞄了一眼折子,不在意地道:“不过是文人弄笔罢了,何至于此?” 老康笑道:“胤礽说的是。” 大笔一挥,断定这个案子只是涉及国丧间有人聚众唱戏看戏,看戏的官员被革了职,洪升被国子监除名,没有再牵连开。只是优伶们的处罚很重,要被发卖为官奴,但是因为相思在胤礽跟前求了情的缘故,也只是各被打了二十大板,具银保释了。 被发卖为官奴是终生不得自由的,除非遇赦,不然就是自己有钱了也不能自赎其身,一辈子都是人家的奴隶,谁都可以作践,不若挨这一顿打。至于具银保释,那些角儿哪个都是有些身家的,不怎么在乎那些银子,因此对相思和太子都极是感激。 相思因为救了太子的缘故,早就得了自由身,但他在京城里住着,偏偏还在戏班里唱戏,让许多人都对他很是不解,虽然碍于太子的缘故不敢说什么,但背后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便是同行也多有对他嫉妒。他本来便是有名的角儿,如今又加上太子的缘故名气更大,达官贵人看着太子的面子也多来捧场,便有好事者称他为“京师第一名伶”,暗中树敌不少,此一举倒是消了很多人的嫉恨,多有人赞他“侠气”,名声更大了。 相思在西门外置有一所小宅子,前庭后院,地方不大,但倒也算雅洁,只同一个老仆,一个小厮一同生活。 这天晚上,相思正拿了一把湘妃竹的折扇在灯下画扇面,作为和名流来往的赠答之物,忽听窗外有一声轻微的落地声,怔了一怔,仔细听又没别的动静,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便接着画。 画了两把扇子,又写了一幅字,感觉有些累了,看看更香时候已经不早,便叫小厮打了热水来,服侍自己洗脚睡觉。 坐在床边洗完脚,小厮捧了水盆关门退出去,相思一掀被子,却被被子里突然出现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吓的要惊呼出声,那小孩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勒住他脖子。与此同时,相思家住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了许多杂乱的脚步声擂门吆喝声:“开门开门!奉九门提督康大人令,搜捕逃犯!”一时间外面人宣狗吠。 片刻间相思家的门也被擂响,老仆拖长声音道:“谁呀~?”拖着脚去开门。 小孩虽然只有八九岁,勒着相思的脖子的胳膊力气却大的惊人,拖着相思的就把他拖到了床上,一只手仍然捂住他的嘴,一只手就去解他的衣服。 相思又羞又愤,拼命挣扎,小孩轻声在他耳边道:“大美人不要怕,我只是借你的地方躲躲人罢了。”说着不由相思反抗就脱下他衣服挂在床头,拉过被子将两人一起盖住。 这时老仆已经打开了门,搜查的官兵进了院子,有人在院后院翻找,有人还要进屋来搜,相思的小厮在跟人家说:“我家公子已经睡下了!他可是救过太子的人,你们惊了他……” 躲在相思被子里的小孩听到这句话嗤笑一声,反手亮出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贴在相思的脖子上,相思被那寒气逼的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小厮低声道:“大美人,我要松开你的嘴了,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你要掂量着。” 说着寒森森的匕首下移,改而抵在他后心口,自己也完全钻进被子里,贴在相思身上,相思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微微发抖。 正在这时屋门已经咣的一声开了,火把灯笼一起挑了进来,将屋里照的通明如昼,一个把总带着三个步兵进了屋,后面跟着相思焦急的老仆和小厮,相思颤声道:“怎么了?” 那把总进屋时已经将凌厉地将屋里扫视了一遍,甚至连房梁也仰头看了看。这屋子不大,并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那小孩身量又小,紧紧贴在相思身上在被子里也不显,反倒是美人受惊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总兵抱拳道:“惊扰韩公子了,今夜有贼人夜入澄海公府劫持了小公爷跑了,我们正追贼呢,因怕贼人也来府上惊扰,特地来看一看,韩公子没事就太好了,请继续歇着吧,不必担心。” 说罢又抱了抱拳,带着人退出去了,临了还特地帮他关上了门。 相思哭笑不得,贼人就在他床上呀。 待官兵们退走,老仆和小厮抱怨连连地重新关上院门,小孩才从被子里出来,嬉笑道:“太子殿下这块招牌还真好用。” 相思瞪着他,想呼救却害怕他手里的匕首。 小孩下了床,大大咧咧地将匕首往床头的桌子上一放,脱下外衣在中衣下摆撕了一条布,往肩头扎去。 相思这才发觉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连自己的被子上都有,惊道:“你受伤了?”受伤了力气还那么大? 小孩笑道:“唔,抱歉,弄脏你的被子了,你明天得再想个法子解释一下。” 相思听他的声音里全不当一回事,暗自钦佩这小孩的坚韧,忍不住问:“你劫持的澄海公?你……是天地会的吗?” 小孩无辜地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做得到?我只是个小孩子。我不是天地会的,天地会不是已经让人家连窝端了吗?况且澄海公那也不是被劫持了,是跟人逃跑了呀。” 相思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道:“澄海公跟人逃跑了?” 小孩道:“这有什么奇怪?他又不是真心想当那个澄海公,你愿意一生被人圈禁么?” 澄海公就是台湾郑经的儿子郑克爽,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台湾郑氏内部的权利斗争被推上前台,十三岁时代表台湾降清,被康熙封为有名无实的澄海公,之后就一直软禁着。 相思疑惑:“那你是伤是哪儿来的?” 小孩眼睛在黑暗中黯了黯,声音却还是如常道:“我去看热闹,结果被误伤了。” 相思自然不相信,但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小孩包扎好伤口又上床,推推相思道:“往外面去一点,我今晚跟你挤一挤。”盖好被子缩在相思旁边,不一会儿便鼻息细细细睡着了。 相思无语,犹豫再三,却终是没有悄悄起床呼救。他毕竟也算受过天地会恩惠,并不想将他们陷入绝地。 要是胤礽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就是当日在太湖救他,却又把他放到黄石镇的神秘小孩小飞。 小飞这夜到澄海公府邸,确实是为看热闹去的,却不全是只看热闹。 营救郑克爽的人被清兵发现以后,他故意现身,将围捕的人几乎引走了一半。 说起来,他家公子是台湾军师陈永华的幼子,姐姐和姐夫郑克臧被郑家人之间的权力争夺逼死,与郑家人无恩有怨,郑家人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公子不找他们报仇,已经是心胸阔达。 他与公子名为主仆,其实却是师徒,他跟着公子学艺,公子什么都教他,却从不对他的行为有任何管束,只是由他心性。他资质实在不坏,从没有见过比自己更强的同龄人,甚至连大多数的大人也不如他,除了公子,没有人能让他心服的。 年初巧遇太湖中天地会和清军的一场冲突,他救了鞑子的太子,当时不知他身份,却也能猜到不简单,故意把他放到天地会的老巢黄石镇,想让热闹更大点,看看清军和天地会的冲突,哪一方手腕更强。反正这两方都不是好人,狗咬狗,一嘴毛,更有意思。 公子仍然不理会他的行为,任他作为,乱子果然如他所愿更大了,众生百像,他看的很是兴高采烈。 然而他毕竟还是太小了,没有什么阅历,真的只凭自己的心性来,直到天地会一艘稍慢些没有逃脱的船被围戮,漂了一水血淋淋的尸体他才意味到自己的看似只是搅了搅浑水,让水更加有意思的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的愧疚自惭无法言说,他这才明白公子之前说的“只要你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是什么意思。 他毕竟不是神,没有漠视众生的权利。 他早就知道公子从不主动指点他什么是让他自己学习的意思,可现在才领悟到这种学习方法是多么的残酷! 这次来到北京,看到天地会的残余力量营救澄海公的行动,主动出手帮忙不是没有补偿的意思。 郑克爽被救走这件事情立刻传到了老康耳朵里,半夜将他惊了起来,却没有立刻传报给胤礽,因为老康以为他睡了。 其实这时候胤礽还没有睡,他在哄因为养母逝去,悲痛过度不吃东西的小四胤禛。 胤禛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自从佟贵妃死去后更是寡言的厉害,有时甚至几天不说一句话。 胤礽感觉的到这孩子十分敏感,又见没有人顾及他,怕他一个孩子孤零零的遭人欺负,将他接到毓庆宫细心照顾,但他还是越来越沉默寡言,几天下去便瘦了一大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宽带抽了,今晚还有一更。 第 44 章 老康家的数字军团中,小四、小五、小八都是那种不怎么爱吭声的性子,小三原来也很文静乖巧,但是这几年跟着胤礽混,已活泼大胆了许多。小四、小五、小八虽然都安静,却不是一种安静法,小四是敏感的沉默,小五是平和的宁静,小八却是那种怯生生的不怎么说话。 胤礽感觉,他们这三个各自性格的成因大概是因为生母位份以及自身地位不同的缘故。 满人的习俗向来是子以母贵的,这三人中身份最尊贵的是胤禛,他的生母虽然只是个嫔,但养母却是康熙众妃子中地位最高的皇贵妃佟佳氏,但因为佟佳氏毕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生母又跟他不亲,所以比旁的孩子敏感许多。 小五胤祺的母亲则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郭落罗氏宜妃,美艳绝伦,宠冠一宫,所以在宫中地位自然也不低,有那么要强一个母亲,生的性子平和一点也没人敢欺负到他头上去。 而小八,后世大名鼎鼎的、惹无数花痴女母性暴崩,无数耽美狼口水狂流的的小八童鞋,母亲原来则是辛者库的罪臣之女,出身实在不怎么高,如今儿子都八九岁了,还连个嫔都没混上,也难怪总是怯生生。 小四这几天不怎么吃饭,胤礽特地叫小厨房做了清淡又爽口的精致小菜和粥想哄他多吃一口,他却还是恹恹的,只是不愿拂胤礽的意思才勉强动筷子。 胤礽一样一样指着那小菜跟他说做法,想勾着他多吃点:“这个是李嬷嬷亲手做的泡菜,她是四川人,做这个是最地道的,我特地叫她给你做的,黄瓜和胡萝卜都是昨天新鲜现泡的,这时候吃正好,再晚一点就不甘脆了。那个金黄色的是搅瓜,这可是新鲜物儿,睢宁今年上供的,你瞧这丝儿匀细吧?这可不是用刀切出来的,而是将现长好的瓜整个儿放进锅里蒸熟,然后拿出来用筷子在瓜里一搅,它就自己成这个样子的,你尝尝,也好吃的很……” 胤礽让做的这几个都是开胃或新鲜的菜,胤禛毕竟还是小孩子,不知不觉被哄着吃了多半碗饭下去,吃饱了眉头的郁结也不觉舒展了些。 待他吃饱示意不吃了,胤礽让下人们把东西收拾下去,将他抱在了怀里。 胤禛这年已经过了十一岁,将要十二,自我感觉已经是个大人,虽然旁边已经没有人,被他一抱还是感觉很不自在。 胤礽柔声道:“小四不要再伤心了,佟娘娘不在了,可是太子哥哥还会照顾你的,你这几天不吃饭,我和皇阿玛都很担心啊。” 胤禛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乌黑的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衬的皮肤白的像瓷。 胤礽心中惊叹这小孩长的真好看,又道:“小四不信么?”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臣弟自然是信的,让太子哥哥和皇阿玛担心,是臣弟的不是。” 这么客套的话,当然是不信的。 胤礽在心中感慨紫禁城生存环境的艰难,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学会客套虚伪,抱着他的双臂紧了紧,叹息道:“小四,小四。” 胤禛听到他的叹息,心中一动,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靠在他的姿势却不觉放松了些。 胤礽其实是个很有母性的人,说是要照顾小四,那便真的照顾起来了,温柔体贴,无微不至,让其余小萝卜头又嫉又羡。但胤礽最擅长的就是摆平小孩子了,让他们即使嫉妒也无话可说,服服帖帖。 胤礽很是满意,感觉以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康熙末年的九龙夺嫡惨烈场面完全有可能不出现嘛,果然现代人的智慧所向披靡,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胤礽安慰小弟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很挑战他智慧的事情。 “郑,克、爽?”胤礽的表情很古怪。 “是,怎么?你不记得他了?”老康见他表情古怪,也很奇怪。 胤礽机械地搜索内存卡,道:“记得记得,十三年降清的那个嘛。”心中唾弃自己,太不蛋腚了,天地会都出来了多个郑克爽算啥,不过仔细一算,这位郑克爽童鞋降清那一年只有十三岁啊,怎么能跟小宝童鞋争风吃醋呢?555金大侠你篡改历史!如此说来,他在还没有堕落为同人女时就很萌很萌的陈总舵主陈近南大叔呢?也历史了吗?——太悲摧了,穿清朝一趟还不让他见见他偶像! 老康说起郑克爽自然是为了天地会的人将他救走的事情,这件事让老康大为震怒——反贼余孽上次在太湖差点伤了他的太子,这回又在他眼皮底下掳走俘虏! 作者有话要说:半章,未完,明天补全 晋江实在是太抽了,不行,我先撤了 抹汗,修排版,喵了个咪的,抽成这个样子也实在是不容易啊 暑夏 老康跟胤礽说起郑克爽的事情并非要他做什么,只是日常的政务知会他罢了,胤礽知道这次一定又要开杀戒,然而却什么也没说。 无论什么年代,妨碍到一个国家统治稳定,都是必须铲除的威胁。 从老康那里退下后胤礽着人去查郑克爽的详细资料,这孩子归降时他刚穿过来没多久,没怎么注意他的事。这回出了这件事,他仔细查阅,才了解了当初台湾平复的始末。 明末神州动荡,郑成功收复台湾据此以和清廷抗衡,但是到台湾不久就染时疫而没,传位其子郑经。郑经倚重被郑成功誉为“今之卧龙先生”的陈永华,三藩叛乱时郑经受耿精忠约,率师伐清,命长子郑克臧监国,陈永华时任东宁总制使,协助郑克臧总管台湾政务,遂遭冯锡范、刘国轩嫉恨排挤,康熙十九年自请解除兵权,因忧悒成疾,当年在台湾病逝。 这位陈永华,据说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 陈永华去世,郑经亲往吊丧,缢号“文正”。据说他死后胤礽的老师之一李光地还特地上疏向老康祝贺,说:“台湾长久以来没有被收复,主要是由于陈永华经营有方。今上天讨厌战乱,让他殒命,从此台湾的收复将指日可待。” 陈永华的幼女为郑克臧妻,郑经与陈永华相继去世后冯锡范联络郑经诸弟,以郑克臧非郑氏骨肉为由,绞杀郑克臧,女亦殉死,后世至路瑶出生的时代台南市延平郡王祠尚有“死妇亦死,君亡明乃亡”一联,怀念二人。 郑克爽便是郑克臧夫妻死后被叔叔们与冯锡范联手推上前台的傀儡,时年只有十一岁,两年后降清时也不过十三,差不多还是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孩子,胤礽看了这一段资料,倒有些同情他了。 然而同情归同情,该做的事情还是得照做的。 看完了郑克爽的资料,忍不住又回头翻陈永华的,这个人一点都不比《鹿鼎记》中描写的逊色,现如今台湾的规模可以说是他一手建设起来的。 郑成功初至台湾之时,台湾差不多都只算个荒岛,陈永华亲往各地,教军屯田,储备粮食;教民煮糖晒盐,以利民生;教匠烧砖,改善民居。同时划定行政区域,励行里甲互保,使民众安居乐业。衣食俱足后又建圣庙,立学校,奖励教化、培育、拔擢人才,使得台湾十几年修养生息,竟差不多赶上了中原地区的繁华富庶。 这个人简直是个全才啊,似乎没有他不会不擅长的,除了有点愚忠之外,竟然好像没有缺点,但是就是这个缺点,也是让人萌的不得了。 想起《鹿鼎记》中对他的描述:“生平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胤礽不由掩卷幽幽叹息:这便是他萌的人物的典型啊,他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奉献爱情与灵魂的向往。犹记当年看《天龙八部》,阿朱在雁门关外一往情深对乔峰许诺:“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 他也好向往这种感情,好向往乔峰这等人物,希望有个人也能让他真心诚意说出这种话,乔峰和陈永华性格虽然是两种人,本质却其实都是一类,骨子里都有一种坚持让他们顶天立地坚强隐忍可敬可爱,如此极品男人,怎不叫她这等小女人母性暴崩! ……好吧,现在他已经算不得女人了,而是天生与他们对立的统治阶级,但素这样,岂非更萌么!?敌方的太子~!这是多么可歌可泣地一段爱情传奇啊~~~ 胤礽已经忍不住要为这个设定流口水了,伊人已逝的遗憾更是加倍扩大,大恨晚生了几年,又恨陈永华早逝,面上更加怅然忧伤。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他再穿一次,是不可能出现那样一个人让他奋不顾身的爱一次了,出现一个女孩子那样奋不顾身爱他倒还大有可能, 这真是人生最悲哀的一件事了,明明他是这么的娇弱,可是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男人都要比他更加娇弱,没有一个强势的英雄出现来拯救一下他的爱情呢?连所有影视作品里至高无上的那个大BOSS老康也没有一点对他超越父子之情的想法(当然他不是真的期待老康有这种想法),女穿男混到他这份儿上,也忒惨淡了点吧?作者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沈廷文陪着胤礽查阅资料,看到太子殿下查着查着,微微蹙起了秀长的眉,高贵的神情中现出一丝遗憾,不由问道:“殿下,怎么了?” 胤礽修长的手指抚摸了一下记着陈永华资料的册页,把它抛到书案上,道:“如此人物,可惜无缘一见。”清冷的语气中却是掩不住的追慕,站起来,负手走出门去。 沈廷文看看见页眉上标注显眼的陈永华三个字,眼中闪过一道光。 就在胤礽叹息英雄早逝的时候,一辆极舒适的马车停在大大方方地停在了小甜水巷韩相思家的门外。 由于被誉为京师第一名伶的缘故,来相思家拜访的自认风雅的才子贵人并不少,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但是马车停下不久,韩家的酸枣枝木门打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从里边飞奔而出,跳上马车,叫道:“公子!”车里只有一个男子靠着着精致的竹丝编的软靠看书,并没有理会他。 小孩却已经很是惊喜:“公子,你亲自来接我啦?” 男子仍然不理会他。 这时韩家又跑出来个额心一点红痣的绝色美人,站在门口紧张的东张西望。 小孩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叫道:“韩哥哥,我在这里!” 这小孩自然是小飞,他这时也不叫相思美人了。 相思被他吓了一跳,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也不以为意,仍然笑嘻嘻道:“韩哥哥,谢谢你啦,我家公子来接我,我要走了。再见!”说着向相思挥挥手,马车便径自开动。 小甜水巷不长,片刻便走到尽头,马车拐了个弯看不见站在门口的相思了,小飞缩回车内,又笑嘻嘻道:“公子。” 陈慕一惯的冷漠。 小飞赔笑道:“公子,我昨晚擅自行动,你生气了?” 陈慕漠然翻过一页书:“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何时管过你的行为吗?” 小飞有些难以理解的道:“那些人那样对待陈军师和小小姐,你一点也不恨他们?” 陈慕道:“父亲求仁得仁,姐姐也是自愿殉死,与别人何干?我为什么要去恨人家?” 小飞忍不住道:“公子,你凡事看这么通透,有什么趣味?” 陈慕终于有些有趣地抬眼看他,扬眉道:“你是在教训我吗?” 小飞打了个哆嗦,忙道:“徒儿怎敢。”垂首恭敬坐好,眼观鼻鼻观心。 陈慕哼笑一声,又翻过一页书去,不再理会他。 马车粼粼碌碌地走了很久,京城的路面很平,加上这辆马车是精心改良定制的,车厢里并不怎么摇晃,非常平稳,连中央小桌上放的水晶杯里的吐鲁番冰镇葡萄酒都没有洒出一滴来。 但是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一个清柔的女声在外面道:“四公子,请暂留步。” 陈慕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头也不抬,冷冷道:“纳兰夫人有何贵干?” 小飞听到纳兰夫人这四个字,惊讶地悄悄扒着车窗挂着的香妃细竹卷帘缝隙往外看,只见马车前方的路上站着一名拥簇着侍女的淡紫汉服女子,头上戴着一顶纱帽,看不见相貌,但只站立的样子已有无限风情。 那女子听到陈慕这样冷硬的话,也不生气,反而也不带侍女,走近马车,在车窗外柔声道:“飞扬,大哥大嫂的事情固然是我们家人的错,可是你小时候也抱过二官儿的,难道便忍心看着他走上死路么。” 陈慕合上书,懒洋洋地隔窗道:“宛小姐又在台湾带过几天?和令弟相处过几天?不是从来不管这样的事么,这次又是为何?莫非……有什么把柄被人握住了?我想想,小姐这么刚强的人,不愿意做的事情那自是谁也勉强不了的,这次,想是被拿来威胁小姐的是谁?尊夫?令子?” 带纱帽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再说话的时候语声已经不那么轻悦了,有些嘲讽地道:“飞扬还是这么玄心洞见。你猜的不错,他们的确找到我头上了,不过他们可并没有飞扬这般精敏,理所当然以为我嫁到这里也是为救郑家子嗣的,甚至还以为外子也是向着他们的,救人后被追的无处可逃,竟然逃到了我家来!真真是好聪明,为什么不直接躲进皇宫呢?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这条街上人很多,车来车往人声鼎沸,二人在这里说话反而没有人注意到,便是注意到了也听不见。 陈慕也似讥似笑地勾起了唇:“那么夫人想让我怎么做呢,帮助你把那些人送出城去么?陈某还没有那么大本事。” 女子温温柔柔道:“飞扬的本事,别人不知,宛儿岂会不知?飞扬想做的事情,有哪件做不到的。况且飞扬也不是全然对故主无情才对,否则昨晚何必派令徒相助?若非令徒,二官儿他们哪里能走的脱呢,助人何不一助到底。” 这话说的虽温柔,但威胁的意思却是不言自明,小飞一下子涨红了脸。 陈慕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小飞,道:“瞧瞧,你昨晚帮助的人的亲姐姐来向你道谢了,你还不快下去帮人家到底?” 小飞垂下眼帘,咬着嘴唇向他行了一礼,真的打开车门走下去。 陈慕眼中一片幽深,不辨喜怒。 小飞一下车,车门边再次关上了,马车再次启动,粼粼碌碌向远方驶去。 小飞此时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嘴唇比平时略苍白了一分,但眼睛却比以往亮了十倍,恭恭敬敬地对女子行了一礼,唇角含笑道:“夫人,不知道小飞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女子看着他晶亮的眼光和甜笑,不知为何心头一冷。 北京城内九门提督封锁城门大肆搜寻逃犯,紫禁城内也受影响警戒森严了许多,唯恐歹人闯进来伤了那个贵人一根毫毛。但是戒备是侍卫们的事,贵人们多半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顶多是身边多跟了几个人。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尚书房放学了。 胤礽已过十五,已经不用去上学,不过从小到大都是被规矩着生活,这回没什么必须干的事情了倒有些茫然。 看看晚霞很漂亮,便负手独立庭中,看它紫禁城重重叠叠的金色琉璃瓦顶上绚烂燃烧,不真实的像电影游戏里的电脑合成画面,金红的霞光在他的素衣上染了一层光晕,整个人几不似在人间。 沈廷文站在后面看着他,眼光几乎也要燃烧起来。 正在这时小四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这幅画面,沈廷文的目光让他心头不悦地一沉。 小三、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都跟着来了,每天放学他们都要来毓庆宫玩一会儿,所以胤礽早就习惯,也不惊讶,站在这里也有等他们的意思。 小六一见胤礽就叫道:“二哥!”冲到他怀里,抢先占据有利地位,这傻孩子是老康家数字军团中从不掩饰感情的一个,也是胤礽私心里最喜欢的一个。 其余的小萝卜头都叫“二哥”,给胤礽行礼,用嗖嗖的小眼刀飞他,唾弃这人没有皇家风范。连认定自己早不为这些事情吃醋了的小三也不例外。 胤礽本来正在对着夕阳酝酿“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伤感气氛,结果猝不及防差点被他撞到,苦笑道:“都免礼吧,我说过兄弟之间不用这么多礼。——可是小六,你也不能太没礼节啊,在臣子外人面前你也这样么?” 小六抱着他不撒手,争辩道:“可是这里没有外人臣子——”一转眼看见沈廷文,道,“沈廷文不算,他是二哥你的人。父皇已经把他赐给你了。” 沈廷文一直对胤礽别有居心,看到胤祚肆无忌惮的抱着胤礽撒娇也是又羡又妒,小六“他是二哥你的人” 这句话一说顿时让他觉得无比顺耳,觉得这六皇子真会说话,怪不得可太子疼。 胤礽没有想到别处,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前拉起怯生生的小八和最小的小九九的手,向屋里走去,道:“都进来吧,绛雪和冰雾姐姐已经帮你们弄好吃的了,都过来看看,今天有新鲜的冰镇提子。” 蒹葭 将一干小萝卜头领进寝宫,请他们吃果子,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今天上学都发生了什么事,哪个老师怎样怎样,哪个伴读怎样怎样,谁被老师夸了,谁太笨挨了手板,都是些极琐碎的小事,不过在胤礽听来,倒比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有意思的多。 小萝卜头们见胤礽爱听,一个比一个说的起劲,鸡毛蒜皮的事也拿来说,叽叽喳喳地说到天黑,必须回阿哥所了才罢休。 胤礽把他们送走,感觉自己脑子里都还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这些小孩在场面上个个都被教的像小大人似的,私底下其实毕竟还是小孩子,本性一暴露真是吵死个人了。 沈廷文笑言道:“皇子们跟太子感情很好啊。” 胤礽这才发觉,小萝卜头们一来他倒忘了这个人,这人也早该出宫了,便忙命他回去。沈廷文也不多话,行礼告辞,风度翩翩。 胤礽目送他离去,心中感慨。 这人跟两年前相比,退去了几分少年稚气,倒更诱人了。这般的婉转风流,想必在女人丛是无往不利的,也不知伤过多少女孩子的心,正合该让男人来虐一虐。 胤礽知道有不少权贵打沈廷文的主意,这时代的男风习气普遍的就像家常便饭,沈廷文没听说过有什么了不起的靠山背景,不知他怎么应付。 沈廷文出了紫禁城,回到自己的府邸时已经早已上灯了。 他径直来到一座临水的轩馆,那轩馆水面露台的地面上放着几盏别致雅丽的纱灯,旁边竹塌上躺着一个慵懒的青年男子,脸上盖着一本书,一侧两个美婢在给他打扇。 沈廷文上了露台,在廊外侍立的婢女上前行了礼,为他脱下外衣,他往另一张竹塌上一躺,吁了口气道:“陈兄好会享受。” 婢女将他的衣服拿到里间,取来扇子也上前为他扇凉,他却接过扇子挥挥手让婢女退下,让原先给男子打扇的婢女也退下,凑近男子道:“陈兄,今天太子殿下提起令尊了。” 男子没有反应,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沈廷文却知道他们没有睡着,继续说道:“语气很是仰慕,叹息无缘一见。” 男子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书下传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廷文刷地合上折扇,重重在手心一磕,靠回躺椅上,抓心挠肝地长长叹息道:“陈兄,我天天面对那张小脸,都快把持不住了啊!” 男子终于把书从脸上拿了下来,目光转移到他脸上,道:“阿文,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这么无耻的。”修目薄唇,面容俊美,竟然是陈慕。 沈廷文用扇子轻轻拍打着手心,不同意地道:“这怎么能叫无耻?男人好色天经地义么。况且那样的美人却无人疼惜,实在是暴殄天物。——陈兄,你说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他弄到手呢?”语气十分认真。 陈慕也认真的打量他,看出他不是开玩笑的以后建议道:“很好办,去自荐枕席。” 沈廷文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法子太被动,而且美人太洁身自好,且不说能不能瞧上我,就算我成功勾引了他,上面的那位对这些事可是深恶痛绝,发现了也是饶不了我的。” 陈慕道:“那还有法子,你去反清复明,成功了连天下都是你的,别说美人了。” 沈廷文仰天叹息:“那这也太费事,等我成功了,美人也变成老头了,那时我的成功还有什么意义?” 陈慕道:“那就霸王硬上弓吧,找机会强来一次遂了心愿,然后躲到海角天涯去。” 沈廷文道:“我还不想害沈家被诛九族……陈兄你今晚兴致很好啊,发生什么好事了?” 陈慕又把书盖到脸上,不理会他了。 沈廷文知道陈慕不想说的事情是绝对问不出来的,只好作罢,又靠回躺椅上长吁短叹的思念美人,对着繁星密布的夜空念情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沈廷文出身于江南书香世家,是当地有名的名门望族,自幼聪明有神童的称号,但是从小叛逆,甚至有一段时间想弃学经商,虽然被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给逼回来了,表面上跟人来往也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形象,甚是符合人们的审美观,父母却是知道这孩子是管不住的,怕他在家带坏弟弟妹妹们,早早的就把他踢出家门出来当官了。 沈廷文会试前曾跟父母有过约定,只要进了前三甲,以后什么事情爹娘都由着他,只要他不连累家人,所以现在自由的很,也很放浪。 因为自小聪明的缘故,他自视甚高,以这个时代的人的眼光来看甚至是悖逆和狂妄,但是由于从小善于伪装,倒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本性,加上根本没有野心,什么事都随心而为,所以无论在哪里都混的如鱼得水,是个彻底的异类,也因此才能在幼时就和同样高傲的陈慕相交。 且不说沈廷文在这里遐想,这天小飞跟着自称宛儿的女人来到德胜门内一条巷子里的一座宅子,沈宛倒也不愧是个奇女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然是小飞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也立刻引他去见藏匿在此处的“澄海公”郑克爽。 郑克爽看样子有二十来岁年纪,面目清秀,神情却十分惶惑不安。见沈宛带进来一个陌生孩子,立刻吓的跳了起来。 沈宛见他这副模样皱起了眉头,柔声细语责备道:“你也一二十岁的人了,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郑克爽更加惶惑,样子十分懦弱。 小飞向行礼,道:“二公子。” 郑克爽结结巴巴道:“不,不必多礼。” 小飞本来就因为自家公子身世的缘故,很是不喜欢这个人,看这个他这个样子更加不喜欢,问沈宛道:“纳兰夫人,在这里的只有二公子一个人么?” 沈宛此时已经拿下了纱帽,道:“我藏匿着一个人,已经是担了连累外子的危险,那些人一齐躲在这里,目标岂非太大?更让二官儿不安全。我让他们走了。” 小飞确定道:“他们不必管?” 沈宛摇头道:“不必,他们既能潜入二官的府邸救人,想来一定有自己的法子,我藏匿二官一个就是极限了。” 沈宛的话中透出一股漠然,与自家公子提起原先台湾的事情语气是一样的,想必她在那里的过往必定不会愉快——也是,若是过的好,她一个女子怎会离开家园独自到江南为生? 本作品由非凡TXT电子书下载论坛整理收藏 出城 沈宛是把郑克爽伪装成一个下人的身份藏在家里的,这所宅子内多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心腹,倒不妨事,这看似让小飞帮人混出京城降低了不少难度,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小飞冷静地问:“夫人具体是想让小飞做什么呢?只是把二公子送出京城?还是再给二公子置房子置地伪装身份,安排二公子一辈子?”语气里颇有讽刺。 沈宛倒是个讲道理的人,蹲身福了一福,道:“这次的事是妾身厚颜了,只是我一个弱女子单身在京城,举动都牵涉倒外子,这次是情非得已,得罪之处日后若有沈宛能补报处,必当偿还。我已通知过顾先生,出京之后自有顾先生接应,不会再麻烦小兄弟了。” 沈宛以台湾旧王之女身份让小飞这么个小孩子赔礼,从陈永华这里算她也算小飞的故主,按说小飞不应再拿大,但是小飞经此一劫对人心也算洞明了许多,冷冷回了一礼,仔细打量郑克爽一番,说是要回去安排,告辞而去。 陈慕六岁离开台湾,在浙江秀水的紫云寺随寺里老和尚学文习武,与沈廷文结识,十五岁时偶然救过一个徽商,从那时起涉足商界。他极有眼光,这些年虽然不亲自控制,暗中势力产业却发展的很大,小飞想偷送个人出京城不是件难事,但是他不想把陈慕的势力暴露在沈宛面前,所以想尽量做的谨慎些。 两天后,一辆极寻常的送水车停在沈宛家宅子的后门,不久后离开了,在一处集市上停了停,又走了。没多久天快黑了,集市散了,集市的另一头,一匹极常见的小黑驴,驴上骑了个薄施脂粉的小媳妇,挽着个半旧的包袱,由个小童儿牵着,顺着散集的人流出城而去。 由于这几天查逃犯,城门口盘查很严,查到小媳妇的时候,守城门的卫兵仔细打量她,只见她十七八岁年纪,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簪着两根银簪,弯弯的眉毛,小小的嘴唇,垂着眼睛不敢看人,倒也有几分姿色。 卫兵叫她打开包袱来看,蓝底印花的包袱里是几色彩线,二尺布,一双才纳成的男人鞋子,针脚匀细,与小媳妇身上穿的衣服针脚是一样的,看样子正是她做的。还有半串铜钱,一对压裙角的银蝴蝶。 卫兵将东西翻了翻,看了那对蝴蝶一眼,心想闺女这几天也正缠着要一对这个,也不知道多少钱,随口问了一句,小媳妇一下子涨红了脸,不敢说话。牵驴的小子先叫了起来:“哎呀,军爷,这是给我们家姑奶奶买的,她后天就要出阁……” 卫兵知道他们误会了,一巴掌扇在小子青留留的脑壳上,啐道:“不过是白问一句,谁要你们东西?瞧吓的你!” 小媳妇忽然鼓起勇气,抓了一把铜钱塞到卫兵手里,声如蚊呐道:“请军爷喝茶。” 卫兵真不是那个意思,见她的脸都红的滴血了,哭笑不得将钱又扔回她包袱里,道:“行了行了,你过吧。” 小子帮着手忙脚乱的小媳妇包起包袱,连连向他道谢,牵着驴赶快出了个城门。卫兵又去盘查下一个。 这样的大姑娘、小媳妇,每天都能在城门口看见无数个,丝毫也引不起他注意。 出了城在大路上渐渐走远,旁边没有人了,牵驴的小孩子依旧埋着头专心赶驴,却用低低的音量赞赏地说道:“二公子,你装的很像嘛。” 这二人却是小飞和郑克爽。 郑克爽脸上的红色依旧褪不下,嗫喏道:“我没有装……” 小飞笑了笑,却不再说话。 这个人人前人后都是一副懦弱胆小的样子,他却不相信他是真的懦弱胆小。 真正懦弱胆小的人做不到将妻子儿女叔伯弟兄一并抛却,不计后果的逃亡。 郑克爽见他不相信,垂下眼帘也不再说话,二人默不作声的赶路。 按事先的约定,小飞将郑克爽送到指定地点,果然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接人了,看见小飞牵驴赶来,车上先下来了一个清癯隽爽的中年人。 小飞扶着郑克爽下驴,那人见郑克爽这个打扮,却没有露出一点异样的样子,行了一礼,道:“顾贞观见过二公子。” 郑克爽诚惶诚恐地拦住他,道:“顾先生快不要如此,克爽以后还要托庇先生,还怎么当得起公子这个称呼?” 小飞听到这句话,似笑非笑,神情间已有了点陈慕的影子。 顾贞观顿了下,抬头看了眼郑克爽,似在判断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笑道:“公子不要这样说话,无论怎样,公子都是国姓爷嫡亲的骨血,我们这些郑氏旧人,这些礼数都是应当的。” 这句话也是在打太极,说了等于没说,可也算表明态度,只是“礼数”是应当的,让郑克爽心里有数。 郑克爽也不知听懂没听懂,面上丝毫不显异样,只还是又感激又惶恐。 小飞对他的表情有些腻味,向顾贞观行了一礼道:“顾先生,我家公子让我代为致候,天色已经不早,先生和二公子也该上路了,不然等到天黑恐有麻烦。” 顾贞观看看天色,也道:“正是,也代我问候令公子。二公子,咱们走吧?” 郑克爽又看了一眼北京城外广阔无垠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转身先上了马车。 顾贞观神色有些叹息,向小飞抱了抱拳,也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小飞站在路边目送车子走过,郑克爽从车厢里往外看,小飞抱了抱拳,车子渐渐走远。 九门提督与禁卫军联合在京城搜了三四天,在京城附近的辖县甚至周边几个省都接连搜了两个多月,据说闯过澄海公府邸的天地会的余孽和可疑人员抓起来了不少,但是郑克爽却像大海里的一滴水,自被救出去那日起就没有一点影子了。老康心情很坏,接连处置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官员和失职的九门提督,又发下海捕令,但整整三个月过去,还是没消息。 孝懿仁皇后的百日已经过去,皇室成员都已除服,胤礽眼见小萝卜头以及自己头顶上成荒草园趋势的短发再次剃去,觉得眼睛终于不再那么受罪了——光脑壳拖辫子虽然难看,可再难看也难看不过前半拉后现代短发,后半拉拖老鼠尾巴! 给胤礽剃头的是一个专门的老太监,胤礽看着一撮一撮的头发往下飘,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在唏嘘感慨:瞧着头发,虽然短吧,但还能看出乌黑柔泽,发质这么好,简直像丝绸一样,若是能让他囫囵个留下来该多好啊,可偏偏只能留一半。 虽然已经穿来这么些年,每次摸到自己的头胤礽还是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 为了不养成地主阶级习性,他穿衣洗澡什么的一般都是坚持自己做的,可头发却是死也不碰一下。 剃完头出去溜达一圈,只见所有人都精神了很多。国丧百日内不得剃发,所有的男人前半边脑袋瓜都留着一层半长不短的头发,酷似晚清时期女人厚厚的刘海,加上身后长长的大辫子,胤礽这些日子真是看的甚是伤眼,如今头发一剃,顿觉眼清目亮,觉得只要好好剃头,介个少数民族的特殊的发型还是可以看的。 果然万事万物都需要对比与衬托。 在国丧期间,索额图如历史所载般与俄国使臣会谈于尼布楚,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确定中俄东段边界。这个条约在后世评价有正有负,但就现在看来平定了中俄边界的小规模局域之争,确定了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流域包括库页岛在内的广大地区的归属权,算一大功,回来后老康好好奖赏了他,之后这半年朝中便再没有什么大事。 秋收冬藏,时间流逝,小四胤禛在胤礽的照料下慢慢从养母佟贵妃逝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不再时时郁郁,对胤礽亲近依赖了许多。 胤礽对一个人好时,是没有人能拒绝的,他温存体贴,诚心诚意,时时处处的为你着想,而且绝无目的,只是因为你需要,在这冰冷危险的紫禁城,简直是一道光的存在,而且至高无上,完全能庇护住你,没有人能不崇仰。 男孩子幼年是需要摹仿与崇拜偶像的,一般来说这个角色都是父亲,但是老康的儿子太多了,他实在不可能一个一个都亲近过来,胤礽就在这个时候无意中代替了胤禛心中的这个地位——其实他在紫禁城所有小萝卜头的心中,几乎都如父如兄,康熙毕竟太忙了,而胤礽自觉心理年龄与他们相差颇远,便不自觉的对他们多照顾了几分,也算阴错阳差,无心栽柳。 本应是刀光剑影的紫禁城,在胤礽这只蝴蝶的翅膀无意扇动下,倒不协调的显得兄友弟恭,和乐融融。 甚至数字军团中唯一的不和谐音,老大胤褆也离开了北京,不再时不时给胤礽添堵——这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准噶尔部噶尔丹叛乱,老康御驾亲征,命胤褆为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副将,带他一起建功立业去了! 而胤礽,被留守京城。 老康这次没有亲征成,因为他刚进驻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时便开始患病,到了博洛和屯仍然高烧不退,没办法只有回来,倒是将胤褆留在了军前。 这次战争基本上是失败的,虽然打的葛尔丹表面上臣服,但是因为据说福全等贻误战机,没有将葛尔丹的势力完全剿灭,老康甚是愤怒,罢福全、常宁等主持这次战争的首脑议政,罚俸三年,甚至撤去福全三佐领,还有参加这次战争的雅布也罚俸三年;佟国维、索额图、明珠等人俱罢议政,与阿密达、彭春等人各降四级留任;革职查努喀,唯有胤褆所领的火器营在这次战争中表现出色,极受老康褒扬赞誉,大受赏赐,一时间风头无两。 胤褆经过这次战争的洗礼后改变不少,仍然高傲,但高傲的更有底气了,能力手腕都增强不少,很是折服了一些人,从边疆回来后,甚至连以前最崇仰胤礽的小萝卜头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改变,小孩子都崇拜英雄。经过鲜血与死亡的人的气质到底不一样,胤褆不再是之前那个高傲到有些虚浮的大皇子了,对众弟弟们也不再不正眼相看,而是放低了身段,和蔼可亲。 甚至面对胤礽时那种暗地里的敌意也完全收了起来,恭恭敬敬到让胤礽胆战心惊:战争就真的这么能改变人? 此人明显不是因为经历过死亡,所以幡然悔悟,想明白原来世间亲情是最重要的,回过头来要跟弟弟们相亲相爱,眼睛里明明白白的是野心啊! 胤礽大胆推测了一下:这次战争别人都受罚,唯有他立功,莫不是他就此发现原来世间的英才并不多,而他却是少见的一个,很多东西,以他的能力并不是得不到的,忍不住想伸手争一争? ……这个这个,男人都是有野心的,胤礽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不是偏见,他真不认为老大童鞋的能力能胜任太子或皇帝这个危险的位子。 虽然他这次回来看似成熟有城府了许多,但是本性还是没变,在胤礽看来,他有两个致命的缺点:他没有大局观。还有,他实在太高傲。 一个想做皇帝的人,怎么可以没有大局观呢?皇帝就是一个国家的总舵手,掌握这艘庞大的国家机器的航向,没有大局观又怎么掌握? 还有高傲,这对皇帝来说是一个更致命的毛病,高傲的人看不到低处,可是皇位底下的暗影里有多少明枪暗箭,你根本看不到,又怎么防范?连自己这被老康保护的风雨不透的人处在这个位子上尚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这个男孩,连放下自认为身段拉拢弟弟们时,眉梢眼角都遮不去的高傲,紫禁城里的哪个人是傻子,谁会看不出来? 真的是,还太天真太年轻了。 胤礽叹息,虽然他并不想当这个太子,可是还是想要尽可能的全身而退,而这位大哥的性格,一上位绝不可能对他怎么优容,况且自小积累起来的怨气敌意那么深重,再怎么说他也不能允许他上位啊,太不安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没写完,加这里,先补偿一下大家,从明天开始补缺的三天 —————————————————————————————————————— 剃完头出去溜达一圈,只见所有人都精神了很多。国丧百日内不得剃发,所有的男人前半边脑袋瓜都留着一层半长不短的头发,酷似晚清时期女人厚厚的刘海,加上身后长长的大辫子,胤礽这些日子真是看的甚是伤眼,如今头发一剃,顿觉眼清目亮,觉得只要好好剃头,介个少数民族的特殊的发型还是可以看的。 果然万事万物都需要对比与衬托。 在国丧期间,索额图如历史所载般与俄国使臣会谈于尼布楚,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确定中俄东段边界。这个条约在后世评价有正有负,但就现在看来平定了中俄边界的小规模局域之争,确定了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流域包括库页岛在内的广大地区的归属权,算一大功,回来后老康好好奖赏了他,之后这半年朝中便再没有什么大事。 秋收冬藏,时间流逝,小四胤禛在胤礽的照料下慢慢从养母佟贵妃逝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不再时时郁郁,对胤礽亲近依赖了许多。 胤礽对一个人好时,是没有人能拒绝的,他温存体贴,诚心诚意,时时处处的为你着想,而且绝无目的,只是因为你需要,在这冰冷危险的紫禁城,简直是一道光的存在,而且至高无上,完全能庇护住你,没有人能不崇仰。 男孩子幼年是需要摹仿与崇拜偶像的,一般来说这个角色都是父亲,但是老康的儿子太多了,他实在不可能一个一个都亲近过来,胤礽就在这个时候无意中代替了胤禛心中的这个地位——其实他在紫禁城所有小萝卜头的心中,几乎都如父如兄,康熙毕竟太忙了,而胤礽自觉心理年龄与他们相差颇远,便不自觉的对他们多照顾了几分,也算阴错阳差,无心栽柳。 本应是刀光剑影的紫禁城,在胤礽这只蝴蝶的翅膀无意扇动下,倒不协调的显得兄友弟恭,和乐融融。 甚至数字军团中唯一的不和谐音,老大胤褆也离开了北京,不再时不时给胤礽添堵——这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准噶尔部噶尔丹叛乱,老康御驾亲征,命胤褆为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副将,带他一起建功立业去了! 而胤礽,被留守京城。 老康这次没有亲征成,因为他刚进驻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时便开始患病,到了博洛和屯仍然高烧不退,没办法只有回来,倒是将胤褆留在了军前。 这次战争基本上是失败的,虽然打的葛尔丹表面上臣服,但是因为据说福全等贻误战机,没有将葛尔丹的势力完全剿灭,老康甚是愤怒,罢福全、常宁等主持这次战争的首脑议政,罚俸三年,甚至撤去福全三佐领,还有参加这次战争的雅布也罚俸三年;佟国维、索额图、明珠等人俱罢议政,与阿密达、彭春等人各降四级留任;革职查努喀,唯有胤褆所领的火器营在这次战争中表现出色,极受老康褒扬赞誉,大受赏赐,一时间风头无两。 胤褆经过这次战争的洗礼后改变不少,仍然高傲,但高傲的更有底气了,能力手腕都增强不少,很是折服了一些人,从边疆回来后,甚至连以前最崇仰胤礽的小萝卜头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改变,小孩子都崇拜英雄。经过鲜血与死亡的人的气质到底不一样,胤褆不再是之前那个高傲到有些虚浮的大皇子了,对众弟弟们也不再不正眼相看,而是放低了身段,和蔼可亲。 甚至面对胤礽时那种暗地里的敌意也完全收了起来,恭恭敬敬到让胤礽胆战心惊:战争就真的这么能改变人? 此人明显不是因为经历过死亡,所以幡然悔悟,想明白原来世间亲情是最重要的,回过头来要跟弟弟们相亲相爱,眼睛里明明白白的是野心啊! 胤礽大胆推测了一下:这次战争别人都受罚,唯有他立功,莫不是他就此发现原来世间的英才并不多,而他却是少见的一个,很多东西,以他的能力并不是得不到的,忍不住想伸手争一争? ……这个这个,男人都是有野心的,胤礽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不是偏见,他真不认为老大童鞋的能力能胜任太子或皇帝这个危险的位子。 虽然他这次回来看似成熟有城府了许多,但是本性还是没变,在胤礽看来,他有两个致命的缺点:他没有大局观。还有,他实在太高傲。 一个想做皇帝的人,怎么可以没有大局观呢?皇帝就是一个国家的总舵手,掌握这艘庞大的国家机器的航向,没有大局观又怎么掌握? 还有高傲,这对皇帝来说是一个更致命的毛病,高傲的人看不到低处,可是皇位底下的暗影里有多少明枪暗箭,你根本看不到,又怎么防范?连自己这被老康保护的风雨不透的人处在这个位子上尚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这个男孩,连放下自认为身段拉拢弟弟们时,眉梢眼角都遮不去的高傲,紫禁城里的哪个人是傻子,谁会看不出来? 真的是,还太天真太年轻了。 胤礽叹息,虽然他并不想当这个太子,可是还是想要尽可能的全身而退,而这位大哥的性格,一上位绝不可能对他怎么优容,况且自小积累起来的怨气敌意那么深重,再怎么说他也不能允许他上位啊,太不安全了。 少小无嫌猜 康熙本来就是个宠溺儿子的父亲,这次战争中大儿子这么给他长脸,他对老大更加爱重了,圣眷隆到都让有心人不由多想的地步。 甚至小三胤祉都忍不住在胤礽跟前抱怨:“就算大哥这次立了功,皇阿玛对他的赏赐也太重了吧,有些过分了!” 胤礽微笑:“小三妒忌了么,后年你就也能开府,开府之后出去做事,只要做得好,皇阿玛也一样爱重。” 小三傲然道:“这我当然知道,而且这次并没有真正伤到葛尔丹元气,肯定还有一战,那时我一定也要上战场,不见得就会比大哥差!” 胤礽夸奖:“有志气。” 小三得意。 胤礽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好笑:“为了奖励你这么有志气,二哥带你出宫走走怎么样?”胤礽已满十五岁,虽则因为身份关系没有开府,但已经可以随意出宫,老康还特地为他在畅春园之西修了个极雅致美丽的小花园。 小三大喜过望:“真的!?”他还不到年龄,没出过几次宫。 胤礽笑:“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把小四也叫来,你们俩也十来岁了,该出宫长长见识了,别以后开了府,还对外头的世界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胤礽更担心的是他们因为自小在紫禁城中被拘管的太紧,乍然一得自由被外面的世界晃花了眼,瞎胡闹被人引着学坏,想给他们来个过度阶段。 小四一听这个消息,也是高兴异常,胤礽跟老康汇报一声,带足了侍卫与小三小四微服出了宫。 宫外的世界很精彩,小三小四这两个没有自由出来过的土包子看什么都新鲜,看见卖糖人儿的要站住看半天,看见耍猴的要站住看半天,看见卖风车的也要站住看半天,边看还要边兴奋的评论:“二哥,原来你给我们买的东西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上买的吗?” 当然,这个兴奋的声音出自小三,小四胤禛一向情绪表达甚为内敛,纵然也是兴奋的一直紧握住胤礽牵住他的手,但还是只眼睛亮晶晶的什么都看,就是不说话。 胤礽看他盯着一群小孩捏着铜板冲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人跟前一人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然后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珍惜异常的舔着吃,也盯着冰糖葫芦看,便叫他也去买一支。 跟着他们出来的小太监殷勤地想要代劳,被胤礽制止了。 胤禛翻出钱袋来拿出两枚铜板,捏在手里看看那个小摊又看看胤礽,胤礽含笑冲他鼓励的点点头。这钱袋还是出来前胤礽特地叫小太监给他和胤祉带上的,里面都是铜钱和散碎银子,就是为了预备遇上这种状况。 胤禛这还是第一次花钱买东西,很是不知所错,犹豫地走到那卖糖葫芦的人跟前,伸手将钱递过去,卖糖葫芦的看看他不凡的衣着,又看看不远处立着的一看就叫人矮一截的胤礽等人,知道来头不同寻常,恭敬地接过钱,拔下两支糖葫芦递给他。 胤禛拿着糖葫芦,回头看看胤礽和胤祉两个人,想了想,又从荷包里翻出一枚铜钱给买糖葫芦的,卖糖葫芦的便又拿了一支糖葫芦给他。他拿着糖葫芦回来,一支给胤礽,一支给胤祉。 胤礽赞赏地拍拍他的头。 胤祉也从来没用钱买过东西,大感新奇,叫道:“我也去买一支!”拉出荷包就解系带。 胤礽阻止了他:“再买你还吃的下么?去买别的。” 胤祉大感有理,游目四顾看想买什么,只觉得的样样新奇,什么都想买,挑来挑去不知道买什么,最后买了一只玉质不怎么样,但雕工很可爱的小玉蝉。 胤礽看了一眼,调侃道:“小三,你买这只蝉是打算送给谁的?” 胤祉的脸一下子红了,口吃道:“我自己留着……不行吗。” 胤禛看了他一眼,也抿嘴轻笑。 胤祉今年二月份满十三,老康也照例赐了他宫女,据说其中最受他宠爱的一个,名字叫红蝉。 胤祉把蝉放进荷包里,转过脸不看他们意味深长的笑,指着一座酒楼转移话题:“中午了,二哥四弟,我们去那里吃饭吧?” 于是众人一起进酒楼里吃饭。 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让两个弟弟长见识,于是胤礽也就由着他们兴致勃勃的点菜,一酒楼的人看见他们兄弟三人的品貌都呆住了,好几个人想上前搭讪,但是看看胤礽的气度,和重重护卫下仆,到底没敢,只是眼光还是忍不住不住瞟过来。 胤礽与两个弟弟相比,出宫的次数比较多,有些经验了,对那些眼光视若未见,胤祉与胤禛却甚是不悦,除了皇帝与少数几个人,谁见到他们不是卑微的低着头,这些放肆的眼光如此不敬!乔装的侍卫们用冰冷的目光盯的没眼色的几个人回过头,不敢再看。 吃过饭胤礽问两只小的是要继续玩还是回宫,两只小的自然答继续玩,于是众人继续出去逛街。 三人逛街带着一大群的侍卫仆从甚不便利,但是北京城里贵人多,出门多是这样的,倒也并不怎么显眼。 一路逛到一个卖竹笛竹器的小摊时,胤礽看见一只短笛尾端用红丝结系了块玲珑可爱的绿石头,很是漂亮又眼熟,想了想,极似去年南巡,他在苏州买的、后来落水弄丢的那支短笛,不由拿起来把玩。试吹了下,音色清丽,倒也难得,于是问价。 小摊老板看他们一行人衣着华丽,于是张嘴说了三倍的价钱,胤礽也不还价,命侍卫给了钱,看了眼两只小的,就站在摊前就笛于唇,吹了首《梦里水乡》,婉转甜媚至于极点。 两只小的是听过他吹笛子的,但从来没听过这首曲子,也从来没听过他吹出这种味道,他无论用什么乐器奏乐总是疏淡的,不由惊怔。 胤礽一曲吹完,笑问道:“好听吗?” 两只小的怔怔道:“好听。”胤祉问道:“二哥,这是什么曲子?” 胤礽长长的羽睫微垂,掩去了眸中的情绪,淡淡道:“这个啊,叫《水乡》。”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宜察觉的黯色。 他这一曲笛子引来了街上许多人惊艳围观,于是不再在这里逗留,领着两个弟弟走出人群向远处走去。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让胤礽想起了在水乡遇见的那个纯净的少年和那一段纯净的爱恋。 前世活到二十岁,从来没有为一个异性动过心,但却不止一次想象过将来第一个能让他喜欢上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单纯的小男孩,并且开始时已经结束。 刘兼吸引他的,也就是这份简单纯净吧?他向来喜欢的就是简单的事物,简单的生活、简单的感情、简单的喜欢,可惜他尚无能力来守护那份纯净,于是只能结束。 说起来,刘兼就是他的初恋呢,也有可能他此生唯一的一段恋情,在他复杂的生活中,幸运的不像真实的简单与纯粹,老天爷对他,还是很照顾的。 在街上又逛了半天,三人回到宫中。 一到毓庆宫门口胤礽就被吓了一跳,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小十,在门里站了一排。 小六胤祚站在最前边,泫然欲泣,委屈万端地看着他。 胤礽忙问:“怎么了这是?” 小六咬着嘴唇看着他,眼睛水膜盈盈欲坠,一字一句控诉:“二哥,你带三哥四哥出宫玩,都不带我们?” 其余众人也都委屈地看着他,连最温雅的小五胤祺眼中都隐隐渴望。 胤礽遥想一下把所有萝卜头都带出去的光景,长长的一排,只差举个小红旗就像小学生春游,立刻头大:“你们还小,等再长长……” 小六“哇”地一声泪落连珠子,“四哥只比我大一岁,为什么他都可以去我不可以,你偏心!……我也要出去玩……” 好严重的指控! 胤礽哭笑不得,只好上前抱起他哄:“好了好了是二哥不好,不许再哭了,你都十岁了,还这样哭像什么样子!看七弟八弟,连九弟十弟都比你懂事,都没有哭!” 小六哭的气噎喉哽,泪眼朦胧,抱着他脖子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傻嘛!你不是一直说我傻?我又没有七弟八弟九弟十弟聪明,当然可以哭!” 胤礽额头垂下黑线来,这是什么逻辑? 偏偏这个最傻的却是他最没办法的,在看看一排渴盼又委屈的眼光,只好无奈妥协道:“好了,不许再哭了,下次都带你们出去……”5,这傻小白真是他的克星,小十才只有六岁!带个六岁小孩出宫能看些什么啊? 胤祚还抱着他的脖子不依不饶,得寸进尺:“我今晚要跟你睡!” 所有人都被他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创意惊的睁大了眼:哪个皇子跟别人睡过啊,除非是双胞胎!而且他们敬爱的二哥的身份还是太子,怎么可能像民间的穷苦人家一样兄弟谁在一起? 胤礽忍不住揉揉额角:“这又是为什么?” 胤祚道:“我听冰雾姐姐说过的,四哥都跟你一起睡过,我也要!” 胤禛垂下了头,其余萝卜头们眼中顿时都射出羡慕的光芒,连小三也不例外。 胤礽终于忍不住拧了他的脸一把,道:“那是因为那时小四晚上睡不着,我陪陪他,你上课时都能睡的像小猪,随时随地都能入睡,还要耍这个赖?” 胤祚祭出杀手锏,立刻又阁泪汪汪,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但是小孩子不能这么一味宠溺,胤礽心如坚铁地放下他,又捏了他脸颊一把:“耍赖也没用,乖乖地给我回去睡觉吧,下次出宫带你。要是不听话……”胤礽意味深长地拉了个省略号。 胤祚知道二哥虽然宠自己,但还是有原则的,拿下的主意没有人能改变,只好委委屈屈地放开手。 胤礽将弟弟们领进后殿,和他们又说了会儿话后才让他们各自散去。 扬州瘦马 送走了弟弟们,胤礽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指到了七点。 夕阳余晖从窗户里透进来,将寝宫里的一切都晕上一层柔和的橘红色光。 时钟指针走动的轻微声响让胤礽想起穿越前无意间记住的一首外国诗: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 自顶楼某间房间传来笛声, 吹笛者倚着窗牗, 而窗口大朵的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此时窗口虽然没有大朵的郁金香,胤礽的心却也难得柔和抒情,回头看看站在一边的小四,微微一笑。 小四漆黑如黑水晶的眸子有一瞬间失神。 经历了一场战争的老大胤褆童鞋果然比以前成熟高杆了许多,不但开始放下身段笼络弟弟们,并且也学会礼贤下士,拉拢门人党羽了。虽然高傲态度还是不变,但毕竟是天皇贵渭,皇帝长子,傲气点也是应该的不是?反倒更加叫人拜服。 胤褆童鞋连对待胤礽的态度缓和恭敬了许多,恭敬的胤礽背后直发毛,人要成熟起来可成熟的真快,这孩子现在还没过十九岁都学会笑里藏刀了,想他十九岁时在干吗?——刚上大一,还在激情澎湃地争取参加学生会呢!果然不同环境培养出不同的人。 下雪了,胤褆童鞋邀请一众弟弟到他府里去赏梅,包括胤礽。胤褆现在还是数字军团中唯一到年龄已经出宫开府了的一个,皇宫里的萝卜头们听说可以出宫去,都迫不及待的答应了。胤礽难得接到大哥的这种帖子,也不能不给面子,况且也很想看看老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同去。 一行人来到老大府上,老大将众人迎到后花园,果见曲池边一大片梅林,大雪里开着胭脂般的花朵,暗香浮动,好不精神。胤礽先赞道:“好清景!大哥好会享福。” 胤褆也笑道:“二弟先别急着夸赞,且到近处看看。” 一行人便走至近处,只见那梅花的花瓣重重叠叠,至少有两三层,殷红鲜艳,娇美玲珑,在冰雪的映衬下越发不俗。 众人都讶异地轻呼,胤褆矜持下是掩不住的得意,胤礽也扬起了眉——他不明白大家都在惊讶什么。 小三胤祉的提问解了他的疑惑,他问胤褆:“大哥,你打哪里寻来的这么大一片异种梅树?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重瓣的梅花呢!” 胤礽恍然,这才惊觉穿来后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种花树了,在他的前世,一到冬天街头路边到处都是,害他一时都没明白过来老大这么得意洋洋的将他们叫来到底是要炫耀什么。 胤褆伸手折下一支,道:“你当然不会见过,我门下有一个老匠人专擅培育异种花卉,这便是才育出来的新种,今年头一次开花,我只往皇阿玛、皇太后、母妃那里送了几盆,这还是头一次邀人来看。” 小三羡慕地道:“大哥你真有闲心,过几年我也建府了,一定要让人来跟你那个老匠人学学。” 胤褆哈哈笑道:“何必那么麻烦?这老匠人带的有徒弟,也是我府里的奴才,到那时本事也学的差不多了,送你一个便是!” 小三喜道:“那一言为定,我先谢谢大哥了!” 胤礽看了大半年不见的老大一眼,行啊,几句话就轻轻松松往弟弟府上安插了个人,他是不是轻看这孩子了? 一行人顺着雪才扫净的小径往梅林深处走去,周围没有外人,萝卜头们都不再规规矩矩走路了,蹦蹦跳跳的散入林中,学老大去攀那梅花玩。只老大还陪着胤礽规规矩矩走在小径上,一个黯蓝色的斗篷,一个天青色的斗篷,翻出雪白毛皮的领子将兄弟二人的脸都衬的格外俊美。 由于年龄的缘故,胤礽比胤褆矮大半头,走路时胤褆不住代他拂开对着雪簇的梅枝,二人漫步走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似模似样的观赏梅花,倒也一副兄友弟恭的和乐融融模样。 出了梅林来到曲池边,池边依水两座相连的亭子,一大一小一高一矮,飞檐翘角亭亭玉立,檐角各挂一枚古朴的铜铃,很是趣致。檐下悬着一块匾额,上题“双亭”二字。 亭里侍立的宫女小厮们见胤褆和胤礽过来,跪下见礼,而后上前服侍二人脱下斗篷。 胤礽进了亭子才发觉这亭子不止是趣致,还另有玄机,只几根柱子的亭子四面透风,明面上并没有摆炭盆什么的,却暖烘烘的半点也不冷,亭外的漠漠大雪飞到近处都会融化。 胤礽这次是真惊讶了,看向胤褆,胤褆得意地笑着招呼胤礽到柱子边看,胤礽没看出什么异样,伸手摸了一下,却热的几乎烫手,胤褆解释道:“这柱子是铜的,空心,里面烧着碳,亭子地下也挖了地龙。” 地龙就是炕的地下版,胤礽赞道:“怪不得这么暖和,好巧思!” 胤褆也不知是炫耀不知是客气,道:“这不算什么,只是费些事罢了。”挥手命侍女煮茶,又对胤礽道,“倒是尝尝这茶,用今年新收梅花雪煮的,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煮茶的用具火炉都是早就准备好的,那煮茶的两个婢女化了雪,滤过,烧开雪水,片刻便烹了两盏茶送上来,手势纯熟好看,极有韵味,人也长的异常美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胤礽不由笑道:“大哥哪里寻来的女孩子,好生出色。” 胤褆笑道:“二弟,这便是如今天下闻名的‘扬州瘦马’啊!” 胤礽吃了一惊,看那两个女子,给他奉茶的那个女子也正偷眼觑他,眼光一触,忙又低头,腮上微微的红了。 胤礽是听说这‘扬州瘦马’的,扬州一代多有贫苦人家的女儿七八岁时被人贩子买去,经过几年苛刻调教,特地饿成消瘦体态,然后被卖给富商官宦等做小妾,不幸没有卖出去的,则流落入烟花巷,命运更加悲惨。胤礽看两个女孩子,果然消瘦伶仃,好不可怜。 胤褆笑吟吟介绍道:“这是一个扬州盐商才孝敬我的,在瘦马里是第一等的资质,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无所不会的,如今还自国丧中,不宜宴乐,不然听她们奏上一曲,何其乐也。” 胤礽听他不把两个女孩子当人看的口气,觉得很是刺耳,不再接话。胤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教两个女孩子下去,自拿了茶盏和胤礽谈天说地。胤礽对他今天的目的愈发好奇了,一盏茶喝完,来给他蓄茶的人又变成了个唇红齿白的十二三岁小厮,也是异常清秀。 胤礽觉察出来些什么了,看了胤褆一眼,用碗盖拨拨茶碗里的浮沫,抿了一口,放到一边,心里暗自猜测老大这是想做什么。孝懿仁皇后刚出百日,他们宗室都有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按规定孝期内行房都是有违礼制的,老大叫出这样几个人是想干什么。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闲扯,萝卜头们在梅林里玩够了都回来了,小三一进亭子就看到了退到茶炉边的两个“扬州瘦马”,跟人家一对望,脸立刻红了,眼睛也呆呆的移不开。 胤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皱了下眉,走到胤礽身边,胤礽便拉他在身边坐下。 小五胤祺也看了眼,却不动声色,也自找了个座位坐下,别的萝卜头们都年纪还小,一团孩子气,不大懂什么叫美色,没有注意那两个女孩子。 胤礽心中暗自好笑:倒没想到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鹿斑比竟如此好色!又一惊,这美色攻势对他虽不奏效,对胤祉却是明显奏效了。胤褆若是大方些把这两个女孩子赠给胤祉,胤祉不消说自然要对他好感大增,若是以现在还在国丧中,胤祉也没有开府的理由还将两个女孩儿留在府里,稍稍露个口风,胤祉也必然多多的往这里跑,更加好了。 这一手很厉害嘛,美色攻势自古至今不变,果然存在即合理。 胤礽当下开口道:“大哥,那两个女孩子真不错,可否转送给我?我那你上次赞好的那张大苏的《雨竹图》跟你换。” 大苏就是苏东坡,画作是无价之宝,这两个女孩子据胤褆说是盐商所送,但身价再高,这幅《雨竹图》也抵过了。 胤褆眼中先闪过一丝讶异,接着好像明白了什么,眸色暗了下去,但胤礽已经开口,他也不便驳了胤礽的面子,只得道:“二弟喜欢,把她们领回去便是,谈什么换不换。” 让两个女孩子上前给胤礽行礼。 胤祉看两个女孩盈盈向胤礽下拜,神色很是暗淡。 一行人在胤褆府上吃了顿饭才离开,走时胤礽便带走了那两个女子,让人把她们送到了老康在畅春园之西为他建的园子,自己领着萝卜头们回宫。 回宫后让别人都散去,却不命小三走,直到身边没人了才嗔怒地敲了胤祉的脑门一记:“瞧你那没出息样!” 胤祉捂着脑门委屈地抬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胤礽又扇了他一记,才道:“行了,那两个女孩子我先替你养着,等出了国丧你也开府了再说,你个没出息的,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这次就算了,下回叫我再看见你这副样子,瞧我不打折你的腿!” 胤祉眨了眨眼,才明白过来胤礽话里的意思,大喜,感激地抱着他喊:“二哥,你对我真好!” 胤礽似笑非笑:“原来直到现在,你才知道我待你好。” 胤祉连忙道:“当然不是,二哥一直都待我好,”接着又嘿嘿傻笑,“我回去一定反省,以后再不这么好色了。” 你还知道你好色!胤礽踹了他一脚,将他踢开,道:“还不快滚!” 作者有话要说:皇家幼儿园和乐阶段即将结束,勾心斗角情节正式开始,只喜欢看兄弟情的童鞋请止步吧 我终于把大纲列出来了,发现最少还得有十五万字才能结束,撑不下去的童鞋也请撤吧,请表再抱怨我拖情节了,本文文风就是如此,我快不起来。只想看JQ的童鞋,我以后会尽量把JQ和阴谋诡计篇章分开来写,在标题上注明,你们可以挑着看,同样请不要再催进度,JQ……它很明显不是本文的主旨。事先说明,我不擅长描写感情戏,可能会叫你们失望。 另:盗文的诸位童鞋们,请高抬贵手吧,再不然好歹也给我留哪怕只有两天的时间差,不要追的踩掉我的鞋子,我收益如今都惨淡的目不忍视了!!! 执念 虽然老大已经说过不必,胤礽第二天还是立刻命人将那幅《雨竹图》送到他府上去。 老康消息实在是灵通,胤礽当天回到宫里后去给他请安,他便笑吟吟地道:“胤礽,我听说你从你大哥那儿带走了一对美婢啊。”神色间居然大是欣慰。 胤礽哭笑不得,只好道:“皇阿玛,那是小三看上的,我只是代他养着。” 老康在今年亲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发了好些日子高烧,人清瘦了一大圈,召胤礽去看时可把胤礽吓的不轻。不过病好后倒是更精神了,还显得年轻了许多,简直不像三十六七岁的人,说刚至而立都有人信。在胤礽看了,老康更萌了,以前到底锋芒太盛,而今内敛里还多了一分单薄的感觉,顿时让胤礽母性泛滥。他从小就垂涎这种斯文型男人,可惜是他爹,而且实在太牛叉,不好下手啊,甚为遗憾。 老康听他这么说,挑起了眉头:“胤祉?” 胤礽很无奈,道:“是,他还小,因此我便让人将那女孩子送到了西花园。” 老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他十四了,也不算小了,只是还未开府,拘着他是对的。倒是你,都十七了怎么还这么不开窍?就算这几年恰巧连遇国丧,没法给你选太子妃侧妃,房里的宫女们该收用也收用几个,都是先前我和老祖宗一个个选出来的,没有不妥当的,你这么大了还没经过人事,成什么样子!?”说着说着眉宇间便流露出来了些忧虑恼怒的颜色。 胤礽连忙垂头,这一关又摆眼前了。 他原以为又逢孝懿仁皇后的丧期,还能再拖一些日子的,没想到老康这么快就又着急了。 老康吐了口气,用碗盖拨了拨茶末儿,缓和下口气,道:“太医说过你身体没毛病,你到底怎么想的,跟我说说,还是你看上了谁,便是个天仙,难道还能到不了手吗?” 这话的隐藏意思是不论什么人,只要胤礽看上了老康都不会阻止。老康对胤礽的事是真的急了。 看来他的宫廷生活即将要结束了,好可惜,他已经跟老康和一干孩子们处出了真感情。胤礽有些难过的垂头道:“我没有看上谁。” 老康扬眉道:“你是说,你谁也看不上?” 这些年来,这个儿子越发清寂的习性他不是没看在眼里,近两年,甚至连吃饭都常尽着素的吃了,他一直很是担心。 胤礽抬起头,微蹙了眉毛说:“儿臣只是对她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老康仔细打量这个如明珠美玉般完美无缺的儿子,十分之不解:“为什么?” 胤礽很想回答:因为我性冷淡。但肯定不能这样回答,也一副痛苦的不解状问老康:“为什么一定要有那方面的意思呢?我真的不喜欢!” 老康被气的一拍桌子:“你说为什么!” 胤礽一脸高洁的忧伤,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老康一时也拿他没办法,冲他胡乱挥手道:“你给我下去,好好反省反省!” 胤礽穿过来这么久第一次受罚,感觉颇有划时代意义,拿捏着分寸,也一脸“与子同愁”的模样退下,听老康的命令回毓庆宫反省。 回到毓庆宫胤礽长长叹息,这一天终于到来,穿来六七年,最大的考验即将来到,下半生能否逃脱牢笼,就在此一搏了。 他绝对绝对不要在控制欲强大的老康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地再做三四十年的太子,那还不如不穿越! 在毓庆宫作郁郁寡欢的反省状,有几个伺候他的宫女不知是否得到了老康的授意,明目张胆的诱惑勾引他。幸而胤礽平时虽温和怜下,却还是和她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她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胤礽在毓庆宫闭门不出反省了三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议论纷纷猜测万端,但都不明原因,于是越猜测越离奇。连胤礽身边最有分寸知进退的沈廷文都掩不住好奇之色。 说起来沈廷文此人,接触的多了胤礽倒是越来越欣赏了。虽则老康把这人放在胤礽身边有引蛇出洞之意,但慢慢展露出来的才气性格,倒让胤礽很是喜欢。沈廷文才华横溢,却并没有这时代文人免不了的酸腐气,反而很是洒脱自在,骨子里很有点众生平等的倾向,让胤礽跟他说起话来一点也没代沟,很轻松。 这时代遇上这样一个人,倒也难得,因此胤礽不管说信不信任他,好感倒是一点点在增加。而且此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美男子,秋江芙蓉,倚风自笑,举手投足风情无限,还爱摆POSS,只从赏心悦目上论,便让内在里其实是外貌协会的胤礽打心眼里喜欢。 到了第三天,老康终于耐不住了,让宫女在胤礽晚上睡觉的时候,又点起了一炉催情香,并爬上了胤礽的床。 胤礽这年虚岁已经十七岁,这具身体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但是因为自己的心理障碍和环境原因,除了在江南那一次,长这么大竟然连自己用手纾解都没有过,因此那宫女一挑逗就在沉睡中很容易地动了□。 胤礽没有想到作者会这么没创意,半夜在异样中惊醒的时候,发觉自己竟在和一个浑身汗津津的宫女在做最原始的运动,顿时胃里翻江倒海,更加没有创意地吐了一地,又惊又怒,推开那宫女,只着单衣就在十冬腊月里跑出了混浊暧昧香气弥漫的寝宫,在天井里又大吐了一场。 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出毫无心理准备的睁开眼,看到一具波涛汹涌的女人身体粘腻地和自己交合在一起感觉到的惊悚与恶心。 其实他并不是多么的讨厌女人,上大学时候甚至对高几届的强势耀眼拉拉学姐有过朦胧的仰慕,况且现在变成了男人。但他自小便极端自我,没有什么能勉强他做心底不愿意的事,便是自己也不能,比如不喜欢吃的菜,必要吃一口,事后一定难受恶心一阵子,勉强的狠了甚至会病一场才罢休,因此从不勉强自己。 他心底极端排斥纳几个妃子走上老康给他安排好的道路,在心理上便对这些事情表现出了极端的厌恶。 穿着单衣猛地从暖烘烘的内室冲到寒风凛冽的庭院,胤礽冷的一激灵,吐完之后便头便针扎也似地疼痛起来。在门口伺候的宫女内侍们惊慌失措地拿了大衣服来给他披,却被他挥落了。 他虽四肢冰冷,胸口却热燥烦恶至极,清寒的空气倒是能让他清醒一些。 内侍宫女们惊惶地劝他注意身体,有眼色机灵的便连忙端来了茶给他漱口,他抿了一口,感觉连茶的香味也无法忍受,命换了清水,这才漱了漱,任人给他披上了大衣服。 胤礽又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宫女太监都不敢催他,直到他觉得半边头闷痛的发木,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实在支持不住了才回去。回去后却坚决不回寝宫,而是到小书房的卧榻上躺下,一躺下便起不来了,浑身烧的火炭也似,将一宫的宫女太监吓的魂飞魄散,飞也似的去请御医禀告老康。 老康的乾清宫离毓庆宫很近,几乎是和飞跑着赶来御医同时到来,但即使如此胤礽也已经烧的混混沉沉了。老康问清了情况后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大怒。胤礽在御医开药的间隙短暂地半清醒了一会儿,拉着康熙的袖子低声道:“皇阿玛……我只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老康见他烧的满脸通红,嘴唇却白的没有一丝颜色,长而翘的睫毛无力翕动,显得格外荏弱无力,看起来比平时小了好几岁,几乎还是幼童模样,不由大悔这几天生他的气逼他太紧,紧紧握着他的,烦躁地怒道:“少胡说!别乱想,别说话了,好好养着精神,又不是没生过病!” 胤礽听的出他这句话里深沉如海的感情,喃喃道:“对不起……”慢慢闭上了眼睛,眉梢眼角流露出极度的歉疚惭愧。 他不是看不到老康这些年无微不至倾尽所有的关爱,但是他注定要辜负这个人了,而且无以为报。 他是一株恣意生长的野树,虽然紫禁城这座公园里水土丰美,有人精心照料,但是他却不是能受得了规矩修剪的,他要自由的生长,在这里,他会很快的枯死。 胤礽这次生病,反反复复,昏昏沉沉,病了有小半月才好,老康只要不上朝,都寸步不离的照看他,甚至头一天,连早朝都耽搁了,朝野都议论纷纷,惊疑不定。 病好后胤礽更加清冷,时常到老康给赫舍里皇后建的小佛堂独坐,一坐便是许久。并且私下里话也少了很多,便是面对以前最宠爱的弟弟妹妹们,虽然关心依旧,笑容也少了淡了很多。 老康越来越担心,但也没有办法,更因为春闱加上多伦会盟的临近,连多多关心他一些的时间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第无数次声明,殿下是要当皇帝的,结局不是悲的,目前只是别扭期,大家不要担心了 二姐姐三妹妹 这天胤礽又在小佛堂独坐,有人进来找他,清脆地道:“二弟,你又来这儿了!” 胤礽回头一看,是他的二姐荣宪公主。 荣宪这年已经十九岁,一身大红的宫装,娇美雍容如盛开的牡丹,艳色逼人。 胤礽笑了笑,道:“二姐姐,你怎么来了?” 荣宪骄傲地走到他跟前转了一圈,炫耀自己的正装,道:“来让你分享好消息啊,皇阿玛今天晋我为和硕荣宪公主了,我的正服漂不漂亮?” 胤礽意识到了点什么,盯着她问:“只有这个?还有呢?” 荣宪笑嘻嘻道:“二弟真是神机妙算,皇阿玛还给我指了婚,是巴林郡王的次子。” 胤礽紧皱着眉头:“巴林?巴林蒙古?……皇阿玛要送你去和亲?” 荣宪是老康最喜欢的一个女儿,虽然宗室女子嫁到草原上和亲从皇太极以来便是惯例,但以老康对荣宪的感情,胤礽没想到连她也舍得送出去。 荣宪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道:“乌尔衮只比我大两岁,去年就在乌兰布通那场仗中立了大功,听说人才也很好,皇阿玛很看重他,我算不上和亲。” 胤礽冷笑:“算不上和亲?那为什么这么急,还没出了佟贵妃的丧期!去年纯禧姐姐嫁到科尔沁去,还可以说是正好在热孝中,不愿再等三年,你这个算什么?” 荣宪平静地道:“就算也有为了巴林蒙古的稳定的成分,那也是我们皇室成员该尽的义务,我们处在这个位子上,就有责任这么做。皇阿玛也不是胡乱把我指出去的,我听人家说那人很好很好的,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何乐不为?”说着豪爽地笑起来,“而且二弟也知道我从小爱骑马射箭,草原上规矩没有京城里多,我还更自在!” 胤礽怔了一下,心底多了一分敬重,轻声问:“你……舍得离开家?”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嫁到千山万水外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再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那是怎样一种生活。 荣宪笑嘻嘻道:“当然舍不得啊,所以你一定要人常常接姐姐回来住,千万别忘了。” 胤礽看着她飞扬的笑脸,心里软了一下,柔声问:“二姐姐,你要是不愿意……” 荣宪打断了他的话,拉起他就往外走:“行啦行啦,谁说我不愿意,你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了?都是老来这儿念经念的!跟我去看看端静去,她也晋了和硕公主。” 胤礽又是一惊:“她也被指婚了?指给了谁?” 荣宪道:“她还没有,不过也快啦,所以这些日子你一定要多多的陪陪我们。” 两人一起来到端静的杜若院,端静正刚在宫女们的帮助下换上了正装,坐在妆台前忐忑地往镜子里看。看见胤礽和荣宪进来,柔美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略带害羞的笑脸,起身迎上来行礼道:“二哥哥,二姐姐!” 一只雪团似的哈巴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热情似火地扑到了胤礽和荣宪脚边,谄媚地摇着蓬松松的大尾巴,绕着两人的脚乱转。 每当听到端静这一声,胤礽都会想起《红楼梦》里的宝二爷,暗自好笑,但今天他却没有笑的心情。 老康不会是无缘无故想起来给女儿加封号的,连荣宪他都舍得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了,端静怎么会幸免。 胤礽心中沉甸甸的,表面上却笑着道:“端静,我和二姐姐是来恭喜你。我是在小佛堂知道这个喜讯的,还没来得及给你们准备礼物呢,回去一定补上。” 荣宪一听说礼物,立刻眼睛发亮,道:“我要皇阿玛新赐给你的那匹雪山神驹!” 胤礽瞪大了眼:“你又打我的马的主意!你算算,从小到大你都从我这里敲诈走了多少匹好马了!” 荣宪无赖地笑道:“谁叫皇阿玛有了好东西都先尽着你,你不给我吗?” 荣宪看上的这匹马也是蒙古人才上贡的,奔驰如飞,飒杳如星,胤礽很怀旧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哈雷”,甚是心爱,没想到又被荣宪盯上了。很是心疼地问到:“加上皇阿玛赐的,你已经有几十匹好马了,骑的过来吗?” 荣宪很跋扈地鼻孔朝天得意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去蒙古的路上一天一匹换着骑,不行吗?” 胤礽默默无语。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能怎么着。 端静用帕子握着嘴偷偷笑。 荣宪得寸进尺道:“就这样啊,快些叫人牵到我专门的那个马棚去,我这两天就想去试试。别的礼物也别太薄了,教我瞧不上眼,我可是要去退的,到时候丢脸的是你。” 胤礽默默回答:“小的遵命。” 又问端静:“端静,你想要什么礼物?” 端静看了看荣宪,皱着眉毛想了好一会儿,才很不好意思地道:“端静没什么缺的。” 荣宪忙追问:“那想要的呢?” 端静更加惭愧,摇摇头,小声道:“我好像都有。” 荣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眼睛里明晃晃一行大字:冤大头在这里,你不宰白不宰啊笨蛋! 胤礽语重心长地用正面典型教育荣宪:“二姐姐,你瞧瞧人家三妹妹,你也不知道跟人家学学!”然后不等荣宪发飙立刻又把话头转向端静,“三妹妹,既然你不知道要什么,二哥可就自己看着给你准备了,包教你满意就是。” 端静看荣宪气的磨牙,很内疚地看了她一眼,小声向胤礽道:“那就谢谢二哥哥啦。” 胤礽笑着说不谢,和荣宪对视了一眼,心中却同时为她的这种性格叹息。 软弱到这样的地步,将来真远嫁到遥远的异地,她怎么生存! 从端静的居所出来,胤礽回到毓庆宫,真命冰雾绛雪打开库房为荣宪和端静挑礼物,可惜他这里的东西多是男子用的,挑来挑去只为荣宪挑出了一把错金波斯弯刀,别的却没有什么合适的。 荣宪是老康女儿里和胤礽关系最好的一个,端静也很教他怜惜,想到两个小姑娘以后的命运,胤礽决定自己出宫去给她们挑。 其实老康的内库现在还是由胤礽管着,里面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但是他偏偏要自己去买。从内库里拿出来的和自己买来的东西感觉是不一样的。 胤礽微服出了宫,在外面转了一下午,给端静挑了一套雅致的头面首饰,一盒又香又浅的胭脂,甚至还买了一对汉人女子头上戴的,珠穗摇曳的步摇——胤礽不否认一件一件拿着人家店里琳琅满目的金银宝石各色首饰看时心中的兴奋,和买下挑出这些的时候巨大的满足。虽然他是没机会戴了,但过过手瘾和眼瘾也是无上享受啊! 这么多花色繁多的金银珠宝首饰,只怕是所有女人——就算是现在他只算是曾经是女人——都逃脱不了的诱惑! 给端静买了首饰胭脂,当然也少不了荣宪一份,毕竟这丫头再豪爽,还是个女人,爱美之心还是有的,又买了一只灵动可爱的白玉小猫。这样,胭脂首饰两人各一套,端静的加上这只小猫,荣宪的加上那柄弯刀,已经差不多了。 买首饰是在金店,胤礽在那里还看见一只华美灿烂的金锁片,镶着各色宝石,一面嵌了一个福字,一面嵌了“岁岁平安”四字,想起两天后小八就要过十岁生日,也顺手买了下来。 西园 胤礽的礼物很受荣宪和端静喜欢,尤其是那步摇,两个女孩爱不释手。 荣宪和端静晋封号,弟妹们都各有礼物送上,荣宪趁机借了胤礽的小花园,说是要请弟妹们游园玩耍,算是还礼,因为现在毕竟还在国丧期间,按礼制不能宴乐。 荣宪要还礼,偏要借胤礽的园子,自然打的想趁机出宫的主意,这主意很受弟弟妹妹们欢迎,胤礽无奈,只好让她自己去跟老康说。 老康很宠爱女儿,加上这时候她又出嫁在即,当然无有不允,于是一开恩连这年五岁,刚入学没几天的小十三胤祥都一齐放出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宫来到老康特地为胤礽修的西花园,其实正值初春,路边有前几天下的桃花残雪未化,但是长长的柳条儿上已经有了若有若无的绿意,远处看去蒙蒙淡青,如烟如雾。与九格格、十格格、十二格格同坐一辆马车的六格格恪靖兴致勃勃地念起了诗:“道边残雪护颓墙,城外柔丝弄浅黄。春色虽微已堪惜,轻寒休近柳梢旁!” 九格格、十格格与十二格格都没有出过宫门,这一次出来都兴奋新奇之至,全趴在窗口新奇的向外看,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觉得什么都比宫里有趣的多。 走到城西时人烟渐少,湛蓝的天空里遥遥飞着几只风筝,几个女孩子都大是心动,如此和风丽日里正宜放风筝,恪靖想起来去年自己收藏起的一只精致大五彩的蝴蝶,正觉得手痒痒,前边姐姐们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恪靖好奇地微微掀起了帘子探头向前看,只见一个小太监靠近马车隔着帘子不知听了句什么吩咐,应了声“是”,快步跑到二哥哥太子胤礽的马前行礼不知道禀报了些什么。恪靖眼尖地认出那小太监是二姐姐荣宪公主身边的胡春。 胤礽抬头看了看天上是风筝,无奈地笑着说了句什么,侧首向自己的太监下了句命令,一行车马继续前行。 恪靖注意到那内侍没有跟着他们走,又招呼了两个人,勒马反身向来路行去。 来到西园——这园子畅春园之西,胤礽便省事的直接将它命名为西园——众人入园中四处观览,只见景致清新幽雅中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胤礽特有的简洁优美、流畅舒适味道,知道他和设计这园子的宫廷画师叶洮负责叠山理水、老康修畅春园时特地从江南请来的园匠张然关系不错,建这园子也曾亲自参与设计。 在园子里转了小半天,将几处主景看了,大家已都有些累,小十三胤祥已经毫不客气地上前非要胤礽抱着走——说起胤祥,这位也是紫禁城里的异类,他跟粉嫩美少年型的哥哥们不一样,而是长的虎头虎脑眼睛贼亮,记得还被奶妈抱在怀里的时候哭起来就像拉警笛,半个皇宫都能听见,那叫一个声震八方,是一个很有精神头的小朋友,能爬能跑起就开始把萝卜头们同住的阿哥所整天闹的鸡飞狗跳,让穿来这几年见多了斯文腼腆美少年的胤礽很是惊艳了一把,很是喜欢他。小十三是个很不客气的得寸进尺主儿,所以胤礽跟前很是恣意。 胤礽向来对小孩子很没抵抗力,但走了这么久他也累啊,抱起小十三用力捏了捏他的脸蛋,道:“你都上学了,还缠着人抱,羞不羞?” 胤祥扳着手指头毫不客气地反驳:“六哥、七哥、八哥、九哥、十哥、十一哥、十二哥都比我更大,你有时候为什么还抱?我还见过你抱四哥!” 胤礽很想说,那是因为人家都比你帅!但考虑到太伤小孩自尊,改为狠狠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道:“那是因为我主动想抱!你见过谁缠着非要让抱的?” 胤祥磕巴都不打一个,清脆地道:“有,六哥!” 胤礽被打败了,于是只好抱着他走。 荣宪大笑,也学着他回身抱起走不动的十二格格。 端静学着她去抱十格格,胤礽忙道:“端静,二姐姐学过弓马不要紧,你没有力气,还是让宫女抱吧!”荣宪也阻止她,她本来便没有什么主意,便听话地将妹妹交给宫女。另有宫女上前抱起了十格格。 大家都累了,于是胤礽便建议到园子的主建筑秋爽斋休息片刻,用些茶点——不错,正是秋爽斋,胤礽设计的时候便是仿《红楼梦》探春的居所布局。既然已经有了个怡红院,就不妨再来所秋爽斋,当年看《红楼梦》的时候他便觉得探春的秋爽斋是最符合他审美观最适宜住人的地方了。 胤礽这秋爽斋也完全照仿的探春的秋爽斋,外面藏修收敛,密闭严实,里面的格局却全部打通,陈设也照搬《红楼梦》:“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 当然,由于时令问题,现在还没什么花开,花囊里代换成了水晶球儿白菊的干花,米襄阳的《烟雨图》如今不知流落在哪里,挂的是关仝的《烟雨图》,两边的对联内容没变,却是胤礽自己的手迹。佛手倒还是佛手,不过是蜡灌的佛手,很珍贵很好看,但也只能看看而已。 胤礽自从上次被女人夜袭之后就极厌熏香,因此这屋子里边没有燃香,只有淡淡的书香、墨香,和干菊花微冷的苦香。 荣宪对胤礽的品味很欣赏,不吝赞誉。 不一会儿便有人报说胤礽叫去买的茶点买回来了,胤礽便领着众人移驾到另一间早摆好了桌椅的阁中,叫人上了茶点。茶虽因今年的新茶尚未下来,不是新茶,茶点却是胤礽叫人刚刚从外面民间买来的各色特色小吃,有驴打滚、艾窝窝、豌豆黄、糖卷果、褡裢火烧、麻豆腐、炒疙瘩、炸糕、灌肠、焦圈 、姜汁排叉、糖耳朵……琳琳朗朗摆满了好几张桌子,散发着各种各样的诱人香气,诱的所有皇子皇女们眼睛闪着狼光扑了上去,馋涎欲滴。 胤礽叫人拿来了一摞空盘子,每人一个盘子像吃自助餐那样自己挑着吃,自己也拿了盘子先去夹了快玲珑可爱的香芋糕示范,妹妹弟弟们顿时争先恐后地挤上去,下快如雨,生怕自己看上的哪样已经被人抢完了。荣宪也不顾姐姐的派头了,身先士卒抢在最前面,这个一筷那个一筷,下手即狠且准,,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了小山也似的一盘,找了个位子坐下,新奇万端地品尝起来。 小八随后也端了一盘出来,走到她身边,仔细看了看她摞的小山,不解地问:“二姐姐,你为什么要把甜的和咸的都掺到一起?那边还有很多空盘子。” 荣宪不怀好意地道:“这样更好吃啊,不信你尝尝。”说着夹了一筷不知什么东西送到小八嘴边,小八张嘴吃了,唇边留下一抹酱汁,边细细地咀嚼便皱眉头,咽下去后表情很是古怪。 胤礽偷笑,荣宪的口味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欣赏的。 又一个小盆友端了盘子也来到荣宪身边,是小九胤禟。小九的生母是宫里出了名的美人儿宜妃,他随母妃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瞟人的时候跟有小钩子似的,嗖一声就把人的魂魄给勾出去那么几丝几缕,是数字军团中最美艳的一只,甚至超过了胤礽,毕竟胤礽的主要气质还是尊贵,让人不敢随意评断容貌。 胤禟小盆友端着战利品也很丰盛的盘子,仰着脸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天真地问荣宪:“真的更好吃吗?” 荣宪自然大力点头,小盆友便也要求尝一口。看到小朋友自投罗网,胤礽不忍卒读地别过头,端静则一脸同情地看着小小的小美人儿九弟。 小美人儿吞下那口食物,嘴边也像小八一样留下了一道不知道是什么汁,然后,他的表情凝固住了。 这时别的萝卜头和小妹妹们大多也都取好了菜,看见这边动静,围了过来,见小美人儿吃到嘴里,好几个人连忙好奇地问:“好吃吗?” 小美人儿面无表情地嚼嚼咽下去,道:“好吃。”于是其余小萝卜头争相向荣宪请求尝试,荣宪的盘子片刻空了。 胤礽和端静吃惊地看向小美人儿,在众人的印象里,这孩子性格还是比较随他那个实在的火爆娘亲的啊,没想到竟然这么腹黑!这是本质啊还是偶然爆发? 吃到荣宪姐姐独门食物的萝卜头们脸孔都扭曲了,然后沉默了。剩下的几个没吃到的也好奇地询问,这几个人沉默了一会,都默默地答:“好吃。”而后淡定地目光投向了他们的九弟(或者九哥),一时间阁子里的气氛含义深远。 紫禁城里生长的孩子都是人精,不明所以的幸运地没有吃到的剩余人等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都不说话了,只有荣宪神经粗壮地大喜,道:“大家都喜欢啊,这真是太好了!”她发现原来这么多弟弟都和她口味相合,走到桌案边蹭蹭蹭又拣了一大盘,喜滋滋地问:“还有谁吃?” 刷地一声,在她周围的人都退避三尺。 胤礽咳了一声道:“二姐姐,你还是自己吃吧。” 众人都忙连连点头。 荣宪失望地道:“什么嘛……”又回到原来的位子自己开吃了,众人这才各自小心找了位子,开始品尝美食。 吃完了茶点,胤礽先前应荣宪要求让小太监们去买的风筝也买回来了,风筝送上来,公主们和数字军团都围到一起看风筝。那小太监很会办事,买回来的风筝有蝴蝶的、有蜈蚣的、有凤凰的、有吉祥万字花样的,有美人儿的……各个都精致鲜活,煞是漂亮。 小姑娘们很是惊喜,问是不是要放风筝,得到胤礽的肯定回答后便各自兴高采烈地各自上前挑风筝。 这样的游戏,一看就是让小姑娘们玩的,连小十三也知道站到一边不跟姐姐们争。 众人挑好了风筝,胤礽一看,荣宪挑的是那只最长最大的大蜈蚣,胤礽黑线了下,真符合她的个性,专挑难度最大的。端静挑了那只吉祥万字,六格格恪靖挑了凤凰,九格格挑了美人,十格格挑了金鱼,十二格格挑了蝴蝶。剩下的各种诸如老鹰、蜘蛛、孙猴子、八卦等等则由数字军团分了去。 众人几乎每年春天都要放风筝的,各个都是熟手,便是年纪小的放不起来的也由太监宫女帮着忙,找了个敞亮的地方,不一会儿十几只五彩缤纷的风筝便全放了起来,在和风丽日招摇,引得这西园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出来看,满园的欢声笑语。 十几只风筝里飞的最高的是荣宪的蜈蚣和恪靖的大凤凰,火红的凤凰飞在乌黑的蜈蚣旁边,两个似乎在比高下,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最后眼看凤凰就要超过蜈蚣的的时候,温恪手里的线忽然被风崩断了,飘飘摇摇地越飞越远,最后只在天空中剩下了一个小黑点,片刻后终于看不见了。 胤礽忽然想起一句判词:“游丝一断混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想起这些皇室女儿注定不可避免的命运,心中不由一沉。 多伦诺尔之会(历史背景介绍章节,请无视跳过) 胤礽私下里叫人去查了荣宪的未婚夫婿乌尔衮,得到确实消息这人的确是个青年才俊,仪表不凡,人品也不错,堪配荣宪,才稍减担忧。 按这时的礼制“嫁娶必以春”,加上因为稳定蒙古局势等政治方面原因,康熙三十年清明,荣宪出嫁了。虽然从订婚到出嫁的时间有些紧,但因为荣宪的年龄已经不小,一应结婚陪嫁物事内务府都早已准备好,并不显仓促。 胤礽带着一干小萝卜头送姐姐出嫁送到北京城外百余里,才依依与姐姐惜别,而后由着数字军团中唯一成年的老大护送她继续前行。来接新娘的乌尔衮胤礽见了,确实仪表堂堂,只比荣宪大两岁,两个人站在一起男的英姿勃发女的娇艳如花,般配的紧,老康的确是做到了他所说的,两全其美。 可是这次做到了,下次呢? 他有这么的多的女儿,草原上有那么多的部落需要稳定。 皇家的女儿一出生,唯一的使命就是和亲,这些女孩子们能个个都这般幸运? 胤礽想起被无故侧封的端静,老康不会忽然想起来晋这个并不是多受宠爱的女儿的位,他心中多半是已经有了打算了。 与荣宪分别前殷殷嘱咐她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遣人回京向自己求助,又再三警告乌尔衮善待妻子,直到荣宪笑话他婆妈才罢。目送送嫁荣宪的队伍浩浩荡荡消失在天际,胤礽一时怅然若失。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康再疼这个女儿,以后如从前那样的亲密无间相处时光也再不会有了,他是真舍不得这个英豪阔大的姐姐。何况这时候的交通通讯这样落后,人与人一分别便有可能是天涯海角永无相见之期,从此两不相关,各安天命。在这个年代,分别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遣嫁了荣宪,次月十二日,老康又带着胤礽启行,前往多伦诺尔。 这次多伦盟会的来由要从清初蒙古的形式说起。 蒙古在明末清初的时候,主要分为三大部:漠南蒙古,即后世所谓内蒙古,又称察哈尔蒙古;漠北蒙古即以后的外蒙古,又称喀尔喀蒙古;漠西蒙古,后世西蒙古,又称厄鲁特蒙古。 喀尔喀蒙古又分为三大部: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札萨克图汗部,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他们早在皇太极时期,已经进“九白之贡”,表示对清朝臣服,但在康熙初年又出现了问题。 事情的缘由是因为一场血案。 土谢图汗与札萨克图汗,祖先本是兄弟,彼此相邻友善,康熙元年,札萨克图汗旺舒克因私怨被部属所杀,发生内乱,许多部民为避战祸,逃到土谢图汗部。事后,老康命旺舒克之弟成衮承袭其兄为图汗,后札萨克图汗要求土谢图汗归还其收留的本部逃亡部民,土谢图汗拖延不办。 札萨克图汗于是向老康告状,老康进行调解,指出:“生事互杀,交相战争,兵戎一起,姑不论人民困苦,就算你们两家岂能并存?” 土谢图汗仍然迟迟不还。 康熙二十三年,即统一台湾后的翌年,老康腾出手来了,派大臣会同□喇嘛官员,到喀尔喀蒙古共同调解两部的纷争。就在两部图汗悬挂佛像,共同盟誓:“自今以往,当永远和协。”(河蟹啊河蟹)的当儿,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利用两部不和,横插一缸子,拉拢札萨克图汗,想吞并土谢图汗部。札萨克图汗受他诱惑背盟,与他会兵,土谢图汗大怒,派人将札萨克图汗沙喇诱骗到固尔班黑尔格干掉了,顺手也干掉了噶尔丹之弟多尔齐扎卜。葛尔丹的弟弟一死,事情就闹大了。 说起来葛尔丹此人,却是个真正的枭雄。 葛尔丹的老爹是准噶尔首领巴图尔浑台吉,巴图尔浑台吉死后,将首领的地位传给了噶尔丹的同父异母哥哥僧格。那个时候噶尔丹却在西藏为僧。 葛尔丹也是那种干什么行什么的牛人,□喇嘛十分赏识他,甚至授予了他大活佛的名号。康熙十年僧格挂掉了,准格尔内部大乱,噶尔丹在□喇嘛等支持下,回到本部取得了大权,当年二十八岁。 葛尔丹既有大活佛名号,又有准噶尔汗的权位,十分牛气,聪明狡黠,娴熟弓马,长于谋略,却不满足于这些。正好这个时候,中原内部发生了长达八年的三藩之乱,他利用这个时机大肆扩张,征战连绵。 按说男人有些野心也是常事,然而这位枭雄做事实在太枭了点。老哥刚死就把年幼的侄儿的老婆——也是自己的老婆的妹妹给霸占了,逼的侄儿率了五千骑兵逃走,叔侄结下不解之仇。而后又跟用军事力量支持自己上位的叔叔翻脸开战,被叔叔打败,又借助岳父的力量打败叔叔,接着再跟岳父翻脸,打跑岳父,逼得岳父率部落逃向青海,然后又举兵指向喀尔喀蒙古,引发了一系列动乱。 葛尔丹此人似乎血液里便有狂热的战争与掠夺基因,他不断地发动战争,四处攻掠,膨胀势力,基本统一了厄鲁特蒙古各部。又于康熙十九年派十二万骑兵进入喀什,控制南疆。其威令范围西接哈萨克,南临西藏,东到青海,东北到喀尔喀蒙古,西北接俄罗斯。 他的扩张造成了两个严重后果:一是被其战败的厄鲁特蒙古部落,庐帐千余由西往东,涌向青海进入甘肃,直接威胁中原;二是受其危害的喀尔喀蒙古,庐帐万余由北往南,逼近长城,威胁京师。 到了这份儿上,老康不能不管了,况且他本就是个控制欲强大的皇帝,之前没有用强硬手段干预只是一时空不出手来,而今他空出来了。 康熙二十七年,噶尔丹率领三万劲旅东进,突袭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不敌,很悲惨地与自己的大活佛弟弟哲布尊丹巴呼商量:是投奔俄国,还是投奔清朝?弟弟拿主意:“清朝皇帝遵奉喇嘛教,又同喀尔喀友善,投清朝!”(介素个好同志),于是土谢图汗便立即派人向老康求救了。 老康大怒:“竟然有这种事!?”遣使责问葛尔丹,葛尔丹对清使很客气,但却将战争责任全推到土谢图汗身上,调停自然没有结果。于是,土谢图汗与弟弟只好奔向了内蒙古,到了长城边外。噶尔丹也借口追赶土谢图汗而到达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境的红山。 噶尔丹发动这次东侵喀尔喀的战争是同俄罗斯勾结,受到沙俄暗中驱使的,以此干扰中俄尼布楚谈判,直接影响边界画定——清廷原本要与俄国在外蒙古地方,谈判雅克萨战后签约问题;但因此次战争而使得道路受阻,无法谈判,以致改在尼布楚会商,清廷改变态度,损失不少领土,于是老康迫切的感觉到,蒙古问题必须立刻解决了。 老康一向是个很会抓住问题实质的人,蒙古局势一团乱麻,他却很干脆地挥兵直指祸乱的源头葛尔丹,甚至自己亲征,打算过一把上战场的瘾——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如愿,战争也只是表面上占了个上风——他做好了百般准备,战术战略都十分得当,甚至成功地把葛尔丹主力都围起来了,他老实哥哥福全却中了敌计,生生把葛尔丹主力给放跑了——但是即便只是表面上的上风,老康也抓住机会,趁葛尔丹暂时不敢来犯,举行多伦会盟,调解喀尔喀蒙古各部内部的纷争与将他们收为己用,这就是多伦诺尔会盟的由来。 康熙三十年四月三十日,老康和胤礽率精兵悍将来到距北京八百余里的多伦诺尔。 “多伦”,蒙古语意思是七,“诺尔”蒙古语意思是泊,就是附近有七个小湖泊的意思。老康和胤礽的军队一来到,布营后就命喀尔喀蒙古部众向皇营移近50里,按万水朝宗、众星捧月之势与内蒙古盟旗帐幕一起,环绕皇营屯列。 这是一个下马威,但喀尔喀部众还指着老康庇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领命。 然后第二件事是派内大臣索额图等传达谕旨,要土谢图汗对杀死札萨克图汗写出认罪书,承认“扰害生灵,实臣等之罪”。将其“认罪书”发给与盟的各部首领,以求取得札萨克图汗弟策妄扎布等的谅解与各部首领的宽容。然后休整一天,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二,会盟才正式开始。 老康这次带胤礽来是有让他在草原各部立威和转移他注意力的意思,胤礽自然明白他的苦心,也并不想真的惹他厌烦,所以虽然仍不忘时不时在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轻愁,协理他这些事情时照样做的完美无缺,处处符合他的心意,让老康既忧愁又满意,满意他的能力心性,又忧愁他对人伦大欲的厌恶抗拒——爱子处处都好,可这样厌恶性事,以后的子嗣问题怎么办!? 这可是比什么都关紧的! 然而此时这样的情势,却不容他在那件事上投放更多的注意力,他只有时时把儿子带在身边,让他不更清寂下去。胤礽一向孝顺,从不忍做违逆他心意的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尽力克制那个倾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没啥内容,都是故事背景,不爱看的童鞋可以跳过 多伦诺尔之会(二) 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下面的自然就简单多了,主要就是来奔的喀尔喀三部的臣服问题。 这个问题说难很难,因为这三部的人实在太多了,有十多万,还几乎都是能征善战的青壮年部众,老弱病残早在逃亡的路途中被淘汰了,处理稍一不妥当,就会酿成大祸,甚至手腕不得力还会遭他们反噬——不是只有葛尔丹有南下牧马的念头。说不难也不难,他们被葛尔丹一路追逼到这里,早已狼狈不堪,生存都成了问题,稍加抚恤,只要能帮助他们活下去就能让他们感激涕零,收心顺服,这是一个大好时机。 老康皇帝当了这么多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自然不会错失这个机会,到了多伦诺尔的第二天检阅了自己的军队,第三天就开始正式会盟。 会盟的场所自然仍然是胤礽布置的,怎么好看怎么气魄怎么来。会盟之前他研究过这几个部落的情报,由于这年代的通讯技术不发达,这些游牧民族的人民见识不怎么广,还是很淳朴厚道好糊弄的,加上胤礽准备充分,技术难度并不怎么大。 碧蓝的天空下搭建了一顶标志身份的巨大黄色帐篷作为老康的主场,又在两边搭建几顶紫红色帐篷安置各部来参加会盟的首领与王公贵族,又用各色金银器具、华丽的丝绸毛皮将这些帐篷布置的金碧辉煌,一眼看上去很能震慑住人。胤礽甚至从北京千里迢迢带来了四头象征吉祥安康的大象。 到了会盟的时间,与会的各部落首领王公贵族到齐,向老康行三跪九叩礼,表示臣服,老康先召见了图谢图汗与哲不尊丹巴,双方进行了一个正式表示归顺的仪式,然后将喀尔喀三部重新按内蒙古四十九旗的体制重新编制,接着才召见别的与会首领,然后分别封赏安抚。 召见完后自然是赐宴,胤礽发觉这时代的劳动人民们确实淳朴,就是这些据说已经是贵族的蒙古王公们也十分纯真,他从北京带来的,在他看来只算一般般的、特地为应付眼前这场合表演的杂技班子、木偶戏班子的演出,竟然让绝大多数参加宴会的人看的目瞪口呆,连酒也忘了喝,倒是让胤礽意外了一把。 他注意了一下,整个会场只有哲不尊丹巴还保持着庄重的态度,心中顿时对这次来奔的喀尔喀三部有了点底,与老康对视了一眼。 会盟的第二天,老康和胤礽胤褆带领蒙古各部首领与贵族参观清军的军事演习,在胤礽的有意无意引导下老康很注意火器营,这次来便带来了大炮和火枪队,火炮火枪齐发的场面又把众人震慑了一把,甚至有胆小的首领吓的趴到了地上,每个人都是面无人色。 然后第三天老康又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到了喀尔喀人的营地慰问——没错,在胤礽看来这就是慰问,老康每次停下来跟老年的牧民或者小孩子说话时,胤礽眼前都不由浮现出胡叔叔或者是温爷爷那张和蔼可亲地脸——然后恩赏(捐助?)了三部的牧民大量的生活物资,三部牧民感激涕零。至此,这次会盟的目的可以说是完满结束,接下来两天,就是让目的达成的人们释放狂欢情绪的狂欢日了。 蒙古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豪爽热情民族,狂欢日里自然是歌舞的海洋,男女之防也不甚严重,许多女孩子见人便拉着对歌跳舞,老大胤褆参加人家的篝火晚会,一不留神就被拉走了。 胤礽难得有闲暇,不想去参加篝火晚会,带了侍卫到一个人少的山坡上散步。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上的星星亮的似乎伸手可摘。地面上的草有高有矮,矮的只没脚面,高的却有半人高,人一走近,呼啦啦惊起一群宿鸟,各种颜色翅膀都有,很是有趣。 胤礽发觉了,吹口哨召来自己新的爱马月光,翻身上马,故意驱马专向高草丛跑,惊起一群一群的宿鸟惊飞鸣叫,然后在暮色里追逐着那些鸟儿跑,侍卫们见状也忙召来坐骑,紧紧跟上。 五月的夜风低低拂过草原,胤礽追了一会儿鸟,听到远处的篝火人群中传来清丽的笛声,不由笑道:“莫非纳兰大人也被拉去对歌了?”催马转回来路。 循声来到人群外,翻身下马,果见纳兰容若在火堆边吹笛子,周围一大群人端着酒碗载歌载舞,几个衣饰不俗的小姑娘更是紧紧围着他,恨不得贴到他身上,场面热闹的不得了。 胤礽记得自己走的时候这里被围的是胤褆,现在又换成了容若,暗自好笑,猜测老大是怎么脱身的,一行醉醺醺的人忽然粗鲁地从他们旁边挤过去,嘴里用蒙语说道:“让开让开!让大爷看看是谁吹的好笛……”其中一人差点推搡到胤礽身上。 胤礽的侍卫们当然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眼疾手快地把那人挡到了一边,那人脚下一踉跄,与前面的几个同伴撞成了一团,将头领也撞了一下。 这一行人领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醉眼迷离,怀里抱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本来大怒回头,看见胤礽眼一下子直了,伸手就向胤礽的脸上摸来,口齿不清道:“哪里来的美人?……” 胤礽的侍卫一脚将他踢的滚倒在地,斥道:“大胆!” 那少年只觉的腿骨咔吧一声似乎断了,惨嚎一声痛的在地上打滚,酒意全醒了,眼泪鼻涕抹了一脸。他的跟班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叫骂着抽出腰刀要往前冲,嘴里嚷着:“什么人不要命了!?敢打我们喀喇沁部的二王子……” 喀喇沁,那是内蒙古四十九旗除了科尔沁之外最大的部落。 胤礽皱起了眉头。 侍卫们三下五除二将这班醉汉制住,拧到一边,胤礽淡淡道:“找个空帐篷让他们醒醒酒,好好清醒清醒。” 侍卫们应“是”,将还在打滚的二王子也拖到一边。 喧嚣的歌舞人群经过这个风波都安静下来了,人人都看着胤礽,之前的气氛风流云散。纳兰容若上前行礼道:“殿下。”胤礽的兴致被搅没了,点点头,径自离去,留下一干没有见过他的人议论猜测他的身份。 骑着月光再次离开人群,胤礽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回到大营,正要进帐篷,一个人叫住了他:“二弟!”是胤褆。 胤礽回头,微笑:“大哥。” 胤褆也微笑,不过胤礽能看出那个是看好戏的笑,道:“二弟,杜陵郡王有事求见你。”说着微微侧了侧身,身后转出一个三四十岁的蒙古王公来。 那王公匍匐下跪向胤礽行礼道:“殿下,小王扎什来向您请罪!” 胤礽微惊,想起杜陵郡王是喀喇沁部的首领,他刚刚整治的那个醉鬼的父亲,才明白过来他请的什么罪。 胤褆笑微微道:“二弟,不知那二王子是怎么冒犯了你,只是看在郡王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他吧。” 胤礽看了胤褆一眼,上前扶起那郡王和声道:“郡王请起,从祖母那里算来,你还是我的长辈,不必行如此大礼。令郎也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喝醉了,我教人带他下去醒醒酒罢了,郡王这是请的哪门子罪?” 杜陵郡王虽然长的一脸蒙古人的憨厚像,但当然不是真的像他的长相一样憨厚不转弯,知道胤礽这么说是并没有怪罪的样子,只是给他家儿子一个教训,当下感激地深深鞠躬道:“是,多谢殿下宽宏。” 胤礽道:“明天他酒醒了我就会叫他回去,郡王放心。”又微笑道,“不过郡王也得看着让他少吃些酒,冲撞了我不打紧,我知道他是无心的,要是再惹出别的事呢,这几天可是出不得事的。” 杜陵郡王听到提点意味甚浓的几句话,更加感激,连连点头道:“小王懂的,明天劣子酒醒后我一定会严加管教。”然后谢了又谢,才拜别胤礽与胤褆,告退了。 看着他走远,胤褆似讥似笑道:“二弟真是好气度。” 胤礽听他这么说,知道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语双关道:“比不上大哥古道热肠。” 第 55 章 这小孩自小就找他毛病,他已经忍的够了,老康似有若无的放纵这孩子,固然是因为父子天性,更是为了磨练他这个继承人的心胸和手腕,这么多年的忍让,他的心胸已经表现的足够,以后该表现一下手腕了——不能老让人这么在老虎头上蹭痒痒啊。 多年来被胤礽让惯了,胤褆头一次听到胤礽这么跟他说话,脸不由一沉:“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礽纯良地笑道:“就是表面上的意思,难道不是杜陵郡王担心儿子,大哥帮着他来找我的么?大哥这么乐于助人,怎么不是古道热肠?” 胤褆盯着胤礽看了半天,竟然出奇地没有发怒,反而诡异地展颜笑了起来,道:“这是应该的,难道二弟你还不知道,皇阿玛刚把端静许给了噶尔臧?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该帮手时自然得帮手的。只是二弟你怎么把妹夫给打了?” 胤礽惊讶道:“什么?” 胤褆似笑非笑重复道:“皇阿玛刚把端静许给了噶尔臧啊。” 胤礽眼前闪过方才那蒙古少年□暴戾的神气,立刻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胤褆还是一脸的似笑非笑:“就在方才,大约是那不长眼的小子冒犯二弟的同时。”这晚老康和杜陵郡王等几个部落首领商议建汇宗寺的事,商议完了问起几人家中小辈的情况,问到杜陵郡王时对他家的二儿子大家褒扬,顺势指了婚,结果几个郡王刚才老康的大帐退出儿子出事的消息就传到了,还是犯在了太子的手上,几乎是同时打了老康和杜陵郡王一记耳光。幸好胤礽一向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让着一耳光闹开。 胤礽不再与他多说,反身去找老康。 老康这时也难得闲暇,带着侍卫出了帐篷在夜色里漫步,胤礽找到他,直接问道:“皇阿玛,您今晚把端静指给了杜陵郡王的次子?” 老康诧异道:“是,怎么了?”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人并非良配。” 老康背手在原地站住了,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喜怒道:“可是喀喇沁部需要一位公主与之联姻,加强控制。” 所以你女儿的幸福你就顾不得了么? 胤礽心中微微发凉,就是老康这种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冷酷心性,让胤礽没有办法对他放下提防,无论他表现的多么慈爱,但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什么都不能让他动摇。他是一个天生的、雄才大略的皇帝,但也仅此而已。 又沉默了片刻,胤礽轻声道:“端静性子太过温软,喀喇沁部的二王子桀骜不驯,不是能牵制的,只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老康也沉默了一会儿,道:“那胤礽说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换一个女孩子去联姻?可是哪一个人不是人?况且老康要向喀喇沁表示诚意,加强对这个部落的控制,就不能用宗室女或者宫女来代替,只有亲生女儿的分量才够重。除此之外,要怎样才能让一个自己有强大武力的部落献上忠诚? 胤礽一时说不出话来。 夜风无声拂过二人衣衫,半晌,胤礽道:“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的,不必非得牺牲端静,我们男人之间的战争,为什么非要女人做出牺牲?儿臣相信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声音虽低,却十分坚定。 老康在夜色中凝视着他,最后说道:“那么你就先想出这个解决办法,再来告诉朕。不要忘了朕已经金口玉言向杜陵郡主许了婚,你心疼你妹妹,想悔婚,我不阻止,可是却要把这件事办的无话可说。” 说罢转身离去,独留下胤礽思考怎样才能让这件婚事无话可说的黄掉。 不是他对那个二王子有偏见,只是头一眼就能看出他不适合端静。端静菟丝花一样的性格,软弱而毫无主见,几乎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独自一人远嫁到喀喇沁,嫁给一个肯定不会细心呵护他的丈夫,简直是注定要跟《红楼梦》里的贾迎春一样不幸的。在他有能力的时候,他无法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生生走向那样的悲剧。 又站了一会儿,胤礽问踢倒噶尔臧的那个侍卫:“那位二王子的腿怎样?” 侍卫回道:“断了,只要两天内能接上,并不会致残。” 胤礽点点头,有了主意。 又吹了会风,从袖中取出短笛也吹了会,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收起笛子悠然走向关噶尔臧的帐篷。 这时候距噶尔臧被关已经有快两个时辰,歌舞狂欢的人们都散了,万籁俱寂。 胤礽走近那帐篷,听到有嘶哑地唤人叫骂声,说的是蒙古语。胤礽自小接受四语教学(满、蒙、汉、罗马),对蒙语也很精通,听着那一串串骂人还有威胁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站住听了一会儿,他听出那个人是在叫人过去,又威胁人赶快放了他,抬出自己的身份压人,毫不意外地就是那个不长眼的喀喇沁二王子。 看守这位二王子的都是跟着胤礽有些年头了的侍卫,也算是他调教出来的,做事都有胤礽的风格。胤礽擅长心理战,对付起人来喜用心理攻势,他调教出来的侍卫行事自然也是如此。 那位倒霉的二王子与同伴们被一顿臭揍后,关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僻静破帐篷里,之后再没有人理会他们了,他的断腿疼痛钻心,很害怕会废了。可是想逃出去,却每个人都被捆的死死的,动也不能动。 最让他害怕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惹的是谁,那些人说打他们就打,打完了就走,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跟他们接触,高深莫测。他们被关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二王子童鞋怀疑已经快一夜,本来他还算是镇定的,他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老爹肯定会来救他,谁知道这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一点动静,他心里越来越恐慌,越来越七上八下。 他惹到的究竟是什么人? 胤礽略一猜测就明白这人为什么不省省劲,而是要这样叫,举步正要进去,却从帐篷的缝隙里看到那二王子打了个喷嚏,一个蒙古族打扮的小姑娘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爬出来,脱下外衣要往他身上盖。 胤礽正猜测那小姑娘的来历,却见那二王子用没受伤的脚一脚将她倒在了地上,恶狠狠骂道:“滚开!”然后自己又痛的龇牙咧嘴。 胤礽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又站住了,转身走远。 这样的人,得多让他吃一会儿苦头! 第二天太阳升的老高,胤礽吃过早饭,才慢悠悠再次来到关噶尔臧的帐篷。这回那位二王子同学不再骂人了,委顿地缩在帐篷的一角,靠在女奴的身上,双目呆滞无光,眼下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嘴皮干裂,人都似乎缩了水。 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迟钝地转动眼珠看过来,而后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惊喜地乍身想坐起来,却晃了下连坐也坐不住了,有气无力地哑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同他一起被关了一夜的伴当们也是又惊又喜——终于有人来了! 胤礽当然不会回答这个有失身份地问题,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一干人的情况,他的侍卫则很没创意地呵斥道:“大胆,这是太子殿下!” 月光踏燕 胤礽让人去给噶尔臧接骨,自己便离开了。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必对一个小小的受伤的郡王之子全程陪同,他真那样做了反而会吓到不少人。 这天按预计已经是他们在多伦诺尔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将启程离开。他们此行的所有目的基本都已完全达成,所以除了在烦心怎样才能“完满”让端静这桩婚事黄了的胤礽,大家都很放松。 胤礽漫步闲走,只见蓝天白云绿草地上,大家有赛马的、有射箭的、有摔跤的、有看杂耍木偶戏的、有唱歌跳舞追姑娘的,总之都很欢乐很Happy,心情受到感染,也松快起来。 看到前边有几个人在比射箭,胤礽难得地想炫一把自小苦练的箭术,顺便表现一下平易近人,也上前挑了一把弓,抽出几支羽箭与正在比试的几个射手站成一排,刷刷刷三箭连射,在靶子中心整齐地钉成一列,间距分毫不差,力道大的将靶子都镇的一晃。 三箭一出,周围鸦雀无声。 胤礽粉得意。 不亏他这么多年风雨不辍的苦练。 老康是满人,常说自己祖宗是马背上得天下,很重视弓马骑射,每年都要率人进行围猎,胤礽是太子,万事都要做到表率,骑射当然不能不好。但是从百年后穿来的他当然也不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射杀珍稀野生动物,可是这一个倾向也是绝对不能在老康面前表现出来的,他会认为自己的太子太过妇人之仁,于是胤礽只能这样解决:射杀几只凶猛野兽(越凶猛越珍稀啊,呜)立威,表现一下自己冷静、犀利、箭术超绝的一面。 这样别的时间就可以不用怎么动手,让可怜的野生动物们少死几只,而别人只会以为太子殿下是不屑于猎杀鹿獐之类不刺激的小动物。 也就是说,他箭术越出色,射杀大型野兽越轻松让人敬畏,可怜的野生动物们活命的就越多。所以为了爱护野生动物这个目标,他就得相反的箭术越发高超。作为21世纪来人,胤礽深切地爱护这年代尚在乱窜的野生动物们,他希望再过二三百年自己再次出生的时候(还会吗?),不用看一只兔子也得跑到动物园,于是箭术倒真的是蹭蹭蹭地进步,如今在紫禁城都难逢敌手了,几乎与老康都有得一拼。 一排射箭的人也有好几个都是箭箭正中靶心,但明显没有胤礽这连珠射的神乎其技,再一看射箭的是谁,顿时更加崇敬了,要跪下行礼。 胤礽自然连忙拦住他们,这时身后一个声音有些不阴不阳地说道:“二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你我兄弟好久没有切磋了,今日比试一番如何?” 胤礽回头,自然是他那个锲而不舍地来他头上蹭痒的大哥。 胤礽微笑:“好啊,大哥这么有兴致,小弟自然相陪。” 于是二人拉开架势,开始比试。附近众人见两位皇子要公开比试,大为兴奋,聚拢围观。 胤礽借口老大年长,让他先射,老大便很自负地先射第一箭。 毫不意外地,正中红心。 胤礽也射,也中。 箭靶挪远五十步,老大再射,又中。 胤礽跟,也不出意外。 箭靶再挪远二十步,老大再射,仍然中。胤礽继续跟,四平八稳。 靶子再远二十步,这次已经一共是二百二十步了,正常人的臂力范围是一百五十步,即所谓的一射之地。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好射手都不见得有这样的臂力。 老大再射,还是中,胤礽同样。 老大难掩意外地看了胤礽一眼,记得一同上学的时候这个弟弟的弓马从来没有胜过他。 胤礽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脸上温雅自若,没有显出一点吃力的地方。其实他已经快到极限了,他到底比胤褆小两岁,力量还不足。但是他知道自己这次却不会输的,至少也可以削削老大童鞋的面子。 老大这次命再移远三十步,这回成了二百五十步。 二百五。胤礽在心中为这个数字叹息。 老大倾力张弓,咻地一箭射出去,弓弦都崩断了,差点打到他脸上——他用的力气太大了。 不过箭还是正中靶心。 胤礽也用尽全力,但表面上看还是不紧不慢地一箭射出去,射中靶心,然后随手将弓抛到脚边,微笑道:“小弟的本事只有这么多了,正好大哥的弓也断了,不如到此为止如何?” ——这就是他知道自己不会输的秘密了,挑弓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里的最强的弓也不过是他臂力的上限,拉过了是要断的,而老大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老大是那种爱面子胜过一切的过度高傲敏感儿童,没有完全压制住胤礽在他看来就是输,他当然可以叫人去找一把更强的弓再来比过,不过胤礽已经这样表现出了他的风度,完全可以说:“不用比了,我认输,我说过本事只有这么多了。”再春风化雨地一笑,能更加气的老大找不着北。 他说的是实话,但别人肯定看见的只是太子殿下的风度以及大皇子不甚宽广的胸怀。老大明白这一点,铁青着脸,什么话也不说。 胤礽成功气到了老大,心怀大畅,笑的更加让人如沐春风,他长得本来就好,这时在五月的阳光里简直耀眼生花。 老大在军队里的一番历练果然不是白历练的,片刻就克制住了情绪,也扔下残弓,笑道:“为兄也技止于此了,这个没分出胜负,二弟,不如我们接着赛马?我听出二弟才得的一匹神驹月光是野马之王,跑起来如云似电,不知比我的踏燕如何?” 胤礽扬眉道:“大皇兄想赛马?好啊,我也很久没有好好的跑过马了,正好活动一下。” 在五月草原的熏风里跑马是一种享受,尤其是这马飘如云、快如电,聪明的像跟你有心电感应,要是能一跑不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更好了。 老大的踏燕也是一匹好马,乌黑神骏,奔驰如风,可是跟胤礽这马中王者相比仍略逊一筹。 两人跑了一阵,不出意料老大的踏燕开始稍稍落后,只是老大好像发了性子,一鞭赶着一鞭,非要超过胤礽不可。胤礽也被他激起了心气,也不断催促月光,偏不要被他超越。 月光跑着跑着也渐渐跑发了性子,风驰电掣般飞驰,胤礽伏在马上感觉几乎像在腾云驾雾,低头看时草地像流水般向后退去,让人看的眼晕,不一会儿就将老大的踏燕甩下一截。 老大的踏燕居然也物似主形是个极高傲的倔性子,不用老大再催促,发疯般跑着追赶月光,一定要超越它,两匹马都是万中无一的良驹,你追我赶飒杳如星,片刻就消失在了天际,将众侍卫都远远抛下。 月光和踏燕既比速度又比耐力的狂跑,胤礽开始处于享受速度带来的快感和比试(单方面欺侮人?)的豪气中,没有注意到他亲爱的众侍卫们马速不及他,已经不知被他甩到了哪里,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回首望身后已经是青青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没有丝毫人烟。 他穿到这里以后,除了南巡出事的那几天,无论何时身边都没有少过侍卫,这时陡然孤身一人,感觉极没有安全感,立刻想勒马,谁知月光却似乎跑疯了,不理会他的意思还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胤礽大惊,用力勒缰绳,月光却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差点将他甩下去。胤礽急忙抱住马脖子,月光前蹄落地后想继续往前跑,胤礽又勒缰绳,月光仍挣着往前跑。胤礽惊慌地回头叫道:“大哥!” 胤褆见状大惊,也急忙勒缰,谁知踏燕也不听指挥了,也挣着要继续往前跑。兄弟二人这时也顾不上爱惜马匹了,同时狠命勒缰绳,两匹马长声嘶叫,挣不过开始拼命的颠撅,试图把二人颠下去。 胤礽虽然骑术不错,但骑的马都是千挑万选的好马,被照顾的更好,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惊的脸都白了——这种情况下被颠下去,再被马踏两脚,不死也残吧? 老大开始拼命夹马腹,想把颠马制服,可是这匹马不愧是宝马,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他试了几次知道不可能做到,便松开缰绳对胤礽叫道:“不要再勒马缰,抱住马脖子,让它们跑!”自己也紧紧抱住马颈。 果然他不再勒缰后踏燕便不再试图颠下他,而是继续向前飞跑,胤礽也连忙照做,两匹马又你追我赶在草原上疯跑起来。 鹿 两匹马亢奋地疯跑竞驰,也不知跑了多久,胤礽只感觉自己浑身骨头似乎都要颠散架了,抱着马颈的双臂酸麻不堪,但却不敢稍有放松,唯恐被甩下去,心中祈祷着它们快快力竭兴尽。不料这两匹马却都是少见的马中王者,耐力好的出人意料,越跑越精神起来,这大草原本来便是它们的家乡领地,到了这里犹如鹰回长空,龙归大海,重新变成了这片大草原自由如风的灵魂。 太阳渐渐过了中天,向西偏移而去,两匹马奔过一片大草甸时,不知为何忽然一前一后站住了,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胤礽终于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吱咯吱响,回头看了一眼大阿哥胤褆,发觉他也正警惕地向自己看来。两人都没有乘机下马的意思,都感觉到马停的很不对头。 果然,两匹马立刻又继续飞奔,上了一片草坡,昂首伫立。胤礽不解地向它们注意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到,一瞬间却感觉大地似乎颤动了一下。 以为自己的知觉出了差错,胤礽正要凝神细察,颤动转瞬加剧,前方大地传来沉雷密鼓,万马奔腾的蹄声,紧接着一片马群如黑压压的云彩一样出现在了天际,数量庞大到让人难以想象,万马奋蹄,势不可挡地向他们这个方向冲来! 胤礽震撼地睁大了眼,本能地想勒缰驱马避让,月光却长嘶一声,更加兴奋地奋蹄向马群迎过去,神采飞扬,踏燕紧随其后。 月光飞驰如闪电,转眼就奔到了马群前边,胤礽只觉得他像是朝乌压压的怒涛猛冲过去,群马的蹄声像是踩在他胸口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月光冲入马群的那一刻更像猛然破水而入一般。 月光冲入马群在群里兜了个圈子,亲热地与许多马交颈厮磨,打着响鼻,胤礽这才注意到这群马大都垂着长长的鬃毛,没有一匹是带鞍的,周围也没有一个人——这是一群野马。想起月光曾经是野马王的来历,有些了然,回头找老大胤褆,果然踏燕也将它带到了马群之中,正在撒欢。 不过踏燕似乎和这群马并不认识,许多马敌视地看着它。 胤褆注意到胤礽回头,叫道:“是野马群!别慌,不要走散!”小心地驱使着踏燕向他紧近。 胤礽也知道这样的处境走散更加糟糕,也小心地牵制着月光,让两匹马尽量不跑散。 两匹马一直跟着马群奔驰。红日西沉,半天霞彩将草原上的每一片草叶都镀成了金红,群马停在了一条清澈的溪流边喝水,月光与踏燕也终于再次停住了脚步,俯首饮水。 胤礽与胤褆也是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了,对视一眼,慢慢滑下马背,站在了地上。 颠了一天,胤礽脚挨到地面的时候腿几乎软的站不住,大腿内侧更是磨的火辣辣的疼。 月光和踏燕恰好在一起喝水,胤褆接过胤礽手里的缰绳,道:“你先去喝。” 胤礽犹豫了一下,道:“谢谢大哥。” 向上游走几步捡了个处干净的水源,俯身先洗了把手脸,才捧着水慢慢喝起来。喝足了水,去牵着马换胤褆喝。 胤褆也喝好了,两个人牵着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也不知道被该死的马驮着跑了几百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七星潭有多远,附近有没有人烟,这该死的马还听不听话,要是不听话,两人也没办法,不能一直随着马群跑,可没马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更不行。 许多马也喝好了,开始散开来四下啃草,这小溪附近的草地很丰美。 月光和踏燕喝好了,也啃起来。 胤礽试探着牵牵月光,月光挣了挣,多啃了几口草,但还是跟着胤礽挪了挪蹄子。胤礽牵着它向马群外走,它一路走一路啃草,可还是没有再反抗。胤礽大喜,回头看胤褆,踏燕的情况跟它也大同小异。 二人牵着马走到离马群远一点的地方,放马吃草,胤礽道:“接下来怎么办?” 草原上到处是草,马啃啃草就行了,他可怎么办? 胤褆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问他:“你都带了些什么?” 胤礽清点一下,发现只有一柄匕首和一枚玉佩,玉佩还是代表身份的龙配,别的什么都没有。胤褆倒是比他带的东西略多些,可是一个是香囊,里面自然盛放的是香料,另有一个装了两小锭金子和十几颗珍珠的荷包,都是现在不管事的。 胤礽抽出匕首比划了下,丧气地道:“早知道就带上弓箭了,也好一点。”他肚子饿的咕咕叫。 这不是废话?胤褆也大是无奈,提议道:“要不然我去抓只兔子?” 胤礽瞧了一眼他的匕首,拿匕首去抓兔子?就算这位老兄的身手很强,胤礽也不认为他有兔子跑的快。只好道:“还是去抓鱼吧,好歹比兔子好抓些。” 胤褆想想是,于是兄弟二人又回到河边,脱了鞋挽起裤脚,下河捉鱼。 溪流不深,因为蒙古人不怎么吃鱼的缘故,鱼呆呆的很好抓,但抓到了鱼,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火呢?没有火,难道生吃吗? 胤礽看看鱼,再看看啃草啃的香甜的马儿们,感觉更饿了,简直有些嫉妒它们了。 老大的肚子也在咕咕叫,看看鱼,吞口水,可是生的怎么吃?胤礽有心表演一下钻木取火,可是周围别说木,连根树枝也没有,除了草地,还是草地,并且是青草,连根干草都没有。 没有东西吃的时候,饥饿感会因为心理原因加倍剧烈。胤礽和胤褆对视一眼,很悲惨地发觉自己就处于这种情况中了,饥饿感更加鲜明。 胤礽看看鱼,看看老大,说:“其实生鱼也会吃的,东瀛人最爱吃这个,鲜鱼肉片成纸一样透明的薄片,蘸了酱料,据说吃起来鲜甜可口,很美味。” 胤褆极其怀疑地道:“是吗?” 胤礽严肃地点点头:“是的。”笨拙地用匕首将自己捉住的那条鱼刮去鳞片,剖开洗净,去头斩尾,然后,尽可能薄地削下了一片鱼肉。 胤礽看了看肉,又看看老大。老大也看看他,又看那肉。 胤礽道:“大哥,你要尝尝吗?” 老大连忙摇头。 胤礽自己看了那肉半天,终究也没有勇气将那么生腥地东西往嘴里送,长叹一声抛到一边,道:“我也不敢吃。”而后洗了手,抱着肚子道:“饿死了,怎么办?” 老大沉默半天,还是沉默。 兄弟二人坐在河边看爱马吃草,暮色渐渐地重了,草原上的风开始变冷。月光和踏燕吃够了草,回到二人身边。胤礽和老大对视一眼,翻身上马,驱马向来路回去。 虽然颠了一天有惊又累又饿,但这时候马群正在休息,正是和它们分开的好时候,不然它们再跑起来,月光和踏燕再跟着跑怎么办? 但是说是来路,所有的草地看来都一模一样,胤礽只记得个大概方位罢了,而且还不保证一定对。看看胤褆的表情,跟他一样,不由再次默。 月光和踏燕跑了一天,终于累了,这回不再疯跑,只是慢悠悠地走。二人也不去催它们,要是方向不对,跑的越快离的越远,这时候老康一定组织人在四处找他们了,这样慢悠悠地走被找到或碰上的机会还大一点。 月光和踏燕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彻底的累了,胤礽和胤褆也累的不行,便下马休息。 草原的夜里风还是很冷,两个人让马站在一起组成个稍微能挡些风的角落,然后背靠背缩在一起想小睡一会儿,却冻的瑟瑟发抖,怎么也睡不着。胤礽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写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宿营的艰辛的句子——我们唯一能感到温暖的地方,就是同志的背,不由暗自好笑。 艰难地坚持了一夜到天明,太阳出来,驱散了寒冷,胤礽瘫在草地上,一动都懒的动。他浑身的骨头都快断了。 胤褆当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但还是皱着眉头催促弟弟:“快起来!趁着太阳出来,我们快往回走。” 胤礽懒洋洋道:“谁知道方向对不对,会不会越走越远。”但说着还是爬起来,龇牙咧嘴地上了马。 昨天晚上冻了一夜,他头隐隐的疼,真怕这时候会感冒了。 两人催马朝记忆中的方向回去,却不敢快跑,怕方向是错的越走越远。胤礽趴在马背上唉声叹气,又饿了一夜,他觉得胃都在抽搐。胤褆不由又大皱其眉:“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都吃不了,像什么样子?” 胤礽伏在马背上吃吃笑,没想到还有胤褆这么教训自己的一天。 在静寂的草原上走了一上午,别说人,连个活物也没有见到。走的快下午的时候胤礽眼角无意间暼到一群动物从远处跑出,一下子直起了腰:“那是什么?”胤褆回头一看,也是精神一振:“是鹿!” 胤礽一催马,月光一道轻烟似地冲进了鹿群中,胤礽拔出匕首,在马背上一侧身,手法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一头鹿的咽喉,那头鹿冲出好几丈后才倒地毙命。鹿群们一惊而散,却到不远处又复合。胤褆也想冲上去,胤礽收起匕首,道:“大哥,一只已经够了,这头鹿不小。杀多了我们也带不走。”跃下马去,走到死鹿旁边。 胤褆顿住,也催马走过来,似讥非讥道:“二弟好身手。” 胤礽头也不抬,蹲下去凑近死鹿咽喉喝了几口热血,站起来随手拭了下嘴唇,才回头扬唇一笑:“大哥过奖了。” 他本来便长的出色,嘴角有一丝血迹没有拭净,这一笑妖艳到妖异。这粹不及防的艳色撞入眼帘,胤褆心猛地一跳。 两人都没有想到一段孽缘就此开始牵扯。 胤礽又拭了下嘴唇,擦去了那丝无意间留下的血迹,说道:“大哥也喝几口吧,咱们不该随意离开那条河的,如今不但说吃的,连水也没有了。不知离最近的有人的地方还有多远。” 胤褆哼了一声,但毕竟饿了一天一夜,再不补充养□体该支持不住了,没有选择,也跳下马背,凑过去喝鹿血。想起这是胤礽刚刚用嘴唇凑近喝过的,不知为何心中有丝异样。 胤礽将嘴唇擦了又擦,表面上行若无事,胃里却在翻江倒海。 喝生血……这是他两辈子以来做过的最恐怖的事情。但是没有选择,他不能示弱分毫。 身边这个人不但同伴、兄弟,也是竞争对手,并且争是那个底下白骨累累的、至高无上的宝座。这样的环境里,他不能不防范这个人生出什么不合适的想头,诱惑太大了,他不能示弱。 人心脆弱而微妙,有时候选择只在一念之间,多防范一些总没有错。 湖与狼 待老大喝过,胤礽将鹿的两只后腿切下,一只抛给老大,一只系在自己的马鞍边,强忍着恶心趁献血还没有凝固又去喝了几口,对老大道:“要是晚上还遇不到人,咱们只能吃这个了,走。” 翻身上马。 老大也把鹿腿绑在鞍后,皱着眉头,却没说什么,也翻身上马,问:“往哪里走?” 胤礽想了想,道:“咱们来时是淌过了好几条河的,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见水,方向肯定是错了,再往回走更不知会走到哪里。听说老马识途,不如放月光和踏燕自己走吧。” 老大冷笑:“让它们自己走?再把咱们驮到野马群里?” 胤礽平静道:“那也比在这里渴死强。马也是要喝水的,它们原先都是野马,肯定能找到水源,找到了水,我们顺着河走,总能碰到人烟。” 就算倒霉到偏偏找到的是条上游下游都没有人烟的河,生存几率也比在这漫然无际的草原上瞎走的高。 老大没有更好的建议,于是只好按胤礽说的办,二人信马由缰,让两位马大爷爱怎么走怎么走。 走着走着胤礽想到老康,不由好笑,这位童鞋带自己出来了两次,每次都出事,以后去哪里都不会再带自己了吧? 月光和踏燕也早渴了,得到主人让自己选择方向的示意,调转了方向飞快跑起来,半个多时辰就驮着两人来到了一处水源边。 ……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 胤礽无语了。真是人品啊!这回不用担忧它上下游有没有人了,它根本就没有游。 不过这处湖泊非常美丽,宁静清澈的湖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周遭繁花盛开,栖息了一群洁白的天鹅。胤礽和胤褆来到的马蹄声将那些天鹅惊起,雪白的翅膀遮天蔽日的飞扬起来,让胤礽和平素不怎么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胤褆一齐屏息,胤礽一瞬间都以为自己误闯了仙境。 下马捧起湖水喝了个够,又洗了手脸,脱掉鞋将脚泡在清凉的水中,胤礽还是感觉燥热。他都难受一路了,听说鹿血壮阳,果然不是应该随便喝的。 四下一顾,胤礽开始解衣服,想下水洗个澡,老大被他的动作惊的瞪大了眼:“你做什么!?” 胤礽睨他一眼,不解地道:“洗澡啊,喝了那么多鹿血,你不难受吗?”边说边解,将脱下的衣服放到一边用弯刀压住,抿唇微蹙着眉,将身体浸如微寒的水中,直到皮肤在水中不再紧绷,毛孔慢慢张开,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胤褆目瞪口呆看着衣服一件一件落下去,修美挺拔,白皙如玉、完美无瑕的少年躯体在自己面前袒露,身体里强压下去燥 火瞬间轰然燃烧,某个部位不可抑制起了强烈反应。他狼狈地移开目光,也忙捡了块碧草花枝掩映、胤礽看不见的水域,飞快地脱了衣服跳进去,让冰凉的湖水浇灭不该有的欲 火。他妈的,那几口新鲜鹿血的劲居然这么大! 胤礽听到他的动静,回头看了看,发现他居然跑那么远,不由暗骂。他都催眠自己是男的,男人和男人一起洗澡是常事了,老大倒保守起来。 两人在凉水里泡了许久,看花看水看天上的飞鸟,泡到嘴唇都冻的发紫了才出来,穿上衣服瑟瑟发抖。 夕阳又渐渐西下,胤礽问老大:“接着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咱俩都吃不消的,必须得吃点东西了。” 老大不知为何,从水里上来后脸色一直很黑,回头看了眼马鞍上挂的生鹿腿,道:“那就吃。” 胤礽不死心地游目四顾,发现极目所在仍然没有任何可以燃烧的物体,只好和老大各自去割鹿肉吃。二人尽量把肉削的极薄,可是再薄也不能改变它们是生的的事实,但实在饿的受不住了,只能艰难的往胃里塞。 塞了几片,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没有心思再在这个虽然风光如画,但明显没有人来过的地方停留,又上了马,催马不论往哪个方向,快快跑起来。两匹马在二人泡澡的时候已经喝水啃草休息够了,风驰电掣、神采飞扬地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奔跑起来。这两只自从脱离了大部队后明显亢奋不少。 胤礽不知道它们准备将二人带到哪里,但昨天它们是随马群往东跑的,今天朝西去,大致方向总不算错,心中稍有安慰。 两匹马追着夕阳一直跑一直跑,在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下之前,来到一条河边——这回终于是河了,但胤礽已经疲累饿困到没有力气为这个高兴了。两匹马很自觉地停在河边喝水,胤礽和胤褆滑下马背,看着太阳最后的一线红边慢慢沉没不见。 又是一天过去了,还是不见半个人烟,难道还得在野地里熬一夜?胤礽此时无比想念他最大的那领水貂皮披风。 上游似乎有风隐隐送来羊叫犬吠声,胤礽一怔,慢慢看向老大。胤褆也正向他看来,一脸狂喜,二人急忙一拉爱马,水也不让它们喝了,翻身骑上,扬鞭催促它们往上游奔去。 顺着河流绕过一片漫延的草坡,高草丛中栖息的飞鸟被马蹄惊起无数,纷乱的翅膀散去后,碧绿的草地上羊群点点映入二人眼帘。 高大的牧羊犬们扑咬着将羊群往一起赶,一个身穿破烂夹袍的半大孩子骑在一匹高高的马上,用蒙语呵斥着,也挥着鞭子驱赶羊群。 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在渺无人烟的旷野中走了两天一夜,终于又听到人声,胤礽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说,与老大对视一眼,两人一齐扬鞭催马奔了过去,远远地就用蒙语高声叫道:“喂!朋友!” 牧羊犬们戒备地冲到前面对他们汪汪狂叫,那孩子回身,旋即呵斥退到一边,也热情地迎上来招呼他们:“远方的客人,你们从哪里来?” 胤礽抢先笑道:“我们从关内来,是贩茶的商人,路上遇到意外跟商队失散了,又迷了路,在旷野里流浪好几天了,请问这是哪里?” “啊,”那孩子同情地看着他们,道:“真是可怜,这里是查干拉,我叫巴根,两位客人若不嫌弃,请到我家喝一碗奶茶吧!” 胤礽虽不知这查干拉是哪里,但还是喜悦地看了胤褆一眼,道:“正要打扰,我叫路瑶,这是我哥哥……路瑜。”胤礽差点顺嘴说马力。 “鹿……要?……绿……鱼?”巴根歪着头,别扭咬舌地念这两个名字。 胤礽解释道:“就是蒙语中美玉的意思,路是姓,你叫我们的姓就是。” 巴根道:“哈斯额尔敦?为什么要取女孩的名字?” 胤礽也笑了,道:“好吧,现在我也取一个蒙古名字,叫孟和(蒙语意为永恒),大哥,你想叫什么名字?” 胤褆看了下草原,道:“那么我就叫阿古达木(蒙语意为广阔)。” 巴根拍手笑道:“那么好吧,阿古达木、孟和,请跟我来。”掉转马头。 胤礽胤褆驱马走进他,他看见两人的马鞍,惊呼道:“好漂亮的鞍!你们一定是很有钱很有钱的有钱人,我们部落的头人都比不上你们!” 胤礽心中一紧,他和老大的鞍都是雕金嵌玉的,确实华丽至极,如今孤身流落在外边,可别因为这个认出来,招来危险。又想,幸好昨天不是正式场合,两人穿的都是便服。 巴根领着他们来到一片稀稀落落散布着些蒙古人帐篷群落的草地,走到其中很靠边缘一顶的破旧帐篷外,叫道:“阿爸阿妈,我回来啦!有客人来咱们家拜访!” 蒙古人都十分好客,帐篷里一个豪爽的声音立刻笑答道:“哪里来的客人?还不快请进来!”说着热情地迎了出来,看见胤礽和胤褆,惊的睁大了眼,夸张叫道:“唷唷,远方的客人,你们从哪里来?怎么俊美的像雪山上的仙女!啊,马也神骏的像天上的龙驹!”看见他们华美璨丽的马鞍,更是惊的瞪掉了眼珠子,“这鞍比巴音头人才给其其格小姐做的用绿松石、红宝石、镶鹿角鞍杈的金马鞍还漂亮!!” 胤礽还是如之前一般自我介绍,说了来历。巴根的爸爸也对他们表示同情,然后自我介绍叫朝鲁,将二人迎接进帐篷里里,好客的女主人打了热腾腾的奶茶敬客。胤礽和胤褆双手接过,虽然都是饿的狠了,却还是硬撑着不失风度地先向主人道谢。 敬完茶女主人又端来炒米、奶豆腐、奶皮、奶酪,甚至还有一壶醇美的奶酒。胤礽和胤褆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奶茶,出了层微汗,感觉抽搐的胃被抚平了许多,脸色也好了些。就着奶茶吃了些炒米,奶豆腐,奶皮,胃慢慢充实起来,心情似乎也充实起来,非常愉快。 朝鲁很以接待他们为荣,特地杀了一只羊请他们吃烤羊肉,请来附近几家人作陪,燃起了篝火唱歌跳舞,敬酒喝酒,气氛很是热闹。 胤礽观察这几家人,发现他们都不是很富裕,衣服帐篷敝旧,打听这里的方位得知已经是在锡林郭勒草原的西北,离多伦诺尔有三百多里地。胤礽闻言暗自感慨,北京离多伦诺尔八百里,他们走了十八天,而月光与踏燕两天一夜竟奔出了三百多里。 正要再打听这些牧民的从属,想办法回多伦诺尔,远处忽然传来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胤礽看过去,一个火红蒙古长袍的姑娘骑着匹神骏的一身胭脂斑点的玉色骏马,带着四五个从人奔驰过来,一直奔到火堆前才勒缰停下,差点踩到几个坐在那个方向的人,却毫不在意。 牧民们看到他,都急忙站起来行礼道:“其其格小姐。” 那姑娘十五六岁年纪,长的还算漂亮,但神情极其倨傲,也不下马,扬起了下巴道:“朝鲁,听说你家里来了客人,马鞍比本小姐才做的这个还华丽?”说着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马鞍。 胤礽看她那鞍,黄金为底,镶满了红宝石、绿松石、玉石翡翠,珍珠玛瑙,果然很华丽,可惜太华丽了,简直像圣诞树,实在是糟蹋了那匹漂亮的马。 胤礽的鞍也华丽,老康见他日趋清寂,很是担心,强行命令他的衣服用具不许再素气,一定要合乎身份,这鞍是他亲自挑的,是捡最华丽的挑的,但毕竟审美观在那里放着,是那种大气尊贵不动声色的奢华,虽则珠宝嵌的没有这位其其格姑娘的多,可绝对没有这位姑娘那种将所有值钱东西都往一块堆的暴发户气。 其其格又问:“那客人在哪里?” 胤礽和胤褆本来侧坐在火堆一旁的阴影里,牧人们站起来行礼,他们当然不会站起来,其其格没有注意到。听到她这么问,胤礽淡淡道:“姑娘有什么指教?” 站在他们前面的几个牧民让开,阴影散去,他和胤褆便出现在了其其格的视线里。 其其格看见他们的容貌,一呆,眼中闪过惊艳,再说话语气和软了许多:“你们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个花痴女,胤礽侧过头,懒得再理会她。 其其格一挥鞭子,虚空击在空气里,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不回答本小姐的话!” 朝鲁担心地踏前一步,呵呵笑着正要打圆场,不远处看护羊群的牧羊犬们猛烈地朝一个方向狂吠扑咬起来,不知从哪里“嗷呜呜”一声长长的狼嘶穿破黑暗传来,接着整个营地的牧羊犬都狂叫起来。 朝鲁脸色一变,道:“不好,有狼群来叼羊!”一个箭步冲入自家帐篷去拿武器。胤礽反应过来,也疾忙跟着他跑过去,道:“还有弓吗,我和哥哥,也会射箭!”朝鲁已经拿了弓箭正要出去,随手又摘下两张扔给他。胤礽也去拎了两囊箭,将其中一囊和弓分给胤褆,跟着朝鲁往外跑。 外面众牧民都已各自奔散,几条青皮狼已经突破了十几辆大车围成的畜生圈,在羊群里跟牧羊犬搏斗。朝鲁想射狼,又担心误伤牧羊犬,犹豫了一下,改射跟在后面想从缺口扑入羊圈的饿狼。他臂力很强,准头也不错,专射狼眼睛,哪一只扑过来,哪一只便立刻倒下,四箭之后,群狼便不敢接近这个缺口。 胤礽试了试朝鲁给他的弓,竟然是少见的强弓,满意地抽出一只羽箭,瞄准圈里还在和牧羊犬搏斗的饿狼,一箭一只,片刻十几头狼便全部倒下。 朝鲁惊喜地看着他:“好朋友,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身手!” 胤礽笑了笑,并不谦虚。他这可是扎扎实实苦练出来的,没有必要瞎谦虚。 狼群很是狡猾,发现这一家是个硬骨头,便转而去围攻别人家,朝鲁不敢擅离自家羊群,跳到圈外,背靠大车射箭帮着邻居阻敌,胤礽也正要跟着跳出去,忽然听到反方向一声女子的尖叫,回头看去,正是那个其其格。 她本已躲进了一家牧人的羊圈,五个从人围成了一圈保护她——只是保护她,并不帮着主人家阻狼,结果围攻朝鲁家的这群狼散开,忽然全部跑到了他们那里去,趁他们猝不及防攻进了羊圈。 这回一气跳进去的太多,主人杀之不及,他们便连人也被狼围住了,其中一只从五个从人的间隙冲进去,一跃咬向其其格的咽喉!其其格吓的大声尖叫,胡乱挥舞着差点砍到她的侍从。 胤礽的距离离她不算远也不算近,本能地一箭射过去,那头狼咬上了其其格的前一刻,被白翎斜斜贯脑,重重跌落在一边。 她身份不同寻常,五个从人和牧民一家都吓的魂飞魄散,这回羊也不管了,急忙向她靠拢,只紧密地将她护在中间,任由狼群将羊一只一只拖出去。 其其格呆呆看向羽箭射来的方向,眼光复杂。胤礽瞧见她这边一家的情况,皱起了眉头。 狼群将这一户牧民家的羊拖完,终于散去。 那顶帐篷的女主人拎着腰刀和狼砍杀了半天,满身血迹,看着空荡荡的羊栏伤亡惨重的牧羊犬,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又急忙擦去,转过身不敢让人看见。男主人呆立了半天,才有些迟钝地转身问候其其格:“小姐,您没事吧?” 其其格本来正看着胤礽,闻言看向脚边的狼尸,心悸又起,大怒,一巴掌扇在那男人脸上:“等你想起我来,我早就死了!!” 胤礽的眸色瞬间冷了下去。 这样的女孩子! 转身进了朝鲁家的帐篷,不再理会她。 其其格又是一呆,继而更加怒炽——这个男人,竟敢看不起她!! 等朝鲁家清点好损失,一切都打理好,已是深夜。接连两天的惊累奔波,两人都已精疲力尽,几乎是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胤褆闭上眼睛,便开始做梦,先是一对一对绿荧荧的狼眼睛——并不是今晚所见的这些小意思,而是在和葛尔丹打仗时他率领的火枪营和狼群的遭遇,偏偏那日是在暴雨之后,火器几乎完全使用不成,拿着腰刀和狼群近身搏杀,血肉横飞……而后忽然转成了繁花盛开的湖泊,修美挺拔的少年衣服一件一件脱下,完美的身躯袒露,少年回头微微一笑,凤眼微挑,嘴唇有一丝血迹没有拭净,妖艳到妖异!他瞬间欲 火又冲天而起,再也无法克制,拉住那少年将他按倒在翠绿的草地上,翠润的草地更衬的肌肤晶莹如玉,用膝盖分开那修长笔直的双腿…… 作者有话要说:H来了~~~表打,我知道很欠抽 征求下意见,需不需要下章把介个春梦详写一下?有人想看吗?看留言,大家好像都很急…… PS,这章份量足吧 花儿 花光浮动,湖水莹澈,衣服一件一件落下,少年微笑,凤眼狭长微挑,尊贵睥睨,染血的嘴唇红的像妖艳的罂粟……再也无法按捺,猛地托住那人后颈,强行去吻他嘴唇,舌尖撬开唇齿挑进去,淡薄的唇舌柔滑如丝,其中一缕血腥气更引诱的人发狂。 狭长的凤眼诧异地睁大了,用力想推开他,反手用力,狠狠将这人压倒在柔软微凉的草地上,两只手禁锢在头顶,柔韧挺拔的身体便没有遮拦的呈现在眼前。 坚实如玉的胸膛上两颗淡色的红樱诱人之极,一口咬上去,修美的身体弹了下,猛烈挣扎起来,但是这挣扎的力度只让本来就蓄势待发的下 身更加激动,几乎立刻要泄出来,用力分开修长的腿,不管不顾地硬冲进去——紧而炽热!生平从没有体会过这么激昂的快感,像是拥有了整个天下,心中满溢的的要炸开—— 修美的身体在他冲进去的一瞬间紧绷了,而后拼命地抗拒,挣扎着想要逃脱,但当然不能让他逃脱,有声音惶急地诉说呼唤着什么,却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只是在这毁天灭地般的快感中蛮横地冲刺撞击,啃咬揉捏着玉般的肌肤——不错,就是啃,不知为何心底有种恨不能把这个人整个儿吞下的迫切渴望,啃咬与撞击越来越用力,快感层层叠加,终于全世界白光炸裂,那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大哥!” 胤褆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额头冷汗淋淋,却发觉身体还在□的余韵中微微抽搐,而腿间……温热黏湿的一大片。 他的脸黑了,想伸手去摸裤子,却惊骇地发现双手竟被坚韧的牛筋紧紧反绑在背后。此时晨曦的微光已经悄悄从帐篷的缝隙里透进来,游目四顾,发现处身所在已经不是昨晚借宿的朝鲁家帐篷了。 胤礽一躺下,也是立刻就睡了过去,这两日一夜过的着实不易,他实在累的狠了。 正沉沉熟睡中,忽觉有大雨淋头,他一惊而醒,却见其其格手握马鞭,得意地笑着站在一边,问:“你醒了,睡的好么?”自己全身是水,而其其格脚边放着一只空桶。 胤礽惊怒道:“你做什么!?”挺身想要坐起来,又发觉手脚都被紧紧绑住,勒的麻木生痛,而处身所在也不再是朝鲁家充满着浓烈羊膻味的敝旧帐篷,而是一座华丽陌生的十二扇蒙古包。 其其格唰地一鞭子狠狠抽到他身上,冷笑道:“你很神气嘛,现在还傲!” 鞭梢火辣辣在胤礽脸耳后颈侧留下一道渗血的伤痕,胤礽猝不及防,“啊!”地一声痛呼,身子一缩,脸偏到一边。 其其格看到血,顿时眉花眼笑,蹲下去抚摸他的伤口,道:“你皮肤怎么这么白?你们关内人都这么白么?” 胤礽被她的手指弄的刺痛,厉声道:“放开!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正要编造个身份威吓她一下,帐外忽然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其其格,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着朝这里走来。 其其格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随手抓来一块不知什么布塞到胤礽嘴里,大声道:“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嘛!”走出帐去。 女人在毡帐外责备了她几句,没有进来,就又走了。胤礽挣扎着想发出声音,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其其格已经又走了回来,自言自语道:“妈妈就是啰嗦,管的宽,可别被她听见了。” 不再取胤礽嘴里的布,又眉花眼笑地去摸胤礽的伤,而后连撕带拽地脱下胤礽的上衣,脱不掉的地方干脆拿匕首割碎。胤礽被她的举动惊的睁大了眼。 包里燃烧着四五支粗大的牛油蜡烛,光线十分明亮,胤礽袒露着上身躺在精美的织金地毯上,肌肤在烛光里显得白皙如牛乳,其其格像模一件没有生命的好玩玩具一样摸他胸口,兴奋道:“真这么白!” 而后站起来,唰地狠狠又一鞭子抽在他身上。 鞭子没有任何阻隔的抽在身上,立刻留下了一道渗血的鞭痕,胤礽痛的呜咽一声缩成一团,冷汗出了一身。其其格看着那血痕,眼中射出兴奋之极的光,一鞭子跟着一鞭子抽下来,胤礽痛的翻滚着躲避,却总也避不开那毒蛇一样的鞭子,一声声惨呼被布团堵在咽喉里,变成低低的呜咽。 其其格抽来抽去总是只抽到他的脊背,不乐意了,冲包外叫道:“乌日娜!巴雅!给我进来!” 外面立刻进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女奴,匍匐在她脚边。她气喘吁吁指着胤礽道:“按住他,不许他乱动!” 两个女奴立马将胤礽按在地上,她们的力气极大,胤礽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鞭一鞭落下来,白皙的胸口片刻便全是纵横交错的猩红血痕,渗着血珠,他痛的全身紧绷,肌肤不由自主的颤抖,呜咽呻吟,冷汗几乎将全身都湮湿了。 其其格也是满头大汗,不过却是兴奋的,她自小就喜欢虐待奴隶和看人流血,这人身上的血痕刺激的她不止是兴奋,而是亢奋! 胤礽正面对着她,将她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恨的几乎起了杀心——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小姑娘! 其其格将他胸口抽的鲜血淋漓,还觉不过瘾,命两个女奴将他下 身衣服也扒掉割碎,兴致勃勃观赏他的身体,道:“男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而后反手一鞭又抽在他腿上。鞭梢带过大腿根,让胤礽全身一颤。 其其格一鞭跟着一鞭抽下,胤礽只觉得全身犹如火炽,痛的喘不过气来,最脆弱的地方毫无遮掩的展露任人宰割,只想蜷成一团,压住他手脚的两个女奴却力气大的像把他钉在地上一样,怎么也挣不脱。 其其格打了片刻,站住喘息,亢奋的满脸放光。丢开鞭子跪坐在胤礽身边爱不释手地抚摸他身上的鞭痕,着迷地道:“你怎么这么漂亮……”手指顺着其中的一道划到小腹时,长长的指甲死力一掐,鲜血顿时急涌而出。 胤礽痛的全身一缩,差点将两个女奴掀开。其其格啪地一巴掌抽在其中一个的脸上,骂道:“蠢猪,按紧了!”两个女奴忙加力将胤礽按下。 其其格看着那血痕,说不出的开心,伸手在胤礽身上乱掐,甚至俯首去舔那血迹,舔着舔着又变成了咬,每一口都非得咬出了血才罢休。她牙齿尖利,每一口都似乎要咬掉一块肉,胤礽惊惧非常,简直怀疑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吃人妖怪。 其其格从他胸口咬到小腹,舌尖顺着一道横过他髋骨的伤痕慢慢舔抵,吸吮渗出来的血珠,渐渐移近他腿根,胤礽紧张的全身紧绷,某部位甚至不由自主起了反应。其其格诧异地看了一眼,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伸手去摸。这怎么可以乱摸,胤礽惊惧之下却反应更加强烈,其其格大觉有趣,新鲜地摸来摸去,胤礽在这种情况下自制力消弱,没多久竟然泄了出来,沾了其其格一手。 两个女奴死死按住胤礽手脚,头垂的低低的一眼也不敢多看。胤礽羞愤交加,恨不能立刻杀了这女人,其其格却喜欢极了他的表情,格格笑着去亲他的眼睛眉毛,道:“你这个样子可比原来好看多啦!”又伸手向他腿间摸去。 刚刚发泄过,自然不可能立刻再有反应,但是其其格好像找到了有趣的新玩具,锲而不舍地抚弄,而男性的身体实在是一种可悲的生物,胤礽生生又被她逼的释放了两次。 两次过后,天色已经微曦,其其格恋恋不舍地又亲亲他的眼睛,道:“我得出去了,你睡一会儿。” 招呼两个女奴把他藏到竖柜之后,用毡毯将他盖了起来,整整衣服,转身出帐。 其其格出了毡帐,径直走到另一座破旧的,门口有奴隶看守的蒙古包前,问道:“他醒了没有?” 看守的两个奴隶行礼回道:“回小姐,醒了。” 其其格便走进去,包里一个手脚也被反绑的男人闻声回过头来,惊怒道:“是你!你想做什么?我弟弟呢?”正是大阿哥胤褆。 其其格手里仍然拎着鞭子,骄傲道:“正是本小姐,你们是打哪里来的奸细?准噶尔,是不是?”她倒也不是一味的草包,无故抓人,先给人扣上一顶奸细的大帽子。 胤褆怒道:“你才是准噶尔奸细!我们是关内的商人,是……是皇商范家的人,你竟敢如此!” 满人争夺天下的过程中,由于有八家商人在物资上对清廷进行了很大的支持,顺治封这八家商人为八大皇商,赐予政治经济特权,范家就是其中之首,在关内关外都赫赫有名。 其其格家很有钱,大半就是因为和范家有生意来往,她也是知道这家人的,惊疑不定地睁大了眼:“你有什么证据?” 胤褆默了下,道:“我腰间有块玉佩,你拿到范家商行给掌柜的看,他们自然能证明我的身份。” 这块玉佩是皇子证明身份的龙配,能做到范家执事的都是精乖人,纵使不认得也会猜出来些什么,自然会有所行动。 其其格走过去从他腰间扯下玉佩,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认出和她从胤礽身上拿到的那块很像,但听他语气很有底气,拿在手里一时没有说话。 胤褆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抓住我们的?”他参过军的人,警惕性一向很高,虽然昨晚很累,他也不信有人能毫不惊动他将他绑成个粽子换个地方。 其其格哼了一声,道:“你们睡的跟死猪一样,用得着抓么?” 其实昨天晚上,狼群退了之后她领着从人回家,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又带着人折回来。正好碰见朝鲁的妻子在安慰羊群全部失去的邻居,她让朝鲁的妻子把她领到自己家的毡帐,胤礽和胤褆已经睡熟了。她想命从人把二人抓走,又发现带来的人不多,忌惮二人的身手,便用去寺庙里玩时喇嘛为讨好她送她的迷失香,将二人彻底迷晕,消消停停带走了。 还不忘带上二人的马。 朝鲁一家都是她家的奴隶,连性命都是她的,自然也不敢阻拦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补完 困 其其格又问:“你们是范家的什么人?” 胤褆顿了下,难道说是范家的子侄辈?范永斗那奴才哪里配当他们长辈!当下淡淡道:“我们是范家京城里的亲戚,跟着商队来草原上长长见识。” 其其格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亲戚?” 胤褆微怒道:“其其格小姐追问不休是不信么?拿了玉佩给范家执事看,他自然会告诉你!” 其其格哼了一声,收起玉佩,转身出帐。 范家的生意做的很大,恰好这时便有一个范家的执事在附近部落做丝茶生意,其其格叫人招来那人,转述胤褆的话,并拿出玉佩给他看。那执事虽没有见过这玉佩,却是有几分见识的,一见触手生温的玉质就先吃了一惊,再一细看,配上浮雕的龙竟然是五爪的,惊的差点将玉佩摔落(民间装饰用的龙多为三爪四爪,五爪为皇室专用),连忙要求先见玉佩的主人。 其其格正急着弄清胤礽二人的身份,很不耐烦:“那人说你一看见玉佩就明白了,他到底是不是你家人?” 那执事做了半辈子生意,人都快成精了,虽然心中突突乱跳,表面上还是捋着山羊胡子,一副如常的和蔼可亲模样:“小姐,玉佩虽是真的,可小老儿还得看看人是不是呀?毕竟玉佩谁都能拿是不是?” 其其格知道这个执事平时父亲跟他说话都要客气三分,也不能太不给面子,当下只能不情不愿地带他去看胤褆。那执事一见胤褆,立刻就知道真的是贵人了,他跟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眼睛毒的很,一看胤褆这通身气度衣饰打扮就知道普通不了。当下立马扑过去,情真意切地悲痛叫道:“主子爷呀,当真是你!你这是……这是……”看着他被捆的紧紧的手脚,又看其其格。 其其格不甘心地道:“他真是你家主子?” 执事一脸的奇怪不解:“小姐,瞧您说的这话,主子还有假的?” 其其格黑着脸,过了一会儿,一挥手,叫从人去给胤褆松绑。 胤褆手脚都被绑的麻木了,松开了还半天不会动。范家的执事满脸心疼地小心给他按摩手脚,胤褆还没站起来就先问道:“其其格小姐,我弟弟呢?” 其其格心念电转,道:“他昨天晚上就跑啦!哼,人家可不像你睡的那么死,不过跑的时候也没有救你。” 胤褆脸沉了下来,道:“小姐,不要说笑!” 其其格道:“你不信?”随手一指身后的几个从人,“他们几个都是昨晚跟着我去抓你们的人,你问他们是不是?——是不是?” 从人们自然一齐回答:“是!” 其其格一扬下巴,意思是,“你看!” 胤褆对她的话一个字都不信,目前却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一时没有办法,只好不语。 执事最是眼色活络的人,看气氛不对,忙转圜着向其其格道谢,奉上许多礼物,要告辞。临走之前胤褆道:“小姐说我弟弟不在这里,那么想是真的不在,贵部落人若见到他,转告他快些回去,我们范氏一门与京城的大学士舅舅都担心他。” 其其格听得出他话中威胁的意思,眼前闪过胤礽俊美的面容,勾起嘴角笑了,道:“我会的。”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执事在这一带做生意久了,知道这位小姐最是蛮横酷虐的人,有些不安地连忙又打圆场,带着胤褆走了。待得他们走远,其其格招来几个心腹奴隶冷酷地道:“多带上几个好手,办成马贼的样子在路上伏击他们,务必不留一个活口。” 竟敢威胁她!虽然当时看他长的好,也想把他留下来玩玩,但竟然敢威胁她,那么也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众奴隶领命而去,其其格在阳光下又站了会儿,返回自己的毡帐。 从竖柜后将胤礽拖出来,笑问道:“你渴不渴?”从银壶里斟出一碗清水来,扶起胤礽靠在自己身上,取下塞在他嘴里的布,将碗送到他唇前。 胤礽被她折磨了一个晚上,确实渴的快脱水了,清水送到唇边,不管不顾地急忙低头喝了起来。他喝的太急,一不留神被呛的直咳嗽。其其格笑盈盈道:“别急,别急,还有!”胤礽一碗喝完,她果然又倒了一碗来。 又喝了一碗,胤礽才感觉焦渴稍解,其其格将银碗放到一边,低头看到他乌黑森长的睫毛,禁不住又亲了亲,赞道:“你真好看!我猜就是雪山上的仙女也没你好看!” 她亲下来的时候,胤礽不由一僵,这女孩虽小小年纪,但明显是个虐待狂,他生怕她又一口咬下来。幸好没有。 胤礽口渴舒缓,更感被捆了好几个时辰的手脚刺痛酸麻,浑身鞭痕尖锐的疼痛,闭了闭眼,低声道:“你把我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好吗?……我很痛。”他被绑的太紧,血液都不流通,再这样下去手脚非废了不可。 他与昨夜初见时的高傲不同的脆弱样子让其其格犹豫了下,察看他的手脚,指尖已经被勒成了青紫色,想来确实会很难受。 可是解开绳子,这人的身手又让她不放心。 其其格想了想,走出去命女奴道:“去我哥哥那里拿一副铁拷来,悄悄的,别声张。” 胤礽苦笑道:“小姐这里这么多人,我只有一个,小姐未免也太小心了吧?” 其其格用手指绞着辫子微笑道:“汉人有一句谚语,‘小心总是没错的’。” 胤礽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小心无大错,只能又苦笑。 女奴去了一刻,回来手里果然丁零当啷捧了一副铁拷。其其格与女奴先把手铐脚铐都给胤礽带上,才解下他手脚上的绳子。绳子一解开,胤礽痛的额头又渗出冷汗。 其其格跪在他身边帮他按摩手脚,揉着那青紫破皮的绳子印,脸上显出爱怜横溢的神色,柔声道:“很痛很痛么?” 胤礽闭上了眼睛不说话。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请假,去开封玩~ 七朝故都、大相国寺、清明上河园、天下第一楼的小笼包、小吃~~~~爽哉! 脱逃(一) 其其格抚摸他胸口狰狞的伤痕,着迷地道:“对不起,我也不想伤你的,只是我一看见血就说不出的开心,一时收不住手手重了……” 胤礽诧异地睁开了眼,这女的真是个和建宁个公主一样的虐待狂?那反抽她一顿能不能让她也跟建宁公主一样听话? 其其格见他睁开眼睛,更是欢喜,道:“该吃早饭了,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道:“先给我件衣服,成吗?”他自己的衣服昨晚都被其其格毁了。 其其格怕他逃跑,皱着眉头,装出为难的样子,道:“我这里没有男子的衣服。” 你铁拷都可以去找了一件男子衣服不能去找?胤礽胤礽心中冷笑,目前还在人家手里,却不能翻脸,微微垂了眸,道:“可是我这样很冷。” 其其格道:“这好办。”唤来女奴,要她打开竖柜,拿一领斗篷。女奴翻出一领黑油油的貂皮斗篷来,其其格往胤礽身上一比,道:“不对不对,拿那件没有一根杂毛的白的来,这链子是黑的,配那个才好看!” 胤礽大怒:她竟然还知道颜色搭配!真把自己完全当成玩具了? 女奴真的又翻出一件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貂皮大衣来,其其格兴致勃勃给胤礽裹上,喜孜孜道:“果然这样才好看!”这才注意到胤礽脸色不好看,有些小心地问:“怎么了?” 胤礽不语。 其其格转了转眼睛,道:“是饿了吧?我这就叫她们送吃的。”果然命女奴去传早饭。 她这明显是装傻,胤礽仍然不理。 早饭很快送上来了,很丰盛,有奶茶、炒米、奶皮子、奶豆腐、奶酪、奶果子、手扒肉,甚至还有一盆香馥馥的发菜汤。 其其格笑盈盈地先盛了一小碗发菜汤,放到胤礽跟前,道:“我知道你们中原人不爱吃奶食肉食,特地叫他们给你做的发菜汤,你尝尝喜不喜欢?” 胤礽确实饿了,并不和自己作对,用小银匙舀了一匙尝了尝,还算适口,就着汤吃起东西来,手腕上的铁链轻微相击,叮叮作响。其其格坐在他对面,边吃边看他,像小女孩盯着自己心爱的布娃娃,只觉得他每个举动都好看之极,说不出的喜欢。 吃完东西撤下盘盏,其其格又挨到他身边来,去拉他手腕上的链子,胤礽并不躲闪,问道:“我大哥呢?” 其其像回答胤褆那样回答道:“昨天晚上我抓你们的时候他没有睡死,不管你自己逃走了。” 胤礽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不论她说的真假,胤褆是不敢不管他的。二人一起失踪,只他一个平安回去,自己真出了什么事他便有洗不脱的嫌疑,以老康对自己的溺爱程度,他这辈子都完了。就算一时不能带他一起走,也必会回来相救。 其其格见他这么平淡的反应,笑嘻嘻改了个说法道:“我骗你的,他是想逃走,结果不幸中箭被射死了,真可惜。”她这声惋惜倒出于至诚,就算这会儿那位美男还没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胤礽一震,凌厉地看向她。其其格想打消他的其他念头,让他乖乖死心留下来,收了笑颜,正色道:“是真的,这回我没有骗你,你若不信,我叫人去把他的遗物拿来给你看。” 胤礽看了她半晌,慢慢道:“不亲眼看到他尸体,别的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其实看到尸体他也不会相信,胤礽知道老大童鞋是要活到康熙末年九龙夺嫡的,最后被康熙圈了。就算看到尸体,他还是要怀疑假死、假尸,再不济还有借尸还魂,他都能穿越时空了,可见这个作者有多么不靠谱,在小说的世界有什么不会发生? 其其格道:“你想亲自去看他的尸体?”犹豫了一下,“不,不行,我不能带你去看,我不能放你出去,会被姆妈看到。” 她这么说,倒让胤礽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穿来之后,历史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有了些偏差,不会蝴蝶翅膀掀起的龙卷风无意间影响到了这里吧? 其其格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伤还痛不痛?我帮你上些药。”说完真的去找来一小罐散发着清凉香气的药膏,来扯胤礽身上的貂裘, 胤礽一身都是伤,有些还在渗血,痛的很,微微一让,蹙眉道:“我自己来。”其其格想强拉,胤礽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眼睛并没有什么表情,其其格不知为何却松开了手,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现代人的常识,包扎前总要消一下毒,可是这时既没有酒精也没有碘酒,胤礽只能请其其格让女奴再给他烧些开水来。 开水很快送来,其其格眼巴巴瞅着他,看他怎么包扎。胤礽很别扭,且不说男女有别等因素,其其格已经明说了一看见血就兴奋,他现在浑身都是血檩子,别再惹起这个虐待狂女的嗜血性子。 其其格见他不动,热情地凑上前道:“你怎么不洗?我来帮你吧?” 胤礽又是一避,正想找什么借口拒绝,一道兴奋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省了他的事:“其其格,这匹白马哪来的?好神骏!” 话音未落又传来一声马嘶,方才说话那人惊呼道:“哎哟!” 胤礽猛然转头看向外边,原来月光就在这么近的地方,现在他冲出去抢了马,能不能逃出去? 其其格坐直了身子朝外喝斥道:“别碰我的马!” 毡帐外的人顿了一下,嘟囔道:“不碰就不碰……”接着却声转疑惑,“其其格,你这匹马哪来的?还有这个鞍,比你新做的那个还漂亮!” 其其格看了胤礽一眼,跑了出去,胤礽听见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要你管!滚开,不经过我的允许,不许再到我帐前来!” 胤礽真有心就此冲出去,看看扣在立柱上的铁链,还是只能放弃。 先前说话的人笑嘻嘻道:“你帐里藏了什么,怕被我看见?我听说你昨天晚上抓回来了两个漂亮的男人,是他们吗?这马也是他们的吧?” “啪”地一声马鞭挥击的声音,其其格厉声道:“你管得着吗?还是想死?少打我的东西的主意,不然我死都不让你知道是怎么死的!” 先前说话那人像是很忌惮她,再开口声音里多了份怯意和讨好:“我知道,我怎么会打你东西的主意?只是问一句而已……你姆妈叫你。” 其其格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转回来叮嘱了毡包外看守的奴隶几句,又进来向胤礽说道:“我出去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和那人一起离开了。 胤礽巴不得她永远不再回来,等她走远,毡帐里没人了,才扔开貂裘清洗伤口,给伤口上上药。那药倒不是凡品,一涂上伤口便晾凉的,热辣辣的肿痛消下去不少。胤礽一身都是伤,将那罐药膏用下去了小半才涂完。 涂好了胤礽有裹上貂裘,无意识地敲击着手腕上的铁拷思考怎么才能脱困,当然不能坦白身份,现在草原还这么不稳定,且不说他身份必定引来的危险,那女人说胤褆已经被他们杀了这,如果这是真的——胤礽想到这里眼神一寒——坦白了身份,那不是逼人家杀人灭口么? 要自己逃出去,必须除了这铁拷,铁拷的钥匙在其其格身上,怎么才能拿到?——再不然拿回自己的匕首也行,那柄匕首号称削铁如泥,老康给他的时候还给他示范过,真的削断了侍卫的腰刀,虽说那腰刀比起这链子似乎脆弱的多,但毕竟值得一试。 他正想着,其其格又回来了,一进来便强行去扯他的貂裘,道:“都涂好了?有没有地方涂不到?” 她手一伸过来胤礽便觉一身伤口又开始泛疼,急忙躲避,道:“都涂好了,其其格小姐,男女有别,请尊重你自己!” 其其格莫名其妙道:“尊重我自己?我没有不尊重啊?”伸指摸向他颈后一道伤痕,“看你这里就没有涂到!”说着硬是拉那貂裘,胤礽反手抵挡,她怒道:“你敢不听我话!——乌日娜!巴雅!” 守在毡帐门口的两个女奴应声进来,胤礽抓紧貂裘领口,厉声道:“其其格,你够了,请有些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半章,以示我还活着 —————————————————————————————————— 磨了半天,发现状态还没调整过来,下半章只有放到明天了 没有语言能赎我无故失踪之罪,所以用行为来表达忏悔之心:从明天起,每日双更,连续一周 ————————————————————————————————————————— 快逃出去了,表急,就这两章 脱逃(二) 其其格扑哧笑了,道:“中原人都像你这么文雅么?这么生气了说话还这么有礼貌!”说着尖利的指甲已经又生生掐进了胤礽颈侧还在渗血的伤口。 胤礽猝不及防痛呼一声,反射性地扣住她手腕将她手臂反扭到身后,一瞥眼看见自己那柄匕首正配在她腰间,不及细想刷地抽出,架在了她脖子上。 两个女奴见此变故惊呼出声,一齐用蒙语叫道:“小姐!”却已不及上前抢救。 其其格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一挣,寒森森的匕首在她颈子上拉了一道血口子,她吓的不敢动了,结结巴巴斥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这么容易便制住她,胤礽也有点出乎意料,但立刻变喝道:“叫你的下人都出去,外面的所有人也都退到十丈外!” 其其格犹豫了下,胤礽又将匕首在她颈子上一拉,血珠又崩出来,她慌忙命道:“你们快出去,照他说的做!所有人都退到离毡帐十丈远的地方!” 胤礽又道:“慢着!把我的马牵到毡包外面,再拿一身男人的衣服来!” 其其格道:“照他说的做!” 女奴忙应“是”,小心翼翼往帐外退去。胤礽用匕首紧紧抵着其其格的脖子,威胁道:“你们送马和衣服的时候,最好谨慎一点,我很紧张,你们一不留神做出什么让我误会的表现,你们的其其格小姐就要一命归阴了!” 锋利的匕首架在脖子上,其其格才是真正的紧张,尽力把头往后仰,恶狠狠地盯着两个女奴,两个女奴又连连应“是”,倒着退出门去。 胤礽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听着两个女奴跟守卫交涉,守卫头领进来求证,而后所有人真的退开,月光被牵到帐外,衣服送进来,胤礽让送衣服进来的女奴再次退出去。然后一个手刀砍在其其格后颈上,将她敲晕,用原先她绑自己的牛筋紧紧反绑了她的手,再然后呛呛呛几声,削断了自己手腕脚腕上的铁拷。 看着光洁的断面,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不感慨古代人冶铁技术的神奇。穿戴好衣服,在毡包里搜刮逃出去后可能用到的东西,拿了一副弓箭、一壶奶酒、火刀火石,肉干和奶酪,想了想,将那件貂皮斗篷也带上,打了个包背在背上,走到其其格跟前。 其其格还没有醒过来,胤礽看看她还残留着血迹的长指甲,痛恨难当,一脚狠狠踩了下去。其其格惨呼一声,醒了过来。 胤礽哼了一声,将她拖了起来,又将匕首架到她脖子上,勒着她往外走。其其格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气的语无伦次,叫道:“你好大胆!……” 胤礽不理会她,勒着她出了毡帐,果然所有的人都在十丈以外,刀剑出鞘,羽箭上弦对准这里,如临大敌。 看来其其格在这里的地位还不低。 一个衣衫华贵的三十多岁蒙古夫人一脸焦急担忧地站在前面,看见胤礽和其其格出去就呵斥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胁持阿巴噶部头人的女儿,不想要命了么?” 她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跟着叫嚣道:“小子,快放了其其格小姐束手就缚,说不定到时我们还能饶了你一条小命!”听声音是原来在帐外跟其其格说话的那个人。 胤礽冷笑,好没新意的威胁!他就是要命才要胁持,再在这虐待狂女人手里待几天,他才会没命! 不理会二人的话,道:“再后退二十丈!我脱险自会放了贵部小姐,否则……”下面的威胁又用森寒的匕首与其其格颈项的亲密接触代替。 感觉又被划了一道,其其格吓的大叫:“姆妈!” 看到女儿脖子上又渗出血迹,妇人惊得脸色都变了,忙命令道:“照他说的做!”自己率先后退。 男子也连忙跟着,众人也都跟着后退。 胤礽走近看到他欢喜地打响鼻的月光,勒着其其格一同上了马,向阿巴嘎部落的营盘外走去,众人亦步亦趋跟着。 出了营地,走出十多里,视线以内又全是莽莽草地,没有帐篷与人烟,看看遥遥缀着的追兵,胤礽当机立断将其其格推下马,一夹马腹,月光飞也似的向远方奔去,速度快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转眼间便远远将追兵抛在身后,追之不及了。 其其格跌下马背摔到一片高草丛里,竟没有受伤,爬起来愤恨地叫道:“孟和,你最好向长生天祈祷,别再落到本小姐手里!” 胤礽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姐也最好做这样的祈祷,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倒霉的不会只是你一个!” 话音未落月光便带着他消失在了天际。 领着族人远远缀着胤礽的妇人看见其其格落马,惊呼一声急忙打马前奔,看见其其格爬起来才松了口气。 其其格回头看见姆妈带着族人过来,忙叫道:“姆妈,让他们去追他!快捉住他!” 妇人皱着眉头一挥手,骑士们潮水般向前追去。妇人下马,男子也跟着下马,殷勤地问到:“其其格,你没事吧?” 其其格看见他,厌恶地一皱眉,转过脸道:“没事!”妇人担心地拉着她上下检查:“真的没事?” 其其格不耐烦地夺回手,道:“真的没有,一定要抓住他!” 妇人安慰她道:“已经去捉了,你别着急。”男子目测了下胤礽的马和追去的族人的马的速度,感觉追上的机会很渺茫,但却陪着笑什么也不敢说。 他的一个一部大胡子,长相粗犷的从人倒是看着胤礽逃走的方向,若有所思,小眼睛里眼光闪烁。 两个人一匹马肯定到底跑不快,胤礽将其其格推下马背,仗着马速一溜烟将追兵抛在身后,不辨方向跑了大半天,直到月光累了才停下。 又迷失方向了,这回连老大也丢了,连个做伴的也没有了。 月光自己走开去啃草,胤礽打开包裹取出肉干奶酒,也开始补充能量。不过好歹装备齐全,他这回有了弓箭、火中、干粮,甚至还有件貂皮斗篷,就是晚上露宿也不会太冷,颇有些浪迹天涯的味道。 吃过东西,取出顺手带出的药膏抹了因为颠簸又裂开的伤口,歇了会儿,又骑上马背,信马由缰慢慢地走。 他这会儿不怕遇上人,只要不是被大股人马追上,遇上零散的,正好捉了问路。 又值日落时分,暮色苍茫沉淀,胤礽习惯性地忧郁,这要是穿越前的小时候,正是妈妈唤她回家吃饭的时候了,就算长大了,这会儿也正是和室友们说说笑笑往食堂的时刻,而今——断肠人在天涯。 胤礽忧伤地叹息一声——又得在野地里露宿一夜了,就算今晚有了貂裘不那么冷,可草地毕竟是潮的,怎么也没有干爽柔软的床铺舒服啊。而且说不定还会人品地遇到狼、豹子、老虎(草原上有吗?)…… 胤礽越想越忧伤,虽然他并不害怕,月光的脚力在草原上没有任何动物可以匹敌,但要是不幸被狼群包围了呢?狼群比老虎豹子都令人头疼,他怎么敢好好睡? 月光似是明白胤礽没有目的,按着自己的心意驮着他慢悠悠往前走,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来到了一个水潭边喝水,胤礽也下来喝了几口,决定今晚就歇在这里了。 水潭边有些稀疏的灌木丛,胤礽走过去收集了些干树枝,费力的引燃,点了堆篝火,抱膝坐在火边发呆。 其实不是发呆,他是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时候真是个脱离紫禁城的好机会,他就此不回去怎么样? 老康现在还是对他千般疼宠万般爱惜的,如果就此消失,只留下最美好的回忆,是不是对彼此都会好些? 他在一天一天长大,和老康的矛盾在逐渐浮现,北京已经有了将要出现两个权利中心的苗头,底下暗流汹涌,无数有野心的人想利用他去分老康的权和获得利益,他和老康现在处处互相避让,可是以后呢?能永远避让下去吗? 脱逃(三) 胤褆与范家的执事离开,一路上都阴沉着脸,那执事见他这个样子,一句话都敢不多说。 胤褆心情很坏,脑子也乱糟糟的。任谁做春梦梦见自己亲弟弟都冷静不下来,而且目前的情况还这么糟糕。走了大半天还不见人影,他不耐烦地问:“离驿站到底还有多远?” 执事忙道:“不远了,再走半个时辰就到。” 胤褆烦躁地抽了□踏燕一鞭,踏燕吃痛,猛地向前一窜,恰于此时,“呜”地一声箭鸣从他脑后掠过,要不是踏燕这一窜只怕会正中咽喉。胤褆反射性地抽出匕首,后背惊出了一脊背冷汗,走在他那一侧的执事却没这么幸运了,恰巧被羽箭射中肩头,惨呼落马。 箭从他们一侧的草坡后如飞蝗般射来,胤褆挥着匕首接连格开几支箭,顾不得范家执事,拨转马头回身便走。踏燕速度非常快,闪电般出了羽箭的射程,山坡后有人呼啸一声,五六骑蒙着头脸的蒙古骑士骑着马飞也似地从草坡后冲出,也利箭般向他追来。 胤褆回头一看人并不多,有心转回去和他们格斗,但看看人人都擎着弓,而自己只有一把匕首,连支剑也没有,只能咬牙,鞭马向执事指点过的方向奔去。蒙面人紧追不舍,一箭接着一箭朝他射去。 胤礽在水潭边坐到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月亮的清辉悄悄洒遍大地,长叹一声,将貂裘铺在地上,枕着双臂躺在上面看星星。 人非草木,他本是个恋家恋旧的宅人,在紫禁城待了七八年,对那里的一砖一石都生感情了,何况朝夕相处的亲人。老康一直对他很好很好,可正是这很好很好,让他留恋又不愿面对日后必然的变化。 胤礽想起自己毓庆宫的天青色水云莲花纹锦帐大床,和西园清凉的桐荫,要是不回去了,就再不能在大床上酣睡和到桐荫底下乘凉了,还没彻底拿定决心就先开始怀恋,他要是真离开了,一定会很想念很想念紫禁城的。 不过即使想念,他还是想要离开。 他更喜欢的是这样自由、平和、闲适的时候,紫禁城里别的什么都有,但可以肯定是不会有这些的。 胤礽看着浩瀚的星空,下定了决心。 胤礽以为自己独个儿在旷野里露宿,肯定会不敢睡或睡不踏实的,谁知道裹着貂皮没一会儿就睡去了,还睡的很是香甜,连一身的疼痛都忘了。 但是后半夜他又被惊醒了。 没来狼群、没来、老虎、也没来豹子,但是……下雨了。 胤礽反裹着貂裘,让柔软的毛毛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默然。 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瞧他这几天过的,又是惊马又是迷失又是露宿又是挨饿,还遇狼被虐,一个囫囵觉都睡不成,这过的也忒凄惨忒跌宕起伏了点吧? 觉又睡不成了,胤礽只好起来,和月光避进灌木丛里,将貂裘搭在树枝上,一人一马躲在下面。虽然遮不了多少风雨,但好歹聊胜于无。胤礽安慰自己,幸好还没有打闪,要是还有闪电,连树丛里也不能躲,岂非更加凄惨,现在还不算惨到家。 像是特意跟他作对,他一念未落,天上就一道明亮的闪电劈破长空,照亮四野,片刻后噼噼啪啪一声大响才传到耳际,月光吓的一声长嘶。 胤礽又默了。 他还能再惨一点吗? 天上开始左一道右一道的打闪,雷声震耳欲聋。收了现在暂时被他当雨衣用的貂裘,默默牵着月光往灌木丛外走,月光却吓的不住后退,只想往灌木丛深处躲。 胤礽抱着它头安慰:“好月光,林子里边并不安全,我小学的时候自然书上就说了,打雷时躲在树下更容易被击中,你也不想成为烤马肉吧?” 边哄边拉,好容易才将爱马弄出林子。 高高矮矮的草丛被风卷起银白的草叶背面,拉着月光站在空旷的原野上,头顶一道闪电跟着一道闪电的往下劈,胤礽心中也不禁发怵,直想再进林子里躲一躲。 月光不安地跺着蹄子,挣扎着想要退回灌木丛中去,胤礽正犹豫要不要就随了它,风雨声中似乎有杂乱地蹄声传来。 胤褆侧耳倾听片刻,心中一凛,不再思索,牵着月光又退回了灌木丛中,这回一直退进灌木丛深处。 杂乱的蹄声渐渐近了,一个粗豪的嗓子用蒙语高声道:“就是这里!我记得附近有片小树林,我们先进去躲一躲!” 胤礽听出来人不少,暗自叫苦,又往里退了退,但这片灌木丛本来就不大,又低矮稀疏,刚到月光的头,再退就出去了,只好祈祷来人不注意他们,又祈祷不是敌人,没有危险。 但这几天老天爷好像故意要跟他作对,来的十几骑刚驰近便发现了他——黑漆漆的夜里白色的月光童鞋太显眼了,天上还不停打闪,光线充足,要是看不见他就太对不起老天爷了。 那些人眼睛一下子亮了,交换了一下视线,其中一人微笑道:“这该死天气,朋友也是躲雨的么?哪个部落的人?” 说着翻身下马,牵着马向灌木丛中走来,其余几个跟着下马,走过来,姿态好像很放松,并没有什么敌意。 但胤礽却不敢放松戒备,一手攥紧了月光的缰绳,退出灌木丛——既然已经被发现,躲藏已经无意,反而会影响月光的速度——一手扣住了匕首的柄,表面上也笑道:“是啊,我是科尔沁左旗的,几位是?”他的蒙语十分流利地道,是跟孝庄太皇太后学的,孝庄是科尔沁人,最正宗不过。 那人向胤礽走近,道:“我们是……”蓦然抽出腰间长刀,猛扑向前,朝胤礽疾劈过去。他的速度超乎了胤礽的预料,胤礽迅疾地抽出匕首挡格过去,那人的长刀“呛”地一声断成两截。那人一怔,看向胤礽的匕首,眼睛好像更亮了,胤礽趁机翻身上马,那人反应迅捷地伸手向胤礽抓去,胤礽挥匕首割他手腕,他急忙缩手,胤礽一夹马腹,月光嘶鸣一声,一跃三丈,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奔去。 那人的眼睛这回几乎亮到放光,喝彩一声:“好马!”也一跃上马,打马向他追去。 其余的人也急忙翻身上马向他追来,其中有的人还张弓欲射,那人急忙阻止道:“先别放箭,尽量抓活的!” 胤礽暗暗诅咒自己的鬼运气,身子低低伏在马背上拼命催马快跑,又在心里骂其其格她爹教女无方,让女儿如此无法无天,以后一定饶不了他。 这十几匹马的速度竟然也都非常快,尤其是领先动手的那个人,胤礽一时竟甩不脱他们,又害怕他们放箭,在心中大骂自己蠢,听见马蹄声还在那里躲什么躲,先远远避开才是——其实四野平旷,除了那片灌木丛,他是想避也没地方避的。 但月光的脚程毕竟不是普通的马所能匹敌的,距离还是被渐渐拉开了,追他的人其中一个沉不住气地道:“放箭吧?” 领先动手的人好像是这些人中的头领,看看胤礽的方向,冷笑一声道:“急什么?” 一行人继续你追我逃。 又追逐了小半个时辰,胤礽眼看就要将他们甩脱,心中正自暗喜,又奇怪他们为何还不放箭,回头去看,月光忽然唏律律一声长嘶猛然刹住了脚,差点将胤礽抛下去,胤礽惊出了一脊背冷汗,勉强抱住马颈没有摔下去,定神一看,冷汗又出了一身——前面,赫然是一道几十丈宽的无底峡谷! 胤礽傻眼了:“月光,我上辈子不会是跟你有仇吧?骑上你就没好事儿!” 这时候却没有时间研究这个问题了,拨转马头就想换个方向跑,绕过这条峡谷,但刚回头跑了几十丈就被追他的十余骑截住了。 十多个人呈扇形围住他,一个个张弓引箭指着他,一步步朝他逼近,他被逼一步步朝着悬崖后退。 脱逃(四)修改 先前和胤礽动手的人和手下将他逼到悬崖边上,似笑非笑道:“公子,再退就要掉下去了,此地名鹰愁涧,底下乱石嶙峋,掉下去便是一根羽毛也摔碎了。” 大雨还在不住下着,天色很黑,胤礽回头看看,峡谷黑黝黝地看不到底,这人说话真假无从判断,但是有很大的风从峡谷里吹上来,可以判断它一定不浅。 胤礽心念电转,如果这是一篇武侠文,那么他掉下去后一定有绝世秘籍、神兵、绝顶高手在底下等着,他下去转一圈,再上来江湖上必定又一位震动天下的高手诞生了。 如果这是一篇言情/耽美文,那么底下必定有一位绝色美女/俊男在底下等着,他掉下去肯定会失忆,而后跟那位美女/俊男来一段缠绵万端的感情,于是一段可歌可泣地爱情诞生了。 但是作为一篇类型不明、走向不明、连性向都不明的历史穿越文,他觉得他掉下去,绝大部分可能还是会直接挂掉——或者穿回去? 真摔死也就算了,可要是摔个半死或者半身不遂什么的怎么办?那可比死了还难受,而以他这几天的诡异运气是非常非常有可能的。 ——看来跳崖逃生这条路,不是作者为他安排的。 难道这里出现一条峡谷,只是为了截住他这匹跑的跟开了作弊器一下快的马吗?胤礽叹息,转回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虽然他认为是其其格的爪牙,但总得再确定一下。 那人笑容可掬道:“公子不必管我们是什么人,我家主人只是想请公子去作几天客,没有恶意,公子不必疑虑。” 胤礽惊讶,听这口气不是其其格派的人? 那人又道:“公子请先下马,把身上的武器扔到地上,再慢慢走过来,不然我们兄弟可要得罪了。”说着扬扬弓箭。 胤礽垂眸,终于翻身下马,解下匕首的鞘,连匕首扔到一边。 形势比人强,他不想被射上两箭,失去了行动能力还是被抓住。 那人贪婪地看了匕首两眼,仍然笑容可掬,道:“请公子慢慢走过来。” 胤礽看了他一眼,心中盘算了下骑上月光硬冲,能不能躲过他们的箭,结论是不能,只得照他的话慢慢走过去。 那人对一个手下使个眼色,那手下也下了马,去拾了胤礽的匕首,而后牵了月光,走到头领跟前奉上。 头领两眼放光,用食指在匕首刃上轻轻一刮,连连点头赞道:“好匕首!好匕首!”又下马去摸月光。 月光不动声色地任他摸,等他拉着缰绳,抬脚想往马镫上塌时却突然猛地一窜将他拖飞出去,时机选的巧极,就在他重心偏移之时让他一脚踏空,他的一众手下齐声惊呼。 胤礽见此机会,反手抽出过去拾匕首牵月光的那人腰间的长刀,一刀砍在那人身上将那人砍倒,接着又一刀划瞎站的离他最近的两匹马的眼睛,两匹马同时惊了,扬蹄乱窜,将呈扇形包围着胤礽的队列冲散。 胤礽翻身骑上被他砍倒那人的马,一刺马股,朝着尚勉强稳着马张弓朝他射箭的两个人冲去。 他们离的太近了,而弓箭却是适合远攻的,两箭射出没有射中胤礽却差点伤到自己人。胤礽冲击他们的队列时躲避着他们攻击过来的武器专刺马匹,将他们的马弄惊了一大半,但自己也后背一凉似乎从后颈到腰下都被长刀划过,冲出队列后头也不回吹了声响亮地口哨,月光跟着他便跑过来,奔跑时四蹄翻飞差点踩到被它拖倒在地的头领。 胤礽连刺马股,不顾惜马力拼命催马奔驰,追他的人很快收拢住了惊马,又向他追来,新一轮追逐再次开始。 追他的那些人大怒,这回不再顾忌什么了,羽箭一支一支射过来,胤礽低低伏在马背上,明显感觉这匹马没有月光跑的快,紧张至极,恨不能像武侠小说中一样凌空从这匹马背上跃到那匹马背上。万幸天色将曦,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候,胤礽抢来的这匹又是黑马,黑漆漆的光线里倒是让射箭的人看不清目标,比在月光背上还安全些。 胤礽死命催马狂奔,到底和追逐的人渐渐拉开了距离,慢慢出了他们的射程,心下稍慰,再接再厉想甩下他们。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客观的,天色这时慢慢亮起来,十几骑人马缀紧他紧追不舍,怎么也甩不掉,而被他虐待的不轻的这匹黑马力气渐渐用尽,再刺也跑不了多快了。 胤礽急切地想换马,但一停下来追逐的人就又会追近,不敢停,只好期待追的人马也赶快没力气,但那些人对他执着的很,紧咬不舍。 雨还在下,马蹄一落下就会溅出水花来,胤礽全身都湿透了,□黑马也是像刚去河里游了圈泳。又奔驰了一阵,明显感觉黑马确实在减速了,胤礽咬牙,早晚得换,不能等距离更近。 再吹口哨招呼月光奔近,以最快的速度勒缰下马,扣住月光的缰绳翻身往上爬,但似乎是太紧张的缘故,全身的骨头都发僵,手脚麻木,越急动作越不利索。 追逐的人乘此机会在逼近,胤礽渐渐又接近人家弓箭的射程了,眼看有个人已经张弓引箭向他瞄准,胤礽用尽全力一蹬,竟然在力气用到一半的时候腿一软,摔到了地上。于此同时流星赶月的一箭嗖地射至,他连忙一滚,那箭擦着他的衣服钉到了草地上。 这一箭射至,羽箭便接二连三的飞来,胤礽挥舞长刀使尽全身解数挡格,他勤练武艺十多年,从来没有真正跟别人动过手,顶多也就是欺负欺负小动物,这时真正面对致命的危险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只凭条件反射在抵挡。 这几骑蒙古人的臂力都很强劲,每拨打开一支羽箭都震的他手臂发麻,胤礽左支右拙,一不留神脸颊被掠过的箭支划出了一道血口子,心中不由绝望:难道今日就毙命于斯?穿来将近八年,他日日慎言慎行如履薄冰,几乎将自己完全改造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有做过一天自己,只为了可以活下去,以后能自由的过想过的生活,一切努力却要终结于此时! 这难道是老天爷的冷笑话吗? 被月光诳了一下的头领冷笑着骑马缓缓向前,不急不慢地一支箭一支箭朝胤礽射去,力道强劲至极,却不射致命部位,摆明了是猫儿戏鼠般捉弄。胤礽手臂渐渐无力,终于一个手软一支箭没有拨开狠狠射中他的右肩,长刀颓然跌落。那头领哈哈仰天怪笑,声音刺耳异常,头巾跌落,竟露出个光头来,边笑边将箭尖对准了胤礽眉心。 胤礽自知无幸,捂着肩头伤口,闭上了眼睛。 ……第二次,面对死亡。 上一次死去的时候、重生的时候,都因为太突然,甚至没有意识到,既定事实已经造成。因此他心理上其实对死亡没有什么认识,一直有种自己是忽然离家、掉进陌生环境的游子的错觉,没有归属感,努力生存也只是为了将来能够回到自己理想的环境。 说白一点,他是为了明天而活着。 但是这一刻,明天忽然没有了,明天没有了,今天和之前他在做什么? 胤礽忽然后悔,这八年,没有过好每一天,重生之前,也没有珍惜每一个普通的日子。 当然,他也不是说他没有好好过,只是,他总是将目光放在了明天,却没有重视每一刻的现在,而人生却是由每一刻的现在堆积起来的啊! 如果……如果能再次幸运的有机会重新开始…… 光头的弓渐渐拉满,牛筋缠着金丝的弦绞的弓身咯吱吱的响,光头眼中射出兴奋至极的光芒——他觉得这一箭,可以将这个漂亮的异乎寻常的少年的头颅,狠狠钉在草地上。那一定是一副极其美丽的画面…… 雨渐渐小了,住了,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一刻屏息,光头终于将弓拉至满月,戴着翠玉扳指拇指将松—— “住手!!”一道撕裂的声音蓦然响起,像溺水的人没顶之前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胤礽猛然侧头向声音来处看过去,只见纳兰容若和十几个便装的侍卫在一片高草丛边站着,满脸惊恐,与此同时,光头的手指松开,羽箭“呜——”地一声带着凌厉的劲风,向胤礽眉心袭来。 胤礽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睁大了眼。 逼仄的帐篷里,胤礽在纳兰容若的帮助下一件一件脱下湿衣,边脱边笑赞道:“德黑特师傅,您的箭术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将能射落飞行中的箭支,不愧满洲第一,旁人还赞我得您真传了,如今看来我还差的远了!” 德黑特是胤礽的箭术谙达,就在方才光头敌人朝胤礽射出那躲无可躲的一箭的后,德黑特也一箭射出,后发先至射中光头射出的箭支,两支箭就在胤礽的眉前同时跌落,情况之危机当真称的上是间不容发! 德黑特是个很木讷的人,听胤礽这样夸赞,只会不好意思地摇头道:“不,不……” 胤礽知他不擅言辞,也不为难,笑道:“师傅的救命之恩胤礽定当厚报。” 德黑特黝黑的脸膛涨红了,结结巴巴道:“奴才……应当的……” 最后一件衣服离身,胤礽白皙的身体再无遮拦,一身狰狞鞭痕交错,还遍布指印齿痕,有种诡异的艳丽,纳兰容若惊呼一声,道:“太子,这,这……” 胤礽死里逃生,往日所有的包袱都卸下来,虽然浑身是伤,可心里却说不出的轻松,不在意地道:“碰见了个疯女人,有没有伤药?” 他在其其格帐篷里拿来的东西在遇上敌人时全丢了。 纳兰容若被惊呆了,连声道:“有,有。”急忙去翻自己的东西给他找。 找出药回过身来,恰见胤礽被对这他,后背上一道刀伤,从后颈一只拖到腰下,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陈慕:为什么不该我出现的地方,我偏出来露了下脸? 某川:因为作者那厮灰常灰常喜欢你,极其非常特别想把小太子配给你。 陈慕:那为什么修改版我又不见了? 某川:(泪)因为你确实没理由出现在那地方,她没办法用“猿粪”这个无耻的理由硬是把你塞到那儿。 陈慕:(点头)明白了,所以她又心烦气躁、月经不调卡了两天,结果还是改回来了。 某川:(瀑布泪)耻辱啊,真是耻辱啊!竟然将什么什么出来了的东西硬是又吞了回去! 某川:儿子啊,你的原型可是夜半两点大《擒龙手》里那个帅到惨绝人寰萌到无药可救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无人可比的君自天君少宗主啊(啊啊啊我那本丢失的2006年《今古传奇.武侠》下半月版!我心口至今的痛!!),想当年妈妈我为了他可是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毛你这么不讨人喜欢? 陈慕:(漠视)那就是你自己的能力问题了 某川:5555……(顿墙角划圈圈) 某川:儿子,大家都嫌你太拽太傲,但人家君少宗主同样拽同样傲还是迷的无数少女的小心肝蹦蹦跳,我反思来,反思去,觉得你不受欢迎的原因是因为没有被虐,没有被酣畅淋漓地、诱无数少女母爱迸发地被虐过,被虐后你的人格魅力才会散发出来,那时候再拽再傲再无所不能才会…… 陈慕:(冷冷一眼剔过去)以现在的故事发展,你还有余力虐到我? 某川:(又顿墙角划圈圈)5555,没有…… 陈慕:(不屑)总而言之,我的形象塑造,你算是失败了。(拂袖而去) 某川:(跳起来)你等着,我不服输,我一定要把你形象完美塑造出来!……就算本篇实在不行,我以后也一定要把你写好! 陈慕:(恍若未闻,已经去的远了) 清誉 注意到容若的眼光,胤礽回头看了下后背,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一刀劈实了他非成两半不可。心中庆幸,笑道:“受伤的时候没觉得的多疼啊,这么吓人。” 德黑特也急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仔细检查了下才道:“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 容若松了口气,道:“万幸。”急步上前,要给胤礽上药。 胤礽一避:“呃,不应该先消一下毒吗?”他一身湿衣捂了伤口这么长时间,该进多少细菌,不会感染吧? 容若诧异地看着他:“消毒?”神色一变,“殿下您中毒了!?” 难道这时还没有消毒一词?胤礽忙道:“不是,我伤口里进了不少雨水,烧些开水让我洗一下再上药。” 容若有些意外,但还是恭谨地应道:“是。”转身出去吩咐了。 帐篷里除了胤礽只有他和德黑特两个人,他出去后胤礽用一块干布吸着身上的水分,问德黑特:“德黑特师傅,你们怎么这么巧恰好这里?” 德黑特摇头回答:“不是巧,大阿哥昨日被人追杀,逃到了附近的驿站,我和纳兰大人得到消息,连夜赶往这里分了小队搜索。只是快天明的时候马实在支持不住了,才在这边暂时停一会儿。” 那也是很巧,胤礽恰巧逃到他们的暂停地附近——也恰巧那光头杀人之前非要猖狂地大笑一阵(光头:为什么杀人前我非得意忘形地仰天大笑一阵?先把对手干掉,让事实既定后再笑也可以啊,君不见后世多少电视电影里猪脚趁此机会反转局面?我们大笑后,通常面对的就是角色对调,而猪脚们则通常干净利落地把我们干掉。呜,坏人好难当啊。),惊动了容若一干人,才让胤礽幸运的获救。 胤礽忙问道:“我大哥没事吧?” 德黑特道:“大阿哥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胤礽放下心来,又问:“会盟已经散了吧,皇阿玛回关内了吗?” 德黑特道:“是,皇上已经入关。” 胤礽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纳兰容若忽然闯进来凝重道:“殿下,又有大队人马朝这里来,不是我们的人,只怕需立即退避!” 胤礽怔了下,道:“抓住的那两个人,口供问出来了么?” 容若脸色有些难看,道:“问出来了,是葛尔丹的探子。” 胤礽有些意外:“他居然有这么灵通的消息!”他和老大刚遇上人群葛尔丹的人就得到了消息,他虽然败退,但潜势力竟然这么大!果然这十几年没有白在草原上经营。 容若道:“殿下,我们……” 胤礽苦笑,他的伤口又处理不成了。刚才紧张时不觉得,但现在大伤小伤都万针攒刺般疼痛,他觉得已经发炎了。 开水是等不及了,胤礽转而问道:“有烈酒吗?” 容若不解,心中发急,但还是道:“有。”找出一袋子递给他。 胤礽拔开塞子,微蹙了眉往身体浇下,顿时像硬生生撕开了结痂的嫩肉,所有的伤口似乎瞬间都“活”了,蛇一样啃噬他的身体。胤礽苍白了脸,猛然闭上眼睛,身体摇晃一下几乎要摔倒。 容若和德黑特大惊,一齐叫道:“殿下!”德黑特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妈的用烈酒消毒竟然比受伤的时候还要疼!怪不得狱卒们折磨人都爱往伤口上撒盐!胤礽手都在发抖,却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给我拿一套干衣服。” 草草拭去酒液,胡乱往大伤口上撒了些药,飞快穿好衣服,拿了几样重要东西,三人匆匆走出去,其余的侍卫已经上马待发了。 走到马前,胤礽脚步顿了下。 纳兰容若和德黑特对视一眼,容若道:“殿下,你肩膀受伤了,骑马只恐不便,可否让微臣与殿下共乘一骑?” 胤礽本来就在担心肩伤问题,听此言顺水推舟道:“那就有劳先师傅了。”(容若教他声律,所以胤礽这么称呼。) 容若轻声道声“恕罪”,将胤礽扶上自己的马背,自己坐到他身后,将他环在怀里。为了不压迫到他背后的伤口,是让他侧着坐的。 等他们一坐好,一行人就立刻出发,为了节省时间,帐篷也没收。 但即便如此追兵还是遥遥可见了,一见他们就快马加鞭朝这里杀来,人数至少有将近百人之众。容若一干人也快马加鞭奔逃。对方人数太多了,虽然他们一行人不见得就抵不过,但有太子殿下在,他们不敢冒险。 胤礽靠在容若身上很不合宜的心情愉快。虽然正在被追杀,虽然一身伤口疼的他脸色发白,但死里逃生的喜悦感实在太强烈了,还在生死关头褪去了自己强加给自己的重重桎悎,心灵现在轻松的像自由的风,看什么都觉得鲜活美好至极。 容若感觉他靠的有些吃力,一手控缰,一手环住他的腰,让他有个借力处,低头看他眉眼,只见他虽有些憔悴,但表情轻松自若,完全没有一点被追杀的慌乱害怕,不由暗自对这个才十七岁的太子钦服。他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可没有这份镇定功夫。 德黑特等人将容若这一骑围在中间,如飞般向前奔驰,胤礽问:“我们这是朝哪里跑?” 容若道:“朝特蒙,那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驿站,有咱们的人驻扎。” “多远距离?” 容若答道:“半天路程。” 一马双骑马速毕竟会受到影响,容若的马虽然也是匹千里挑一的良驹,但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还是被拖慢了,追兵在慢慢向他们避近。 跑了一阵,胤礽看了看,道:“这样不行。” 德黑特也早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冲上一片坡地后向胤礽叫道:“太子殿下,让纳兰大人护送您先走,奴才带两个人阻挡一会追兵!”与两个侍卫一起拨转马头占据一个有利地位,张弓引箭等待着追兵进入射程。 胤礽一怔,还没有答话容若已经带着他鞭马从德黑特身边掠过,毫不停息地向前奔去。胤礽知道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当机立断命道:“再留下两个人来,拦一会儿便是,不必死拦!” 容若这一行人人数本来就不多,再留下两个人剩下的加上容若也只有七人了,众侍卫都犹豫了下,容若道:“殿下……” 胤礽坚决道:“不必多说,快去!” 容若无奈,点了下头,又有两个侍卫留下了。 剩下的人继续快马加鞭。 跑了小半个时辰,又遇上一股敌人,这回是从他们的前方截杀过来的。容若他们猛地拨马改换方向,惊疑不定:“哪里来的这么多准格尔叛贼?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知道我们的方向?” 胤礽冷静道:“多伦会盟刚散,这时候正是个部落头人返回属地的时候,到处都是人马,他们经过也不会引起注意,况且许多部落刚刚收服,并没有肃清,有叛贼潜进来也不奇怪。只是他们真要知道了我们的目的地,只怕剩下的路会更加难走。特蒙的驻军多么?除了那里,还有哪些地方近?” 容若一凛,道:“特蒙的驻军只有三百人,还有三分之二被我们遣去寻找您和大阿哥了。除了那里最近的只有阿巴嘎部,但也要一天的路程,照目前的情形肯定赶不到——”说道这里眼睛一亮,“但喀喇沁有十佐人马今天刚好要从附近经过,我们可以截的住。” “喀喇沁?”胤礽想起他们那个暴戾猥琐的二王子,眉头微微一蹙,但目前没有别的选择,只得道:“那么要快。” 容若应道:“是!”马速丝毫不减朝着改换了个方向奔驰。 仍然是你追我逃,容若全力催马,对方还是渐渐逼近,一个侍卫向胤礽喊道:“殿下,我们还得分人阻挡!” 胤礽回头看了看,咬牙道:“不必,停马,让我上月光。” 容若吃惊道:“殿下,不可,你的右手不能用。” 胤礽道:“我还有左手,正好挑战一下骑术。”吹口哨召月光奔近。 容若也知道这样分人阻挡不是了局,他们没几个人了,再遇敌人怎么办?总归是要换马的,胤礽换的越晚危险越高。于是勒马停下,扶胤礽上了月光。 胤礽一上马背后背就开裂般疼痛,肩上的箭伤也痛的钻心,但表面上却并不露出,左手一提缰绳,月光立刻一道轻烟似的向前跑去,跑在所有马的前面。 容若的马背上少了一个人,四蹄也轻快起来,这下也一溜烟跑到了前面,整个队伍的速度都顿时快起来。 然而队伍快是快了,有时都把后面的追兵甩的不见影子了,他们却不知为什么总如跗骨之俎一样速度稍一慢下来就会追上来,如此几次后大家都感觉不对劲,又一次把他们甩远,一个侍卫无意间仰天擦汗,忽然大叫:“大人,原来是这样!你看天上!” 几人都急忙抬头看天,只见雨后湛蓝的天空上一只苍鹰在盘旋。 怪不得他们怎么都甩不脱追兵,原来是这只扁毛畜生在报信!胤礽恍然,蒙古人最擅长捕鹰训鹰了,他们竟都没有留意到这个! 在众人抬头朝天上看的时候容若已经反应迅捷地连珠三箭朝天上射去,那鹰十分敏锐,看到众人抬头看就急忙往高处飞去,但到底没有快过容若的箭,虽幸运地与第一箭擦翅而过,却接连被后面的两箭射中左翅,悲鸣一声从高空歪歪斜斜坠了下来。 那鹰飞的少说离地面也有十几丈,这距离普通人能射到已是困难,而且鹰羽如铁,而容若竟能贯穿,这手功夫让众侍卫齐赞了声:“好!” 胤礽也吃了一惊,他早知道纳兰容若文武双全,但看到他斯文到有些单薄的模样,总是不觉忘记,没想到竟然有这般臂力! 容若谦逊了一声,大家继续赶路,果然,这次追兵终于甩掉了。 又跑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果真看见了大队人马行进的影子。胤礽勒住马,道:“师傅,我们过去,要怎么说?” 容若听他这话是不愿表明太子身份的意思,想了下,便道:“皇上将我留下来,明里是主持建造汇宗寺,兼理蒙古防务,我只说因事出行,遇到葛尔丹叛贼了便是。” 胤礽点点头,看看自身一身普通的武官服,容若和几个侍卫也是,没有什么破绽,但月光的这具马鞍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太过华丽,稍有见识的就能看出不同寻常,于是道:“把鞍取了吧,就说月光是才套来的,还没来得及上鞍。鞍就挖个坑埋在这里。” 几个侍卫都是爱马之人,爱马的人没有不重视鞍具的,连容若都微露可惜之色,这鞍具不止华贵,还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但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如此。 下了马,几个人一起动手挖坑埋鞍,末了连质地不凡的笼头口衔也取掉,一齐埋了,埋好后侍卫中最年轻的一个不由叹了口气。胤礽不由笑道:“不必如此吧,东西就埋在这里,想要的就记好地方,日后你们谁要是有机会找到了,本宫就把它赐给谁了。” 此言一出,众侍卫大喜,都忙东张西望记地形,容若微笑摇头。 大队人马走近了,众人上马迎过去,这回胤礽和别人共乘一骑,没有侧坐,月光乖乖地跟在他旁边。胤礽本来很担心月光没了约束后会自己撒蹄子追寻自由去,没想到它倒没有,不枉了没出事前胤礽一见它就松子糖苹果的贿赂。 过去后容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命这十佐人分出三佐去追击那些匪徒。率领这十佐人的是一个台吉,名字叫做普楚,倒真是人如其名,胖胖的脸小小的眼睛,笑的很不讨人喜欢,但验证了容若的身份后不管怎么说面子上对容若十分客气恭敬,立刻听从他的命令吩咐三佐人马按照容若指点的方向去追击匪徒了,其余的人马就地扎营,等待消息。 容若没有反对。 天刚明遇到胤礽他就发出了联络信号,召集康熙留下来让他率领的找胤礽的侍卫和亲兵,老康留给他的人很不少,是这次随驾的侍卫和亲兵的一半,但草原实在太大,这些人往草原上一撒就渺小的看不见了。加上信号发出后他们不停的奔逃换地方,附近的人到现在还没赶来。这位台吉要在这里扎营,他们也正好等等援兵。 台吉特地给容若单独扎了一座大营帐,而后看看天色不早,开始让手下们埋灶做饭。 五月正是草原上最美的时候,刚下了一场大雨,草丛里冒出一丛丛蘑菇,到处都是。台吉手下的伙夫们熟练地拿了筐子,没有筐子就兜着衣襟四处去采蘑菇。有些蘑菇你经过的时候还太小,往远处采了一圈回来就长的肥硕鲜美了,每个人都采的拿都拿不住,灶台周围没多久就堆成了小山。 还有人去打了野鸡野兔什么的,回来洗剥干净,丢锅里和蘑菇一起煮汤,只放了一把盐,鲜香的味道却直往人鼻子里钻,让胤礽都暗流口水。 容若担心胤礽的伤,将他拉进帐篷找出伤药帮他上药,询问他是否需要再烧开水清洗一遍,胤礽连连摇头。开玩笑,再洗一遍要痛死人的,他没有自虐癖,况且烈酒消毒肯定比开水要更彻底。 容若先帮着他给后背的大大小小伤口撒药,尤其是那一道刀伤,然后才是前边。正撒着一个侍卫几步走到帐篷门口,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殿下,大人,又有五六骑人马来普楚了,普楚看起来和那些人很亲近的样子,可是他们的刀看起来和袭击咱们的匪徒很像!” 容若和胤礽都是一惊。还没有说话那侍卫便又急迫地道:“他们过来了!” 容若急忙拿衣服要给胤礽穿,胤礽慢慢伸手,若有所思,刚穿了一只袖子普楚貌似粗豪的笑声便在帐外响起:“纳兰都统,我部的塔布囊听说您光降,特来拜见!” 容若执着另一只袖子,见胤礽不抬手,低声道:“殿下!” 胤礽忽然伸手揽住容若的脖子,很歉疚地道:“师傅,对不起,要连累您的清誉了。”一用力,两人一齐滚到在营帐的地毯上,眼中却闪过一丝恶作剧的笑意。 容若连忙以手撑地避免全身都压在他身上,还没弄清他的意思,普楚已经在外面说:“咦,怎么没人回答,不在?”一把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他动作极快,守卫在营帐口的侍卫没有拦住他的动作,急忙大喝:“放肆!”去夺门帘,但已经来不及了,帐内情景完全暴露在普楚和来客眼底。 胤礽“惊慌”地尖叫一声,缩到容若身下,上衣只穿了一只袖子(刚好遮住箭疮),半裸的身上鞭痕齿印遍布,青紫红肿艳丽淫靡,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容若瞬间明白了胤礽的意思,反应迅速地“大怒”道:“大胆!”心里却哭笑不得。 普楚连忙放下帘子,连声道:“恕罪!恕罪!”暗想听说这位都统大人还是名声极好的大才子,没想到也爱这个调调儿,就这么一会儿闲工夫就等不及。看了眼来客,见他也是一脸鄙夷,自己脸上却不显露,连连在外面请罪。 过了片刻,容若面无表情地出来了。普楚忙道:“打扰了大人的雅兴,真是罪该万死……” 容若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道:“台吉大人,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那位下属受伤,我只是在给他上药。” 普楚和来客脑海内同时闪耀着四个大字:“欲·盖·弥·彰”!什么手下非要你亲自给人家上药?虚伪! 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十分相信的样子道:“大人对下属这么爱护,真是他们的好福气!” 容若明知他们在想什么,更加哭笑不得,只得转移话题道:“这位是……”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因为剧透了其中一部份的内容,造成了很多读者的混乱。 在此,请大家稍安勿躁,让某川澄清一下。 第一,偶要强调一点,那就是本文为耽美文,并非BG言情文。 第二,太子娶妻,是大纲里早就设定下的一个环节,毕竟那是太子,到了年纪却未被指婚,这不太现实,就算本文纯属杜撰,也不能太脱离历史。(既是炮灰,娶WHO就不是重点了。) 第三,如上所述,太子娶妻仅仅是大纲里的一个环节,并非是本文的结局,而大纲里未写的环节,还有不少,因此,请喜爱本文的朋友们,继续支持下去吧。 至此,感谢一直支持某川的亲们,你们的支持,是某川努力下去的动力,某川会继续加油,写出更好的作品,来回报大家…… 本意叙述完毕,某川爬走,努力码字ING…… 追逐 普楚介绍那人,原来那人叫必勒格,先人曾是成吉思汗的女婿,因此享有塔布囊的品位,是喀喇沁部的贵族。 容若与他们应酬了片刻,食物煮好了,三人便一同用饭。胤礽以伤势为借口没有出去,几个侍卫在营帐内陪着他用饭。 用饭毕,普楚派去查探“匪徒”的佐队尚未回转,容若召集的援兵倒先来了,领头的竟然是德黑特。一行七八十人,个个衣甲染血。 容若惊起询问,原来德黑特箭术高超,一同留下断后的两个侍卫也悍不畏死,三人居高临下,竟然将百余敌人压制了快小半个时辰。后援兵赶到,将那些人几乎全歼,并抓了好几个活口,这才赶来。 容若看援兵行列中果有几个委顿的俘虏,大喜,立刻命人审问,却没有注意到俘虏们一看见站在人群中的必勒格,立刻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必勒格远远站在人群中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眸沉如水。 几个卫兵上前去解被反绑在鞍上的俘虏下马,必勒格背转身去,一个俘虏惊恐的张嘴欲喊,普楚身边一个一直暗中看着必勒格脸色的佐长立时高声叫道:“原来是你们!”几十支羽箭从人群中电射而出,当场将几个俘虏射杀在马上。 得黑特与一众人马立刻刀剑出鞘,将容若护在中间,与众蒙古人对峙,厉声问道:“普楚台吉,请问这是什么意思?”胤礽和剩余几个保护他的侍卫乘机从营帐里冲出,跑到容若身边作忠心护主状。 普楚也惊得脸色发白,看着那佐领,道:“这……这是……” 那佐领躬身道:“台吉,原来咱家叛逃的这些逃奴在草原上作了马盗!怪不得您让奴才找,奴才到处都找不见,今日杀了他们复命,且为喀喇沁部落雪耻!” 普楚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必勒格这时转回身来,高深莫测地看着普楚,道:“怪不得我看这几个人眼熟,原来是这个样子。只是台吉大人这几个手下当着纳兰都统的面出手,也太鲁莽了一些。” 普楚还是说不出话。 必勒格又道:“不过我看他们是为主人义愤,又忠心护主,台吉大人还是不要责怪他们吧。” 普楚嘴唇哆嗦了半天,竟然道:“是。”上前呐呐对容若赔罪道,“纳兰都统,手下无状,都是本台吉管教不严的罪过,大人若要降罪,就请降罪与我吧。” 容若看他们明目张胆的串供,脸色冰冷,道:“容若岂敢加罪台吉,台吉在这里的人马是容若的数十倍,别说杀几个与叛贼葛尔丹勾连的俘虏,就是杀了容若也轻松至极,容若正畏惧如虎呢。” 这明显是反话,普楚双膝落地磕头道:“普楚岂敢有是心!请大人多多加悯,如不见谅,普楚愿受大人责罚。”磕下头去。 容若不着痕迹与胤礽和德黑特对视一眼。 刚才的情形,这普楚明显也是受胁迫蒙蔽,不完全和胁迫者一体。不能完全把他逼迫到对方去。 容若和缓了表情,走出护卫的人丛,走到对峙的两方中间,把他扶起来,道:“罢了,我相信台吉也是无意。反正这附近的匪徒多的很,再抓几个就是。只是台吉手下这手下未免太擅专了些,台吉这样领兵,日后若上了前线,如何能打仗?” 普楚连声道:“是小人的不是。”回头急命道,“罗布桑,苏赫巴斯,德力格尔,你们还不快给大人赔罪!” 适才放箭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上前假惺惺向容若拜道:“请大人责罚。” 容若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是台吉的手下,我无权越职责罚。”看向普楚。 普楚忙道:“回到旗里后,今日擅自放箭的各领三十鞭!”那几人应是,退了下去。 容若又看了眼普楚,没有说话。 这样意思意思的责罚,普楚是选择了两不得罪,旁观。 这是为什么?喀喇沁不是初降的喀尔喀三部,而是在明代就已归附,入关时更是立下汗马功劳,是蒙古四十九旗的重要力量,甚得皇室倚重,私底下竟会和叛贼勾连这么多? 普楚征询地向容若道:“大人……” 容若淡道:“台吉的手下,台吉看着处置便是。在下还要在这里等等下属,台吉不耐不妨先走。” 他这么一说,普楚当然没办法说走,他毕竟是总管蒙古防务的都统,是他的上官,他只好率手下在这里陪着等。 他这些人虽然一个不对还可能咬容若这些人一口,但毕竟是千余人的大队伍,很有威慑力,小队人马不敢再直接来袭击容若一行人。 容若和德黑特胤礽回到帐篷,静待别的援军到来,卫队将帐篷围的密不透风。 这回他们人终于多了些,虽然如果和旁边的千人大队打起来和先前没有什区别,但毕竟是多了,心理上多少有些安慰。 未时末(下午三点左右),第二批,第三批援兵相继赶到了,至黄昏陆续赶来了三四百人。人数虽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真打起来和普楚的人也堪可一战。容若略略放心,示意普楚的人可以先走。但普楚表示要再护卫他们一夜,而天色已晚,已经又到了宿营的时候,非要让他们走于理不合,恐怕会引起怀疑,容若只好道谢。 夜色沉下来,普楚的那边的人燃起了篝火歌舞烤肉,献出珍贵的马奶酒飨客,容若等人都很熟悉他们的风俗,知道此时推辞是极无理的表现,只能受了。 正在宴饮中间又赶来了一大队人马,约有四五百人,大老远就热情地大叫:“纳兰大人!都统!阿嘎部落来拜见!” 原来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部落阿嘎听说容若在这里,特意送来了美酒马奶牛羊肉来慰劳,还带了哈达,献给容若等人,甚至还有几个女奴。 胤礽一听见阿嘎部,就连忙躲回了营帐里——这是其其格那个部落!别来的人中有认识他的,再起波澜。 容若和德黑特虽然在和众人应酬,但当然更是时刻在关注着他,自己虽暂时脱不开身,但一个眼神过去,立刻有机灵的侍卫跟着过去保护。 胤礽和跟过来的一个侍卫说了情况,让他去告诉容若,让容若心中有个数,自己回了营帐。 又奔命一天,胤礽早疲累的很了,展开寝具打算先睡,但一身是伤,怎么睡都能压迫到伤口,又疼又痒的睡不着。不由苦笑:真正危险迫在眼睫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娇弱,有依靠了立刻娇气起来,真要不得。 重又起来,在帐内绕圈子。 不想出去惹事,但在这里又实在没事可干。 良久篝火晚会终于散去,容若回到帐篷里来,一身酒气,但眼神还清明的很。容若讶道:“殿下怎么还没睡?” 胤礽无奈地道:“背上痒的很,我睡不着。” 容若闻言,揭起他的上衣看了看,安慰道:“痒是伤口在愈合,是好事,殿下忍一忍,千万不能挠。” 这胤礽也知道,但疼还好忍,痒实在难忍啊!胤礽不由想起《倚天屠龙记》,张无忌用挠赵敏脚心逼供,实在高明,这真是比疼还难受。 容若又劝道:“殿下还是睡一会儿吧,您眼下已经青了,再不睡恐怕支持不住。” 胤礽想:是黑了吧。自从出事,他就没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 看看大帅哥在灯下清俊的容颜,忽然邪心大发,娇弱地蹙眉道:“师傅陪我睡吧,让我靠一靠,我怎么睡都会压到伤口。” 容若怔了下,道:“是。” 胤礽心中在奸笑,面上却还是微蹙着眉作忍痛状,先脱去外衣进了被子。 容若洗漱了,也脱下外衣躺在胤礽身边。他是看着胤礽长大的,在心中与自己的子侄差不多,什么也没有多想,让胤礽趴靠在他身上,不压背上和右肩的伤口,浑不知怀中人在遐想联翩。 没想到,今生还有和纳兰容若同床共枕的缘分…… 胤礽恶趣味大发,在大才子怀里蹭一蹭,好想再加一句:“师傅,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或者“师傅,你给我唱歌摇篮曲吧~~”,但到底忍住了,太有失形象。 容若当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在外臣面前一向表现的成熟睿智英明敏锐,不像十几岁的少年,这时突然见他这个动作倒觉得可爱的很,轻轻揽住他,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胤礽靠了一会儿,真的渐渐模模糊糊睡去了,容若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匀细,睁开眼看了看他,抚了下他脸颊上的伤痕,也慢慢睡着。 次日清晨,两人醒来,卫兵送来热水,胤礽几天没好好洗漱过了,拿过热毛巾就要擦脸,容若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小心!”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毛巾替他擦,道,“殿下脸上还有伤,怎么能这样洗。” 胤礽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眼光了,心中忽然一撞。 第 67 章 就在胤礽与容若洗漱的时候,营帐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并在片刻之间就愈下愈急,在草地上积起一汪一汪水,隔阻了众人的行程。 容若和太子殿下带着几百个人耽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上,恨不得立刻和朝廷留在附近的部队或草原上的靠得住的势力汇合,却不料天公不作美,又被拖住了。 胤礽也感叹自己这趟塞外之行的多灾多难,掀起了营帐向外看,天地间苍茫一片,气势沉沉。草原上的雨和关内的雨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雨一下又是一整天,营帐内光线很暗,又点起了蜡烛。 容若去应付趁机来跟他联络感情的普楚等人了,胤礽趁这功夫好好问了德黑特他失踪后草原上的形势、反应措施,附近的地理概貌、人情风俗、势力分布等等问题,商量了下一步的行动目标和如果不幸再遇上意外情况的应对措施,将一切细节都尽量敲定至完美,没有任何事可做了,雨还在下。 胤礽从穿来后时间就一直排的密密摞,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闲下来过了,一时没事可干,竟然很是茫然。 将杵在他身边没事干的德黑特也赶出去去和蒙古人联络感情,胤礽更加茫然。 喀喇沁人那边似乎也很闲,有蒙古包中远远传来马头琴的声音隔着雨传来,低沉低徊,哀而不伤,像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胤礽不由出神。 这声音如此优美,真像他以前最喜欢小提琴。用这种乐器拉《梁祝》,一定动听的紧。 靠着点着粗大牛油的烛台听了一会儿,胤礽擦拭起了佩刀。 这把刀是纳兰容若又给他找来的,他的匕首落在前夜追杀他的那个光头手里了。 想起那把匕首胤礽就要心痛,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削铁如泥啊,就这样无端失落了!有机会非找回来不可。 中午时分容若和德黑特回来,还是什么事情也没有。胤礽已经百无聊赖至极,问容若:“师傅,你的笛子还带在身上么?” 容若怔了下,道:“没有。”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出事了,这么紧急的事情,他怎么还有闲心带笛子。 胤礽长叹一声,长日漫漫,总得让他找点事情干干啊,要是有台电脑能上上网该多好!闲着没事,他的注意力就专专注在身上的伤口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容若善解人意地问:“殿下无聊?” 胤礽点点头。 容若想了想,道:“殿下等等。”披上蓑衣走出营帐去。不多久后回来,拿来了一只栗玉色的描金漆凤纹埙。 胤礽大是惊奇:“这是谁的?” 容若道:“普楚台吉那里借来的。” 胤礽把玩了一会儿,问:“师傅会吹这个么?” 容若道:“略知皮毛,吹管乐器其实都大同小异。”从胤礽手里接过那埙,示范地低低吹了支短短的曲子,醇厚柔润的乐声应和着帐外的雨声格外好听。 胤礽听了一会儿,又把埙拿过来研究了片刻,试着吹了几个音,受伤的一边肩膀疼的厉害,不敢再动了,又还给容若,说道:“夜雨正当听埙,现在虽不是夜里,但有雨声,也是听埙的好时候,师傅再吹一首听听吧。” 容若自然从命,想了想,又吹了一曲《追梦》。 重寻春昼梦,笑把浅花枝。 《寻梦》本是一首悲伤的曲子,容若吹来并不悲伤,如阳光如流水,却一瞬间将人美好却永不可追回的回忆全部翻上了心头,让人立时想落下泪来。 埙声传出营帐外,被大雨声阻隔,传到别的营帐里已经模糊听不清楚,但听到的人无不心酸不敢卒听。 胤礽一时怔住了,回过神来发觉视线已经模糊,忙仰脸望着营帐顶篷,阻止脆弱液体滑下。 容若一曲吹完良久,他还是看着顶篷,又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师傅,我小时候看你的词就觉得愁心漫溢、恨不胜收,那时候很奇怪,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是不快活呢?”说着嘴角露出丝笑容,“不像我天天有那么多的功课。怎么你现在还是这么多愁?” 容若被逗笑了,道:“殿下现在还怕功课多么?” 胤礽道:“什么时候都有什么时候的不完满啊,只能想开点,师傅也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容若心中一暖,点头道:“殿下教训的是。” 胤礽有些丢脸地避到一边,不再说话。 穿过来这么多年了,遇上什么事情都没有流过眼泪,今天听了一支曲子却茶点掉金豆,太挫了。 他不语,容若也不再说话,营帐又恢复安静。 又是半天过去,已到了傍晚时分。雨还是一直在下,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容若有些忧虑起来,不时往外看。 这要下到什么时候? 寒气微微上来,沁入伤口,胤礽完好的一边肩膀倚着桌子,闭上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 容若连忙问:“伤口又痛了么?” 胤礽点点头。容若便移坐到他身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胤礽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问道:“雨要是明天还不停,怎么办?” 容若道:“殿下的意思是?” 胤礽想了想正要回答,帐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普楚和必勒格求见。胤礽忙退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普楚和必勒格来见容若也是商量下雨的问题,容若只说等明天再说,反正无论如何现在是走不了的。普楚和必勒格又说了几句别的闲话就退出去了,胤礽感觉他们说话中间必勒格的目光不时的往自己身上扫,看来对自己的怀疑还没有完全消除。 普楚没退出去多大一会儿又进来了,他们佐队后面的十个护送部落贵族的佐队驻扎地旁边的河里发了大水,只得冒雨启程,竟赶上他们了。 既然赶来了,没有拒绝人家汇合的理由,只能汇合,还要来拜见容若。这十支佐队里有许多喀喇沁部的贵族,都是见过胤礽和老康的,胤礽这回不敢再露面,躲到了德黑特的营帐里。 闹哄哄的直折腾到半夜才安定好。完了之后容若去看胤礽,胤礽已经又睡了,当然,没有和德黑特一起睡,而且一脸烦躁的还没有睡着,一看到他就坐了起来。背上和肩上的两个大伤口让他怎么睡都难受的很。 容若连忙问:“还疼?” 胤礽点点头。容若便又脱了衣服和他一起睡,胤礽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心里一下子宁静了很多,靠在他怀里,又过了一会儿,便慢慢睡去了。 容若这晚上却有些睡不着,凝视着他俊美的容颜,想起自己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早逝的妻子,又想到如今的妻子官氏和外室沈宛以及两个幼子,思绪纷纷,听着敲帐的冷雨声,良久良久都没有闭上眼睛。 第二天胤礽的担心成为了现实,雨还没有停。 胤礽怕遇上认识他的人,缩在德黑特帐里不出去,感觉比昨天加倍无聊。 容若和德黑特又应付那些人去了,胤礽在营帐里转圈圈,简直想仰天长啸:神啊,赐给他一台笔记本电脑吧,不说上网了,能玩玩俄罗斯方块甚至连连看也行啊! 神当然没有听从他的呼唤,于是他只能继续打圈圈。 这场雨竟然直下了三天两夜,直到第四天中午,道路才能勉强行人。 第三天下午,雨终于停的胤礽忍不住出帐篷透了口气,在帐篷里憋了三四天,他都感觉自己闷的快长蘑菇了。 他是瞅着外面没有外人在出去的,看见一个生人影立马又转身进帐篷,但即使这样还是出事了。 那人瞥见他的背影,呆了呆,立刻大叫:“你!!原来你在这里!”叫着便向这里冲来,声音脆亮,竟然是个女的。 胤礽听见这声音,也是大吃一惊:竟然是其其格!他在这女人手里吃了大苦头,对这女人的声音刻骨铭心。 连忙掀起营帐布帘向外看,那人一身男装,但相貌果然是其其格。 门口的侍卫正要拦她,她也正要再大叫,胤礽勒住她脖子将她勒进了帐篷,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其其格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大怒用力扒他手臂,胤礽略松了些,她说道:“你管我!……”喘了几口气,怀疑地看着胤礽,“倒是你,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现在又一身这打扮?” 胤礽瞧着她,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杀机……他的身份就是在其其格的部落里泄露出去的,如今外面的喀喇沁有一大部分确定已无疑是他的敌人,其他的各有心思保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他在这里的消息要是透露出去,可以想象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局面,这个女人认出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复活。 好几天写不出一个字了,今晚凌晨五点钟终于打通任督二脉。 支持不住了,先去睡觉,睡起来就补全 黑色幽默的逆转 胤礽手臂不由慢慢收紧,其其格似是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了些什么,慌乱地挣扎道:“你想做什么?我的奴隶们就在后面跟着!” 恰于此时有声音从帐外传来:“主人!”又传来侍卫们阻止人接近帐篷的声音。 胤礽突然冷静下来,阿嘎来人的首领就是其其格的亲哥哥,就这么勒死她肯定有麻烦,而且绝对惹人怀疑,他本意原就是怕身份泄露,这样一来岂非欲盖弥彰。 但是想想在在这个女人手里吃过的苦头,就这么放过她又实在心有不甘。 手臂钢铁般坚硬,有自己意志般还是慢慢紧收着,胤礽在她耳边冷笑道:“姑娘,你很行呀,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一点苦头,上次却差点没死在你手里。” 其其格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脸色被憋的青紫,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胤礽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直到其其格窒息的前一刻才猛然将她推开,她踉跄跌倒,趴在地面上翻天覆地地呛咳起来。 胤礽冷眼看着,等她呛咳稍息,一脚将她身子踢转了过来。 这女人目前杀不得。 但也不能放,她在这里看见了自己,怎么处置倒是一个难题。 怎么才能封住她的嘴? 其其格视线触到胤礽森寒的目光,吓的一激灵,结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胤礽默立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冷冷道:“回报小姐上回对我的盛情招待!”随手从立柱上取下马鞭,一鞭子抽到她身上。 其其格惨叫一声反射性地躲避,帐外她的奴隶们听到这一声惊的魂飞魄散,大叫道:“主人!”硬要往帐篷里冲,侍卫们自然更加强硬地阻拦,双方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胤礽却不管外面的动静,一鞭子跟着一鞭子挥下去,毫不留情,隔着衣服仍然抽的其其格满地翻滚,惨叫连连。 其其格又惊又怒威胁叫骂:“你竟敢这样对我!我会让哥哥杀了你的!一定会杀了你!” 胤礽不理会她的叫嚷,只是一鞭子接着一鞭子的抽,直抽到她叫骂不出来,只敢呜咽呻吟,甚至到最后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才罢手。 帐篷外其其格的奴隶们听着她的声音拼了命的往里面冲,和侍卫们打成了一团,其其格若是出事,他们也一个也别想活着,但身手毕竟差的太远,不久后便全部被抓住,脸朝下死死被按住泥地里,人人啃了一嘴的泥。 其其格哭的一脸是泪,胤礽停手后泪珠子还是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甚至掉的更凶,说不出的委屈,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像只受了虐待的花猫。 胤礽在她身前站立了片刻,蹲下,她吓的浑身一抖,猛地往后一缩。 胤礽抽出她掖在袖口里的帕子,塞到她手里,淡淡道:“别哭了。” 她一听这话却一下子呜咽出了声,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滚。 胤礽道:“当初你打我比这还要狠的多。” 其其格的哭声小了些。抬起红肿的泪眼看他,正望进他森黑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更是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不知为何脸一红,连忙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自己又是眼泪又是流涕的狼狈样子。一时间忘记了还在哭。 但片刻后就又“哇”一声又哭起来,扔开帕子委屈无限地哽咽着说:“我要去找我哥哥,叫他再打你,给我报仇!”说着一手撑地就要站起来。 胤礽叹息一声,无奈地道:“真还是个小孩子。”又将她按坐下,捡回帕子温柔地为她擦拭去了眼泪。但这个举动却让其其格的泪水越流越多,最后更是趴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胤礽不再说话,默默拍抚着她,直到她哭得足够,情绪完全发泄出来,才扶起她又为她擦了擦泪,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柔声道:“以后不要再打人了。” 其其格的脸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喀喇沁佐队营地塔布囊的营帐,必勒格皱眉疑问:“消息确定?” 一个精壮的下属执礼道:“绝无可疑,这是从他们刀下逃出的残兵亲眼所见,塔布囊也见过那匹白马!”正是普楚手下那个率先响应必勒格的示意,举箭射杀被容若他们抓到的俘虏的那个佐长。 那肯定是改装了,他们连马鞍都抛了。 必勒格拨弄着手腕上的金串,喃喃道:“会是谁呢?”脑海中忽然闪过三天前闯入纳兰容若毡帐时那个惊慌缩到容若身后的少年,又像是对那佐长说又像是自语道:“不能找出确切地人来,就只能一个都不留,这五百多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不是易事。” 又问:“确定没有人离开?” 下属肯定地道:“绝对没有,这几天虽然雨大,小人还是可以肯定,除了咱们自己人,这里连一只苍蝇都没有飞走过。” 必勒格在毡帐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眼神一狠,终于下了决断:“罢了,成大事没有不冒风险……” 转身走到置物柜前取出一只金瓶,塞到那佐长的手里,盯着他的眼睛说:“下到贮存的马奶酒里去。” 那佐长一怔,兴奋地应道:“是!” “记着别叫咱们的人误喝了。”必勒格叮嘱了一句。又沉沉道:“召集所有潜在人马。” 那佐长更加激动:“是!!” 必勒格走出自己的毡帐,向营地中最华贵的另一顶白毛皮毡帐走去。 这毡帐里住的是目前喀喇沁除了杜陵郡王外身份最尊贵的人,大清端静公主新近指婚的额附,二王子噶尔臧。——也就是不长眼调戏到胤礽身上,被胤礽命人打断腿的那个倒霉鬼。 必勒格走进毡帐,向噶尔臧使了个眼色让他屏退下人,上前神秘地说道:“二王子,上次我说的那个消息,如今确定了……” 其其格和胤礽的一番纠缠下来天色已经擦黑,又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其其格的兄长等不到她回去吃饭,亲自来寻找她了,边走边叫:“巴雅尔(其其格这时用的假名)!巴雅尔!……”帐外的侍卫们急忙将其其格的奴隶们嘴塞了拖到帐篷后边看不见的地方。 其其格本来正脸红的不敢看胤礽,闻言一下子清醒过来,只感觉浑身剧痛,恶狠狠瞪了胤礽一眼,便要站起来。 她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胤礽伸臂将她困在了双臂间。 胤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声道:“叫你哥哥回去。” 其其格极少遭人压制,被拉住本能地眉一扬,就想说:“不!” 胤礽抢先堵住了她的嘴,用……嘴唇。 其其格被吻了一下额头脸就差点要烧起来,这一下更是头脑都空白了,僵住了一动不敢动。胤礽托着她的后颈,缠绵悱恻地吻着一个女孩,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她的反应,心情古怪之极——他真是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天…… 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他甚至不像一个第一次主动跟人接吻的人,温柔至极地亲吻着其其格,几乎让人有些深情的错觉,吻的其其格什么都忘了,不由自主地回应他,几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吻毕,胤礽柔声道:“叫你哥哥回去。” 其其格被蛊惑似的真地扬声道:“哥,你先回去!” 其其格的哥哥叫声顿了下,接着又疑惑地道:“你在人家毡帐里干什么?该吃饭啦!” 其其格道:“不用你管,我记着吃饭呢,你回去就是了!” 他哥哥更加疑惑:“你……” 其其格不耐烦道:“叫你别管就不要管!” 她性格要强,又极受父亲宠爱,哥哥轻易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听她这么说,又叮嘱她一句早些回去吃饭,竟真的就这么离开了。胤礽看到她又展露这张牙舞爪的一面,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不过这姑娘的能量倒是需要他重新估量。 其其格撵走哥哥后眼光又开始飘忽,不敢看胤礽。 胤礽已经开了头,干脆继续。揽着她的腰说:“不要跟别人说在这里见过我。”其其格心怦怦跳,脸烧的头顶都快冒烟了,却还强撑着高傲的架子道:“凭什么……” 胤礽又亲了下去。 既然做了,就做完好了。 还什么比夺取她的身体更能控制一个对你有好感的、未经人事的女孩? 容若说过的,目前除了塔布囊外对喀喇沁佐队最有控制力的、被他收拾过的、端静未来的额附噶尔臧对他恨之入骨的消息又在心头盘旋,胤礽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其其格才从胤礽的营帐出来,胤礽向她讨要了这次跟到他帐外听到了些什么的几个奴隶,让人严密的看守了起来,她对胤礽言听计从。 其其格从胤礽的营帐出来,整个人似乎发生了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必勒格在路上和她遇到,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又是一眼,又看向她哥哥带的人里的一个百夫长。那百夫长就是在阿嘎部认出胤礽的马,又进而猜测出胤礽的身份,报信给必勒格的人,极有眼色,立刻笑着上前试探其其格道:“小姐,你在满人的营里玩的很开心啊,怎么去的这么久?” 这话本来很正常,可是听在刚经历过一场情事的其其格耳力却让她不由想歪,脸一红,幸好夜黑没人看出来,她立时又想到胤礽之前的嘱咐,呸了一声道:“干你屁事?我最讨厌人这样笑,你再在本小姐眼前晃来晃去,本小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尴尬地急忙退到一边,对必勒格摇了摇头。 他深知这位小姐的性情,绝对说的出做的到,而且心里藏不住事,不容人违逆,睚眦必报。上次他们正在找的人可是重重得罪了这位小姐,这小姐要真见了决不能这么平静。 必勒格皱起了眉头,走开了。 还是得那样行动吗? 看天色与地面的情况明天终于可以启程了,容若一行人对外宣称要巡视附近屯兵之所,喀喇沁的佐队与贵族们与阿嘎的人马也该返回了,明天就当要分道扬镳。蒙古人们燃起了牛马粪的篝火,拿出所有的马奶酒,邀容若等人一起欢饮。容若不好驳这么多人的面子,尤其其中还有和硕公主未来的额附,只好也加入进去。 其其格的哥哥和在此地的喀喇沁身份最高的人噶尔臧命人拿出了最好的马奶酒,请所有人共饮。这些酒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酒,浓香扑鼻,虽然众侍卫们重任在肩,不敢多喝,但被让到跟前的还是有不少人多多少少尝了几口。 容若正和普楚、其其格的哥哥白音等人在一起说笑着烤肉喝酒,容若喝的很克制,但刚喝了没一会儿就忽然感觉有些头晕,眼一花差点栽倒在地上,正觉得不对,对面的喝的最豪爽的普楚与白音已经咕咚一声倒下了,旁的人也开始摇摇晃晃。 容若反手打翻旁边下属手中的酒碗,喝道:“不能再喝,酒不对!” 惊而跃起,想抽出腰间的宝剑,却手足麻软,抽到一半就抽不出了,腿一软跌跪在一边。 与此同时,四五千人的营帐扑通扑通倒成了一片,没有倒的也是东倒西歪。 与众人一同倒下的趴伏在案上的噶尔臧在没人看到的角度,嘴角却不由露出一丝得意地冷笑。 镇守行营没有出来应酬的德黑特听到外面动静不对,抽出武器冲了毡帐,一看情况,立刻命令道:“全营戒备!”没有异样感觉的清军们立刻聚到一起,刀出鞘,箭上弦,胤礽也混在其中从营帐里一起冲了出来,低声惊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德黑特一看到处倾洒的马奶酒,已经明白过来了,沉沉道:“我们被暗算了……今晚的马奶酒里被下药了。” 胤礽四下一看,不相信地道:“四五千人都被药倒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药?我们快去保护阿嘎和喀喇沁的首领和贵人们!纳兰大人呢?也中暗算了?”这次中毒的这么蹊跷,万一不对那些贵族正好是现成的人质。 德黑特听说,立刻率人向纳兰容若与首领贵族们共饮的营帐移去。 喝酒时没有出现的必勒格远远地站在行营外看着这一幕,一挥手,身边一个手下尖利地吹了一声口哨,身后黑漆漆的夜幕里便无声无息逸出无数道黑影向营地扑去,而营地之中,一部分原先已经倒地的兵士却忽然跃起,或斩杀向身边同样仆地的清军,或冲向德黑特等人。 容若和白音普楚等人共饮的营帐里,一个本来伏地“大醉”的佐领听到哨声忽然跃起,擎出武器斩向站不起来的纳兰容若,营帐里还有几个容若的卫士没有沾酒,本来准备去扶他,见此情形一个急忙挥腰刀挡格,另一个就一剑从他斜旁刺进了心脏。他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出手狠辣无比,一剑毙敌。 就在这个时候德黑特与胤礽等人冲进了营帐,德黑特与胤礽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由于不知是否还有潜藏的敌人,胤礽没有在人前说话,德黑特是真正参加过战争、经验丰富的老将,立马命道:“噶尔臧、普楚、白音带走,其余的人不管。走,突围!”这也是为防止带走的人中有死士,这样带的少就是有也好解决。  有三个侍卫马上上前背起三人。 众人都没有发现噶尔臧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胤礽一眼,射出怨毒的光。 德黑特率领众人向一个敌人相对较少的方向突围而去,但敌人实在太多,必勒格几乎将所有能调来的势力都调来了,务求这一战万无一失,不一会胤礽等人就硬是被缠进了重重包围。 胤礽出了容若的营帐后就已经抓了把泥把脸摸脏,防止有人认出自己,左手持一具精致的青铜弩机,被侍卫们和容若一起护在中间。他右肩受箭伤,拉不了弓,只能用轻巧的弩机防身。 这具弩机制作精良,射程很远力道强劲,胤礽跟在容若身边,冷静地一箭一箭专射来袭的敌人中像是头领的人物,箭箭毙命,一时竟压制的众头领不敢向前。 容若死命掐着手心咬着舌尖保持着清醒,抬手抓住他手臂低声道:“殿下,不要再射,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这种特质的小弩箭不多,剩下的留着防身。” 胤礽一看确实已经开始有人张开强弓向这里瞄准,连忙和容若一起退到一个阴影,不再招惹他们的注意力。对方看不见了他,事先又得了嘱咐不能伤离得很近的噶尔臧等人,便没有出手。 双方人数相差实在太悬殊,虽然胤礽这方面的人身手好,但毕竟不能真以一当十,蚂蚁多了咬死象,一个接一个地在倒下,像被剥白菜帮子一样一层层地剥下,而外面包裹的敌人却越来越多,他们几乎到了寸步难移的地步。胤礽紧握着弩机,大恨现在手里拿的不是微冲,要是拿的那个,别说以一当十,就算以一当百又何足道哉。就算没有 微冲,要是保护他的是老大胤褆童鞋在和葛尔丹的战场上领的那个火枪营也好啊,冲击哪里冲不出去?可恨老康表面上重视新事物,却只是当新鲜看看,从来不愿扶持发展! 容若也是紧咬着嘴唇一筹莫展,难道就真被这一群蚂蚁咬死在这儿?他死不足惜,可是身边还有太子殿下! 这些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德黑特在最前面冲杀,他倒是武功高强,没有人拦得住他,可是他想带这么多人出去也万万不能,敌人缠的太紧了,竟然悍不畏死。德黑特冲杀了一会儿,忽然突地向一个方向冲去。容若和胤礽都在密切注意着他的动向,向他冲过去的方向看过,只见那个方向较高的一个地方站着个黑蒙古袍的鹰视狼顾中年男子,正是喀喇沁部的塔布囊必勒格。必勒格身后一个卫兵手里拿着面黄色的令旗,在那里指挥进退,黑夜里分外显眼。 两人立时明白过来了,原来指挥这次袭击的是他! 德黑特还没有冲出多远,必勒格一侧忽然冲过来一个人,手里拎了把短剑,一直冲到离必勒格不到十步了必勒格的那些卫兵才拦住他。他冲必勒格不知大喊了一句什么,离的太远了听不到,必勒格回答了句什么,他忽然大怒,扬手将短剑朝着必勒格扔出,力气竟出乎意料的大,短剑刷地掠过必勒格的脖子,鲜血猛地从必勒格脖子上狂喷而出,一下子溅了一尺多高! 所有注视着那里的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必勒格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表情,他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主将生死不知,战场上的敌兵一时大乱。 扔短剑的人也完全呆住了,看来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那一扬手会造成这个后果,必勒格的手下蜂拥而去,人潮一瞬间将他淹没了。 胤礽也这个变故惊住,他已眼尖地认出了那个人,那是其其格。看她扔短剑的手法那么熟练,一定是在家扔东西打人惯了吧?这回也顺手把短剑给扔出去了。看她的表现,这后果也是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瞧必勒格那个血的喷法,肯定是伤到动脉了,他死定了。只是这个死法太黑色幽默了些。 德黑特见机立刻又冲杀回来,领着众人向外突围而去,此刻来袭的敌人群龙无首,没有人能阻止起有力的反击,竟就这样让他们冲出重围抢了一群战马逃走了。胤礽逃走前甚至还有余暇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召走了月光。 临走前胤礽回头看了看淹没其其格的汹涌人群,心中感觉十分复杂。 一冲出重围甩下敌人,胤礽就立即叫德黑特点燃紧急召集兵马的烟火讯号,老这么被追着跑可不行,太憋气了,这次看敌人的规模只怕这片草原上葛尔丹的势力都尽汇于此了,正好抓住机会全歼了,省多少事啊!也不枉他吃这么多苦头!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竟然恢复正常了,我在做梦么??? 第 69 章 路遥的家世虽普通,却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表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极自我执拗,是那种不愿意的时候任天塌个窟窿也绝不会妥协的人,但是他自己愿意了却怎样都行。 穿越成胤礽后不愿意顺应老康的安排和女人发生关系,抗拒的像要死人,一想通了立刻就什么也不是问题了。这次跟其其格的事情就是如此。 他有一种艺术家的任性脾气,骄而娇,但是掩藏的极好,加上润物无声的手段,至今还没有人察觉。 烟花召集来的人速度快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原来三天前容若找到胤礽发出讯号后他们就向着这里赶来了,下雨的三天中也没有停,只是雨中行进艰难,走的慢,所以现在才到。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来的恰是时候,尤其其中还有一个虎枪营。 所谓虎枪营是老康二十三年从黑龙江征的精骑射、善杀虎的人组编的一营兵,是精兵中的精兵。这一营人加上前后脚赶来的几队禁卫军和胤礽身边幸存的侍卫禁卫们大致已经有两千多人,杀回去全歼了敌人也是有能力的,何况后面还有汇合的禁卫、军队源源不断地朝这里赶来。胤礽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杀回去。 临时将这两千余人编制了,命最知兵的德黑特率领着返身向来路杀去,不料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追杀而来的敌人——真是找死!德黑特一声令下,双方便战成了一团。 胤礽身份尊贵又受了伤,自然不便上前涉险,德黑特命人将他严严密密护在了安全的地方,容若也跟他在一起。 容若酒喝的不多,药性已经退了些,这时和胤礽一起观察战场的情形。看了一会儿,容若道:“喀喇沁的人不少。” 胤礽“唔”了一声。喀喇沁有人和葛尔丹有勾结,这是明摆着的。 容若低声道:“可是现在喀喇沁还不能乱。” 胤礽笑道:“怎么会乱。” 容若一时不解他的意思。 但战场上的厮杀结束后他立刻懂了,本来和白音、普楚在一起的葛尔减的尸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战场上。胤礽痛惜遗憾惭愧地向那些真正被药迷过去,刚刚醒来赶过来的喀喇沁人解释道:“葛尔丹的奸细挟持了二王子逼迫没晕过去的部众向纳兰大人出手,二王子自然不从,率部众奋然反抗,结果全部殉难了。” 容若不知为何一瞬间心中有些发冷,眼中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胤礽极其敏感,立即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却什么也没说。 容若一凛,立刻收敛自己的情绪。 真的将未来的皇帝视为弟子,他真是不想活了,何况这时岂是容得妇人之仁的? 收尾工作结束后一夜已经快过去,禁卫们又在地上搭起了一座座帐篷,虽则天快亮了,还是要先休息休息再上路。 胤礽和容若一起走在回营帐的路上,胤礽说道:“师傅,你觉得我处理葛尔减的方法太残忍,是么?” 容若忙道:“殿下严重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况且此人暴虐又心存怨望,只与咱们在一起停留了三天,就虐杀了两个女奴,死有余辜。” 胤礽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心里道:可是即便如此,你心底还是对我疏远了。我不能把妹妹教到这种人手里,可是这个理由说出来,你也不会信吧,谁都会认为只是借口。 胤礽回到帐篷,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换了件衣服,又出去看望己方伤员。 这个举动立刻博得了全体禁卫与兵将的好感,有许多小兵见过的最高长官也不过是自己的营长,太子殿下亲来探视,激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殿下天人一般的人,未来的皇帝,却一点谱都不摆,甚至伤稍重一点的就不让他们下跪,还殷殷垂问,这回去说出去,谁敢相信!只怕考上进士都不及这个荣耀! 胤礽探视了伤员,又清查了俘虏和清点喀喇沁与阿嘎的幸存人数,又清查战场上的尸体,让双方的人各自去辨认,自己这方也去收葬牺牲的同僚,最后查出多了五百多的来历不明尸体,喀喇沁和阿嘎幸存与死难数据一对,还发现一个少了七八人、一个少了四五人不知所踪。最重要的是还发现塔布囊的尸体却不见了,其其格也不见影踪。 不用说,是被那些人带走了,胤礽命人追踪,自己这边又加紧审问俘虏,想查出来葛尔丹在己方的势力情报。他这趟遇险一见到人似乎便落入了葛尔丹的眼线,这势力实在可怕的很,必须得想办法给解决了。 在原地停留半日,又等来了三队禁卫,将近两千人,如此和原来的人马一汇合,已经有将近四千人,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一拼了,胤礽决定拔营返回,入关和老康汇合。 好好安抚了阿嘎和喀喇沁人,三方人马分开,胤礽终于踏上了回程。 他这一番遇险跑的可不近,离多伦诺尔已经有四五百里的距离。 一路返回,不住有队伍来跟他们会合,老康这次派出找胤礽的人可着实不少。回去的路程是需要些日子的,胤礽边赶路边清查葛尔丹在这边暗中的势力和消息网络,从那些俘虏嘴里他们问出不少有价值的消息,有些暂时还不能动,有些则非常有用。 这一路返回,胤礽不止处理葛尔丹的暗势力和情报网,还和士兵将官有了直接的接触和了解。他从小所有的课业里老康最重视的就是兵事了,老康目前虽然还没有亲自上过战场,可是却绝对是知兵之人,胤礽是他精心培育出来的储君,在这方面也绝对不差,而且他还有着来自两百多年后的先进眼光和理念,一路上折服了不少的将士。他自己也很有收获,以前理论知识学的再多,不过纸上谈兵,这回正好好好观察观察。 这回没有再遇到什么意外、敌人,他们平平安安回到了多伦诺尔,又从多伦诺尔返回古北口,老康就在这里等着胤礽,号称整顿军务。 两个人终于再汇合,都发现对方憔悴了不少,老康眼光掠过胤礽脸颊的伤疤时一凝,又上下检查他,确定他真的没缺了胳膊少了腿,才松了一口气,嗔道:“以后哪里也别去了,出来一次出一次事!”语气里难掩心疼。 胤礽这回可吃了不少苦头,几次三番在生与死的间隙里游走,差点再见不到老康,看到他也是说不出的激动高兴,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强抑住翻涌的情感,道:“儿臣不孝,让皇阿玛担心了!” 老康紧握住他的手,怒道:“你是不孝,不孝的很!跟我进来,快让御医看看你肩上的箭伤!”拉着他进了行在。 胤礽在进去之前匆忙看了一直站在老康一边的老大胤褆童鞋一眼。胤褆心头的喜悦慢慢褪去,看着他们进去,迟疑了一下,才跟着进去。 行在内早有御医在等着了,实际上他们走到半路时老康已经派了一名善治跌打金疮的御医去给胤礽治伤,但还是不放心,一定要亲眼再看一次。 小太监上前服侍胤礽脱下上身衣服,胤礽伤痕累累的上身展露了出来。五六天又已过去,除了右肩上的箭疮,别的伤口大致都已结痂消肿,只剩下了些印子,但还是能看出来都是些什么伤,想见它们之前的狰狞。老康凑近一看,震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胤礽经历这一番历练磨难不觉多了分刚硬的男子气质,少了分单薄,一身伤痕在他身上不显可怕,看在有些人眼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煽情□,脸颊上多的一道细长的疤没有破坏容颜的完美,更显出奇异的诱惑。他微偏了头,苦笑道:“一点意外。” 行在 老康惊怒交加:“什么意外能弄出这样的伤口?御医!” 御医急忙行礼,上前仔细为胤礽诊视,老康就站在旁边看,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胤褆也不由走近一步。 御医诊视完毕,禀报道:“皇上,殿下除了肩上的箭伤,别的都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胤褆盯着胤礽光洁紧致的肌肤,忽然冒出来一句:“会不会留疤?” 老康怔了一下,也看向御医。 御医忙躬身道:“伤口没有溃烂,殿下肤质很好,不会留疤。” 胤褆的眼光有些古怪,胤礽被他盯的不舒服,侧过身子笑道:“留点疤又怎么样,西方有句谚语说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本宫这次荣誉可着实不小。” 老康脸色稍霁,又问御医:“那箭伤呢?” 这一次御医犹豫了下,才回答:“皇上,殿下的箭伤伤及了肩上的筋骨,受伤后又没有好好休息将养,只怕以后……右臂会有些微妨碍。” 老康暴怒:“什么!?” 胤礽也脸色微变。 这是右手!他拉弓控箭、写字画画、鼓琴抚箫,哪一样都是精细活! 御医被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道:“皇上息怒!” 老康急忙问:“能养好吗?” 御医以首顿地不敢答话。 胤礽心中一凉。 “养不好?”老康声音猛地大了起来,“连这点小伤都治不好,朕养你们一群废物有何用处!?” 御医惶恐地叩下首去:“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老康愤怒至极,这个御医是太医院有名的外科圣手,治疗跌打损伤、金刃刀伤更是一绝,他说没得治了那基本上就是真的没的治了,这一点尤其让他愤怒! 胤礽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臂,问:“李御医,本宫的手臂能恢复到哪种程度?” 御医偷眼看了一眼老康,低声道:“好好调养,没有大的妨碍,只是臂力会稍差些罢了。” 胤礽没有再说话,脸上喜怒难辨。 琴箭书画,哪一样都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这个道理老康自然也明白的很,胸中怒痛欲炸,恨不能以身相代,不死心地追问道:“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 御医只是连连磕头,不敢说话。 老康一脚将他踹翻,狠狠喝斥道:“废物!——还不快滚下给太子调药?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那御医连滚带爬退下去,老康气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胤礽闭了闭眼。 八年辛苦,毁于一旦! 强令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再多想,找手示意小太监上前服侍他穿衣,向胤褆道:“听说大哥当日脱困也遭了歹人追杀,没有受伤吧?”眼光看向胤褆。 胤褆猛地移开目光,平平道:“受了点小伤,已无大碍。” 胤礽奇怪地问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历?”要是也是葛尔丹的奸细,那理应当更倾向于活捉老大吧,他可是皇长子,分量多重的人质筹码。 胤褆道:“他们自称是专门打劫来往商旅的匪盗。” 胤礽更加奇怪:“自称?真实身份呢?” 胤褆看了老康一眼,道:“底下的人查来的消息却说是阿嘎部落的人假扮的。”又看了胤礽一眼,目光中意味不明,“是他们的部落的小姐下的命令。” 胤礽微惊,其其格?为什么?追问:“她为什么追杀你?” 胤褆心中其实对这件事也百思不解,他想不出来自己和那个女人有什么仇,顶多就是和她说话时态度不好了点,可这也够不上杀人的理由,冷怒地说:“谁知道,那女人生性残忍,杀个人有什么稀奇的?又或者她是葛尔丹的奸细。” 胤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很确定其其格跟葛尔丹没什么瓜葛,她无意间把葛尔丹的重要手下都给干掉了,退一步说,葛尔丹的人想杀了自己还可以理解,至少可以引发清廷一场大动荡,在那种境况里杀了胤褆童鞋却还是没有必要的,他活捉了价值更高。倒是她生性残忍这一点,胤礽有点同意。虐待狂,不是生性残忍是什么? 就算是有了一夕情缘,胤礽也没有忘记落在她手里时她的恶毒。 说起来,现在其其格到底在哪里呢?她的哥哥白音现在还在到处找她,他也吩咐了留下的追查叛贼的人留意她的消息,可是这已经六七天过去,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胤褆其实也知道其其格无意间杀了塔布囊,解了胤礽等人危局的事,说他和葛尔丹有勾连只是随口一说,但见胤礽不接口,却想多跟他说一句话,还是明知故问道:“二弟认为不是?” 胤礽却不想就这件事费口舌,抬起手臂来让小太监为他扣扣子,笑道:“是与不是,等找到人了,一审问不就知道了。” 胤褆瞧了离他那么近的小太监一眼,眼中隐约带了些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嫉妒。 说着话胤礽将自己的情绪从手臂的伤损上带了开去,老康的情绪却还没有被带开,看见他抬右臂的时候不觉蹙了下眉头,心中又是一痛,恼恨地挥挥手叫伺候的侍卫太监包括老大都下去,才掀开胤礽的衣襟问:“现在没有外人了,你说说你这一身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眼光往胤礽身上一放,胤礽顿觉那些细碎的伤口似乎隐隐作痛起来,勾起了嘴角没有笑意地道:“我得罪了阿嘎部的大小姐,就是大哥说的派人追杀他的那个。” 老康看他那一身惨烈的伤,又是牙印子又是指甲印,又是鞭痕,又想起胤褆说的派人追杀他的也是这个姑娘,惊怒道:“阿嘎的头人是谁,怎么教养出来个这么恶毒的女儿!!”身上杀气满盈。 恶毒,就是这个词,其其格有种天真的恶毒,落在她手里那夜胤礽蒙受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人生头一次起了杀心,心里几千次地发誓一脱困必定要杀了她,闹到如今这状况却是不好下手了。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胤礽不相信其其格会改了性子,如果她能脱困,胤礽希望她不要再犯让自己记恨起以前的错。 但是眼下却不能不帮她分解,毕竟夺取了人家小姑娘的贞操,他良心会下不去。他苦笑着说道:“皇阿玛饶了这姑娘一遭吧,毕竟后来她又救了儿臣一命。”虽然是个黑色幽默的意外,但不妨碍他导引老康往另一处想。 作者有话要说:惊悚,章节抽错了,请大家先不要购买,伊川回家后会将正确章节更新上来 现在,伊川不在家,所以请大家稍稍等待 —————————————————————————————————— 纠错,上边是解释是亲耐的责编大人帮我发的,要不是她给我打电话,我还没发现竟然出了这么大哥乌龙,庐山瀑布汗 返 老康咬牙切齿:“饶了她?教出个这样的女儿,她的父亲都有罪责!” 胤礽沉默了下,说道:“皇阿玛,其其格最大的罪过,只不过是没有认出来我和大哥罢了,如果这次不是我们二人,只是普通百姓甚至奴隶的话,这就根本算不得罪责,不值一提,是不是?” 老康一怔。 胤礽又道:“儿臣这次遇险的所见,不止是一个其其格如此行止,所有满蒙贵族都差不多,只不过她运气不好,恰巧得罪的是我和大哥。那时候我们被雨困在贝桑河边三天,您指给端静的那位喀喇沁二王子就虐杀了两个女奴。如果我和大哥不是皇子,只是普通百姓或商人,是不是死了就白死了?” 老康敏锐地问:“胤礽想说什么?” 胤礽看着他,说道:“皇阿玛,我和大哥这次是侥幸脱了险,他们这样的行止,无权无势的百姓没有逃脱的不知有多少,儿臣感同身受,甚觉心寒。” 老康也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胤礽的肩膀道:“胤礽,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时时处处念着百姓,朕心甚慰,但此刻草原还不安稳,还不是时候,你明白吗?” 胤礽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帘,道:“儿臣明白。” 虽然拉扯到这么高的高度主要是为了转移老康的注意力,虽然喀尔喀三部刚刚归顺,确实还是不是大动的时候,但他也是真心想做些什么。不止是蒙古人,八旗子弟也骄奢已久,与那些蒙古贵族相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就需要整顿,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晚一天,就不知多少人要多受一天的苦。 胤礽想起噶尔臧营帐里抛出来的那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他若有权利,一定立刻立法规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肯定是行不通的。在这个半奴隶制的国家,这样干要侵犯到多少人的利益,无疑于找死,老康首先就肯定接受不了。就算是他成了皇帝,想做到这个也不知需要做多少的铺垫导引,经过多长的时间积累,甚至也许还需要鲜血的奠祭。 这个时代的纲常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讲究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老康的无上君权所依,想做到“人人平等”,只老康就不可能容下。 这是一件需要循序渐进的事情,必须先得其人,慢慢引导舆论,因势利导,还得有——最关键的一点,王座上的那个最高统治者铁腕支持,不然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做这件事情都绝不会有好下场。 又跟老康说了话,告退回到自己的寝帐。这次随侍他出来的冉默、达春、沈廷文、小林子等都等在帐外。一见到他,达春和小林子都滚下泪来,连冉默眼中都有可疑的水光隐现。沈廷文从胤礽一出现在视线里就定定瞅着他,目不转瞬,从打心底发出的欣喜激动绝非作伪,四人都憔悴了许多。 几番险死还生,胤礽再见到他们也难言的亲切高兴, 达春抢上前一步跪下便哭道:“爷,您这些天可担心死奴才了……” 胤礽最雷这种台词,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一下子被雷飞了,但达春真的是情真意切,他也不好这时候说什么——他也没来得及说什么,达春已经又开始痛哭流涕的忏悔自责,没有照顾好主子。 冉默眼眶也红红的,紧咬着嘴唇。沈廷文看着胤礽脸上的疤痕和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身体,也是一脸的忏悔痛恨,眼中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小林子站在三人后面,用袖子挡着脸,袖子已经哭湿了。 达春、冉默是和胤礽一起长大,有真感情的,看到冉默这么内敛的人感情流露,胤礽也心里酸酸的。 好一会儿几人才克制住感情,进入寝帐后胤礽问他惊马后的情形,得知他和老大的侍卫马夫都受了不轻的惩处后不禁苦笑,心中甚是内疚。从月光和踏燕之后的表现来看,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完全是个意外。至于侍卫们,他们的硬件跟不上,这似乎得怪老康给爱子们的配备太好了,也挺冤枉的。 嘱咐冉默私下给跟过自己的那些人些补偿,又说了会儿别的,胤礽有些累了,才打发几人出去。 胤礽回来后第二天,老康一行人便起驾返京,只是容若被留下了,总理草原事物。 胤礽发现他跟着老康出来一次,老康留下他一个熟人,上次去江南是曹寅,这回轮到纳兰容若。 临别前胤礽特地又去看了他一次,他正在写字,胤礽无意间看了一眼纸上,只见上面反复写着两句诗:“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胤礽是知道这两句诗的,容若一首杜鹃啼血般的悼亡词序里曾记录过这两句诗的来历,他梦见死去的妻子来跟他相见,吟了这句诗。 恍然想起这个月的三十又到了他死去妻子的忌日,心中不禁代此世他最喜欢的这个男子黯然。瞬息浮生,人生最无奈的便是生离死别,多情深情的人总是容易受到伤害。 返京的一路上,老康似乎是想把胤礽这些日子吃的苦头都补回来,什么都尽着最好的给他,唯恐他又受一点委屈,让胤礽颇是感动。他穿越前夜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也没有被这么个宠法宠过,毕竟他的父母不是皇帝。 可怜天下父母心,却不知他后世的父母怎么样。 胤礽的右臂在精心将养下慢慢痊愈,身上的伤也都大致好了,只是脸上的伤疤却是消不掉的了,不过意外地多了分刚硬的男子气概,倒也不难看。胤礽私以为,这样比以前帅多了,以前他的容貌美则美矣,有些过于精致。 他自己虽不在意,但总有人暗自惋惜,其中就有一个人是沈廷文,而另一个,竟然非常反常的是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 这个情况是沈廷文发现的,他和老御医闲聊,无意中竟从御医嘴里套出来,大阿哥胤褆配了一瓶专门除疤的珍珠膏,而又过了几天,大阿哥和太子闲聊时,忽然好像很不在意的往桌子上丢了一瓶药,说是听说能去疤,让太子试着用用。 沈廷文的神经刷地兴奋起来了。 大阿哥这些日子行为实在反常,明明还是一副隐隐和太子作对的样子,却偏偏三不五时没事找事的来跟弟弟说几句话。 第 72 章 沈廷文本是轻佻不羁的散漫性子,在官场、尤其是京城权利中枢这种喘一口气都要细心思量的地方一待三年,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家乡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参加科考的爹娘更是惊掉了眼珠子,极度害怕他是不是又生出了什么逼宫篡位改换天下等等异想天开的险恶念头,所以才这么安生,最后连累一家老小被砍掉脑袋。 沈廷文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怎样,自从三年前宜春茶楼下的惊鸿一瞥,就像着了魔一样无法从太子胤礽这个人身上移开视线了。他留连在有这个人的地方不离开,有心无心地一步一步接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认为这不是“情”,只是本能被美丽事物吸引。最开始的时候,他喜欢上的就是少年精致绝伦的容貌和淡然而天生尊贵的气度,他喜欢美人,胤礽无疑是他所见过的美人中最吸引人的一个,这样一个尤物,不排斥男风的人没有人会不渴望拥有和征服他,知道了他的身份,征服欲只会更强。而后渐渐接近,渐渐了解这个人,他惊奇的发现,这个人几乎是没有弱点的。 这少年生来便是世间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一个人,却让人难以置信的没有一点骄矜,反而有种近乎让人肃然起敬的、广博的平和;杀伐决断,却又一举一动自然而然的仁爱悲悯,绝没有因为无上的权利有丝毫的迷失;不贪财,不爱色,不注重享受,敬爱父亲,爱护兄弟,也为父亲兄弟喜爱敬重,更得群臣敬重臣服,做事滴水不漏又眼光犀利长远……周身竟无一丝可乘之机! 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沈廷文简直不能相信,这种人不是纯然赤子、天生王者,就是绝对是世间至伪之人,这位美丽的太子殿下,到底是哪一种? 沈廷文一点点接近胤礽,一点点取得胤礽的信任,他想看看这个少年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更想一亲芳泽,只是这位太子殿下被爱子如命的皇帝保护的实在太严密了,自己也滴水不漏,竟完全没有可乘之机,让他十分无奈。所以一发觉向来隐隐对胤礽有敌意的大胤褆态度诡异的反常,唯恐天下不乱的他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水混了,才好摸鱼呀! 胤褆也弄不清自己最近对弟弟抱的到底是什么心思。本来他是不喜欢这个人的,但最初两人最先讨厌对方的,却是胤礽。 由于老康前几个孩子接连夭折,胤褆生下来之后,老康怕他也养不大,就按照满人的习俗将他寄养在了当时的内务府总管噶禄家,直到六岁该进学了才接回宫去。由于这个原因,才回到陌生的紫禁城的时候他对身为皇帝的爹爹康熙和那时已经是太子的胤礽都充满了畏惧。幸而康熙是个父爱丰沛的人,对他十分宠爱,他才渐渐习惯,但也正是因此,引起了当时才三四岁的胤礽对他的厌恶。 胤礽是自出生以来就由老康教养的,忽然来了哥哥分薄了父亲的宠爱自然不忿,两人最早的敌对根源就在这里。后来又是功课上的暗自较劲,胤礽长于文事,而胤褆长胤礽两岁,则长于武功。胤礽是事事都好强要做到最好,要做第一的,在这一方面受到挑衅并且不能赢自然更加讨厌他,并且他被老康教的太傲了,谁都不能违逆,受到挑衅后的反应不由过激,两人敌对更加强烈,渐渐的他就发现,太子殿下不过如此,甚至有些地方和不如他。 但他毕竟是在紫禁城生活了好几年的,没有傻到敢把心底这一点想法表露出来。虽然很受宠爱,他还是清晰的知道皇阿玛宠他和宠太子是不一样的,他再受宠,也不能失了分寸,而质疑太子,就是质疑皇帝本人。 可是念头即已生出,就再也无法抹去——同是一个爹的儿子,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差距?他明明更加优秀。他的心底也极隐秘的不忿,于是表面上还是恭俭让,暗地里却没少有意无意的和太子别劲。 太子先前常常被他的暗自挑衅激怒,忽然有一天却完全无视了他的挑衅,无视了他这个对手,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落空,好像一夜之间突然长大,懂事起来。看他们这些兄弟的角度也从睥睨不屑切换成了从成人世界的俯视爱护,笼络的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围着他团团转,尤其是最惹人厌巴结虫小三和呆瓜的小六。他也好像是一夜之间就被排斥在兄弟们的团体之外,让他加倍的愤恨,还有些许的落寞。 然后就是光阴的匆匆流逝,太子二弟愈发的十全十美合乎皇阿玛心意,他与兄弟姐妹们越来越疏远。冷眼旁观,虽然因为对方不将他放在眼里和时间的累积而更加更加更加的讨厌这个弟弟,但渐渐的,他在心底深处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弟弟实在优秀,是天生适合在上位的人,确实……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 康熙二十九年,也就是去年的南巡,二弟忽然出了事,生死未卜,他蓦然惊觉,他也许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那么讨厌太子二弟,这回多伦诺尔的这次意外,那一夜春梦更惊的他魂飞魄散。 醒来后理智一直告诉自己那只是空腹喝了一碗鹿血后的影响,但思绪却像是黏在了那人的身上,怎么也挣不开,绕不过,一闭上眼睛就是花光浮动中那一具修秀挺拔的少年身体……胤褆觉得自己好像中了邪。 那人脱险归来之后,这种现象好像更加严重,连人也克制不住总找尽借口想过去多跟他说两句话,那张绝美的脸庞受损后他比主人更都加心痛惋惜。拐弯抹角的找太医配了瓶极难得的去疤药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给了那人——这样完美无瑕的一张脸怎么可以留下缺憾? ……胤褆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反常是为什么,太子二弟平安归来的第一天,在父皇的营帐解开衣服,他身体猛然燃烧起来的那一刻,他就隐约明白了——他对他的骨肉兄弟,一国皇储,产生了肉-体-欲-望。 这是一个连想一想都要万劫不复的念头,他不敢想的明白。 胤礽收到了一向对他很冷淡大哥送来的珍珠膏,并没有太注意,也没有用,随手让小太监收了起来。 虽然还在将养中,可他忍不住又忙了起来。 鉴于他两次出来都出事,老康拨调了一千禁卫军给他,作为他的亲卫,允许他自己训练。胤礽兴致勃勃的研究着用后世先进的练兵理念,训练出一支超前的队伍来。 设想中的特种部队 老康拨给胤礽这三千人是一个完整的骁骑营。这次因为胤礽又出事,并且是在阿嘎部落出事,老康是狠狠发了一回怒,扣留了尚未返回本部落的阿嘎部头人,派兵将整个部落的人都扣押,并且拔出萝卜带出泥,一顺溜的将这个部落所属的盟、旗的头领、旗主都迁怒了。 这一旗都统、总兵、副将、指挥使、游击……只五品以上的官员就罢拙了二十多个,初始的架势简直想灭了这个部落!而且自己的内部草原竟然出现这么大股的匪盗也让他十分愤怒,各部落凡是有蛛丝马迹牵连的,都派了人去严查。草原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各部落该知道的人物们都已有些耳闻,都被老康这架势吓的很是惶恐,纷纷走路子的走路子,出来活动的出来活动。 有消息灵通的人物已经隐约知道了此次的动荡跟太子有关系,往胤礽这里来走路子了,一时胤礽身边的人,小林子、冉默、达春、沈廷文,甚至不知名的太监宫女侍卫们都成了香饽饽,一个个人争着巴结。 胤礽虽然平时待下人是最和气仁厚不过的,但也规矩极严,不该说的、不该接的、不该做的,犯了一点,都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在现代看了那么多的书,穿来后跟着老康、孝庄这些人精子中的人精子学了这么久,他深知身边的这些人在外边人面前代表的就是他自己,在一国权利中心这样步步凶险的地方,身边人的一点错,都完全可能叫他万劫不复。 从某方面来说,路遥也许自己都没察觉,她是一个理智到冷酷的人,不但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是,毅力更是可怕到惊人的地步——一个懒散的平凡女孩,在紫禁城这种处处是陷阱诡计争夺厮杀的地方,连续八年作着与自己本性完全不符——或者只是她自己以为不符——的事情,步步为营一点错都不出,分辨人心到精准的地步,这连号称千古一帝的老康都做不到。 但是有趣的是她自己一点都没有感觉这一点,还是认为自己在这些大神面前很弱小。 胤礽一向是严禁门人收受贿赂的,这次却是例外,有神通广大的直接找上他,他也含笑收下了。 这是老康的意思。 他这次的意外,鱼饵实在太重,把草原上所有沉在底部的危险因素都觉绞出来了,八旗内部的糜烂和被葛尔丹的人的渗透超乎老康的意料,老康发作这次,是想顺势清洗一遍,也是杀鸡骇骇猴,更是为了特意要让他最后求一下情,卖这些有实力的头人贵族们一个面子,收拢一些人心。 老康对他实在实在是没一点话可说的。 胤礽这次多伦诺尔之行除了经历了一番危险,可以说是获得了大丰收。他出事那段时间整个草原所有的势力都是天翻地覆,明里的暗里的,都把真正的实力或多或少暴露出来了,胤礽收集消息的系统那几天收集到的消息的价值无法估量。加上这次收拢的人心,还有各人来孝敬太子殿下,殿下平易近人,为了安他们的心不嫌弃他们那些金银俗物收下发的一笔小财,加上这一营骁骑营,真是满载而归。 胤礽手下收集消息的负责人之前一直是冉默,做这件事的人选必须非常可靠、细心、谨慎,还得有能力。胤礽手下中心没问题的人不少,但是能同时符合这四个条件的除了冉默就没有了。然而冉默也不完全合适,他的父亲是一个素有直名的清官,冉默看似文静内敛,做事手段也圆柔,但内里其实却十分刚直,做这个需要接触大量负面信息,而收集更多的信息所需要的手段也不会光明到那里去,一个内心排斥的人是做不好的。而且他最擅长的地方是政务,很能领会胤礽的一些先进理念,如果以后胤礽想有所作为,是一个极好的帮手,做这个也浪费人才。可是自古至今都是人才难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接手人才,他只好一直兼任着。 恰好去年的时候沈廷文被调到胤礽身边了,这人初看跟别的年轻得志有些才气的轻浮才子没什么两样,但慢慢接触,这人的惊人能力实在是让胤礽不能不惜才。虽然他在可靠性上让人有些疑虑,但除了认识陈永华的儿子陈慕,他的身世来历从小到大的经历被老康和胤礽畀头发一样细细畀了无数遍,实在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胤礽还是把一些不重要的消息系统渐渐移交给了他。 这回胤礽在多伦出事,他们建立的时间毕竟太短,在草原上规模小的可怜的消息系统全力运转寻找,几乎都排不上用场,所有人都急得要发疯,达春都和侍卫们领队一起出去找寻了。他们在草原上的消息渠道是建了没多久的,粗糙的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冉默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是远远比不上沈廷文的,关键时刻当机立断把这里的指挥权教给了沈廷文,沈廷文不负所望,就在胤礽历险到返回的这不到一个月之内,就将这一套系统整理的似模似样,胤礽回来后很是赞赏。 部落王公给皇太子送的礼,当然不能太薄了,太薄简直是侮辱皇太子殿下,而且皇太子这样的人,收你的礼那是看的起你,为了安你的心,所以胤礽收礼收的送的人都对他感激无已。 所以胤礽发的这笔“小”财其实很不小,而且人生第一次受贿赂就收的很高段,收了,还让送的人、看的人都还赞他确实仁厚。这是一种境界。 俗话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胤礽收了礼物,连替人消灾都不用,他的比亲妈还周到的老康爹爹等“势”一造够,两人再在要受惩罚的人前公开演一出戏,就恰到好处的收山,该放的放了,有罪的该清洗的也作出合适的惩罚清洗,老康不再摆出之前恨得要诛人九族的架势。经此一场风波,胤礽在朝堂上的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回程为了迁就他的身体,御驾走的很慢,胤礽别无它事,将心一心扑在了三千禁卫上。 虽说女生一般对军队战争啊什么的不感兴趣,但他都穿来八年了,从来就开始学这个,学了这么多年,再不感兴趣学过的东西能用到实际上,也得兴致勃勃。何况一国储君最重要的功课还不是别的,就是这个兵事,有老康这么严一个爹爹,不学好都不行。更何况他对行军打仗还是很感兴趣的,没穿前还是女的地时候就爱看军队片、战争片,还喜欢看网站上的军事YY小说,对后世军队还是颇知一些皮毛的。 胤礽做事有一个原则,一切对老康坦白,白到不能再白,做什么事情前都要先让老康知道他想干什么,有什么计划设想,让老康有参与感,务必做到让二人之间没有一丝隔阂。反正他“做”的事,事无不可对人言。 胤礽对这禁卫军的训练计划很没新意的是想训练成个特种大队,他兴致勃勃对老康描述他的构想,轻骑作战,海陆空快速反应——就算没飞机,上树攀岩一定得最利索吧?无论哪里都能适应,来去如风,行动如闪电,装备上最好的装备,火枪什么的都不能缺,大型战争中突袭斩敌军首脑……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闪电! 老康惊笑:“你打算训练出一支神兵呢?哪里都去得,来去如风,还无坚不摧!” 胤礽都料到他可能是这个反应,对比现在军队的行动力战斗力,听起来确实比较不现实,但这绝对是能做到的,后世做到的特种部队小老百姓都见过的!他坚持道:“皇阿玛不信?我训练给您看,这绝对是能做到的!” 胤礽和老康单独相处的时候,有时候会故意展露自己稚气的一面,但真有事时又是最可靠、最值得骄傲的儿子。这是一种变相的撒娇,也是绝对信赖和亲呢的表示,毕竟他穿成的这个太子现在还是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少年。 老康很享受儿子的信赖和亲呢,也纵容爱子有时的不成熟表现,因为他知道一手培养的最完美的储君不会真的误了正事。他对这个儿子真是满意到了极点。他笑呵呵说道:“好,那你就训练给我看。” 反正就算按胤礽刚才说的方法训练,所费也不值几何,大清这么大个帝国三千人还是养的起的。而且这个儿子他虽然从小捧在手心里,什么好的都尽着唯恐受委屈,他还是从小就懂事的让人心怜,跟着自己学的简朴的不像一个太子。这次就算浪费些粮米白养三千人,也只当花钱让爱子图个开心了。 胤礽听他答应了,立刻兴奋地盘算教官来源和训练教程,对自己这支禁卫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如果他知道老康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吐血。 作者有话要说:完毕 很帅的伤痕 一支军队的灵魂,是它的指挥者。胤礽想凭空建立一支理念形式与之前都完全不同军队,这个指挥者就尤其重要。 俗语说“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胤礽需要的这位“将”,还得是非同一般的“将”,不但要有实力有本事,还得完全明白他的理念,这在这个时代,简直是不可能找到的。他固然可以亲自设计练兵的流程,可是培养一群杀人机器容易,更加重要的是对这些人的精神和这支军队灵魂的塑造,不谦虚地说,他觉得只有自己亲自参与,才可能得到想要的模样。 但练兵是不可能窝在宫里的,肯定得在专门的大营,想也知道老康允许他完全参加进去的可能性有多大。胤礽苦恼。 但是该干的事情还得干,老康把人马拨给他的第一天,他就开始统计这三千人的情况,观察这些人,筛选人员了。特种部队不需要很多的人,只需要精英中的精英,可惜可供他选择的人员范围不大。在目前这种还没有给老康看到效果,交付所有权的情况下,他要敢提出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一场海选,就算老康再怎么对他信任,朝廷上的大臣们也该心存疑虑了。 胤礽筛选人员的标准是身体条件、特长、还有识字。这在他看来是最低标准了,他都没有要求研究生硕士博士双学位什么,但就认字这条件符合的人都没几个,让他深感道路之长远。 冉默、达春、沈廷文都知道他要训练一支新军的打算,也很感兴趣——凡是男人对这个似乎就没有不感兴趣的,但都有些不理解他对识字这一条的要求,这年代识字的都属于社会上的“精英分子”了,谁会回来当兵。 可是这一条标准是不能降的,知识就是力量啊! 于是老康划给胤礽作为直属力量的这一营骁骑将士们就领到了太子殿下布置的给他们第一个任务:统统学写字。 当然胤礽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写自己的名字,认识几百个常用汉字就可以,他不指望这些人去考秀才。可即便如此这对那些当兵的大老粗们也觉得够为难了,简直是天方夜谭——当兵的还用识什么字,当兵的都识字了还要那些秀才先生们干什么? 冉默对胤礽此举动虽不了解,却尽量帮助他达成,沈廷文饶有兴致,想看这一点到底有什么用,达春就是彻底不明白了。他对这些骁骑将士们充满了同情,他自己就最讨厌读书,只是在胤礽的威慑力下功课才算勉强过的去罢了,他是太子伴读,不得不忍受这项世间最没意思的事,没想到这些只是在太子门下当当兵的也逃脱不了这个。 他对胤礽表达了下这个想法,胤礽面无表情罚他抄了十遍他最讨厌的四书。 组建一支全新的军队首先就是要选拔。老康拨给胤礽的这一营骁骑是三千人,胤礽的打算是先十中选一,选出三百的精英进行操练,再从这三百中优中选优抽出三十人,特种部队只要精英中的精魂。 其次是军纪、操练、赏罚和粮饷。 军纪这一点,胤礽打算克隆一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中心思想,红军叔叔在军纪这方面真是做的无懈可击。 操练,这需要专业人士配合设计,胤礽的马上功夫号称娴熟强劲,但他这一趟历险几番生死相搏下来,心里很清楚这自己那几下身手还是太花架子了,只能对付对付普通人锻炼锻炼身体罢了,真正杀人搏命的技术,还得专们训练。 赏罚,《袁世凯传》中关于这一点有一句话让胤礽实在印象深刻:“将领一手持刀,一手拿钱,凡是服从就有荣华富贵,要不听话,张手就是一刀!”这句话虽然血腥暴力粗鄙,可是真的深深抓住了人性的两个弱点,贪婪和恐惧,赏与罚分明。袁世凯就是靠着这个在清末军阀林立的乱世中稳稳站住了脚跟,这绝对是在血与火中得出来的真理,一支军队最原始的向心凝聚力。为了做到赏罚分明这四个字,胤礽制定了精细的奖与惩制度,奖,就要人荣耀实在,人人钦羡,惩就要人惭愧后悔,再不敢犯。 还有粮饷,胤礽不打算让挑出来的精英和别的骁骑领一样的粮饷,有多大的能力,有多大的付出就可以得到多大的报酬,普通的骁骑,就是普通的骁骑的待遇,选拨出来的精英,就是精英的待遇报酬,精英中的精英,更是让普通军官都羡慕眼红。不止是待遇,只要他们有了能力功绩,胤礽还打算为他们挣得相配的荣誉和前途,让所有人一听说他们都要钦羡仰视,甚至嫉妒。只有这样,才会让人人都争着想加入这支队伍,激起竞争力,才能让这支队伍更强大和有生命力。 养这支军队花钱肯定要空前的多,这是胤礽凭空设想的,他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让国库出,恰好这趟蒙古王公们孝敬他的着实不少,养这几千人足够了,反正他是从来不需要花钱的,打算就用这个。老康得知,失笑说他:“你不用这么省钱,就算你不想动国库的,朕不是还让你管着内库吗,从那里取。因为咱父子小气,京里的王公大臣们也都跟着缩手缩脚的,这点钱你就留下作私房吧。” 胤礽本来正算他那样养骁骑营的开支,闻言抬起头认真地说:“国库内库里的,一分一厘皆是民脂民膏,能省一分是一分。”穿越前他就是小老百姓,所以尽量为百姓设想。 老康一怔,感动地摸摸他的眉毛。 一路慢行,胤礽肩上的箭伤在慢慢痊愈,胤礽在御医的指导下开始做复健。他身上别的疤痕都慢慢愈合消失了,只是脸颊上那道细长的淡红色疤痕还是老样子,看来就是落下了。 小林子很是痛心,有天早上服侍他束发的时候看着镜子里他脸上的伤痕终于忍不住问:“殿下,大皇子送来的珍珠膏您为什么不用?说不定真能把这道疤去掉呢!” 胤礽摸了下脸颊,很诧异地问:“为什么要去掉,很丑吗?”他觉得很酷啊,细细的一横道淡红色擦着脸颊掠过,线条干净利落,笑的时候随着眼尾微微挑起,简直像特地描上去的眼线,平添一分邪气的味道,简直帅呆了!这年代的人都这么不会审美吗,要是呈闪电形伤在额头,说不定他还骑上扫帚就能飞了呢! 小林子惋惜万端:“难看是不难看,可是殿下好好的脸上留下疤,多可惜呀。奴才听说大阿哥给殿下送来的那瓶珍珠膏用的珍珠粉,都是用皇上赐给大殿下的一串鸽子卵大小的珍珠手串的珠子磨的,殿下不用,岂非辜负大殿下的一片心意。” 胤礽惊讶道:“什么?你听谁说的?” 小林子便为他梳头,边道:“是大殿下身边的小六子,多半是错不了的,小六子说的时候那个可惜,他是亲见的……” 胤礽回想,果然近些日子不见胤褆戴老康赐给他的那串他很喜欢的珍珠,拿过小林子特地摆在镜子边的小玉瓶,头一个反应是:什么时候老大童鞋这么友爱兄弟了,别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又想,他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在药里下毒?那也太傻了。不由费解。 又想起这些日子他的反常表现和举动,把玩着小玉瓶,皱起了眉头。 这瓶珍珠膏他最后到底还是没用,胤褆知道这个消息,脸色阴沉的像要下雨。质问他,他只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家,留一点疤又怎么了,用什么去疤药,惹人笑话。” 胤褆大怒,拂袖而去,好几天没有跟他说话。 终于回到京城,留守京师的裕亲王率皇亲国戚们和文武百官在城外迎接,仪仗蔽日,场面盛大。多日不见,跪在最前排的数字军团们见到胤礽和老康,都极是欣喜,胤礽心里暖暖的。 来到这里八年,在草原上那一关生死一线之隔的劫难之后,他才真正开始对这里产生归属感。 回到宫里,毓庆宫的冰雪雨露四个大宫女看到胤礽消瘦了许多,脸上还受过伤留了疤,心疼至极,将这次跟着胤礽去伺候的所有人,包括达春和冉默都训了一顿。 她们是先前伺候过孝庄太皇太后,又被孝庄专门挑出来从小伺候胤礽的大宫女,在毓庆宫里很有地位,连老康的嫔妃们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说话,胤礽一般也是很《红楼梦》地称呼为“姐姐”,将跟着胤礽去的所有人都训了个灰头土脸,也没人敢反驳。 胤礽从来见这四人说话都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好像怕吓着蚊子,没想到她们还有这一面,倒很新鲜——这样说话多爽利呀,果然京片子骂人就是清脆好听。笑眯眯地也不阻拦。 四人训着人,还蝴蝶穿花似的忙个不停,手脚麻利地服侍胤礽洗脸、换衣服、喝茶,跟着胤礽回来大小萝卜头们都是常来毓庆宫玩的,从没见过这些温柔的姐姐们这一面,也是惊的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喵了个咪的,我家的电闸像在跳舞,就最后四百多字停了五次点…… 今晚还有一更,有耐心的亲们等吧,事先声明,我码字非常慢,不知道得到几点了 达春少爷的红颜知己 胤礽换好了衣服来到炕桌边,桌子上已经满满摆好了萦雨亲制的各色精致点心,自从繁文缛节结束,没了外人之后就光速黏在胤礽身上牢牢占据他左臂的小六胤祚一见,顿时垂涎欲滴。 胤礽好气又好笑,敲了他一记道:“你今年都十二了,怎么还是一点样子都没有?” 胤祚吐吐舌头,讨好地说:“二哥你小心那条手臂。” 从乾清宫刚出来时他就想往胤礽身上扑,扑的是右边的手臂,结果被当时还在的老大胤褆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训了他好一通,他才知道胤礽右肩受了箭伤,所以现在处处注意。 胤礽白他一眼,从地上抱起小十二小十三放到炕上,自己抱了目前数字军团中年龄最小的一名成员-小十四胤禵坐在旁边,请大小萝卜头们上前吃点心。 现年十五岁,已经有些小大人样子了的胤祉担心地问:“二哥你胳膊这样用力没关系吗?要不然我来抱他吧。”说着伸长胳膊想把胤禵从胤礽怀里接走。 实岁才三岁的小十四胤禵显然更喜欢二哥一点,一扭身躲过他的手,抱住胤礽脖子。胤礽失笑,拍拍他的背,道:“没关系,我用的是左手,抱不动了再让你抱。” 胤祉不满地看了最小的弟弟一眼,问胤礽到底是怎么受的伤,胤礽说了遍大致能说的情况,语气很平淡,还是惊的弟弟们惊叹连连。 回到京城后老大胤褆似乎恢复了正常,不再有事没事老找借口跟胤礽说话,让胤礽自在了许多,事实上,他似乎在竭力避免跟胤礽碰面,见了三两句场面话就打发过去,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胤祉很不忿,拽什么拽啊,更不喜欢这位高傲的大哥了。 胤礽的三千骁骑的驻地经过胤礽的争取安排在了西山,这里离京师近,有险要地势和水,便于进行各种训练。多伦会盟过后朝中无大事,老康很大方地给了胤礽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亲自进行这支被他命名为闪电的未来特种部队的选拔和前期组建。胤礽大喜过望,带了侍从卫队去了。老康闲暇无事,也常常微服去看热闹,他倒想看看这支未来预计要无所不能的军队是怎么组建的。 有了训练基地,胤礽可以开始第一步筛选了。之前让他很为难的教官人选出乎意料的很容易就解决了。原来这个问题他向老康一求救,老康就帮他想了个再合适不过的主意。 他已经十七岁了,箭法与弓马功夫已经都算小成,教他的这些师傅们都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都闲置无事,正好去做教官。至于擒拿格斗,因为这一次胤礽在多伦诺尔出事,他的侍卫暗卫们都受了严惩,但实际上老康也知道他们很冤枉——谁会料想到两匹野马王凑到一起竟然会起性子出事?他是那些侍卫暗卫们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也正好可以拣几个人去做教官,叫他们最擅长的贴身近战、擒拿格斗、暗杀刺杀,教他们将功折罪。胤礽大喜,立刻按他说的挑了人,事情完满解决了。 筛选精兵的头一关肯定是体力,没的说,二十五公里越野跑,高强度的体力训练。头一次跑,胤礽很仁慈地没有让他们加负重。 胤礽训练新军的打算并没有公开宣扬,只他和老康知道,对外只说老康拨给了他三千人,他打算在这三千人中挑选一批人,连这些人本身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他们跑起来也十分的卖力,虽然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挑人要干什么,但很明显他只要最好的,而他们已经属于太子殿下了,能被挑上,那前途肯定是光明耀眼的一片。 然后是高强度的体力训练,那是真正的高强度,越野跑、弓马、擒拿、格斗、攀岩、泅水,一天最多只有七小时的休息时间,晚上还可能有紧急集合,挑战每一个人的体力极限。连吃饭也不给好好吃,紧紧的掐着时间,单位时间内如果你没有吃饱,那便只有饿着了。于是每一次吃饭也都像打仗。 考验时间是十五天,十五天后,三千人在一关一关中被筛选只剩下了三百二十七人,多的人是有点特殊才能,被放宽条件留下来的。 这支队伍的教官虽然不缺了,但还少个领导者,胤礽有个模糊的想法,在一开始就将达春踢进了队伍里——他实在太不上进了,并且让他隐瞒身份,像普通士兵一样参加遴选,对他说如果没有通过考验,在哪一层被刷下来了就在哪一层当兵,不必回来了,当一辈子兵。 他这不是故意为难,达春是有这个能力的,他的体能极其出众,人又机灵,只是实在太惫懒,学什么都不用功,只求勉强过关就好,若不是胤礽约束,早就堕落为纨绔子弟了。 达春知道胤礽隐隐有深意,所以抱着他大腿后哭天抹泪一顿,也就乖乖地参选了,并且根据胤礽的示意,事事力争做到最好,收服参选的其余人员。他从小和胤礽一处长大,表面上嬉笑惫懒,其实心底和冉默一样,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太子殿下即钦且服,忠心耿耿。甚至比冉默还要忠心,冉默还有些文人习气与风骨,如果胤礽对的事不对,他还会“谏”,而达春认为胤礽根本就不会做错事。这是他们从小到大对胤礽累积起来的强大信心。 十中选一之后,继续筛选,训练条件和强度更加艰苦和严苛。 达春掺在这三百人中参加选拔,每天被训练的死去活来。训练他们的教习好几个都是认识他的,但看见他也当不认识,很显然得过命令。达春也是跟着胤礽从小被名师教出来的,身体素质非常好,他是专陪胤礽学武术的“哈哈珠子”,别的功课都不好,这个却是很堪一看的——当然,对师傅和知他底细的胤礽来说他还不够努力,但也是少见的出众人才了,每天却还是被训练的差点断气,简直都要撑不下去,别的士兵的感受可想而知。 面对这样的艰苦和严苛,有人退缩了,但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咬了牙拼命的在坚持。 他们坚信过了这一关会有更加光明的前程,不从别的,只从吃饭上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 三千人筛选的那一关,他们每餐有米有肉有菜,已经是难得的待遇,而进了300人这一关,每天餐桌上的鸡鸭鱼肉,就是普通人家过年也未必得见。不为别的,再进一关能天天吃这个也值了啊! 但即便是竭尽全力的硬撑,人员还是一个接一个被淘汰下去了,这一次十五天过去,只留下了二十七人。 达春进入了这二十七分之一,只是以前见过他的人现在再见他,只怕都不敢认。他不止是脱了一层皮,连人都似乎换了一个。 这次选拨坚持到最后的人,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他们的粮饷丰厚的让普通的军官都眼红,何况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选拔结束后,全营休沐,达春去见胤礽复命,胤礽初见他吓了一跳。六月的太阳整整一个月的洗礼把他变的即黑且瘦,活脱脱一节木炭,一个月前那个白净、略显纨绔气的贵族少年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初露锋芒的利剑。 胤礽瞧他又黑又瘦的样子有些心疼,也有些歉疚,他们一起长大——或者也可以说是胤礽看着他长大,感情是很深厚的。但胤礽更加欣慰,这孩子脱胎换骨了,终于长大成人了。 这一个月他也一直在营地,他们的训练,他全程都有参与。达春的成绩他是一直留意着的,他知道达春现在是留下的那二十七个人中的头领,心中很是为他骄傲,他对达春抱予了很高的期望。 达春一见胤礽,就夸张地热泪盈眶行礼道:“爷,奴才完成了您给的任务,活着回来见您了!”一脸劫后余生的生动表情,但见到胤礽的高兴也是真高兴。 胤礽也颇有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情绪,像小时候一样拍了他脑壳一记,道:“好了,知道你辛苦了,回去给你接风。”换了便装带着他骑马回京。 一路上,胤礽笑吟吟问:“你想让本宫怎么给你接风?” 达春看他心情很好,想了想,警惕地说道:“爷,我说实话您可别再罚我。” 胤礽把玩着折扇,说:“你说吧,我不罚你。” 达春瞄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可说了啊。憋了一个月了,我想到樱桃斜街见见我那两个红颜知己,喝两杯小酒,听两支小曲。”说完偷看胤礽的脸色。 他说的这两个红颜知己胤礽知道,是樱桃斜街端秋楼里的碧衣、素心姐妹俩个。他跟人家开始“知己”的时候是四年前,那年才十三岁,不知谁把他带去开眼界,见了那姐妹两个就迷上了,闹着要给人家赎身,气的胤礽的奶妈王氏差点把他打死。没想到现在还在“知己”着。 作者有话要说:完毕 心字香烧 “哦,”胤礽用折扇轻敲着手心,说道,“你是要我陪你去逛窑子。” 达春吓了一跳,急忙前后左右看:“爷,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传出去谁听见了奴才都是个死!”竟敢带坏一国太子,他娘肯定第一个要了他的小命。 胤礽扬眉:“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达春涎着脸,期期艾艾道:“其实是这样的……我娘说如果我再敢踏入踏入烟花之地一步,就打断我的狗腿……可是我很久没见过碧衣和素心了……” 胤礽上下打量他,“倒看不出,你还挺长情。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干脆帮人家赎了身?” 达春搭拉下了眉毛,道:“我娘的家法严的紧,碧衣和素心也不愿意进我家门。” 胤礽颇觉有趣,问:“为什么?” 达春母亲是太子的乳母,父亲掌管着内务府,自身还是太子伴读,以后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寻常王公大臣们见了也要高看一眼,那两个姑娘难道还看不上他? 达春悲愤道:“四年前是嫌我年纪小,如今我十九(虚岁)了,又推脱自己年纪大了!” 胤礽好奇地打开扇子:“她们多大了?” 达春讪讪道:“四年前比我大五岁。” 瞧这话说的,四年前大五岁,好像现在就不大了一样。 四年前达春十三,如今那两个姑娘也该二十二了。这放后世还是一个女人初绽放的桃李好年华,在这个年代却确实已经算是青春老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达春喜欢比自己大这么多的,原来还是个御姐控?以前没看出来啊。 达春被胤礽异样的眼神打量的一激灵,嗫嗫道:“爷,您这么看我干吗,您要不想去,咱就不去呗……” 胤礽刷地合上扇子,道:“去,为什么不去,爷还没去过青楼呢,今天正好去长长见识。带路。” 今天正好冉默和沈廷文都没跟着,在宫里帮着他处理杂物,身边只有这个不需要用多少脑子应付的达春,既不用保持形象又不用装深沉,正好去看看新鲜,松快松快。 于是二人带着护卫们转战端秋楼。 端秋楼并不是像它的名字一样,就是一座楼,而是一所花木繁荫的大园子,里面隐了几座亭台楼阁,从外面看来,黑漆大门,外面青石板的路,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很是清静,和普通的民居没有什么两样。胤礽如今也是有见识的人,虽然没有来过这种场合,但也知道这肯定是比较高档的场所。 二人一下马,门里立刻出来了个三十来岁,青衣小帽,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精干伴当迎上来,利落地一个千儿打下去笑道:“二少爷(达春在家里的排行也是第二)可是有日子没来了,昨儿碧姑娘和素姑娘还念叨着您没良心,说您把她们给忘了呢!您——”他直起身来,看清了达春现在的样子,惊得睁大了眼,“您这是——” 达春听到说“碧姑娘”、“素姑娘”念叨他时,脸上露出极享受的表情,见他惊讶,摆摆手随口道:“爷最近跑了一趟关外晒的了,大惊小怪啥。碧姐姐和素姐姐最近怎么样?”达春一下马,已经帮胤礽牵住了马,这时将两匹马的缰绳交给跟着伴当出来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厮,让那小厮把马牵走,随手抛给他一块碎银。 另有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厮上前牵走了他们的侍从的马。 那伴当见他不欲多说,也不敢多问,只是脸上现出分恰到好处的担心心疼,既关切又绝不显做作,道:“除了想二少爷,别的没什么事,还是老样子。碧姑娘还下大工夫给二少爷绣了个荷包呢,谁都不让看,听说精致的紧,奴才已经让人去通传了,这会儿两位姑娘指定已经在等着爷了,爷快里边请吧,奴才不敢耽搁您了——这位大爷是?”他目光落在胤礽身上,闪过一丝难掩的惊艳。 达春含糊道:“这位爷姓路,你们叫他路公子就是。” 那伴当阅人无数,眼睛最是毒辣的人,一看达春对胤礽的态度就知道他的身份绝对不凡,连忙殷勤行礼,“路公子,小人给您行礼了。公子是头一次上咱这里来吧,快里边请~~” 说着恭敬在前引路。 达春和胤礽跟着他进门去,只见迎面一道檐牙玲珑雕凿的粉白照壁,上面用流畅清隽的行书题着一首《步蟾宫》: “玉纤暗数佳期近。已到也、忽生幽恨。恨无端、添叶与青梧,倒减却、黄杨一寸。 “天公定亦怜娇俊,念儿女、经年愁损。早收回、溽暑换清商。翻借作,兰秋重闰。” 胤礽觉那字迹甚是熟悉,走近去看,只见左首题着一行端庄小字:“闰六月七夕,顾梁汾作,楞伽山人题。” 胤礽一愣,楞伽山人,这是纳兰容若的号。 达春在一旁卖弄道:“爷,这首词我知道,这是有年闰六月顾贞观就在这端秋楼作的,还是纳兰师傅题上去的呢!” 怪不得这字熟。 这首词的大意是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期。因为闰六月,所以有两个七夕,这是老天爷出于对经年因分离而愁损的儿女的爱怜。这首词构思既巧,语句又隽雅,题在这里又有相会太少期盼重逢的暗示,真的是非常的合适。这里的主人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的,就实在会经营,若是女的,那真的是蕙质兰心。 只纳兰容若和顾贞观两个人的名头就是活招牌啊! 不过这两人日子过得真惬意,诗酒唱和,倚红偎翠,真让人嫉妒。 绕过影壁,跟着伴当继续往前走,曲曲折折走过几处亭台,来到一处临着池塘的轩馆前。这轩馆翠柳掩映,秀石堆叠,香草藤蔓攀爬,木质的台阶前还种着两株亭亭的合欢树,这时候正值花期,粉白湿红的细碎花瓣如云如霞,半掩了窗子,美丽雅致让人见之忘俗。 胤礽顿时更加期待了,地方都这样不凡,住在这里的姑娘又会怎么样? 到了这里以后,达春明显显的兴奋,伴当又把他们往轩馆前送了几步,轩馆门上挂着的垂地湘妃竹竹细卷帘一挑,一个一身碧衣的瓜子脸窈窕古典美人闪了出来。美人懒懒的倚着帘子,说道:“二少爷,您还记得我们姐妹啊。” 帘子金黄色的湘妃竹竹篾上琥珀色纹路斑驳,精致而奢华,衬着她的一身简单却又韵味十足的碧衣,如一幅鲜活的仕女图,就像午后的阳光落在瓷的边缘,色彩与光影都让人沉醉。 达春一看到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道:“碧衣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这两个月是办差去了,你看我都晒成什么样子了,我一回来家都没回就往这里赶,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和素姐姐啊!” 碧衣仔细一打量他,惊呼一声用帕子掩住了嘴,道:“我的小少爷啊,您这是办什么差去了啊,人都快晒成黑炭了!”说着走下台阶,拉着他细看。 达春乘机撒娇:“可不是嘛,我这回可差点累死在外边,你可要好好补偿补偿我。”他对美女说着话,眼睛却瞟着胤礽,显然言外有意。 胤礽白他一眼,这回的功劳实在是太辛苦太了不起了,得挂在嘴边说,真是得好好补偿补偿。 碧衣按了他鼻尖一下,似乎这才看到胤礽,盈盈蹲身福了一福,水灵灵的眸子瞟着他,问:“这位公子爷是?” 胤礽含笑道:“在下姓路,名遥。” 碧衣眼中也闪过无法抑制的惊艳,目不转瞬地看着他,说道:“小女子碧衣,方才怠慢了,路公子快里面请——”比了个极美的有请手势,当先上了台阶,亲自打起帘子。 胤礽踏前一步走进去。 达春瞪大了眼道:“碧衣姐姐,不带这样吧,平时我来这么多回也没见你给我掀过一回帘子啊?” 碧衣横他一眼:“你进不进?” 达春露出被这一眼横的浑身舒泰的表情:“我进,我进。”跟着胤礽走进去,碧衣也在他后面进去,接着是几个侍卫。 胤礽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细细暗香,像茉莉又像沉香,清甜沉郁,从来没有闻过,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香?” 一道极柔和悦耳的声音答道:“这是我们姐妹自做的心字篆香,不登大雅之堂。”随着声音,一个云白衣服的姑娘从内室走出来,黑白分明的清水眸子一顾一盼,蹲身福了一福。 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极温柔的气质,自她一出现,似乎连时间都变的和缓了。屋子里连侍卫一共进了七八个人,她这一顾一盼,却让每一个都觉得她把自己看清了。 于是众人立刻就知道,这就是素心,能和碧衣齐名这么久的姑娘,就得这个样子。 胤礽穿越前读诗词就久闻这心字篆香的大名了,此世穿到皇宫,见过的香品也多了,却还从没有见过这心字篆香,闻言好奇地道:“银字笙调,心字香烧。这心字香在下久闻大名了,却还从未见过,两位姑娘竟能巧手为此,可否让在下一开眼界?” 素心笑道:“却是献丑了,公子这边请。”带着胤礽走到屋子一侧案首摆放的小巧银香炉前,打开香炉,只见里面果然燃着一盘盘曲成篆书心字状的香,清甜沉郁的香味正是由此散出。 胤礽也笑道:“果然是心字,不知姑娘这香是怎么做的?” 素心微笑道:“说起这做法却并不难,只是繁琐些。每年茉莉花开的时候,取半开的花朵放在干净的器物里,将沉香劈成薄片层层相隔,密封,每天换一次,不能让花蔫,花季过了,这香就算做成。” 这样美的过程! 胤礽用扇子敲了下手心,惊叹道,“果然繁琐,茉莉的花期有三个月呢。” 但也恰只有这样优美繁复的做法,才配的上那个韵味深长、欲说还休的名字。 碧衣从后面走过来,拿起银著拨了下香,说道:“是啊,所以去年我们做成的香就不多,今天这是最后一盘了,公子来的真巧。今年的花期刚开始,香还远没有做好。” 胤礽看着眼前这两个美人,一个水碧一个云白,都好似从画里的走下来的,举手投足间的风情让他都不由沉醉,不由笑道:“也只有二位姑娘这样的人,才能做的出这样的香。今年花过香成,在下一定要来求一盘,还望两位姑娘不要嫌弃在下俗气,惜香吝与。” 碧衣和素心对视一样,齐声说道:“公子这样的人都俗气,我们姐妹更无处容身了。”素心还说道,“如此陋物能让公子法眼瞧上,是我们的福气,公子不嫌鄙陋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都3点了,看来今晚是完不成双更的任务了…… 筒子们,咱们还是明天努力吧~~抱歉抱歉^-^ —————————————————————————————————— 再次郑重道歉,俺娘真的是催的凶,咱现在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更,一样对不对?请明天继续鞭策我,一定一定要做到双更,要是这回完不成活力榜任务,编编大人会掐死我的 隐形的任务和抓包人 说完素心又给胤礽见了礼,说了自己的名字,胤礽也又说了自己的化名,被两位美人请到内室去。 两位美人的内室布置的也十分雅致,琴案棋枰,兰草幽花,纱幔重重。一个灵秀的双髻丫鬟送上茶来,达春摸着人家的手调戏了人家半天,把小姑娘弄的满脸通红才罢休,还问碧衣:“碧衣姐姐,我这么多天没来,院里又来新姑娘没有,叫出来认识认识啊。” 碧衣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个小色鬼,还说是想我们姐妹呢,是想新来的妹妹了吧!有也不会叫出来给你糟蹋。” 她手里拿着一柄雪白的纨扇,上面绘着秋千美人图,半侧过首掩了嘴说话,眼波横流,当真是淹然百媚。达春立刻露出色与魂授的神情,口水滴滴说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我是想着二位姐姐初做院主,怕你们生意不好,特地带人来照顾你们生意的,你可冤枉死我了!就算不想让我见,也得让这位路公子见见吧?”说着向胤礽挤了挤眼。 原来之前碧衣素心是端秋楼的两个头牌,红遍京城,前些日子赚足了银子给自己赎了身,还把这座院子买下,自己做起了生意。这两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打破了电视电影给胤礽留下的、凡是老鸨必定头戴红花、脸敷白粉、嘴角一颗大黑痣的恶俗印象。 胤礽还没见过人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倒很新鲜,看他们一来一往地口角官司,看的饶有兴致。 素心也含笑看着他们拌嘴,从桌子上的茶果碟子里拈了几颗杏仁,搓去细皮,用手帕子托了送到胤礽跟前,说道:“让公子爷见笑了,碧衣这么大了还是淘气的很,嘴里从来不让人。” 胤礽听到她说姐妹时宠溺、微带无奈笑意的语气和柔情无限的眼神,微讶,不过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拈过一颗杏仁,说道:“无妨,正见碧姑娘是真性情。” 素心感激地一笑——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初见晒的黑瘦的达春时只微微吃惊地一睁,就完全表达出了惊讶、关切、心疼等种种流转的情绪,让达春感动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又道:“路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院子吧,是找相熟的姑娘,还是有什么人想见?” 碧衣在一旁插口笑道:“公子这样的人才,以前若是来过,我们姐妹必定记得。公子若是没有相熟的姑娘,见见我们扬州新来的洛洛、苏鱼两位姑娘如何?这两位姑娘是水乡人儿,还是清倌人,说话都像在唱歌呢。尤其是苏鱼姑娘弹得一手好琴,不可不听。” 她话音一落,胤礽还未答话,达春就先拍手道:“好极,好极,洛洛、苏鱼,只听名字就知道是美人,还等什么,快叫来啊!” 碧衣看看胤礽没有反对的意思,又嗔他一句:“小色鬼!”走出内室去叫小丫鬟去请人。 达春又向素心道:“素心姐姐,那两位新姑娘还没来,干等着怪没趣儿的,你先给我们唱首小曲儿听听吧?我出去这两个多月,可想你的曲子想的紧呢!” 素心抿嘴笑道:“唱一首曲子,那又值得什么,也让你这般央求。”从壁上摘下琵琶,调了调弦,问道,“你想听什么?”眼波流转看向胤礽,又问,“路公子想听什么?” 达春也看向胤礽,显是等着他拿主意。 胤礽闻着室内的心字香,随口说道:“便唱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吧。”这是描写心字香最美的一首词。 素心笑应道:“是。” 洁白细长的手指优美地在弦上一划,叮叮淙淙地琵琶声流泉般响起来。 素心启唇唱到:“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歌声清丽,每一句都配了琵琶的韵节,轻柔流荡,若有若无,唱到最后一句时声调渐渐转高,淹没了曲声,过了一会儿又渐缓渐轻,似乎流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将词中流年暗度难以停驻的怅惘表达的意韵万端。 胤礽击掌由衷赞道:“好琵琶,好曲子!如诗如画,姑娘真是国手!” 素心放下琵琶,嫣然道:“公子谬赞了。” 达春听曲子听的摇头晃脑,插口道:“谬赞什么,姐姐的琵琶本来就是名冠京师,纳兰公子都推崇备至,用不着谦逊。爷,这可是等闲难听到的呢,您面子好大,素心平时连我都不给唱的。” 碧衣恰好这时从外室走进来,接口说道:“唱给你听,你听的懂么?对牛弹琴谁有兴致?” 达春把脸皱成了一团:“碧衣姐姐,你这就太刻薄了,你叫的新美人在哪儿?” 碧衣侧身让进来两个水葱儿般的美人,两美人莺声呖呖一齐行礼道:“见过两位公子爷。” 达春大乐,伸出手去正要扶她们起来,轩馆外脚步声杂杳,接着门帘一掀,闯进来了一个人,剑眉星目,俊美挺拔,竟然赫然是大阿哥胤褆。 达春惊的嘴都合不拢,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胤褆穿着一身重紫色的常服,越发显得俊美挺拔,视线扫过这一屋子的美人,似笑非笑道:“二弟好惬意。” 胤礽也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讶异地挑起了眉毛,说道:“大哥怎么会来这里?” 达春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给他请安道:“请大爷安。”他带了太子来烟花之地,这事可以往小了说也可以往大了说,往大了说就是要了他的小命也没人能说什么。一有人抓包他立刻做贼心虚。况且大清律明文规定官员嫖娼都削职查办,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正式办差,不算官员,可是竟然把太子殿下引到了这里来,实在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呜呜希望给他布置下任务的那位不认为这是出格行为,保他一保…… 胤褆厌恶地扫视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只对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嘴角胤礽道:“自然是特地来找二弟,恭喜呀,二弟大喜了,父亲有请。” 胤礽敏锐地感觉到他语气中有丝似有若无的怨恨,警惕地与达春对视一眼,合拢扇子站了起来,问道:“什么样的大事竟然劳动大哥亲自来找我?” 胤褆似笑不笑道:“二弟回去了自然知道。” 胤礽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多问,点点头,向素心和碧衣道:“抱歉,看来我们得先回去了,劳累苏、燕两位姑娘空跑一趟。”看向达春。 达春会意地掏出两锭金子放到桌子上,说:“一点小意思,给两位姑娘打几根簪子……” 胤褆冷哼一声,将他习惯性地想接着说“下回得空了再来拜访”几个字吓了回去。 素心和碧衣迎来送往这么多年,最是眉眼通挑的人,如何看不出三人之间的波涛暗涌,也不多留,只是道了谢,殷殷将他们送出大门外。 骑马回宫,一路上胤礽和达春都不说话,静默了许久。到宫门口下马的时候胤褆站的离胤礽稍近,闻到他衣上在素心碧衣室内染上的清香,终于忍不住嘲讽道:“二弟很有闲情逸致啊,大白天的都去逛妓院!” 胤礽恍然:“原来去妓院都是晚上去的吗,怪不得我今天去没见到什么人。”不过时间不对待客还这么周到,看来那场所果然很高级。 胤褆被他气的脸一黑。 人尽皆知的青楼之行 见了老康,老康正在看密折,一见胤礽就问:“端秋楼的姑娘怎么样?” 胤礽想了想,回答道:“很好。” 老康惊讶地道:“能让你都赞好,那姑娘是什么样的?比宫里的都好?” 胤礽道:“一样好啊,宫里的女孩子也有宫里的女孩子的好处。” 老康瞪他。一样好宫里的你为什么都不喜欢? 胤礽像是不明白他表情的意思,接着道:“那里边的姑娘曲子唱的一点不比宫里的教习差。”坦荡荡地纯粹艺术欣赏的口吻。 …… 老康从案上拿起另一封折子,转换话题道:“阿嘎部那个恶毒的姑娘其其格找到了。” “啊?”胤礽睁大了眼睛。 老康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她说,她怀了你的孩子。” 胤礽被这个消息一时惊的头脑空白。 老康盯着他问道:“是吗?” 胤褆也紧紧盯着胤礽看。 胤礽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只那一次,难道就这么狗血地有了意外?而且他这次在草原上出事明面上还是保密的,只极少一部分关键人物心知肚明,其其格哪来的消息,知道他的身份? 老康挥手叫胤褆退下,胤褆不愿,但也不敢违逆老康的意思,暗地里冷冷看了胤礽一眼,行礼出去了。 没了旁人,老康细问胤礽:“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礽沉默了片刻,才垂下眼睛说:“当时情况十分危险,她认出了我,我不能杀了她,又怕泄露身份,所以只好……” 这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事实上手段简直可以算的上卑鄙,就算是用在了一个完全不值得同情的女孩身上,也不能改变手段下作的事实。但胤礽并不觉得愧疚,这个女孩实在可恶的让他一点也没有办法心软,他或者愿意因为这个补偿她一点,可是却不会为所作所为后悔。 老康对这件事的惊奇大于别的一切反应,好一会儿才说:“你不厌恶这种事儿了?” 胤礽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皇阿玛,那是生死关头。” 老康试探地问:“你今年都十九(虚岁)了,也该娶太子妃了……” 胤礽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皇阿玛要我娶,我便娶,我听皇阿玛的意思。” 他并不是铁石心肠,这么多年来老康对他的好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草原上的生死劫难终于让他的心安定了下来,老康全心全意地为他所做的事情让他没有办法不感激。从前世到现在,有哪一个人这样爱过他? 被人这样的爱,又怎么可以不回报! 他最能回报老康的,就是安心留在这里,做他优秀地太子和骄傲的儿子,帮助他,陪伴他,帮他治理这个国家,陪他一起站在这世间最不胜寒的高峰,直到他不再需要的时候。 所以老康让他娶,他就娶,只要老康觉得好。 况且此心安处,何处不是家?在哪里又不是生活?在风口浪尖把握日月星辰的旋转,也别有一番滋味。 老康怔了一下,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叹息了一声,感慨道:“胤礽,你终于长大了啊。”招招手让他过去。 胤礽走过去,在他盘坐的炕边的脚踏上坐下,将头靠在他膝上,老康抚摸着他的头发,一时二人心中都说不出的柔软。 父子二人享受了一会儿温情时光,又说了会儿别的闲话,直到有大臣来觐见,胤礽才告辞退了出来。 胤礽一出了乾清宫,就见一个人在宫门口徘徊。是老大胤褆。当是胤褆。 胤褆一见他出来就瞪着他问道:“那女人怀的真的是你的孩子?” 胤礽怔了下,实话实说道:“有可能。”方才跟老康说话时老康已经说了,让人护送其其格回京,无论怎样,不能让皇家骨肉流落在外。对于胤礽来说,他不喜欢孩子的母亲,但对这孩子顶多是感觉很别扭,但倒没有什么排斥情绪,他相信自己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胤褆只觉得心头一把火火烧火燎,咬牙切齿道:“你倒真是生冷不忌!” 胤礽看他反应这么大,很是讶异,想想自己落到其其格手里后的遭遇,不由猜测其其格对他做了什么,大是同情,道:“大哥,你……” 他欲言又止,胤褆不由冷冷问:“怎么?” 胤礽道:“其其格……她是不是也得罪了你?” 胤褆听他有帮其其格说话的意思,更是大怒,冷嘲热讽道:“二弟这是要帮没过门的弟妹说话?放心,我怎么敢怪罪以后的太子妃!”说罢拂袖而去。 他近来总是这样的阴阳怪气,让胤礽也很是不悦,招呼了侍卫,也径自回毓庆宫。 达春陪同胤礽回到宫里后也在乾清宫外候着他,见他出来后跟大阿哥说话,没敢上前,这会儿忙跟上来,问道:“爷,皇上怪您没?” 胤礽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放心,他怪我什么。你引着我去那种地方,不还是他示意的么。” 达春脖子一缩,心虚地嘿嘿笑道:“爷,原来您知道啊。” 胤礽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回到毓庆宫,沈廷文站在宫门口等着胤礽,一见胤礽就悠悠行了个礼,挑起眼角问了句跟老康问的内容一样的话:“殿下,端秋楼的姑娘美吗?” 对于他的消息通灵,胤礽并不奇怪,他掌管胤礽的一部分消息渠道。 胤礽头也不回地向内室走去,边走边说道:“沈侍读是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端秋楼的姑娘美不美,您怎么会不知道?” 六月的天气实在热的很,奔波来去,胤礽出了一身的汗,一进毓庆宫更是热的透不过气来。他把扇子交给迎上来伺候的内侍,一边走一边摘身上累累坠坠的饰物、解脖子上的衣扣,宝蓝色的褂子被后背的汗水浸湿了一小块。 沈廷文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解衣服的动作眼神深了深,嘴里却轻松笑道:“微臣虽号称什么狗屁‘风流才子’,可是我大清有律令朝廷官员不得嫖娼,所以端秋楼名满京师这么多年的碧、素二位姑娘却还是至今也没有见过的。” 胤礽回眸对他扬眉一笑:“要不要本宫带你去见识见识?” 沈廷文蓦然失了下神,才连忙摇头道:“臣可不敢违反律令,还是等哪天微臣无官一身轻了,殿下再带臣去长见识罢。” 胤礽到内室换了身玉色的凉快衣服出来,绛雪和冰雾已经在桌子上摆了两盘冰。胤礽坐在冰旁感受着那凉意,捏了一块含在嘴里,才觉得暑热稍减,透出一口气来。 胤礽只要在,他的毓庆宫永远都是人气十足,他刚坐没一会儿,小三胤祉和小四胤禛两个就来了,两个人盯着他猛瞧。 胤礽只得问:“怎么了?” 小三憋了半晌,期期艾艾问:“二哥,听说你今天去烟花之地玩儿了?” 胤礽本来喝了一口茶在嘴里,闻言喷了:宫里的小道消息传的真比光速还快啊! 接过萦雨递过来的帕子擦着嘴,无奈地道:“不错,怎么?” 小三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那儿好玩不好玩?” 小四胤禛黑嗔嗔的眼睛看着胤礽,却流露出不赞成质疑。 胤礽为四弟叹息,这么小的年纪都老成的像个小老头了,不过小三的向往与跃跃欲试却不可助长,一开了这个头就不好管住了,遂沉了脸说道:“我是出了点意外,寻人才拐进去的,你问好不好玩想干什么?” 胤祉眨眨眼,“二哥,您不是……” 胤礽现学现卖从老大那儿悟到的常识:“当然不是,那有人大白天去逛妓院的。” 胤祉不明白什么样的意外要到妓院去寻人,极其失望地“哦”了一声。 刚糊弄住小三小四,一齐下学的小五小六小七小八乃至小十三都来了,连开场白都和小三小四一样:“二哥,听说你……” 稍微懂些事的小五小七眼睛里都跟小三一样,闪烁着些向往的光。其余的几个除了小六,都是一脸懵懂却故作神秘兮兮的笑,显然是纯粹来凑热闹的,连刚六岁的小十三都是,也不知道这表情都是打哪儿学来的。小六却是委屈地叫道:“二哥,你去好玩的地方玩,都不带我!” 胤礽哭笑不得。 他这趟端秋楼真是逛的人尽皆知啊!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这一帮子大小萝卜头也糊弄住,胤礽长长叹息一声,果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是不能做坏事的。——不过还是得好好查查他的行踪到底是哪个大嘴巴的泄露出去的,他身为太子的行踪被这么传扬,若是有刺客了什么的那还得了! 其其格的消息,是坐镇关外的纳兰容若传回来的。容若的人找找了她,要送她回部族,她却不愿意,宣称怀了胤礽的孩子。 容若派大夫给他检查,果然查出她怀了身孕,容若知道胤礽曾在他们部落停留过,也知道胤礽落在她手里过,不敢轻妄,连忙派六百里加急给老康送了信。 胤礽对于自己可能将有一个女儿或儿子的事,感觉很古怪,很没真实感,尤其是他将是这孩子的“爹”。 虽然不再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女性,不知不觉中完成了男女的心理转变,可是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还是一件太神奇的事情。 胤礽观察自己的几个小弟弟,回想自己眼看着他们从软乎乎的小小一团长到这么大,觉的实在是很新奇。 胤礽在这边神飞关外设想有可能是自己的,目前还不足两个月的孩子,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童鞋愤怒地出了宫,心里却酸的要滴出水来。 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尽量克制住自己远着那个搅乱自己思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他都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的把不该有的遐思忘掉了,那个人跟女人有了孩子、逛到了肮脏的烟花之地去的消息传来却还是烧的他头脑发热。 他怒气勃发,憋闷欲死,却找不到一点理由,因为没有理由,所以更加的忿恨。 而远远的关外,一个女人站在青青的草地,抚摸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望着北京城的方向,眼光莫测。 是女儿 自从胤礽一松口,老康便紧锣密鼓为他张罗起太子妃人选来了。只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十全十美的完美太子,总要也配个十全十美的姑娘才行。他一个个挑选所有王公贵族朝廷大员家的女儿,从容貌、品行、才华、能力到家世、背景、祖宗三代的人品行为,务求没有一丝儿毛病。一时间乾清宫妙龄女子的画像成山成海,一有闲暇,老康就拉胤礽一个一个去看中不中意。 胤礽很无奈,别说他对女人没有兴趣,就是有兴趣这么抽象的画像女的看起来也长的一模一样,有什么挑头。他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自己新鲜出炉的特种部队身上。 他之前花的一个月时间进行的只是选拔,这脱颖而出的二十七个人训练还没有正式进行。 达春成功遵照他的意思在三千人中树立了威信,但胤礽却发现自己之前设想的不周到,他是打算剩余这两千九百七十三人也重新用新方法开始训练的,但这两拨人中的指挥者却需要两个。达春是有指挥天分的人,但到底是领导二十七呢,还是领导两千九百七十三? 相比之下,肯定是二十七的意义更重大,但是那却是特种兵,训练完成之后肯定要投入实战去证明自己的力量,这一定很……危险。胤礽私心里不舍得自己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去冒险,也不想将一个自己并不愿意的人送入死地。 以达春自小的表现来看,他可能会更喜欢安逸的生活、奢侈的享受,毕竟他的出身,不需要他走那么危险的一条路去搏前程。 他让达春自己选。他没有告诉达春任务,只是让选是跟二十七一起训练还是两千九百七十三,二十七的训练,艰苦必定是两千九百七十三的无数倍。 出乎胤礽意料的是一向惫懒的达春竟然选了二十七,胤礽和冉默都很惊讶,他笑出一口白牙,露出了骨子里的野性,说道:“很有挑战性啊,让人热血沸腾,我喜欢!” 于是胤礽便遂了他的愿。 这一条路如果成功,达春能走到的巅峰必定超出他自己的想象。 两千九百七十三继续在原处操练,二十七又换了个营地。这次是在西山常人难至的偏僻险峻处。之前那一个月的选拔时胤礽已经叫人来修建这个基地了,这时除了住的房屋和主要演武场外别的都还没有完工,完工的也都是很简单的建筑,但绝对质量过硬。 就在这半完工的,还有人在继续建设着的基地里,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非人训练。训练很辛苦,但是待遇真的很好,每天鸡鸭鱼肉充足供应,做菜的厨师手艺不亚于外面的大厨。 胤礽甚至亲自为他们设计了迷彩服。 他们什么都学,潜伏、追踪、杀人、救人、游泳、飞檐走壁……达春觉得他的新生活真是激情四溢。 胤礽时常来看他们训练,陪着他来的人通常是沈廷文或冉默。冉默通常是无论他做什么都安静地尽全力支持他帮助他,沈廷文能力很强,但胤礽却把总有把握不住他的底细之感,对这个人不敢太过信任。 不过他实在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才华横溢,能力手腕样样皆强,说话让人如坐春风,连长的都赏心悦目,一举一动风姿无限,似乎是为了注释“翩翩浊世佳公子”这个词而生的,诱惑的胤礽有时都想扑倒他。 胤礽一直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他滑不留手的像一只千年狐狸精,明明对名利富贵没有没有什么渴望却偏偏在官场恋栈不去,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天沈廷文又陪胤礽到了西山,两人往一个小峰上攀爬,沈廷文走在胤礽的后面。牵藤攀葛走了许久,越过一道溪涧的时候胤礽不留神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沈廷文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揽住了他的腰。 胤礽吓了一跳,这道溪涧可不浅,抓住沈廷文站稳后惊魂未定笑道:“多谢。”示意沈廷文松手。心里有些惊讶沈廷文文文弱弱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手臂的力气却意外的大。 沈廷文却没有立时松开,一向含情带笑的眼睛此时黑嗔嗔地定定地凝视着胤礽。 他已经不知在胤礽身后这样看了多久。这具年轻修美挺拔的身体在攀岩过涧时蕴满力量的动感美丽早已引诱的他难以抑制。 胤礽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些什么,一瞬间又从这双眼睛想到那双眼睛,惊怒呵斥道:“松手!” 山道很狭窄,保护他们的侍卫们都还在几步之外,沈廷文紧了紧,之后才慢慢松开,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看着胤礽,仿佛在说:“我渴盼着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你知道吗?” 胤礽甩开他,快步继续往前攀爬而去,脸色一时难看至极。 从此以后他甚少再跟沈廷文单独出去。 老康为胤礽选太子妃,选来选去还没有选到合适人选,纳兰容若派人送其其格进京的的车队就到了京城。 老康对这个恶毒的姑娘当然没什么好感,派太医去给她诊视了诊视,然后就随便找了个院子把她养起来了,好吃好喝好伺候地养着她,只是不让她外出也不让她跟外人接触,也不对外透漏她的身份,说白了就是软禁,只等孩子生下来了看看到底是不是胤礽的再决定作何处置。 胤礽对老康的这个处理方法没什么意见,他不讨厌孩子,但非常不喜欢孩子的娘。他还清楚的记得其其格长长的指甲生生抠进肉里时那恐怖的痛感。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转眼一年过去,又是一年春三月,到了其其格临盆的时候。太医报了预产期,胤礽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老康软禁她的养心院。他还是没有去见其其格,也没有使人让她知道,只在外面等着。 其其格身子骨倒壮,头一次生孩子竟也没怎么折腾,从胤礽得知她阵痛的消息赶过去,到还没反应过来,不到一个时辰,孩子就生了下来。是个女孩。 胤礽也不知道到底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他绝不重男轻女,但如果这一胎是个男孩的话,会让他省不少事。 产婆把软乎乎皱巴巴的一团软肉抱出来,让胤礽看,他从没有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这么丑这么奇怪,还是他自己的,说不出的奇怪,让他抱也不敢抱——是的,是他自己的,从这小东西一抱到跟前,他就知道了这是自己的孩子,似乎是父女之间的血缘天性的天生感应。 虽然现在这小东西还没有长开,看不出相貌,但不必看相貌也不必滴血验亲,他就知道错不了。 孩子前脚落地,后脚老康就也按捺不住来了。他看看胤礽摸也不敢摸,碰也不敢碰,不知所措地眼神,就明白了些,问:“确定是你的?” 胤礽点点头。 老康倒也不问他怎么就知道是自己的,凑过去看那眼睛还睁不开的丑丫头,也十分喜欢,说道:“是个美人胚子。” 胤礽奇怪他怎么看出这么皱的一团是美人的,又想把她带自己身边养,看着她只觉得生命的延续真是一件玄妙的事情。老康并不阻止胤礽,只是说让她再长长。这么小的孩子离开母亲的身边容易夭折。 老康生了这么多的孩子,当然更有经验,胤礽听从他的指示,暂时没有带孩子离开——他也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非要生生把一个孩子从母亲身边夺走。其其格再不好,但这是她的孩子。 他去看了下其其格,其其格产后已经疲惫地睡着了。胤礽没有惊动她,只是让伺候的嬷嬷们告诉她自己来过。 胤礽回到毓庆宫,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亲自指挥人在自己的寝宫旁布置了一间小育婴房,摇篮、玩具什么的都齐备,还让人特地去打合着地步的小桌子小椅子,预备以后给小孩子坐。 番外预留地 数字军团们都第一时间知道了多了个侄女的喜讯,跑来毓庆宫道喜,这是当朝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当天晚上,皇宫里大放焰火庆祝,七彩的烟花照亮整个夜空。 胤礽的姐妹、老康的妃子和王公大臣们都各有贺礼送上,老康和胤礽大肆赏赐,摆宴席庆贺,满皇宫人都喜气洋洋。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伤心。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童鞋此时的情绪,就十分的与满宫的喜气不搭调。夜空中纷纷扬扬的烟火绽放犹如一个梦境,他心里却酸的一塌糊涂。 那个人有孩子了!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个,日后必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他已经是别的女人的了,日后还必定为更多的女人所拥有,而自己,永远没有再走近他些,与他更加亲近的资格。 想到这些,不由一杯一杯的灌酒,烦躁与愤懑无法抑制。坐在角落里,看到喝酒向来很是克制的他兴致少见的高昂,满面春风,有人敬便酒到杯干,终于猛地起身走到了他跟前,斜着眼道:“二弟,今天大喜呀,大哥也来敬你一杯。”说罢举杯和他一碰,一口喝干。 他的态度不善,但胤礽微笑着却毫无异样也干了,道:“谢大哥。” 胤褆抓过一只酒壶又给自己和胤礽各斟一杯,道:“这杯是庆贺二弟你,十九岁就得一千金,大哥我二十一了还没有一个侍妾有消息呢!”说罢又一碰,再次喝干。 胤礽还是微笑着,也喝干,亮了亮底道:“大哥实岁才十九,又长年领军在外,这急什么。” 胤褆再各斟一杯:“这第三杯酒……”他眼角有些发红,嘴里酒气浓重,定定看着胤礽,已经有了些醉意,“第三杯酒没什么说头,二弟,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还没见你喝醉过,今个儿大喜的日子,咱们却得不醉不归!”说罢用力在他酒杯上一撞,又是一仰而尽。喝罢还回身鼓动大小萝卜头们:“兄弟们,今晚一定要把你们二哥灌趴下啊,不然咱们这么多人抵不上他一个,也太丢人了!” 他和萝卜头们的关系都称不上太好,但在如今这酒酣耳热的情况下,这番话语却极有煽动力,加上都没看过胤礽喝醉失态的样子,一个个大起好奇之心,真的轮番来灌胤礽酒了,胤礽苦笑,只得挨个儿应付。 胤礽穿来后喝酒确实一直极为控制,酒后吐真言,他怕他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不知自己的酒德如何。幸好他的酒量很大,而且以的他身份,只要自己不想喝醉,也没人敢来灌他酒,不过这回却逃不过了。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冲小林子使了个眼色,小林子会意地离开,片刻后回来,也不着痕迹地将桌子上的酒壶换成了一柄鸳鸯金壶,这壶内分两格,此时一格盛了酒,另一格却盛了水,只要旋转壶底,就可以自由控制里面倒出来的是酒还是水。胤礽被兄弟——甚至还有姐妹们团团围住了灌酒,有了这个秘密武器才略松了口气。 胤礽被人围住灌酒,胤褆躲回角落里,也自己灌自己酒,他看着胤礽喝一杯,就自己也喝一杯。结果自然是胤礽没醉,他自己先醉了。 这样放开的喝酒,小萝卜头们倒了好几个,连妹妹们脸都红扑扑的,最后还是胤礽拿出太子的架势命最小的不许再喝了才罢。老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也不阻拦。 最后筵席终了时大小萝卜头们倒下了一大片,老康心情极好,也不管,醉醺醺地自己先回去了,胤礽只得一个个看着打发他们回自己的住处。 他从最小的开始打发,轮到老大胤褆时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胤礽本来的让各自的下人们带各自主子回去的,但胤褆醉醺醺的,却赖在原地怎么也不走,胤礽无奈,只得亲自去看他:“大哥?” 胤褆抱着酒壶嘿嘿笑着,倒还认得出人:“……二,嗝儿,二弟。” 胤礽伸出手去,想抽出他怀里的酒壶:“大哥,酒席散了,该回去了。” 胤褆傻笑着任他抽出酒壶,却忽然双手抓住他的手,又道:“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未完,我也喝多了,坚持到现在支持不住了……羞愧 我睡一会儿起来再继续,这一小段也不知写的啥,先放上来…… 字数太少,就当是以后番外预留地吧 番外预留地 数字军团们都第一时间知道了多了个侄女的喜讯,跑来毓庆宫道喜,这是当朝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当天晚上,皇宫里大放焰火庆祝,七彩的烟花照亮整个夜空。 胤礽的姐妹、老康的妃子和王公大臣们都各有贺礼送上,老康和胤礽大肆赏赐,摆宴席庆贺,满皇宫人都喜气洋洋。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伤心。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童鞋此时的情绪,就十分的与满宫的喜气不搭调。夜空中纷纷扬扬的烟火绽放犹如一个梦境,他心里却酸的一塌糊涂。 那个人有孩子了!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个,日后必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他已经是别的女人的了,日后还必定为更多的女人所拥有,而自己,永远没有再走近他些,与他更加亲近的资格。 想到这些,不由一杯一杯的灌酒,烦躁与愤懑无法抑制。坐在角落里,看到喝酒向来很是克制的他兴致少见的高昂,满面春风,有人敬便酒到杯干,终于猛地起身走到了他跟前,斜着眼道:“二弟,今天大喜呀,大哥也来敬你一杯。”说罢举杯和他一碰,一口喝干。 他的态度不善,但胤礽微笑着却毫无异样也干了,道:“谢大哥。” 胤褆抓过一只酒壶又给自己和胤礽各斟一杯,道:“这杯是庆贺二弟你,十九岁就得一千金,大哥我二十一了还没有一个侍妾有消息呢!”说罢又一碰,再次喝干。 胤礽还是微笑着,也喝干,亮了亮底道:“大哥实岁才十九,又长年领军在外,这急什么。” 胤褆再各斟一杯:“这第三杯酒……”他眼角有些发红,嘴里酒气浓重,定定看着胤礽,已经有了些醉意,“第三杯酒没什么说头,二弟,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还没见你喝醉过,今个儿大喜的日子,咱们却得不醉不归!”说罢用力在他酒杯上一撞,又是一仰而尽。喝罢还回身鼓动大小萝卜头们:“兄弟们,今晚一定要把你们二哥灌趴下啊,不然咱们这么多人抵不上他一个,也太丢人了!” 他和萝卜头们的关系都称不上太好,但在如今这酒酣耳热的情况下,这番话语却极有煽动力,加上都没看过胤礽喝醉失态的样子,一个个大起好奇之心,真的轮番来灌胤礽酒了,胤礽苦笑,只得挨个儿应付。 胤礽穿来后喝酒确实一直极为控制,酒后吐真言,他怕他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不知自己的酒德如何。幸好他的酒量很大,而且以的他身份,只要自己不想喝醉,也没人敢来灌他酒,不过这回却逃不过了。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冲小林子使了个眼色,小林子会意地离开,片刻后回来,也不着痕迹地将桌子上的酒壶换成了一柄鸳鸯金壶,这壶内分两格,此时一格盛了酒,另一格却盛了水,只要旋转壶底,就可以自由控制里面倒出来的是酒还是水。胤礽被兄弟——甚至还有姐妹们团团围住了灌酒,有了这个秘密武器才略松了口气。 胤礽被人围住灌酒,胤褆躲回角落里,也自己灌自己酒,他看着胤礽喝一杯,就自己也喝一杯。结果自然是胤礽没醉,他自己先醉了。 这样放开的喝酒,小萝卜头们倒了好几个,连妹妹们脸都红扑扑的,最后还是胤礽拿出太子的架势命最小的不许再喝了才罢。老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也不阻拦。 最后筵席终了时大小萝卜头们倒下了一大片,老康心情极好,也不管,醉醺醺地自己先回去了,胤礽只得一个个看着打发他们回自己的住处。 他从最小的开始打发,轮到老大胤褆时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胤礽本来的让各自的下人们带各自主子回去的,但胤褆醉醺醺的,却赖在原地怎么也不走,胤礽无奈,只得亲自去看他:“大哥?” 胤褆抱着酒壶嘿嘿笑着,倒还认得出人:“……二,嗝儿,二弟。” 胤礽伸出手去,想抽出他怀里的酒壶:“大哥,酒席散了,该回去了。” 胤褆傻笑着任他抽出酒壶,却忽然双手抓住他的手,又道:“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未完,我也喝多了,坚持到现在支持不住了……羞愧 我睡一会儿起来再继续,这一小段也不知写的啥,先放上来…… 字数太少,就当是以后番外预留地吧 真情告白(补了一段) 他手劲大的离奇,捏的胤礽手腕生疼,叫了胤礽一声后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亮的诡异。 胤礽不动声色想挣脱他的手,示意他的下人上前扶他,他却捏的死紧,让胤礽怎么也挣不开,只得自己去搀扶他。 这回胤褆倒是顺从地站起来了,却赶开上前来想帮忙胤礽扶自己的侍卫,道:“别过来!别……过来!”把胤礽的侍卫也赶开,紧紧拉着胤礽说道:“二弟,来……来,我跟你说句话。”拉着胤礽的手踉踉跄跄往僻静的御花园深处走。 他喝醉了,走的却还是极快,把胤礽也带的踉跄,几乎是拖着胤礽往假山里走。胤礽心中恼怒,然而喝醉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跟醉鬼拉拉扯扯只会更难看,也不好强挣。他边走还边赶跟过来的侍卫太监:“不、不许过来!听……到没有?” 在皇宫里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而且看老大这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再挣下去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幺蛾子,胤礽示意侍卫们不用跟太紧。 胤褆将胤礽拽进了一座假山中空的山腹,反手按在山石上强吻了下来。胤礽怔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勃然大怒,一把推开胤褆,怒道:“大……”两个字未吐出,胤褆已经一手将他手臂反扭在背后,一手托着他后颈,又恶狠狠吻了下来。 胤褆舌尖强行撬开胤礽的牙关要钻进去,胤礽被他嘴里的酒气熏的几欲作呕,后背又被嶙峋的山石硌的生痛,惊怒交集,屈膝狠狠向他腿间顶去,他侧身一避,胤礽乘机一拳击中他小腹,他终于痛的退开一步,一手捂住小腹,一手却还是抓住胤礽的手腕不放。 胤礽挥臂甩开他,冷冷道:“大哥,你醉了。”举步要向假山外走去。 他刚一转身,胤褆便从一侧凌厉地将他扑倒,死死压制住他,在他身上胡乱抚摸,撕拽着去解他的衣服,啃咬亲吻他的耳朵颈项,唇舌炽热的像要将人烫伤。醉鬼的力气大的惊人,胤礽一直觉得自己的身手是跟他不相上下的,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此时竟被他压制的纹丝不能移动。他的手从腰侧蜿蜒而下,径直便摸到胤礽腿间,自己腿间的热烫坚硬也隔着衣服迫切情-色地抵在胤礽身上摩擦。 胤礽只觉得脑子轰一声爆开了,怒火万丈,咬牙切齿地挣扎想踢开他,叫道:“来人!”声音没有出口却已经被胤褆用吻堵回口腔里。胤褆这回强硬地一定要撬开他的牙关,摸在他腿间的手忽然用力一捏,胤礽“啊”地惊呼出声,他的舌头立刻乘机钻进去,贪婪地逡巡占有,舌头卷起了胤礽的舌头吸吮,强迫他共同舞动,用力大的胤礽都感觉疼痛。一时间中空的假山腹内回响着暧昧的水声。 胤礽气的头脑发晕,暗骂外面的侍卫难道都是死人,胤褆已经扯开了他腰间的汗巾,手往他衣底钻去,又捏又揉,甚至忍不住地掐拧,粗重地喘息着说道:“二弟,我想你想了好久,你为什么要是我弟弟呢,你为什么要是太子呢……” 胤礽挣扎着愤怒道:“滚开!你还知道我是太子!……”终于挣开一只手,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出手很重,胤褆被他打的一栽,嘴角渗出一线血丝,吃痛之余将他两只手都压在头顶,扯下自己腰间汗巾就要绑起来,胤礽终于害怕,不顾眼下情况的混乱大喊一声:“来人啊!” 等在假山外早觉得情形不对的侍卫当即冲了进来,进了山腹一看里边的情形一愣,才急忙上前把胤褆拖开。 胤礽一身狼狈,脸色难看之极,甩开侍卫伸上前搀扶的手自己扶着山石站起来,草草理了下衣服说道:“大阿哥醉了,让人送他回去。” 山腹逼仄,能进来的人有限,最先冲进来的几个都是胤礽的心腹,闻言虽心中古怪却还是照办,出去了两个给人让路。 胤褆被人拖起来以后倒像是忽然清醒了,不再胡说八道也不再做什么失礼举动,甩开制住他的两个侍卫,目光灼灼看着胤礽口齿清晰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走。太子殿下,方才酒后无德,失礼了。” 胤礽冰冷道:“大哥现在清醒了就行。大哥先请吧。”说着示意胤褆先出去。 胤褆大喇喇一点头,当真先一步出了山腹。胤礽等着他走出去,又站了片刻,才跟着出去。胤褆一出山腹,在洞口站定,忽然直挺挺倒了下去,竟然就此睡着了。旁人这才知道他是彻底醉了,忙接住他。看他的一身狼狈和胤礽不同寻常的脸色,心情都暗自古怪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胤礽心中恼怒至极,冷冰冰说了一声:“大阿哥醉了,好生伺候着他回去。”就自己先行离开。 胤褆的嘴角流血,他的嘴唇也红肿着,被胤褆咬破了。擎着灯笼进山腹的侍卫们都看见了他唇角的伤口,却不敢说什么。 回到毓庆宫,胤礽发现自己不但嘴角受伤,手腕也被抓的青紫,可以想见背上也一定在山石上硌的不轻。他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胤褆破坏了。 胤褆对他的心情,他……不是一点也不知。 从草原上历险归来,胤褆看他的眼光和举动已经有些异常,胤礽对别人的情绪最敏感的人,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不敢——或者不愿相信罢了。这个男孩,是他看着长大、和他这具身体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他不愿多想什么。况且虽然穿越前常看耽美小说,父子啊兄弟的看的很欢乐,但毕竟只是小说,离生活太遥远了,真出现在自己身上,他还是没有办法想象。 曾经有一次和沈廷文一起上西山,沈廷文对他有着和胤褆一样的心思,沈廷文那一瞬间□裸 毫无掩饰的目光一下子将他的自欺欺人击碎,让他无法再在老大毫无区别的目光中再自我欺骗下去,只是,他以为老大在这波谲云诡的紫禁城长大,会很有理智,知道克制自己,没想到他还有借酒装疯这一招! ——是的,借酒装疯,他十分确定老大没有他表现的那么醉! 小林子是跟着胤礽到筵席上伺候的,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拿来了药膏给他涂伤口,小迷宫一样精致华美的毓庆宫后殿廊檐上,一排排垂着细密流苏的宫灯在窗外吹来的夜风里轻轻摇曳,恍惚迷离如梦。 第二天一下早朝,沈廷文就似笑非笑地问胤礽:“殿下,听说您昨天被大阿哥酒后非礼了?” 胤礽抬眼看向他,昨天进入山腹看到当时情景的没有几个人,是谁走漏了消息?他对身边的人这方面管束一向严格,谁敢犯忌?还是,沈廷文不过涉及情报系统不到一年,就已经将触角伸到了这里? 沈廷文精的像积年的妖怪,别人动一根眉毛似乎都知道人家在想什么,叹息道:“殿下不必猜疑,两位殿下昨晚从山腹里出来都是一身狼狈,殿下嘴唇受了伤,大阿哥却被打了脸,加上大阿哥平时看您的眼光,微臣管的是什么,再猜不到出了什么事,便是失职了。” 胤礽眯起了眼睛,低柔了声音,道:“那你可知道,有些事情就是明白了,也应当烂在心底,永不该说出来的。”说出来就是找死。沈廷文不像是喜欢卖弄想找死的人,他有什么目的? 沈廷文站住了,定定凝视着胤礽,永远含情带笑的桃花眼仍然多情,眼底的笑却有丝淡淡的苦意,他也低声道:“殿下,可不可以不要总对我这么戒备?我……不过是想陪在您身边而已。” 胤礽一怔。 沈廷文站在春风中爆青的碧绿柳丝下,嘴角噙着分笑意,款款诉说,跟随二人的从人被被这气氛所慑不敢近前来:“殿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么,那年我十七,您十三岁。“ 他实在是一个掌握气氛的高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他一说,几乎有种韵律的美感。胤礽觉得这要是后世的电影,此时一定响起了煽情的背景音乐。 沈廷文接着说道:“那年我刚中解元,骑着马从贡院对面的茶楼下经过,您就坐在茶楼二楼的窗边,我一抬头看见殿下,从此就念念再不能忘。” 沈廷文真是胤礽见过的最会表达的人,本来肉麻的话由他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却一字一字,深情无限。 胤礽想起四年前初见,芝兰少年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翩然而来,绮绣巷陌一瞬间失去了颜色,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到转过街角再看不见。 沈廷文眼波柔的像江南的春水,凝眉定目的看着胤礽:“殿下也看出来了,我本不是能受得了官场拘束的人物,参加科举制只不过是不愿拂逆家中长辈的心愿,本打算得一个功名交代过去,便立刻弃官自在逍遥去的,在殿试上再见殿下,却恋恋不愿再离京师。”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诱惑,“殿下,我等了您四年。让我陪着你,好么?我能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女人,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你厌倦的时候,我会自己消失。” 胤礽一瞬间几乎真的被他诱惑到了,然而立刻便清醒过来,欣赏地看着沈廷文,说道:“本宫差点真的被你迷惑了。原蘅(小沈童鞋的字),你真是一个善于把握时机的人,你这话在以前对我说,我便不会考虑,过几年对我说,我也不会动心,可是偏偏是现在……”胤礽含笑,上下打量他,“如果你能让我动心,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在多伦会盟以前,他的心还没有真正在这里安定下,他对这个环境还潜藏着恐惧,向往着“真”,所以他只会喜欢刘兼那样干净纯真的男孩子,几年以后,他可能已经厌恶了这权力巅峰的勾心斗角,再次向往“真”,返璞归真再次喜欢那样的男孩,只有现在,他安定了下来,周遭的一切还没有让他厌恶,他恰具备好奇心、征服欲和对□的渴望,而沈廷文,他现在的条件满足这一切。 说起来大阿哥胤褆其实也是满足这些条件的,平心而论,要是他的身份不是这个,胤礽并不讨厌他,只是他不想真正惹怒老康。而沈廷文,只要他懂得克制,即使出了事,胤礽也有把握能护住他。 沈廷文的脸,瞬间被狂喜点亮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喜悦超出了他自己的估量。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在底下再加一段吧,二更我做不到了……请罪 我想把颠倒的作息时间调回来,实在有点顶不住,咱们明天继续努力,好伐?没脸没皮笑 反正我一定会把差着一章补上的,真滴,请相信我!! 父爱澎湃的太子殿下 女儿洗三的时候,胤礽才去见了次其其格。其其格憔悴了许多,也没了在草原上时个凌人盛气。 这是当然的,虽然因为她生了当朝太子的长女,老康赦免了她父兄和阿嘎部落的罪责,但是在王权集中的北京,她小小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看皇上跟太子的意思,虽然对这个小格格的出生很欢喜,但对小格格的娘并不怎么感冒。否则也不会女儿都生出来了,还连一个名分也不给她,甚至连毓庆宫都不让她进。她这种没背景、没靠山、没圣眷、自己又不会做人的人在紫禁城怎么能讨好。 能在紫禁城生存下来的人物都是最灵巧的人,哪一个不是眉眼通挑,见皇上和太子如此态度,该拿出什么样子来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很。洗三这一天其其格头一次被准许见外人,宫里的皇妃、公主、宫外的贵妇、贵女来了无数,个个前呼后拥珠翠辉煌,恍若神妃仙子。这些人和其其格说话无不客客气气,但气度姿态却无一不让本来骄傲自负的其其格自惭形秽。其实在养心院待产的这些天,连身边的嬷嬷宫女们的教养规矩都比的她像乡下的野丫头,遑论其它。 其其格本是一腔怨恨来到北京的,她落入葛尔丹的人的手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好容易脱险后父母兄弟却已全部沦为奴隶,生长的整个世界一夕改变。再然后她竟然得知自己怀了孕,而又有别有用心的人告诉她,她腹中的孩子的身份竟然是她想也未曾想过的,也是自己世界一夕颠覆的罪魁祸首。 那俊美的不似凡尘中人的少年亲吻她的时候那么温柔,得到了一个少女最宝贵的身体,转身却立刻无情地将她的所有亲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的,万劫不复——她从出生起就处于高高的顶端,从未将那些卑贱的奴隶当成人,也从来不知有那么多的人那么恨他们!她从葛尔丹的人手中逃脱后再见到父母,威严地、万般宠爱他的父亲苍老狼狈肮脏的让她几乎认不出来,温柔的母亲至少苍老了二十岁,花白凌乱的鬓发触目惊心。 其其格从来不是一个有心机城府的人,她自小的生存环境优越到不必有心计城府,被人一挑拨,知道了造成自己目前处境的人是谁,尤其自己还是为了救他落入葛尔丹的人手中,吃尽苦头侮辱之后,满腔爱意毫不犹豫都化为了怨愤。她要报复这个人,要让他后悔。她之前虽没有心机城府,只不过是因为不需要,却并不是蠢。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知道自己怀孕后立即明白自己手中握有什么筹码,透露给救出她的、据说还是个什么大才子的满人官员,抓住机会来到了那个人身边。 只是来到那人所在的地方才知道世界之大不止是青青的草原,人世间的权势富贵也不止是万余人部落首领的威风力量,来到北京,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乡下蠢丫头罢了,什么也不是。这里人的生活精致繁琐规矩重重,没有广阔的蓝天草地、飞奔的骏马、云朵般舒展的牛羊群,被禁锢在四四方方的狭小的一块世界,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想念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自己的马儿和毡帐,甚至那些卑贱的奴隶们,于是愈发恨让她离开那熟悉一切的那个人。那个人从她来到京城这么久,竟然没有来看过她一次!而她身上甚至还怀着他的孩子。连带的她也怨恨起这个孩子,从她没有出生便开始怨恨! 孩子生下来,她仔仔细细看这孩子,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团,即丑且小,哭声倒大的很,真是如同这里的一切般让人厌恶,可是这是那个人的孩子,据说那个人是太阳底下除了他的父亲之外最尊贵的一个人,这是她的筹码。 据说他和他的父亲都很重视这个孩子。 孩子出生第三天,她终于被允许见到除了服侍的下人之外的人,可是见到这些满身香喷喷的、闪亮的人睁不开眼的贵妇人之后,她才发现她是误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女人都高贵的像天上的仙女,他身边都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丑的不堪入目的自己!? 自卑、委屈、绝望等等负面情绪汹涌而来将她淹没,强撑着骄傲没有落下的泪,在他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跟前的时候决堤之水般冲出眼眶。 其其格一见胤礽的面便哭的肝肠寸断,胤礽无奈之余也不禁有了些许愧疚,无论如何,这女孩给他生了一个孩子,而他其间不闻不问,总是不对。 可是他实在对其其格没有什么好感,只好走到孩子旁边,问道:“孩子这几天怎么样?” 其其格看了女儿一眼,心中怨恨又起,没有说话,奶妈忙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很好,吃的好睡的好,哭声响亮的很,是个壮实孩子。” 胤礽点点头,其实这里的情况他都知道,自从女儿出生,他已经在养心院安排了自己的人。他抱起女儿仔细看,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正微张着小嘴呼呼睡的正香,胤礽不舍的吵醒她,抱了一会儿就还给奶娘离开了,临走跟其其格说了一句好好养身体。 他来前本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就把女儿带走,但看其其格现在这个样子又有点不忍心,而且毓庆宫给孩子特别布置的小室还没有完全弄好,便决定再等等。 他特别让人把给女儿准备的卧室窗口扩大,让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能透进来,也让窗外粉艳艳的花枝能探进室内。和着地步的、他亲自画的线条简洁优雅又充满童趣的儿童桌儿童椅、各色小玩具和精致舒适的小摇篮都还没有打好,毓庆宫里的宫女们已经太子殿下要的,大大小小软骨囔囔颜色鲜丽活泼的大小坐垫靠枕抱枕赶制出来了不少,都缝着美丽的花边打着蝴蝶结,让大人一见都爱不释手。 数字军团和姐妹们来到毓庆宫一见,都大是吃醋,这些东西他们可都没见过,果然女儿是不同的。端静恪靖等小姑娘见了各色胀鼓鼓的色彩缤纷的柔软枕头抱着都不撒手,临走前非要每人抱走一个才罢休。 小六胤祚对胤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吃醋吃的最厉害,之前兄弟姐妹中胤礽最宠溺的是他,现在这个小丫头还没睁眼就占去了胤礽的全部心思,对他的地位造成了极大的挑战。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壹见那壹屋子缤纷的垫子就眼泪汪汪直接拉着胤礽说:“太子哥哥,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好几天都没好好跟我说话了,心里只想着那个小丫头……” 胤礽又好气又好笑,给了他壹记榧子:“你又傻乎乎的说什么?都十三了,还这么长不大,你是我弟弟,那是你侄女儿,这怎么壹样!” 胤祚还是惴惴不安。 他个子比同龄人矮,所以看上去小都多,长的水灵灵的乖巧,泪汪汪的一脸委屈也不让胤礽厌烦。胤礽笑着拉他坐在自己都旁边,叫冰雾端来他最喜欢吃的点心。 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小六这样的,若不是小六是他亲弟弟,他一定要玩个养成游戏。 从养心院回到毓庆宫,恰好他要求打的儿童桌儿童椅都送来了,这几件东西样式简单,并且是太子殿下要,御用匠人们的速度快的很。正好从附近经过碰到了的小五小七跟过来看, 这几件东西的用料都是金丝楠木,只是原木刨的光滑,没有刷漆,但极品木料本身便温润柔和,纹理细腻通达,光照之下甚至发出丝丝金光,并且幽香阵阵。这种木料是不用上漆也愈用愈亮的,匠人们的手艺十分高超,竟然将胤礽所想达到的、优雅简洁流畅生动的后现代风格表达的淋漓尽致,连胤礽自己看了都喜爱不已。 这种风格跟现实流行的繁复精致华贵之美大异其趣,可是美的感染力是超越时代的,小五和小七一见也顿时着了迷。 小五胤祺和小七胤佑都是温和的性子,胤祺的母妃宜妃很得老康和太后的宠爱,在宫中地位很高,所以温和里有种从容的味道,是真正的从容,诸兄弟里胤礽私心最欣赏他。而胤佑的母妃成嫔地位背景圣眷则都不怎么样,要是不是胤礽对这些弟弟妹妹们都很上心,说不定还会跟他母亲一样受宫里的下人欺负,所以有点内向。 小五小七都对这桌子椅子爱不释手,玩了大半天还恋恋不舍,随侍胤礽的沈廷文和冉默也对这一套风格独特的小家具很是欣赏,让胤礽很是有成就感。 指点着下人将家具抬进早就收拾好的房间,按他说的方位摆好,又摆上几盆绿油油的植物,为房间增添些许生机,再只等着摇篮送来就齐备了。 其实摇篮什么的这些东西内务府早就按份例备好了,只是胤礽坚持要按自己的设计再做一个,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他澎湃的父爱。 父爱澎湃的太子殿下 女儿洗三的时候,胤礽才去见了次其其格。其其格憔悴了许多,也没了在草原上时个凌人盛气。 这是当然的,虽然因为她生了当朝太子的长女,老康赦免了她父兄和阿嘎部落的罪责,但是在王权集中的北京,她小小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看皇上跟太子的意思,虽然对这个小格格的出生很欢喜,但对小格格的娘并不怎么感冒。否则也不会女儿都生出来了,还连一个名分也不给她,甚至连毓庆宫都不让她进。她这种没背景、没靠山、没圣眷、自己又不会做人的人在紫禁城怎么能讨好。 能在紫禁城生存下来的人物都是最灵巧的人,哪一个不是眉眼通挑,见皇上和太子如此态度,该拿出什么样子来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很。洗三这一天其其格头一次被准许见外人,宫里的皇妃、公主、宫外的贵妇、贵女来了无数,个个前呼后拥珠翠辉煌,恍若神妃仙子。这些人和其其格说话无不客客气气,但气度姿态却无一不让本来骄傲自负的其其格自惭形秽。其实在养心院待产的这些天,连身边的嬷嬷宫女们的教养规矩都比的她像乡下的野丫头,遑论其它。 其其格本是一腔怨恨来到北京的,她落入葛尔丹的人的手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好容易脱险后父母兄弟却已全部沦为奴隶,生长的整个世界一夕改变。再然后她竟然得知自己怀了孕,而又有别有用心的人告诉她,她腹中的孩子的身份竟然是她想也未曾想过的,也是自己世界一夕颠覆的罪魁祸首。 那俊美的不似凡尘中人的少年亲吻她的时候那么温柔,得到了一个少女最宝贵的身体,转身却立刻无情地将她的所有亲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的,万劫不复——她从出生起就处于高高的顶端,从未将那些卑贱的奴隶当成人,也从来不知有那么多的人那么恨他们!她从葛尔丹的人手中逃脱后再见到父母,威严地、万般宠爱他的父亲苍老狼狈肮脏的让她几乎认不出来,温柔的母亲至少苍老了二十岁,花白凌乱的鬓发触目惊心。 其其格从来不是一个有心机城府的人,她自小的生存环境优越到不必有心计城府,被人一挑拨,知道了造成自己目前处境的人是谁,尤其自己还是为了救他落入葛尔丹的人手中,吃尽苦头侮辱之后,满腔爱意毫不犹豫都化为了怨愤。她要报复这个人,要让他后悔。她之前虽没有心机城府,只不过是因为不需要,却并不是蠢。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知道自己怀孕后立即明白自己手中握有什么筹码,透露给救出她的、据说还是个什么大才子的满人官员,抓住机会来到了那个人身边。 只是来到那人所在的地方才知道世界之大不止是青青的草原,人世间的权势富贵也不止是万余人部落首领的威风力量,来到北京,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乡下蠢丫头罢了,什么也不是。这里人的生活精致繁琐规矩重重,没有广阔的蓝天草地、飞奔的骏马、云朵般舒展的牛羊群,被禁锢在四四方方的狭小的一块世界,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想念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自己的马儿和毡帐,甚至那些卑贱的奴隶们,于是愈发恨让她离开那熟悉一切的那个人。那个人从她来到京城这么久,竟然没有来看过她一次!而她身上甚至还怀着他的孩子。连带的她也怨恨起这个孩子,从她没有出生便开始怨恨! 孩子生下来,她仔仔细细看这孩子,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团,即丑且小,哭声倒大的很,真是如同这里的一切般让人厌恶,可是这是那个人的孩子,据说那个人是太阳底下除了他的父亲之外最尊贵的一个人,这是她的筹码。 据说他和他的父亲都很重视这个孩子。 孩子出生第三天,她终于被允许见到除了服侍的下人之外的人,可是见到这些满身香喷喷的、闪亮的人睁不开眼的贵妇人之后,她才发现她是误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女人都高贵的像天上的仙女,他身边都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丑的不堪入目的自己!? 自卑、委屈、绝望等等负面情绪汹涌而来将她淹没,强撑着骄傲没有落下的泪,在他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跟前的时候决堤之水般冲出眼眶。 其其格一见胤礽的面便哭的肝肠寸断,胤礽无奈之余也不禁有了些许愧疚,无论如何,这女孩给他生了一个孩子,而他其间不闻不问,总是不对。 可是他实在对其其格没有什么好感,只好走到孩子旁边,问道:“孩子这几天怎么样?” 其其格看了女儿一眼,心中怨恨又起,没有说话,奶妈忙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很好,吃的好睡的好,哭声响亮的很,是个壮实孩子。” 胤礽点点头,其实这里的情况他都知道,自从女儿出生,他已经在养心院安排了自己的人。他抱起女儿仔细看,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正微张着小嘴呼呼睡的正香,胤礽不舍的吵醒她,抱了一会儿就还给奶娘离开了,临走跟其其格说了一句好好养身体。 他来前本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就把女儿带走,但看其其格现在这个样子又有点不忍心,而且毓庆宫给孩子特别布置的小室还没有完全弄好,便决定再等等。 他特别让人把给女儿准备的卧室窗口扩大,让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能透进来,也让窗外粉艳艳的花枝能探进室内。和着地步的、他亲自画的线条简洁优雅又充满童趣的儿童桌儿童椅、各色小玩具和精致舒适的小摇篮都还没有打好,毓庆宫里的宫女们已经太子殿下要的,大大小小软骨囔囔颜色鲜丽活泼的大小坐垫靠枕抱枕赶制出来了不少,都缝着美丽的花边打着蝴蝶结,让大人一见都爱不释手。 数字军团和姐妹们来到毓庆宫一见,都大是吃醋,这些东西他们可都没见过,果然女儿是不同的。端静恪靖等小姑娘见了各色胀鼓鼓的色彩缤纷的柔软枕头抱着都不撒手,临走前非要每人抱走一个才罢休。 小六胤祚对胤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吃醋吃的最厉害,之前兄弟姐妹中胤礽最宠溺的是他,现在这个小丫头还没睁眼就占去了胤礽的全部心思,对他的地位造成了极大的挑战。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一见那一屋子缤纷的垫子就眼泪汪汪直接拉着胤礽说:“太子哥哥,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好几天都没好好跟我说话了,心里只想着那个小丫头……” 胤礽又好气又好笑,给了他一记榧子:“你又傻乎乎的说什么?都十三了,还这么长不大,你是我弟弟,那是你侄女儿,这怎么一样!” 胤祚还是惴惴不安。 他个子比同龄人矮,所以看上去小都多,长的水灵灵的乖巧,泪汪汪的一脸委屈也不让胤礽厌烦。胤礽笑着拉他坐在自己都旁边,叫冰雾端来他最喜欢吃的点心。 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小六这样的,若不是小六是他亲弟弟,他一定要玩个养成游戏。 从养心院回到毓庆宫,恰好他要求打的儿童桌儿童椅都送来了,这几件东西样式简单,并且是太子殿下要,御用匠人们的速度快的很。正好从附近经过碰到了的小五小七跟过来看, 这几件东西的用料都是金丝楠木,只是原木刨的光滑,没有刷漆,但极品木料本身便温润柔和,纹理细腻通达,光照之下甚至发出丝丝金光,并且幽香阵阵。这种木料是不用上漆也愈用愈亮的,匠人们的手艺十分高超,竟然将胤礽所想达到的、优雅简洁流畅生动的后现代风格表达的淋漓尽致,连胤礽自己看了都喜爱不已。 这种风格跟现实流行的繁复精致华贵之美大异其趣,可是美的感染力是超越时代的,小五和小七一见也顿时着了迷。 小五胤祺和小七胤佑都是温和的性子,胤祺的母妃宜妃很得老康和太后的宠爱,在宫中地位很高,所以温和里有种从容的味道,是真正的从容,诸兄弟里胤礽私心最欣赏他。而胤佑的母妃成嫔地位背景圣眷则都不怎么样,要是不是胤礽对这些弟弟妹妹们都很上心,说不定还会跟他母亲一样受宫里的下人欺负,所以有点内向。 小五小七都对这桌子椅子爱不释手,玩了大半天还恋恋不舍,随侍胤礽的沈廷文和冉默也对这一套风格独特的小家具很是欣赏,让胤礽很是有成就感。 指点着下人将家具抬进早就收拾好的房间,按他说的方位摆好,又摆上几盆绿油油的植物,为房间增添些许生机,再只等着摇篮送来就齐备了。 其实摇篮什么的这些东西内务府早就按份例备好了,只是胤礽坚持要按自己的设计再做一个,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他澎湃的父爱。 生病的老康和爱模仿人语气的小菱菱 胤礽给宝贝女儿取了个小名叫菱菱,因为小丫头的嘴可爱的像极了小红菱。菱菱转眼间满月了,胤礽想把她接回毓庆宫亲自教养。其其格让他很失望也很心冷,她不喜欢这个女儿,有时候甚至对女儿表现出怨恨,如果不是他和老康安排去的人与奶娘看的紧,不知道会对小菱菱做出什么事。 胤礽本来没有立刻抱走女儿是因为照顾她的想法,没想到她对这个女儿一点感情都没有。或者她还太小了,还没有做母亲的心理准备。 胤礽接走女儿,还将其其格留在养心院休养,老康又加派去了两个嬷嬷,说等她身体养好后要教她规矩,然而没过多久其其格就病了,又过了几天竟然就此殁去。 胤礽命人将她厚葬,又赏赐了她父母兄弟一笔,这个这年其实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就在紫禁城中成了历史。 流光偷换,展眼间又过去半年,老康终于为胤礽挑中了一个姑娘,三等伯石文炳之女石氏。 老康为胤礽挑这个媳妇可是煞费苦心,这姑娘的父亲是正白旗都统,世代名门,军政世家,在军队中极有影响力,而且家风再好不过,整个家族都是再稳妥不过的人。这姑娘胤礽也见过,稳重大气、端庄和平,仪容行止竟然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活脱脱就是个薛宝钗。 最让胤礽满意的是,这姑娘并没有同年龄段女孩子的轻浮与自以为是的天真,豁达大度、随份从时,远近亲疏、行为举止的拿捏简直让人赞叹,是天生的政治家。而太子妃,就必须得是个政治家。 这姑娘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七月份的时候老康把婚事定了下来,胤礽的反应是没有反应,其实偶尔百合也是别有趣味的。在穿越前她也看百合文的,上大学时还对一个光芒耀眼的学姐超有好感过,自己心理问题理顺了,不排斥了,就怎么样都行了。况且老康给他定的这个太子妃端丽如盛放的白牡丹,无情也动人,他还是挺欣赏的。 沈廷文对他婚事的反应是似笑非笑:“听说太子妃很美啊,殿下好艳福。”胤礽轻笑着吻了他一下。 自从沈廷文表白,胤礽答允给他一个机会后,两人单独相处时常常会有些暧昧的小动作,但还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宫里、胤礽身边处处都是老康的眼睛,胤礽现在还没有子嗣,性向和与女人的关系也还没有让老康放心,他并不打算将沈廷文置于危险境地,沈廷文最聪明的人,当然也不会想不开自找死路。所以两人目前还只是默契地、有耐心地暧昧着。 大阿哥胤褆对胤礽的这桩婚事的反应是假惺惺地道喜,还送了一份厚礼,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自己知道了。他自己的婚期也定下来了,就在今年十月份,还在胤礽前边。 菱菱出生那晚胤褆借酒发疯之后忽然变得对胤礽亲近起来,有事没事就找胤礽喝酒说话联络感情,态度亲昵的让胤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之心知肚明他打得什么主意,厌恶更是加了十倍。但名义上两人是亲兄弟,他还没犯什么大错,胤礽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至于私底下的小动作,老康一向是不管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的,这是磨练,如果胤礽连自己的兄弟都对付不了,他也没资格登上那个宝座,登上了也守不住。在这一方面老康是冷酷的。 当然,老康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什么,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沈廷文那样有一双擅于发现JQ的眼睛。只有有情人的眼睛才会那么敏感,况且是两位地位最尊贵的皇子,谁敢那么想。 除了这两个人,和大小萝卜头们有些“哥哥可能会被抢走”的忧虑吃醋之外,别的人的都是真心祝福胤礽。至少表面上对这桩婚事很看好,这可是老康亲自挑选的。 康熙三十一年上半年,朝堂上基本没有什么大事,平平顺顺过去了,但民间却接连有四位思想、书画、理学、地理学大家去世,胤礽亲自遣人去吊唁,并说服老康对四人追封了荣誉,并在朝廷邸报上通告天下,而且表彰宣扬只是针对他们在学术方面的成就,不牵涉其余,极尽哀荣,还乘热打铁让御制书局印刷出版了他们的遗作,并付给了他们后人稿酬。 这可以说是一个历史性的创举,从来读书人有了大作,都是自己掏钱印刷出版的,没有钱就印不成,所以古来图书才会有那么多孤本。朝廷公开付梓,这是多么大的荣誉,而且竟然给润笔,这真是天恩啊! 但胤礽不但付与稿酬,还明文规定,以后出版了现世作者的作品要统统根据印刷板数和作品质量付与稿酬,作者逝去五十年内仍然享有著作权,并且让印书局成立了一个审文部,凡愿意让自己大作出版的都可以前去投稿,不论类别——他想藉此建立一个较正规的出版社。 这几年由于他不遗余力的提倡扶持学风,社会上的风气已经很是自由活跃,东西方的意识形态和科学文化交流冲突已经很开放,见多识广的京城人连街上的小孩子也不再认为黄毛绿眼睛就是夜叉鬼,有些见识的秀才先生们动辄就要争论一下到底是“天圆地方”还是“地如鸡中黄”,显示一下知识的渊博。自然学家科学家的地位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这回他借四位大家的逝世以官府名义公开推动这一把,更是将这种风气推动到了一个□。先生夫子们也不再盯着谁家姑娘没裹小脚,哪家寡妇多跟男人说了一句话。 胤礽多年的引导经营已渐见成效。 三十一年下半年的八月,又是三年一度的乡试时间,在老康二十多年来不懈地努力下民心已渐渐归服,近几次的科举已不再像康熙初年那样惨不忍睹,连报考的人数都凑不齐。安定的生活,已经让百姓开始渐渐忘却前朝,而老康(?),尤其是胤礽对于自然科学和人才的重视和礼贤下士,也让士子们人心归拢,这让老康和胤礽都很是欣慰。 老康入八月生了一场小病,本来只是晚上没睡好有点疲惫,谁知气温突然转凉着了凉,又发起高烧来。他的体质似乎很容易发烧。 他平常很少生病,但一生病就很是吓人,这次发烧又是高烧,额头上简直能烫熟鸡蛋,御医和胤礽都吓的不轻,胤礽一连几天晚上衣不解带地侍奉他。他烧了一天两夜温度才退下去,好几天起不来床,好了之后又清减了不少,御医让他好好休养,于是政事都全压到了胤礽身上,只特别重大的才过目,胤礽空前地忙了起来。 这天天气好转,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老康精神较好,抱了已经五个月了的小菱菱在逗着玩,胤礽在一边看卷宗。由于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他一心二用边看边时时分神去瞄女儿。 五个月大的菱菱不再那么爱睡了,常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依依呀呀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胤礽一闲了就最喜欢跟她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东拉西扯,她也常常煞有其事地对着胤礽发出些没有意义的音节,最近还学会了模仿胤礽说话的语气,比如说惊叹、疑问、自问自答等等,有趣极了。胤礽觉得穷尽世间所有的语言也没有办法描述这小丫头的可爱于万一。 老康也极喜欢这个大孙女,一有空了就要来抱她,学着胤礽跟她说些没意思的话,还时时对胤礽说你小时候在我身边养着如何如何,传授育儿经,两个人一起研究育儿经,胤礽坚持说从小就让她听音乐听念书长大一定会聪明,老康表面上不以为然,还是一有空就拿了洞箫、筝什么的一本正经演奏给小丫头听。老康天纵英才,在音乐上造诣也是不凡的,可惜小丫头似乎没遗传到爷爷和爹爹多少音乐细胞,一听见就睡着了。尤其是洞箫响起来,睡的那叫一个快,让老康没面子至极。 胤礽自从手臂伤后就很少碰乐器了,这些东西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味不对,让他不想碰。不过看到这种情形,他还是不由微笑。 正看着老康和菱菱的互动,侍卫忽然呈上来一份加急密折,看看在炕上和菱菱你一句我一句,用各自的语言说的正不亦乐乎的老康没有挪动一下尊臀的意思,胤礽只好自己接过来打开看了。 谁知一看之下,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康被他的动作惊到,回头看过来。 胤礽难得的变了脸色:“皇阿玛,江南乡试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段字数还挺多……唔,H另起一章发吧,今晚挑战一下双更 ———————————— 声明:我H无能表抱太高期望啊 谁与争攻? 月明星稀,几艘官船在夜里也不停息,沿京杭大运河飞快向下游漂去。胤礽坐在其中一艘的舱房里,翻阅着一叠卷宗面无表情,卷宗上赫然写着江南乡试、舞弊、受贿、出卖举人功名等字样。 案上的红烛已经换了两根,可他还没有一点睡意,心里充满了愤怒。 江南今年乡试,正副主考官带头受贿,江南才子大哗,舆论纷纷,民怨鼎沸,他和老康这几年费劲心血地安抚,终于将江南稳定了下来,刚刚笼络住了江南士子,被这几条不长眼睛的蛀虫一闹,前功尽弃! 老康身体本来已经差不多好了,被这一气,竟然又卧床不起。 江南动荡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他近年来已经渐渐成了老康的左右手,只得亲自来处理了。 舱门吱呀一声开了,沈廷文抱着另一摞卷宗走进来,看看又燃去一半的蜡烛,将卷宗放在他手边,轻声道:“已经很晚了,睡吧,明天再看。” 胤礽将他又拿来的一摞大致翻了下,脸色更加难看,将笔一扔,揉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沈廷文走到他身后,温暖用力的手指帮着他不轻不重地按摩,手劲居然刚刚好,一下子让他的燥怒消下去不少。 沈廷文为他按了一会儿,说道:“殿下不要生气,气也无济于事,解决不了任务问题。”他的声音也跟本人一样,微微带笑,永远从容。 胤礽忽然笑了出来:“你说的是。” 反手拉住他手腕将他拉到跟前,他踉跄了一下靠在胤礽腿上。 这么突兀的动作,他却并没有什么受到惊吓的样子,仍然是含情带笑,几乎带了些纵容的神色。胤礽伸出手去搂住了他的腰,微笑道:“那咱们做一点虽然同样无济于事,但能让心情愉快点的事吧。” 胤礽的特种小队这一年多训练的已有小成,效果让老康都甚是惊讶,这次出来他把他们全带来了,担任内围警戒任务。这是他亲自练出来的精英,完全隶属于他,没有老康的眼睛,可以信任,他在一定的范围内能做一点想做的事情。 胤礽勾住沈廷文的脖子示意他弯下腰,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 沈廷文呼吸一下子变的急促,强压抑着什么跟他温柔的接吻。胤礽这是第二次主动跟人接吻,初开始动作还有点生涩,但在沈廷文的引导下很快就熟悉起来,两人缠绵地吻着,纠缠勾留。沈廷文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强压着的激动渐渐流露出来,不知不觉一只手把胤礽按在了椅背上,吻也变的强势,另一只手摸到了胤礽身上抚摸他的腰背,甚至去解他的扣子。 胤礽也不反抗,仰起脸任他亲吻着,享受着他技巧高超的挑逗,饶有兴致地感受着他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的激动。 他早就发觉了这个人很喜欢很喜欢他,可是自己对自己都不承认,只肯承认对他的肉体有兴趣,还敢来撩逗他。这种人真是让他觉得……不欺负白不欺负。 在沈廷文终于忍不住将手伸进了他衣底,炽热的吻滑到了他颈侧,甚至腿往他腿中间挤的时候,胤礽似笑非笑按住了他的手。沈廷文兴奋到发热的头脑终于温度降了一点,他暂时离开那修美白皙的颈项抬起头看着胤礽,勾魂桃花眼浓情到宠溺,似乎无辜地在问:“怎么了?”流转间几乎让人心魂俱醉,若是女人只怕就要溺死在这眼波里,就是男人也没有几个能逃脱。 胤礽却毫不动容,仍旧是似笑非笑,微挑的眼角也是似多情似无情,仿佛在说:“不依顺我的意思,那就没有继续了。” 两人是行为这是在……争攻。 沈廷文与他对视良久,心里犹豫挣扎。 他爱好美色,男女不忌,却从不曾居于人下。他喜欢这位太子的美色,可这值得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吗? 可是心里更加明白,如果这次拒绝,就没有以后了。 他从这个少年十三岁起就徘徊在他身边不忍离去,真的要争这一口气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吗? 良久良久,沈廷文终于垂下了眼睛,在胤礽的椅子前蹲下,仰起了脸。 这是屈服的表示。 胤礽瞧着烛光下这张永远淡笑没有迷茫脆弱时候的秋水芙蓉面,身上欲火一下子升腾起来。他抬起这张脸,用这个人刚刚教会他的接吻技术亲他,抱起他走进内室,将他放到床上,反手放下了床帏。 这张床的帷幔是天青色的细密云锦,繁复地用同色丝线绣着缠枝莲的纹样,外面也点着红烛,光透进帐子来,映了一床的缠枝莲纹样。 胤礽的手不自觉也有些微微发抖,解着沈廷文的衣扣,沈廷文睁着眼睛目不转睛看着他。 胤礽脱去他的衣服,一具修长白皙的完美青年躯体展现在眼前,细腰窄臀,各部位比例优美到使人赞叹。 胤礽赞叹一声,抚过他柔韧的腰线,亲吻他玲珑宛转的锁骨,一边去脱自己的衣服。少年人的身体还略嫌青涩,可是已经挺拔漂亮的让人无限迷醉,像一只初长成的猎豹。沈廷文早就欲火焚身,终于忍不住搂住了他热烈地回应,帮助他脱衣服。两人激烈互相亲吻抚摸,情-欲蒸腾,天青色的云锦床帐真的飘动的像一片云。 红烛暗泣,不知过了多久,帐内忽然传出胤礽略微暗哑的声音:“你带什么润滑药膏了吗?” 帐内静了一刻,似乎另一个人无语了。 片刻后床帏缝隙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捡起扔在床边的一件石青色衣衫,从里面掏出只小瓶,又缩了回去。 帐内暧昧的声响再次响起,良久良久沈廷文忽然急促地道:“轻一点!”胤礽不知回了句什么,接着两人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又过了许久沈廷文终于压抑不住“啊”一声惊叫,似痛苦又似欢愉,煽情处难以言说。 之后声响渐渐平息,床帐终于又静了下来。 烛台上烛花轻爆,渐渐蜡烛燃到了尽头,火焰猛地亮了下,彻底灭了,舱内归于黑暗。 高-潮爆炸般的快感终于过去,呼吸渐渐恢复平静,胤礽怜惜地为难得显得脆弱的沈廷文拭了下汗,低声道:“还好么?” 沈廷文有气无力道:“还好。” 他本是纯攻的性向,今天被逼做受,身体的感觉虽然还好,但心理上实在不适应。 看了眼并肩躺在一起漂亮异常的少年,暗想以后一定要好好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样,H完了。H无能者的H就是这样,其实我本想帘子一拉就算完了的……抱头窜 ———————————————————————————————————— 今天时间又得请求推后,又可能在1点之后,童鞋们表等了 —————————————————————————————————————— 到高潮了,情节一直在调整,写了又毁毁了又写,能看的目前只有这一小段,后面的还是不行…… 放这儿先看着吧,看来今晚是写不成了,沮丧 —————————————————————————————————————————— 黑暗中氤氲着暧昧的气味,胤礽在沈廷文身边躺了一会儿,享受着高-潮过后的慵懒,片刻后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掀开床帐,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吹进来,吹走一室情事过后特有的味道,懒懒倚在窗口,回头看向床上的沈廷文。 舱外明月如霜,从窗口斜射进来,照见他清丽如画的容貌。 沈廷文伏在床上,本来一身不适,一对上他流动的眼波,顿时暗暗叹息一声,满心别扭都消退了。这样的人物,想得到是需要付出些代价。 像是听到他心底的叹息,胤礽走回来,挂起床帐,坐在床边细细碎碎地吻他秀丽的眉眼。这人平时的言行举止总是有些轻佻的感觉,二人之间也并没有多少感情,但男人和男人之间,纯粹的身体吸引比起感情牵扯要少太多负担,而且更容易挑起激情。 目前对胤礽来说这就足够了,享受情-欲的欢愉,和喜欢的人一起——不是爱情,只是喜欢,这一点喜欢就足够了,自从他决定留下来,就注定已没有资格拥有全心全意的爱情,那是会让他灭顶的危险。 如银清光照亮窗边四四方方一块地板,窗外,水声起伏,好风如水。 “‘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官船仍然轻快迅疾的行驶在运河上,胤礽手捏着一份驿使快马沿河岸追上送来的一份密折冷笑,“真是好文采!” 这仍然是一份关于今年江南乡试的折子,递送折子的人是苏州织造李煦,胤礽念的就是李煦抄录的愤怒的江南士子贴在夫子庙门口的一副揭帖对联。今年江南乡试的正副主考官一个姓左,一个姓赵,这是在分明地指斥主考官左必蕃对舞弊行为视而不见,副主考赵晋胆大妄为,贪赃枉法。而另一封江南织造曹寅的折子里则详述说,举子们出于义愤,把考场匾额上的“贡院”两个字涂写成了“卖完”,还有一群考生竟将财神庙里的财神泥像抬到了夫子庙里,江宁城内万人空巷,观看考生们抬着财神爷游街。 李煦和曹寅原本都是老康的侍卫,被放到江南做织造本就是为了充当皇帝的耳目,折子上报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胤礽被气笑了,捏着奏折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贡院、卖完,真是有创意! 看着他的神色,平时言行举止总有点轻佻的沈廷文也不敢来惹他,一舱伺候的人都恭敬肃立。 胤礽怒道:“派去的钦差走到哪里了?” 又遇真情告白 黑暗中氤氲着暧昧的气味,胤礽在沈廷文身边躺了一会儿,享受着高-潮过后的慵懒,片刻后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掀开床帐,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吹进来,吹走一室情事过后特有的绮靡味道,懒懒倚在窗口,回头看向床上的沈廷文。 舱外明月如霜,从窗口斜射进来,照见他容貌清丽如画。 沈廷文伏在床上,本来一身不适,一对上他流动的眼波,顿时暗暗叹息一声,满心别扭都消退了。这样的人物,想得到是需要付出些代价。 像是听到他心底的叹息,胤礽走回来,挂起床帐,坐在床边细细碎碎地吻他秀丽的眉眼。这人平时的言行举止总是有些轻佻的感觉,二人之间也并没有多少感情,但男人和男人之间,纯粹的身体吸引比起感情牵扯要少太多负担,而且更容易挑起激情。 目前对胤礽来说这就足够了,享受情-欲的欢愉,和喜欢的人一起——不是爱情,只是喜欢,这一点喜欢就足够了,自从他决定留下来,就注定已没有资格拥有全心全意的爱情,那是会让他灭顶的危险。 如银清光照亮窗边四四方方一块地板,窗外,水声起伏,好风如水。 “‘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官船仍然轻快迅疾的行驶在运河上,胤礽手捏着一份驿使快马沿河岸追上送来的一份密折冷笑,“真是好文采!” 这仍然是一份关于今年江南乡试的折子,递送折子的人是苏州织造李煦,胤礽念的就是李煦抄录的愤怒的江南士子贴在夫子庙门口的一副揭帖对联。今年江南乡试的正副主考官一个姓左,一个姓赵,这是在分明地指斥主考官左必蕃对舞弊行为视而不见,副主考赵晋胆大妄为,贪赃枉法。而另一封江南织造曹寅的折子里则详述说,举子们出于义愤,把考场匾额上的“贡院”两个字涂写成了“卖完”,还有一群考生竟将财神庙里的财神泥像抬到了夫子庙里,江宁城内万人空巷,观看考生们抬着财神爷游街。 李煦和曹寅原本都是老康的侍卫,被放到江南做织造本就是为了充当皇帝的耳目,折子上报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胤礽被气笑了,捏着奏折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贡院、卖完,真是有创意!今年江南乡试的主考官们收受了多少贿赂,让士子们愤怒到如此地步? 看着他的神色,平时言行举止总有点轻佻的沈廷文也不敢多话,一舱伺候的人都恭谨肃立。 官船轻捷如飞向着江南驶去,夹着胤礽隐隐的杀意。 这次中举举子几乎全是扬州盐商子弟,作弊作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这不是一个两个主考官有胆子有能力的做到。这不过三十多年的功夫,丁酉年江南乡试客场舞弊杀戮的的血腥余味尚未散尽,当年涉嫌舞弊被流放到宁古塔的举子有的还活着,江左三凤凰之一的吴兆骞被纳兰容若营救回来刚刚十年,江南科场就又已糜烂到如此地步。金钱的魅力竟如此不可抗拒么?胤礽不介意用鲜血再清洗一次。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细柳依依,流水脉脉,一袭青衫,风流自赏的青年士子苦苦倾诉着衷情。 “……路公子,自从两年前惊鸿一瞥,我就再不能忘记公子身影,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若得一近公子,在下死也甘心……” 胤礽站在柳树下,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想狂笑。 他没想到再到江宁的第一幕竟然这么有时代特色。把他的性别一换,这就是典型的戏文里的才子佳人求爱场景啊! 一路乘舟行来,初闻乡试弊案的愤怒已经冷静,就像沈廷文说的,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江南又该清洗了,这是一件需要冷静以待的精细活。江南天下丰饶之地,哪个权贵不向这里伸手,势力盘根错节,他带着清洗的决心而来,是要和大半个朝廷的势力斗争,沉重只会给自己增加压力。 路瑶向来是遇强愈强的人,这样高难度的挑战激发起他的兴致,竟然反常地轻松起来。 小林子不知他的心情转换,战战兢兢偷看他的脸色。 沈廷文站在胤礽身后,似笑非笑,一脸的看热闹表情。 达春却满脸铁青。 胤礽这一趟江南之行的行程、安全都是他负责的,胤礽是秘密前来,瞒着人的,老康在明面上派的有钦差,没想到在江宁一下船就被人认出来了。他们闪电小队第一次负责远行任务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叫他有何面目面对对他们报了那么高期望的胤礽!但是谁能想到这么僻静的码头,这么周到严实的马车就停在一步远的地方,就偏有个附庸风雅的酸秀才乘小船躲在芦苇荡里睡觉,还偏是认识胤礽的! 酸秀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人异常的沉默,还在絮絮叨叨说两年前老康南巡他怎么在纳兰容若和江南才子的聚会上见到胤礽,怎么对胤礽一见钟情,怎么念念不忘,怎么相思消瘦甘心就死……辞也切切情也凄凄,要是换成是对女人说只怕心如古井者也要大受感动,达春听的想宰了这个眼尖的死秀才:既然甘心就死他怎么还不赶紧去死? 随侍众人都觉此事大赏皇太子殿下颜面,但太子没有示意也没人敢轻举妄动,一个一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伪装木石泥塑,假装什么也听到。 胤礽听完秀才哀婉悱恻的告白,没有什么表情地上了马车。达春急忙道:“公子……”看了一眼秀才。这人认出了胤礽的身份,虽然只是两年前用的假身份,但听在有心人耳朵里还是平添无数变故。 胤礽隔着帘子淡淡道:“这也用我说?” 达春回身狠狠地作了个下劈的手势,秀才身后一个便衣侍卫一记手刀砍在因着胤礽对自己的告白很冷淡,正伤心欲绝的秀才颈上,秀才眼一翻,无声无息地软倒了下去,侍卫利落地接住他,拖麻袋一样将他拖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达春愤愤看着已经被打晕过去的秀才像死狗一样被拖走,深恨自己刚才那个手势只是劈晕,而不能是劈死。 一行人各就各位,几辆马车辚辚行起。这几辆车外观都很朴素,在繁华富庶的金陵城里并不起眼。 来到一家打前站的侍卫早包下打点好的清净院落住下,胤礽洗漱更衣毕,打探消息的侍卫已经有一波回来了,向胤礽报告现在城中的大致情形。带头闹事的十几名学生已经都被两江总督抓起来了,据说已经用了重刑,现在城中捕快正满城搜捕参与闹事的秀才们,到处人心惶惶。又呈上一份已经被抓的秀才名单。匆忙之间,说是只是大致打探一下,他也准备的很周全。 胤礽玩味道:“两江总督?噶礼?”扫视了一眼那名单,这批秀才无论才学如何,这件事情出来基本上仕途已经无望了。 漫不经心的目光掠过一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凝注——刘兼!后面标注小字,江宁黄石。 心中一跳,黄石,有这么巧吗? 连忙问:“官府给秀才们用了刑,是什么刑?” “这……”回来禀报消息的侍卫躬身道,“奴才只打听到了一些坊间传言,并无可靠讯息,公子若想知道,奴才再去打探。” 胤礽圆润的指尖从“刘兼”两个小字上划过,迟疑了一下。 见面 黑暗逼仄的牢房逼仄阴湿,散发着难闻的异味,刘兼似醒非醒和挤成一团的同伴们缩在一个角落,抵抗着寒冷,忍受着身体上遭到刑罚之后的疼痛,听着同窗们低低的呻吟,感觉自己似乎在发热,可是身上却偏偏冷的难受,神智在慢慢飘远。 这么深、这么厚重的黑暗,他不会就此死在此地吧!? 这一念一起,忽然清醒了许多。 不,不,决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努力了这么久,再见到他之前,怎么能就这样冤枉的、无声无息死的在这里死去!! 心头不禁浮起些许悔意:为什么,要那么鲁莽…… 科举固然是去见他的最名正言顺的途径,可并不是唯一的一条路,为什么要被愤慨烧昏头脑,不计后果的和别的士子们去夫子庙闹,逞一时之快?他又不是真想要什么劳什子功名!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那些官老爷们竟敢这样狠毒! 有些无力的手第无数次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张微有些泛黄的纸展开,黯淡的光线下,纸面上“路瑶”两个圆润秀美的字隐约可见。抚摸了下那字迹,刘兼想到留下这个的人写下这两个字时交代的话暗暗苦笑。 本来是因为骨气,不愿意利用这个做什么,却没想到会落到拿着这个也求救无门的地步。路瑶临去前告诉他若有难处,让他用这两个字向纳兰容若、曹寅、李煦求救都行,如今曹寅和李煦在江南权势熏天,他无论把这张纸递到谁手里都有可能是一条生路,偏偏奄奄一息地落到这个密不透风的黑牢里等死,一点消息都传递不出去! 一个同伴看到他又拿出这张纸傻看,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嘲讽道:“意之……又,拿出这张破纸看哪,上面那个名字,是,哪家美若天仙的闺秀,让你这般,快死了都不能忘?” 刘兼白他一眼,低声道:“你才快死了呢。 那人冷笑道:“你还想着出去?徐大老爷给咱们扣的帽子是谋反!谋反!株连九族的罪名,能不连累到家人都谢天谢地了,你还想着出去?哼哼……”嘲讽刘兼似乎让他精神了一点。 刘兼看着那两个字,轻声像回答他的话又像在对自己说:“我决不能死在这里。” 那人嗤地一声:“这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么?” 刘兼又小心翼翼地将纸张重新叠好,放回怀里,没有理会那人。 那人见此情形,面上嘲讽之色更浓,正要再说些什么,两个提着纸灯笼的狱卒忽然摇摇摆摆走了过来,哗啦啦摇着手上的镣铐,吆喝道:“刘兼!青门刘兼!是哪一个?快过来!” 众囚犯都悚然转头看向他们。 今年江南这场乡试,正副主考官串通当地官员,明码标价的出卖举人功名,他们这十几个人气不过,带头抬财神到夫子庙游行示威,反被抓进牢里,扣上了谋反的大帽子,江宁知府徐廉徐大老爷接受上官示意,从他们被抓进来开始就想尽法子给他们上酷刑,想逼迫他们承认这个罪名,并逼问他们同党。但谋反是什么罪名,众士子心里都是清楚的,承认了就绝对是此生翻身无望了,还不单是一个人的事,九族都要被牵连,因此一个个虽然都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还是咬紧牙关决不放松。 这是大老爷又来逼供了?刘兼也戒备地看着他们。 这个牢房里管的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且大都不剩几口气了,两个狱卒并不如何戒备,自顾自打开牢门,举着灯笼往众人脸上照去,刘兼见躲不过,摇晃了下勉励站起来,说道:“是我,怎么?” 两人灯笼在他脸上照了一圈,道:“大人要见你,跟我们来吧。”三下五除二给他戴上枷,拉了出去,又锁上牢门。 那枷又沉又重,刘兼本来便虚弱的很,被它一压差点压栽倒,锁门的狱卒嗤笑一声,不屑地道:“真是文弱书生,快点走了!”说着一推,将他踉踉跄跄推走了,刘兼临走前只来得及跟同伴们交换了个眼色,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刘兼抿着嘴唇勉力拖着身子摇摇晃晃往前走,满心讽刺,徐大老爷这是又要开始上工了? 转了个弯,一间燃灯的小室出现在眼前。两个狱卒取下他脖子上的枷锁。 刘兼顿了下,走进去,看到小室中放置着一盏灯的桌子边侧首坐着的那人,几疑为一梦。 “阿……阿瑶?”他摇晃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道。 胤礽回过头来,站起来看着他,见他被折磨的都快不成人形,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踏前一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徐廉这个狗奴才胆敢如此!!” 刘兼身体微微颤抖,因为激动也因为冷,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反手抓住了胤礽的手,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瞬不瞬盯着他,道:“真的是你,我是在做梦吗?” 胤礽握了一下他的手臂,看了下他破烂肮脏血迹斑斑,还异常单薄的囚服,解下斗篷裹到他身上。 犹带着体温的斗篷裹住身体,刘兼晃了一晃,忽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手却还是死死抓住胤礽的手不松开。 再醒来时刘兼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在黑暗湿冷的牢房,他躺在一张柔软温暖的苏式雕花两进床上,鹅黄色绣双鱼双鸟的精美床帐勾起了一半,正对着半开的窗子,窗外树上几只不知什么鸟儿鸣声清丽,阳光灿亮。 刘兼脑子空白了一刻,忽然猛地一挺身想坐起来,起到一半却又因为一身的伤痛又跌了回去,叫道:“阿瑶!”声音嘶哑干涩。 外间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小厮听到动静,急忙奔了进来,见他睁开了眼,喜道:“公子,你醒了?”又连忙对外间喊道,“快去禀报主子刘公子醒了!” 刘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了一下,才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那小厮笑答道:“奴才是救公子的人的仆人,名叫林方,公子叫奴才小林子就行。” “救我的人?”刘兼重复了一遍,“阿瑶?” 小林子也是知道胤礽在外面行走用的假名的,听他叫的这么亲呢,心中吃了一惊,面上却纹丝不露,还是笑道:“正是我家公子。” 刘兼这才敢相信,一把攥住他手腕,激动地道:“真的是阿瑶!?” 话音未落外间便走进来个一身重紫锦衣的少年公子来,挺拔俊秀,斜飞的眉,狭长微挑的眼,容貌精致到秾艳的地步,一道淡淡的伤疤划过一边脸颊,没有破坏他相貌的完美,反而平添了层男子的刚硬气质。 刘兼看到几年来朝思暮想的容颜,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到刘兼躺在床上的样子,憔悴单薄的几乎像个纸人一样,胤礽眼中掠过一丝怜惜,走到床头看着他,低声道:“你醒了?” 刘兼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胤礽叫了声:“大夫。”微侧过身体,让跟着他进来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上前给刘兼诊视。 老大夫上前把了把刘兼的脉搏,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用口音浓重的江宁话说到:“好了,醒过来性命就无碍了,只是得好好调养。” 胤礽道:“有劳大夫。” 老大夫看出他气度不凡,定然有些来历,不敢轻慢,连连道:“不敢,不敢。”要了纸笔开了一张药方,交给下人去抓药,自己亲自给刘兼身上的外伤换药。刘兼一身遍体鳞伤,有些地方甚至可森森见骨,可怖可畏,连老大夫见惯伤病的,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给他背药箱的徒儿甚至偷偷扭过头去。 换好药,刘兼出了一身虚汗,几乎要再度晕过去,只是凭着意志力强忍,终于没有,甚至没有发出几声呻吟,屋里的人都不禁露出几分敬佩之色。 换完药,老大夫告辞,说道下次换药会再来,胤礽命人赠金相送,自己又走到床边,指尖碰了下刘兼的下唇。方才他忍痛把这里咬破了。胤礽低声道:“痛的厉害么?” 刘兼冷汗淋漓,还是勉强笑道:“还……还好。” 胤礽用袖子给他拭了下额头的冷汗,说道:“忍一忍,方才那位老大夫是此地的外科圣手,名满杏林,你的伤实在太严重,用他的药不会留下后遗症。” 刘兼点了点头。 片刻药抓来熬好了,有人送上来,胤礽接过药碗,小林子手脚麻利轻柔地略略扶起刘兼,往他身后塞了两个垫子让他半坐半靠,胤礽坐在床边吹凉了药,一调羹一调羹亲自给刘兼喂。刘兼看到屋子里站了一屋子的人,脸红了。 小林子极有眼色地示意跟着胤礽进来和本来在这屋伺候的人都出去,旁人接到他的眼色,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下了,只有沈廷文站着不动。 小林子犹豫了下,没有理他,自己轻手轻脚退下去了,沈廷文站了一刻,勾起唇角似笑非笑,也跟着退出。 他出去后小林子在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大修,改了很多 必栗 老大夫开的药里有助眠的成分,刘兼喝到一半便昏昏欲睡,支持着喝完,胤礽取出他背后的垫子,扶着他躺回床上。香暖轻柔的被子盖上来,刘兼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强打着精神吃力地去抓胤礽的手:“我那些同伴们……” 胤礽捉住他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声音低柔:“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刘兼露出个安心的笑,陷入了睡眠。 胤礽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指尖描过水乡少年特有的秀美细致轮廓,放下床帐,走出了门去。 回到自己住的涵香斋,暮色已渐渐降下来,这一天又已过去。 沈廷文手里捏着一卷卷宗,正站在窗口看着打扮成普通下人的侍卫们一盏盏上灯,看到胤礽回来,回头似笑非笑道:“原来太子殿下也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 胤礽上前阖上窗户,搂住沈廷文的腰也勾起了淡水色的嘴唇:“难道我对你不温柔吗?” 沈廷文恍惚想到五年前初见时这少年的嘴唇是淡粉色的,像春天最教嫩的花瓣,笑起来时几乎有些纯真的意味,曾几何时那些孩子似的天真一点都不剩了。 胤礽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迷惘的表情,退去了轻佻的诱惑,却有种吸引人脆弱,不由微微仰头吻了上去。 ——是的,微微仰头,他毕竟才十八岁,虽然身量已经是同龄人中少见的高挑,但还是稍稍矮了沈廷文一些。 沈廷文从恍惚中回过神,看到凑到脸前的绝美容颜,抛弃胡思乱想,深深地吻了下去。为这副绝美容颜所迷惑,他无法自拔,如今终于得以亲近,无论什么都无法拉回沉沦于□中的理智。 衣服一件一件的剥离身躯,修美白皙的青年身体和挺拔漂亮、如初长成的幼豹的少年身体交缠,暧昧的气息在房内氤氲浮动。二人一边亲吻交缠一边向床帐移动,衣服散落了一地。 终于到了床边,胤礽把沈廷文按在雕花的床栏上轮番吸吮舔咬他白皙的胸前两粒樱颗,听着他仰起头闭着眼睛意乱情迷的喘息,露出修长的颈项,犹如天鹅优美高贵的颈,胤礽也是浑身火热,难拒诱惑地扑上去舔吻吸吮,留下一枚枚嫣红的吻痕。 人真是最难测的一样动物,之前他因为排斥这个陌生的世界和太子身份,□被他当成洪水猛兽,连药物都不能使他放下抗拒,而心定下来之后,不但男人,连女人他都抱了,甚至自然而然还准备再娶一个或者很多个女人。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 微微噬咬沈廷文的喉结,一手抚摸着他背上光滑的肌肤,享受着那丝绒般的触感,双腿挤入他笔直的长腿间,让两人都已灼热的情-欲互相摩擦,让快感淹没神智,另一手顺着他优雅的脊线滑下去,摸到了一个微陷的、能带来极乐的所在,中指微一用力,扣了进去,沈廷文忍不住一声呻吟。 胤礽抱着他倒向床铺。 沈廷文翻身压制住胤礽,此刻像水波一样的桃花眼睨了他一眼,而后俯下身去,含住了他的欲-望细细舔呧,然后自己分开腿,慢慢在他身上坐下去。炽热的阳-具完全吞入的时候,他无声地吐了口气。 胤礽被他仰头努力承受的表情所诱惑,半坐起身勾住他脖子狠狠的亲吻,又翻身压住他激烈的律动。其实他不介意在情事中做承受的一方,但不知为何总是阴错阳差在上面。 ……但是说起来,如果是跟刘兼在一起,刘兼提出在上面,他多半不会反对,可是换了沈廷文……这个人不知为什么总让他想欺负。 胤礽亲吻沈廷文的眉眼。 或者是这个人总给他不安全感吧,他不敢把柔软的部分交到他手里,他不能掌控这个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他不能预知这个人能做出什么,会做出什么。 而刘兼,是一个他可以完全掌握的纯净孩子。 这个有着如鹅卵石般洁净气味的少年透彻如水、清新如风,在他还对爱情抱有幻想的时候,在江南的桃花月下、梨花雨里走到他身边,虽然他没有敢爱,但无疑在他心里占有一处特殊的地位。 在他还是路遥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她的爱情,在她的幻想里他便应当是这样一个男孩子,两个人真诚真挚的相爱,无忧无虑——就是忧愁,也当是愁的生命生活中最最普通平凡的小事,与世间所有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平平凡凡相携到老。 重生于紫禁城,普通平凡的相携到老是不可能的了,在父子兄弟都不能依靠的处境里,有这份可以完全信任真挚真诚完全是生命的馈赠,已成了床前的明月光。 刘兼是可以信任的,可以交付柔软部分的,但沈廷文不是。甚至老康都不是。 生存在连空气中都充满阴谋算计的紫禁城,说到底,可以信任的,只有自己。 在激情里征战,时间与空间都破碎了,日月颠倒星辰摇落,快感如狂肆的飓风,天地都归于混沌,终于宇宙爆炸世界毁灭,胤礽眼前一片白光,与沈廷文一起达到了高-潮。 两人交叠在一起喘息良久,胤礽才慢慢从沈廷文体内退出去,倒在他旁边。 并肩躺了一会儿,沈廷文忽然又翻过身来压在胤礽身上,欣赏着他诱人的容貌和身体,又开始细细碎碎的亲吻。 他湿热的吻从胤礽的嘴唇迤逦而下,在耳下颈侧反复流连,忽然含住了他的耳垂细细舔吻噬咬,两只手捏住胤礽胸前的凸起揉捏戏弄,火热的舌头甚至猛然探进了胤礽的耳道。胤礽的耳朵和胸口都十分敏感,“啊!”了一声,斜睨着他,声音微微不稳,笑道:“……你还没够?”伸手按住沈廷文的手。 沈廷文抽了一下没有抽出,舌头淫-靡地在胤礽耳道里一进一出,模仿性-交的动作,胤礽刚刚熄灭的欲火被他煽情的动作立时又点燃了起来,身体都微微颤抖,沈廷文的腿顺势就想插入胤礽腿间去,意图不轨,胤礽凌厉的一个翻身,再次将他压到身下。 都上这么多次床了,这人还不死心想反攻,胤礽毫不客气地再次扯开他的双腿,闯入某个极乐的所在去。 就是他这态度,老成功激起胤礽的争胜欲,忍不住地欺负他。 激情的火焰再次燃烧。 胤礽这次来江宁,不只要查这次江南乡试的舞弊案,还要查江南如今的现状,以及现在曹寅主持的谍报网的情况还有官员的贪污腐败状况。老康看重一个“仁”字,又有点爱名,对官员、尤其是满洲官员非常宽纵,因此随着统治渐渐稳固,吏治越来越惨不忍睹,尤其是占天下赋税三分之一的江南。 本来这次他打算先暗访的,只查消息不大草精神,也磨练磨练身边的人和自己初建不久的谍报网,测试一下他们能做到哪一步,再跟老康手里那个成熟的比较一下,看有哪些缺点和劣势,但遇上刘兼这件事,计划稍稍被打乱了。 当时他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暴露,他庆幸当时的选择,没有去牢里看那一下,刘兼只怕就要死在里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重写了……没想到写成了一篇H,意外 老康的心事 查证官员的贪清状况并不是困难的事,老百姓绝对是目光如炬,事情只要做了,绝对会留下痕迹,到江宁第四天,江南官员的底细已经差不多被胤礽查了个底儿掉。 第三天明面上的钦差到了江宁,江宁官场一片沸腾,钦差大人迎来送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五天胤礽召来骁骑营、禁卫军摆明仪仗住进了曹寅的织造府,同一天宣布露天公开审理本次乡试舞弊案,江宁百姓倾城来观。 胤礽并没有夺了两个主审官员的权,只是全程亲看他们查案。在数十万百姓、尤其是还有太子殿下的目光里,两个钦差拿出了所有的本事和聪明才智,问案不敢偏倚一点。谁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和气是和气,却绝不是可以糊弄的。所有参与舞弊的考官生员无不战战兢兢。 两个钦差先从本届乡试中抽取了十名的举子当场考试学问,其中一个叫程光奎的,默写《百家姓》时只歪歪斜斜地写出了“赵、钱、孙、李”四个字,其中还有三个写错了。还有一个叫吴泌的,背《三字经》都背不出几句,其余的几个考生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百家姓》和《三字经》都是蒙学教材,这些人连这个都不会,基本上就是文盲。虽然早知这次乡试的内幕,胤礽还是被气笑了,正副两名主考官和几个同考官被他当场革职下狱。 主审的钦差也觉难以置信:“你们这样的文盲居然考中了举人,送给了考官多少钱?”一个个审问行贿数额、行贿对象,当庭对质取证,竟将江苏大部分官员都牵连下了马。审到最后,越牵连涉案官员职位越高,两个主审额头都直冒冷汗,胤礽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的旁听。这还不到重头戏呢,只凭这些虾兵蟹将,还不敢卖功名嚣张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骁骑、近卫二军披甲执锐,驻守森严,终于一个涉案人员说出了江南的最高职位官员、封疆大吏、两江总督噶礼的名字。陪侍胤礽听审的一个两撇油黑胡须的中年男子神色不宁已经半天,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胤礽看了他一眼,只冷冷道:“摘顶戴,收押。” 最大的一条鱼吊出来,下面该进行的就是收尾工作了。这些大员们该查的还不只是乡试舞弊,还有平时的贪腐。 这次弊案,老康给了胤礽先斩后奏的权利——其实他一直都有这个权利,只是从来没有动用过——胤礽当场斩了六个确定舞弊的考官,将他们家产充公,十个行贿作弊的举子也捋去功名,各打四十大板,流放宁古塔。而后设立江南行辕清查涉入此次乡试舞弊案以及没有涉入的贪腐官员,凡是贪腐过万两以上的,皆处以极刑,千两以上的,革职贬为庶人,同样流放宁古塔,而且遇赦不宥。百两以上的贪腐者,视情况各与惩处。 由于事先准备做的足,人证物证都早已齐备,公审舞弊案其实都只是走过场给老百姓和江南士子们们看的,江南行辕建立后七天之内就将江南大小贪腐官员清查了个遍,连一点扯皮走路子的时间也没给他们留下,干净利落地结了案,该留用的留用,该处罚的处罚,砍瓜切菜般杀了一大批贪而无能、或者既贪且苛酷的官员,杀的江南血流成河,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个“不”字,胤礽的威信在江南一时至于顶点。 清查江南官场的同时,胤礽释放了十余名因带头示威被噶礼诬以聚众谋反罪名的生员,清查完官场之后重新组织了一次考试,已经上榜的举子和落第的生员都同入考场,第二次成绩出来,上次上榜的举子这次考试表现低于一定程度的,全部同之前十人一样,杖四十,流放宁古塔,同样是干净利落的公平。他处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不偏不倚,不拖不杳,春风化雨的大气,自然而然地伏脉千里。 “当堂结案,杀了六名考官,”老康拿着处理结果感慨,“胤礽,你都不怕杀错人?” 以闪电般的速度漂漂亮亮处理了江南事务,赶着在运河结冰之前回到北京的胤礽道:“怎么会?我都是事先查证了他们的劣迹才出手的,江南织造府、苏州知府以及我带去的人查知的消息三方印证,确定无违了才定的罪。当堂结案,那是走给老百姓看的过场。” 老康点点头,拿起另一份卷宗苦笑道:“这个还好说,可你把江南的主要官员杀了一半是怎么回事,另一半也都给流放了,把他们都杀了流了,还叫谁替咱们牧守地方?” 胤礽扬眉道:“我没有杀完流完,还剩了三分之一。儿臣杀的都是有取死之道的,凡是有能力的、有分寸的、知道抑制点自己的贪欲的都留下了,不会太影响当地行政机构的正常运作的。至于空缺的职位,慢慢遴选着补上不就行了?”反正北京的候补官员遍地都是。 老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却没有说。 无论怎么样,这件事办的漂亮,开始他得到消息说太子一上去就杀了六名考官,还担心胤礽把这个案子办成先帝丁酉北闱之狱那样的大案,徒然杀的血肉狼藉,长流万里,弄得官场震荡,满汉矛盾,将整个朝廷都卷入其中,不得脱身,不想胤礽竟干脆利落地就结了案,以别的由头清理江南官场这个大泥潭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当严则严,当宽则宽,手段之收放自如,让他都不由得不赞赏。 他这个儿子已经是太好了,好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老康耳边不由得回响起几天前一个臣子拍马屁说的话:“太子殿下在民间受到的爱戴,与皇上相同,民间并称二圣。” 现在还是相同,那以后呢? 他还不到四十岁,但太子却已经快要二十。 心中电转闪过这么多念头,脸上却没有露出一点异样的颜色,还像往常一样卷起卷宗,亲呢地敲了胤礽额头一记,道:“说你一句,你还有理了?快滚回毓庆宫去看菱菱吧,小丫头正是认人的时候,你离开这么多天,当心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胤礽回宫来就直接来见老康了,心中也正自牵挂着小丫头,作了个鬼脸,行礼退出了乾清宫。 出了宫门,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珠子,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沈廷文正站在门口仰首看天,看见他出来,微微一笑,道:“今年的雪下的真早。” 胤礽也抬头看了看天。确实是,现在还是九月,还不到冬至呢。 京城风俗,不到冬至,是不许穿寒衣的,也不许生炭盆、生地龙。因此今年下雪早,天寒的早,满宫的人都冻的哆哆嗦嗦,连胤礽和老康都不例外,大家只能尽量窝在屋里不出去。 好容易到了冬至,胤礽按照每年的风俗在墙上画了一支素梅,共有九九八十一瓣,让宫女们每天染一瓣,从这天开始,等到花瓣都染尽,就是春深了。 明露绛雪领着下人们生炭盆、生地龙,开箱子找出大毛的衣服给胤礽穿。胤礽捡了一件今年新裁的,轻暖滑软,薄的像绸缎一样的玉色珍珠皮裘穿上,又捡了一件大红羽纱面子的猩猩毡、一件银白色的水貂皮裘、一件黑狸皮裘命人分别给冉默、沈廷文、达春送去。几个常跟着他的侍卫也各赏了一件大毛衣服,其余全宫上下都各有赏赐。 众人得了赏,都来谢恩,胤礽很有眼劲,他用心挑出来的冉默、沈廷文、达春三人的衣服穿着都格外精神。 落雪无声老桂花 众人到毓庆宫谢恩时胤礽执笔站在门楣边,正好画完素梅的最后一笔。 飞雪漠漠,他回过头来,看见站在最前边的三个人,先赞赏地笑了起来。 这三人红毡的清冷、白裘的慵懒、黑褂的英挺,气质各异,气势却是难分轩轾,一起站在雪里的画面,就像一幅画。 将笔交给旁边候着的小太监,从沈廷文和冉默衣上各拈出一星犹沾着碎雪的枯黄,胤礽很有兴致地微笑吟道:“秋风无意残杨柳,落雪无声老桂花。原蘅子萱是打书房过来的?”毓庆宫只有书房外边种了一棵桂树。 接连冻了好几天,终于可以加衣服烤火,连平素八风不动的冉默眉宇间都有了分轻松,惋惜道:“正是,这一场雪,今年李公公费心催开的这季晚桂花可是糟蹋了。”李公公是毓庆宫专管莳花的老宫人。 沈廷文看着胤礽穿着雪白轻薄,泛着珍珠色泽的麦穗羔皮褂子,越发衬出莹洁的肌肤、浓丽的眉目,犹如瑶树琼枝一般,不由故意笑道:“殿下这件衣服真是妥帖合身,让微臣好不羡慕。” 胤礽挑起了眉毛道:“哦,沈侍读是嫌弃本宫赐的貂裘太差么?” 沈廷文一本正经地躬身道:“微臣怎敢!臣是想起了去年出关,在张家口见到的这种细皮的鞣制过程,一时感慨罢了。” 胤礽知道他虽轻佻,却从来不说没有意义的话,奇怪道:“什么过程?” 沈廷文嘴角含笑,说道:“去年殿下在多伦出了意外,微臣奉命到张家口调拨驻军协助,见过当地的皮匠鞣制麦穗羔皮。皮匠将还有一个月才能生产的母羊肚子剥开,剥出尚未足月的小羊羔来,这种细皮就是用小羊羔的皮硝制,所以才能这般纹理自然弯曲,既轻且薄,柔软光滑如丝绸……” 他似乎故意说的血淋淋的,冉默看向胤礽身上的衣服,顿时露出不忍的神色。胤礽的脸色也一下子变的难看。 胤礽站了片刻,回内室换衣服去了,他觉得自己身上穿的是两条活生生的生命。 他在穿越前是个动物保护者,虽然穿来这么久,为了不露陷,保命,无数项原则都进行过妥协,各种华美的皮裘都穿惯了,穿的时候刻意不多想,沈廷文却一下子把他回避的问题推到了眼前。 沈廷文这几句话的恶意太明显,连一向大大咧咧的达春都感觉出来了,胤礽一进内室他就向达春怒道:“沈大人,你什么意思!?”虽然都是胤礽身边的近臣,但沈廷文是这两三年才跟着胤礽的,加上性格关系,达春跟沈廷文并不亲近,因着他和胤礽的特殊关系,达春虽然很怒,却还是保持着几分克制。 沈廷文满脸无辜不解的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我说的是实话!” 达春满面怒意,双手握着拳头,却因为胤礽和他的关系没有发作。 沈廷文还是一脸的无辜不解。他看到年轻的太子美好的风姿,想到他就即将要和同样高贵的太子妃文定,还有江南那个纯洁痴情的少年,不知为何怒火一时就涌上了头脑,故意说出了这番话来。 胤礽进内室去,让绛雪打开衣箱看了很久,满箱子竟然都是各色的皮裘,狐、貂、鹿、鼠各色俱备,也不知道有多少动物因着他的一件小小的衣服而死。而他,冬天除了这些皮毛衣服,竟然没有别的什么可穿的。 他站了许久,绛雪偷偷觑他脸色,忐忑不安。 这个时代可没有羽绒服,皇太子的衣箱里也不可能出现老棉袄什么的。 说起来,现在的棉麻纺织技术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想到棉麻纺织技术立刻又联想到了珍妮纺织机、想到了英国工业革命,胤礽手指抚过衣箱里软软的动物毛皮,若有所思。 正想着,老康派人来找他要他去乾清宫,他匆匆挑出了件翠碧辉煌的雀金裘披上,出了门,带着还站在门口的冉默、达春、沈廷文三人向乾清宫走去。一路上因为胤礽不说话,三人都没有说话。 来到乾清宫,老康也披了件长毛的大衣,坐在炕上正和三个深眼隆准的外国人相谈甚欢,两个胤礽认识,是几年前南怀仁去世前引荐的两名法国传教士白晋和张诚,这两年接替了南怀仁的位置,一直系统地给胤礽和老康讲天文学、几何学和算术,前年还编写了一本满文的《实用几何学纲要》,胤礽又让他们译成了汉语公开出版了,在士林中反响很大。另一个金发蓝眼,也穿着耶稣会教士的黑色法袍,二十多岁的样子,俊美斯文,却是个陌生的白种人。 炕桌上和炕前摆着好几台稀奇古怪的仪器和,老康正对着炕桌上的一件兴致勃勃的摆弄,旁边还放了几本书。蓝眼青年正指着那仪器向老康解说着什么。一见胤礽进门,老康就招手笑道:“胤礽,快过来看。” 胤礽一见到那件仪器就睁大了眼,走近前惊异地道:“这是……”显微镜!!? 老康调整了下两个目镜,献宝一样叫胤礽凑近去看,胤礽凑上去看了一眼,果然!脸上却露出吓了一跳的样子,说道:“这是什么?” 老康得意地大笑,叫蓝眼年轻人告诉他。胤礽进门时白晋和张诚已经悄悄向他说了胤礽的身份,这时很像样地向胤礽行礼,用稍显生涩怪异的汉语说道:“回皇太子的话,这个叫做——”用法语说了显微镜的名字,接着道,“可以用来看到平时我们眼睛看不见的微小物体。” “microscope?”白晋和张诚都是法国人,胤礽也跟着他们学过几句法语,学着他的发音用法语重复了一遍,微笑道,“显微镜?” “显微镜?显微镜?……”蓝眼睛喃喃重复了两遍,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就是这个意思,皇太子殿下翻译的非常精准。” 白晋和张诚也连连点头。 胤礽看他一股学者气,笑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蓝眼睛连忙抚胸躬身行了一个欧洲的宫廷礼节,回答道:“我的名字是约斯特. 霍塔,见过皇太子殿下。” 老康在旁边笑道:“这个夷人和南怀仁是一个国家的,这回献了不少好东西,还有几本书,你瞧瞧。” 这几年常有传教士来华传教,因为老康和胤礽喜欢自然科学的名头传了出去,他们常常带了先进的自然科学专著和先进的仪器前来讨好,期望取得皇帝和太子的支持与一些便利。胤礽也从不教他们失望,所以传教士来到中国带书籍和仪器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这个教士带的是几本生物学和化学专著,看来他的特长在这一方面。 胤礽随手翻了翻,很多专业名词看不懂,但基本上也能知道个大致。就这几本书与他谈起了生物与化学方面的知识,向他打听如今欧洲这两个领域的发展状况,又问了这个蓝眼睛教士的个人情况,听他说了会欧洲的风物与各国国主国情,和来中国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然后与老康各给了他一份封赏,照例先请他到译书楼译书。 这几年传教士来的越来越多,各种书籍专著也带来的越来越多,但并不是每一个都可以受到觐见老康或者胤礽的。御制印书局成立了一个译书楼,这些传教士来到之后如果愿意可以自己将带来的书送到登记检验,如果是没有翻译过的,便可以登记名字自己进行翻译——也可以请人翻译,领一份薪水和稿费,维持生活。 说这些的时候沈廷文、冉默、达春都在旁听,还参与交流,这些年胤礽和西方来华的传教士交流时常常刻意带着他们,让他们旁听,开阔他们的眼界。 冉默和达春从小跟在胤礽身边,胤礽亲自系统地教过他们数学、几何学,听南怀仁、白晋、张诚等人讲课时也总带着他们,虽然达春不爱学习,知识面也不是一般书生可以比拟的。沈廷文则是本来就君子六艺无不涉略,而知识很多地方都是相通的,加上对夷人的学问又很早就很感兴趣,近年来在胤礽身边受熏陶,交流起来也毫无障碍。 众人的学问休养让蓝眼睛教士大为惊讶,连欧洲本土的贵族都不见得有这份学问休养。 说了许久的话,三个外国人告退后,胤礽看看天色不早,已快到了宫禁的时候,让沈廷文三人也出宫了,老康仍兴致勃勃地摆弄那些仪器。胤礽又翻了翻那几本书,忽然向老康道:“皇阿玛,从二十九年到现在,不算民间的,只咱们御制官印的各色夷人书籍已有千余种了吧?” 老康算了下,点头道:“差不多。这些夷人们在恪物学上的成就精妙微深,另有一番天地。” 胤礽合上书,道:“不止恪物学,他们的文明也另有一番辉煌,不逊于华夏文明。” 老康诧然回头,看向胤礽。胤礽看着他的眼睛。 在胤礽这些年暗中有意的引导下,老康的眼界已经非常的开阔,他意识到了什么。站直了身子,好好的想了想,竟然道:“你说的不错。” 在外国人用坚船利炮攻开中国古老的大门之前,中国人一向自认为居于天下之中,是天下的中心,发色眸色各异的外国人都是不同教化的蛮夷,绝对不屑于正眼相看的,老康虽然是满人,但对汉人的精髓继承的比一般汉人都汉人,他竟然承认了这一点,这是一个历史的跨越,让胤礽又惊又喜。 胤礽站起来,道:“皇阿玛,我们翻译夷书,引导天下读书人看另一个天地,千古之后,这是番功业连唐宗宋祖都未必及得上!” 当好皇帝千古留名必须有好表现的两个方面:文治和武功。 所以老康要编《康熙字典》,乾隆要修《四库全书》,劳师动众。 老康之前优待传教士、翻译夷书只是因为自己的兴趣,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爱子喜欢,并不费什么事,只当让胤礽图一个开心,并未想到这个方面,此时不由怦然心动。 世间除了利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胤礽现在终于把这番引导和利益挂在一起了。 他干脆再接再厉:“皇阿玛,如今御制书局颇有盈利,我们在京城修建一个对外开放的大型图书馆怎么样?先试行一阵,如果效果好了,再每一座人口超过十万的大城市都修建一座,让天下买不起书的寒门士子都可以看到想看的书。” 传教士传记(约斯特视角) 我的名字是约斯特. 霍塔,1665年出生于法国一个小贵族家庭。我是一名耶稣会的传教士,十七岁进入耶稣会初学院,1690年,也就是前年,通过不懈的努力申请,终于被长上批准,来到中国传教。 在欧洲人眼中,中国是一个神秘的国家,有着丝绸、茶、和瓷器,遍地都是黄金,曾到过中国的马可波罗写的一本描写中国的游记,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视为荒诞幻想,没有人相信,因为他竟然说中国的人可以拿着一种纸片去买东西。这实在是太离奇让人不能置信了。 我小的时候读过这本游记,虽然也认为荒诞不经,但是不可否认,它描写的中国给我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象。 在我十岁的时候,曾有幸跟着父亲觐见过一次国王。王国穿着据说来自遥远的中国的美丽丝绸衣服,拿出了一套同样来自中国的瓷茶具,请觐见的大小爵士们喝茶,这种神奇的茶叶,价值高过同等体积的黄金,据说可以治疗所有的疾病。大家用几乎虔诚的态度喝了那小小的一杯茶,而后分食了茶叶。这是父亲一生所经历过的最奢侈、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此后成了他一辈子的谈资。 这确实是值得骄傲的,既便是地位比父亲更高的爵士们,也不见得有这个幸运品尝过来自神秘的中国的茶叶。在我来说,我只记得那个溢满了袅袅茶香的午后、传说中的丝绸在没有见过之前不能想象的迷人高贵光泽,和细腻的超过最美丽的少女毫无瑕疵的皮肤的优雅瓷器。 从那之后,中国就成了我心头念念不能忘怀的一份执念。 我是家中的长子,本来应当继承父亲的爵位,但是自从听说了国王路易十四意欲派一批传教士到中国去传教时,我便再也不能克制前去那个迷人国度的念头,经过了无数抗争,排除数不清的困难成了一名传教士,1691年,终于争取到了一个来到中国传教的机会。 在我之前,耶稣会已经有许多的先驱经历重重困难和漫长艰辛的路途到达了那个国度,他们辗转传回来的消息,中国换了新的皇帝,这位新皇帝和他的王储殿下都很喜欢欧洲的自然科学,如果带有先进科学仪器和著作献给他,得到他们的喜欢,传播主的福音的工作便会取得很多便利,甚至得到皇室的支持。于是我筹资购买了许多昂贵难得的最新仪器,与近几年新出版的各种书籍,打算一起带到中国去。 虽然我不愿留在家里继承爵位的行为让父亲和母亲都非常的伤心和不谅解,但是父亲毕竟也是对中国充满了向往的——整个欧洲都对神秘的东方充满了向往,这是一种时尚——他还是出资帮助我搜集那些仪器与书籍,我父亲母亲的亲戚们,尤其是母亲的父亲,他是一个大贵族,都在这一方面给了我很大的赞助。1691年三月,我终于带着众多行礼出发了。 我还是沿着洪若翰神甫走过的老路,从布雷斯特东渡,经过暹罗(今泰国),走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于1692年春天抵达了中国的浙江宁波。 因为这几年频频有传教士经过的原因,旅途并没有遇到特殊的困难,这条后来被中国的皇太子殿下称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道路,此时已经非常的繁荣,并且生机勃勃。我来到宁波,码头上到处都是肤色发色各异的各国商人,他们运来各种货物,比如象牙、香料、宝石等等,又从中国带走布匹、丝绸、茶和瓷器。他们的一趟往来,据说最少有十倍的利润。 我从宁波前往北京,途径的各大城市都有不同肤色的各国商人甚至游学的学者,当然还有我们的神甫的身影,当地的中国人用平常的眼光看待他们,显然都已经习惯了。商人们和他们做各种交易,学者、还有有的神甫则和当地学者进行知识上的辩论、竞争,还有的则互相学习,总之,这里的氛围让我很是惊讶。 我甚至还曾在中国的书局看到过印刷着我们国家文字的书籍。 1692年秋天,我终于来到了北京,因为外公给我铺路的关系,我很顺利见到了如今在中国的皇帝身边任职的白晋、张诚两位神父,两位神父将我引荐给了中国的皇帝。 我将从遥远的欧洲带来的各种先进仪器和书籍献给他,他果然很高兴,在他的宫殿接见了我。 在进入这座庞大宏伟的宫殿之前,我从没有想象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大规模的建筑群,林立的美丽、充满风情的东方建筑像是森林一样,而白神父还偷偷告诉我,这只不过是中国皇帝众多宫殿中的一座,他还有许许多多更加美丽、更加适宜人居住的别宫。 我们来到皇帝居住的乾清宫,按照事先被教导的礼节向他磕头,问好,他是一个威严、英俊、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当然,我想我认为他威严更可能是因为他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他很高兴地跟我谈起了我带来的仪器,并且让人去请他的皇太子一起来看,他很骄傲地告诉我,在西学这一方面,他的儿子学的比他更加好。 皇太子很快来了,因为外面下着雪,他披着一件由孔雀的翎羽和金线织成的美丽外衣,金翠辉煌,然而他的容貌竟然比那件外衣更加完美,他进门脱下外衣之后,竟然有种让有些昏暗的宫室都亮起来了的感觉。 他带着三个下属的官员,那三个官员也各自穿着漂亮的衣服,相貌英俊,各自有各自的气质,然而没有一个有他那样的尊贵。他和皇帝陛下有些相像,我看着他,目光都移不开来。 我的目光失去了礼仪,白晋用力的拉我,我才低下头去。 他果然像皇帝说的那样,学识渊博,并且反应敏捷,他翻看了白晋和张诚特地帮我挑选出来的献给皇帝的几本书——那都是关于生物方面的,因为据说前段日子皇帝生了场病,很想了解一下关于人体方面的知识——而后从容和我谈起了和这几本书有关的知识,还问起了我从欧洲来的一些经历。当我说起漫长的路程,和所见到的景色时,他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向往的神色动人到了极点,皇帝陛下看着他,眼中爱怜的眼神也一闪而过,并不教他发觉,他们真是一对相爱的父子。 和皇太子殿下谈话,丝毫感觉不到别的中国人身上明显的东西方文化差异,他似乎比我们自己更要了解我们。皇帝陛下和他的几个下属的学识眼光也都让我惊异,不敬地说,他们远远超过了我们法国的国王和贵族,难怪他们的国家如此强大。 谈了许久的话,皇帝陛下才让我们离开,皇太子殿下请我到译书楼帮忙翻译我带来的这几本书,我欣然应诺,已故的南怀仁神父给教廷的书信中说自然科学是神甫们在中国安身的根本,有来此传教意愿的教士们在自身的修养和学识方面都非常重视,我的特长就是生物学,的确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情了。而且白晋神父告诉我,那里汇集着很多有学问的人,能学到许多知识,并且他们正在争取皇帝的同意,翻译中国的经典带回祖国去,如果能成功,这必将是一件可以写入历史的大事。 在我来到北京之前,我听说皇太子殿下用他的近卫队训练了一支新军,军事会演时将皇帝五倍的军队打败了,朝廷的高层官员们正讨论着改组军队,因此我们想翻译经典这种小事,皇帝还一时没有时间受理。 我进入了译书楼,里面果然聚集了许多有名望的学者,我翻译皇帝交给我的任务,加入他们的社交圈,并且拜访北京的贵族们,向他们传播主的福音,履行我的工作。因为我也是贵族出身,他们更容易接受我。 我送给了皇太子殿下三本我最喜欢的书,《神曲》、《歌集》和《十日谈》,还有一张我自己画的暴风雨后的大海的油画,他也接受了我的拜访。 本来这样的礼物,我是绝对不会送给别的贵族的,他们肯定更喜欢香料、宝石等,但是唯一的那一次见面,却不知为何让我认定他会更喜欢这些。我觉得,他有一些接近灵魂的东西。 果然他非常喜欢我的礼物,尤其喜欢那副油画,凝视着蔚蓝的海面与翩飞的雪白海鸥久久出神。 这次拜访之后,他似乎和我有了一些默契,偶尔会叫我去说话。我来到中国还带着心爱的小提琴,一次他知道后,就时常招我去拉琴,并且很有兴趣地学起来。 再次感慨他实在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学会小提琴没多久,就作了一首极为哀婉动人的乐曲,丝毫不逊于当代那些名曲。我问乐曲的名字,他笑着告诉我叫做《梁祝》,并且讲了一个悲情浪漫的中国古典爱情传说,这是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男女主人公双双变成了蝴蝶,让我惊叹中国人的想象力。 我告诉他这首乐曲必定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他的名字一定会随着这首曲子一直一直流传下去,他只是笑,并不说别的。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的名字不需要这首乐曲也必将广为流传,但我认为他还是没有意识到音乐的魅力。 另外,他很古怪的不止一次说过小提琴的柄应该是曲的(注:19世纪之前,小提琴皆为直柄),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曲柄的小提琴,那是多么古怪的形状。当年是我还是按照他说的设计了一把琴试验了一下,惊讶的发现琴弦的增长使琴面上的压力增大,可以获得一种更大更有力的声音,也别有一番味道。他真的真的是一个天才。 我将改良后的小提琴给他看,他大笑,又更加创意地指点我加了一个腮托,使左手从完全承担持琴的作用中解放出来,换把、揉弦、按弦更加自如,我想我们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明。 但是这个发明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因为他有更多的大事要事要做,我知道他前些日子提议兴建了一个大型皇家图书馆,规定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前去借阅,和皇帝陛下各自捐献了上万册藏书,引得满京贵族百姓纷纷效仿。皇帝陛下还把我们之前献给他的各种仪器全部都捐献了进去,供想有需要的人士们使用研究,这是一场空前的创举功德。 这个图书馆建成之后,民间买不起书的穷人们都可以看想看的书了,称颂皇帝和太子美誉无处不在。各地纷纷有人效仿兴建这种图书馆。 他近些日子好像还在使人改良棉花的纺织技术,并且指导牧民们剪羊毛纺成线,织成一种全新的厚布,如果成功,我想这又是一场辉煌的成就。有这样的皇帝和皇储,真是这个国家子民的幸运。 琉璃世界 和老康商定好兴建图书馆的细节从乾清宫出来,天色已经擦黑了。回到毓庆宫,小四胤禛已然下学回家,在偏殿儿童室里逗弄小菱菱玩。跟他在一起的还有自小菱菱出生后每日必到毓庆宫一游的小六胤祚。 菱菱现在已七个月大,会自己翻身了,不再整天睡觉,下面中间的两颗小白牙露出了一点点头,抓住什么咬什么,还会认识人,用含混的声音叫胤礽“阿玛”,一逗就笑,可爱极了。 胤礽换了衣服进入儿童室时小六正在专注地教菱菱叫“叔叔”:“菱菱,叫叔叔,叫啊,叫了这个就给你……叫,‘叔——叔——’……”说着摇着手里精致的小波浪鼓。菱菱并不理会他的引诱,“啊啊”叫着,自己伸手去他手里夺。胤禛坐在她背后熟练地用手撑着她,因为小丫头自己还坐不稳,总是东倒西歪的。 奶娘含笑站在一边护着。 胤礽走进去,小丫头一眼瞥见,立刻弃了拨浪鼓,咯咯笑着张手要胤礽抱。胤礽上前一步将宝贝女儿举起,逗弄道:“叫‘阿玛’。”小丫头立刻乖巧地含混道:“阿~玛~~”。胤礽笑眯了眼,亲了亲宝贝女儿肉嘟嘟的脸颊,抱在怀里。 小六嫉妒地也扑到他怀里,叫了声“二哥”,瞪了侄女一眼,也不知是吃醋菱菱被胤礽抱,还是只有胤礽得菱菱叫。 纵然抱着女儿,胤礽还是腾出一只手来掐了掐他的脸,“你都多大了,还撒娇!”这小子今年二月已经过了十二岁了,这年月过十二岁的男孩都算小大人了,幸好这小子发育晚,又长的嫩,看着比同龄人小两岁,撒娇也不算难看。 胤禛也站起来,行了礼,规规矩矩地叫道:“二哥。”他自孝懿皇后薨逝后被胤礽接到毓庆宫住已经三年多,跟胤礽相处时还是一点礼数都不失。 说起来他跟这个傻乎乎的小六、还有那个才四五岁屁事不懂的小十四是同母兄弟,个性却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可能是因为由孝懿皇后抚养长大的关系,他跟生母德妃并不亲近,与在德妃身边长大的小十四胤祯也不是很亲,跟小六还是到了胤礽身边之后,小六最黏胤礽,才慢慢近起来的。 他这个个性可能有点遗传德妃,德妃就是老康妃子中最恭谨的一个了。 德妃是老康妃子中胤礽最钦佩的一个,不是因为没有改变之前的历史上她的儿子是九龙夺嫡的最后赢家,而是因为她本人的心机手腕。 老康是个博爱又念旧的人,后宫中佳丽无数,不说身为已故孝昭皇后妹妹、甫入宫便晋封贵妃的温僖贵妃,美艳火辣得太后宠爱的宜妃,十年之内生了老康的第一个儿子承瑞、第四个儿子赛音察浑、第六个儿子长华、第八个儿子长生、最得老康宠爱的二公主荣宪和小三胤祉的容妃(前四个孩子都夭折了),单只每三年一轮选出来充塞后宫的、如花似玉青葱水嫩的秀女们都个个不容小觑。与这些妃子们相比,德妃圣眷平平、长的不甚出色,后台一般,年纪也大了,却还是稳稳身列四大妃子之一,从来不会被忽视,这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与两个弟弟一块儿逗小菱菱玩了一会,问了两个人今天的功课,又一块儿吃了茶点,看看墙上挂的西洋大壁钟上钟点不早了,派人将还恋恋不舍的小六送走,又吩咐小四去睡,自己转身去了书房。 太子这个职业,想做事的时候,有做不完的事情可以做,不想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不过有老康这样的父皇,不做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就是了。胤礽当然不想沦落到那个“不好的下场”,所以虽然万事从容,却也不肯有一丝一毫的疏失,加上毕竟经验有限,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比总理河山的老康都轻松不到哪里去。 这一夜,毓庆宫书房的灯烛照旧是亮到亥时末才熄灭。 因为翻找非动物毛皮衣服时的一个模糊的设想,胤礽次日便命沈廷文搜集棉布、弹轧棉花技术的发展现状和资料。沈廷文意外地怔了下,习惯性地挑起了一边眉毛轻佻地笑着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自去了。 周围没有外人,近来已经越来越有高手气质的达春皱起了眉毛向胤礽抱怨道:“主子,你这次为什么把那位刘公子一起带回来?” 他一向不是很喜欢沈廷文,昨天沈廷文那一下表现更加惹他讨厌。以前没想到他十全十美的主子爷竟然喜欢男人,但既然喜欢了也稍微挑个好点的吧,相比之下江南那位刘公子要可爱多了。而且通过那几天的相处,他也是能看出胤礽是喜欢那位刘公子的,胤礽虽然一向温存体贴,但对那位刘公子是不一样的。但不知为何人家的伤稍好了一点,还是淡淡的任人家离开了。 胤礽拈笔正在批一摞卷宗,闻言手顿了下,才接着平静地批下去,笑道:“带人家回来做什么呢,当我娈童么?” 达春哽了下。 的确,虽然很明显那位刘公子也对胤礽一片痴情,可是人家毕竟是良家子弟,还是个才子,便是再迷恋他家主子爷,也不可能堕落到甘愿沦落为娈童。 但他还是不甘地嘀咕道:“那随便什么人,也比……强……”说到人的名字时,含混地带过去。 胤礽饶有兴致地搁下笔,问:“沈廷文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不喜欢他?” 达春道:“他没有得罪我,我就是纯粹看不惯他那轻狂样儿!” 胤礽大笑。 沈廷文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又常言语轻佻,让人觉得十分不可靠,很不讨朝中、甚至胤礽身边许多老成持重的人喜欢,其实却是个滴水不露的人,能力手腕都极为出色,很是得力,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胤礽的臂膀。胤礽近年来行事愈来愈周全沉稳,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可惜他轻狂的表象总带给人们很大误解。 达春见胤礽不放在心上,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正要再说话,小林子忽然在门口通报说:“爷,三阿哥来了。” 胤礽听说,有了一分喜意。小三今年春上满十五岁,过完生日第二天就搬出宫开府另居了,不方便整日再在宫里厮混,两人见面近来大大少了。 站起来快步走出书房来到内殿,果然胤祉抱着个紫金手炉正站在屋内,一见他进去就笑意盈盈问道:“在这里都听见笑声了,二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胤礽道:“没什么,听到了一句有趣话儿罢了。你今天怎么有空进宫来?” 胤祉也不追问,拿出一张精致的请帖,笑道:“这不是今冬第一场雪么,我这是开府头一年,想请二哥和弟弟们到府里去赏雪。只是前两天二哥才从江南回来,料必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也不敢打扰,一直等到今天才来,且喜这雪还没停。二哥可赏脸么?” 胤礽看了一眼窗棂外纷纷扬扬自天际降下的大雪,压下心中一抹隐忧,接过帖子也笑道:“三弟相请,我焉敢不从?你跟弟弟们都说了吗?什么时候?” 胤祉笑嘻嘻道:“弟弟们的请帖,自有别人去送。我求过皇阿玛了,皇阿玛恩准上了学的都可以去,而且下午的弓马课都可以早结束一会儿,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能出宫,他们焉有不去的?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如何?这会子也恰快下学了,咱们等他们一起走。我让人生小火炉温了好酒,这样的天气,正好围炉子喝几盅。” 胤礽自然在不会这时候扫幸,微微一笑,收起帖子,拿了件披风对一个侍卫交代几句,叫他去找冉默,自己同胤祉一起出了门。 胤祉所料不差,听说可以出宫喝酒,能出宫的数字军团成员一下学,全体都到了,大大小小的十来个,还有恪靖、温宪、纯悫、温恪四个姐妹——端静今年四月,已经被老康嫁给了京城里一个个性温良的宗族子弟。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到胤祉的新府,胤祉摆酒的地方是一处临水的敞轩,水面上尚有半枯的残荷堆着积雪,颇有几分凄清的味道。 胤礽一见这地方便笑道:“这地方赏雪还是差几分意趣,合京里最适合赏雪的院子却是纳兰容若的渌水亭,他那里傍山临水河滩之上,一带只有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只有一条小径可通,大雪一压,必然是琉璃世界。可惜他此时却不在京里,不然我们上那里玩去。” 胤祉不满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出了京城门沿着河沿走,到处都是那般景致。”说着夸张地委屈道,“二哥,我请你喝酒,你还嫌弃我。” 胤礽不由失笑:“这是我的不是了,对不住,咱们快进去吧。”说着领着众人进了敞轩。 轩里的地炕早已烧的暖烘烘的了,厚厚暖帘卷起来,红泥小火炉咕嘟咕嘟地温着酒,几方紫檀木矮桌上摆着羊肉涮锅子,另有几色别致菜肴,位置很随意,显然是不分宾主,任人随意坐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几章的评论少的真是让我的小心肝拔凉拔凉的,就像文里的天气一样,冰天雪地啊 水仙子 胤礽让几个妹妹先挑位子坐。他在做女孩子的时候要强独立,什么都不依靠男生,变成了男人却有些大男子主义,处处对女孩子容让三分,呵护有加,对妹妹们自然更加周全。 荣宪、端静都已出嫁,如今姐妹们中年龄最大的便是如今十三岁的四公主恪靖了,从小到大她对这个二哥的这种做派早已习惯,也不以为异,便带着三个妹妹先走进去,挑了最靠里面的桌子,各自在宫女嬷嬷们的服侍下解外面防雪的连帽斗篷,轩里很暖和,用不着穿这个。 端静是宜妃的表妹贵人郭络罗氏的女儿,母妃郭络罗氏虽然并不怎么得宠,但是恪靖很得宜妃喜欢,因此在公主们中间地位还是比较高的。这个小姑娘的个性很要强,像极了《红楼梦》里的探春,而宫里排老大的大公主纯禧则是早年老康儿女接连夭折时抱养的恭亲王常宁的女儿,其实不是真正的公主,因此从荣宪算起来,她也是同探春一样排行第三,加上雍容大气,个性像元春的荣宪、内向懦弱,个性像迎春的端静、同贾宝玉一样排行第二,住处也是个小迷宫的胤礽自己,一家人简直就是《红楼梦》的翻版。 胤礽牵着最小的十三的手领着其余的弟弟们跟着走进去,各自找了个位子,解了披风坐下,胤礽打量了一圈,笑问小三道:“你没请大哥?” 胤祉不在意地道:“我帖子送去了,但大哥快大婚了,指定正忙着呢,多半来不了。”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道声音遥遥笑着接道:“谁说我来不了?”身披玄色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的大阿哥胤褆从小径尽头的柳丛里转出来,眼睛在胤礽身上转了一圈,向胤祉道,“今冬的头一场雪,三弟这么有兴头,连妹妹们都来了,我又岂敢缺席?” 胤祉有点惊讶地出去迎接,道:“这离大哥好日子没几天了,大哥还有功夫出来逛,都准备好了吗?”礼部给大阿哥胤褆定下的大婚日子是十月十一,马上就要到了。 胤褆道:“那些自有下人们准备,哪里用得到我。”边说边向轩里走来,也解下鹤氅,扔给随侍的从人。 数字军团和女孩子们纷纷起身叫道:“大哥。”他随意应了两声,径直走到胤礽跟前,似笑非笑行礼道:“殿下。” 胤礽淡淡道:“兄弟之间,何必如此拘束?大哥坐吧。大哥五日后便是大婚,我提前贺大哥一杯。” 小林子提壶斟出两杯酒,胤礽站起来,端起一杯。胤褆握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一仰而尽,放手的时候嘴唇用一个微小的动作吮过他沾到酒渍的微凉手指。 胤礽猛地抽回手来,心下大怒,垂下眼帘,将酒杯放回桌子上。胤祉作为主人站在他们旁边,没有看到这个隐蔽的动作,但心中也不安又恼怒。胤礽是什么身份,老大这举止轻浮到几乎是挑衅,连忙打圆场道:“来来来,我们也提前贺大哥一杯,祝大哥和还没过门的大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于是众人都举杯向胤褆祝贺,场面暂时含混带了过去。只是胤礽却没有再碰杯子。 饮罢酒胤祉忙向敞轩一角一指,向胤礽说道:“二哥,你看这是谁?”那里的一群奏乐助兴的伶人女乐们中间站起个人来,走到胤礽跟前笑盈盈磕头道:“爷。”新月眉,流波目,额心一点含情红痣,却是相思。 胤祉夸张地笑道:“这可是天下梨园的魁首——不,泰山北斗相思公子,等闲可是难得一见,弟弟是亲自上门才把他请来的。” 胤礽怔了下,伸手扶起相思来,道:“有日子没见你了,你可好?” 相思盈盈的眼波中隐蕴崇慕之情,柔顺地答道:“回主子爷的话,很好,有爷照看着,没人敢跟小人为难。”又向胤祉道,“三阿哥又来打趣小人,相思小小一介伶人,算得了什么,三阿哥但有相召,相思焉敢不致?三阿哥抬举小人,小人心里有数呢。” 胤祉“哈”地笑道:“相思越来越会说话了,相思七八年前就色艺冠京华,如今风采更胜,又救过我二哥,那个不敬你三分,哪里需要我的抬举!” 相思自然又谦卑地谦逊。 其实胤祉说的虽然略有夸张,但大致上也算事实。在梨园这种半烟花之地,尤其是清朝男风这么浓厚的环境里,五年几乎就已经可以算的一世。相思今年实岁已经二十三岁,出卖色相身体的男孩子们,十二三岁才是黄金年龄,过了十七便已偏大,而二十三岁,更是早已是青春不再。就算是他们这些梨园子弟不是纯粹的出卖身体,二十三岁也是已经过气的年龄,在相思之前,哪一个班子里也没有这个年龄还在挑大梁的角儿,因为没有愿意捧场的有钱老爷们。色艺、色艺,有钱的老爷们当然是爱色重过艺,伶人的命运,尤其是旦角,只能随着年华的老去,零落飘零。 相思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可是却还活跃在台上,连相貌都和十六七岁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更加风华绝代,功力精湛。又因为他救过当朝太子,有太子当靠山,早已脱籍得回自由身,不用仰人鼻息以色侍人,没有相同出身的差不多年龄的人身上的落魄苍老,越发的让人倾慕。而且他仁厚良善,但凡一行人有难或寻求庇护,没有不尽力帮助周转的,京城甚至外地的伶人们受过他帮助的不知凡几,曲艺界人说起他都隐隐有敬意,目前已是行中稳稳的魁首,照这样的趋势下去成泰山北斗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胤祉还要夸,胤褆不轻不重地放下杯子,目光没有感情地从相思脸上掠过。 胤礽恍若未觉,看了相思一眼,笑微微道:“好了,小三,你不要再捧他了,我们是来喝酒的,可不是听你们客套的。”又对相思道,“既然你来了,就好好唱支曲子吧。”相思抿嘴,行礼笑应道:“是。”走回原来的角落,低低跟同伴们说了几句话,伴奏的几个调丝理弦,奏起乐来。 胤礽重新坐下来,旁人待他坐下,才跟着坐下。胤祉是主人,自然和胤礽一桌,陪着他这个主宾,胤褆不客气地挤走了原本坐在胤礽身边的小十三,坐在了胤礽的左手边,和小四相对。 胤祉笑嘻嘻向胤礽和老大介绍起了其余几个伶人的来历,都是京师大班子里的名角儿,意图冲散他和老大之间怪异的气氛。近年来老大已不像之前那么高傲,对兄弟们也开始笼络起来了。他是已经开府多年的长子,又有军功在身,很有点势力,放下身段示好,众人也不能轻慢,因此年来关系倒缓和了不少。只是他又摆明了车马处处跟身为太子的胤礽为难,众人也不好跟他太过亲近了,只能不远不近的敷衍着。 这次请客,胤祉原想着他不会来,只是面子上给他送去了请帖,没想到他却来了,并且一来就将气氛弄的如此诡异。 相思待到了板上,细细唱起一支《水仙子》,胤礽听着他优美蕴籍的曲声,刻意忽略老大灼灼的眼光,将心思放到别处。 虽然不怎么见面,但相思如今在曲艺界的地位他并非不知道,这其实还是他暗中支持导引的。相思援救同行的伶人、角儿,使他们免受有钱有势的老爷们欺凌狎弄他暗地里出了大力。他想扶持起一批如梅兰芳、常香玉等等德艺双馨的大家来,正一正如今曲艺界皮肉交易、出卖色相的浮风,为取消贱籍造势。 在什么位置上,就要做什么事,无论是否真心喜欢,他身为一国太子,享受着百姓的供养,就要尽到自己的责任。 老康是个有能力的人,他统治这二十多年,满人的统治渐渐牢固了,汉人们也慢慢归心,经济渐渐繁荣,国家慢慢复苏,但是稳定之后,一些问题也开始渐渐突显。 以胤礽这个300多年后来人的眼光来看,这时候的许多政策制度都有问题,他暗中种下一粒一粒种子小心呵护着生根发芽成长,等待着它开花结果。他现在还不是天下第一人,强硬的行政手段推行许多阻力都太大,不如细无声的润物,等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衣被天下 除了取消贱籍,还有件事也让胤礽一直惦记着,就是这个时代的税收制度。 这时的税收大致还是沿用明代时的“一条鞭税法”,即丁税加地税。丁税就是人头税,百姓按人丁数纳税,所以常常出现豪富之家阡陌相连,税收却几乎可以忽略,穷苦百姓贫无立锥之地税役却不胜繁重的情况,而且连地税也常常摊派到租种的贫苦百姓身上,不但如此,缴税还要缴纳占税收最少20%多者甚至达到80%的火耗银子。老康童鞋那句有名的豪言壮语:“盛世滋丁,永不加赋”这时还没喊出来,他现在还一心想着积攒军费,对葛尔丹开战。 这种税收制度让来自二十一世纪,农民种田不但取消农业税,还有名目繁多的各种补贴的胤礽很是不舒服。 当然他没有不切实际到也想照做,这时代的商业发展还远远支撑不起那种国家运转方式,只是这人头税和火耗银子却一直让他如鲠在喉。有多少老百姓穷到没有一粒下锅之米却还要每年缴纳高昂的税负,有多少豪富权贵奴仆成群坐拥无尽财富却只需缴纳自己家寥寥几人。还有最让胤礽看不惯的火耗银子。这年代百姓缴税大都是零散的碎银子,官府收到后为了便于管理运输会将这银子都倾成大锭,重新回炉熔造的过程中因为银质的不同会有些微的损耗,官府便将这些损耗摊派到百姓身上,在原本的纳税数额之外,另加上所谓的火耗银子。但其实这些银子实际上都落到了各级官员的手里。 胤礽很早很早以前就故作不解跟老康讨论过丁银:“为什么许多老百姓没有田地,还要缴纳税赋?” 老康比他更不解:“那不是地税啊,那是丁税。” 在这位心中,是人就应该缴税那是天经地义的,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台上。 胤礽只好故作同情:“可是他们没有田地,那不是很穷吗,怎么缴的起税?” 老康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别处,感动地将儿子抱起来夸奖:“朕的胤礽这么小就知道体恤怜悯百姓,日后一定是个明君。所以你以后做了皇帝也不能随便涨税赋,老百姓是很苦的。” 鸡同鸭讲,胤礽只好放弃这个话题。 他那时刚穿来不久,其实也已隐隐感觉到满人的江山还坐的不是太稳,绝大部分汉人尚未归心,天下还是倚仗着军队压制着的,而军权都是在满人权贵手里,土地,自然绝大部分也都是在他们手里。人头税是国家税收的一大部分,如果想取消这个,自然也提高地税的比例,这无疑间会将天下的豪富权贵全得罪了,老康不可能会去冒那个险。即便是他自己处在老康的那个位子上,也不会去冒那个险。 但这件事毕竟是要做的,如今天下的形式跟当年不大一样了,十几年的休养生息,人口不断滋生,土地兼并却越来越厉害,没有土地却还要担负繁重税役的穷苦百姓也越来越多,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必将造成社会动荡。 还有那根本就不应该出现的火耗银子,谁都知道不该出现,老康和他心里也对此清水也似,可是却谁也没有直接提出取消的意思。没办法,现在官员的俸禄实在太低了,一个七品的文官,一年的薪俸才四十五两银子,一品也不过一百八十两,连一家人的生活所需都不够,各地官员盘剥到这些火耗后也不是自己独吞掉了,而是分别“孝敬”上官与贴补下级官员,这没法取消,取消了他们也会生出别的法子来。 从二十三年台湾归降重开海禁以来胤礽一直不遗余力的支持海洋贸易,到如今七八年间海洋贸易的税额已几占国家一年总税收的三分之一,据说有商船最远甚至到达过暹罗(即今泰国)、法兰西、英格兰,这些商船载着丝绸、瓷器、茶叶、纸张等受夷人们疯狂追捧的货品去贩卖,载回成船的香药、宝石、象牙、犀角、钟表等等物品,一来一回便是几十倍的利润,据说广州、厦门、宁波、上海的市舶司收税都收到手软——什么说话都没有经济上的直接获益力量大,当初还对重开海禁十分犹豫的老康已在打算着再开放几个港口。 从国库略有盈余,胤礽便不止一次请求过老康给朝廷官员们涨薪水,他的目标,现在的薪俸涨到三倍以上时溢免火耗,高薪养廉。 胤礽淡淡的,刻意将心思放到别处,老大却是谈笑风生,兴致极高,将一席风头都抢尽了,小三作为主家,照看这个,照看那个,听着老大句句若有深意的话不住费神打着圆场,心神俱疲暗自恼怒。他的母妃容妃地位很高,自己也从小得胤礽宠爱,从来自视甚高,老大虽然居长并有军功,可是他也没有真放在眼里,这次送请帖只是面子上的情分罢了,老大这么一次次给人找不痛快是什么意思!? 这一顿饭吃的刀光剑影,连刚过了八岁的小十二都感觉到气氛不对,默默扒饭,不敢多说话。吃到一半,胤礽便说尚有事在身,叮嘱了弟弟妹妹们一番,又交代小三好好把弟弟妹妹们送回去,提前离开了。 他说有事在身也不全是谎话,因为接连下这几天大雪,房屋上的雪都积的极厚,连皇宫有些地方的屋顶都有不堪重负之虞,他担心民房会出现塌垮现象,出宫前便叮嘱人前去查看了,这时差不多也该回来回报。 出了胤祉府邸的大门果然冉默等候在门口,被他派去查棉纺织业现今情况的沈廷文也在等着,效率一如既往的高。 胤礽示意冉默先说,冉默禀道确有几处贫民的房屋被压塌了,已经禀报过老康,老康已遣戍卫前去救助了。胤礽点点头,叫达春也带一些人去帮忙。 老康已经派了人去,他再派人去就不必担心被当做收买民心,而是紧跟父皇的脚步。 然后轮到沈廷文说,沈廷文顿了顿,掀起自己马车的帘子,露出里面摞的高高的一摞一摞布料,笑道:“我这篇话可长的很,也要在这里说么?” 胤礽看看尚在飘雪的天空,也笑了,走近去看那布料。说起来他穿到这里这么多年了,竟然都没见过几次棉布,平日所穿全是绫罗绸缎。 沈廷文抖开最上面的一匹白布,只见幅阔三尺余,光洁如银,细腻如绸,比后世价格高昂的所谓纯棉布料精致的多的多。胤礽惊讶地摸了摸,手感极好,精软至极,比后世那些高档布料好到不知哪里去。 沈廷文道:“‘携归量幅二尺阔,未数星纨与荃葛。晒却深如飞瀑悬,看来只讶神云话。’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三梭布了。松江布衣被天下,此布前朝乃贡品,皇帝用来制作内衣,可惜我朝不重棉布,殿下只怕还没有见过。” 胤礽惋惜地摇摇头。 或者是民族文化底蕴不同,满人更欣赏繁复俗丽之美,爱繁丽的金银器皿、华美的绫罗绸缎衣服,不怎么欣赏瓷器、布衣这些东西的含蓄之美。 沈廷文将这匹搬开,又抖开底下的一匹,这一匹灰紫色的布料挺括而柔软,颜色匀称柔和,也是拿到后世也毫不逊色的精美布料。沈廷文道:“这是兼丝布,是以麻丝或黄草丝与棉纱混织而成的,多以麻为经,以棉为纬,所以兼有麻丝的挺括与棉纱的柔软,适宜于染色。” 胤礽点点头,他便又抖下一匹。这一匹一展开,胤礽便惊讶地轻轻“咦”了一声。只见这匹墨绿色的布料上,竟织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不是染不是绣,就是直接织的。 胤礽惊讶道:“这是?” 沈廷文也轻抚了下巧夺天工的麒麟纹,说道:“这是番布,出自乌泥泾,即为黄道婆所传授者。一匹的价格有高达白金百两的。前朝常有人用这个贿赂高官显贵,不但有这种麒麟图样,还有斗牛、龙凤,皆是栩栩如生。” 再往下翻,这回这匹布胤礽终于认得了,是匹清雅蓝印花布。沈廷文将这匹布也抖开,说道:“这种布殿下也许见过,江南女子很爱穿。”他说的名字却不一样,“这叫药斑布,也叫浇花布。极受倭人喜欢,听说前明的时候远销英格兰,那里的贵族豪富们以得到一方作为衣服的镶边为时兴和荣耀。那时候带着重金到松江贩布的标客云集,白银动以数万计,多者以数十万计,少亦以万计。”说着眉宇间露出一丝惋惜,“可惜我朝不重棉布,当年的盛况已经见不到了。” 他说这情况胤礽知道,初中历史书上学过的,“买不尽的松江布,收不完的魏塘纱”,资本主义萌芽,又被倒退回半奴隶社会的清朝给掐死了,每回考试必考。作为一个初中历史老师的女儿,路瑶想不记得都不好意思。 冉默站在胤礽旁边,听的津津有味,他也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不同的棉布。 接着往下翻,沈廷文又次第介绍了匀细坚洁,采用「经直纬错」的织法,有立体感,望之如绒的斜纹布、轻美的尤墩布、还有标布、扣布、稀布、丁娘子布、眉织布、衲布、锦布、绫布、云布、紫花布等等布匹,匹匹如数家珍。 冉默听着,脸上不禁露出佩服的神色,他是佩服沈廷文的博学。胤礽脸上不露声色,其实赞赏更甚。冉默不知道,他却清楚吩咐沈廷文去查棉纱纺织的现状不过是昨天的事,这速度这效率这能力,放后世也是一绝对的精英。 大婚 说完了种类,又介绍价格、工艺、主要产地和生产现状,着重介绍工艺和生产现状,沈廷文总是最知道胤礽关注的重点,而且脑袋堪比电脑,讲解时分门别类,信手拈来,妙趣横生又让人印象深刻,真是天生当老师的人才,要是后世的老师们都有他这般水准,全世界的学生没有一个舍得逃课、上课睡觉的。 听他说到重要的棉纱产地,例如松江府,室室必有织机,许多家庭以此为业,白天抱着纺好的纱或织好的棉布到街头去出售,换钱买回棉花或棉纱,晚上再在家挑灯通宵纺织,一家生计皆赖于此时,胤礽心中对这些织户们大致有了些了解。 这一篇话好长,直到三个人都快成雪人儿了才说完。冉默身子较弱,雪地里站的时间长了淡色的嘴唇冻得泛紫,话说完了胤礽才注意到,此处正好离他家不远,连忙打发他回家。 目送他离开后,马车边没有了旁的人,沈廷文忽然抓住了胤礽的手,桃花眼含情带笑瞟着他,低声道:“还在跟我生气么。” 胤礽顿了下,回头看了眼满车的布料,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白雀翎毛编织的鹤氅,轻道:“我没有生气,”目光移向沈廷文韶秀的眉目,“是我的不对。” 沈廷文手紧了下,一瞬间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但立刻又戴上了轻佻的面具,轻快地笑道:“哎呦,殿下这话从何说起?自从那日微臣说话冒犯,就再没见过殿下穿皮毛的衣服,微臣可是担心的不轻。”说着似笑非笑地瞟了满车的布匹一眼。马上又转换话题,“如此好雪,不可不赏,臣知三阿哥也是请殿下来赏雪的,但楼上看山,城头看雪,却另是一番情境,不知殿下可曾赏玩过?” 胤礽凝视着他,猛然垂下眼帘来,道:“哦,是么,我却还未曾见过。”看向别处,露出很有兴致的表情,“现下天色还早,沈卿可愿陪我前去赏玩一番?” 沈廷文看着他垂下的两排黑森森的长睫,心头一片火热,自然不会说不愿,两人果然上马上了城头,而后下来天色不早,理所当然派人回宫里报了声信,在太子别院西园宿了一夜。 康熙三十一年的冬天在忙碌中过去,大皇子大婚、小四胤禛在十月三十过完十四岁生日后也搬出了毓庆宫,开府独居,因为来年五月胤礽也要大婚了,毓庆宫开始整修,为迎接太子妃做准备。 这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就连下了六天,而后一场雪比一场雪大,整个北国都受到严重雪灾,关外草原上更是冻死牛马羊无数,皇太后以自己的名义筹集募捐善款,救助受灾百姓,并派遣了一个极能干的侍女出宫主理此事,所得款项皆透明记录,来处归处都向全天下人公开,受益人无数。 因为是以太后的名义,后宫嫔妃们没有不积极响应的,胤礽和老康也匿名各有捐献,权贵官员们的女眷们,还有想巴结或者扬名的富商、有善心的人家都纷纷出资,最后募集的款项数目大的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加上朝廷对受灾百姓也自有赈济,所以整个冬天过去,竟然没有用完,所以中国顺理成章出现了第一个比较完善的公开慈善机构。 三十二年开春便是春闱,京城士子们中间并不意外地有刘兼的身影。 胤礽还记得那时刘兼伤势渐愈,他渐渐疏远他,并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即将娶太子妃的消息时刘兼瞬间苍白的脸色,与刹那间自己心中尖锐闪过的隐痛。但是自从决定留在紫禁城他便已没有了拥有真正爱情的权利,而刘兼是一个太认真的孩子,他不适合紫禁城。 他还没有保护自己爱情的能力,而将自己的爱人放入险地是一件太不负责任的事情,所以,他还没有爱人的权利。 他只能在爱情来临的之前,就远远将之推开。 刘兼听了他的话尚未痊愈便坚持离开,他原以为他们会再不相见,因为那孩子心地洁净,并不是名利场上的人,谁知他转身却又带伤坚持参加了乡试的复试,追到这里来。 胤礽是刘兼一进京就知道了的,但是过了很久才微服看了他一次。 春风如酒,刘兼见到他之后只有一瞬间的激动,之后就欢喜如同见了至交好友,虽然并不收敛爱慕的眼光,却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并没有什么的过界的举动。 胤礽有些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他是一个认真的人,而自己是明显不可能给他想要的爱情的,为什么还要坚持,难道他甘心给一个男人做脔宠? 刘兼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一个冬天不见,他似乎长大了许多,眼睛却还是如十五岁初见时的清澈,按着胤礽的手,微笑:“你不用想太多,我翻来覆去的想过,没有办法放下你,所以顺从心意来到这里,等我放开了,放下了,自己会离开。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不用理会我。”更不用为难。 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爱情,我只是想来到能看见你的地方,看着你幸福,等着自己死心,等着爱情的结束。 胤礽的手微震了下,默坐良久,还是离开。 正如刘兼所说,他只能不理会这个男孩子,无论这男孩让他多么心动。 他已即将娶妻,没有任何权利,给另一个人爱情的承诺。 三十二年五月初九,胤礽过完十九岁生日的第六天,红妆十里,毓庆宫迎进来了第一位女主人,太子妃石氏。 新娘的嫁衣殷红如血,胤礽用喜秤挑起描龙绣凤的喜帕前,沈廷文含情带笑的眉目与刘兼清澈的眼睛一闪而逝。 是夜金吾不禁,庆祝皇太子大婚的华美奇丽烟火漫天绽放,繁花之中再生繁花,梦境之上再现梦境,不止一人仰望着夜空淡淡刺痛,也有人在喜宴上酩酊大醉。 康熙走进许久没有进了的仁孝皇后的灵堂,看着爱妻的灵位,眼神欣慰心酸,也有丝掩不住的复杂:“赫舍里,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九月 自从胤礽大婚之后,老康似乎似有若无开始对他冷淡疏远起来,甚至这一年的木兰秋围都没有让他随行,只是让他按制留京监国。 虽说皇帝出行太子监国是正常的事情,二十九年时老康亲征葛尔丹便是让胤礽坐镇京师,但是那时是出于信重,甚至有“万一若有不幸,胤礽便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的托国之意,然而除了那次,两人父子情深,却是极少分开过。 或者老康这次的行为也可以解释为太子娶了妃,算成人,可以分担政务,不必时时带在身边教育了,但是胤礽最了解老康的人,却不会这么想。 他长成了,老康自己怎么办? 国家的权利中心,只能有一个。他是太子,只要不出意外,这个国家将来肯定要是他的,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这一点趋炎附势,依附他以求得到利益或者日后的富贵,这些人会在他的周围形成一个集团,不断争夺自认为应当得到的权利,必将和老康产生冲突。但老康是一个控制欲多么强烈的人,连人的思想精神都要管制,怎么会允许无上的皇权被分薄。 胤礽心中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一点,更加清楚老康的手腕和他将会是多么的长寿,当初执意想离开,固然因为对自由的向往,更因为这个原因,自从决定留下来,就早做好了面对这个局面的心理准备,可是这个情形当真到了眼前来,还是让他有些微的受伤。 他……已经很退让了。 把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展开给老康看,像外壳坚硬的蚌展露柔软毫无防备的内容,每一个动作每一项计划,心中的考量、计划的起因、进行的经过遇到的事情想要达到的结果,照着老康想要的样子,为了博得他的赞许。明明白白表达自己的依恋,将咽喉露出来,证明自己的信赖和忠诚。 他给自己的定位便只是辅助者、依恋依赖深爱父亲的儿子,而不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约束自己的行为行止门人,没有一点跟老康争权夺利的举止,从心底敬爱他,即便如此,这一天还是来的这么快么? 隔湖的桂花从半开的朱窗里送来清远的香气,略略驱去些这个秋天反常的燥热闷湿,胤礽批阅公文的时候不由微一出神。 当初促使他留在紫禁城的父子之情已经初见裂痕了,那个深爱他的水乡少年住在离西园很近的洋槐胡同,正等着爱情的逝去。现在还停留在他身边的沈廷文,又能在他身边停留多久呢? 小林子忽然进书房来禀报:“殿下,太子妃请您去一趟。” 胤礽惊讶地放下笔,石氏嫁给他四个多月,行动进退处处滴水不露,没有一处逾礼能让人挑剔的地方,今天怎么会让人到处理国事的地方叫他? 连忙走出门去,小林子小声道:“太子妃娘娘在承露轩。” 胤礽心中更是咯噔了一下。 因为今年秋天的暑气到现在还没消下去,紫禁城还是蒸、臭的住不成人,没有伴驾参加秋狩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仍然避居在畅春园,承露轩住的就是因为年纪太小没能伴驾去秋狩的十三、十四、十五三个小阿哥和温恪、悫靖、敦恪三个小格格。 因为老康现在没有皇后,石氏是太子正妃,所以一进宫就掌管了后宫,负有照看这些皇子公主们的责任,她在那里叫胤礽…… 胤礽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这位太子妃虽然今年只有十七岁,但年纪虽小,却沉稳大气的一般官场老油子都赶不上,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胤礽正办公的时候打发人去叫他,绝对不会是小事情。 胤礽到了承露轩,小十四的房里围着好几个御医,端丽雍容如盛放的白牡丹的石氏站在外间,手里捏着一块帕子,看见胤礽进来,紧走几步上前行礼道:“爷,十四弟病了。” 她站的很近,胤礽顺手搀扶她的时候,她反手握住胤礽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太医说有可能是秋疫。” 胤礽失声道:“什么?”举步就要往内间走去。这年代的瘟疫可不是小事,症状轻的医治及时可以治好,重的就无药可救,而且由于卫生条件和预防措施达不到,十分容易传播,往往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邑!胤礽还记得他穿来后不久经过的一场大疫,据报告疫情严重的地区几乎十室九空,道路积尸无算,几无异于人间炼狱。小孩子抵抗力弱,尤其容易被传染。小十四若是出了事,他怎么向老康交代! 石氏急忙拉住他:“殿下!” 胤礽回头,石氏看向跟随他来的从人。胤礽挥手叫闲杂人等退出去。 石氏这才缓缓道:“爷,十四弟今天突然发热咳嗽,上吐下泻,甚至抽搐起来,十四弟身边的刘嬷嬷立刻请来了太医,太医只看了一眼,就再不让别的人进屋子,连徒弟也不让挨近,只让徒弟告诉妾身,是秋疫。”顿了顿,又道,“这已经不是宫里第一起这种症状的病了,只是前几起都是内侍宫女,没有引起注意。都是这几天里的,今天已经有一个小太监死了。” 胤礽一凛,更要立时去看小十四的情况,一群太医中为首的一个胡性太医走出内室,离胤礽远远的跪下来,阻止道:“殿下请不要走近,十四阿哥这症状,已确是秋疫无疑,微臣已有同僚在礼亲王府、督察院左督御史张大人家里见过此症状,京师只怕都是……殿下身份贵重,此时实不容有失!” 其余的太医也都在内室跪下,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只是十四刚刚昏睡了过去,他们不敢大声说话,只是遥遥地磕下头去。 胤礽一听,脸色十分难看,只畅春园和权贵家中都这么多起,那民间呢?问石氏:“那几个得病的宫女太监们可都隔离了?” 石氏道:“太医一说是时疫,妾身便立刻叫人将他们送到西北角的宜兰院了,那里最是僻静,离人远。” 胤礽道:“很好,马上叫人把他们用过的衣服被褥器具都烧了,接触过他们的人也都另找个偏僻地方隔离起来,等过些日子确定没事才能放出来。那死了的小太监也要送到化人场焚化,绝不能土埋。从现在开始,宫里所有用的碗筷都要用开水煮过消毒,叫人用醋喷洒熏蒸房舍,地面、水源,也都要撒石灰消毒。” 石氏一一记下,立时吩咐下去叫人照做。胤礽又问胡太医:“礼亲王府与督察院左督御史张大人家里的确定也是此症?” 胡太医匍匐下身去,道:“回殿下的话,确定也是此证。” 胤礽走到内室门口,胡太医坚决不容他再走近,他也知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若真出现大疫,尤其是爆发点还在京师,不能及时扑灭,那可能会是动摇邦国的大事,他一人身系万万人安危,必须好好的坐镇指挥预防救助,绝不能出事,只得远远在门口看了小十四一眼,只见他沉沉睡着,小脸通红,呼吸急促,不由心忧如焚。 在门口来回走了两步,叫来达春,叫他去府衙查最近一段日子死亡百姓的登记簿册,不可能离得内城和人口聚集区远远的畅春园都出现好几起了,民间还一点异样也没有。同时派人在京师各处的街道、水源、阴沟等地都撒上石灰,事先预防。 达春虽不知道出了神秘事,但看他脸色凝重,还是迅速领命而去。 达春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取来相关卷宗,胤礽先翻看最近一阵子的百姓死亡记录,又对比往年这个时候的死亡人数——往年的九月份一个月死亡的人数也不过三五人,今年只九月十五以后不到二十天就死了五十六人!除却不引人注意的老人和儿童,还有好几个青壮年男子,好几处住户密集区都有人死亡。 胤礽怒道:“顺天府尹难道是死人么,这么异常的情况一点都没有察觉?让他这个府尹不必作了,换个长点脑子的来!” 达春愣了一下道:“啊,爷,换谁?”虽说胤礽从不干涉底地方上的政事,但他有监国之权,换个府尹还是一句话的事。 胤礽也怔了下,京城人员这么杂乱,而且流动绝对频繁,疫病若是顺着直隶扩散开来,后果简直不能想象。顺天府尹绝对是防疫时要用到的重要人物,要换必须得换个得力的人手。 想了想,他对达春道:“你拿着这卷宗,去给沈廷文看,叫他去接任顺天府尹,告诉他十四生病了。” 京师发现疫情这消息绝对不能传开,这时候的人都恐惧瘟疫如洪水猛兽,秋疫的消息传出去必将造成恐慌,那样就不好控制了。沈廷文最聪明的人,只看到这些资料就该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达春不解,还是再次去传达他的命令。 刺客 胤礽向太医们请教疫病的预防、治疗方法,叫人去调集囤积所需药材,将有疫病病人的人家全部封门,隔离在家,由官府派人免费送食水菜蔬,并派大夫专门上门看诊开药,药材也是免费。 又命人在大街小巷支火大锅大锅地熬预防的汤药,同样免费发放,并大力宣传普及讲究卫生少生病的知识,比如多洗手、碗筷用前用水煮开消毒、用醋或者苍术、白芷、艾叶等药材熏房屋等其实是防治疫病的知识。 但即便如此,疫情还是渐渐扩大起来,死亡人数不断增加。有的聪明人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少数消息灵通的权贵们也闻知了些风声,恐慌渐渐在人群中传播开来,出城的人渐多,有人家开始携儿带女出城躲避疫情了。胤礽不得已封了内外城门。 他不能放任这些可能携带传染病源的人们四处流动,不能任疫情传染开来。 之前由于隔离有秋疫病人的人家的命令是胤礽下的,无论王公勋贵还是平民百姓都一视同仁,他的威信极高,没有人敢挑衅,所以有人有不满恐慌也都压在了暗处。等到城门一封,这恐慌便再也压制不住了,头一天便有一个多罗郡王冲击城门,想要强行出城。 九门提督是个绝对忠于老康的人,老康不在,自然只听胤礽的死命令,绝对不会私自放人出去,胤礽也亲自去拦截。 同样被老康留在京城,隐隐有牵制胤礽之意的老大胤褆也跟了来。 率二十七铁卫骑马到了城门口,胤礽喝问道:“巴克坦,你想做什么?” 本来嚣张跋扈,扬言九门提督不过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奴才,不开门就砍了他的巴克坦看到太子和大阿哥联袂出现,脸色发白,不安地跪了下去:“奴才给太子请安……” 胤礽一身杏黄的太子常服,骑在高高的月光身上,显的英挺逼人,不再似年前的少年模样。冷冷道:“你要砍了皇阿玛钦派的九门提督?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权利!砍了九门提督之后呢?是不是冲进紫禁城去,砍了侍卫总管,逼宫,造反?” 胤礽这句话一出口,巴克坦一下子软了,哆哆嗦嗦瘫到了地上,涕泪俱下连连磕头道:“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太子爷饶命啊!……” 胤礽厌恶道:“够了!” 巴克坦一下子僵住,不敢再出声再动。 胤礽扫视了一眼本来跟在多罗郡王的马车后伺机出城,见此变故都连忙后退,可是仍然远远窥视者不肯走的众人,翻身下马上前扶起巴克坦,巴克坦这回是受宠若惊的差点站不住。 胤礽和缓了脸色,温声道:“禄郡王,本宫知道现在底下有什么传言,”坊间现在有谣言称太子封了内外城门是想把可能感染瘟疫的这一城人都封死在这里,等瘟疫彻底过了再开城。“本宫只想说一句,”眼角的余光状似无意地扫向偷听的众人们,声音略微一提,“本宫还在城里呢,你们怕什么?” 这句话一听,众人的脸色都不禁好了很多,包括巴克坦。是啊,如今在京里的谁有太子身份高贵?以此推测,有谁比他更舍不得死?他都还这么镇定,那肯定说明事情并不严重。所有人焦虑恐慌都缓解了大半,有不少人当即就有了返回去的念头,只是想多看大人物一眼,还舍不得走。 胤礽又道:“好好回去,安心过日子,照着大夫说的预防措施做,别到人多的地方去,出不了事的。” 巴克坦连连应是,胤礽又宽慰了他几句,上马同胤褆一起拨转马头,返回。 胤褆一直冷眼斜瞧着巴克坦,这时不屑地道:“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违抗禁令,杀了便是,没出息透了。” 胤礽笑而不语。 从他大婚后,老康似有若无地疏远他开始,隐隐开始扶持胤褆。胤褆本来处处跟他作对,老康开始扶持他,他倒不再处处挑衅了,至少是明处不再。 胤礽并没有就此降低戒心,事实上,这样的老大是更危险了。像之前那样将一切都摆在明处,他越过一定的底线后胤礽可以正大光明地收拾他,而今却没有那么简单了。暗处的危险,总是比明处的更加让人难以察觉有更大危害。 胤褆看着他,“哼”了一声打马加快脚步,将他落在身后。胤礽笑笑,并不和他争行。 离禄郡王车架不远的地方就有许多百姓,看到胤礽过来都跪在道路两边,胤礽不爱看到这种景象,所以一般出行都是微服,今天这是为了增加威慑力。 见此情形他轻提马缰示意月光快走几步,来到人群中央,说道:“免礼,不必叩拜,大家都起来吧!好好回去,安心过日子,不会有事的。”态度语气自然而从容。 众人见他这般态度,心中都愈发安定,看着他策马举步,才犹犹豫豫地站起来,低声议论赞美太子殿下出众的风姿,人群靠外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小声向矮壮黝黑的同伴道:“看到了没,那就是害死你家格格的元凶。” 矮壮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胤礽,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胤礽的马渐渐接近了,男子的掌中无声滑出了柄闪着寒光的利刃。少年狡黠地一笑,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人群中。 胤礽的马毫无防备的接近,矮壮男子猛然暴起,离膛的炮弹一样冲胤礽,来势实在是快而且猛,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意料。胤礽只来得及一偏身子,就被男子撞倒了马下。 百姓们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尖叫连连,乱成一团。 达春与铁卫们反应都很快,达春怒吼一声扑过来,胤礽落马的时候便觉右肩剧痛,而且同的地方还是两年前的箭伤旧处,矮壮男子拔出匕首来正要再刺第二下,达春已经一脚将他踢开,回身挡在了胤礽跟前。 其余铁卫一半去擒拿那个男子,一半团团将胤礽护的密不透风,普通侍卫们也急忙上前护驾。老大胤褆不愿意看他“收买民心”,已经走出了老远,回头看到这个情景,大吼一声拨马急奔回来,抽出佩刀便向已经被铁卫们围住的矮壮男子砍去。一个铁卫举刀架住他的刀,说道:“大阿哥,留活口!”胤褆冷哼一声,收刀奔向胤礽。 达春慌忙地回身查看胤礽的情况,胤礽强忍剧痛按住他的肩膀站起来,说道:“我没事。” 刺客很快被擒住,胤褆奔近,看着他站起来,估计也没有性命之忧,怒吼命属下道:“刺客是藏在这些人当中的,把他们围起来,一个也不许走脱了,一个一个查问!” 胤礽肩上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身体都在发冷,表面上却还是不露一点异样,清晰地说道:“大哥,不必如此,没人接应这个刺客,他定是孤身一人来的,不要惊吓了百姓。”不能造成恐慌,尤其是京城这个状态的时候。 胤褆盯向他右肩,杏黄的太子常服右臂已经被血染透,达春焦急地握紧拳头。 胤礽笑了笑,道:“不必担心,我只是被划破了皮肉,血流的有点多,看着吓人罢了。”看了一眼刺客掉在地上的匕首,匕首刃雪白刺眼。“匕首上没有淬毒,不碍事的。” 胤褆看着他眼睛,他眼神十分坚定。胤褆自然也明白现在的局势,又看了一眼他还在不住涌血的肩膀,冷着脸道:“殿下自己认为不碍就不碍。”挥手叫下属放了百姓。下马几个大步上前,伸手从达春手里夺过胤礽推到自己马上,自己也一翻身坐到胤礽背后,用力一鞭打马向离此地最近的大阿哥府飞奔而去。他的侍卫们急忙跟上他。胤礽的侍卫和铁卫们一愣,也连忙跟上。 胤褆跑的十分快,但即便如此,到了大阿哥府胤礽也半边衣衫都被鲜血浸透,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意识有些不清醒了。胤褆一进府门就高声叫道:“太医!快宣太医!叫谢大夫先来!”——他的府里也养着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达春紧跟在他后面,制止他狂奔,道:“大阿哥,把殿下放下,先把血止住!”二十七铁卫里有擅长治外伤的人并有最好的止血药。 胤褆停住,铁卫中擅长治外伤的苏城急忙上前撕开胤礽伤口处的衣服,止血包扎。那刀口果然十分深,并且扎在胤礽的旧伤处。铁卫们与达春都是一脸的自责愧疚,恨不能以身相代。 草草包扎好,胤褆将胤礽抱回自己寝居,叫达春命人调拨侍卫来守卫,并等着太医来仔细的治疗。这是应当的,达春立马给了令牌,吩咐一个铁卫去了。 胤礽躺在床上后没一会儿便清醒了过来,偏头看看自己的伤处,虚弱地无奈笑道:“又伤到了这儿……”他好容易练回来了些,与左手差别不大的胳膊呀,这回不会真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再说一次,本文即将完结了,努力留言啊~筒子们努力留言~~你们的留言决定了剩余部分的长度~~(无耻地笑) 暗战 胤褆看到他醒来,松了口气,恶狠狠地说:“笑不动就别强颜欢笑,难看死了,省点力气吧,没外人了还装什么装。” 纵然真的是全身无力,胤礽还是不由嘴角抽了一下,你以为你老大跟我算“内人”? 太医很快到来,给胤礽重新包扎上药,与此同时,挑唆刺客向胤礽动手的少年闪进了一所景致清幽的小花园内。秋日耀耀,花园内临水的小池塘边数本木芙蓉临水弄影,花下一张舒适的描金藤榻上慵懒地躺着个俊美的黑衣青年。青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美玉琢成一般的浅粉、重紫色芙蓉花坠落在他深色的衣袖上,藤榻边。 少年走到他身边,笑嘻嘻地道:“公子,那莽子动手了~可惜没有成功。”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有伤到要害~这位太子殿下命可真大,几次三番的遇险,却次次都能逃脱。这回也是,那么好的机会,就在街边,几步的距离,他的运气可真不错。” 不远处的月洞门里走出来个一身碧衣的瓜子脸窈窕美人,美人捧着一碟剥好的玫瑰松子走近,白了他一眼道:“小飞,你也闲闲吧,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赫然竟是胤礽曾跟着达春到过的端秋楼的头牌姑娘碧衣。 小飞不客气地探身抓了一把,笑嘻嘻道:“碧姨,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人家家格格的真实死因可不是我告诉的,这又关我什么事儿了?” 碧衣哼了一声道:“有人来买消息,我们收了银子卖了就是,谁叫你还服务到家,帮助人家刺杀?” 小飞叫起撞天屈来:“我哪有?我只是跟着那个莽子去看了看热闹罢了!” 云白衣裳的素心也捧了一碟新制好的精致素点从月洞门里走了过来,浅责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他怎么会知道太子今天会到那个城门去,预先等在那里?” 小飞大声道:“多罗郡王冲击城门要强行出城,以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风格,他是十中有九会亲自去阻止的么,稍微长些脑子的人都会猜到,那莽子去了有什么稀奇?” 碧衣冷笑道:“那莽子连汉话都是只能勉强听懂,一个字也不会说,竟然都知道太子郡王的行事风格了!” 一朵木芙蓉花悠然坠落在藤榻上青年公子的脸颊边,青年公子拈开那花朵,眼也不睁,说道:“小飞,你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位太子殿下,他并没有得罪过你。” 小飞哼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么得意的人,拽什么!” 碧衣鄙视地看着他:“人家怎么拽了,我们怎么不知道?”素心神色虽淡,却也是明显的不赞同。青年也睁开了眼,看着他。 自家公子一贯淡淡的眼光看来,小飞的气势消了下去,撇嘴道:“好吧,我就是看不惯沈大哥为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满人的叭儿狗似的,那鞑子有什么好?沈大哥以前多潇洒一个人……” 青年平淡道:“小飞,你记住,人各有志,别人想怎么样,那是别人的事情,你焉知人家想要的是什么?只要人家自己愿意。你管的太宽了。” 小飞讪讪,垂手应道:“是。” 虽然被刺后胤礽尽量保持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遇刺的消息还是迅速传开了,风一样半天就传遍了全城。他的伤势也越传越离谱,本来血就流的有点多,看着有些吓人,小道消息传到后来,他都变成被刺后就直接一身都是血,奄奄一息,甚至断气了。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活灵活现地描述大阿哥怎么抱着他夺命狂奔,那血啊哗啦啦地淌了一路,从城门口一直淌到大皇子府…… 沈廷文和刘兼听到消息后都不顾嫌疑冲到了大皇子府,因为刘兼恰巧在这里附近,因此沈廷文虽然得到消息早,两人就却几乎是同时到达。由于胤礽在这里,他的近卫控制了大皇子府守卫,铁卫们知道这两个人,两人很顺利地到了胤礽暂居的胤褆的寝居浣花轩。 两人到时胤礽伤口已经处理好,换了衣服喝了药,因为大量失血后的疲惫,睡着了。小林子也早已赶来,守在床前,看到两人进来,比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两人无声地上前看了一眼,见胤礽只是肩头包扎着,脸色有些苍白,料没有大碍,略略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沈廷文与刘兼互相看了一眼。这两人都知道对方,沈廷文还知道刘兼跟胤礽的关系,刘兼虽只知沈廷文是胤礽身边的得力之人,但都没有和对方相交的愿望,于是气氛一时有些冷。 胤褆看着胤礽睡着,出去了一趟转身回来屋里边便多了两个人,心中极是不悦,示意两个人跟着他出去,到了门外冷冷问刘兼:“你是什么人?” 沈廷文他认识,虽然看着也很是不顺眼,但毕竟是胤礽的近臣,出现在这里也情有可原,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刘兼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卑职翰林院庶吉士刘兼,见过大阿哥。”沈廷文微笑着道:“刘大人是我们殿下在江南认识的朋友,感情非常好的,殿下醒来看到刘大人一定会很高兴。” 胤褆当然知道这个刘兼肯定不寻常,要不然铁卫们肯定不敢这个时间还放他进来,听到沈廷文这么一说,更加不舒服起来,看看刘兼秀美的眉目,轻蔑道:“朋友?”言外之意非常明显,贱民芝麻官也配跟天潢贵胄做朋友? 刘兼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但片刻便即压下情绪,平淡道:“承蒙太子殿下青眼。” 他镇定的表现忽然激怒了胤褆,胤褆正要发作,忽然听到胤礽在内室微微提起了声音叫道:“大哥。”连忙走进屋去。 胤礽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见他走到床前,轻声道:“沈廷文和刘兼来了是不是,叫他们进来。” 胤褆的脸沉了下去。 小林子在旁边,连忙轻手轻脚地走到外边将二人叫了进来。胤礽若有深意地看了沈廷文一眼,道:“广州追加的药材可到了?”沈廷文似乎没有察觉,如常地微笑着,点点头,道:“已经到了。”胤礽又道:“下个月的柴碳、食水呢?”沈廷文道:“也已经安排好了,殿下不必担心。到时候从朝阳门、阜城门进,只进不出,不会让疫情扩散。” 胤礽点点头,闭了闭眼睛积攒力气,过了一会儿才道:“现在城里我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吧,不知传成了什么样。”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在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遇刺,不用去听也可以想象。留言的力量是强大的,而且往往插上传播的同志们想象的翅膀,刘兼听到的时候胤礽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估计现在大概连尸体都凉透了,大阿哥已经忙着争夺太子位了吧。 胤礽又道:“这时候不能让民心乱,我得出去一趟,让人看到我好好的。” 沈廷文刘兼闻言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胤褆讽刺道:“你好好的?只要你自己站的起来。脸白的跟鬼一样,别让传言变的更糟!” 胤礽苦笑,他自己也觉得痛的呼吸都困难,确实有点怕支持不住。 刘兼忽然道:“现在的传言大家都还只是半信不信的,短时间内不会有事,你——殿下养一晚上,明日再安抚民心不迟。”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胤礽不再支持着想出去,安心闭上了眼睛。 沈刘二人见他疲累,又看了他片刻,悄悄告退,各自回自己的地方,因为大阿哥明显不欢迎他们。 胤礽闭上眼睛,真的又渐渐睡着了,他本来就是被老大和刘沈二人在外面的说话声音吵醒,这回没人说话,酉时上灯才醒来。 他醒来后胤褆竟然还在屋里,并且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似乎在出神。 看到胤礽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来,胤褆一下子回过神来,掩饰什么似的回过头,说道:“醒了?正好也该喝药了。”看向忠心耿耿,一步也不肯离开屋子的小林子。 因为怕光线惊醒胤礽,小林子这才点燃内室的灯,关切地看了胤礽一眼,走到门口命人端药。 胤礽刚刚醒过来,一时有些迷惘,弄不清自己在哪里,眨了眨眼睛,看着胤褆发愣。 胤褆看着他灯光里衬着苍白的肌肤显得格外幽深的双瞳,那一瞬间的迷糊可爱至极,秀挺的眉毛与睫羽更是森黑的惊心动魄,几乎要受不住引诱俯身亲下去,那双眼睛忽然恢复了清醒,清冷的声音道:“大哥。” 胤褆保持着微微俯下身的姿势,片刻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在胤礽的耳边道:“二弟,你真的是滴水不露呢,可是你能滴水不露到什么时候?” 小林子走到门口催药,还没有转过身来,胤褆仍然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搬动了一下床头的一朵雕花,床对面的一座屏风表面竟然无声滑开,露出第二层来。那是一张与真人同等大小的油画,画里站着一个身穿杏黄太子常服——就是胤礽今天穿的这一身——的少年,狭长的眼睛眼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尊贵而睥睨,气势——君临天下。 胤褆迷恋的目光从画中的少年移到胤礽一模一样的脸上,轻声道:“这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传教士帮我画的,我告诉他,你今年大婚,我想送你当礼物,他画了半年的时间。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你什么时候,才能像它一样,属于我呢……” 胤礽的眼神变的很冷。 胤褆无声地哑笑起来,微凉的手指抚过他脸部的轮廓,道:“作甚么这副样子?皇阿玛在暗中扶持我,你不是心知肚明的吗。我们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而且,我们那些皇弟们也在长大。二弟,你能永不出错到什么时候?”你如果错了,那么,就将是我的了,不止你,还有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 胤礽的眼睛已经幽深的不见一丝光线,他拉下胤褆的手指,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大哥,我不会出错,永远。” 两人目光对视,仿佛在激战。 小林子接到了药,回过身来,向这里走来,胤褆坐正了身子,手指在雕花上按下,胤礽也微微阖上了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屏风缓缓合拢,油画再次被掩去。 过后,这片刻的对话,两人谁都没有再提过,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大概还有两章……也许是一章 PS:今晚更文发现一份惊喜,竟然上首页半年榜了~还有没几天此文就要过半年了,么想到还能上榜晃一下,心情粉复杂 激流 但就在胤礽放出自己“不会出错”的话语后不到十天,就出了一件大事,让胤礽怎么做都是错。 京师爆发秋疫的事情胤礽早就写信告知了远在木兰围场的老康,老康本就心忧如焚,只是每年一度的秋狩是有浓厚军事演习色彩的重要活动,还是处理蒙古事务的重要场合,尤其喀尔喀蒙古才归顺刚刚两年,轻心不得,因此虽然京师重地出了大事,却还是按捺住没有轻举妄动。但是胤礽遇刺的消息传到却到底让他按捺不住了,虽然胤礽已经亲自写信再三强调自己的伤势并不重,他还是立刻草草结束行围,轻骑返京。 就在返京的途中,他也……遇刺了。 他遇刺之后,御驾当时就驻扎在了当地,伤势的确实情况被严密的封锁了,连胤礽也只是知道事情的发生,其余人等,更是连这个消息也没有得知,但是在此时,没有消息,就是最糟糕的消息。 而此时的京城却像一个火药桶,疫情却并没有像胤礽希望的那样得到控制,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创新高,甚至已经有一个年老的王爷死于此疾,人们的恐慌至于了极点。京郊的化人场每日里黑烟弥天,大夫和负责处理尸体的隶卒们死亡率尤其惊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凭着胤礽多年来在民间、朝廷、宗室的高威信在强行压制,和沈廷文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没有让一个人在这座内外隔绝的孤城内被抛弃放弃。 此时胤礽若离京,那么这桶火药将立刻被点燃。 且不说这么多高危感染源四散将会把疫情传播到整个国家,造成国本动摇,即便没有如此,胤礽此时的离开,也必将落下个怕死、抛下百姓自己逃命的嫌疑,之前的政治威信将荡然无存,此时被他压制在京里的王公权贵们也必将怨恨反扑,他这个稳如泰山的太子位,也将崩塌大半。 然而若不出京,此刻老康生死不明,他身为人子却不赶到身边,又将父亲置于何地?尤其老康是这么重感情的人,尤其又在此时二人父子关系微妙的当口。他若不去,无疑于在老康心口捅了一刀,纵然控制住这场大疫,表面上看来太子之位更加稳定,威信更高,暗地里却埋下了无数隐患。 不说这次强行将权贵王公们与平民百姓一同羁留在京惹来的怨恨,和老康的父子之情都要毁去大半。 何况,是老康费尽心血把他扶植起来的,他的位子已经非常稳固了,还要那么高的威信做什么呢? 但是他能离去么?能看着因着自己离京,封城政策不能再进行,任死亡率感染率这么高的疫病四处扩散,死神肆虐黎民苍生么?退一步说——让老康的国本动荡么?这是绝对可能的,在京城他调拨全国资源,倾尽全力地预防救治下,感染死亡率还这么可怕,任他传播出去,造成的后果真的是无法想象。 可是,他又是为谁留下来的呢?老康此时生死不明,也许性命垂危,他却不能赶到他旁边,连伴着他都不能,还明知他必将为他这个决定伤心! 胤礽自从收到老康遇刺的急报,本来便因为受伤而虚弱的身体不到一天就又瘦了一圈,心中犹如热油焦煎。 出城?还是不出? 出,也是错,不出,也是错。 出,可能会动摇国本,甚至断送老康的江山,他会失望。 不出,自己性命垂危儿子却连见一面也不来,老康会伤心。 他该怎么做? 在这个问题面前,哈姆雷特的生死抉择变的微不足道,因为他的问题毕竟只是为着自己。 **********************************分割线************************************ 胤礽收到急报后谁也没有让看,沈廷文也不知道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内容,但他掌握着情报网,联系太子看过急报之后的表现,已经猜了八九不离十。 京城的形势虽然很糟糕,但是并没有特别尖锐的矛盾出现,太子忽然迅速的消瘦憔悴下去让冉默和达春焦急之极而又束手无策,达春甚至怀疑是那刺客的匕首上淬有什么没查出来的神秘毒药,损伤了太子的身体,强硬让御医又为太子检查了好几次,但当然什么都检查不出来。 生死不明……这真是最糟糕的消息,比皇帝直接遇刺身亡还要糟糕。 虽然今年太子与皇帝之间似乎有了隐约的暗流,但太子的地位仍然绝对稳固,皇帝死了他就可以直接继位,说不定还算个好消息。 但生死不明……在这个太子绝对不能轻易离京的关头,这真是太糟糕了。 太子经过良久的犹豫,终于决定还是将那份急报拿给大皇子看,大阿哥在太子暂居的清溪书屋看那份急报时沈廷文就随侍在太子旁边,看急报的男子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愤怒、担忧层层变幻,最终变为似笑非笑,甚至隐隐喜悦。他意味深长,几乎是得意地道:“殿下,皇阿玛有危险,臣弟要立刻出京看他。” 沈廷文在旁也是似笑非笑,这个男人的心思,长点眼睛的几乎都看的出来,也不知那位至高无上的至尊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放任着甚至纵容着他,难道是看太子收服众弟弟们太容易了,非要拣出来一个给那条踏上无上宝座的道路染点血么? 太子这些日子苍白到有些单薄,衬的微挑的眉与眼格外幽黑,极轻微地叹息了一声,道:“大哥,你让我失望。”轻一击掌,达春从门外闪进来。太子道:“大阿哥这些日子随本宫防疫,也不甚感染上了疫病,就让他在本宫这书屋调养,你要着人好好伺候着,不可怠慢了。大哥若有意外,我拿你是问!” 达春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立刻一本正经地应道:“是!” 大阿哥也是一愣,接着暴怒道:“爱新觉罗?胤礽,你敢!!我是皇长子,你还没登基呢!” 太子只是道:“大哥,你好好养病。”自顾自走出门去。 大阿哥暴怒强行要往外冲,被铁卫门客客气气“请”了回去。 但即便是解决了京城里这个充满了变数的大皇子问题,还是没能让太子轻松起来,他还是以惊人的速度消瘦,沈廷文终于不忍心地出了一个主意:这个病虽然极易过人,但大夫们已经研究出来,跟这个病的病人接触过的人,若是十天内没有发病那么就是没有被感染,所以不妨在城外建一处隔离区,城里没病的人只要再那里住十天,还没发病的就确定没事,可以自由离开,发病的就遣返回来,这样就有人出城也无妨了,不会把病传到别处。 太子一愣,喃喃自语道:“对啊,传染病医院,我怎么这个都忘了。” 沈廷文没有听懂他说什么,但是京城郊外两所大型医馆迅速建起,一所由官方派遣驻入了最好的医师,接收了城内所有确定感染疫情的病人,另一所只在开始的时候住过不到三批急于离城,接收隔离观察的人员,其后就变成了不确定是否感染疫情的人员隔离区。因为在全城已感染病人被渐次收入感染病医馆之后,北京城的大门在封闭了一个月零十一天时终于再次被打开,帝都的政治经济生活,开始恢复正常。 在简易的隔离观察所在三天之内迅速地被搭建起来,第一批急于离京人员住进去接收观察,被封闭于城中的人们终于感觉离开有望,情绪稳定下来之后,胤礽留下最倚重的冉默、沈廷文坐镇京师掌控形势,自己带达春和铁卫们,同大阿哥胤褆悄悄出京,终于踏上了赶往老康身边的路途。 此时离老康遇刺,已经过去了六天。 最新的密报,老康已经苏醒了过来,脱离了危险期,而那个刺杀他的刺客也是同刺杀胤礽的那个人一样当场被捕获。 只是刺杀胤礽的刺客被抓住后当场就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杀了,而刺杀老康的则被人撬开了牙关,招供是草原上亡命的悍匪,之所以来袭击是因为有人用天价的黄金买凶,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白音。 白音,阿嘎部落的继承人,为胤礽生了一个女儿,但是却连封号都没有得到就死去了的那个女人的哥哥。 父与子 日夜兼程赶到御驾驻扎的行在,在老康的营帐门口,老康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梁拦住了胤礽和胤褆,九功胖乎乎的脸上不见了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表情,道:“太子爷,大阿哥,您二位等等吧,万岁爷正在处理政务呢。” 胤礽心中一刺。 老康这是真的对他有芥蒂了,从来他见老康,何时需要通报过!无论当时老康是在和什么人,商量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胤褆也知道他这项特权的,嘲笑地看了他一眼,讥讽地道:“太子殿下不是无论何处都出入无禁的么,这回怎么不直接进去?” 胤礽没有理会他,只是垂下了睫毛,问梁九功:“皇阿玛的伤势怎么样?好些了么?” 梁九功叹息一声道:“那逆贼一匕首差一点就捅到万岁爷心窝,万岁爷命悬一线,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现在只是略略好点,说句话都费力,还在不停地喝着止痛药呢,清醒的时候少。偏偏一醒过来就立刻要……要过问政务。”说着看了胤礽一眼。 胤礽听到他说老康差点被刺到心口,出了一身冷汗,又听到说昏迷了两天,心痛如绞,一看他这一眼便知道那政务必定是京师的情况,果然梁九功又继续道,“怎么劝也劝不住。正好太子爷来了,赶快替皇上分担些吧。” 胤礽咬着嘴唇道:“是我惹出的事情,却连累的皇阿玛身为一国之君性命垂危,我真是不孝,该死。” 看看梁九功,他本来白白嫩嫩的脸上皮肤黯淡不少,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深重的大黑眼圈,看来老康出事到现在惊怕辛苦不小,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道:“我身为人子行为不当连累到父亲,父亲性命垂危又不能赶到身边伺候尽孝,大总管替我在父亲身边服侍,且受我一礼吧。” 梁九功吓的手忙脚乱,连忙扶住他道:“殿下这是做什么,折杀老奴了,服侍万岁爷本就是老奴的本分,殿下什么身份,这是还让不让老奴活了!”说着跪下去,硬是要磕头把这一礼还回来。 胤礽用力拉住他,将他拉了起来,道:“胤礽害皇阿玛遇到这么凶险的事情,自知罪大恶极,梁总管替我侍奉皇阿玛,连个礼都不愿意受么?” 胤褆又嘲笑地看了胤礽一眼,用口型说道:假惺惺,收买人心。 梁九功侧着脸,似乎没有看到,胤礽也没有心情理会。 只是听胤礽这么说,梁九功不敢再阻止,见他也是真心愧疚自责,叹了口气道:“唉,不管怎么说,万幸万岁爷已经脱险了……殿下也不必太自责。听说殿下在京城也被逆匪刺伤过,也要好好保重,看殿下这一个月不见,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不管怎么说,身体要紧啊。”看到胤礽的第一眼,梁九功就吃了一惊,这十几天来他消瘦的实在惊人,因此因为老康的情绪带出来的态度就没敢太摆出来。 胤礽摇头道:“我知道……我只是轻伤,不碍的。” 梁九功看看他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也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奴才先进去看看,万岁爷可跟李大人谈好了。” 这是替他们看的,胤礽道:“有劳梁总管。” 梁九功连忙摆摆手道:“这可不敢当。”说完向胤礽胤褆各行一礼,进了营帐。 梁九功进去许久,跟老康谈事的那官员才出来。梁九功过了会儿才出来请胤褆先进去,安慰地看了胤礽一眼,胤礽一个人又被撇在了外头。 终于胤褆也跟老康说了片刻话出来,更加讥讽地看了胤礽一眼,离开了,又过了半晌,梁九功才又出来,无奈地对胤礽道:“万岁爷服了药,睡下了,殿下不如等万岁爷醒了再过来吧。那药里都有镇痛助眠的药物,这一觉可是要睡好长时间的。” 胤礽闻言,难过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梁总管,让我进去看看皇阿玛行吗?我会小心不惊扰他的,我就看看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也好放心。” 梁九功为难地道:“殿下你……唉,进来吧。” 胤礽跟随他走入寝帐,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老康在最里面帐幔重重密不透风的龙床上躺着,胸前包扎了厚厚的白色纱布,闭着眼睛,果然睡熟了,脸色是一种虚弱憔悴的青白,真的是受伤不轻。 胤礽走到他床前三步,就不敢再往前走,远远地站着怔怔看了他一会,在他床尾跪下。 梁九功吃了一惊,压低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胤礽也小声道:“我等皇阿玛醒来。” 胤礽求肯地看他一眼,他看胤礽目光坚定,知不能阻止,只能再无声地叹息一声,默默退到一边。 老康这一觉果然好长,胤礽觉得自己跪了至少有两个时辰,纵然是跪在长毛波斯地毯上,膝盖还是由疼痛,至针扎、至麻木,完全没有感觉,老康才悠悠醒来。 老康动了动,梁九功已立刻上前伺候。老康睁开眼来,看到胤礽,怔了一下。 胤礽这些天也忧心、遇刺、焦虑、昼夜奔波事情不断,身体虚弱的紧,此时全屏意志力在支撑,颤声叫道:“皇阿玛……” 老康吃惊地向他伸出手来,他一震,晶莹的泪雾一瞬间濡湿了森黑纤长的睫毛,咬牙站起身,跌跌撞撞扑到老康身边,眼泪夺眶而出。 老康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在他身上摸了两把,惊怒道:“不是说你的伤不重吗,怎么瘦成了一把骨头!”又摸了下他的膝盖,问:“你跪了多久?”迁怒道:“梁九功,太子身体都差成这个样子,你还让他跪在那里,怎么不叫醒朕!” 这明显不关梁九功的事,以太子的威信权势,他坚持要跪,梁九功一个内廷总管也阻止不了,而且老康自己明知胤礽在外面等着还故意喝了药睡过去,明显是故意冷落。但梁九功并不辩解,只是立刻跪下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胤礽握紧老康的手道:“不关梁总管的事,是儿臣不让他打扰皇阿玛,自己非要跪的,儿臣行为不检,害的皇阿玛遇险,已然罪在不赦,皇阿玛命悬一线时还不能侍奉身边,请皇阿玛责罚!大哥得知皇阿玛遇刺的消息本来是立刻要来伺候,是被儿臣阻止了,儿臣也代他一同谢罪!” 老康握着他的手,一时没有说话,挣扎于生死线上时最心爱骄傲的儿子竟不肯赶到身边,尤其是他是因为这个儿子才遭遇到这种危险,确实让他非常难过,即使知道从大局上讲爱子的选择完全正确,若是自己处在那个位子上也会如此选择的。 但人谁不希望,重视的人为着自己做一次明知是错误的选择? 虽然他更明知胤礽若真的做了那个选择他会不止生气失望,而且愤怒。 但胤礽作正确选择,他仍然隐隐失望。 看看爱子这没多少天就瘦脱形了的脸和惶恐的眼神,他叹息一声道:“京中的情势现在如何。” 这个他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没舍得让他受过半点委屈的孩子这些天来也一定是天人交战,左右为难,痛苦难当吧?从来自信从容的皇太子胤礽何时有过这样的眼神? 胤礽掩饰地一偏头,草草擦去泪水,说道:“很好,我有一个属官出了个好主意,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详述京师的现在防疫情形。 其实这些情况老康虽然不在京师,而且醒来没多久,还是了如指掌的,二人都在借助说这番话的时间调整情绪。 说完话之后,两人果然都冷静了许多,胤礽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皇阿玛,因为儿臣的妄行,竟然给您带来这么大的危险,儿臣已经不配做太子,请您捋去儿臣的太子之位。”说罢放开老康的手,后退一步,再次跪在地上,以额触地。 作者有话要说:KAO,想不到居然还没完,我竟然这么话痨,难道不能九九归一,非得再来一章,凑成个整数一百不成? 激流 但就在胤礽放出自己“不会出错”的话语后不到十天,就出了一件大事,让胤礽怎么做都是错。 京师爆发秋疫的事情胤礽早就写信告知了远在木兰围场的老康,老康本就心忧如焚,只是每年一度的秋狩是有浓厚军事演习色彩的重要活动,还是处理蒙古事务的重要场合,尤其喀尔喀蒙古才归顺刚刚两年,轻心不得,因此虽然京师重地出了大事,却还是按捺住没有轻举妄动。但是胤礽遇刺的消息传到却到底让他按捺不住了,虽然胤礽已经亲自写信再三强调自己的伤势并不重,他还是立刻草草结束行围,轻骑返京。 就在返京的途中,他也……遇刺了。 他遇刺之后,御驾当时就驻扎在了当地,伤势的确实情况被严密的封锁了,连胤礽也只是知道事情的发生,其余人等,更是连这个消息也没有得知,但是在此时,没有消息,就是最糟糕的消息。 而此时的京城却像一个火药桶,疫情却并没有像胤礽希望的那样得到控制,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创新高,甚至已经有一个年老的王爷死于此疾,人们的恐慌至于了极点。京郊的化人场每日里黑烟弥天,大夫和负责处理尸体的隶卒们死亡率尤其惊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凭着胤礽多年来在民间、朝廷、宗室的高威信在强行压制,和沈廷文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没有让一个人在这座内外隔绝的孤城内被抛弃放弃。 此时胤礽若离京,那么这桶火药将立刻被点燃。 且不说这么多高危感染源四散将会把疫情传播到整个国家,造成国本动摇,即便没有如此,胤礽此时的离开,也必将落下个怕死、抛下百姓自己逃命的嫌疑,之前的政治威信将荡然无存,此时被他压制在京里的王公权贵们也必将怨恨反扑,他这个稳如泰山的太子位,也将崩塌大半。 然而若不出京,此刻老康生死不明,他身为人子却不赶到身边,又将父亲置于何地?尤其老康是这么重感情的人,尤其又在此时二人父子关系微妙的当口。他若不去,无疑于在老康心口捅了一刀,纵然控制住这场大疫,表面上看来太子之位更加稳定,威信更高,暗地里却埋下了无数隐患。 不说这次强行将权贵王公们与平民百姓一同羁留在京惹来的怨恨,和老康的父子之情都要毁去大半。 何况,是老康费尽心血把他扶植起来的,他的位子已经非常稳固了,还要那么高的威信做什么呢? 但是他能离去么?能看着因着自己离京,封城政策不能再进行,任死亡率感染率这么高的疫病四处扩散,死神肆虐黎民苍生么?退一步说——让老康的国本动荡么?这是绝对可能的,在京城他调拨全国资源,倾尽全力地预防救治下,感染死亡率还这么可怕,任他传播出去,造成的后果真的是无法想象。 可是,他又是为谁留下来的呢?老康此时生死不明,也许性命垂危,他却不能赶到他旁边,连伴着他都不能,还明知他必将为他这个决定伤心! 胤礽自从收到老康遇刺的急报,本来便因为受伤而虚弱的身体不到一天就又瘦了一圈,心中犹如热油焦煎。 出城?还是不出? 出,也是错,不出,也是错。 出,可能会动摇国本,甚至断送老康的江山,他会失望。 不出,自己性命垂危儿子却连见一面也不来,老康会伤心。 他该怎么做? 在这个问题面前,哈姆雷特的生死抉择变的微不足道,因为他的问题毕竟只是为着自己。 **********************************分割线************************************ 胤礽收到急报后谁也没有让看,沈廷文也不知道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内容,但他掌握着情报网,联系太子看过急报之后的表现,已经猜了八九不离十。 京城的形势虽然很糟糕,但是并没有特别尖锐的矛盾出现,太子忽然迅速的消瘦憔悴下去让冉默和达春焦急之极而又束手无策,达春甚至怀疑是那刺客的匕首上淬有什么没查出来的神秘毒药,损伤了太子的身体,强硬让御医又为太子检查了好几次,但当然什么都检查不出来。 生死不明……这真是最糟糕的消息,比皇帝直接遇刺身亡还要糟糕。 虽然今年太子与皇帝之间似乎有了隐约的暗流,但太子的地位仍然绝对稳固,皇帝死了他就可以直接继位,说不定还算个好消息。 但生死不明……在这个太子绝对不能轻易离京的关头,这真是太糟糕了。 太子经过良久的犹豫,终于决定还是将那份急报拿给大皇子看,大阿哥在太子暂居的清溪书屋看那份急报时沈廷文就随侍在太子旁边,看急报的男子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愤怒、担忧层层变幻,最终变为似笑非笑,甚至隐隐喜悦。他意味深长,几乎是得意地道:“殿下,皇阿玛有危险,臣弟要立刻出京看他。” 沈廷文在旁也是似笑非笑,这个男人的心思,长点眼睛的几乎都看的出来,也不知那位至高无上的至尊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放任着甚至纵容着他,难道是看太子收服众弟弟们太容易了,非要拣出来一个给那条踏上无上宝座的道路染点血么? 太子这些日子苍白到有些单薄,衬的微挑的眉与眼格外幽黑,极轻微地叹息了一声,道:“大哥,你让我失望。”轻一击掌,达春从门外闪进来。太子道:“大阿哥这些日子随本宫防疫,也不甚感染上了疫病,就让他在本宫这书屋调养,你要着人好好伺候着,不可怠慢了。大哥若有意外,我拿你是问!” 达春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立刻一本正经地应道:“是!” 大阿哥也是一愣,接着暴怒道:“爱新觉罗?胤礽,你敢!!我是皇长子,你还没登基呢!” 太子只是道:“大哥,你好好养病。”自顾自走出门去。 大阿哥暴怒强行要往外冲,被铁卫门客客气气“请”了回去。 但即便是解决了京城里这个充满了变数的大皇子问题,还是没能让太子轻松起来,他还是以惊人的速度消瘦,沈廷文终于不忍心地出了一个主意:这个病虽然极易过人,但大夫们已经研究出来,跟这个病的病人接触过的人,若是十天内没有发病那么就是没有被感染,所以不妨在城外建一处隔离区,城里没病的人只要再那里住十天,还没发病的就确定没事,可以自由离开,发病的就遣返回来,这样就有人出城也无妨了,不会把病传到别处。 太子一愣,喃喃自语道:“对啊,传染病医院,我怎么这个都忘了。” 沈廷文没有听懂他说什么,但是京城郊外两所大型医馆迅速建起,一所由官方派遣驻入了最好的医师,接收了城内所有确定感染疫情的病人,另一所只在开始的时候住过不到三批急于离城,接收隔离观察的人员,其后就变成了不确定是否感染疫情的人员隔离区。因为在全城已感染病人被渐次收入感染病医馆之后,北京城的大门在封闭了一个月零十一天时终于再次被打开,帝都的政治经济生活,开始恢复正常。 在简易的隔离观察所在三天之内迅速地被搭建起来,第一批急于离京人员住进去接收观察,被封闭于城中的人们终于感觉离开有望,情绪稳定下来之后,胤礽留下最倚重的冉默、沈廷文坐镇京师掌控形势,自己带达春和铁卫们,同大阿哥胤褆悄悄出京,终于踏上了赶往老康身边的路途。 此时离老康遇刺,已经过去了六天。 最新的密报,老康已经苏醒了过来,脱离了危险期,而那个刺杀他的刺客也是同刺杀胤礽的那个人一样当场被捕获。 只是刺杀胤礽的刺客被抓住后当场就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杀了,而刺杀老康的则被人撬开了牙关,招供是草原上亡命的悍匪,之所以来袭击是因为有人用天价的黄金买凶,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白音。 白音,阿嘎部落的继承人,为胤礽生了一个女儿,但是却连封号都没有得到就死去了的那个女人的哥哥。 父与子 日夜兼程赶到御驾驻扎的行在,在老康的营帐门口,老康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梁拦住了胤礽和胤褆,九功胖乎乎的脸上不见了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表情,道:“太子爷,大阿哥,您二位等等吧,万岁爷正在处理政务呢。” 胤礽心中一刺。 老康这是真的对他有芥蒂了,从来他见老康,何时需要通报过!无论当时老康是在和什么人,商量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胤褆也知道他这项特权的,嘲笑地看了他一眼,讥讽地道:“太子殿下不是无论何处都出入无禁的么,这回怎么不直接进去?” 胤礽没有理会他,只是垂下了睫毛,问梁九功:“皇阿玛的伤势怎么样?好些了么?” 梁九功叹息一声道:“那逆贼一匕首差一点就捅到万岁爷心窝,万岁爷命悬一线,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现在只是略略好点,说句话都费力,还在不停地喝着止痛药呢,清醒的时候少。偏偏一醒过来就立刻要……要过问政务。”说着看了胤礽一眼。 胤礽听到他说老康差点被刺到心口,出了一身冷汗,又听到说昏迷了两天,心痛如绞,一看他这一眼便知道那政务必定是京师的情况,果然梁九功又继续道,“怎么劝也劝不住。正好太子爷来了,赶快替皇上分担些吧。” 胤礽咬着嘴唇道:“是我惹出的事情,却连累的皇阿玛身为一国之君性命垂危,我真是不孝,该死。” 看看梁九功,他本来白白嫩嫩的脸上皮肤黯淡不少,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深重的大黑眼圈,看来老康出事到现在惊怕辛苦不小,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道:“我身为人子行为不当连累到父亲,父亲性命垂危又不能赶到身边伺候尽孝,大总管替我在父亲身边服侍,且受我一礼吧。” 梁九功吓的手忙脚乱,连忙扶住他道:“殿下这是做什么,折杀老奴了,服侍万岁爷本就是老奴的本分,殿下什么身份,这是还让不让老奴活了!”说着跪下去,硬是要磕头把这一礼还回来。 胤礽用力拉住他,将他拉了起来,道:“胤礽害皇阿玛遇到这么凶险的事情,自知罪大恶极,梁总管替我侍奉皇阿玛,连个礼都不愿意受么?” 胤褆又嘲笑地看了胤礽一眼,用口型说道:假惺惺,收买人心。 梁九功侧着脸,似乎没有看到,胤礽也没有心情理会。 只是听胤礽这么说,梁九功不敢再阻止,见他也是真心愧疚自责,叹了口气道:“唉,不管怎么说,万幸万岁爷已经脱险了……殿下也不必太自责。听说殿下在京城也被逆匪刺伤过,也要好好保重,看殿下这一个月不见,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不管怎么说,身体要紧啊。”看到胤礽的第一眼,梁九功就吃了一惊,这十几天来他消瘦的实在惊人,因此因为老康的情绪带出来的态度就没敢太摆出来。 胤礽摇头道:“我知道……我只是轻伤,不碍的。” 梁九功看看他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也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奴才先进去看看,万岁爷可跟李大人谈好了。” 这是替他们看的,胤礽道:“有劳梁总管。” 梁九功连忙摆摆手道:“这可不敢当。”说完向胤礽胤褆各行一礼,进了营帐。 梁九功进去许久,跟老康谈事的那官员才出来。梁九功过了会儿才出来请胤褆先进去,安慰地看了胤礽一眼,胤礽一个人又被撇在了外头。 终于胤褆也跟老康说了片刻话出来,更加讥讽地看了胤礽一眼,离开了,又过了半晌,梁九功才又出来,无奈地对胤礽道:“万岁爷服了药,睡下了,殿下不如等万岁爷醒了再过来吧。那药里都有镇痛助眠的药物,这一觉可是要睡好长时间的。” 胤礽闻言,难过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梁总管,让我进去看看皇阿玛行吗?我会小心不惊扰他的,我就看看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也好放心。” 梁九功为难地道:“殿下你……唉,进来吧。” 胤礽跟随他走入寝帐,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老康在最里面帐幔重重密不透风的龙床上躺着,胸前包扎了厚厚的白色纱布,闭着眼睛,果然睡熟了,脸色是一种虚弱憔悴的青白,真的是受伤不轻。 胤礽走到他床前三步,就不敢再往前走,远远地站着怔怔看了他一会,在他床尾跪下。 梁九功吃了一惊,压低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胤礽也小声道:“我等皇阿玛醒来。” 胤礽求肯地看他一眼,他看胤礽目光坚定,知不能阻止,只能再无声地叹息一声,默默退到一边。 老康这一觉果然好长,胤礽觉得自己跪了至少有两个时辰,纵然是跪在长毛波斯地毯上,膝盖还是由疼痛,至针扎、至麻木,完全没有感觉,老康才悠悠醒来。 老康动了动,梁九功已立刻上前伺候。老康睁开眼来,看到胤礽,怔了一下。 胤礽这些天也忧心、遇刺、焦虑、昼夜奔波事情不断,身体虚弱的紧,此时全屏意志力在支撑,颤声叫道:“皇阿玛……” 老康吃惊地向他伸出手来,他一震,晶莹的泪雾一瞬间濡湿了森黑纤长的睫毛,咬牙站起身,跌跌撞撞扑到老康身边,眼泪夺眶而出。 老康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在他身上摸了两把,惊怒道:“不是说你的伤不重吗,怎么瘦成了一把骨头!”又摸了下他的膝盖,问:“你跪了多久?”迁怒道:“梁九功,太子身体都差成这个样子,你还让他跪在那里,怎么不叫醒朕!” 这明显不关梁九功的事,以太子的威信权势,他坚持要跪,梁九功一个内廷总管也阻止不了,而且老康自己明知胤礽在外面等着还故意喝了药睡过去,明显是故意冷落。但梁九功并不辩解,只是立刻跪下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胤礽握紧老康的手道:“不关梁总管的事,是儿臣不让他打扰皇阿玛,自己非要跪的,儿臣行为不检,害的皇阿玛遇险,已然罪在不赦,皇阿玛命悬一线时还不能侍奉身边,请皇阿玛责罚!大哥得知皇阿玛遇刺的消息本来是立刻要来伺候,是被儿臣阻止了,儿臣也代他一同谢罪!” 老康握着他的手,一时没有说话,挣扎于生死线上时最心爱骄傲的儿子竟不肯赶到身边,尤其是他是因为这个儿子才遭遇到这种危险,确实让他非常难过,即使知道从大局上讲爱子的选择完全正确,若是自己处在那个位子上也会如此选择的。 但人谁不希望,重视的人为着自己做一次明知是错误的选择? 虽然他更明知胤礽若真的做了那个选择他会不止生气失望,而且愤怒。 但胤礽作正确选择,他仍然隐隐失望。 看看爱子这没多少天就瘦脱形了的脸和惶恐的眼神,他叹息一声道:“京中的情势现在如何。” 这个他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没舍得让他受过半点委屈的孩子这些天来也一定是天人交战,左右为难,痛苦难当吧?从来自信从容的皇太子胤礽何时有过这样的眼神? 胤礽掩饰地一偏头,草草擦去泪水,说道:“很好,我有一个属官出了个好主意,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详述京师的现在防疫情形。 其实这些情况老康虽然不在京师,而且醒来没多久,还是了如指掌的,二人都在借助说这番话的时间调整情绪。 说完话之后,两人果然都冷静了许多,胤礽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皇阿玛,因为儿臣的妄行,竟然给您带来这么大的危险,儿臣已经不配做太子,请您捋去儿臣的太子之位。”说罢放开老康的手,后退一步,再次跪在地上,以额触地。 作者有话要说:KAO,想不到居然还没完,我竟然这么话痨,难道不能九九归一,非得再来一章,凑成个整数一百不成? 秀丽江山 老康的眼神一下子冷下来,道:“你下去。” 胤礽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泪水,哀哀叫道:“皇阿玛!”他知道老康是在怒他的作态太假,二十年来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储君,没有太过分的失德,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废掉,何况这事真论起来还不是是他的错,他这种作态,是在侮辱和老康的父子之情。 可是…… 他的眼神哀伤惨痛,又叫了一声:“皇阿玛……” 老康还是心软下来,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用指尖去拭胤礽脸上的泪痕。胤礽眼泪不由再次滚了下来,沾湿了他的手指。那泪水热而烫,仿佛蕴含着无数感情,委屈、歉疚、自责、为难、伤痛……无法分辨难以言说,直刺的人皮肤热辣辣的疼。 老康心尖上也似乎被猛掐了一下,所有负面情绪刹那间都不知消褪到了哪里,只剩下说不出口的心疼—— 他在做什么啊,他不是不知道这孩子的处境。他到底想逼出什么来?这种境地,难道还有人能做的更好吗?…… 反手握住爱子这几天日夜兼程赶路,被缰绳磨出血泡的手,胤礽怔了怔,所有的委屈、伤痛似乎一瞬间爆发了出来,膝行靠前一步,抓住他的手伏在床边哭的肝肠寸断,好像一个受尽委屈,终于见到父母爱慰眼神的孩子——也确实是一个终于见到父母爱慰眼神的孩子,老康对他来说,不恭敬地说,真的既是父亲,又是母亲,是所有感情的依托,只为这一瞬间的谅解,这么多日子以来受到的委屈、伤痛、煎熬已都让他不再放在心上。 自从这一次爆发之后,老康和胤礽之间隐隐约约的裂痕似乎就这样悄然弥补了,两人再次回到亲密无间的状态,并且多了一种了解,灵魂中有了种奇特的相通。 因为老康的伤势不宜移动,御驾仍然暂时停留在这里,胤礽亲自精心照料老康的伤势,服侍他饮食起居,事事不假他人之手,连梁九功都不让沾手,老康也由着他做,享受儿子的孝心。经历了裂痕风波之后,两人都珍惜着这种亲密无间。 秋色一天天深了,气温也一天天转凉,老康的伤势渐渐痊愈,御驾终于缓缓起行还京。 这时候正是秋色美好时节,黄叶萧疏,红枫如锦,山色水光斑斓如画。湛蓝的高空上一阵阵过去南归的大雁,山野里时见跃溪的鹿、獐、奔跑的野兔,田地里常遇秋收的农人。 御驾接近北京城,老康身体已差不多有如常人,命车架绕道居庸关,与胤礽二人登上这道著名的天险关口最高的云台瞭望。 天风猎猎,吹拂的二人披风飘卷飞扬,从云台向下看,江山静默,万峰千峦点翠染霞,壮丽无匹。 老康的眼神从脚下秀丽的江山移回身边的爱子身上。 胤礽微微垂着眼,看着脚下的河山,似乎也在出神,两排乌黑的睫毛衬着白皙至半透明的脸颊,犹如似欲惊飞的蝶翼。 虽然有命人给他好好调理补养,这个最让他骄傲的儿子比之前还是清瘦了许多,但仍然挺拔雍容。 似乎注意到他眼光,胤礽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为他拢了拢披风,道:“皇阿玛,小心不要受风。”拢的时候,右手很明显有些无力。这是右肩再次受伤的后遗症。 这些日子,两人都珍惜享受着这珍贵的、失而复得的亲密无间,可是也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那造成二人裂痕的原因仍然存在,没有消失,裂痕也可能随时再现。 老康也伸手为他拉了拉披风遮严右肩,看着已和自己等高的儿子,在这万峦之巅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一个旷古绝今的圣君明主都不曾作出过的决定。 在居庸关停留半天,御驾不再停留,返回了北京城。 仍然是满城陛迎、文武百官出城接驾,扰扰嚷嚷几乎快一天,仪式才算完成。送老康回了乾清宫,胤礽带着自己的属官侍从也打算回毓庆宫,老康忽然叫住了他。 胤礽回头,老康放下手中的茶碗,慢步走到了他属官中的一人面前,负手道:“你,就是沈廷文,康熙二十七年的探花?” 沈廷文诧异地躬身行礼道:“回皇上的话,微臣正是。” 老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向胤礽微笑道:“便是他在这次大疫中立了大功?恰好上一任云南督抚在任上殁了,便叫他补了这一任吧。” 胤礽一怔,看向沈廷文,一时没有说话,沈廷文原本的品级职位只是一个五品的侍读,督抚却是二品的封疆大吏,从品级上来说,这绝对是破格拔擢,可是此时的云南那种荒蛮之地……沈廷文漆黑的眸子,也正自一瞬不瞬地看着胤礽。 老康也看着胤礽,等着他回答。 胤礽目光移回老康身上,道:“皇阿玛破格拔擢,是他的福气,儿臣先代他谢过。” 沈廷文猛然垂下眼睛,遮去眸中情绪,片刻之后,才微笑起来,也跪下谢恩道:“皇上拔擢,微臣惶恐,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康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向胤礽道:“那空下来的位子,你便自己选人补上吧。听闻今年的三甲进士刘兼与你甚是相投, 你若愿意,也可选他。” 胤礽也猛然垂下眼睛:他和沈廷文与刘兼的事情,老康还是知道了! 回到毓庆宫,看胤礽有休息的意思,众人纷纷告辞,只有沈廷文站着不动,别人以为他还有话和胤礽说,也不以为异。他刚被升官加爵,确实应当留下谢恩。 当众人走完,胤礽示意伺候的人退下,内室只剩下了二人。 沈廷文不说话,胤礽也没有说话,静默了许久,沈廷文忽然突兀地轻声笑了起来,走到胤礽身边,柔声道:“太子殿下,你真的是无心人么,还是已然——太上忘情?” 胤礽还是没有说话。 沈廷文忽然褪去了永远挂在脸上的多情含笑的面具,狂怒地一把将胤礽的右臂反拧在身后。伤筋动骨一百天,胤礽的伤还并未完全痊愈,剧痛让他一瞬间几乎摔倒在地,沈廷文粗暴地将他拖入里间摔到床上,倾身压制住他,手指故意掐入他肩上的伤口,咬牙切齿道:“我为你做的一切,你是不是一点都没有看到!?” 云南,那是什么地方,上一任督抚就是死在了当地的瘴疠之下,去的官员号称是督抚,其实都是半被流放的犯官,差不多都是送死去的!更刺痛沈廷文的是,老康提出这个建议后,胤礽没有半点反对不舍的冷漠同意,和老康说让刘兼接替他位子时,他那个淡淡的“好”字。 胤礽痛的脸色发白,出了一身细密的冷汗,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却还是不说话,紧抿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沈廷文胡乱撕开他的衣服,野兽一样吻咬他的嘴唇、颈项、胸膛,心里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承认他早就爱上这个无情的皇太子了,在高傲如他在床上却肯居人身下的时候,在天下人都不曾放在眼中的他为着这个人却竭尽心力的时候,在从不愿受束缚羁绊的他却在官场流连不肯离去的时候,甚至更早,在楼台马上相逢对视的一刹那。 可是这个人竟然是没有心的。 毫不怜惜地死死按着他肩上的伤口将他钉在床上,分开他的笔直的双腿强行闯进他身体疯狂律动,发泄心中绝望的爱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曾沾身,终于动心,却明白的时候,即是在焚心、死心的时候。 他太过愤怒了,没有察觉到那个被他按在身下的这个至尊的人始终没有反抗,只偶尔在实在太痛的时候,闭一闭眼睛。 沈廷文离京赴任的时候,已又到了大雪纷飞的冬日。胤礽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一样同他同僚朋友一起为他送别,沈廷文也彬彬有礼,每一个表情恰到好处,也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臣子。那天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 风雪中沈廷文的马车从人们在白莽莽的大地上越走越远,终于变成了一队小小的黑点,然后看不见了,胤礽才收回目光,走向自己的车驾。 站在他旁边的现任东宫侍读刘兼一直在看着他的目光,此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震,站住了脚步。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敏感的。用极低的,只有胤礽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怔怔道:“你……爱上他了?” 胤礽脚步顿了一下,又向前走去,在刘兼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忽然浮现了一个自嘲地笑,道:“是,那又怎样?” 在那个人离京远去要到彩云之南的时候,他终于承认他也对这个看似轻佻轻浮,万事漫不经心的男人动心了。一万次的告诫自己不能爱上任何人,因为没有将心交付出去的权利,但是在那似乎永远多情含笑的桃花眼明明是对他施暴时,却赤-裸裸血淋淋的伤痛脆弱,还是让他不可抗拒的沦陷。爱情的到来,毕竟不是理智可以阻止的。 可是即便动心,那又怎样呢? 难道能反抗老康远遣他到云南去的决定?只怕他今天反抗,明日沈廷文就是冷冰冰的尸体一具。 而且要沈廷文留下来做什么呢?回来之前,因为石氏嫁过来五个月了身体还没有动静,老康说要再给他选两个侧妃,他已经答应。难道一边坐拥美女三千,一边还心安理得的享受沈廷文的爱情? 他没有爱的权利。 刘兼看着他走上车,车门关闭,向着与沈廷文前行的方向相反的皇城驶去,脸上忽然也浮现一个悲哀的笑: 众生皆苦! 康熙三十三年五月初三,胤礽终于年满二十岁,老康为了举行了盛大的加冠典礼,亲自为他加冠,冠礼上颁了一道震惊天下的诏书:退位禅让,禅位于元孝仁皇后赫舍里嫡子,皇二子爱新觉罗?胤礽。 三日后,一岁零七个月即被立为太子的皇二子爱新觉罗?胤礽登基为帝,改元“昌平”。 ————————————————————————————————————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心情粉复杂…… 关于结尾,康熙禅位的问题,亲们不要以为太小说家言,不可能,在真实的康熙帝二废太子诏书上写过,在胤礽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因为有人针对皇太子,他已经想过禅位,但是最终因为皇太子太让他失望而作罢。个人认为这一点操作的好了完全有可能,因为老康一家子似乎都非常渴望做个完美的人,让别人说起来,没有一点污点,而废了太子, 无论如何千古之后的历史上都会记下他这一笔。 关于下部……这个么,且让我歇口气,25号交流时咱们再细说吧,关于个人志,……这个也到时再说吧…… 我是彻底黑白颠倒了,时间不早了,赶紧赶紧睡觉去 end 《穿越太子胤礽(下)》(完结) 作者:伊川 庙会 数九隆冬,北京城里滴水成冰,这日难得的暖阳融融,恰值庙会,且又近年关,满城的人都出了门透气,还有城外的乡下人趁机进城备办年货,大街上处处人流汹涌。 又高又厚的城墙根下避风向阳,更是卖各色玩物与吃食小贩的聚集地,红艳欲滴冰糖葫芦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油汪汪金灿灿的水煎包子“滋啦啦”一锅跟着一锅出,牙齿已然松动的老汉站在锅前等,特意交代要多加个鸡蛋;卖卤肉夹火烧的煮肉大锅腾腾地冒着白气“咕噜噜”响,穿着油光起明的大围裙的一脸横肉的老板大菜刀剁的砧板笃笃响,卤肉在刀下淌出肥美的汁,香味更是勾人魂魄…… 卖大碗茶的摊子相邻支着一张三条腿的快要散架的破桌子,上面摆着文房四宝,桌子边支根竹竿,上面绑着块旧白布,布上写着“打卦测字,代写书信”,字迹倒是神采飞扬,气势不凡,直欲破布飞去。 桌子后面坐着个身穿灰布老棉袄的青年书生,身边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他自己袖口已经磨破,露出了里面的棉花,小童也是衣衫敝旧,不过他却一点也不以为意,拿着桌前坐的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灰鼠褂子、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写在纸上的一个“人”字,神神叨叨地说:“端端正正的一个人,你找的人应该在人间,就是孤身一人,可能会孤单无依啊……”说着连连摇起头来,满脸同情。 中年男人急切地问:“那我应该到那里寻她?” “人字添‘我’为俄,俄顷就能找到,‘寻’字是上‘彐’下‘寸’,彐通雪,多半就在多雪宜雪的方寸之地,胡爷不要再往远处找了,想想熟悉的地方吧。”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激动地刷地站起身,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这是卦金,请先生笑纳,若真能找到小女,胡某必然再来拜谢!”掏出一张华商联会的1000文钞票搁在桌子上,转身急匆匆走了。 书生一面朝他背影道:“胡爷慢走!”一面已经眉花眼笑地钞票拿在了手里,紧紧捏住。 小童一见那人转身,立刻凑过头去道:“公子,他给了多少钱?” 书生展开钞票一角,珍爱万端地让他看“壹仟文”三个字。 小童惊呼一声,道:“这么多!果然是个有钱人!” 书生忙往四周一看,斥责道:“轻声!” 赶紧将钞票深深塞进了怀里,密密藏好。 财不露白,他一个外地来赶考的穷书生,无根无基,被人盯上只能白受欺负。 小童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忙掩住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算命本来茶摊上、附近就有不少人看,小童这一声更是引人注目。附近做买卖的小贩和客人们的还只是艳羡,不远处靠着城墙懒洋洋地晒太阳的一个闲汉的眼中却当即闪过道不正的光,可惜书生与小童二人都没有注意到。 书生将钞票藏好,朝看过来的人们笑了笑,掩饰地扶了扶桌子前的幌子,见没有人再朝这里看,略松了口气。小童看他面色和缓下来,接着整理纸墨的动作靠近,低声高兴地道:“公子,这下钱够做一身细布衣裳了吧?” 书生也难掩高兴:“待会去布店问问,要是够了,今年过年咱俩都做一身新衣裳!” 小童更加高兴,将纸墨收拾的一丝不乱。 他长这么大还没穿过几次新衣裳呢!他三岁的时候家乡遭了灾,爹娘逃荒将他遗弃在了路上。公子的爹娘心善,将他捡了回去,说是给读书的儿子当书童,但他年纪幼小,其实是当儿子看待的。后来主人夫妻相继去世,公子没有别的亲人,也是当他是幼弟照顾。只是公子家也不富裕,公子读书都是勉力而为,自己都没穿过几次新衣,他也只能一直穿公子的旧衣。 接下来的时间主仆两个都难掩喜色,运气很好的又给两个人算了命,得了几十文。到中午的时候主仆两个都饿的肚子咕咕叫,早上起来两人都是只喝了租住的主人家一碗稀薄的白粥,这时都顶不住了。 看着茶摊对面的油煎包子摊上热乎乎金灿灿的包子一锅一锅的出,勾人的香味随着白蒙蒙的蒸汽一阵阵传来,书生犹豫良久,终于“毅然”从怀里摸出四五个铜钱一张十文的钞票,依依不舍地抚摸了几下,交到童子手里:“笑儿,去买几个包子。” 小童大喜,小心翼翼拿着钱走到包子摊前,那包子并不甚大,五文钱四个,小童交给摊主十五文钱,摊主数出十二个包子,拿了几张草纸一垫,就叫小童捧回去。小童捧着刚出锅的油汪汪滚烫的包子,只觉得这热意从手心烫到了后背,连心窝都暖和起来,近在鼻端的香气勾的口水要立刻滴下来。 他捧着包子专心致志向路这边走来,小心翼翼地像捧着珍宝,一时连偷偷艳羡了一上午了的冰糖葫芦都忘了,生怕被谁碰到——但走到路中间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带着兔头帽的五六岁小姑娘,一手擎着支红艳艳的糖葫芦一手举着个精致的风车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边嬉笑边回头,重重撞在他身上,他手里的包子一下子飞了出去,而小姑娘也猛然跌倒在地,糖葫芦也同包子一样,滚落尘埃。 小童也被撞的一个趔趄,惊呆了。眼见就要到嘴的包子飞走了,而摔倒的小姑娘虽然没有穿金戴银,可是却也明显衣饰气度不凡,而现在漂亮精致的衣服上却印上了明显的油渍,他也不过比小姑娘大两三岁的年纪,害怕委屈的几乎立刻要哭出来。 小姑娘往他身上撞的时候后面就有一个声音惊呼道:“小姐!”而书生同时也大惊提醒道:“笑儿!” 惊呼的声音迅速上前扶起小姑娘,要检查她摔到了哪里,书生也急忙上前连声替僮儿道歉,想帮忙为小姑娘整理衣服,那人不善戒备地抱着小姑娘隔开他,只是二十来岁年纪,白皙清秀,却目光森冷。小姑娘惊魂甫定,避开他检查的动作,十分可爱地拍拍胸口,道:“我没事。” 又有两三个人快步走来,当先的一个人一袭淡墨披风,身姿高修挺拔,走动间披风里翻出素色衣衫的衣角,走到小姑娘跟前,蹲下身一手拭了下小姑娘脸上不小心沾到的灰,问道:“怎么样?”声音低沉犹如古老的秦筝勾起的弦音,几乎有种音律的美感,让周围瞬间一静。 跟着他过来的两个人这时也走到跟前了,俱都衣饰气势不凡,书生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个人的气势连他以前远远见过的一个高官——他们府的道台都比不上,其中一个人却似乎还是从人模样,京城这地界天上掉下一颗芝麻都可能砸死他,他们这是惹到了什么人? 小姑娘道:“爹爹,我没事。”看了一眼眼睛里已经蹦出泪花的小童,又小大人一样很有担当地口齿清晰道,“是我不对,没看路撞到了这个哥哥,不关这个哥哥的事。” 书生顿时松了口气,小童的委屈却汹涌而至,泪珠子立刻砸了下来。 “哦?”男子声音里似乎有点笑意,“那你应该怎么办?” 小姑娘看看泪汪汪小童和书生的破衣,又看看地上的包子,跑到包子摊钱从自己的绣花小荷包里掏出铜钱,也要买十二个包子。 男子站了起来,看着她动作。 包子铺老板看看只到锅台高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手,再看看不远站着的贵气不凡的一行人,又看看滚了一地包子,拿了张尚未裁开的大张草纸,恭恭敬敬妥妥当当地把十二个包子包了扎好,让小姑娘一手就能提住。 小姑娘将包子提到小童面前,说道:“对不起,刚刚撞掉了你的东西,这个赔你。”把包子放到小童的手里。 小童呆怔怔的接过,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这么有礼貌的有钱人家的小姑娘。 书生也大是惊讶,也一时没有说话,小姑娘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一转,又从后面一个从人要过自己先前买的糖葫芦,双手递给小童道:“这个也给你,不要生气。” 小童看着那串晶莹饱满散发着冰糖香的山里红,不由自主也接在了手里。 小姑娘邀功地仰脸看了看父亲,男子似乎低笑了一声,向书生看来。 书生这才想起自己也该说说客套话感激推辞一番,正要张口,看到男子的脸,却忽然脑海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淡水色的薄唇,挺直的鼻梁,肌肤除了右颊上细细的一道浅淡的疤痕几乎毫无瑕疵,眉峰如墨,斜斜向上拖向鬓角,狭长一双眼睛,眼珠被浓密的睫毛隐去泰半,眼角微微挑起,似乎生来便合骄傲睥睨,尊贵无双…… 那人看看书生身后的幌子,淡淡道:“好字。”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开,直到走出很远很远,书生才回过神来。 等二人回过神来,小童手里热烫的包子已经有些凉了,周围的人全部被几人尊贵的气势风采震慑住,等他们没入人丛看不见了,这才热烈地议论几人的来历来: “肯定是哪家公子王孙,瞧这般气度,哪是普通人家出身的能有的!” “许是外地来赶考的才子名士,明年不是大比吗?瞧他们穿的衣服,除了那小姑娘都是布的,连小老儿过年还做件绸褂穿穿呢,打头的那个,更是连个荷包玉佩都没带,哪个达官贵人会穿的这么清寒……” “不可能!谁来赶考还带着女儿?而且你听那小姑娘说话,明显的咱们京城口音!” “老张头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吧!谁说绫罗绸缎就一定比布好?你去布庄里问问,如今好布可是比绸子还贵的多,现在可不比前几年,重丝轻布,布价贱的那些织户们日子都过不下去。几年前最最上等的最多不过二钱银子一匹的飞花布,你道如今得多少钱?二两银子也不见得就能买到!上头的贵人们可是争着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朝紫禁城的方向做个揖,“听说啊,连皇上他老人家都爱穿……” “皇上他老人家肯定爱穿这个布,要不然大前年会特地将松江布也列入贡品?说起来,布价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猛涨的,就是前年工部造出来那种据说一次可纺出十二根纱来的竖锭机跟能织宽布的飞梭,织布快的跟飞也似地,好布的价钱也一点没跌,还供不应求呢!” “那是当然,听我去杭州做生意回来的表侄儿说,那儿的大商家们一船一船将布往外国运呢,多少布也能卖的完,有些个地方,棉布能卖上咱这里几十倍的价!还有些个野人国,野人们就直接拿宝石、金子来换!听的我这把老骨头都也想去当海客,可惜呀,听说海上的红毛海盗着实厉害……” 话题至此开始跑题,争相说起了杭州、广州、宁波一带大海商巨额的财富和稀奇古怪的海外异闻。 书生和僮儿默默走回摊子坐下,分食包子,小童吃的时候仍然攥着那支糖葫芦不舍得放下,不时瞟上一眼,看了许久之后小心翼翼舔了一口。书生边吃边新奇地竖起耳朵听,他自河南的穷乡僻壤来,虽然为赴试千里迢迢北上,一路上经的见的也不少了,但毕竟皇城根下的百姓见多识广,跟别处的人都不一样。 众人口沫横飞说着,大碗茶摊上一个人忽然蹭地站了起来,跟他坐在同一条长条板凳上的另一头的胖子猝不及防一下子将板凳压的飞了起来,框里当啷摔在地上,又被飞起来的板凳重重砸了一下,桌子上的茶碗也被带翻,茶水洒了一身,大怒骂道:“龟孙子你想诓死爷啊!?起那么猛是你爹死了急着奔丧?起前不会跟爷打声招呼?……” 这种茶摊上的板凳多是细细窄窄的一长条,能同时坐两三个人的,坐的要是靠近两头,这头的人起来了常将那头的人诓一下,跷跷板一样翘起来连人带凳翻到在地。胖子出了这个丑狼狈不堪怒发冲冠,还一时爬不起来,茶摊主人大惊,白手巾往肩上一搭急忙去馋他,闯祸的瘦子也慌里慌张去扶他,点头哈腰连连道歉。 胖子被摔的砸的不轻,极其恼怒,起来后立刻给了瘦子一拳,又揪着他衣襟将他揪回来,一定要让他出个三四五来,瘦子自知理亏连声道歉,道:“我是忽然想起方才打头的那位爷是谁,着实惊住了忘了坐的是长条凳了,真是对不住哪您……” 胖子怒道:“那谁将你孙子惊成这样儿!?” 瘦子咽了咽口水,顿了下,胖子抬手作势又要打,他连忙道:“我说,我说!……那,好像——好像就是——万岁爷他老人家……” 周围的人都被这段纷争吸引了注意力,闻言顿时肃静,书生本来还用包子挡着脸在偷笑,因为胖子穿着绿绸袍子,刚才摔地上爬不起来的样子实在像只翻不过来个儿的绿毛大乌龟,一听这话也呆住了。 静了片刻后胖子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你胡诌什么呢!?怕爷揍你也不是这么个编瞎话法儿,万岁爷他老人家到这儿来做什么?……” 大家都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瘦子哭丧着脸申辩道:“真的是啊!列位还记不记得康熙三十二年京城的大疫,当时还是皇太子的皇上他老人家下令封城,那时大家伙儿不是都是害怕吗,宁郡王带头冲击朝阳门,想强行闯出去,皇上亲自到城门口阻止,还遭了刺客,我是亲眼瞧见的……” 胖子不相信地道:“骗谁啊,这都多少年了,当时那城门口多少人,就见那一面你现在还认得出来?” 瘦子急切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当时站的靠前边,看的清清楚楚,况且皇上他老人家这等风采气度,谁见过还能忘记?”他没说他当时站的虽靠前,但方向不太好,自始至终只见过当时的太子小半个侧脸,所以这么长时间才认了出来。 但无疑这番话已经极有说服力了,所有人都再次肃静下来,书生和小童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到自己手里的包子上。接着所有人都向他们手里的水煎包子和糖葫芦看来,目光中充满了敬仰。 书生本来张大了嘴要对手里的半截包子一口咬下去,在众人的目光下,讪讪地闭上了嘴。 忽然又有人惊呼道:“啊!那方才那小姑娘管皇上他老人家叫‘爹爹’,那不就是,就是……皇上至今唯一的女儿,宁安公主?” 众人再次刷地将目光移向包子和糖葫芦:这是公主娘娘亲手买的!水煎包子摊摊主看向自己的锅,也是难以置信,公主娘娘亲自来他的摊子买包子!又看向小童:还向这么个小娃子道歉! 众人心声与他一般同:公主娘娘她老人家竟然这般可亲可爱、平易近人! 小童被众人赤-裸-裸的又妒又羡的目光惊的刷一声将糖葫芦藏到了身后,唯恐有人来抢。 众人这下全部亢奋起来,做生意的也没心做了,打算还要去别处买东西办事的也不去了,闲人们全都撂了碗筷,争先恐后地往男子与小女孩走去的方向追过去,冀望能再睹一眼“天颜”,墙根底下人瞬间少了一大半。剩下守着摊子实在不能离开的也都兴奋非常,七嘴八舌口沫横飞议论起来,赞扬称颂皇上他老人家是怎样的风采出众,才华横溢,勤政爱民,刚才见到的公主殿下是多么的伶俐可爱,大家风范,毫不骄矜,沉鱼落雁甚至倾国倾城……完全不计较那么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顶多能说是漂亮可爱,与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还远搭不上边。 众人一直说到日头渐渐西移,集市散了才算罢。书生和小童早先本来也想追上去再睹一睹“圣上”,只是摆摊的家什实在不好拿,没能跟上,此时打算提前收摊,趁着这个集就买好布把衣服做了,正和小童一起收拾,上午请他卜算女儿下落的中年人忽然带着好几个人,满脸喜色风风火火地过来了,走到摊前躬身深深一礼:“先生,某依照先生的指点,果然在旧宅梅雪堂寻到了小女!先生真乃神人也!” 摆摊的小贩和还没走的客人们闻言,也都惊讶地看向书生:怪不得万岁爷和公主娘娘都对这主仆另眼相看呢,原来这二位也不是凡人! 这中年男子看打扮像是个商贾,却好像读过两天书,说话文绉绉的。书生听说自己算准了也是大喜,道:“哦?那恭喜胡爷了!神人不敢当,这也是胡爷与令媛父女之缘不当绝,是胡爷自己的福报。” 中年男子又是摇头又是感叹:“唉,小女跟我怄气离家出走已经一个多月了,我哪里都找遍了,生怕她是被拐子拐走了,谁能料到她竟然是躲在了废弃的旧宅里,而且还一躲就是个把月!这死丫头气性也真大,要不是先生指点迷津,某还不知得多久才能找到她,这月来我心里这煎熬啊……”男子说着眼眶竟红了起来,掩饰地偏了偏头,又深深一揖: “没有别的可以报答先生,这是我让人为先生赶做出来的一个幌子。” 跟着他过来的一个人上前,崇敬地看了书生一眼,将手里的一方锦布抖开,上面两行浓墨大字:“一字知生死,三签通鬼神”!左下方还有一行楷书小字:“胡某宛鑫敬赠,昌平四年十二月初一。” 来往的路人见这声势,也都对书生投来敬畏的目光。 男子又将几张钞票恭恭敬敬放进书生手里:“这是小小一点谢礼。” 书生假模假样推辞道:“这都是胡爷自己的福报。这一联小生尤其当不起,当不起。” 男子强行将钱塞给书生,故作不悦到:“先生这是嫌这点小钱少么?” 书生顺水推舟叹了口气,道:“胡爷这么说,小生只能厚颜收下了。”瞄了眼钞票的面值,顿时眉花眼笑,赶紧地将钱掖进了袖子里。 两人彼此客套了许久,书生又为男子奉送了一课算了算生意,街上的小贩们都散的差不多了才散。书生和小童扛着破桌凳子,拿着幌子向事先看好的布庄走去。 小童崇拜地问书生:“公子,你怎么总是算的这么准?你怎么知道那人家的姑娘没出事,就躲在近处?” 书生奸笑两声道:“嘿嘿,公子我可不是算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合并章节 小菱菱的封号,因为大家的抗议改成了宁安 冬日暖晴 小童惊奇:“不是算出来的?” 书生得意道:“笑儿,你可还记得那位胡爷让我测字的时候怎么说?” “他说让你测测一个人,是否还在人世间。公子,他只说了这个,你怎么就知道他让你测的是他女儿,还是走失了?”小童奇怪。 书生卖关子道:“我可并不知道,这都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小童更加奇怪,“他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到?” 书生嘿嘿地得意地笑,卖够了关子才道:“其实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 “笑儿,你有没有注意那位胡爷的面色,他面色悲戚担忧,问的这个人定然是亲人,担忧中又有怜爱后悔,自然是小辈,而且多半是至亲。看他憔悴的形貌,这人出事至少也在旬月之间了,我将这四点一说,他可不就立刻跟我说怎么出事,和出事后的情况了吗。” “他说那孩子自从跟他怄气出门后,就再也找不着了,亲戚家也没有,常去的地方也没有,寺院、庙宇,连拐子、人伢子,还有花楼他都托人找关系捋遍了——” “你想想,亲戚家、寺院、庙宇、花楼,这会是找走失的男娃子会去的地方吗?男娃子丢了找不着,一般人只会想着绑架、勒赎,甚至被害了吧?所以,这位胡爷要测的什么人,为的什么事就呼之欲出了。” 小童更加更加崇拜:“公子你真太聪明了!那你怎么又知道那姑娘就藏在自己家呢?” 书生洋洋得意道:“这也只是照常例推想罢了。你想,那位胡爷说他把能走的路子都走遍了,这样再找下去也找不着什么结果,可是却明显还打算继续找下去。而且你听那位爷要我测字时的语气,我要敢说他要测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能立马掀了咱们的摊子,再者以他当时的精神,就算我确切知道他找的人已经死了也是不会说的,一说他非支持不住不可——况且咱们来京城这么多天了,也没听说哪儿发现死人,所以那姑娘应该没事,所以我才建议他往近处找的,更况且我并没有说的很清楚,他就算找不着,也没理由来找咱们麻烦。没想到竟然还找着了,合该咱们发财啊!”说完忍不住又嘿嘿奸笑。 小童惊呼:“原来竟是这样!……” 张口正要再说别的,他们身后竟也嘿嘿传来两声冷笑,道:“原来竟是这样!也合该兄弟我发财啊!” 书生和小童一齐回头,这才发现自己为了抄近路,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而身后跟着一个身高八尺面色狰狞的大汉,正双手环抱站在他们什么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 这大汉就是先前站在离书生不远处的墙根下晒太阳的闲汉,本来早起了歹心,但是被皇上公主微服经过这个大意外吓的把念头缩回去了,散集的时候更是被书生和中年男子表演的一幕“神算子”惊的甚是敬畏,不料回家和书生走一路,书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却抖开了这个包袱,让他神秘敬畏感顿去,他顿时手痒忍不住了。 大汉见书生回头,低头对他咧嘴一笑——他足足比书生高一个头——一拳击在书生扛着的破桌凳上,桌凳本来已有点散架,一声巨响,散成了片片木材。 书生趔趄一下,惊的目瞪口呆,大汉伸手,提小鸡一样把他提到半空中,问道:“你这么机灵,有没有算到今天会遇到打劫的?”不等他回答,嗤一声将他老棉袄撕成了两半,抖一抖,他藏在袄里的钞票铜钱就轻飘飘骨碌碌落了一地。 大汉两眼放光,随手将他和棉袄扔开,蹲下去捡,小童本来扛着幌子和一个凳子瞪大眼睛也惊的呆了,见主人摔落在地,终于回过神来,惊呼道:“公子!”又见他要抢去那好几张花花绿绿的大面额钞票和铜钱,那是好多天饱饭和新呱呱的衣裳,顿时什么都忘了,将肩上扛的竹竿破幌子和另一把凳子一扔,冲上前就要去抢,叫道:“这是我们的钱!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打劫——!……” 这里虽然僻静,但离人来人往的大街并不远,大汉害怕有人听到,也有些慌,一臂将他挥开,道:“滚开!”他天生异力,小童一下子跌出老远,落在一个不浅泥水坑里,半天爬不起来,单薄的棉衣当即被泥水浸透了。书生惊叫道:“笑儿!”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小童身边去拉他。 大汉急忙将钱都塞进自己怀里,往巷子另一头跑去。那头有两三个人恰好走进了这条巷子,当头一个人的披风下的怀里里探出来个小女孩来,惊喜地道:“呀,真的有人打劫!” 恰好这时大汉正跑到他们身边经过,小女孩伸手向大汉抓去。 大汉反手要去拧她的手腕,喝道:“少管闲事!”走在后面的一个人忽然闪身抢前,闪电般扣住大汉手腕一拧,脚下一绊,竟然死死将他按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小女孩向他拌了个鬼脸,又向被他抢了的可怜人看去,却惊呼道:“是他们呀!” 书生这时从泥水里拉出来,替他脱下湿淋淋的外衣把自己已经被撕成两片的老棉袄往他身上裹,闻言也惊呆地朝几人看去,打头的一个青年男子一袭淡墨披风,身姿挺秀如玄鹤,怀里的小女孩头戴兔头帽玉雪可爱,竟赫然是中午时分从城墙根下经过,被认为是皇上和公主,半个集市的人都轰动了追过去找却都没有再找着的那一对父女! 男子领着从人缓步上前,走到近处小女孩看清他的状况,同情地捂住了小嘴,道:“好可怜!”回身熟练解下父亲的披风探身扔给书生,又道:“快,你也穿的好单薄,一起挡挡风吧!” 男子脱下披风,更显的身长玉立,风采出众,一身素色衣衫在薄暮暗降的小巷里似乎都能发出光里,睨了一眼小女孩,小女孩向他吐吐舌头。 书生接到披风双手捧着,诚惶诚恐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学生怎么敢?” 男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给你,你就穿着吧。”目光掠过小童,“不要冻坏了小孩子。”说完,自顾自抱着小姑娘去了。小姑娘趴在他肩头向后挥手。 跟在男子身后的另一个秀美沉静的男子看了看书生扔在泥泞里的破布幌子上神采飞扬的字,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他跟前道:“你是今年来京赴考的举人吧?好好考试。”说完也跟着男子离开。 另一个制住大汉的男子也走到他跟前,微微一笑,倒提起大汉的脚一阵乱抖,之前书生被大汉抢去的钞票和铜钱就也都被抖了出来。大汉庞大的身躯在他手里竟轻的像是纸扎的,而且嘴还不知时候被他塞了一嘴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地叫。 之后男子也提着大汉离开,三人的身影逆光消失在红霞暗烬的巷口。 书生这次又是许久才回过神来,回神后就急忙去捡地上的钱,刚才第二个男子撇下的一锭银子分量可不轻,最少也有十多两,今天真的真的是发大财了。 收好钱,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展开披风裹在自己和僮儿身上,这披风也不知是什么质地,轻暖柔软至极,似乎尚存前主人体温,似有若无地还有丝甜香和股淡淡的檀香,书生闻到了,心中一跳,不敢再闻。小童在披风中渐渐止住了颤抖,也敏感地察觉披风上的甜香味与他之前无意间闻到的,那位美丽的小公主身上的一样,不知为何忽然红了脸。 且说这一边,打劫不成反被被人制住提走的倒霉汉子出了巷子,看清方才慌忙间没注意到的四个人的脸,惊得差点死过去,这不是据说是皇上和公主娘娘的那一行人吗?他动手到公主身上了! 小女孩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扒在父亲肩头一直对他嘻嘻地笑。 出了巷口不知哪里无声无息闪出来个人,奉上件墨绿色的披风,据说是皇上的男子放下小女孩,斜睨着她道:“这回你不瞌睡了?” 小女孩讨好地接过披风,展开点起脚尖给父亲递,男子接过披风系上,暮色中白皙、光洁、修美的手指泛着柔和的微光,指节间的比例完美到使人赞叹,屈伸间勾人心魄。 大汉本从不爱男色,看到这个场景,却不知为何吞了口口水。回过神来想到这男人的身份,立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小女孩待男子系好披风,立刻涎着脸天真无邪张手做“抱抱”状。 男子斜眼道:“自己走。” 小女孩撒娇:“还有好远的,爹爹抱抱~~~~~”甜甜的童音能将石头融化了。 男子却铁石心肠道:“不抱。” “抱抱~~~~~” “不抱。” “抱~~~~~~~~~~~~~~~~” …… 大汉没有看到这对峙的父女俩最后谁赢,因为制住他的男子在这个时候提着他将他交给了送披风来的人,对他诡异一笑,而那个人一掌劈在了他后颈,他眼一黑陷入了黑暗中。 由于被劫意外,都只有身上这一身冬衣的书生和小童不得不提前去各买了一身成衣,幸好第二笔飞来横财数目够大,即便买了衣服还让借住在一座偏僻大杂院里的二人过了这个年不再是问题。 当天晚上,各穿一身新嘎嘎齐整整棉衣的书生和小童回到大杂院,立刻轰动了整个院子,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学问出众,遇到了什么贵人的赏识。贵人赏不赏识不知道,贵人打抱不平是有的,但贵人的身份实在是太过于贵重,书生不敢乱说,也叮嘱了小童不能说出去,只说了自己二人被打劫,又被仗义救下的事,买棉衣的钱也说成是恩人好心给的,大家纷纷感慨他的好运气。 回到当初磨破嘴皮子二钱银子一个月租下的四面漏风的破房间,点燃油灯炭盆——今天房东额外特地多给了两块炭——关了房门,书生和小童对视一眼,嘿嘿一笑,窝到床上,检点起了今天的收益。 大大小小面值不同的钞票,叮叮当当的铜钱和几角碎银子,一点点数过,除去买衣服的花费,竟然还有十二两零半吊之多。小童激动道:“比咱们一路走来赚到的加起来还多,京城人就是有钱!” 书生满脸放光点头,可不是!他们十里八乡最有钱的地主家也不见得有这么多钱,要是以后算命每天都能赚这个数,那还考什么进士做什么官,干脆就在这里算命好了! 小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满满地捧了一把在手里,沉甸甸的质感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梦幻地道:“公子,这要是把钞票都也换成铜子,那该得有多少啊,能坠的咱俩走不动路吧。” 书生也跟小童差不多,无限满足地把钱接过来,又让它们从指缝间叮叮东东漏到床上,听悦耳的声响,享受了片刻才说:“可惜铜钱银子虽好,明天咱们还是得去把它兑成钞票,拿着方便。” 换成钞票?那看起来就没这么多了……小童依依不舍地又抓起铜钱银子把玩,但也知公子说的是正理。现在谁到处走还带一大堆的银子铜钱,多累赘寒酸,现在只有最最最没见识的乡下人才那样干。 书生将几张钞票展平,这几张票子经的人手多了,皱巴巴的,有大有小,面值不同,最小的上面印刷着精致的隶书字体“壹文”,蚕头雁尾,一波三折,庄重不凡,据说乃名家所书,最大的隶书“壹仟文”,也是普通钞票的最大面值。面值再大的,就是银票了,而不是钞票。 钞票的面值总共有壹文、贰文、伍文、拾文、贰拾文、伍拾文、壹佰文、贰佰文、伍佰文、壹仟文十种,书生此时手上的几乎全了。 他还确切地记得这种钞票是从七年前开始发行的。七年前,也就是康熙二十九年,康熙爷下旨开放广州、泉州、杭州和宁波四处通商口岸,张李赵三家因海事发面馒头一样迅速发达起来的商号不知怎么地说服江南第一钱庄通盛钱庄,联合发行钞票。通盛钱庄遍及大江南北,联合之后,更是连犄角旮旯的小地方都开满了分号,宣称用他们票子的人,无论什么人,无论何时想兑换现钱,在哪个商号都可以流通兑换,不收任何费用。甚至还沟通其他好几个信誉卓著的钱庄,让他们也兑换,到了固定的日子,自己主动前去带现钱换回钞票。 就这样渐渐的,不知不觉中现在全国所有的商号钱庄甚至普通人,都承认、习惯了通盛的流通,视之几乎同现钱相等,甚至似乎更加信誉卓著和方便,因为它免去了散碎银子顷成整锭时的火耗损耗,是多少就是多少,永远同官银同等。 起初众人都不理解通盛为何要多此一举,这种小面值的钞票流通没有任何利益,还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不像普通的大额银钱银票进出,存钱的人要付保管费,借贷出去又有大笔利钱,通盛这样根本就是自找麻烦。但随着通盛的小额票子流通天下,便是外行的人也都渐渐明了了,通盛原来只是在江南较大的钱庄,而今毫无疑问已经是天下第一钱庄了,通盛的掌舵人白江白爷的眼光魄力让人拜服。 书生眼见着通盛的小额票子从当初艰难推行到现在流通天下,对那位白爷也颇为佩服,今晚整理着票子,忽然觉得通盛的这一举动,深意似乎还不止于此。别的不说,只几年前东南初现苗头的钱荒后来又无声无息消于无形,就是一场明摆着的功绩。 钱荒是货币流通中的一样怪现象,是指国家铸出来的铜钱不够用,影响到正常经济活动。 之所以说“怪”,是因为这种现象并不是因为国家铸造的铜钱少所以不够,而是因为铜钱的本身价值大于了它的面值,百姓们将钱收去做了其他的事情,而不作为货币交换,所以造成了钱荒。 铜钱融化了铸成铜器转手卖出,可以得到十几倍的利,铜钱在高丽、日本等外国,也比在本国的购买力强十几倍,于是也造成了铜钱大量外流,流通的钱永远不够。即使朝廷早就发了公文明令禁止铜钱出海和民间私铸铜器,处罚十分严厉,可是十倍的利润,已经能使人不顾性命,所以至今仍然是屡禁不绝。钱荒厉害的时候许多货物的价钱贬值的能让普通百姓破产,通盛的小额票子的流通,是大大缓解了这一窘境。 而且书生以模模糊糊察觉到,除了这个,小额钞票的出现意义会远不止于此,他整理钱钞的手不由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小童见他忽然发起了呆,叫道:“公子?公子!” 他摇摇手道:“别吵,我想一点事情……”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慳,无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看臣忠子孝,总由情至。先圣不曾删郑、卫,吾侪取义翻宫、徵。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 今冬腊月十七,京师梨园有一场空前的盛事,天下第一名伶,昆曲届的泰山北斗韩相思,邀请南北昆曲名家共同排演全本《长生殿》,将写这本戏的大才子洪昇也请到了京城,在正阳门外搭台子公开上演。 昆曲是明末以来最受欢迎的一种曲目,大江南北,长少贵贱,没有不喜欢的,“家歌户唱寻常事,三岁孩子学戏文”,“千人同唱曲,声如潮涌,山如雷动”,或者说不止是喜欢,而是狂热的热爱,一跌入腊月满京的人都开始无心做事,南北名流富商云集京师,甚至还有万里之外的云南土司特地赶来,几乎举国若狂。 这日正阳门外早早的就人山人海,未时(下午1点)开场,不到巳时(中午十点)已经人潮汹涌,挤插不下脚去,光顶着篮子卖烧饼油条,预备没有吃饭来的人买了充饥的小贩就有上百个。其余提着大茶壶卖杏仁茶、手巾子、瓜子花生核桃仁的更自不必说。 腊月十七是《长生殿》开演日,为着这一场戏,大江南北的名角儿们已经筹备排演了将近半年,那台子布景道具全是大手笔,无不华美至致,角儿们的头面戏服,全部是在苏杭请最好的绣娘精工特制,更是彩绣辉煌,耀人眼目。 台子的前方的前几排上座千金难求,一般的名流士绅都坐不上,能得一席的都视为难得的殊荣,便是等闲的王公贵族,没有才名也坐不到前面去。 此时上座坐的却是个布衣洪昇。 说起洪昇此人,却也不是寻常出身,洪家是钱塘望族,世代书香,外祖父黄机曾官至刑部尚书和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后世有种说法说黄家便是《红楼梦》中王家的原型,黄机本人便是王子腾的原型,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原型则是黄机的母亲和妻子。洪昇本人也才华出众,只是太过傲岸,交游宴集,每每白眼踞坐,指古摘今,为世人所不喜。 只是今天他却收敛了许多,虽然踞坐如故,却没有拿出那副放诞脾气来——并不只是因为给仗义相助过的名伶韩相思面子,而是因为今天座上有一个人,让放诞如洪昇,也有点傲不起来——这个人就是满清第一才子、如今总理草原事务的喀尔喀都统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的父亲是康熙朝早年间权倾朝野的明相纳兰明珠,出身比洪昇只高不低,本人也是才华横溢,所著《通志堂集》、《渌水亭杂识》、《词林正略》,所辑《大易集义粹言》、《陈氏礼记说补正》,以及编选的《近词初集》、《名家绝句钞》、《全唐诗选》等书无不笔力惊人,而词集《侧帽》、《饮水》更是家家争唱,词风清新隽秀、真挚浓烈、哀感顽艳,与阳羡派代表陈维崧、浙西派掌门朱彝尊鼎足而立,号称词坛三大家,在文坛上的名气也不是洪昇可以比拟的,几乎是一个全人。 纳兰容若今年四十三岁,他康熙三十年出任喀尔喀都统,六年的塞外风霜,在他的眉梢眼角留下了一些痕迹,可是也抹去了在温柔富贵乡长成的姣花软柳气,疏朗而宁静,那是历经风雨之后的开阔。 他这回是恰巧回京叙职的,他和韩相思早就交好,而且此次盛事南国北地的文坛名士都来了一半,他自然也没有不来捧场的道理。陪他坐着的是顾贞观、朱彝尊和同样回京叙职的江南织造曹寅。 曹寅与容若早年曾同为乾清宫侍卫,交情不凡,但自从曹寅在康熙二十八年太上皇南巡之时留在了苏州任织造,二人算来已有八年未曾见过面,这回再次见面,都是感慨万千。 “塞外苦寒,原以为再见我兄,恐怕憔悴支离,不想风采更胜,比当年更少了一股郁郁气,倒教寅白担心了。”曹寅由衷欣慰道。 容若不再是几年前的郁郁佳公子模样,但时光对他仍远较其他人优待,依旧是清隽挺拔,只似三十许人,微笑起来一如清风明月,令人心胸为之一清,道:“出塞方知天地辽阔。” 曹寅向往地道:“说的是。我也多年未见边塞风光了,这回有机会,说不定也换换地方……” 容若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微微笑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顾贞观和朱彝尊对视一眼,也各自一笑,一个看向戏台,摇头晃脑地继续打着拍子,另一个拈起了几枚玫瑰松子,悠然地品尝起来。 清韵悠扬,戏台上国色天香的贵妃缠绵地唱着:“……追游宴赏,幸从今得侍君王。瑶阶小立,春生天语,香萦仙仗,玉露冷沾裳。还凝望,重重金殿宿鸳鸯。……” 离戏台极远的一个角落,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攀在冬天掉光了枝叶的老树枝干上,伸长了脖子遥望着浮在黑压压的一片、偶尔还夹杂着几颗异色的人头之上的瑰丽如同仙境的戏台,和台子上演绎着的悲欢离合,摇头晃脑赞道:“太好了,演的实在太好了,不愧全是名角儿……” 作者有话要说:合并章节 李XX的父亲大人 树干底下,一个穿一身崭新齐整的青绢棉袄,在人缝里踩着石头踮着脚,死命伸长脖子往戏台的方向看的书生闻言,郁闷地仰起脸问:“笑儿,离这么远,台子上到底演什么你看得清吗?” 虽然这个班子确实不愧全是名角儿,唱腔从那么远的戏台子传过来还一声声都清晰可闻,但台子上的人物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即便树上位置好没人挡视线,也只花花绿绿一片了吧?有那么夸张吗? 小童鄙视地俯视他:“公子,不要拿你的大近视眼来跟我比。” 书生更加郁闷。 因为听说这次韩老板公演京城名士绝大多数都要前来捧场,书生有心结交,特地穿上了自己新做的、最体面的衣服,谁料这人山人海的场面,有体面的名士们都坐的是前排特意留出来的上座,即便不是也是着人开演几天前就占的好位子,和书生这种当天早起挤的位子,隔着黑压压的云一样的人群,连个影子都看不见,而且书生心疼着自己的新衣服,也舍不得死命往前挤。 挨到这场戏散已是傍晚时分,虽然晚上还有一场,但毕竟是冬天,太阳一落寒气就刺骨起来,小童在树上受不住,书生在人缝里虽然被挤着不是很冷,但是只能听见唱腔看不见戏台也煞是无趣,两人便挤出人群,不再看下一场了。 小童一下树,制高点立刻被别人占领了。 主仆两人出了人群,在附近找了个实惠的饭馆,奢侈地要了两碗滚烫的牛肉面,坐下正要吃,听到邻桌一个翻邸报的长须老夫子惊奇道:“咦,云南督抚又殁了?从康熙三十二年开始,这是第几个了?云南这地儿怎么透着一股子邪门?” “啊?”他的邻座连忙从他的手里拿过了邸报来看,边看边也惊讶道:“是不对劲儿,康熙三十二年田白岩、昌平一年张起、这一任督抚钱征……这才四年都死了仨了!——不对,还有康熙二十七年的那个探花郎沈廷文。那年打马游街的时候我还见过这探花郎呢,啧啧啧长的那叫一个俊,我小妹子一见他那个魂儿都飞了!听说是还没走到云南就病死了,才二十几岁,真是可惜了,加上他这可是一年一个…” 书生听的十分好奇,向说话的两个人拱了拱手,道:“二位兄台请了,能否借二位手上的邸报一阅?” 二人闻声向他望来,见他一表人才甚有好感,大方地将邸报递给了他。书生展开,向二人方才看的消息看去。果然,上面白纸黑字印着云南督抚病逝的讣告。 说起来,这邸报也是近几年兴起来的新事物,以前虽也有,但都只是朝廷下发给官员看的,近年来不知何时寻常百姓也可以买到阅读了,价钱便宜的很,一个铜板一张,或三日或五日一期,让民间的消息灵通了许多。 这次殁于任上的督抚年纪也不大,才四十七岁,书生浏览了一下别的消息,同感慨了一下云南督抚这位子果然邪门儿,面上来了,就还了邸报,专心致志地享受起自己的牛肉面来。 滚热冒尖的一大碗面吃完,全身都暖和起来,主仆二人心满意足出了店门,也不觉夜寒了,慢悠悠顺着街道向住所走去。 暮色降下来,街道两旁的店铺人家次第亮起灯来。两人经过一座灯火荧煌的大酒楼时,仰起头来听楼上飘下来的阵阵笙歌,一不留神和路对面急匆匆走来的一群士子撞在一起。当头的当即破口大骂:“怎么走路的,不带眼睛吗?” 书生趔趄了下站稳,将小童护在身后,本来正要道歉,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却笑了,道:“临元兄,好威风啊。”与此同时,士子中的一个人劝道:“临元,已经到松鹤楼门口了,不要惹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听到书生的声音,惊讶地睁大眼看过来:“去非兄?!”书生微笑拱手:“彦昉,久违了。”原来这群人大都是他同榜中举的同乡,有两个还是同窗。 几千里地外的京城蓦然遇到熟人,书生不由心中喜悦。 这时骂人的举子傅临元也认出书生了,却微有些轻蔑地一撇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兄。李兄也上京来赴试,却为何不进试馆去住?” 李去非微微苦笑。 他家境贫寒,父亲是河南一个穷乡僻壤的落第秀才,有几分才学,为人却清高怪诞至极,活着的时候将能得罪的人几乎都得罪光了,去世时连个凭吊的人都没有。这次他中了举,算是一只脚已经踏上了仕途,无钱上京赶考,竟也没有同乡的乡绅士人愿伸出援手。幸而他母亲在世时人缘甚好,左邻右舍七拼八凑帮他备办了些吃食行李,恩师又帮补了半吊大钱,他才能一路写字卖卜,和小童辛苦走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之后,按说已经不用再作难了。由于天下承平,近年来更渐现盛世之象,文风又兴,各地官员富商纷纷斥资在京修建接待本乡前来赶考的士子的会馆,免费为贫寒士子提供食宿。然而李去非和小童好容易找到了宣武门外的同乡会馆,一打听,会馆里的一溜儿大小管事竟然全是李父得罪过的,尤其出了名肚量狭小的主理事,更是曾被李父往死里得罪。 这种状况,李去非也只有无奈,没有去会馆碰钉子,和小童跑遍北京城,用身上所有的钱租了间最便宜的房子住下,继续卖字卜卦,挨到了现在。傅临元的父辈有一个就是会馆中管事的,也被李父狠狠得罪过,本人也一直李去非别苗头,这是明显知道内情,在故意嘲讽。 “傅兄,跟他多说什么,快走。”举子中的另一个看着松鹤楼已近在眼前,不耐烦地催促道。旁的士子也都是一脸急切。 李去非奇怪道:“诸位这么匆匆忙忙的是?” 傅临元听到催促,本已打算撇下他再次举步,听到这句问话不屑地回头道:“吃饭,”说着打了个饱嗝,一股酒气扑面散出,“李兄也要来吗?”说完打头昂首大步迈进了酒楼。 其余士子都忙急匆匆跟上。 只有头一个认出李去非的吴彦昉落在后面,很为同伴的行径有些不好意思:“去非兄……” 李去非忙摆摆手,这并不关吴彦昉的事。有些好奇地问:“你们这是……”这群人一个个挺胸凸肚一身酒气,有些连嘴唇都没擦干净,傅临元甚至还打饱嗝,明显不是没吃饭来吃饭的,倒像是刚从酒桌上下来。 吴彦昉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来这帮人今日也捧韩老板的场去了,也听说有许多文坛泰斗都到了,也打算乘机接触接触,拜拜山门,同样没找到机会。散戏后本来正在一家店里用酒饭,听到确切消息号称北国第一才子的纳兰容若与曹寅、朱彝尊、严绳孙、顾贞观等等权要文豪听罢了戏在松鹤楼用饭,觉得又是个机会不能错过,可以假装也来松鹤楼吃饭巧遇一下,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解释罢,吴彦昉问道:“李兄,你要不要一起来?你才学可比我们大多数强的多,好好表现一下,说不定就能得到哪位大人的赏识呢?” 作者有话要说:诈尸 传说中的纳兰容若公子和冉侍郎 李去非忙谦逊,但也大是心动。算算身上的钱即使进松鹤楼也不至于出丑,就算没人赏识,也权当见世面了,这松鹤楼可是帝都第一等的地方,进去见识见识,即使这次春闱落第,也算不白来京城走一趟。 给了小童几文钱让他到对面的干果铺子买果子吃,嘱咐他就在那里玩不要乱跑,随吴彦昉跨进松鹤楼,一进店门,李去非就吃了一惊:六间门脸打通一气的敞阔气派大堂里,一二十张繁丽端庄的乌木八仙桌椅错落有致地摆开,竟然有一大半客人都是士子打扮。 李去非的第一个反应是:难道今年进京参加春闱的举子这么多? 旋即又发现这些人一举一动似乎都格外文雅潇洒,还有好几桌拿了梅花在点头晃脑、曼声吟哦,都不像来吃饭的,倒让人错疑是哪个文会。再仔细一看,这些人还有个共同点,就是吟哦的声音都格外大,眼睛还暗中一瞟一瞟地往二楼看。 李去非疑惑了一瞬,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几个敏感词汇:“纳兰大人……”“顾大人……”“朱大人……”再一看几个城府浅的望向二楼上的崇仰兴奋目光,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来大家目的都一样,不由叹惋,竞争压力好大呀! 傅临元一群人抢在另一拨士子之前在两张靠近楼梯、从二楼上下来能第一眼看到的桌子上坐下,看看这么多竞争者,脸色有些阴沉。再看到吴彦昉带着李去非进来,当即便有一个人不耐烦地道:“吴兄,你带他进来做什么,他给的起这里小二的赏钱么?” 这么不留情面的话让吴彦昉也不高兴了,沉下脸道:“放心,待会儿李兄那份分例由我出,这份钱我还出的起。” 吴彦昉的父亲是地方上是威望甚高的学官,这群士子面上不显,私底下还是让他一两分的,这时见他生气了,便都不再说话,任由他把李去非领到了席上。 李去非随着吴彦昉入席,假装没发觉同年们的敌意和排斥。他彪悍的父亲大人在世时曾把全县能喘口气的人都全都得罪光,在整个开封府都大名鼎鼎,有这么一个能得罪人的老爹,脸皮要不厚一点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跟以前的比起来,眼前这个场面简直小儿科到可以忽略不计。 座上的举子们虽然给吴彦昉面子没有再说李去非什么,可也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叫了一桌子菜两壶好酒,甚至也想法子弄来了一枝梅花,大声作起诗来,互相捧誉。吴彦昉几次想把话题抛给李去非,都被人刻意打断,李去非摸了摸鼻子,只好自得其乐去欣赏松鹤楼内部大气雅丽地陈设,和齐齐整整铺排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好酒楼,吃上这等好席面。松鹤楼也不愧是京师第一等的店家,道道菜肴都色香味俱全,连所用碗筷器具都精洁异常,在一串串从高高的二楼屋顶悬挂下来的明灯照耀下,只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李去非每道菜都尝了尝,感觉滋味真不错,只为了这桌菜就进松鹤楼这一趟就不算白进。 众举子风雅地吟诗作对,见他这个样子,很是看不上眼,故意讽刺地问道:“李兄,好吃吗?”李去非一脸真诚的奇怪,反问道:“菜就在跟前,诸位自己尝不出来味道吗?” 众举子被噎的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忽略他继续吟诗作对。 在众人的咏梅诗“作”到第十四首,咏雪诗“作”到第九首半——之所以是“半”,是因为有一位仁兄只念出了前四句——的时候,二楼楼梯上终于传来了咚咚地脚步声,几个衣裘华丽、气度不凡的男子出现在了楼梯口,有老有少。 一楼大堂的人不自觉都暗中注意着他们。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就是他们了,那个石青披风,长的很俊的年轻大人就是楞伽山人!” 楞伽山人就是号称北国第一才子的纳兰容若的号,纳兰容若既然在了,其他几位大豪肯定也没跑! 众人猛然都兴奋起来,直白的就直接用崇仰地目光表达崇敬之情,含蓄的就当做没认出来这几人的身份,自念自己最得意的诗词佳句,希望才华能引起哪位大豪的注意,一时间众生百态。 纳兰容若与几位大豪相视一笑,却只是含笑以目光同众士子们致意过后,就在长随护卫的拥簇下穿过大堂,走出酒楼上了各自的马车,径自离开了。 松鹤楼内满心火热的士子们顿时都一怀冰雪。 京师物价高昂,这些外地远来的士子,未必个个都有钱,大多数家境反而是甚为贫寒的,来松鹤楼这种地方吃顿饭对他们来说是不菲的支出,没有得到能提挈一把的大人物的赏识,让人非常失望,大都有些垂头丧气。 正在这个时候,二楼楼梯再次有脚步声响起。 松鹤楼的二楼都是雅阁子,想在里面吃饭需要提前预订,因此二楼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听到这个脚步声,有些乐观的士子又重新燃起希望:虽然没有得到朱彝尊、严绳孙等文坛大豪的赏识,若有其他权贵赏识也是一样的。 不料这次楼梯口却走出一个领着几个从人的二十来岁的年青公子来,虽然也清贵不俗,众人却都有些失望:这公子实在太年轻了。 但众人中一个见多识广的却激动地低声对身旁的人叫了起来:“那是户部右侍郎冉默冉大人!从小儿作伴读跟万岁爷一块儿长大的,万岁爷跟前的大红人,实打实的天子信臣!” 众人一听,心中又都火热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冉侍郎?这位冉侍郎不但从小儿同天子一起长大,不到二十五岁就当官当到二品侍郎,而且本身也才华横溢令名远扬,在北京城里是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这位大人日后必是前途无量的,若能跟他扯上一点关系那好处绝对会是数都不清! 只是众人心中虽都热切,却也一时没人敢上前攀谈——太莽撞了给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权贵留下坏印象,可就得不偿失了——倒是冉默,向外走时看到士子们中间的一个人,神情一怔,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这个人是李去非。 作者有话要说:少了点,但表明我这次不是诈尸,是真的复活了 另,今天还有,这几个字只是宣告我的存在 —————————————————————— 12点前告诉一下筒子们俺真的在写 我这悲摧的速度…… 蜗牛继续爬,爬一段发一段吧,今晚一定要爬完这一章!! —————————————————————————— 4:57,更新时间证明俺真的很努力,泪奔爬下去补眠 眉来眼去情儿厚 李去非立时被满堂嫉妒地目光射穿了。 李去非在冉默出现在楼梯口时便已恭敬地站了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他知道冉默的身份,而是认出他是那日跟在救过自己、身份疑似皇帝的男子身边、并曾给过自己十多两银子的人。 早猜到跟在那男子身边的人应当身份不凡,但还没想到竟然就是户部侍郎,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大人物隔了这么久似乎还记得自己,李去非受宠若惊地躬身行礼。 冉默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再理会别的士子,也脚步不停地在从人的拥簇下走出门去了,众士子也没有人敢造次上前。他一走出门去,松鹤楼内顿时沸反盈天,以前不认识李去非的全都冲到他跟前打听他跟冉侍郎是怎么认识的、跟冉侍郎是什么关系,倒是一众同乡坐着没动,脸色都有些僵硬。 李去非解释自己只是在街上卖字时跟那位大人有过两面之缘,众人都大羡他的运气,怨自己怎么没遇到这种好事,有心思灵活的已开始向他求字,问他的名字籍贯,攀交情。李去非被围在中间,少有地享受众星捧月地待遇,而不是排斥,一时大为感动,同众人很快便热络地有来有往交际起来。 傅临元远远在圈外看着,不屑地冷冷哼了一声,这一回,从来都只有是一针对李去非,就会群起而攻之的同年们,却没人出声。一贯的老好人吴彦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情绪,只是也是一脸艳羡,显是很羡慕李去非的际遇。 自松鹤楼的腊月十七夜之后,李去非的名声迅速在来京赴考的举子中传扬开来,许多人找上门求字,所赠润笔都颇是不凡,维持生活足有余裕,和笑儿两人不用再每日辛苦外出摆摊,帮人算卦、写信赚钱了,而且常被人邀请去参加文会、吃饭。 一日,又被人邀请吃饭,在饭桌上,家里在朝廷里有关系的举子钱某捏着酒杯,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李兄,周兄,张兄,我从我舅舅那儿听来消息,总理草原事物的喀尔喀将军纳兰容若上书要辞官归隐。” 李去非和另外两个人都惊讶了:“啊,那个纳兰容若?” 钱某道:“朝廷有几个纳兰容若!” 张姓士子狐疑道:“纳兰大人今年不过四十来岁,正当盛年,正是大有可为之时,不会吧?” 李去非也一脸疑惑。 周姓士子更道:“纳兰性德可是喀尔喀将军,总领草原事务!如今葛尔丹已平,关外数他最大,当年其父明珠在朝之时威势也不过仿佛罢了,难道还有人嫌权势烧手?” 钱某把酒杯一放,不屑地道:“你们知道什么!你们想一想,纳兰性德是哪一届的臣子?让他掌关外兵权的又是谁?” “太上皇!”周姓士子有点似乎醒悟了,“你,你的意思是……”又有点不敢置信。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钱某打断他的话,抄起筷子道,“吃菜吃菜。“ 他这样半遮半掩的态度更强烈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正要追问,门外突然大大咧咧闯进一个华衣锦服的年轻人来,“钱兄、李兄、周兄、张兄,喝酒也不叫兄弟一声!” 四人刚才说的话题多少有些大逆不道,都吓了一跳,那人进来了往席上一看,又咧开嘴笑道:“光喝闷酒有什么趣儿。”搂着李去非脖子道,“李兄,小弟我有一事相求,找你找好半天了,快随小弟来。”说着不由分说把李去非拖走了。 看来他没有听到方才的话,其余三人对望一眼,放下心来,都笑道:“端木霖又有什么新花样,咱们也跟去瞧瞧。”说着起身跟了出去。 四人喝酒是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走在街上时随意拐进来的,在北京城里这样的酒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为端木霖能找来。 出了店门一辆大马车停着,黑檀木的料子,镶金饰银,前面拉车的骏马通体雪白,一根杂毛也没有,气派非凡,来往行人莫不注目,端木霖和李去非已经坐了上去。 三人一见这马车就啧啧道:“端木霖,又把这辆车拉出来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这些年做生意发了大财?”嘴里虽然这样说,也不是第一次见这辆车了,还是忍不住又绕着车子看了一圈,才爬上车去。 端木霖满不在乎地道:“车不就是给人坐的,在家里藏着掖着还能再生一辆出来?况且我家的钱是九死一生、正大光明出海赚来的,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何怕人知道!”三人听这话都无奈摇头。 这辆车车厢内很是宽敞,坐了五个大男人竟然半点不显拥挤,甚至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垂髫小僮看火炉子和炭盆。李去非见那小童,忍不住问端木霖:“端木兄,我那小僮儿……”他这次出来喝酒是带着笑儿的。端木霖挤眉弄眼道:“放心,都在车上后面跟着呢,丢不了你的宝贝。”钱、周闻言皆窃笑。 钱、周、张、端木四人都是南方人,地方风气甚坏,男风极重,富室置男妾、买娈童、养优伶戏子自不必说,寻常人家的男子与同性结为契兄弟相处如夫妇也比比皆是,人皆不以为异。四人进京所带僮仆,尤其近身伺候的小幺儿,多是兼伺候床榻的,以己度人,以为李去非和僮儿也是如此,见他对僮儿十分爱护,因此出言取笑。 李去非知道他们的习气,不悦道:“端木兄,我那僮儿才七岁,而且一向当弟弟看的。” 他这么正色一说,倒让四人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端木霖向小僮打了个手势,小僮掀开帘子向外说了一声,马车便辚辚碌碌向前驶去。 钱姓士子名言,抚摸了下车厢内壁钉着的丰厚华美地皮毛,掀开窗帘向外望了望,问道:“端木子诚,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子诚是端木霖的字,原来他家在京师新买的宅子修缮完毕,要请李去非去题几个字。这并没有什么难的,到了之后题字完毕,端木霖领着四人在楼阁庭院里转了一圈,便又叫人整治了一桌精致酒席,摆在新得名的暖香坞里,叫了四五个妖娆娇媚的姑娘陪侍,吃起酒来。 这几个姑娘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最大也不过十八岁,但已个个风韵撩人,一个穿黄、一个穿青,还有两个淡红一个绛紫,其中穿紫的格外出色。 端木霖坐下就搂着青裙的姑娘毫不客气地亲了个嘴儿,道:“云茶好姐姐,几日不见你可是愈发美貌了。”青裙的姑娘本来抱一只琵琶坐着,甚为端庄,被他毛手毛脚一下弄乱了发髻,腾出一只手来,恼怒地狠狠在他腮上拧了一下道:“几日不见,霖爷你可是越发没脸没皮了!” 端木霖嘴里哀哀呼痛,脸上却露出享受至极地表情来,逗的其他姑娘都掩口而笑。 端木霖让那个紫衣姑娘去陪李去非,其他三人随意自坐。三人都是他的熟人,知道这是青楼召来的□,熟门熟路地各揽了一个找地方坐下,边坐边还卖乖道:“端木霖,朝廷明文规定官员不得嫖妓,你这是勾着我们犯错啊!” 端木霖道:“我们这不还没入仕,所以得赶紧抓紧时间多乐呵乐呵,万一年后春闱真中了,以后岂不是没机会和这些好姐姐们亲近了!” 钱、周都笑骂:“你可真够欠的!” 端木霖哈哈大笑,搂着云茶道:“亲亲好姐姐,快拣新鲜曲儿唱一支来给我们听。” 云茶抽出头上的簪子又敲了他一记,把头发抿好,戴上玳瑁指甲,调了调弦,向余人笑道:“既如此,爷们请先喝一杯,我唱一支孙学士新作的《催雪》如何?” 其他姑娘巧笑着起身,为众人斟酒。 端木霖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不要只拿这些‘瑶笙飞环’、‘重寒侵罗’来塞责,这儿又没有外人,何必附庸风雅。好姐姐,你且把那支‘眉来眼去情儿厚’再好好唱一遍来听听。” 云茶无法,只得看众人都喝了一杯,叮叮咚咚弹起琵琶,唱道:“眉来眼去情儿厚,有一个惹厌的人挡住在前头,因此上要成就不能勾成就。若还成就了,磕你一万个头。那一个负义忘恩也,就做桌儿底下的狗。”唱到最后一句时,波光流媚的杏核儿眼半嗔半怒瞪了端木霖一眼,端木霖差点被这一眼瞪的酥了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完,今晚应当还有一更 海盗 端木霖差点被这一眼瞪的酥了骨头,又扑到云茶身上搂成一团儿,赌咒发誓道:“宝贝儿乖亲,你放心,我决不会忘恩负义,明儿就去院子里为你赎身,若说假话,现在就变成一只叭儿狗……” 钱、周二人都哈哈大笑,李去非头一次见识这等场面也不由惊笑,连性格较方正的张松也忍俊不禁。周望古道:“云姑娘,你撕他的嘴,问问他这咒赌的这么溜,是跟几个姑娘说过练出来的?” 正闹成一团,这宅子的管事无声无息出现在屋门外,叫道:“少爷。” 端木霖愣了一下,放开云茶站起来走出门去,管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一向嬉皮笑脸的端木霖脸色大变,失声道:“什么!?” 钱张三人都正在和怀里的姑娘调笑,李去非也正问紫衣的美丽姑娘名字,闻声都抬头向他看去。端木霖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勉强对他们笑了笑,道:“你们先乐着,我去去就来。”说完带着管家匆匆去了。 屋里面剩下的四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异。这端木霖从来吊儿郎当的,天塌下来也只当被盖,什么事情能叫他变色? 但主人家没有告知的意思,他们在人家家里坐着,也不好议论,只能压下好奇,一时都有些心不在焉。云茶见状,忙带姐妹们连说带笑暖起了场子。 端木霖和管家走到一处没人的回廊,站住了,脸色极少见地有些严峻,问道:“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道:“回少爷的话,传到京城来的消息只有这么多,咱们的船在海上被红毛海盗劫了,老爷和二老爷生死不明!更仔细的消息,只怕要两天后才能传到!” 于此同时,紫禁城内也有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将一份加急密牒往桌案上一掷:“又是这帮荷兰人!” 案边侍立的一个锦鸡补服的青年官员平静地躬身道:“皇上息怒,这帮海盗迟早是要彻底收拾的。” 另一个五大三粗身穿狮子补子的武官却怒道:“迟早、迟早、这个‘迟早’到底是什么时候?这帮狗海盗已经是第三次打劫我们的远洋大船队了,这样下去咱们大清还有法儿出海吗?” 青年文官冷静道:“我们的远洋海军从组建到现在只有两年,什么都不成熟,而从那些商队带回来的消息看来,海上那些匪徒们背后竟大都是有国家支持的,据说纵横海上已几乎上百年,我们对这些匪徒知道的少的可怜,现在就说要彻底收拾他们不现实。只能一步一步来,我们需要时间。” 武官知道他说的在理,却仍然愤愤:“就是说这回还是得忍!忍的人肺痛。” 暗紫常服的年轻皇帝背着手在案旁踱了两步,突然问:“太上皇现在到了哪里?” 青年文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武官,却还是答道:“回皇上的话,按三阿哥最近一封信的发信地址推算,应是在余杭附近。” 武官惊奇地瞪大牛眼:太上皇不在宫里?听这话音三阿哥还跟着,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不是出去办差了吗? “余杭……”皇帝微微垂眸沉思了下,道,“传朕旨意,对南洋资料的搜集加紧,尤其是这帮匪徒,密令诸海商协助;民用商船准许装备火炮武器;着卫海司尽力营救被劫人质;再有三条以上的大商船出海,水师武装护航。” 青年文官微惊,道:“皇上,民船装备火炮,这……” 武将一听火炮,眼睛都亮了,待听说要装备的汉人的商船上,也从脸上丛生的大胡子间流露出疑虑来。 皇帝道:“无妨。可用各关隘、京师重镇第一批淘汰下来的旧火炮,且需仔细调查装备海商的身家底细,务须出身清白。着海务司严格管制准许装备的船只,冉默,这方面的事情你清楚,制定一个细则,每一尊火炮,每一发炮弹都要有严格的记录。海域靖宁,再命他们卸了就是。” 这倒很可行,冉默躬身应道:“是。” 昌平二年打葛尔丹时,大胡子是深深见识过火炮威力的,这时听皇帝的办法可行,立时对那些可以装备火炮的汉人商船又妒又羡:虽然只是军中淘汰的火炮,但也是火炮啊,如果能遇上红毛海盗放上两发可就太他妈的爽了! 几乎忍不住想求皇帝把自己调往水师了,而今宇内升平,火炮国之利器,未许轻动,还能开两炮的只有那些预备着打盗匪的水师了!可惜他是地道的北人,一上船就吐的死去活来,只能用残存的几分理智勉强忍住。 定下这件事,又议了几件别的政务,皇帝挥手命二人退下,出了会神。 昌平元年他初即位,新旧势力交接时朝堂动荡,乌兰布通之战后本已败退至科布多的葛尔丹以为是个机会,又乘机起事,却不想他们父子同心,而且一直在积蓄着力量,被一举击溃,葛尔丹本人也服毒自杀。 葛尔丹死后边疆四海都算彻底安定了,次年,康熙带着大阿哥三阿哥号称要去狩猎,出了京城门后命人送了张便笺回来,上书:“秋风起,蟹正肥。听闻螃蟹以阳澄湖大闸蟹为最美,父欲带你大哥三弟去尝一尝。胤礽吾儿不必牵挂,好好侍奉太后,不用找寻,不日即回。”然后就带着两个儿子与侍卫化妆成商队,真的微服潇潇洒洒到苏州去了。 自那以后除了太后生日必然回来,一年倒有多半时间都不在宫里,天南海北到处走,这次他带阿哥们中老大、老四、老八和宜太妃、荣太妃出宫已有六个多月,又不知到何时才肯回来了。 看看窗外已到了午膳时分,胤礽起身披了件披风,向皇后所居的永寿宫走去。 胤礽居住的养心殿距永寿宫只有一射之地,走过去的时候皇后石氏正坐在挨着玻璃窗的炕上,用心地做一件牙白的男子外袍,见胤礽来了急忙站起行礼。 胤礽一看那颜色布料就知是为自己做的,示意她免礼,也示意跪了一屋子的太监宫女免礼,拿起衣服来看了看,道:“底下那么多人,你何必亲自动手做这个?费神费眼,你事情又多,别累着了。” 石氏穿着件家常旧衣,十指从秋香色的衣袖中伸出,白嫩纤长如削葱根,接过衣服放下,端丽如白牡丹般的丽颜微微含笑:“不过裁件衣服罢了,哪里就能累的着,况还有璇玑帮我。再说皇上一年能做几件常服。” 说着上前,替胤礽卸去披风,服侍胤礽在炕沿坐了下来。大宫女璇玑和另一个宫女笑着上前,将衣服与炕桌上的针线簸箩等物拿开。 火树银花合 胤礽坐下后命石氏也坐,石氏方坐下了,问道:“皇上今日午膳在这里用么?” 胤礽点点头,石氏便命传膳。 璇玑急忙走出门去,向侍立在永寿宫门口的太监说了一声,那太监便向守在永寿门的内侍高喊一声“传膳!”,永寿门的内侍又依次将话传给养心殿后殿门外的太监,那太监也依次传下去,就这样传到养心殿侧的内御膳房。回音尚未消失,十几名御膳房太监便抬着两张膳桌,捧着七八个朱漆食盒走出了膳房。 送御膳的行列井然有序地走进永寿宫,在暖阁里摆好,因是冬天,有一桌是火锅,食材不过是最普通的羊肉、白菜、豆腐、粉丝之类,另一桌则是六七个银碟、银碗,都用盖子酽酽地盖着,下用盛有热水的瓷罐托着以保温。 饭菜摆好,石氏上前看了看,说道:“打碗盖。”璇玑便带着另外两个宫女上前,动手把碗碟上的盖子取下,放到了送菜来的太监们拿的一个大盒子里。 为防下毒,这些菜送来之前其实已经有尝膳太监尝过了,但石氏还是看过每个碗碟里的银牌,确定都没有问题之后才命送膳来的太监们退下,服侍胤礽入席。 胤礽坐下道:“芳华,你也太小心了些。” 石氏低下头为他挽袖子,难得地反驳道:“小心无大事,皇上一身系天下苍生,干系重大,这些是入口的东西,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胤礽看她耳上两个碧绿的翡翠坠子滑到了腮边,清光摇曳,映衬的腮边一小片肌肤雪白滑腻如凝脂,伸手掠了掠她的鬓发,石氏抬头回以一笑。 石氏为胤礽挽起袖子,布了碗筷,胤礽又命她坐她才坐了。 虽说饭菜有两桌,但除了火锅之外,另一桌也不过是一道罐儿野鸡、一道红烧狮子头、一道拌肚丝儿、一碟酱菜、两碗老梗米粥,一碟竹节卷小馒首罢了,两个人来吃,便是普通富贵人家也嫌寒素,但帝后二人却十分习以为常。石氏时不时为胤礽布菜,偶尔两人还说一句话,火锅翻滚着冒着白腾腾的水汽,倒将永寿宫内显的十分温馨。 正用膳,养心殿大太监张景初忽然喜气洋洋进来禀报道:“皇上,诚郡王侧福晋田氏今日巳时诞下一子!” 诚亲王即康熙第三子胤祉,胤礽与之感情甚好,闻言喜悦地道:“哦?又添了一个儿子?”放下筷子站起来,饭也不吃了,“小三倒是好福气,朕看看去。”说着就要向外走。 石氏也急忙站起来,拿过披风替胤礽披上,道:“臣妾与皇上同去。” 胤礽道:“今天下午福晋不是要进宫来看你?天气冷的很,老三又添的这个又不是嫡子,你多赏赐些东西也就罢了,不要让福晋空跑一趟。” 胤礽说的福晋乃是石氏的生母齐佳氏,已经递了牌子午后进宫请见,石氏有些犹豫。 披风系好,胤礽拍拍她的手,领着人出去了。 石氏将他送到门口,再要出去时被胤礽制止了:“你没有穿大衣服,不要往冷风里来,快回去。” 他语气坚决,石氏便没有再送,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远。 胤礽走远之后,石氏回到暖阁,轻抚小腹,神色有些微黯然。 诚郡王添的这已经是第二个儿子了,直亲王(大阿哥胤褆)也已经儿女成群,雍郡王虽尚未得子,却是因为大婚晚,且这两年时常跟着太上皇外出的缘故。 如果,她那个孩子能保住,现在大概该有两岁半了吧?可惜那一胎莫名没有保住,而自那之后,她的身体就再无动静。 璇玑看她神色,扶着她回到膳桌前,命暖阁里伺候的人都退下,亲手盛了一碗热热的汤放到她手里,轻声劝道:“娘娘方才热身子走到门口,喝碗汤暖暖吧。” 石氏轻抿了一口,问道:“这几日皇上可翻牌子了?” 璇玑答道:“前晚翻了叶嫔的牌子。” 石氏微微蹙了下眉头,放下汤碗道:“召太医,再为叶、和、常三位诊脉。” 她一直没有身孕,可能是她自己有问题,为什么三嫔身体也没有一点消息?明明让太医们查过又查,诊过又诊,调理的汤药喝过无数,都说是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不能那么巧,四个人都有问题! 璇玑应了一声,出去传了话,又进来。 石氏又端起汤碗,道:“明年又到大选的时候了,好好打听着京里的好姑娘,宫里无论如何该进新人了。” 璇玑迟疑道:“可是皇上……” 石氏道:“皇上再不爱美色,这次也得留下几个,皇嗣干系重大,不能轻忽。况五爷六爷七爷八爷都到大婚的年纪了,九爷十爷也眼看着就到,这次的好姑娘只怕还嫌少。” 不提皇后这边议论,胤礽带着侍卫们轻骑出了宫门,来到诚郡王府上,只见阖府上下都正喜悦地忙乱成一团。 因不喜带许多累赘,胤礽是微服过来的,已有侍卫飞马先至郡王府报了信,诚郡王胤祉便侯在门口,笑的合不拢嘴,满脸放光。胤礽一下马,诚郡王便上前行礼道:“二哥!” 胤礽一手将缰绳扔给侍卫,一手扶起他,道:“行了,别整这些虚文,快让我去看看小侄儿。”又看了看他的表情,笑骂道,“瞧你这傻样儿!”说着携诚郡王踏入了王府大门。 胤祉将胤礽引至一暖阁,乳母便将小阿哥抱出来给二人看。小婴儿小小的脸儿皱成一团,眼睛还没睁开,哭声倒是宏亮的很。 胤礽隔着襁褓轻碰了下婴儿的小脸,胤祉看着儿子傻笑道:“二哥,给他取个名字吧?” 胤礽也看着婴儿,道:“写信给皇阿玛报喜,让皇阿玛取。”眼睛里也几不可见地掠过一丝黯然。 与皇后大婚第二年皇后也曾怀过一胎,但四个月的时候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流掉了。宁安出生的时候,他没有心理准备,过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有了个女儿的事实,皇后怀孕却是一个多月时他就知道了,也期待着那个孩子的降生。不想那个孩子并没有机会来到人世。 虽则与皇后大婚后不到一年康熙便又赐了三个侍妾,但在婚后前三年,胤礽一直让三个侍妾避孕,一则是对石氏的尊重,二则也是想让她先诞下嫡子,可惜自那次小产后,石氏的身体再没有过动静。婚后第四年为子嗣计,胤礽不再让叶、和、常三嫔避孕,可一直到现在,三人的身体也都还没有动静。 诚郡王喜滋滋地看着儿子,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异样。 胤礽前脚到没多久,太皇太后、皇后、各太妃便纷纷流水介赏下各种赏赐来,已经出宫在外开府的五、六、七三位郡王闻讯也都上门来贺。是夜,成郡王府内火树银花,燃放的庆贺烟火映的整个四九城半边城都通明。 作者有话要说:第七章终于出来了,感动的泪流满面!! 而且我要无耻地说一句:哇~我今天居然写出来了这么多~~!忍不住先放上来给大家看~~ —————————————————————— 6点半应该还有一点 ———————————— 真的是一点,只有三句,泪 ———————————— 本章完 改错字 一鸣岂为令人惊(上) 漆黑的夜空上烟花明灭,崇文门外的河南会馆里李去非正对灯苦读,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问道:“这是谁家在庆贺什么呢?” 书童笑儿与他相对,正捏着管毛笔一本正经地学书,时不时地呵一下冰冷的指尖,抬眼望去精神一振,跳起来跺跺脚兴奋地道:“我去打听一下。”放下笔一溜烟跑出了门去。 李去非制止不及,摇了摇头,又把头埋进了书本里。 片刻后笑儿回来,捧着好大一个烤白薯,烫的不停吹气,两只手换来换去,满脸喜色道:“公子,我问清楚了,是成郡王府今天添了小阿哥,在庆祝呢!公子,诚郡王不就是给咱下帖子,请咱去参加文会的那个王爷吗?” 李去非闻言也掠过一丝喜色,却紧接着皱起了眉头:“是啊,诚郡王喜得贵子,郡王府估计要忙些日子了,看来这个文会办不成了。” 笑儿大惊:“啊?”急忙又道,“我是听院里砚青他们说的,也不知道准不准。” 说话间他拿着白薯忘了换手,被烫的直嘘气。李去非放下书,将白薯接过来掰成两半,热气腾地从丰盈松软地瓤里冒出来,诱人馥郁的甜香充盈室内,顿时勾得两个人肚子咕咕叫。 将其中一半给笑儿,李去非迫不及待咬了一口,也被烫的直吹气,道:“看这放烟花的方向,多半就是诚郡王府没错了,看来这个文会是没指望了。”眉宇间有些惋惜,却也并没有多失落,接着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别处,“这个红薯是谁给你的?” 笑儿见他不在意,也不注意那个了,回答道:“就是砚青,他和丹云他们都在蔷薇架那里烤火呢。”说着有些不乐地皱起了小脸,“公子,你为什么答应张四爷他们搬到会馆来,我们原来住的地方不是挺好么?就算你嫌那里破,我们现在也有钱了,可以换个地方租啊。” 李去非敏锐地问:“笑儿,有人欺负你了?” 笑儿有些委屈地扁扁嘴。 鉴于李父大人实在太能得罪人,整个河南会馆倒有一大半人即便是本人跟他没过节,师长亲友也都被他朝死里得罪过,所以李去非虽中了举,来京城却连会馆都住不进去。如今虽说李去非因为看起来甚有前程,会馆向他示好,他并不想得罪乡梓,所以又住了进来,但这些人虽没当面给他难堪,在底下笑儿却是免不了受些气的。 想到这里,李去非有些歉疚地道:“笑儿,你受委屈了。马上就要春闱,春闱之后咱们立刻就搬出去。” 笑儿急忙道:“公子,我没事,不过有人说两句怪话罢了。没怎么样的,不必那么急着搬。” 李去非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笑儿啃着白薯,忽然想起一件事,神秘秘道:“公子,我听说了,端木少爷那天请咱们喝酒后没在见过,是回福建老家了!” “啊?”李去非惊疑,“再过十几天就是春闱,他怎么这时候回家?” 笑儿道:“听说是他家的生意出了大事。” 李去非知道端木家是商贾之家,仍疑惑道:“生意上什么样的大事,能大过科举?你是哪里听说的?”福建端木家只是商人世家,若能中进士,则整个家族都能更上一个台阶,是什么样的的大事能让他们把家族临上考场的后辈千里迢迢召回去? 笑儿道:“是周少爷的书童意影哥哥告诉我的。” 笑儿口里的周少爷是指周望古,与端木霖是一个地方来的,若是从他那里传出的,那八九不离十就是真的了。李去非默默想了一会儿,三两口吃完白薯,继续埋首书中。 诚郡王府因为喜添麟儿,文会果然取消了,其实李去非本来就奇怪,为什么快考试前诚郡王胤祉想起来要举办文会,岂不耽搁接到帖子的士子们温书的时间,不去也没什么可惜。倒是那一天,附近会馆与本会馆的几个士子过来找他了。 本会馆一个素以才名著称的士子先似笑非笑开口道:“李兄,今日不是诚郡王文会之期吗,李兄为何还不出门去?” 同来的另一个士子不赞同地说:“紫舟,今天我们来是有正经话请教去非,你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 先开口的士子闻言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 李去非大为惊奇,他可知道这那士子的傲气,也认出来这几人全是附近有名的才子,正奇怪他们到底什么事。站在门边的一个相貌清俊的蓝衫士子打量了他一番,开门见山问道:“李兄,我们过来是想问问你,对朝廷上正议论的‘摊丁入亩’一事有何看法?” 李去非愣了下。 去年秋闱前山东巡抚黄炳上奏折,道其境内各地连遭旱灾,民生艰难,请皇帝准许废除本地丁银,摊入地亩征收,以解民困,皇帝立即将奏折交予了户部及九卿、詹事、科道讨论,天下震动。 李去非考完乡试,来京一路已无数次听过类似的议论,当下不假思索道:“摊丁入亩自然是善政。来京一路我观如今世态,富者坐拥千顷,贫者无立锥之地,却都担负一样的赋税,实是不公。” 此言一出,众士子都面露喜色,道:“我们就知道李兄会是个明白人!”只有先前那个名为“紫舟”的士子仍然冷笑一声,说道:“李兄这么说,就是因为家中贫无立锥吧?” 众士子闻言露出些忿色,欲开口喝止。李去非却并不生气,悠然道:“谢兄家中良田千顷,想来一定是反对了。” 这回大怒的成了谢紫舟。 众人见他闹了个大红脸,忙忍笑分解道:“李兄不要这么说,谢兄可不是那种只顾自家私利的人,也是支持朝廷善政的,不然怎么会同我们一起来寻你?” 李去非笑问道:“诸位此来就是为了问一声在下地态度?” 众人忙道不是,内中又一人慷慨激昂道:“靳某等此来,却是想借李公子颜柳之笔,替在下等人书这《谏朝廷诸公早决摊丁入亩书》!”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张纸来,铺到李去非跟前。 “《谏朝廷诸公早决摊丁入亩书》。”紫禁城养心殿内,年轻的皇帝胤礽倚着炕桌,手里拿着一叠模样常见的、来京赴考士子给京中大儒公卿的投书,含笑道,“好字,似曾相识。” 地下侍立的一个俊逸地青年文官答道:“去年腊月初三,臣与周都统随侍皇上与宁安公主微服出宫,此子在东直门城墙边卖卜,皇上曾赞过一声他的字。” 胤礽微笑着一张张翻阅,念道:“民间派费无穷,有里书及周县书吏造册之费,有里长饭食候审之费,有黄绫、纸张、夹板、绳索、综包之费……无田无地赤手穷民,现丁当丁,于丁银之外,又年加繁税;而田连阡陌之家,粮侧在手,公然脱漏,浸淫成习……写的不错。”又指指旁边的椅子道:“坐。” 文官规规矩矩地谢了恩,恭谨地斜签坐在椅子上。 皇帝陛下看了他一眼,道:“冉默,你就是死板这一点太无趣,私底下还这么拿着。” 那文官正是户部右侍郎冉默,一板一眼地答道:“皇上,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胤礽微摇了下头,但其实对这位从小儿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侍读这种态度甚是赞赏,小心驶得万年船,在他这么接近一个国家权力中枢的位置,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这才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对待皇帝应保持的态度。 胤礽问道:“这投书有几份?都有谁收到了?” 冉默答道:“回皇上的话,京□二十三人收到投书,主议的九卿、詹事、科道俱有,在野的大儒也有收到的,这一份是臣的。” “哦?”胤礽再次翻阅谏书,仪态悠闲,语速舒缓,翻动纸张的修长手指白皙地惊人,“这么说底下现在应该已经传开了,说说大家的态度都怎么样?” 冉默答道:“科道盛枫言道,一县丁银均摊入全县田亩中,每一亩所增加的有限,与富室无大患,而贫民则免除供输,会使国课有保障,官员考成无问题,是穷变通久之道。詹事邱家穗则言丁随于粮,将使游手之人无所管羁;又言穷人富人皆是人,都应有徭,摊丁入粮,使贫者躲过,让富人代他们出丁银,也不公平。大致意见,不外这两种。” 胤礽又看了眼手中的谏书,笑道,“着人查邱家穗家私底细,本人、父母兄弟、妻族母族都要好好查,查出来传扬出去。杭州那边的商人这两年不是办了一份什么什么商业报?发上去。摊丁入亩这个主意可是宁波人先想出来地,我记得邱家穗就是宁波人,怎么能不叫他乡梓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到,更新 峥,我更又啦~~ —————————————————————————— 本章完 情节都是胡编乱造的,筒子们不要认真~ 另,再次重申,李去非和皇帝陛下无暧昧,只是个比较重要的路人甲、视角乙~ ———————————————————————————————————————— 修错字,今晚更新,11:00 一鸣岂为令人惊(中) 摊丁入亩虽于田地众多的豪富之家有损,但是等于变相减免无田无地的赤贫百姓所有赋税,任谁都知道是好事,无论私底下是什么态度,注重名望的士林中人大部分明面上都是赞同的。邱家穗一个以科举入仕、没有家族背景的普通汉人读书人,胤礽此举可算甚为狠辣,等于毁了他在士林的声誉。而且胤礽对他的这位詹事甚有信心,绝对不可能是干净的,家底一传扬出去,有“风闻奏事”之责的言官必将上本参奏,邱家穗的仕途也算顺理成章完结了。 这么狠辣的安排,冉默却眉毛也没动一根,只道:“邱家穗曾是镶黄旗佐领三官保的门下,如夫人便是三官保府内大管事的女儿。” 三官保除了镶黄旗佐领之外还有一个炙手可热地身份——太上皇宠妃宜太妃郭络罗氏之父,恒郡王胤祺、九贝勒胤禟外祖。郭络罗家本身也是镶黄旗大族,皇帝都不能轻视的。 但胤礽却仍是一派轻松地神色:“这么快就又牵扯出来了?朝廷里的关系可真是千丝万缕呀。先略过这位如夫人,放他本家的底细。” 冉默应道:“是。” 胤礽又道:“看着上书那几个士子,敢联名上这种书,也算有胆气了。看看有哪几个可用,不要埋没了。”冉默再次应了。 四九城内联名上书的众士子并不知道皇帝这话,有的仍处于作出“为民言声”的豪壮之举后的兴奋激昂之中,有的却一反之前备考的拼命刻苦,不紧不慢了起来。 崇文门外的一个小食摊子上,笑儿手捧一碗热乎乎地杏仁茶,不解地问道:“公子,前几天你温书温地那么拼命,这两天怎么好像反而松懈下来了,考期不是更近了吗?” 李去非用调羹搅拌着茶里的花生与芝麻,还没有回答,只听因昨夜又下一场小雪冻坚实的护城河上一阵刺耳的声响,笑儿激动地跳起来指着叫道:“公子你看,有人玩拖床!” 李去非惊讶地回过身去,只见一个小子在河上冰面上用绳牵引着张坐了两三个人的木床奔走如飞,那床下似镶了钢条,铲的冰面上飞溅起两扇残雪冰屑。 笑儿兴奋地连说带比划道:“公子过年时你都忙着温书不出来,那些天河上冻地才实,滑的人才多呢!还有人在床上喝酒,还有穿了带铁齿的鞋子在冰上走地像飞一样~!那时候才好看呢!现在年过完了,河也有些化了……” 李去非煞是新奇,道:“他们也不怕掉进河里?” 笑儿道:“不会不会,河冻的可结实了,我上去走过,比地上还结实。” 李去非看着拖床的和坐的人飞驰大笑,遗憾道:“看来我错过了不少有意思的!” 笑儿用力点头。 李去非摩拳擦掌道:“没关系,考完试我们在京城里多留些日子再回家,这次很多人请我写字,公子我可攒了不少润笔,咱们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或者玩够了还不想回家,咱就到外省游历去……” 笑儿十分奇怪:“公子,前几天你不是还说一定会考上,考完要做官的?不做官了?” 李去非自负地道:“公子现在又不想做官了,不做官以后我们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到赶回福建老家地端木霖曾说过的话,嘴边浮起一丝坏笑,“有很多好地方,做了官之后就不能去了。” 笑儿懵懂不解,单纯地道:“公子说好,那一定是好的。” 李去非在心里叹息一声,揉了揉他的头顶。 《谏朝廷诸公早决摊丁入亩书》投出去之后,他便知道自己今科多半是没指望了,诚郡王地文会因郡王府喜得麟儿改期,收到相邀帖子地却已经没有他了。不止是诚郡王府,之前所有对他的拉拢和殷勤地邀约都同时没有了,连会馆地会长也再次开始对他视而不见。李去非虽然温书并不松懈,但也不再那样拼命。 虽说这科考不上未必是坏事,如今朝廷上的形势就是一个大漩涡,摊丁入亩触动的是占有着土地的所有大贵族地利益,圈地最多的可是八旗贵族,皇帝与之相较也未必能赢。皇帝只是一个人,八旗却是满人统治地根本,被扯进去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但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做已经做了,但求无愧我心,至于后果也不必计较。况且李去非很懂知足,参加科考之前他和笑儿已经穷的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这科考完以后不用再担心吃饭问题(举子国家给有粮廪),这已经不白读十年书,所以也并不急忧气愤,但也不颓丧。 又看了一会儿拖床,两人把杏仁茶喝完,又不紧不慢回去温书了。即便很有可能考不上,书还是要读的。 两人离开之后又过一会儿,一匹高头骏马泼剌剌从内城跑出来,也来到了护城河边。一个头戴狐皮帽两撇小胡子、管家打扮地中年男子从马上滑下来,往冰面上一望,立刻一副痛心疾首地表情,对在玩拖床的几个人叫道:“主子!主子爷!” 冰床上一个十六七岁模样,衣衫华贵的秀美少年一看,立马对牵绳的小子道:“快跑~快往远处跑~!”冰床上另一个小子嘻嘻哈哈跳下去,在后面推着帮着使力,冰床立刻如飞向狐皮帽的反方向滑去。 狐皮帽气的骂道:“小兔崽子,只会撺掇着主子学坏!”眼见冰床越滑越远,真有急事,马在冰上又走不得,只好也上了冰面,仗着两条腿向冰床追去。 冰床上的秀美少年一回头,催促道:“不好,大管家真的追来了~快跑快跑~~!”狐皮帽一步一滑,跑又跑不快,越追越远,眼见冰床就要消失在眼前,大叫一声:“主子爷!”啪嚓一声踩裂了块冻的不实地冰面,摔在地上,半条腿浸在水里。 冰床上的另一个少年看见了,说:“大管家摔了……” 冰床停了下来,都在看他摔的怎么样。 狐皮帽惊地面青唇白,心怦怦地跳,半晌才一脚湿淋淋地爬起来,远远避开裂缝。这天儿掉进河里一准儿是一个死。 抬头一看少年们还站在冰上在远处看着,气的大骂道:“小兔崽子,还不赶紧把爷推到岸上去,这河不实!爷要是出点什么事儿看上头不活剥了你们的皮!” 推冰床的少年们看到冰上确实有地方碎了,也吓了一跳,另一个少年也忙跳下来,三人合力连忙将冰床推上岸,又两人去把狐皮帽扶了上来。 狐皮帽到了秀美少年跟前,差点老泪纵横:“主子爷啊,这儿实在危险,万一您要是出一点事儿可让小的们怎么活呀~~~~” 他摔了一跤,却并不提,只是担心主子,让少年很是歉疚:“好了吴管家,我知道了,以后不再玩这个了就是。” 吴管家松了口气,想起自己的来意,急忙禀告道:“爷,宫里宣您哪!”狠狠瞪了伴着少年的三个小子一眼——他找来是有正事,这三个小兔崽子却撺掇的主子见他就跑! 少年很奇怪:“我上午才在宫里出来,什么事?” 这少年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六弟多罗贝勒胤祚。皇室的惯例是皇子十五岁即可出宫开府,有自己单独的府邸。胤祚虽已开府,但因为十分受宠,大部分时间仍是住在宫里。 胤祚回到宫里,原来是生母德太妃相召。 胤祚来到慈宁宫母亲的居所,却见母妃殿里还坐着一个甚为美丽的小姑娘,一见他进来,连忙想站起来避开去。德太妃连忙拉住那小姑娘,道:“宁微,这也是你表哥,一家人不必避嫌。” 小姑娘脸红红地,盈盈地福下去,低声道:“表哥。” 看着德妃地表情,胤祚向来迟钝,这次却忽然福至心灵,灵机一动道:“母妃找我有什么急事?二哥也叫我过去呢!” 德太妃一怔,道:“哦,母妃没什么事,你表妹刚从盛京过来,只是叫你来见见,皇上叫你你就赶紧去吧,不要让皇上等!” 胤祚对小姑娘还了个礼,飞一般地逃出了门去。 回了宫也没什么事,既然刚刚说了二哥叫,胤祚便又走到了养心殿去。 养心殿里胤礽穿着常服,正在炕上和五弟恒郡王胤祺说话,他进去后熟门熟路地挨着胤礽坐下,靠在二哥身上。 胤祺忍不住伸手拧他的脸:“六弟,你都二十一了,还这么腻在哥哥身上,你羞不羞?” 胤祚反驳道:“哪有,我十九岁还没过!” 胤祺捏着他脸上软软的肉转圈圈:“你也知道你就要过十九了!你天天在外面疯跑也不看看,人家十三岁都成婚生子是大人了,你十九了还要跟哥哥撒娇~~” 一个丹凤眼地绝美十四五岁少年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接口道:“就是,寒不寒碜?” 其实胤祚一张娃娃脸,个头又矮,加上天真单纯的表情,说是没过十五岁都有人信,腻人一点也不算什么,尤其胤礽即使穿常服盘坐在炕上,脊背也永远挺直,两人依偎的画面倒冲淡了他身上不容人接近的尊贵,显得温馨不少,少年的话实在刻薄了。 胤祚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向二哥。 胤礽俊美的眉眼浮现一丝无奈,道:“九弟,你又欺负你六哥。”胤祺也责备地看着他。 胤祚将脸埋在哥哥怀里。 少年,即九贝子禟不屑地撇了撇嘴。 胤礽道:“快进来,天这么冷,站在门口做什么?” 胤禟这才迈步走进室内,行礼后捡了一张软榻坐了,养心殿内伺候的大太监连忙将一只手炉添了碳,亲自递到他手上。 待他坐下之后,胤礽问道:“你从哪里来,下学了么?天天跟你秤不离砣的十弟呢?” 胤禟用银筷子拨着手炉里的银丝碳,眉梢有一丝若隐若现地漫不经心:“下学了,我就是从御书房里来,十弟被他母妃叫去了。” 胤祺皱着眉头想责骂同胞弟弟不恭敬的态度,又觉得从这个角度看来他与胤礽的五官真的是出奇地相似,只不知为何,同样的五官在胤礽脸上是说不出尊贵,而到了弟弟脸上就是难言地艳丽。 胤祺实在是对自己这个弟弟的长相不知该如何评价,尤其是他那双更神似母妃宜太妃的勾魂丹凤眼,什么时候一看都让他别扭地想起媚眼如丝这个违和地词,要是个妹妹长这样当然好,可偏偏是个弟弟……胤祺纠结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不招人待见的李去非又出来酱油……筒子们耐心,只让他交代一下背景就缩回去,马上人气最高的数字军团就将出现,基情(??)也将出现~~ 鉴于令人无奈地意外状况,今天只能停在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地方了…… ———————————————————— 还在码字中……五六九马上就出现,请保持耐心…… 本章完 一鸣岂为令人惊(中2) 最终责备地话也没说出来。 四兄弟说了一会儿闲话,天色不早,胤祺告辞离去。胤祚关于那个美丽地小姑娘,有话单独想跟胤礽说,胤禟却抢先道:“六哥,我有话想跟二哥说。” 胤祚委屈地看着胤礽。 胤礽笑道:“小六也有话要说?” 胤禟地目光像刀子一样地斜射着,胤祚不敢惹他,委委屈屈地道:“我酉中再来找二哥。” 看他样子不像什么大事,胤礽忍笑看着他退出去。 “九弟想说什么?” 听到他声音里仍是笑意隐隐,胤禟大怒,走上前去揽住他的脖子,道:“二哥,我有话想问你。” 胤礽微讶地扬眉。 虽然只要不是公事、正式场合,他与弟弟们相处很随便,但一年大二年小,原先只只都很可爱地小萝卜头们长大了,开始各有各的心思,除了小六与最小仍不懂事的几只,其余地都很少再有这样亲昵地动作。 胤禟扫了一眼在内殿伺候的太监,胤礽便示意他们下去。胤禟细长地丹凤眼波光流转,隐蕴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道:“二哥……你可还记得你登基前一年,京师秋疫时大哥府上突然起的那场火?” 胤礽的眸光不觉变冷:“九弟想说什么?” 胤禟盯着这张与自己相似到八分地脸,眼神似笑非笑:“臣弟近来听到传闻,说那场火是二哥的手笔,起因似乎竟然是为了一张画儿……” 胤礽淡淡问道:“九弟特地留下来,就是想问大哥府上那场火究竟是不是我放的?” 胤禟“嗤”地笑了,暧昧地收紧手臂,把脸贴近胤礽,道:“当然不是,臣弟其实是想问,六哥是不是真地与二哥您有私,所以您才待他这么好?” 胤礽大怒,一把扯开他猛地站起来道:“爱新觉罗?胤禟,你是疯魔了还是喝多了!?这种混话也说的出口?” 张景初等几个内侍听到胤礽发怒的声音,急忙冲进内殿,胤礽喝道:“出去!”又连忙退了下去。 胤礽冷冷道:“胤禟,我早就听说自从前年可以自由出宫之后,你就被外面的混小子勾搭着不学好,原来竟是真的。这半年你不要出去了,索性这个月连御书房也不要去,在阿哥所里好好反省反省。” 胤禟抗声道:“二哥,难道不是?六哥已经二十一岁(虚岁),你还留他在宫里住着,也不给他指婚,两个人行为举止让奴才们私下里议论纷纷……” “议论?都是在议论什么?”胤礽微攒眉头,实在出乎意料之外,“你这些混话都是哪里听来的?” 胤禟冷笑:“哪里听来的都有!二哥,你设身处地想一想,换了随便哪家的兄弟,二十多岁了不结婚天天腻在一起,你觉得那正常吗?” 胤礽微吐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说实话,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六弟在旁人的眼中,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他算人年龄习惯性用地都是周岁,小六十九都还没过,又长了张娃娃脸,人还傻乎乎地,在他看来就还是个小孩子,虽然跟他亲近了些,但怎么也没想到别人会这么想。 “我知道了,”他地声音和缓下来,“我都没注意你六哥已经这样大了。你下去吧。” 胤禟怔了下,不甘不愿想再说些什么,胤礽不冷不热加了句,“别忘了你的禁闭,不要以为你私底下那些混账事儿我不知道。再跟那起子混账胡混,瞧我不打折你的腿。” 胤禟恼怒地重重跺着脚出去了。胤礽站着静静想了一会儿,道:“周凌。” 一个人不知从哪里无声地闪了出来,单膝跪地道:“皇上!” 胤礽道:“查,直亲王府上那场火的消息是怎么走漏的,还有画像。” 周凌应道:“是!”暗暗心惊。 当年那场火他就是执行者之一,当时秋疫封城,京师暴动,皇上到城门口安抚百姓却遇刺受伤,大阿哥就近将皇上接到府邸救治,本来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刚遇刺时,兄弟二人还表现地兄弟情深,离开大阿哥府皇上却立刻翻脸命烧掉停留过的轩榭。他虽不知其中内情,但看后来二人剑拔弩张地气氛,也能猜到必定涉及隐秘,无声地行了个礼,又闪身不见了。 周凌走后不久,胤祚便跑了来,“二哥,我看到九弟走了。” “恩。”刚刚才说了他地事,胤礽心情有些复杂,“小六想说什么?” 胤祚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地情绪,扭捏了下,拉着他的袖子小声道:“额娘宫里来了个小姑娘,叫我跟她认识。” 皇室里母亲特地叫自己的儿子认识一个姑娘不会有第二种意思。 怎么都是跟他婚事有关?胤礽看了他一眼。 胤祚亮眼睛闪闪地看着他,充满了信赖,像往常一样期待着他拿主意。 胤礽心不由软了下来,问道:“小六喜欢她吗?” 胤祚踟蹰了下,道:“我不知道……”他就见过那姑娘一眼。 胤礽道:“那你就听你母妃地话,跟那位姑娘认识认识,无论喜不喜欢,都来告诉二哥便是。” 胤祚想了想,点点头,又跟他腻歪了一会儿,喜孜孜地走了。 胤礽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寂寥地在心底一声轻叹。 连这个最傻的弟弟也要结婚成家了,往后紫禁城里更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哪怕是只能说些无意义地闲话。 过了年二月初九就是春闱,共三场,每场三天,二月十八结束。在逼仄矮小的号房里九天考下来,李去非觉得自己至少脱了一层皮。考场里不许穿夹衣进去,只能穿单层地衣服,衣服上也不许有任何花纹,别的都还能忍,只农历二月的天气其实还冷的很,只准穿单衣差点把他冻死在里面。 缩的像只鹌鹑一样提着考篮出了考场,李去非感觉脚步都是飘的。笑儿挤在门口黑压压地一片等着迎接考生的人群中,眼巴巴一个一个辨认蔫蔫的考生们,终于看到李去非,激动地冲上前去先给他裹上一领轻暖地淡墨色披风,又塞给他一个热烫的肉烧饼。 热饼烫着手心,李去非顿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不顾形象地连忙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而笑儿竟然更让他惊喜地将他带到了一辆马车前,上了马车,马车不待吩咐便往会馆敢去,车厢竟然有一砂锅滚烫的汤和一壶热茶。 笑儿倒了热茶淋湿毛巾让他擦脸,李去非擦过手脸,迫不及待喝起了汤,被烫的咝咝直吸气也不顾,连夸笑儿细心。 回到了会馆,李去非一口气睡了一天一夜,才感觉恢复人形。昏天暗地睡醒之后,李去非坐在床上两眼无神,犹如梦游,第一句话竟然是:“笑儿,公子我这一科也有可能及第,今科的主考官竟然是纳兰容若。” 他本来以为按朝廷上大臣们那些油滑习性,和皇上对摊丁入亩之议暧昧不表态的态度,他和另几个写《谏朝廷诸公早决摊丁入亩书》的士子会试前出这么大的风头,是炮灰定了呢!而纳兰容若是今科的主考官就让他心定了,虽然是满人,但没有人会怀疑纳兰容若的才华人品。 虽然在乡野山村长大,笑儿也是知道大名鼎鼎地北国第一才子的,笑盈盈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公子,就是那个纳兰容若么?”纳兰词天下传唱,近年来更是凡有井水处皆歌,便是笑儿也常听的。 李去非语气里是由衷地仰慕:“天下有几个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做这一科的主考官,李去非果然没有落榜。当时联名写谏书的七个士子,加上李去非,一共是八个人,本来都是有名的才子,这一科榜上有名的竟然有五个。换了任何一个人做主考,旁人都定当怀疑他是赞成“摊丁入亩”派的,这是一种政治表示,让本来就暗流汹涌地朝廷形势更加混乱。但榜单是纳兰容若排的,即使有很多人不服,却也没人敢对这名次质疑一个字。 纳兰容若年前进京叙职,上折言朔漠已平定,请求准许辞官归隐,言辞恳切至极。天下人都知道他不是愿意长久宦海沉浮的人,皇上对那封奏折留中不发,却委命他主考本次科试。 不得不说,新皇胤礽实在是非常知人善任,在这么个敏感的时刻,没有人比纳兰容若更适合这个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容若哥哥要出来了 —————————— 本文终于挣扎过了华丽丽地三万五千字大关 一鸣岂为令人惊(3) 殿试在四月二十一日举行,地点仍在会试复试时的地点保和殿,由皇帝亲自主持,这一天考场上,李去非才真正意义上见到了大清年轻的皇帝。 这一天通过了会试的众士子们天不亮就等在紫禁城外,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夜色里巍峨的午门像矗立在天上。 黎明宫门打开,众人从侧门入,经过内金水桥、太和门、太和殿、中和殿进入保和殿,一路上谁也不敢抬头乱看。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之后,策题才颁发到众士子手中。 行礼时李去非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皇帝,果真是腊月里曾救过他的那个男子。皇上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目光扫视过来,他急忙伏下身去,心中怦怦乱跳,一瞬间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上一身明黄的天子冠服金绣辉煌,气势比冬日那次所见更加逼人,但那么夺人的气度也不能压下那俊美到不似凡人的容貌。 李去非自觉名气渐渐传开以来见识也算增长不少了,但还没有见过哪个男子的仪容能更胜过当今。低头的一瞬间他眼尖地斜到,旁边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谢紫舟也借叩首的机会微一抬眼,继而猛地俯下身来,一脸失魂落魄。 殿试只是最后决定士子的名次,不再黜落人才,但因为是皇帝亲自在监考,众士子们倒比乡试会试更加战战兢兢。李去非一眼也不敢再抬头看,规规矩矩、工工整整写完策论,在保和殿吃了一餐四个馒头、一碗汤的早餐;一餐四张饼、二个梨、一巡茶的午餐,日暮最稳妥不冒尖地随大流交了卷子,退出紫禁城。 之后回到会馆,便又是等待。幸喜这一次不用等多久,三日之后,也就是四月二十五日便是殿试放金榜日。 这日清晨銮仪卫设卤簿法驾于太和殿前,乐部和声署设中和韶乐于太和殿檐下两旁,设丹陛大乐于太和门内两旁。王以下,入八分公以上在丹陛上,文武各官在丹墀内,都身穿朝服,按品级排位,李去非一干士子穿公服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 礼部鸿胪寺官在太和殿内东旁设一黄案,内阁学士捧黄榜,置于黄案之上,皇帝身穿大礼服在太和殿上升座了。 年轻俊美的皇帝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李去非明显看到排在身前的谢紫舟浑身一震。 三跪九叩礼之后,声音洪亮清晰的鸿胪寺官开始宣《制》:“昌平五年四月二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宣制完毕,略顿了顿,唱名道:“第一甲第一名,河南府洛阳谢紫舟!” 李去非顿时妒羡交加向谢紫舟看去,状元竟然是他! 鸿胪寺官引谢紫舟出班在御道左侧跪下,李去非在他身后看不见他表情,但在众人嫉妒羡慕的视线里,他竟然没有再失仪。 之后又唱榜眼,是一个李去非不认识的山东士子,已经四十来岁模样,也由鸿胪寺官引出班在道右稍后跪;然后是第三名探花,是一个模样俊秀的少年秀士;之后再唱二甲、三甲,都不再引出班。 李去非没有进一甲,在二甲第三十七名。进士三百人,这名次也算甚为靠前。 唱完名之后,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诸进士行三跪九叩礼,皇帝乘舆回宫了。 而后礼部堂官捧榜,用云盘承榜,黄伞前导,出太和门、午门,诸进士、王公百官皆随榜而出,至□东侧张挂。状元率诸进士等随出观榜,这便是所谓的金榜了。 放榜之后是新科状元、探花、榜眼骑马簪花游街,这就没李去非什么事儿了。李去非和一众新科进士们站着目送谢紫舟三人饮下顺天府尹亲自敬的一杯酒,打马离去,蓦然发现自己身边站的是有日子没见了的周望古,登时惊喜地拱手道:“周兄,金榜题名,恭喜恭喜呀~!”方才三甲唱名时他听到过周望古的名字,倒是曾一同在端木霖家喝过酒、才名高过周望古的钱、张二人不在榜上。 周望古满脸是笑长揖还礼道:“不过敬陪末座罢了,怎比李兄身列二甲。今科的状元也是河南人,贵宝地真是人才济济啊!” 纵然状元并不是自己,李去非还是被这两句话说的甚是开心,忙连连谦逊。两人互相夸赞了几句,说起钱、张与端木霖的状况。周望古道钱张会试没有通过,正准备回乡,端木霖自从那日聚会后匆匆赶回乡,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 李去非十分奇怪端木霖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周望古与端木霖虽是同乡,也不甚清楚。 两个人在京师谈论,谁也没想到此时此刻的福建福州,向来宝马轻裘、挥金如土、给人印象永远吊儿郎当的端木霖一身普通、甚至略显寒酸的青衣,正被一条黑布严严实实地蒙着眼睛,由陌生人引着,车马周折了无数次来到了一条隐秘地、只在少数海商口耳传说中存在地华美大船上。 蒙眼的黑布终于被摘下,陈设雅丽的舱室内端木霖睁眼睛,终于见到了此行费尽万千周折、付出极大代价求见的神秘人物,深吸一口气,在雪白柔软的波斯长毛地毯上跪下,深深地伏下身去:“请救救家父,小人愿肝脑涂地以报!” 神秘人物竟只是个尚未弱冠地少年,正倚在舱室价逾万金的大幅玻璃窗前,擦拭一截寒森森的短剑,闻言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俊秀的眉目略带一丝狡黠,但周身斩绝的杀伐之气却让人丝毫也不敢轻视:“端木霖是么,你父亲有个好儿子。” 同一时刻,福建朝廷新建水师的大船上,有一个青年军官在埋怨同伴:“你怎么能暗示他去找陈飞,那可也是海盗!” 同伴分辨道:“那怎么办,咱们舰队建的时间实在短,根基浅薄,势力到不了罗宋岛,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那帮商人死在那里吧?况且陈飞只劫海盗,从不动中国人!” 目送看热闹的老百姓们拥簇着状元、榜眼、探花上马离开,朝廷百官也正要各自散去,宫门里却突然跑出了小太监,气喘吁吁来到纳兰容若跟前:“纳兰大人,皇上宣您觐见!” 纳兰容若随小太监回了宫,小太监一路把他领到了御花园去,胤礽已经换了一身牙白的常服,正坐在浮碧亭里亲手烹茶。一身水红衣服的小宁安蹲在旁边专注地看。 看到容若来了,胤礽抬头笑道:“师傅来了,坐。”他换上轻薄的春装,整个人的轮廓一下子柔和下来了,这一笑简直有些少年的明净意味,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想起他其实不过二十五岁。 他一只手正在注水,又对女儿道:“菱菱请师傅坐。” 宁安伶俐地跑出亭外,歪着头可爱至极地把容若往亭子里推,脆生生地道:“纳兰大人坐~~” 容若笑着行了个礼,抱起她走到亭子里坐下,把她放在腿上。 胤礽沏出一杯茶,推到容若跟前,笑道:“师傅,外面现在热闹么?” 容若也笑了,道:“少年状元披红挂彩,簪花游街,自然是热闹的。” 胤礽微微笑道:“绮绣巷陌、芝兰年少,状元又是洛阳才子,真真让人羡慕。”初夏的微风里,茶烟袅袅,逼人的气势褪下,白衣的青年容颜俊秀到精致。 容若的语声不由温和:“皇上也比他大不多啊。” 胤礽笑着摇了摇头,为自己也沏了一杯茶。 容若掀起杯盖看了看,道:“是明前的莲心?” 胤礽赞道:“师傅真是方家。” 容若用杯沿拨了下杏绿的茶汤,呷了一口,看看亭下澄澈的一汪碧水,笑吟道:“但见瓢中清,翠影落碧岫。” 胤礽也啜了一口,接口道:“烹煮黄金芽,不取谷雨后。”吟罢二人相视而笑。 菱菱眼巴巴地看着阿玛,容若逗她道:“公主也想尝尝么?” 小丫头水灵灵地眼睛充满渴望地看了茶杯一眼,用一种非常委屈的口吻说道:“皇阿玛说小孩子多喝茶个头会长不高。” 容若失笑,胤礽无奈道:“鬼丫头一找到机会就要告状。”又拿过一只茶盏,将自己的茶浅浅倒了小半杯,晾凉才隔着桌子递给她,道:“只准尝一尝,不能多喝。”白皙细长的手指捏着典雅的青花瓷盏,指尖犹如半透明。 小丫头笑眯眯地双手捧过,一小口一小口啜完,拿了一只粉红的小蟠桃跳下容若的膝盖,心满意足地跑出亭子扑蝴蝶去了。 亭内两人看着她跑到芍药圃边攀花枝,才说起了别的的话题。胤礽真心实意道:“这次春闱稳妥过去,多亏师傅了。” 容若温言道:“皇上何出此言,皇上命臣主考,臣不过尽臣子本职罢了。” 胤礽道:“可惜众人大都忘了自己本职是什么。” 容若看了他一眼,见他只是随口说出,没有别的意思,才答道:“世事纷繁,本就容易乱人心目。” 胤礽笑道:“师傅说的是。”停了停,又说道,“师傅年前上的折子,我看了。师傅不想留在喀尔喀,那就回兵部,或者……户部,如何?师傅在喀尔喀多年,也正好回来入内阁,参赞军机。师傅才四十来岁,说什么辞官。”说到户部时,语速极不明显地犹豫了下,眼神中也露出丝迟疑的神色。 听到他说起正事,容若放下茶碗,坐正了身体。等他说完,神色柔和,语气却非常坚定道:“皇上,臣并非不愿留在喀尔喀,只是宦海沉浮多年,实在想歇歇了。臣的副都统达春刚毅敏锐,战功赫赫,又对朝廷与皇上忠心耿耿,接任草原事务再稳妥不过。至于兵部户部,我大清人才济济,并非非臣不可,臣不是能久居官场中人,皇上与臣师徒多年,深知臣的性情,又何必勉强于臣?” 胤礽站起来负手踱了两步,眼神矛盾挣扎,最后道:“师傅,你再让我想想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涉及背景资料太多,写的我好晕…… 筒子们都反映胤礽年号难听,大家集思广益,来给取个好听的年号和帝号吧~~ 一鸣岂为令人惊(N) 容若走后,胤礽仍矛盾不决。 从私人感情上,他很喜欢这个师傅,不舍得放他离去,容若说过辞官之后欲效太上皇云游四海,放他辞官之后再见面必定不易了;从理智上,他精心策划的“摊丁入亩”计划时机已将到,容若不贪不腐、沉稳可靠,同情百姓而且并无私欲,声望能力又都极高,实在是个极有力的帮手。 但从另一方面,胤礽也非常地清楚摊丁入亩就是个烂泥潭,它的本质上就是土地改革,是变法,自己一不留神都未必能挣的出来,何况为他推行改革的这些官员。他的位置够高还算好,如果能心狠便打磨一把锋利的刀出来,改革完成之后抛出去平息众怒,也许还可以全身而退,容若一身清洁的人,有必要把他扯入这个泥潭中吗? 宁安扑了半天蝴蝶,玩累了,被嬷嬷抱回去睡午觉。风日正好,胤礽还想再坐一会儿,叫人撤了茶具,送来两瓶淡酒,自斟自饮,这时候张景初忽然急匆匆地过来,欲言又止道:“皇上,九贝勒……九贝勒……” 胤礽蹙起了眉头:“小九又怎么了?” 自从二月里他禁了九弟胤禟的足半年内不许出宫,胤禟就想着法儿的折腾,这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张景初吞吞吐吐:“韩大家进宫来请安,遇上了九贝勒,九贝勒他……” 韩大家指年前刚邀天下名伶齐聚京师,排演长生殿的梨园魁首侠伶韩相思,胤礽与他有一段渊源,他时常进宫请安,这估计是撞上胤禟又生出什么事儿了。胤礽直接问道:“在哪里?” 张景初急忙在前带路。 韩相思竟然在阿哥所胤禟的院子里。他入宫遇见胤禟,胤禟强行把他带到了自己的院子。胤礽一进胤禟的快雪轩,眼前的情形顿时让他勃然大怒:轩里两个俏丽宫女一擎玉笛一抱琵琶坐在一旁,而胤禟却将韩相思按在桌子上上下其手! 韩相思脸涨的通红,眼睛中已然泪光盈盈,却不敢反抗,胤礽怒极:“胤禟,你在做什么!?” 两个宫女看到胤礽这时候闯进来,吓得急忙跪下瑟瑟发抖,胤禟闻声放开相思,站直了身体不当回事地笑道:“二哥,这个戏子长着实在不错,既不是你的娈童,就送给我罢?” 胤礽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眸光彻底地冷下去:“九弟,你太让我失望了。” 胤礽极少发火,更遑论动手打人,满屋子地人吓地噗通噗通跪了一地。门外匆匆闯进一个人来,按着胤禟也硬是噗通跪了下去,声音惶急:“二哥息怒,九弟他只是年幼不懂事!” 胤礽私底下从不受兄弟们跪拜,怒气生生被这一跪憋了回去,握着那人手腕将他拉了起来,冷冷道:“五弟,你十六岁时已经能帮着办差了。”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求肯地目光:“二哥……”正是恒郡王胤祺。 他最欣赏地这个素来从容的弟弟露出这样地表情,胤礽忍耐地微闭下眼睛,招招手领着韩相思离开,让胤祺自己教训他的同母弟弟。 胤禟捂着脸跪在地上,望着胤礽离开的背影,不能置信地道:“二哥他居然打我……五哥,他居然为了一个戏子打我!” 胤祺深深吐了一口气,挥手命屋里伺候的奴才们都退出去,门窗关严实后拉起同胞弟弟,而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也狠狠一个耳光挥在了他绝美地脸上。 胤禟被打的一个趔趄,一怔才反应过来又挨了打,暴怒到几乎想还手:“你竟也敢打我!!” 胤祺看着这个被母亲骄纵坏了的弟弟,向来温和的眉眼中透着深深地失望,咬牙道:“打你,是因为你不知轻重!” 胤禟从来没有在这个与他血缘关系最亲近的哥哥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一时怔住了。 胤礽带着韩相思离开,回到养心殿,温言道:“我会罚小九。不要担心,他不会再找你麻烦。” 韩相思咬着嘴唇,眼中泪珠盈盈欲坠,忽然又噗通跪在了他脚边:“相思这次进宫,其实是有事求皇上!” 胤礽微讶,扶起他道:“不要总跪来跪去的,什么事情,说。”韩相思虽然时常进宫来请安,但其实很有分寸很懂事,很少有什么要求为他添麻烦。 韩相思道:“奴才……”被胤礽看了一眼,忙改口,有些紧张地道,“我……有一个同行,被康亲王带回府里了,他,他,不是自愿的……” 他难得开口求什么事,何况是救人,胤礽看了他一眼,对张景初道:“去处理这件事情。” 张景初无声地行礼告退了。韩相思大喜,又想下跪谢恩,被胤礽又看一眼没有跪,不安又不自在。 等他告退,胤礽数着时间翻了两页书,果然不到两刻鈡,胤祺便又来了,一进门就想跪下。胤礽拉住他陪自己坐下,递给他一杯茶。胤祺微微无奈地道:“二哥恕罪,那个小混蛋被我额娘惯坏了,我已狠狠教训了他……” 胤礽打断他的话:“他听你的?” 胤祺俊雅地眉梢眼角无奈之色又重了一层,却还是道:“他已经知错。”虽然非常不服气。 胤礽也有一点无奈:“小五,我并不是气他别的,气的是他不长进!禁他出宫这半年,他在自己院子里和御书房都做了些什么,你可知道?” 他走后胤祺怎么教训弟弟,他不听也知道,无非是些君臣尊卑之类。但他其实并不在意那些,让他生气的是胤禟的本性。胤禟虽然现在只有十五岁,但已可以看出不是心胸开阔的人,也不会愿意踏踏实实做事,偏又高傲自负,绝不肯居于人下。这种性格让他入朝堂肯定不适合,但他又怎会甘于只做一个无权的闲散王爷?现在还上着学还好说,日后怎么免得了惹是生非! 胤祺虽已在宫外开府,但因襄理内务府,消息十分灵通,很清楚地知道胞弟从受罚这段时间来,虽然明面上老实着没有惹事,私底下却胡闹的越发厉害,甚至跟自己院子里一个漂亮的小太监胡闹。这种事情他都能知道,二哥肯定更知道,嘴唇不由微微抿地有些发白。 除了小六,胤礽在诸弟弟中其实最喜欢这个弟弟,不忍见他为难,放软了声音道:“你也不要太发愁,这估计是叛逆期到了,小孩子要长大都有这么一段。这次皇阿玛回来后再出去,让他跟着皇阿玛出去长长见识,开阔开阔眼界,就好了。” 玩弄个小太监,只要胤礽不反感这个,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听出胤礽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胤祺松了口气,旋即有些好奇地问:“什么叫‘叛逆期’?” 胤礽看了他一眼,道:“就是大人说什么都不听,觉得师长说什么都是错的,天下只有自己最正确。” 胤祺一惊:“啊,那岂不是忤逆?” 胤礽扑哧笑道:“不,只是小孩子长大的必经阶段罢了,过了就好了。”修长的手指摸了摸胤祺的脸颊,声音很是欣慰,“小五,还是你最省心,倒没见你有这个阶段。” 被他手指一摸,胤祺白皙的脸颊不能抑制地飞上一抹绯红。人说长兄如父,太上皇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膝下子女众多,并没有多少时间见他们,而二哥虽然不是长兄,却从小就极有兄长的样子,对他们非常爱护疼惜,真的说“如父”也不为过,被他一赞,不自觉地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六才是真的乖。” 胤礽道:“他乖?他是傻吧,十八九岁了还没心没肺地跟个小孩子似得,只知道玩。”嘴上这么说,眉梢眼角却全是笑意。胤祺也不由笑了。 胤礽犹豫良久,终究是不忍看纳兰容若素衣化缁,在喀尔喀有事务需要他处理,来公函催他回去,他又上折请辞的时候准了他的折子,着达春接任。 其实达春在他登基后第二年就到了喀尔喀,那时是为了训练新军与为对付葛尔丹做准备,但似有意似无意地也为这时的权力交接做了铺垫,纳兰容若必经是太上皇的班底,此刻的交接已经是顺理成章,没有一点动荡。 胤礽写信告知了父亲这一状况,康熙对容若这一选择并不意外,旋即就修书给他,让他先不要云游到远处。他去年过年都没有回宫,十月份太皇太后圣寿,八月份就打算回去,他们君臣久已不见,这次好好聚一聚,也可一起出游。 纳兰容若自然不会违逆他的意思,辞官后便没有照原来的打算,立即带妻子或二三知己天南海北放纵逸游,而是还停留在京师,却不料这一停给自己带来了一场几乎灭顶的灾难。 纳兰容若 容若辞官长留京师之后,他的外室,居住在德胜门内、之前因为出身与血统的缘故不为纳兰家族所接纳的沈宛,开始渐渐与本家来往。 其实早在十二年前,沈宛为子息单薄的容若产下一子,纳兰家的态度已经软化。但沈宛的出身也并不简单,并不像外界与纳兰家以为的那样,只是个风尘出身的娼女,而是台湾延平郡王郑经的女儿,血脉高贵,又怎会愿意入纳兰府委屈作一小妾,仍旧在德胜门内单独住着。 这次容若回京,沈宛才开始渐渐向本家示好,不为别的,虽然她仍旧不愿意到纳兰氏那么大一家子中受委屈,但是其子富森已经十二岁了,小时候不被纳兰家承认虽然很好,她可以亲自养在身边,但不能一辈子顶一个私生子的名分,见不得光走不到明面。 纳兰家虽瞧不起容若这个出身不清不楚的外室,但本家血脉总不能流落在外,也接受她的示好,两边开始渐渐有来往,明珠已打算六月中就祭告家祠,把富森的名字正式录入宗谱,让孙儿认祖归宗。 但就是在这之前,发生了那场让容若丧母、妻离子散的悲剧。 明珠自从倒台后,一直住在畅春园附近的自怡园,虽然太上皇看在他之前的功劳和容若的面子上,并未对纳兰家下死手,但他也彻底被闲置。没有了之前的滔天权势,闲赋在家的明珠无所事事,养了许多美貌歌女声色自娱,让夫人觉罗氏恨的咬牙切齿。 觉罗氏是从明珠贫贱时便跟着他的,明珠对自己的这位夫人相当敬爱,夫妻俩感情非常好,所以养的歌女也真是多是只是歌女,偶尔有沾染都是偷背着觉罗氏。但即使只是这样觉罗氏也是怒发欲狂。 这日,沈宛遣侍女白萱到纳兰家为婆母送礼物,觉罗氏恰巧出去了,而明珠又来找妻子,撞见白萱,随口赞了一句:“好俊的眸子!”当天觉罗氏便不让白萱走,遣人对沈宛说留她有事,挖了她的眼睛,第二天将她的一对眼睛装在锦盒里,送到了明珠面前。 容若自从回京后,一直住在封地皂甲屯玉河之浜自己的别业渌水亭,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母亲觉罗氏已经被因独生爱女双目被抉,恨毒入骨的白父潜入府中刺死——白父并不是普通的下人,是从台湾而来保护沈宛的江湖豪客。 容若被这个变故打击的险些崩溃:母亲被刺身亡,凶手却是自己一意孤行一定要娶的外室的下人! 虽然事情不能怪沈宛,但容若与沈宛的夫妻缘分也是彻底尽了,富森在纳兰家也不可能再有容身之地。葬礼之后,沈宛携富森回了江南。 杀人的白父当场被抓住,觉罗氏的死亡,对外宣称的消息只是急病,风光大葬,葬礼之后送别沈宛,容若便一病不起。 胤礽微服前去看望容若,容若刚服完药,药里有助眠之物,睡着了。胤礽不让人惊动他,自己轻声走到床前去。屋里的药味大的呛人,容若在床上躺着,大夏天仍盖着棉被,病骨支离,形容已憔悴到不似人形。 胤礽让人都退下,自己在床边坐下来,凝视着容若,眼中神色复杂难言。良久,伸手碰触了下他苍白到没有一丝活气的病容,低声道:“师傅,是我这只蝴蝶的翅膀带来的风暴,改变了你早夭的命运么,这多出时光对你来说,到底是幸抑或不幸?是不是老天让你终止于三十一岁,永恒凝固成多情忧伤的贵公子,才是最仁慈的。”语声迷惘,喃喃如自问。 昌平帝爱新觉罗?胤礽有一个大秘密,他不是现世之人,而是来自300年后的未来。在那个时空里,太上皇康熙、大词人纳兰容若,都是史书上的人物,太上皇康熙在帝位六十一,纳兰容若情深不寿,三十一岁便亡故于一场伤寒,而胤礽自己,则没有登上帝位,而是两次被废,最后被圈禁至死。 昌平帝本名路遥,本是三百年后一个普通的女学生,不知为何一缕魂魄飘零到了三百年前的时空,成了当时只有九岁的皇太子胤礽。成为胤礽这十多年来,他经历过无数悲欢喜乐,闯过数不清地大小难关,几乎已经忘却了恍若一梦的前世,忘却了自己本来的身份、本来的性格、本来的面目。十六年,前世那个普通的小女孩经过漫长痛苦的蜕变,已经淡薄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被自己都遗忘在记忆的角落,只剩下了万事在握的、至高的人间帝王胤礽。 而此时,坐在这个亦师亦友的、此生最喜欢最向往的人物病床前,他才不再掩饰深藏心底的那一点不安。 “师傅,你这么重视孝道情意的人身上发生这种事情,一定比早夭还让你更加痛苦吧,我的到来是改变了你的命运,还是把你推向了生命更残酷的一面?同样,我来自三百年后,我知道我们的统治,将在一百多年后导致神州大地陷入一场空前深重、暗无天日的劫难。我身处这个位置,我想避免那场劫难,但我的作为,会不会使这片土地陷入更深沉更黑暗的灾难?” “我想改革,使土地与资源更加平均地分配到每一个苦难深重的百姓身上,使百姓的生存轻松一些;我想推行文教,使士大夫乃至所有人的开阔眼界,知道华夏并不就是全世界,有的是强盗对这片丰饶的土地虎视眈眈。让他们知道再固步自封,我们将有一天会被亡国灭种;让他们放开心胸接受那些新知识,需知未来的世界知识才是力量。我能做到吗?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的能力,够不够把握这场改革成功地进行?……” 容若睡梦中不安地辗转,将胤礽自深深地犹豫迷茫中惊醒,虚抚下容若睡眠中仍深深皱起,如隐有千万般苦痛隐忧的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师傅,以前看你的诗文,感动你写‘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诚挚,喜欢你对妻子恋人的情深不渝,再小的时候,甚至希望你一生只爱一个人。可是这辈子身在你身边,又希望你不要执着于一个人,不要那样重感情,那样的人生让旁观者都替你累,一个人能有多少情可以那样挥霍?情尽而死,对被你抛下的亲友朋伴来说,岂不是太残忍。” “人生总有许多不得不背负的责任,更多的时候,我们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活着。明珠太傅今年已六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师傅,不要让他晚年之后丧妻又丧子。你不止是纳兰容若,还是纳兰家的嫡长子,就像我不止是路瑶,还是爱新觉罗?胤礽一样,我们都有自己必须背负的东西。不要让我失望。” 又在容若病床前坐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地静悄悄离开,返回皇宫,路上“喀喇”一声雷响,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来。回到皇宫,太和、中和、保和三殿雪白的汉白玉三台精雕的一千一百四十二个龙头已一齐喷水,形成了千龙吐水的奇景,壮丽无匹。 胤礽视若无睹地路过,已不复初至贵宝地的惊艳。经过乾清门,忽见乾清门大开着,喧嚣的雨声也没掩去远远的乾清宫内的欢声笑语,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大步向乾清宫内走去,没有理会笑容满面冒着雨迎上来的内侍。 乾清宫的大门敞开着,一干皇子太妃全聚在这里,胤礽还没进门就先听到了宜太贵妃的娇笑声。一步跨进门去,门口侍候的太监才来得及跟在他身后通报道:“皇上驾到!” 屋内众人除了当中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忙都站了起来。胤礽大喜道:“皇阿玛!”急步上前向他叩下头去:“不孝子胤礽给皇阿玛请安!” 明黄服色之人四十多岁年纪,脸上淡淡几点麻子,五官与胤礽极其相似,乃是禅位云游而去的太上皇爱新觉罗?玄烨。 玄烨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儿子,两人都难掩欣喜地相互打量,同声说道:“你怎么瘦了……” “皇阿玛消瘦了许多……” 话一出口,两人顿了顿,同声笑了起来。 这时余人才一齐上前向胤礽行礼,胤礽摆手叫他们免礼,扶起站在最前边兄长直亲王胤褆,道:“大哥不必多礼。”又拉起将近一年未见的四弟胤禛与八弟胤禩,握了握胤禛的手,将胤禩拉到身边比了比个头,笑道:“八弟又长高了。” 雍郡王胤禛二十来岁,胤禩十七八岁,都是俊秀精致的好相貌,尤其是胤禩,天生的笑眼,眉目舒展,小小年纪就有种特别温柔的味道。胤禛容貌更加精致,却常常木着脸面无表情,常被亲厚的二哥胤礽取笑可惜了这张脸。 又同宜太贵妃荣太贵妃见过礼,胤礽才回到玄烨身边坐下。父子二人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说,众人又说笑了片刻,玄烨便命儿子们与众妃跪安,只剩下与胤礽父子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有谁猜到容若的灾难是这个没?有没有没? 袁枚《随园诗话》卷一有记:"余长姑嫁慈溪姚氏。姚母能诗,出外为女傅。康熙间,某相国以千金聘往教女公子。到府住花园中,极珠帘玉屏之丽。出拜两姝容态绝世。与之语,皆吴音,年十六七,学琴学诗颇聪颖。夜伴女傅眠,方知待年之女,尚未侍寝于相公也。忽一夕二女从内出,面微红。问这,曰:堂上夫人赐饮。随解衣寝。未二鼓,从帐内跃出,抢地呼天,语呶呶不可辩。颠仆片时,七窍流血而死,盖夫人赐酒时,业已鸠之也。姚母踉跄弃资装即夜逃归。常告人云:二女年长者尤可惜。有自嘲一联云:量浅酒痕先上面,兴高联曲不和铉。”批本云:“某相国者,明珠也。” 有《纳兰太傅妻》一段记载: 纳兰太傅明珠,康熙时煊赫一时。其夫人与公起自微贱,甚相和睦。性妬忌,所使侍婢,不许与太傅交谈。一日,太傅偶言某婢眸子甚俊,次晨夫人命侍者捧盒置太傅前,即某婢双目也。婢父某恨甚,伺太傅他出,夫人独处房中时,突入,以刃剚夫人腹,立毙。事闻,置奴于法,时谓奴杀宰相妻云。 有考证怀疑《啸亭杂录》记载不实,但已经确定明珠夫人是一个妒心非常强的女人,所以这一段故事应当不算夸张。 另,我要向一个人郑重道歉:亲乃滴小峥峥,乃又写了长评,我是必须应当加更的,但明天(13号)要坐一夜的火车回武汉,今天得收拾东西什么的,米有时间,实在更不成了……我后天到了之后写无责任H番外当福利补偿好不好~?谄媚笑 已到武汉,今晚休养生息,明天就发番外…… [img]nlrr_1.jpg[/img]容若哥哥的睡脸 《太子无责任番外之十年生死两茫茫(一)》 假如胤礽落到了小沈的手中 沈廷文紧紧扣住胤礽地手,脚步飞快,连托带拽拉着他往前走,胤礽被他拉的微微踉跄,却一言不发,尽力跟上他的脚步。 沈廷文穿庭越廊,将他拉到一间临水的轩榭,室内几个美姬看到他带了一个男人过来,惊讶地迎上来,却被他冷冷地一声:“出去。”惊地连忙都退了出去。 沈廷文用力将胤礽往室内一甩,胤礽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图案精美的地毡上,退了几步才站稳。沈廷文跟在他身后,也慢步走了进去,走到他跟前,与他几乎脸贴脸地对视,永远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含情脉脉,柔声道:“太子殿下——不,皇上,十年不见,您成熟了许多。” 胤礽没有回答。 沈廷文又欺近一步,整个人都贴在胤礽身上,手掌也贴上胤礽的心口,感受那心跳,嘴角勾起:“皇上,听说臣的死讯传出后,您一点反应都没有,更不见半分悲伤,真的是让臣很伤心呢……普通人就是养条狗死了,好歹也要失落下吧。”说着手指忽然用力,语气转为阴冷:“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到底有多硬。”抠着胤礽心口的力道大到不似在开玩笑。 胤礽疼的微一蹙眉,却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沈廷文永远带笑的眼睛里笑意终于褪下,森冷怨恨,手指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似乎真的想生生挖出胤礽的心脏来,指甲都深陷入胤礽衣服里,淡色的衣服隐约沁出些红丝,胤礽仍然站着不动,仿佛他抠的不是自己,只是定定看着沈廷文。 他这个没有表情的表情让沈廷文胸中充盈到要爆炸的从未淡去的爱与恨激烈冲突,沈廷文突然用力推开他,让他后退几步撞在了屋内地柱子上,按住他,咬噬般凶狠地亲吻他。他被动地任沈廷文亲吻了片刻,忽然抬手环住沈廷文的身体,主动地、热烈地与他唇舌交缠,唇齿交缠间的情意浓烈并不比沈廷文淡薄。沈廷文几乎迷失在他的吻里,长久地失神之后忽然清醒过来,猛然推开他,用手背拭过嘴角,冷笑道:“这时候你还想占上风。” 扣着他的手腕将他拖到床上,随手扯下他腰带将他的双手牢牢绑在床头。 胤礽没有挣扎,直到被他脱下衣服,粗暴地进入身体都一声不出,只是在被进入的时候紧咬着嘴唇闭上眼睛,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沈廷文粗暴地将早就昂扬的欲*望埋入身下修长白皙的身体,自十年前离开这个人时就浮躁不能止息仿佛缺失一角的痛苦忽然被抚平,犹如回到了最温暖平静满足的母体,整个人都充盈了,只知道用尽全力地索取、索取、索取…… 胤礽在他狂风暴雨般的鞭笞下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撕裂了,痛到全身微微发抖,咬破了嘴唇,却还是不出声。沈廷文没有看到,或者看到了也不能进入意识,只知道在要爆炸似地快感里冲刺、冲刺,直到攀登上无上的巅峰,眼前白光一片爆裂的白光,颓然倒在胤礽身上失神许久,才注意到他淡色嘴唇上那一抹猩红。 他的动作已经停止了,胤礽被绑在床头的手指还是绞的死禁,骨节泛白,闭着眼睛,森黑的长睫颤动,嘴唇也止不住地轻颤。 沈廷文看着那抹猩红有些发愣,又想起他又从头至尾没有反抗,忽然暴怒起来:“你总是这样,冷酷残忍无比,却偏又要保留一点温情,留一点希望给我吊着我!你为什么不干脆冷酷残忍到底,让我彻底死心!?” 远赴云南的路上,他想起最后一次时一向高傲的他也是这样,隐忍纵容着不反抗,自以为明白了很多,想方设法想回到他身边去,病的快送掉一条小命、脑袋发昏时竟想出了一个最烂的馊主意,诈死脱逃,以为这样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他身边。诈死之后暗中在假死的地方等着,以为他一定会派暗处的人手来查自己的死讯,他为他办事这么多年,这套人是可以认出来的,到时候想办法跟那些人联系上,回去。 没想到他的死亡像是一枚石子投进了水里,却连一圈涟漪也没激起。他在云南的边境等了整整一年,胤礽没有派一个人前来有任何查看或者哪怕悼念的行为。事实上,胤礽的反应像街上死了条狗,没有任何感觉,漠然到让人心寒如冰。 可是他现在却又是这种反应。 沈廷文想起之前的那个吻,激烈到都有些不像那个他已认识了十六年,私底下其实略嫌冷漠的少年。 这一次的不反抗是为了什么,又是歉疚的补偿么?既然如此,既然表现的对他有感情,为什么当年会那样冷漠?还是……他微微冷笑,这次落在他们手里,乞命的策略?难道果然是皇帝当了这么些年,长进了? 这个猜测让他语言里忍不住又添加了些恶意,“还是说,你摆出这个姿态,是为了让我放过你?别做梦了,皇帝陛下是多么重要的人质,落在哪一方手里大家能舍得随意放掉?况且……”恶意地用还深埋在胤礽身体里,已再次昂扬起来的欲*望狠狠顶了一下,顶的胤礽身体一颤。“皇上的龙体还这样美味……皇上既然摆出这个姿态,臣就不客气好好享用了!” 胤礽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深邃到望不见底。沈廷文心中一悸,却还是嗤地一笑道:“怎么,舍得睁眼了?”掐着他的腰又开始在他身体里慢慢移动,俯下头舔吻着他渗着血丝的唇瓣。 湿润的吻从嘴唇迤逦到胤礽心口,又吸吮着他坚实如玉的胸膛上冒血的指甲印,动作渐渐加快,胤礽感觉到体内灼热的粗大硬物又开始动作,疼的呼吸渐渐急促。沈廷文的表情又往欲望里沉浸去,他终于开口,在动作中间断断续续说出了落入人手之后的第一句话:“阿蘅……当时,我不敢让人去找你……如果,你是真的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消息传到之后,他一直不相信那是真的,即使坻报真真切切拿在手上。或者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不派人查探,他就不能肯定那消息的真贾,就可以给自己留一线的渺茫希望。 他的语气平平常常,只是最平淡的叙说,却不知为什么让人听了之后莫名有一股想落泪的冲动,平铺直叙的一句话,却能让人最直观地听出背后的伤痛心酸甚至恐惧。 沈廷文一下子停住了,旋即却又冷笑起来:“一句话就想收买我?你知道我在云南等了多久?整整一年!那时候我是真的病的快要死了,如果我真的就那样死了呢?”明显不信,又不怀好意地笑道,“这还是皇上见了微臣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呢,原来皇帝陛下没有变成哑巴。别的话就不必说了,既然能出声,就好好叫两声让微臣听听吧~~叫的好听了,说不定微臣一高兴,就放您走了呢?”说着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顶的胤礽头一下一下往床头撞去,竟似真的要逼的他叫喊出声。 胤礽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紧紧攥着手指,又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的忍耐却不够再让沈廷文满意了,沈廷文解开束缚他双手的腰带,退出他的身体,拧着他的手腕硬把他翻了个身,随即又把他的手反绑起来,从背后进入他的身体,换了个姿势做。 胤礽伏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正在被火热巨大的楔子一下一下破开血肉;沈廷文从背后撞击着他,亲吻着他汗水密布的光洁脊背,却恨不得把他连皮带骨吞吃下肚。红丝与白浊从两人交合的地方溢出来,淫*靡万端。 沈廷文又做了两次,才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床上,解开了胤礽的手。胤礽浑身汗湿,紧紧闭着眼睛,长睫颤动,指尖无力地微微动了几下,没办法抬起胳膊来。他的手臂已经麻木了。 沈廷文笑着俯身到他身上,舔咬白皙的胸口挺立的粉红色两点,又密密亲吻胤礽的脸,柔声道:“我以前真蠢,其实早该这样……如果早这样做了,你一定说不定十年前就是我的了。我竟一直把主动权给你,可真够白痴的……” 15父子 众人退下后,胤礽忽然褪下了高贵帝王的伪装,坐到他脚边的脚踏上,依着他的膝,叫道:“皇阿玛!”将额头抵在他腿上。 玄烨端着茶盏,好笑道:“胤礽,你倒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心里却因为这个孺慕依恋的动作暖洋洋的。 胤礽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些,偏过头,嘴里却不服输地道:“老莱子七十还彩衣娱亲呢,我只是靠一靠阿玛的膝盖,又怎么了?” 玄烨“哈”地一声,放下杯子,要扳过他的肩膀朝他脸上看,嘲笑道:“当了皇帝脸皮见长啊,来来,让朕看看长了几层?”父子间谑笑了好几句才说起别的。 胤礽问及父亲返京一路的情形:“皇阿玛确实清瘦了些,是苦夏还是路上太辛苦?” 玄烨不在意地道:“只是天气有些炎热罢了,路上不怎么有胃口。倒是你,怎么在宫里这么多人伺候着还瘦了,”说着摸了摸他的肩膀,有些心疼地说,“肩看着都单薄了。政务虽重要,你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没了身体,什么都干不成。” 胤礽仰脸笑吟吟道:“哪有单薄,还是这个样子。皇阿玛去年离开的时候是冬天,那时候是我穿着冬衣看着显壮实。况且瘦点也没什么不好,人家不是说吗,世间两大憾事:美人迟暮,帅哥发福。儿子绝对算得上是美男子了,若是真发福了岂非让人遗憾?” 他大言不惭,玄烨第一次听到“帅哥”俩字,但完全不影响理解,不由失笑:“你倒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照你这么说,朕清瘦些不也是好事?”胤礽夸张道:“皇阿玛怎么能一样,皇阿玛之前的仪容恰如宋玉所说的东家之子,‘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那是雍容威严,恰到好处。瘦了虽然反而精神熠熠,忽然年轻了好几岁,可是回到后宫母妃们都不认识了,岂不大大糟糕?”玄烨笑骂道:“胡说八道!”却被他说的大大开心。 又说了几句闲话,玄烨又问道:“你方才出宫是去看望容若了?路上听说他病了,现在如何?” 胤礽收敛起笑容,露出些忧色:“师傅病的很厉害,近些天都昏昏成沉沉的……他才叫瘦的厉害,都只剩一把骨头了。” 玄烨默然。 容若那种冰雪肝肠的人,遇上这种事情,不大病一场才怪了。普通人都不见得能熬的过去。 片刻,叹了口气道:“朕今晚去看看他。” 胤礽点点头。他知道太上皇跟容若的感情。 玄烨又问:“当时的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事时他远在江南,事后又一直急着赶回来,只知道个大概。 胤礽便详细说起了事情的经过。“……明珠太傅赞了那婢女一句,次日觉罗夫人便挖了那婢女眸子呈给太傅,那婢女的父亲是沈氏在乌程收拢的一个江湖草莽,为女报仇潜入内宅,纳兰府二门上一个小厮与那婢女有私,里应外合放了他进去……” 玄烨听完后攒眉怒道:“这都是觉罗氏不贤苛妒惹出的祸事!女子苛妒真是致祸之本……胤礽,你后宫里可决不能有这种苛妒女子!” 胤礽虽也很讨厌觉罗氏这种嫉妒心超强的恶毒女人,但对玄烨的观点也不以为然,却还是恭谨垂首道:“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玄烨又叹息道:“容若,怎么就三灾八难没断过……” 胤礽犹豫了下,还是道:“这次因查这些事,底下的人又查出沈氏和那个行刺后的婢女之父身份似乎有些不对……” 玄烨微讶地扬眉:“沈氏不是容若从乌程带回来的风尘女子,有什么不对?那婢女之父杀了相国夫人,现在呢?” 胤礽道:“那人名叫白寿,被捉住当晚便自杀了,其妻也随即自杀殉夫,没有别的亲属了。” 玄烨并不认为这是难题:“他既是那个沈氏的仆人,沈氏不是还在?线索断不了。” 胤礽道:“皇阿玛英明,儿臣也是这么想。沈氏不久前携子返回江南了,儿臣已着人暗中查探。皇阿玛,这似乎是一条大鱼呢。” 玄烨道:“大致是哪一边的?” “线索隐藏的很深,但不是朱三太子就是天地会残余,总之是这两拨人中的一拨。下面的人还在继续查。” 胤礽的语气很淡定。反正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这帮人隔三差五一年半载总要闹一闹的,连他着前世历史非常不好的人都知道他们一直从清初折腾到清末,大大小小就没消停过,光个朱三太子都闹了四五十年,他都被闹的习以为常了。他这作为万恶侵略者的代表和反清复明的那天生就是对头,而且只要满人的统治还在延续,那些反清复明人士就是永远根除不尽的,生命不息,对立不止。所以他很早就有觉悟了,只要把那些人士控制在一个不影响统治与稳定的范围就可以了,只要他们不碍事,完全没必要有啥铲除他们的雄心壮志。 而且说实话他也不认为这些人的存在是坏事,这是统治者背后永远存在的一根针,让他们知道稍有不慎他们就有可能被推翻,让权利没有制约的统治者戒惧,懂得约束点自己的欲望。他认为所有的封建统治君主都需要这根针,非常需要,尤其是清朝这个半奴隶制社会的君主。 太上皇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容若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胤礽毫不犹豫道:“师傅肯定不知道。如果连纳兰容若都信不过,朝堂上还有几个人可以信赖?” 玄烨听完也笑了:“你说的是,容若的忠诚绝对无须怀疑。” 纳兰容若的忠诚确实无需怀疑,可是这一点上两个人却都猜错了。 玄烨又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要隐藏到容若身边?是只有容若身边隐藏了一个这样的人,还是每个权贵、官员身边都有?” 胤礽被他这个猜想惊了下,两人对视一眼,想了想,道:“皇阿玛,请恕儿臣直言。哪有那么多出色女子让他们往各个权贵官员身边派?且不说这得要多大的财力本事,有这个财力本事,他们早直接复国了,又何苦走这小道。再者说即便他们有这财力本事往每个权贵府上送这红粉探子又怎样,哪个官员会同内宅女眷讨论国家大事?况且沈氏即便做了师傅外宅又怎样,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们又有多少女子才貌能和沈氏比肩,让我师傅都迷恋?仍旧是白搭罢了。虽然需要防范一些,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权贵人家进美貌女子,也不是能阻止的事情。 “儿臣觉得师傅身边之所以有这个沈宛,只怕是跟师傅的身份有关。皇阿玛授意师傅笼络文人士子的心,天下之大才智之辈尽多,未必没有人能看出来,所以人家这也许是来了个将计就计……” 玄烨苦笑道:“照这么说,容若这场灾劫的因子却还是在朕身上了。” 胤礽蹙眉道:“这怎么又能怪到皇阿玛身上去,若觉罗夫人贤良,怎么会出那种事。反之,以那位夫人的刻毒,不出这件事也要出别的事,早晚免不了的。况且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师傅身为朝廷命官,领着朝廷的俸禄,便是为皇阿玛粉身碎骨也是该当的。皇阿玛只是命他笼络笼络一干文人罢了,况且还是顺着他性之所好,怎么就谈的上什么因子了!” 雏将长成 虽胤礽这么说,但玄烨淡淡苦笑,并没有释怀的样子,父子俩换了别的话题。 胤礽道:“皇阿玛,今春山东境内又旱了一季,虽未绝收,民生却实在艰难……黄炳六月里又上书请准在其境内实行‘摊丁入亩’,儿臣准了,又遣去了几个倾向新法的新科进士。”说罢有些小心地看了一眼父亲。 玄烨喝了口茶,毫不意外:“你果然准了……那也没什么,这是前所未有的仁政,即便天下士绅都反对,皇阿玛也站在你这边。朕不信世间有你我父子二人做不到的事情。” 胤礽激动地叫道:“皇阿玛!” 玄烨瞥了他一眼,笑道:“傻儿子,你有得罪天下士绅的勇气,朕难道还不如你么?”声音里浅浅的宠溺。 胤礽深知自己与父亲的父子之情深厚,仍旧一次次被厚重的父爱感动,康熙作为一个帝王,为他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太多,父爱无边,这深沉的爱,为人子女者永远永远难以偿还。他跪直了身体,抱住玄烨的腰,将脸深深埋在他怀里,喃喃道:“皇阿玛……” 玄烨的支持,一下子抚平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惶惑,让他再也没有什么不安。 只要有玄烨的支持,哪怕这次改革失败了,哪怕天塌下来,他也有信心收拾。 玄烨放下茶盏,轻按住他的肩膀:“胤礽,无论你想做什么,皇阿玛总是在你身边的。” 胤礽静静伏在他怀里,好一会儿,两人才又说起了别的事。父子俩谈谈说说,说起玄烨这多半年在旅途中遇到的事情,胤礽也说起自己在宫里、在朝堂上的大小事情,直说到天色迟暮,玄烨出宫去看纳兰容若。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重重宫殿与青砖地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洗的十分洁净。胤礽送了父亲出宫,往自己的养心殿走去。经过隆宗门时,却见长兄直亲王胤褆怔怔地站在慈宁宫的小夹门边看着养心殿,不知在想什么,看到胤礽,迟了一拍才上前来行礼。 胤礽虚扶了他一把,微笑道:“大哥不必多礼。大哥这是刚从惠太贵妃娘娘那里出来?” 胤褆的目光有些失礼地直直看着他的脸,道:“是,久离京城,母妃特地嘱咐臣弟多进宫来陪陪她呢。” 胤礽道:“大哥一离京就是大半年,惠贵太妃想念也是情理之中,大哥确实该多陪陪娘娘,以尽孝心。” 胤褆勾起了嘴角,貌似恭敬地俯身道:“皇上教训的是。” 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各自走开了。胤礽直接回了养心殿,胤褆不紧不慢地向宫外走去,没有回头,左手却藏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 胤褆向外走时遇上了遇上了同样从慈宁宫出来的八弟胤禩,胤禩忙上前给他礼,他随手扶起,问了句:“你去见过良太妃娘娘了?” 胤禩道:“回大哥的话,见过了。”接着有些黯然地问,“大哥,你说我们上折子,请求接母妃回府上奉养,皇上会准许吗?” 胤褆皱眉道:“你发什么疯,太上皇还在呢。”胤禩生母地位卑微,幼时是由胤褆的生母惠太贵妃抚养长大的,胤褆心底虽然看不太上眼这个所谓的“温文亲切”的异母弟弟,但共同陪同父亲出游这大半年朝夕相处,也很是熟悉了,两人之前还是一同从惠太贵妃宫里出来的,懒得看他去犯这个浑。 胤禩其实心里也明白不太可能,低低地应了一声。 胤禩也已经在宫外开府,两人一同向宫外走去。胤褆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了脚,问道:“你看到四弟出来了吗?” 他们三个一同陪太上皇出的京,四弟胤禛也同他们一起去了慈宁宫。 胤禩摇了摇头,道:“没有,四哥给德太贵妃娘娘请过安,应当还要去给二哥请安的,他可是在毓庆宫长大的。” 胤褆终于忍不住回了下头,看着养心殿的方向冷笑一声,大步向前走去,不再理会胤禩。胤禩也回头看看深深暮色中养心殿模糊的影子,看了一眼胤褆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胤礽回到养心殿已经掌灯了,四弟胤禛正不知对着窗户在想什么,手里端着一杯茶。殿内并没有别人,他却还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坐姿规规矩矩的。看到胤礽进来,放下茶杯站起来行礼,总是缺少表情的脸上依稀显露出几分喜悦,不可思议地显得几乎有些稚气可爱。 胤礽把他拉起来使劲抱住。这个弟弟虽然年龄只与他相差四五岁,但因为心理年龄的关系,康熙二十八年这个弟弟十一岁时养母孝懿皇后去世,他就把他接到毓庆宫抚养,真的是像儿子一样养大的。久别重逢,二人难免都是一番激动。 抱了好一会儿,胤礽才拉着他一同到炕边坐下。胤礽问道:“你等了多久,饿不饿?”说着便命传膳,时间已经不早。 胤禛答:“没等多久。” 胤礽没有再问,但却知道他等的时间必定不会短了。胤禛同生母德太贵妃关系淡薄,去请安必定不会在那里久留,而他同父亲说话的这段时间可不短。 内御膳房就在养心殿侧,膳桌食盒几乎是立刻就流水介地送了上来,照旧只是几色普通粥菜罢了,只是添了一个人的分量。胤礽亲手舀了一小碗鱼羹放到胤禛面前,道:“尝尝这个,御膳房新进了个厨子,鱼做的不错。” 胤禛还养在毓庆宫时两人在一同吃饭胤礽便常给他布菜,已成习惯,所以他虽重规矩,也只是很自然地道了一声谢,拿起调羹尝了一口。鱼羹一入口,果然鲜美滑嫩异常。胤礽笑着问他怎么样,他赞同地点点头。胤礽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兄弟二人对坐用起饭来。 胤礽边吃边给他布菜,看着他吃的差不多了,才又说起话来,问起他一路上的经历见闻。除了这趟胤禛还从没有离京过这么长时间,并且是装扮成普通商人,只觉得出京所见只觉得事事都新鲜,说起一路上经过的各地不同的面貌,说起路上听到见到的新鲜事,说起到了扬州那边所有的饭菜吃起来舌头都甜的掉糖渣……平时话少到都算沉默寡言的人,话匣子一打开,竟然一直絮絮说到宫门下钥。 胤礽叹为观止,倒不是惊叹他所说的内容,而是他一直认为这个相处十多年的弟弟是个沉默的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话痨的潜质。 不过以长在深宫的皇室贵胄的眼光看民间与现在社会的风貌确实有趣,他听得津津有味,而且看似不爱说话的胤禛口才出乎意料的很不错。胤礽干脆让他留宿在宫里,兄弟二人抵足夜谈。 孝懿皇后刚去世时胤禛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胤礽把他接到毓庆宫里住,晚上也时常这样陪他睡,这晚又下起雨来,兄弟二人秋雨连床夜话,感觉倒十分温馨。 其实众兄弟们一天天长大,关于怎么处置他们,胤礽一直很苦恼。这帮孩子都是生于深宫,长于妇人女子之手,地位又高,一成人出宫开府之后极容易学坏,他们不知民间疾苦又太缺少约束。 人长大了,心思就大了,就必然开始对权势地位有要求了,然后勾心斗角什么的也该接踵而来。 胤礽不怕他们对权力地位有要求,却担心他们成人之后只为了自己私欲、丝毫不知道黎民百姓争权夺利。而不讳言地说,他们现在已经有这个趋势了。 目前的局面,老大他是已经没办法了;小三胤祉在礼部挂着职,心里惦记的却只有美人;胤禛他倒是很放心,他记忆的历史里胤禛也确实非常顾念天下苍生;小五胤祺性子虽是与生母宜太贵妃完全相反的澹泊,好在负责;小六……这是完全靠不住的,可以忽略;小七有些拘谨,能□;小八就有些难说,小九就更不能让人放心了,小十也不是省油的灯。其他的还小,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想想历史上轰轰烈烈的九龙夺嫡,就让他实在不能乐观。尤其他已经大婚五年到现在还没有继承人。 胤礽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看着长大的这帮孩子像历史上那样结局,但小鹰翅膀已经长成,母巢怎么还能关的住,幼狼利齿已经锋锐,怎么能遏止它对猎物的天生渴望。男人的权利欲,也同样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事死如生 胤礽希望能通过引导,阻止从小儿一起长大的一干兄弟们走上历史的老路,但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古至今教育就是一个难题。 康熙出游时轮番带着众皇子胤礽是非常赞同的,让这帮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孩子们到外面见识见识民间疾苦大有好处,而且康熙也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管教人选。而他自己,康熙还在,一干弟弟们都是他的同辈,尤其是成年的亲生兄弟,他管教起来实在有些不便。 胤礽听胤禛说外出游历的见闻,尤其注意民间风气与学子的学风习气,还有余杭、扬州等地的海事商贸等。胤禛察觉到他关注的重点,详细叙述自己在一路上所见驿道上来往络绎不绝的商旅,到处可见的游学士子、发色服色各异的外国商人与传教士、民间书局风行的外国译制书籍……甚至已有有名气的书院开设恪物、自然学科,甚至听说有一个书院请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执教。至于余杭、扬州等地的海事商贸,更是兴盛至极,商贾间一笔交易动辄万金,有的数目高到骇人听闻。只是海上颇不太平,时常有海盗侵扰劫掠商队,大清海军草创,只能随舰队派遣船只水兵随大队商船护航,尚无力清剿那些穷凶极恶的海上匪徒,海事商贸因为这个原因,有些受制约。 其实福建、余杭新水军创前大清并非没有水师,而且还有内河、外海之分,外海用巨舰,内河用轻舟,防守海口、缉捕海盗,征吴三桂、征台湾战功赫赫,只是台湾一平,外无大敌,没有定制的水师几乎立刻就糜烂了下去,并且火器、舰船装备也远远落后于海上那些红毛盗匪。而胤礽要求水军在海上是必须所向披靡的,所以海军的新建势在必行。 “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18世纪是海上争霸的时代,资本积累的时代,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乃至以后的美国在世界上的优势力量都是在这个时代奠定的,而他们资本的积累的基础,就是海权。以后的世界可以这么说: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拥有了控制海上交通的能力;谁拥有了控制海上交通的能力,谁就控制了世界贸易;谁控制了世界贸易,谁就控制了世界财富,从而也就控制了世界本身。 中国两百年的落后,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放弃了海洋,闭关锁国。而放弃海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胤礽来到了这个年代,站到了这个位置,就不能不做些什么。 胤禛见他听了自己的话,陷入深思,以为他在担心海盗的事,安慰道:“只是一群仗着火器厉害流窜在海上的盗贼罢了,成不了气候,二哥何必过于担心。” 胤礽摇头道:“不,胤禛,你不懂,未来的世界在海洋。” 在私下他极少叫胤禛的全名,用这样郑重的口气说话,胤禛不由一怔。 这天晚上兄弟二人说话一直说到后半夜,胤礽没有再就海盗的话题多说,胤禛却因为他当时的语气一直放在心里。 次日二人一同到乾清门外上早朝,胤禛先走一步悄悄加入宗室的队列里,胤褆胤禩都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是同众人一样从宫外进来的,眼光一对,又各自移开了去,一个隐隐讥嘲,另一个有些微复杂羡慕。 这日早朝胤礽收到了一份奇异的奏章,礼部尚书禀告他,他的陵墓地址选好了。 其实对一个真正的封建社会的皇帝来说,这本奏章其实一点都称不上奇怪,按照习惯,一个新皇帝登基的第一天,为他寻找、建造陵墓的工程就已经应当开始了,胤礽已经登基了五年,他的陵墓墓址才选好,这进度已是非常非常慢了。但选一个好墓址毕竟不是容易的事情,况且这时的状况比较特殊,太上皇玄烨还健在,胤礽刚登基时他的帝陵尚未营建完工,加上那时朝廷又预备向西北用兵,胤礽又不断提高官员的俸禄,实在没有国力同时营建两座帝陵,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而今国库渐渐充盈,这件大事可以提到日程上来了。 胤礽刚听完礼部尚书的奏报时,脸上的表情十分莫测。 即使穿越到清朝十多年,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人,对营造自己的陵墓这件事,还是觉得说不出来的古怪。 他一直觉得那还非常非常的遥远,前世的时候偶尔想一想,也只是觉得死之后也不过是在八宝山占个位置罢了,人死如灯灭,何必多想。 而今有人在他面前告诉他应该建造他的坟墓了。 封建王朝,营造一座帝王的阴宅可不是件随意的事情,所谓“事死如生”,唐朝之前,从皇帝登基的那一年开始,国库二分之一的收入都要用用作帝陵的营建,由宋之后虽然开始薄葬,但到底是帝王,薄不薄,还是相较而言的。因此对国家来说营造帝陵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也因此,自古至今,帝王陵寝都是盗墓贼光顾垂涎的目标。 这几年来极少见的胤礽脑海中开始翻滚久远的前世看过的小说:《鬼X灯》、《盗X笔记》、《X山道士》…… 他久久不出声,令出列禀告的礼部尚书有些不安地小心抬头窥看了一眼,道:“皇上……” 胤礽回过神来,颇为有趣地勾起唇角,道:“既然墓址已经选好,那就开始准备营建吧。” 早朝退朝后,他温和地叫住胤褆、胤禛、胤禩三个人,道:“昨天没顾得上,今天给你们补办接风宴。” 因康熙在宫里,接风宴便摆成了家宴,地点选在御花园里的千秋亭。 天公作美,昨夜还是秋雨淅沥,今天却秋高气爽,湛蓝的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御花园里花朵和木叶的香气格外清新。 成年未成年的皇子、一众太妃、胤礽、皇后石氏等都在席位,玄烨兴致很高,又略有遗憾:“可惜太皇太后与宁安都在五台山拜佛还没有回来,不然咱们一家子就齐全了。” 胤礽微笑着亲手为他斟酒,修长的手指捏着乌银蟠龙酒壶壶柄,白皙的惊人,“皇阿玛可是想念太皇太后了?菱菱写信说太后已定下下个月就动身回来,最迟九月中就能见着。” 诸皇子中年纪最小的、五岁的十五皇子胤禑坐在康熙腿上,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着晶莹诱人的琼浆注入杯中,垂涎欲滴。玄烨点点头,看么子这幅馋相,好笑地端起酒杯让他抿了一小口,他的小脸立马皱成一团。 胤礽失笑,胤褆也微微一哂。胤祉、胤祺几个坐的较近的看到幼弟表情,都被逗笑。胤祉端起自己的酒杯去逗小十四胤祯:“十四弟,你要不要尝一尝?”十岁的胤祯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大白眼。 小十三胤祥从昨日玄烨回宫到现在终于逮到了个机会,隔着人眼巴巴地对父亲道:“皇阿玛,你再出京把儿臣也带着好不好?儿臣也想出去长长见识……” 玄烨对儿子们都很宠溺,尤其这几年在京的时间少,摸摸他的头,道:“小十三也想跟朕出京游历?” 胤祥连忙用力点头,渴望地看着他。小十允礻我见父亲似乎有答应的意思,急忙也道:“皇阿玛儿臣也想去!”胤禟眼睛也亮了,看着父亲,连向来内敛的胤佑与胤祹眼睛中都掩不住有隐约的渴望。 《大清律》规定,宗室王公,无旨出京百里者死罪,除了祭天或每年秋狩随扈,王子皇孙们基本上没有出京的机会。而能随玄烨一同出京,自然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说不定还可以见识见识如金陵、苏杭这等软红十丈中第一等的风流繁华地。 作者有话要说:胤礽:“土葬占用耕地,偶要火葬!万一盗墓贼打扰,诈尸就太难看了,坚决不能土葬!” 接风宴 儿子们争着要跟着下次出门,玄烨笑。他本就打算游历时轮番带他们出去见识民间疾苦,只是轮个先后罢了,这没什么好争的。退位之后不算这次他已经微服远游过两次,已经成年不需要再上学的阿哥,老三老五已经都跟着出去过了,老大更是每次出门都带的。小六是胤礽舍不得他出远门,留他在宫里做伴,小七则是轮到的时侯很不走运的病了。 这回带谁只要按次序轮就是,根本用不着争。 胤祥听父亲的意思是还轮不到自己,小脸上失望之极,胤礽听他下次要带胤禟、胤礻我一道去,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笑道:“皇阿玛,你下回出门打算带四个?”受前世记忆的影响,他不怎么愿意看到八、九、十、十四四个弟弟凑在一起,尽量不着痕迹地将他们隔开。 玄烨扬眉笑道:“咦,这回你舍得让小六跟我出远门了?”胤礽笑看了胤祚一眼,佯驳道:“皇阿玛这话说的,头一次出门您只带了大哥五弟;第二次倒是打算带三弟七弟,七弟偏又病了;只这回说要带六弟,但七弟已经不小了,德妃娘娘惦记着该给他找个媳妇儿了,正好赶上这次选秀,儿臣没让他去罢了,怎么就是儿臣舍不得他出远门?”胤祚抗议道:“二哥!” 玄烨大笑,道:“是了是了,我一时倒忘了这一茬儿了,今年又到选秀的年份了。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小八也都到成亲的年纪了——胤礽,你宫里也该添几个人了。”最后一句话是轻描淡写的嘱咐。 被他点到的几个儿子都有点不好意思。胤礽垂眸道:“是。” 茉莉花架那边女眷单开的席面上德太妃似乎听到了点什么,回首朝这边看了看。 玄烨又问道:“说起来,这次的大选怎么样了?” 胤礽道:“今年不巧大选跟科举凑到了一起,所以儿臣命选秀推迟了三个月,这几日正准备复选。” 玄烨点了点头:“今年的秀女如何?” 胤礽道:“儿臣尚未去看,皇后说有好几位姑娘德容言功俱佳,想来是不错的。” 玄烨道:“女子贤德与否,关乎家宅安宁,你要上心些。” 胤礽道:“是。” 胤褆看了他们一眼,仰下一杯酒。胤禟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又看看胤礽。 玄烨胤礽两人又就大选的话题说了两句,转到了玄烨在外的见闻上,这次众兄弟都加入话题,气氛变的热烈。只除了胤褆不怎么说话,胤禟笑嘻嘻地老在胤礽与胤褆身上游走外,别的人都对这个话题极感兴趣。 胤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眸光不由得沉了沉。 直到现在周淩还没查出胤禟到底从哪里知道的当年直亲王府失火的真相与那副画像的事。事情那么隐秘,他到底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总不会是胤褆自己说出去的!对自己手足抱有不伦之情,说出去先死的肯定是他自己,太上皇就首先容不下他。 不提胤礽这边心念电转,玄烨与众子说笑喝酒,教坊司在海棠圃边演奏清音,歌朝中学士的新词,其乐融融,一场接风酒宴直吃到红日西斜方尽兴而散。 等玄烨尽兴扶醉而归,皇子们十个里已醉了八个,便是平时不吃酒的也拼命相陪,不敢扫父亲的兴,连胤禑都又偷尝了好几口酒,脸红扑扑地醉眼朦胧,被奶娘抱走了。向来非常克制的胤礽这次也微醺,送走了父亲,看着喝醉了的弟弟们被下人扶走,挥退了伶人,坐在自己位子上看着芍药圃发呆。 胤褆也仍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着残席,举着酒瓮朝自己嘴里猛灌酒。 胤禟被扶走时醉醺醺地朝二人笑了笑。 胤礽知道自己应该起身离开,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坐着不想动。 胤褆把一瓮酒连喝带往衣服上倒,灌了下去,提着酒瓮摇摇晃晃走到胤礽跟前,大声问:“二弟,你知道你眼前这片是什么花么?” 胤礽看看开得清艳的海棠圃,不说话。 胤褆更大声道:“是海棠,秋海棠!”又问,“你知道它们还叫什么吗?” 胤礽还是不说话。 胤褆仍然大声地自问自答:“叫相思草!也叫断肠花!” 胤礽仍然不说话。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雕镂精致、紫得发黑的紫檀扶手上,有种惑人的美感。胤褆抚上他的手,盯着他的脸一根一根抚摸他的手指。 胤礽还是不言亦不动。 胤褆的侍从被他的行为吓的胆战心惊,急忙上前请着罪将他扶开,胤褆哈哈大笑着让人扶走了。 胤礽又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自言自语道:“好好地秋海棠,为什么又要叫相思草、断肠花。” 眼前不知为何恍惚浮现一双不知是谁的,不笑也带三分笑意的桃花眼,一瞬间似乎真得肝肠寸断。 皇后石氏送走了席上的女眷们,回头看到胤礽还坐在原处,看出他是有些醉了,上前来轻声道:“皇上?” 胤礽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过了片刻才从嗓子哼出一声:“嗯?”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一霎那石氏似乎有些脸红,顿了顿才道:“风已经开始凉了,皇上也会去吧?” 胤礽醉的并不甚厉害,应了一声,石氏便亲自搀扶起他,回到了养心殿。胤礽一到养心殿便躺在床上,黑甜一觉,天昏地暗地睡了过去,连石氏端来的醒酒汤也没喝。 次日醒来,差不多就要到朝会时间。胤礽头痛欲裂,回思昨天酒醉后的事都只是大致有印象,只那一瞬间心灰若死、肝肠寸寸欲断的感觉异常清晰。微微出了会神,忽然自嘲地一笑,叫了人进来帮他更衣,照常到乾清门上朝。 这天朝会没有什么大事——或者说,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大事。除了各部正常的公事,只有人参山东邓州府知府楼青山贪墨渎职这一件小事。 胤礽看着折子,微微冷笑。可惜这看似小事的一件事偏偏不小,山东正好是胤礽试推行摊丁入亩的第一个实验省,而楼青山则是山东巡抚黄炳手下第一个得力干将,最旗帜鲜明支持摊丁入亩的,早在胤礽‘摊丁入亩’命令还未明确下达时就事先造出了全府的土地册子,胤礽命令一下,登州府就率先推行。 这个奏折是投石问路啊,并且是杀鸡儆猴。 摊丁入亩是胤礽心血所系,为此他特意网罗各种精英组建秘书阁,只事前评估进行改革的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问题、可能遇到什么问题;遇到的各种问题怎么解决;如果改革失败会出现什么后果;最坏会出现什么后果,怎么收拾残局;事前各种精密的规划妙算都进行了三年,这么大的期望,怎容有失! 胤礽似笑非笑地压下这份奏折。 既是投石问路,定然还有下招,就这份奏折还达不到能逼得胤礽“杀鸡”让他们“儆猴”的目的。他等着他们的下招。 反腐倡廉行动开始 胤礽将折子压下不理,果然后招立刻就来了,马上又有人出列奏请停楼青山之职,查实他是否真的贪渎,严惩贪墨渎职之徒。 出列发言的是一个职位甚低的言官,甚少在朝堂上发言,口才却出人意料的极好,慷慨激昂、痛心疾首陈述贪墨渎职对国家的极大损害,历数历朝历代灭亡的原因,无不跟官员贪墨渎职导致国家从内部腐坏有关,言语间的意思简直是不立马把楼青山处死则清朝就要马上灭亡一般。胤礽听了都觉得若不立刻诛了楼青山九族自己就是千古罪人。胤礽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位平时很不起眼的爱卿还有这么好的口才。 他极具煽动性的语言让朝堂上一大半的人脸上都露出同仇敌忾的愤怒与痛心,接二连三有人站出来附议,一个比一个发言激愤,仿佛跟楼青山有不共戴天之仇。有人甚至哽咽了,涕泪俱下道:“皇上,众位大人都见识高远啊,贪墨渎职历朝都是难以解决的大患痈疽,万万不可视为小事而加以放任,需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呀!我祖先创业何等艰难,怎容这等小人坏我万世基业?!” 几乎满朝堂的人都被他感动了,同时忘却了他其实是个汉臣。胤礽也终于被他们的“一片忠心,公忠体国”所深深触动,仔细看了那位一张嘴给自己换了个祖宗的赤诚臣子一眼,记住他的样子,站起来沉痛地道:“各位爱卿都所言极是。官员贪腐实是一国败落灭亡的根本,决不能忽视放任!朕自登基以来,减膳少食、厉行节俭,却体贴各位爱卿俸禄微薄,不堪敷用,打葛尔丹,国库空虚之时仍是将诸卿俸禄翻了四倍,各种年节更是例赏不断。但仍有贪心不足的国之蛀虫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下愧黎民,上惭君父,使朕痛恨至于极点!正如诸卿所言,贪腐渎职乃是从内部挖我大清的根基,决不能忽视放任,必须严查不殆!” 站出来附议的一众官员顿时面露喜色,行列中没有表态的人也有不少眼中露出喜意。 胤礽话锋一转,又道:“然而,没有确实罪状被证实之前,朕也不能加罪于无罪之臣,让国家栋梁之才蒙受不白之冤与不必要的侮辱。左都御史何鼎,你亲自查楼青山这个案子,若他是清白的,不能冤枉了他,若他当真贪墨,也决不能姑息!” 一个气度沉凝的中年满族官员恭敬地出列领命。 逼的皇帝下旨查楼青山,已经算一步胜利。但查的这个人是何鼎……众官员心底各自揣摩皇上用这个人的用意,嘴上齐声赞颂道;“皇上圣明!” 一片颂扬声中,站在宗室、官员队伍前列,之前并没有开口的几个重量级人物,在人不注意的时候交换了几个隐晦不明的眼光。很久没有出现在朝堂上,穿着亲王服显得英气勃发的直亲王胤褆嘴角却微微冷笑,他身后隔着几个人的雍郡王胤禛则皱起了眉头。 颂声落下之后,胤礽叹息一声,又拿起了那本参楼青山的奏折。“楼青山,朕记得是康熙二十六年的进士,知邓州府才两年,若此折所奏属实,贪墨已达白银七万四千两,田地两百余顷,其余古玩、字画、珠宝无数。邓州还算不得富裕之地,怪不得民间有谚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有资格站在朝堂上的人物哪个都是人精子,有了解胤礽行事风格的,听皇上口风转到这里,顿时都觉不妙—— 果然,胤礽接着便十分痛心地说道:“能有这样的谚语传唱,朕猜底下贪腐只怕已蔚然成风。正如各位所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朕不能再放任这群蛀虫蛀我大清国本,让祖宗基业败坏在他们的身上!何鼎,不要只限于楼青山,你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要为朕好好肃一肃这风气,朕会着人协助你,不可放过那些吸咂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 何鼎再次出列应道:“微臣遵旨!” 胤礽顿了顿,接着道:“胤禛,你也办过两回差了,就去协助何大人吧。” 胤禛是最严肃认真的个性,虽知道这是个极得罪人的差事,却眼也不眨地肃然应道:“臣弟遵旨。”他早看不惯朝廷里官员们文恬武嬉的风气。 定下此事,胤礽不再管臣子们的反应,旋即宣布退朝,命胤禛与何鼎同他回了养心殿。 到看养心殿,命二人坐下,胤礽问道:“何卿,这件差事你有什么章程?” 何鼎站起来道:“皇上,楼青山一事……” 胤礽打断他的话,:“朕不是指楼青山。楼青山那件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是清白的就还他清白,他若贪墨也决不能姑息,不要以为给朕办事就有什么特权。朕问的是查那些贪官。” 何鼎沉默片刻,很直白地问:“皇上的意思是?” 清廷有定规,一部主官必须为满人。何鼎虽是满人,出身却并不显赫,没有家族的扶持,是胤礽看重他的务实才干,破格提拔上来的,是胤礽的心腹,很了解他的性情,私下并不拘礼。 胤礽向后依在椅背上,道:“朕是意思是,到时候了。” 何鼎微微有些迟疑:“现在?山东正在试行‘摊丁入亩’,这时候大动作,朝廷上局势只怕会乱到难以想象,是不是再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胤礽道:“反贪永远不会有合适的时机。摊丁入亩的摊子一展开,不到十年不会彻底消停。难道还要再等十年才去收拾那些贪官?到那时国家恐怕都被他们掏成空壳子了。”这话绝不夸大,是历史上康熙末年的真实写照。“况且任那群蛀虫蛀,什么事情能干的成?朕还有多少大事需做,怎么能由着他们拖后腿。” 何鼎道:“那么皇上的意思,就是彻底清查了。” 胤礽道:“正是。”看了看胤禛,问,“小四怎么看。” 胤禛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道:“二哥真要查,最关键的就是那些满族著姓了。” 胤礽道:“不错。” 胤禛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行礼道:“臣弟愿为皇兄分忧。” 胤礽笑了,拉他在身边坐下,室内本来略显凝滞气氛顿时轻快流动起来,仿佛一下子繁花遍野。 “这件差事可不好办,胤禛害怕么?” 胤禛十分平静:“邪不胜正,是臣弟去查贪官,要怕也是那些贪官怕,臣弟怕甚么?” 胤礽笑意更盛,胤禛最让他欣赏的就是这种敢于任事的态度。“就是怕他们太过于害怕你们呀。”轻一击掌,道,“朕有个人给你们。” 门外立时走进来个英气勃勃的二十来岁青年武官来。 胤礽笑吟吟道:“给雍郡王何大人见礼。” 那武官当即打千道:“卑职吴峥见过雍郡王、何大人!” 胤礽道:“这是闪电的一个小组长,这件差事结束之前,他会负责你们的安全。” 胤禛同何鼎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闪电可是皇上登基之前一手亲创的特种军队的名字,威震四海却又神秘难言,传说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在喀尔喀之战中曾经大放异彩,只听命于皇上,是皇上手中最有利最神秘的一支力量。反贪还没有开始,就派闪电的组长来保护他们,是不是太过了? 胤禛微皱起了眉头:“二哥,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他们一个是左都御史,一个是天潢贵胄,即便是查出来一串贪官,那些人难道还能对他们怎么样不成? 胤礽摇头道:“不要小看那些贪官,拔出萝卜时还不见得会带出什么呢。人心贪欲无穷,狗急跳墙时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吴峥不会干涉你们的查案,也不会在人前露面,只是在暗处保护你们的安全。所以差事都还得靠你们自己。” 何鼎和胤禛听他这么说,只能应是。 吴峥同二人见过之后就退了下去,何鼎、胤禛同胤礽商量了会儿差事的章程,也告退。走到养心殿门口,胤礽忽然又叫住了胤禛:“小四等等。” 胤禛站住。 胤礽道:“你是不是要去给德太妃娘娘请安,朕恰好要去军机处,咱们一同走。” 何鼎十分有眼色,猜测皇上这是有话要单独和弟弟讲,便告了罪,先一步离开。 这日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天空被紫禁城高高的宫墙割成四四方方的,却愈发显得蓝的澄净。胤礽换了身玉青的常服,与胤禛一同走出养心殿,负手而行,显得十分轻松。 “胤禛,二哥这次派给你的可是件得罪人的差事,你心里怨二哥么?” 说实话,这次这件差事,不但不好办,而且即使办好了也不见得能落下个好,反而是办的越好得罪的人越多,绝对是个烫手山芋。 何鼎是身为左都御史,监察百官是本身的职责,无可推卸,没有什么好埋怨的,但胤禛就不同了。他并没有义务要淌这个浑水。 胤禛稍稍落后胤礽半步行走,忙道:“臣弟拿着朝廷的俸禄,理当为朝廷做事,岂能因畏难而怨怼二哥?” 胤礽祝驻足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向前走,道:“小四,打从孝懿太后去世后,你是在毓庆宫长大的,说是我带大的也不为过。 “二哥知道你的心胸志向,不是甘于一辈子庸庸碌碌做个闲散宗室的人。我们满人讲究子以母贵,德太妃娘娘出身平平,当年还是佟贵妃娘娘养了你之后,怕德太妃娘娘位份太低有人会瞧不起你,求了太上皇,德太妃娘娘才被封的嫔。你没有母族可依,只能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这次的差事,对别人来说是麻烦,对你来说却是挑战也是机遇,你懂么?” 作者有话要说:完 谁是最爱谁的人? 胤禛一怔,纤长地羽睫下有流光一闪而过,声音有些柔软:“臣弟知道了。” 胤礽拍了拍他的肩,恰巧已到了军机处附近,自带着人走了。 胤禛站在原地看着他修挺的背影离去,好一会儿才举步走开。 胤礽来到军机处——其实康熙在位时原本的时候是没有军机处的这个机构的,胤礽初登基为打葛尔丹才特地设置的此处,葛尔丹被灭之后没有裁撤,变成了胤礽的私人秘书顾问团,只是名字并没有换,人员俱是各部在职精英,或者有出色专长的专才。 走进军机处,室内繁忙的众人看到他来到,连忙上前行礼,胤礽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去忙,缓步走进去,拿起一本卷宗翻看。 负责这本卷宗的是礼部郎中刘兼,忙上前预备他垂询。胤礽没料到是他,微微一愣,又翻了翻大致内容,才道:“这是本季度御制书局与外头的新书单子?” 刘兼垂首道:“正是。” 胤礽看那目录单子,隽秀地蝇头小楷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列着长长一串书名,《海鱼图志》、《苔谱》、《槜李谱》、《倦圃莳植记》《北海抱甕录》、《出海杂记》……胤礽仔细看了一遍,笑道:“这一季怎么动植物图志这么多?”翻到后面,还看到了一本《晴川蟹录》,正好是秋天,这本书出的倒真应景。 刘兼道:“也有译制书局新译的几本几何、化学与天文、哲学书,还有两本小说。另外《北海抱甕录》、《出海杂记》都是随海船出海到过异域的士子文人写的海外见闻,都颇可一看。” 胤礽点点头,指尖在书单上划过,道:“单子上的书都送一份到养心殿,另外把你觉得可看的书再列一份单子。” 单子上是这一季度大小书局出的所有书,市井粗俗艳书都有,刘兼却毫不意外,应了声“是”。 他能理解胤礽的做法,胤礽没有那么多时间深入民间了解市情市貌,这些书能最直观地反应各个阶层现在在关注什么,想什么。 又翻了翻别的卷宗,胤礽坐下来,叫人将今天的折子也送到这里来,开始批红。由于军机处有规矩,太监侍卫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出入,便是王公大臣无诏也不得擅自入内,没有伺候的人,别的人手头都有事情在忙,刘兼挽起了袖子,为他研朱砂。 胤礽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琥珀色的笔管,异常的诱惑。刘兼研着朱砂,目光无意间落在他执笔的手上,羽睫又淡淡垂下去,掩去眸中情绪。胤礽仍然是仿若未觉。 军机处的效率非常高,胤礽处理完公务,便起身离开,室内诸人忙起身恭送他。刘兼同众人一样俯首送他离开,等他带着等候在室外的侍卫走远,方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乌润的眸中闪过一丝深藏的痛苦渴慕眷恋。 有多久不曾这样接近他了?是从沈廷文离京开始,还是他的死讯传来之后? 沈廷文的死讯传到京城后,胤礽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死去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常臣子,甚至连平常臣子死去都会有的一点怜悯都没有。知道一点二人事情的,都不免偷偷感慨君王无情,然而作为沈廷文之外曾经和他最亲近过的一个人,却知道不是那样的。 沈廷文的重要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也包括沈廷文自己。甚至也许连胤礽自己都没有那么清醒的意识,但刘兼作为旁观者,看得却非常清楚。 沈廷文离京带走了胤礽一部分极其重要的渴望,他的死更是直接杀死了胤礽的一半灵魂。现在紫禁城里这个完美无瑕的无上君王有一半已经死去,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怜悯,没有人为他伤心,连他自己都是,但是刘兼却为他痛彻肺腑。 追逐着胤礽来到这世间最纷繁莫测的至高权力中心才才五年,却已久远的像一世,但水乡一树繁花下初相见的一幕却仍历历鲜明如昨日。冰月泠泠的清辉中十七岁的少年回过头来,五官精致到秾艳,狭长的凤眼微挑,天生的尊贵,高傲而睥睨。 刘兼是在那一瞬间就沦陷下去的,从此情思牵缠,如被一缕蛛丝缚入网中,再不能脱。 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在知道胤礽的身份之后,在分别之后的三年里。无数次地告诫自己,算了吧,他是天潢贵胄,下一任的皇帝,而自己只是山野乡民,有一夕情缘,已不知是多少辈子修来的幸运,两人身份天悬地隔,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不放弃又有什么用。然而想到再也不能见到他,终究是不甘心,飞蛾扑火般地参加科举,渴望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京城再见他一次。 上苍极其厚待他地,让他在那之前就见到了刻骨不忘的那个人,还让他有机会再到他身边短暂地与他相处。那时候他几乎都深深感激乡试舞弊的官员了,把他又送到了他身边,然而那个时候,他身边已经开始有了别人。 刘兼仍记得第一次见到沈廷文的情景,桃花眼里似笑非笑的敌意,似有若无的针对,以及言谈举止间对和同胤礽不同寻常关系的暗示。 初初得知他们之间关系时,他是黯然的。他艰难地追逐他的脚步,想要到他身边去,但他身边已经有了别的人。但再想想,他那样的人,身边何时会少得了仰慕的出色男女? 刘兼告诫自己不要多想,既然不能忘却他,那就尽自己的努力走到所能走到的、离他最近的位置吧,不再苦苦挣扎了,随着自己的心意。不要想以后,也不要想明天,走一步算一步,有多少人仰慕他,他却和他有过曾经,这已经很幸运了,况且胤礽对他究竟是不同的,他满足于那一点不同。 本来不抱奢望便不会有失望,静静待在有他所在的地方,等待自己的迷恋褪去——刘兼以为他看着胤礽娶妻生子,这份不能放下的牵缠会在流光、在最莫测纷杂的官场生活消磨中渐渐褪色,胤礽会遇到一个深爱的女子,而自己也终究可以彻底死心解脱放手。那时候离开这个实际上自己并不喜欢的城市,说不定流年暗换后,他也会遇到一个能携手一生的女子,而后各自有各自的圆满,以为沈廷文也不过如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过客,然而他慢慢发现,不是这样的。 胤礽,在一点一点,慢慢喜欢上他。 胤礽自己没有觉得,或者他克制自己不能放纵感情,沈廷文也被他太好的伪装骗过去,但是一切的表象都不能迷惑清楚地知道胤礽柔软一面的刘兼。 再没有比看着深爱的、也曾经喜欢过自己的人一点点喜欢上别人更加痛苦的事。看着自己曾经的位置被沈廷文一点点取代,看着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不能挽回无力挽留,那种痛苦不是激烈的,却如同细小的蚂蚁一点点啃噬骨髓心脏,或者小火慢慢熬煎五脏六腑,抑或是被一刀一刀的凌迟,没有人能了解这份绝望。 然而刘兼知道,沈廷文也不是能陪胤礽到最后的人。进入官场之后没多久他就知道了正当盛年的皇帝康熙是多么宠爱一手培养出来的完美继承人,追求完美的皇帝决不会容许自己完美的太子行差踏错,沈廷文永远不能站在台面上,甚至连影响胤礽的情绪决策都不允许。胤礽是深知这一点,康熙或许会允许他养个解闷取乐的娈童,允许他与男子春风几度,但如果有人引得他跨过了那条线,就只有死。 但即便是胤礽完美地控制着感情,没有跨过那条线,沈廷文还是很快被谴走了,一次形同流放的“高升”。胤礽没有任何挽留,没有任何失态,只是在他在漫天飞雪中远去后不再克制自己的心,承认自己爱上了他。 他不能有任何挽留,他不该有的行为都可能会给爱人带来死亡的威胁,只能看着他远去。 他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也是世间最不自由的人。 刘兼却在被他完全屏弃在心门之外的这个时刻,明白了自己永不能再挣出他这个迷咒了,注定要沉沦一生,不会再拥有俗世最普通的幸福。 他是最不自由的人,将来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也许还将孤独一生,他愿意就这样陪他一生,即使永远只能像现在这样在他心门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完 选秀 胤礽回到养心殿,石氏着人请他过去。他来到永寿宫,却原来是通过初选的秀女在宫里为期一个月的礼仪训练结束了,到了复选挑人的日子,要胤礽去挑人。 胤礽方才在军机处看了半天的折子卷宗看的有些困乏,也对那些十来岁的小姑娘并不感兴趣,揉着额头说道:“这些你看着办就是。小五、小六、小七、小八都到该大婚的年纪了,秀女中有好的你都留意着。” 石氏道:“是。这回出身好性子也好的好秀女不少,臣妾已经留意了,各太妃娘娘自己也会留意。皇上身边也该添几个人了。” 胤礽顿了顿,放下手来,过了片刻,淡淡道:“那你就看着也留几个吧,性子要懂事。”他登基后没有充掖后宫,妃子只有皇后与还是太子时纳的三个侧妃,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着实有点少,更加上这几年后宫一直无所出,石氏受到的压力非常大。子嗣问题也是必须解决的,这次必须留人了。 石氏垂下了头,道:“皇上到底还是亲自看一眼。另外,这一次太上皇身边添不添人?” 胤礽想了想,道:“你把秀女名单给我吧,我拿去让太上皇看看。” 石氏把名单拿给他,他翻了一遍,听着石氏讲解,对这界家世、出身都出众的秀女心里大致有了个数,便带着名单去找康熙了。 石氏送他出了永寿宫,回到内殿,周围没有一个人的时候,脸上才现出了一缕极淡极淡的黯然。 胤礽去乾清宫找康熙,康熙看过名单,饶有兴致地问可有好的。这些秀女其实胤礽一个都没见过,初选时他根本没去看,但皇后才跟他说过,倒也答的上来。 康熙听完他的回答显得很高兴,道:“这么说今天就是正黄旗和镶黄旗复选的日子了?走,我们去看看。”于是两个人就去了复选所在的翊坤殿。 秀女们已经在翊坤殿等着了,复选由石氏主持,胤礽拿着名单去让康熙看,她便来到了翊坤殿。胤礽与康熙走进翊坤殿,她与众掌眼的太妃和胤礽的三个嫔忙迎上来行礼,殿里的秀女太监宫女们也齐刷刷跪了一地。 命众人免礼,二人走进内殿去,康熙在主位坐下,胤礽坐在他左首,命开始复选。 穿着统一的宫装梳着统一发式的小姑娘们听着唱名,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上前表演才艺,大多数都不敢抬头,偶然有一个大胆偷看的,也是很快就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不过不管怎么说,规矩礼仪都算不错,看来在宫里的这一个月的特训没有白费。 这次适婚的宗室皇亲不少,胤礽身边要留人,老康身边说不定也会留,小九小十虽还不到大婚的年纪,可也快了,也该指侧福晋了,通过初选的秀女虽然不少,但这样一比就不算多了。石氏看着康熙与胤礽的脸色,凡是只要没出大错与太不堪的都留了牌子。 康熙兴致很高,遇到出挑的秀女,还会亲自考问一两个问题,这样一来,小姑娘们越来越紧张了,胤礽却并没有留心看。 清宫选秀,选的其实是秀色之外的东西,选的是秀女的出身、家世、品性;秀女们在宫里一个月的礼仪学习,学的也不仅仅是礼仪,而是宫里诸色人等在对她们人品行事长达一个月的细致观察。这次大挑谁能留下来,其实胤礽、康熙与负责查考的妃子们心里大致都有数。 秀女们表演的才艺大都是女工、琴棋书画、歌舞等,大多数人都十分粗浅,只是勉强说的过去罢了,连女工真做的好的都没几个。毕竟满人入关还没几年,祖先遗风尚在,让她们骑马射箭说不定还会更好一些。但选秀又怎么可能让她们去比骑马射箭。 因此连听几首拙劣的琴曲之后,忽然一首流畅优美的《江汉舒清》响起,一下子吸引了胤礽的注意力。 这次弹琴秀女唱名是黑龙江河营协办守备安晋之女乌雅氏·宁微,十五岁,白皙的皮肤,弯弯的眉毛月牙似的眼睛,黑森森的睫毛又长又翘,两把小刷子似的,颇为美丽。她弹完《江汉舒清》之后又表演了一下书法,秀丽的小楷写的是一首小令,看内容竟是自己所做的,也颇清新可喜。胤礽点点头,这小女孩不像他平常见的满人姑奶奶,倒像是汉人家的姑娘。他对这姑娘的名字有些印象,也知道她的父亲安晋,是德太妃胞弟,德太妃通过皇后求过将她指给胤祚。 康熙也连连点头,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有这份儿才气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出身不高,也算难得了。 石氏见二人都满意,便留了牌子。德太妃眼中露出些微喜意。 宁微脸上也不由露出些羞怯的喜悦来,但仍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谢了恩,规矩一丝不错。 复选惯常的规矩是一日阅选两旗,两旗能过初选的秀女并不多,正黄、镶黄两旗是天子亲领的上三旗,通过初选的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人,两个时辰不到就挑完了。宁微的表现似乎给秀女们带来了点压力,后面没有再出现更出挑的,有四五个人被撂了牌子。 这次复选,三十五个秀女,留下了二十三个。 康熙对这个结果倒很满意,选完之后胤礽陪他回乾清宫,他道:“这次正黄、镶黄两旗的秀女都不错,有两个德容言功、出身都不差,那个乌雅氏·宁微也甚出色。” 胤礽道:“乌雅氏·宁微是德太妃娘娘的侄女,德太妃娘娘想让她指给胤祚。” 康熙想起来:“哦,是了,德妃也跟朕提过。”仔细想了想,道,“这姑娘才学出众,更难得性子柔中带刚,虽然出身有些低,但也堪为胤祚良配。” 胤礽并不赞同,倒不是认为那秀女怎么样,而是她跟胤祚是亲表兄妹,这血缘实在是太近了。只是这理由他却说不出来,因为姑表联姻姨表联姻在这里实在是太常见了,姐妹共侍一夫、姑侄共侍一夫都比比皆是,康熙本人的后宫里就不只一对姐妹姑侄。 因为他跟胤祚太亲近,胤祚已经二十岁了还连个侧妃都没有,宫中已有尘嚣流言,乌雅氏是德太妃自己看中的儿媳妇,求到了皇后跟太上皇跟前,他无故驳了,更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限于选秀制度、祖宗规矩和满汉不通婚的禁令,清朝皇室宗亲挑选媳妇儿的范围其实很小,只能在八旗挑选,历届秀女的人数都多不到哪里去,整体质量自然也很有限,因此这一届在胤礽看来只是平平的秀女已经让康熙很满意。 “这届秀女都尚可,我看到复选的名册里还有皇后的堂妹?” 胤礽略微有点印象,道:“是。” 康熙点了点头,道:“石家的家教是好的。”石氏十五岁嫁给胤礽,从太子妃做到皇后,为人行事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不”字,长辈同辈小辈里更没有一个不喜欢敬爱她的,连胤礽有时都免不了会做错些事情,但她竟然从来没有出过一丝差错。 胤礽以为康熙想把那个秀女指给哪个兄弟,略微有些迟疑:“皇阿玛的意思是……” 石家一门公卿,先辈就是清初重臣,石文柄本身曾历任福州将军,现在是都统,叔父华善是内大臣、定南将军、和硕额驸,石琳是两广总督;兄弟辈中,石文晟是湖广总督,石文英、石文昌是都担任过都统,石文焯是礼部尚书,出了一位皇后,要再与皇子联姻,权势就太过了,只怕不利于制衡。 康熙看出他在想什么,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时糊涂了?皇后一直没有生育,石家是想送这姑娘进宫来的。” 胤礽这才恍悟,又有些不豫。皇后是石文柄嫡女,石氏没有生育,往嫡亲的女儿丈夫身边送人,即便是为了家族,这样的行为也不免让人寒心。 康熙却以为这样的行为再合情合理不过,理所当然地道:“那姑娘要是真不错你不妨便留下来。”又说了两个通过今天复选的蒙古秀女的名字,“这两个秀女也当留下。” 这两个秀女今天表现只是平平,连汉话都不大会说,但却是蒙古勋贵之女,不用说也知道,这也是为了平衡。胤礽应道:“儿臣知道了。” 康熙见他情绪不高,以为他是不满意今天的秀女,安慰道:“前几日的秀女都是蒙古与咱们满人姑奶奶,等后面选到汉军旗的时候,就有出色的女子了。”说着又严肃起来,“只是你却要记得自己的职责,不能沉迷于美色。” 胤礽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道:“儿臣明白,儿臣不会的。” 康熙深知他的性格,只是顺口一嘱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作者有话要说:完 (补了一小段) 22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 之后两天,复选波澜不惊地继续进行,有秀女被留下,也有被撂了牌子,各自走向各自的命运方向。 又是两旗秀女开始复选,住在钟粹宫的汉军旗一间等待复选的秀女房间内,一个娇美的十四五岁少女坐在桌子前玩着一截绣线,听着一段段或拙劣或悠扬地琴音远远地从窗外传进来,百无聊赖地嘟囔道:“松下听琴,月下听萧,涧边听瀑布,山中听梵呗。这当儿不早不晚的,弹的什么琴,弹棉花么?” 她雪白的皮肤,淡淡地两弯眉毛,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灵活至极,小乞的鼻尖略翘,水红色的菱形小嘴永远像是在嘟着,娇俏可爱,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拿着一本书坐在窗前的少女回过头来,面容竟与她有七分相似,只是似乎长她一岁。少女道:“无聊了就把你的琴也练练,你当你自己弹得很好么?” 这是一对亲姐妹,姐姐萧兰言,妹妹萧兰语,父亲是一个地方守备,家世并不显赫,但母亲是有名的才女,姐妹两个也是才名远扬。 萧兰语嘟着嘴唇道:“我才不要,被选中有什么好,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深宫里了,就算是指给宗室皇亲什么的,谁知道又知道是什么样子?反正娘亲也不希望我们被留牌子。”说着灵机一动,忽然高兴起来,“姐姐,我作首小令给你听吧?” 萧兰言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很有几分鬼才的,闻言放下书嘲笑道:“你又有‘诗’了,你的‘诗’可真多!我听听,你又有什么舌头嚼了?” 萧兰语被姐姐嘲笑惯了,也不以为意,拈着彩线笑嘻嘻地道:“我作一首《咏指甲》,就用《沁园春》的调子。” 萧兰言也起了几分兴致,道:“哦?这题材倒新奇。” 萧兰语便念道:“云母裁成,春冰碾就,裹住葱尖。忆绿窗人静,兰汤悄试;银屏风细,绛蜡轻弹。爱染仙葩,偶调香粉,点上些儿玳瑁斑。支颐久,有一痕钩影,斜映腮间。 “摘花清露微粘,剖绣线,双虹挂月边。把《霓裳》暗拍,代他象板;藕丝白雪,掏个连环。未断先愁,将修更惜,女伴灯前比并看。消魂处,向紫荆花上,故逞纤纤。” 念着作势支颐剖线,双手比出来,十指葱根般纤长雪白,长长的指甲真是如云母裁成,春冰碾就一般,拈着彩线,也真似虹挂月边。念完了拉过姐姐的手一比,两双手除了萧兰言的略大些,几乎一模一样,连指甲的长度都一样,两双纤纤玉手并排比对,销|魂处真是难以言说。 念完之后,她得意地问道:“姐姐,怎么样?” 又转头问屋里的另外两个姑娘:“玉容姐姐,乔依姐姐,你们觉得怎么样?” 另外两个姑娘一个在练字一个也在看书,秀女是四个人一间房的,这两个姑娘就是跟她们同房的秀女。二人也算琴棋书画都粗通的,但跟萧家两姐妹一比,就只能自惭形秽了,听到萧兰语问,对视一眼,惭愧又钦服地道:“兰语妹妹诗才敏捷清新高妙,非我们这些愚人所能及也。” 萧兰言听她们夸妹妹很高兴,却还是代妹妹谦逊道:“闺阁游戏之作而已,终究是脂粉气太重,上不得台面。两位姐姐夸奖太过了,她当不起。” 但即便她这样说,也挡不住萧兰语被夸奖之后的喜气洋洋。 萧兰言无奈地瞪了妹妹一眼,玉容、乔依见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倒都笑了,心中微微的嫉妒也不觉消散。 经过这么一个小波折,四人中间隐隐的隔阂气氛消失了不少,闲话起家常来。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远远传来的乐声上,玉容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说,皇上会是什么样子的啊?我们进宫已经一个多月了,还从来没见着过皇上呢!” 乔依道:“皇上嘛,自然是威严高大的,穿着龙袍,让人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萧兰语眼前立刻浮现出自己黑铁塔般高壮的父亲板着脸的模样,与姐姐对视一眼,打了个寒噤。 玉容道:“听小太监们说,皇上是这世间最英俊的男子。”大胆地说出这一句话,她脸颊上有些泛红。 乔依忙追问:“你听哪个小太监说的?” 玉容红着脸支吾了半天,才小声道:“钟粹宫侍候的小太监都这么说啊。镶蓝旗的宋敏姐姐是慧嫔娘娘的亲戚,慧嫔娘娘邀她去储秀宫说话,她远远看见过皇上一次,她也说……皇上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俊美到不象是凡间的人,只有天上的神仙……才会那样好看。”说完脸上的红霞顿时蔓延到了脖子根。 乔依有些出神,无法想象俊美到像天上的神仙一样的皇上到底长什么模样。萧家姐妹也咀嚼着“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这八个字,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乔依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那是应该的嘛,他是皇帝,本来就不是凡人。” 萧兰语追问道:“宋敏真的这么说吗?这世间真会有俊美到像神仙一样的男子吗?是不是因为那是皇上她才这样说的?神仙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萧兰言拿起团扇轻轻打了她一下,示意她慎言。 玉容道:“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也能见一见皇上呢……”说到后一句话几乎已轻不可闻。乔依也是一副神往的表情。 萧兰语充满期待地道:“快了快了,不就快轮到我们复选了吗,那一日一定会见到的!”她真想现在看看长的“像神仙一样”的皇上是什么样子,神仙是什么样子的。 萧兰言心道即便是他的外表不如传闻所说那般出众,只他是难得一见的圣君明主一点,自身也必不同凡俗。这样想着,还是放下了团扇,站起来摘下了壁上悬着的七弦琴,轻抚丝弦道:“好了,我们别再说这个了,议论君上颇为不恭,咱们再练练琴吧。” 萧氏姐妹没有料到这么快就能见到皇上。二人因是汉人,才名远播,家乡又同苏州籍的汉妃密太嫔是很近,被密太嫔邀去御花园赏景。密太嫔原是苏州知县王国正的女儿,太上皇第二次南巡时被带回宫的,在闺中时也是有名的才女,三人言语投机,密太嫔带着二人到各处观赏,走到浮碧亭时,恰逢皇上从养性斋藏书楼出来,避之不及,撞了个对面。 密太嫔急忙带着姐妹二人退到道边行礼,又谢罪:“惊了皇上的驾,罪该万死。” 胤礽漫不经心地扫了三人一眼,着人去扶密太嫔,道:“太嫔娘娘不必多礼,无心之失罢了。”便带着人走了。 萧兰言萧兰语姐妹二人从小就被才女母亲传授琴棋书画,也教导最严格的礼仪规范,刻在骨子里的礼仪教导让她们在看到男子的第一瞬间就把头低了下去,但那惊鸿一瞥的一眼已让两个碧玉年华的少女直到他走后很久很久,都不敢抬起头来。 跟着密太嫔行礼,听着密太嫔告罪,听到一道悦耳的男声道免,萧兰言只觉得听到的是古老的秦筝勾起的一道弦音,低沉清越,声声都敲打在自己的心尖上。 “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这八个字第一瞬间浮现在脑海中,没有什么能比这八个字更能形容那个人的丰姿,又觉得这八个字尚形容不尽。 萧兰言心中一团乱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皇上走远,密太嫔松了口气,回身唤姐妹二人起来,才猛然回过神来。站起身子才发现,妹妹的眼神也是怔怔的。 密太嫔本来正想说些什么,看到姐妹二人的神情,了然地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密太嫔带着姐妹二人又在花园里逛了片刻,就着人送了她们回去。回到钟粹宫,花园里这段经历姐妹二人对谁也没提过,只是萧兰语再也不说不希望被留牌子的话了,萧兰言本来就少言,最后等待复选的几天更是几乎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练琴,萧兰语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谁也不给看。 像是只有一瞬间,又像是已经等待了十万年,汉军旗复选的日子终于到了。萧兰言与萧兰语精心地打扮自己,玉簪步摇,香囊环佩,虽然是一样的宫装发式,但站在秀女中间,却偏偏有种不同地出众味道。两张至少有七分相似的美丽面容,更是一眼就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连不甚注意女子的胤礽,看到姐妹二人的仪容也不由点了点头。 皇上对自己点头的时候,萧兰言只觉一颗心都要无声地从腔子里跳出来,略略冷静下来,一看妹妹兰语,脸颊早已长的通红,红扑扑苹果也似的,配上娇羞惊喜的表情,更显娇美可爱。 秀女们一个个才艺展现过去,仍旧是有的被留,有的被撂牌子,终于到了萧兰言与萧兰语。萧兰言要展现的才艺,也是弹琴,而萧兰语则是吹箫。 已经接连筛选了许多天的秀女,大多的秀女都是弹琴吹箫,帮助皇后挑选的太妃们都早已疲惫,喝茶的喝茶、打扇的打扇,连石氏也略有些倦意。然而萧兰言起手轻轻一勾琴弦,只听“铮”地一声,脆亮通透,满场人的心都静了下来,向她们看去。 萧兰言素手抚弄冰弦,白皙纤细的手指舒展曼妙如午夜的兰花,明亮的泛音响起,铮铮宗宗,声声入耳,萧兰语吹箫与她相合,两缕乐音从从容容推开听众心头的杂虑,如水冲开拥堵的杂物,之后杂物便再也不见,只余一片水天宁谧。众妃打扇的不由都放下扇,端茶的也都放下茶,平气静心,听她弹奏。 只听那乐音宁谧之后更是舒展,仿佛人卸下了千斤重担,走路时脚步轻盈欲飞;轻盈中又有平静地内敛,仿佛见天光云影,至水接天隅,至浪卷云飞,风起云涌,至水天一碧,终至寒江月冷,万里澄波,影涵万象。 长长的一曲奏毕,万籁无声。 所有人都好像被清水从内到外彻底洗涤了一遍,连烦恼似乎都被荡涤净了,过了好一会儿,石氏才说道:“好琴艺、好箫艺,真是解语忘忧!也好相貌,好定力!”——演奏的过程中,宜太妃曾故意将茶碗用力摔在地上,测试她们的定力,姐妹二人恍若为闻,面色没有一丝改变,手上也没有一丝颤动。 说完石氏回头看向胤礽,询问胤礽的意思,“皇上?” 胤礽学琴师从纳兰容若,也是一代大家,见过的乐曲大家也多了,但这两个小姑娘依旧让他惊艳。听到石氏询问,点点头,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姐妹二人演奏完毕已经站了起来,听到胤礽的问话虽然心中狂喜,仍然一毫不曾失态,仪态万方,盈盈行礼道:“回皇上的话,奴婢萧兰言(萧兰语)。”妹妹萧兰语的脸颊仍是红红的,可爱至极,姐姐萧兰言神情清傲,也十分动人。 协助复选的太妃们对视一眼,都微露笑意,以为这姐妹二人的留定了。不料胤礽刚才一瞥间看到了些什么,却皱起了眉头,道:“你们都缠了脚?” 萧家姐妹二人没想到会被当着众人面问起这个问题,一下子连萧兰言都飞红了脸。在世人的观念里,女子的脚是极私密的身体部位。但却不敢不答,低如蚊呐地道:“是。” 胤礽道:“提起裙子,走几步让朕看看。” 萧家姐妹的脸更加红了,却仍不敢违命,眼睛里隐隐噙着泪水,提起裙角,透出两双大约三寸来长,穿着精美的金线绣纹绣鞋的小脚来,颤颤巍巍走动了几步,摇摇欲坠,当真是如弱柳扶风,步步生莲,风情无限。连周围伺候的太监都露出色与魂授的表情,其余的汉女眼光也甚是妒羡。 胤礽以前对小脚并没有现代人普遍的那种极度厌恶感,她高龄的奶奶就是一双小脚,小时候她跟着奶奶长大,常常给奶奶端洗脚水,倒觉得亲切的很。但眼前这两个说不定要入他后宫的妙龄少女的一双小脚却让他觉得畸形丑怪,让人厌恶至极,当下怫然道:“世间留给女子走的路本就少,还要这样废了自己的双足,朕的后宫不留这样的女子。皇后,你看着,汉军旗今年的秀女,缠足的一个也不许留。” 说罢拂袖而去。 萧兰言萧兰语姐妹听罢如晴天霹雳,脸色惨白一丝血色也没有了,呆立在了当场。 ——后世史学家论起来,都认为这是清朝时汉人女子放足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完 自己不会作诗,借用了乾隆年间袁枚的《随园诗话》里一个美女姐姐写的《咏指甲》,勿怪是幸~~~ 另,即使我花了大笔墨描写这姐妹二人,她们也只是酱油党,跟胤礽没关系,本章完酱油就结束了,请耐心看完…… 23 难道真是傻的? ... 终于所有的秀女都复选完毕。皇后石氏回到永寿宫,立刻吩咐道:“使人看着那萧氏姐妹两个,不能让她们出什么事,有损皇上圣明。” 御花园里那一幕对汉人女子来说已算侮辱,脸皮薄的说不得便会寻了短见,要真因此出些什么事,与胤礽名声上有碍。胤礽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石氏却早就留意,胤礽想不到的,她都要想到,处理好内帏琐碎事,不让胤礽为此忧心,是她作为一个妻子与皇后的责任。 璇玑早已惯了主子的滴水不露,利落地屈膝应了声“是”,走出门去安排。 康熙这天出了宫,没有去看汉军旗的选拔,回来后宿在宜太妃宫里,宜太妃连说带笑带比划,说起下午复选时的情景:“那么如花似玉的两个小姑娘,我见犹怜,皇上竟然就那么毫不怜惜就撂了人家的牌子……” 听到那一句“世间留给女子走的路本就少”,康熙却没有笑,道:“胤礽仁心,日后功业必将胜于我。” 胤礽从御花园离开,直接回了养心殿。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选秀这种事情上。 除了“摊丁入亩”,其实在这个国家很多地方暗中,他都在进行着系统的改革。他非常的繁忙,为了掌握全国各地的真实情况,把握改革不出偏差,每天有数不清的消息卷宗要处理的,这些日子因为太上皇回宫,他尽量空出时间陪太上皇,已经积压了很多公务。选秀这种事情石氏可以处理的很好,他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费心。 今科取中领假回乡探亲夸官的新科进士陆续返京,除了一甲直接任命为翰林院修撰、编修与二三甲中才华出众选馆的,其余的都领了吏部安排的职务要到各地方上去任职,这几天都要来“陛辞”。 这是少有的胤礽能与刚选拔出来的人才直接了解、接触的机会,虽然只有短短的一面,也许看不出来什么,但已算难得,他总要看看他选出来的要去为一方父母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养心殿内殿已经有两名军机处今日当值的官员在等待着,预备他随时垂询。他回到养心殿,换了衣服坐在塌上一边批奏章,一边传唤今日来陛辞的官员一个个进来觐见。虽然每个官员其实平均下来只有几分钟的觐见时间,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胤礽记忆力很好,这些人觐见前每个人的资料他都会看看,对他们的出身、家世、最出众的特长都有所了解,有的甚至还知道他们的得意诗文与背出他们应试文章中的原句,这让人更加受宠若惊与倍觉受到重视,感激涕零。 胤礽每人温言勉励几句,便打发下去,见的非常快,手上的公文处理也不停止,一心两用。 除了放外任的官员陛辞,选馆和直接入翰林的也要入宫来谢恩,又一个官员进来,伏地自称是洛阳谢紫舟。胤礽手上批红不停,轻松地笑道:“哦,原来是状元公,谢状元快快请起。” 明朝有定规: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清朝虽无此定规,但能入内阁的汉人官员也多是翰林出身。惯例二甲三甲进士再经过考试遴选,优秀的才可以选为庶吉士,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三年,三年后经过考核仍然优秀的才能入翰林院。但一甲的状元却直接就是翰林院六品的修撰,榜眼、探花也是能直接入翰林的编修,因此胤礽以为他是来谢恩的。 谢紫舟站起来,满脸通红,过了片刻又忽然跪下,伏地道:“皇上,微臣不愿入翰林院,请求皇上将微臣外放,臣愿意同当时一同写《荐摊丁入亩书》的郭、李、王、三位一样,至山东为一小吏,为摊丁入亩事尽微薄之力!” 胤礽手一顿,来了点兴致,放下笔看着他说:“谢状元站起来说话。” 谢紫舟强抑住声音里的颤抖,谢了恩站起来,垂着头不敢看胤礽。 当初一同写《谏朝廷诸公早决摊丁入亩书》的八个人,及第的五个除了谢紫舟与另一个被选馆的姓徐的进士外,剩下的三个都被胤礽派到了正在试行摊丁入亩的山东为官了。只是三人只有两人得授一地知县,另一个只是州判,知县是七品、州判更是从七品,都与修撰没的比。况且翰林不但清贵、较其他的职位升迁容易,而且南书房行走、上书房行走惯例都是由翰林官为之,这些职位品级虽不高,实际上却担任着草诏之职,若真能入值南书房上书房,可以说就是一步登天了。而以谢紫舟的才学资历,入值上书房是极有可能的。 胤礽道:“谢状元,你是当真的么?” 谢紫舟俯身强抑紧张道:“微臣不敢在皇上面前虚言矫饰。” 胤礽看着这位清俊的年轻状元郎,目光中有些欣赏。愿意放弃一步登天的机会而屈身为一小吏,只为了为自己的信念而付出,这种人什么时候都值得赞赏。 但胤礽却并不准备同意他的请求。他读过这位谢状元的诗文,也查过他的为人,是典型的少年得志的才子,从未遇过挫折,清高骄傲、目下无尘,可以想见为官之后也必将手段强硬,认为自己是对的就必将一意孤行到底,不会轻易听取别人的意见,即便主张是正确的,也难保不会捅出大篓子。他太年轻,也太缺少历练,但山东摊丁入亩是试行给全天下看的,是不能出大错的,执行的人必须得有最圆滑的手段、最强硬的意志,他达不到。 但是胤礽并不想挫折他这份为国为民奉献牺牲的心意,尽量委婉地道:“山东官员的缺额,今年已经补满,谢状元愿为百姓奉献心力是好事,只是要为百姓尽心在朝中也尽得,何必拘泥与形式?朕相信朕委派到山东的官员,他们定然也会尽心尽力的,摊丁入亩若真能于国于民有利,朕必推行与天下,谢状元何必只着眼于一时一地。谢状元已入了翰林,必将前程远大,好好历练,到时能做的岂不更多?” 谢紫舟听懂了他的意思,翰林官升迁是最容易的,他如果能到更高的位置,将来摊丁入亩往别处推行时,他能出的力才更多,当下心悦诚服地不再坚持要去山东。 胤礽又勉励了他几句,命他退下。他退下后,对今日入值的吏部侍郎冉默道:“今年的南书房行走就点此人。”这人是个可用之才,只是还需要好好磨砺。冉默应道:“是。”胤礽便继续批奏章。不过谢紫舟之后今天要来陛辞的官员已经见完,他可以不必再一心二用,处理公务的速度又快了许多。 一缸朱砂用完,林方上前卷起衣袖,又为他研朱砂,一个人熟门熟路从殿外跑了进来,欢快地道:“二哥二哥!” 不用说,能这么进养心殿,连通报都不用的只有六皇子胤祚。他跑进来之后小太监通报的声音才匆匆响起:“六贝勒到!诚郡王、九贝勒、十贝勒到!”原来后面还有人。 胤祉、胤禟、胤礻我跟着走进来,胤礽不等他们行礼就示意免礼,又扬了扬下巴示意随意坐,问道:“今天怎么凑到一起了,这么齐啊?” 胤祚亲呢地挨着他坐下,看到他桌案上一碟新制的奶油点心,上手去捏,胤礽一笔杆敲在他手背上,瞪了他一眼,看向林方。林方伶俐地拧来一块热毛巾,为胤祚擦手。胤禟、胤礻我看着二人互动,满眼嫉妒,各自随便坐了。胤祉笑嘻嘻地看着,也随便坐在离胤礽较近的一个位置上,从方几上拿了一只橘子剥皮。 胤礽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在砚池里泯了泯笔,说道:“你们三个竟能凑到一起,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说罢。” 三人对视一眼,又都笑了:“二哥,你这回可猜错了,我们还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今天黜落了汉军旗许多美人儿?”说着胤祉挤眉弄眼,胤禟和胤礻我眼睛里也是贼忒兮兮的戏谑。 即使这个弟弟是从小看大的,胤礽也觉得胤祉这个表情十分猥琐,想人想一巴掌拍过去。继续批着奏折,问:“你们消息灵通的很么,胤祉你今天特地进宫就是来问这个的?” 尽管他语气表情都没什么变化,胤祉还是觉的他语意不善,忙一本正经道:“当然不是,臣弟是入宫来给父皇与皇额娘请安的,宫门快下玥,这就要出宫去了,特地来辞辞皇兄。” “你还挺有孝心的,”胤礽语气仍然一如平常,“这回辞过我了,还有什么事么?”这孩子小时候还好啊,怎么长大就成了个色鬼了,专在女色上用功夫! “没有,没有,”胤祉笑哈哈地道,“臣弟这就告退。皇兄这里橘子挺甜的哈,臣弟拿几个回家给弘晴弘晟尝尝。”说着袖了几个橘子,飞也似地告退了。 胤禟胤礻我都在心里暗自大骂,他的宝贝儿子弘晴弘晟一个才一岁半一个还在襁褓中,会吃屁的橘子。胤礻我讪讪地笑着,胤禟却有些挑衅看着胤礽。 奏折卷宗还有厚厚一摞,看来今晚他又要加班到深夜了。胤礽手执朱笔,一边飞快地在折子上批红,一边平静地道:“九弟十弟还有什么事?” 胤祚十分喜欢那奶油小点心的味道,趁着胤礽不注意,也飞快地往嘴里塞。 自己的挑衅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胤禟暗骂胤祚“吃货”,但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和胤礻我没意思地走了。胤礽终于发现了胤祚的小动作,又一笔杆敲上他的手:“你晚上不吃饭了?”胤祚的嘴别的鼓囊囊的,水盈盈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胤礽看着他这个样子,也终于忍不住发愁地叹息:“你都快二十岁了,还是这个样子,难道真是小时候那场病把脑子病傻了?” 24 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 ... 胤祚当然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他只是生性单纯,成长过程中又实在被胤礽保护的太好,因此养成了过分纯真的性格。听到胤礽这么说,他委屈地看着胤礽。 胤礽心软地摸摸他的头,道:“你这样可不行啊,都要取媳妇儿的人了,我看大哥家的弘昱都比你精。”直亲王胤褆的长子弘昱今年五岁,很得康熙宠爱。 胤祚嘴巴一鼓一鼓艰难地把东西吞下去,抗议道:“弘昱才五岁,还要吃奶呢!” 胤礽逗他道:“哦,弘昱过些日子就要进上书房了,咱们问问他在家还吃不吃奶?” 胤祚泪眼汪汪道:“二哥讨厌,明知道那只是夸张。”真去问了弘昱他现在是不是在家还在吃奶,那小子说不定还真会报复他。 胤礽恨铁不成钢地用另一只手捏他的脸颊:“连弘昱都能欺负到你,你可真有出息!”胤祚更加委屈地看着他。 胤礽理解为什么德太妃会想要那个虽然看上去娇怯怯、其实却外柔内刚秀女宁微做媳妇儿了。他这个性子,媳妇儿要是跟他一样软就别过日子了,再硬一点儿的说不定又会欺负到他头上,这么一比那秀女的性子也算适合。 胤礽看看天色已不早,便叫军机处今日当值的人回去,放下笔命传膳,对胤祚道:“今晚就留在这里吃饭。”胤祚嗯了一声,又瞄向点心盘子,胤礽却无情地叫林方将点心盘子撤了下去。 吃饭时胤礽说起那个宁微:“……我和皇阿玛都看了,性子是不错的,你怎么想?” 胤祚懵懂地听完,道:“哦,那我听二哥和皇阿玛的。”说完伸出筷子去夹了大大一块瞄了许久葱香羊排,开心地吃了起来。明显对羊排的兴趣比对媳妇儿大的多。 胤礽有些纠结,虽然那女孩子性格不错,可两人太过相近的血缘总是让胤礽有些不舒服。他本来以那秀女出身不显,要为胤祚结一门得力的外亲向康熙说过,但德太妃下定心要拉扯娘家人,康熙也觉得胤祚有胤礽这么宠爱,胞兄胤禛也已经是个有出息的,外家如何并不关紧,德太妃伺候他二十多年,生了三个儿子,提携提携她娘家也没什么不好,胤礽只好作罢。 胤祚并不知胤礽的纠结,开开心心地吃着饭,向胤礽描述今天出宫去洋人的教堂玩的见闻:“好多的洋人,有头发和眼睛什么颜色都有,我今天才知道北京城里的洋人居然有这么多!今天他们肯定是都聚集都那个教堂里去,还去了很多读书人跟他们辩论,也不知道都在争些什么,有的洋人口才好,有的咱们的读书人口才好,真是热闹……” 他说的是王府井天主堂那些传教士组织的每月一次的天文地理、音乐、哲学、绘画、文艺大辩论,无论什么人只要有某方面的成就,都可以那一日到教堂去讲演自己的见解。他们自己也有人讲西方的天文地理、音乐、哲学、绘画、文艺等,什么人有自己的观点都可以与他们辩论,甚至可以辩论讲演佛家、儒家、天主教教义。传教士中很有些有真材实料的,吸引了不少有见识的学子学者,每月一次的大辩论是北京城里的一件盛事。 胤祚对在教堂里的见识很惊奇,不过惊奇的显然不是与会学士传教士的渊博,而是:“二哥,我在那儿还见到了一辆马车,居然是四个轮的!” 其实胤礽刚穿来的时候也很惊奇:为什么清朝的马车都只有两个轮的?又不平稳又限制车厢的体积,很容易翻车的!不过看到马车实物之后倒有点了解古代“高车大马”这个词了,因为车厢想造的大一点,舒适一点,车轮子就必须得做的大,不然承受不住车厢,轮子做的大了那能还不高吗? 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因为中国古代造不出来一对轮子以上马车的缘故,他清楚的记得,穿越前参观博物院,秦朝出土的文物里就有四轮马车的模型。 一度曾很费解这个问题,后来随康熙出宫几次,才隐约有点理解,以中国大部分地区的这种这种地形地貌,四轮马车能走的道路实在不多,也就两轮马车轻巧简便,机动灵活性强些。不过这些年他很注意修路,也许以后四轮的马车也能风靡。 这样想着,嘴里却道:“大惊小怪,去看我书房里那幅《清明上河图》,载重拉货的用的都是四轮马车,我死了后灵车还是用六个轮的呢。那些洋人不讲究,有什么好惊奇的。”就北京这么多大街小巷,他不信那马车进的去几条。不过北京城里马车越来越多,听闻已常常有堵到一块儿半天都不能走的状况发生,也许该考虑设置限制马车进城,设置公共马车了,还有远程的驿车,四轮马车也不必局限于载重拉货,刚好能派上用场…… 皇家人忌讳言生死,尤其胤礽还是皇帝。即使胤祚向来不解世事,还是有些惶然地停下了筷子:“二哥……”胤礽道:“好了,做什么这副样子,我也只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自然也会生老病死。吃你的饭。” 胤祚一脸困惑,偏着头,实在想象不出他变老的样子。胤礽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吃了起来。吃过饭,胤礽没有再留他说话,胤祚回了阿哥所,胤礽继续批折子看卷宗,看到深夜,方去了石氏那里歇下。 这次选秀,缠过小脚的汉人秀女果然一个都没有留下,有爱足癖好与喜欢汉人女子柔媚的宗室贵胄们都不免心下暗自叹惋,明面上却不敢有什么言语,打皇上的脸。 虽说秀女不少,汉军旗缠了脚的女子全部撂牌子,剩下的却也不多了。慢慢从中挑出好的为胤祺、胤祚、胤祐、胤禩的嫡福晋,剩下的胤礽想等为别的适龄宗室挑好指婚对象后自己再从中纳几个就是,康熙却道不可,因为选中的女子很有可能是太子的生母,所以还是让胤礽优先挑选,其余的女子才指了出去。 康熙和石氏从秀女中为胤礽精心挑了五人,其中包括石氏那个堂妹。胤礽虽然心下不悦,却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看在石氏的面子上,封了个贵人了事。 选秀事毕,差不多已近重阳,太皇太后与小菱菱终于从五台山回来了,康熙很是欢喜,在畅春园摆家宴。他很喜欢畅春园,回京没多久就带着妃子们与尚未开府的阿哥、格格们搬到了畅春园来住,胤礽便带着石氏也跟了来,太皇太后回来后也住到了这里。 菊黄蟹肥,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一家人团团围坐着吃蟹,谈笑风生。康熙和太皇太后看着儿孙满堂都很是开心,唯一的憾事就是胤礽还没有嫡子了,于是太皇太后特地发懿旨教胤礽新纳的四个常在与一个贵人也都一并住进来,说是教她们也来见识见识皇家园林的气派。 话是这样说,个中深意谁都知道,不免就有人同情地看着石氏,石氏却面色未变,立刻教人去宣五位新人,收拾东西,处处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尽显一国之母风范。胤礽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菱菱坐在康熙膝上,灵动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尖地看见父亲地小动作,偷偷冲他扮了个可爱至极的鬼脸。坐在她斜对面的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十五格格敦恪一抬头正巧瞧见这个鬼脸,不由扑哧一笑。 康熙听见了,侧头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道:“敦恪笑什么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菱菱干甚么坏事了?” 敦恪对这个甚少接触,都没见过几面的父亲还是很畏惧的,一下子收起了笑脸,站起来紧张地结结巴巴道:“回……回……回太上皇的话……”坐在她旁边的恪靖怕她坏了康熙的兴致,伶俐地掩口笑道:“回皇阿玛的话,两个小丫头估计是许久不见了太想念,这会子见了面在隔着桌子作鬼脸呢!” 康熙也被逗笑了,道:“作鬼脸的不会有别人,只会是菱菱,敦恪的性子可乖的很,朕知道。不会这么顽皮。” 菱菱回头对他做了个苦瓜脸:“皇玛法,你这是对我有偏见。”她皮肤雪白,黛眉菱唇,小小年纪已是出色的美人坯子,苦瓜脸也做的让人想捏一捏。 25 有鸟居丹穴,其名曰凤凰 ... 康熙果然毫不犹豫就捏下去了:“难道朕猜的不对?” 菱菱被他捏的哇哇叫。康熙逗了她一会儿,道:“好了,不拘着你了,螃蟹性寒,你们小孩子不宜吃太多,跟十四姑姑十五姑姑她们玩儿去吧。”将她放下了膝盖。 菱菱对他嘻嘻一笑,拿了两个炸的精巧的小面果子,同年岁相近的十四、十五格格跑下延爽楼玩儿去了,三人的乳母、嬷嬷忙跟下去伺候。已经开始跟着母妃学规矩的温恪羡慕地看着三人的背影,恪靖也不由感慨一声:“小孩子真好。” 她今年已经过了二十一岁,被许给了博尔济吉持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正在备嫁,年后就要完婚了。马上就要离开从小成长的紫禁城,万里迢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生回北京,再赏一回菊花,吃一次螃蟹。 大清外嫁的公主少有长命的,但抚蒙古是她们身为公主的责任,即便是皇兄心疼她们,将她们留了一年又一年,也不能改变什么。如果还是小孩子多好,无忧无虑,不必想将来。 温宪、纯悫也羡慕地看着她们,二人如果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这时差不多也到该仪亲的年岁了,也有了心事。 胤礽敏感地看了恪靖一眼。石氏执壶温了一注老黄酒,为胤礽斟了一杯,放在他手边。 蟹宴散后,各人回各自的住处,不想回的,便在园里各处随意散散。阳光难得的好,胤礽也不愿立刻扎回公文堆里,携着石氏顺着丁香堤慢慢踱步,道:“芳华,委屈你了。” 石氏知道他说的是方才席上太皇太后当着她的面说让接那五个新人来园子里的事,摇头道:“臣妾不委屈。皇上没有子嗣,这是关系一国国本的大事,本该早就张罗才是,臣妾已是有了私心,让皇上身边到现在连臣妾才只有四个人。” 胤礽叹息道:“四个还少么?哪个姑娘不值得人一心一意珍惜,我已浪费了你们四个人的青春好年华,让你们困守深宫,又要再毁五个好姑娘一辈子。” 石氏从来不知道胤礽在心里对她们这些嫔妃竟然是这么想的,听着他言语里深深的自责,惊讶地站住了脚,道:“皇上……”语气里掩不住些微的不知所措。 饶是她素来八风不动,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也一时不能理解胤礽的想法。 皇帝们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胤礽登基了四年都没有充实后宫,已经是极自律了,连普通男子都少有做到,给了她们无双的恩宠,给了她们女人一生能获得的最大荣耀,竟然还觉得对不起她们…… 胤礽牵起石氏的手,轻微到几不可闻地又叹息了一声。 石氏从刚嫁过来,到小产后三年,胤礽一直让三个侧妃避孕。开始时是为了想让石氏诞下嫡长子,谁知道除了那没有坐成的一胎,她的身体之后竟一直没动静。近一年多已经没有再让三个嫔避孕,三人的身体也还是没有动静。 他并不愿意糟蹋这么多无辜女子一辈子,他不能爱这些女子,石氏与三个嫔妃已是他一辈子的债,如今又要殃及别的姑娘了。若是没有子嗣,可以想见必定还会有更多的女孩被送进他的后宫。 如果他能爱上石氏该多好,那么即便是仍然没有子嗣,他也愿意同石氏扛着压力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不能。他能给石氏的只有尊重与爱护,他不能自私的叫石氏为他承担不是她的责任和世俗的压力。 “芳华,你看天地这么大,你们却只能困居于这么逼仄的小庭院,”胤礽牵着石氏继续向前走,另一只手漫然划过流云飞卷的长空与清秋寥廓的大地,道。“一辈子嫁给一个男人,喜怒哀乐、生死荣衰系于一人之身,而那个人却理所应当三妻四妾,多不公平。” 石氏呆呆的,不觉的有什么不公平。 胤礽看了她一眼,道:“我从未觉得女子有哪里不如男人,世间如能予女子同男子一样的天空,我不信男子有多少地方真比女子强些。常常惋惜多少钟灵毓秀的好女子一辈子被关在深宅内院,湮没才能,不想今日自己也要造这样的孽。”一入深宫,这些女子就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此生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他的临幸,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又多么残忍残酷。 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 石氏有些艰难地道:“皇上何出此言,夫为妻纲天经地义……” 胤礽打断了她的话:“不要说天经地义,谁规定的天经地义?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不要说是因为男子是一家之主,担负着全家的生计,如果给你机会让你能走到外面去,芳华,难道你自己不能养活自己吗?” 如果能给我机会走到外面去…… 石氏不由自主地想。 我…… 一时失神。 胤礽道:“我去看看恪靖。”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微微出神。 恪靖与姐妹们此时也没有回居所,而是很有兴致的教小太监们拿了钓竿,在鸢飞鱼跃亭钓鱼。胤礽远远看见她们几个姑娘嬉笑打闹,恪靖神采飞扬的样子,倒是有一点欣慰,在水边曲阑上随意坐了下来。 林方去叫了一声,恪靖忙放下钓竿,快步随他走了过来。 等她走近,胤礽取笑道:“照你们钓鱼这架势,有鱼会上钩么?”钓鱼首要的是静心,照她们刚才那情形,玩笑打闹,是钓鱼还是玩水呢?有鱼想咬钩也被惊走了。 恪靖笑嘻嘻驳道:“姜太公钓鱼还用直钩呢,我们钓的主要是那个意境,宫里难道还缺两尾鱼吃吗?” 胤礽也不禁被她说笑了:“你可真是常有理。” 一阵凉风从湖上吹来,恪靖按住头发,也笑:“难道我说的不是?” 胤礽对弟弟们还管束一点,对姐妹们却十分纵容,当下道:“是是,说的太对了。”两人玩笑几句,才说起别的话。 “你嫁妆备的怎样了?” 恪靖的性格十分大方,说起这个也毫不忸怩:“有宜太妃娘娘和我娘操心呢,不用我费心。” 胤礽沉默了一下,恪靖知道他在想什么,抿嘴笑道:”二哥,你不用想太多,你能为我们做的都做了,抚蒙古本来就是皇室公主的责任,端静姐姐能留下来,已经是异数。她性子柔婉,到了蒙古只怕就被那帮只知道酗酒作乐打女人的粗野男人折磨死了,我就不一样,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你帮我搜集来的那些资料,我那个未来丈夫的为人性格、从小的经历,郡王府主要人员的性格从小的经历,人员之间的各种关系、那个部落的风俗人情现在的状况……都细致到这地步了,还给了我那些人,到了那里我要是再受欺负,可就没脸见人了!大清的公主嫁过去可不是只为了当一个和亲的人质,我若嫁去喀尔喀之后是有监国之权的,二哥,你看着,我必好好为你牧守喀尔喀!” 畅春园水势极盛,荡漾的波光映着她眉宇间自信坚毅的光彩,二十一岁的女孩子美丽不可方物。 胤礽不由轻抚了下她的头发,目光里是深切的欣赏:“恪靖,我真为是你的兄长感到骄傲!” 回到居所,胤礽命林方回紫禁城开内库取来了一块珍藏已久的金丝红翡,那翡翠虽只半个巴掌大小,但晶莹剔透、艳若朝霞,明净的玉身里金丝匀称灿烂,实在是件难得的至宝。虽然翡翠不算什么,可品相这么华美的翡翠也从所未见,以致云南府进贡上来后很久胤礽都不知道要拿它做什么才不算辜负了它华美的光彩。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就着匣子又看了那翡翠一眼,道:“着内务府最好的工匠,琢成一只凤凰。” 只有浴火重生的凤凰,才配的起这璀璨的宝石。 胤礽新纳的五个新人黄昏时分从紫禁城赶到了畅春园,到了春晖堂去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每人赏赐了一番,特赐住在胤礽的居所附近。 胤礽厌恶女子争风吃醋,也不愿为后宫费心,每月固定三个嫔那里每处宿两夜,五个新人处每处一夜,剩下的时间就宿在皇后宫里或独宿,从不偏爱谁也不冷落谁,因此后宫跟太上皇康熙的一比真的是安宁的像死水一样。即使五个新人搬到了畅春园,太上皇又赐了他八个秀丽宫女也是一样,让一些暗中等着看好戏的人大失所望。 26 犹如故人归 ... 似乎只是一眨眼,昌平六年的新年就到了、过去了,到恪靖出嫁的日子了。 仪仗皇皇,一身吉服的恪靖到乾清宫拜别太上皇和胤礽,艳红披风胸前翻出来的雪白毛领上一枚红翡金丝凤凰佩灿若朝霞,更显得二十二岁的美丽公主颜如舜华,漆黑的一双眸子似能容纳天地万物。她叩别太上皇后,又望着兄长盈盈一礼,桃李年华的少女坚定的声音似又在胤礽的耳边响起:“二哥,你看着,我必好好为你牧守喀尔喀!” 这又是一个过完年后反倒反常寒冷,又下了一场大雪的年份。胤礽送走了妹妹,一如他在漫天飞雪中送别那个人。 当年那个人走的时候,他无力让他留下,如今恪靖的远嫁亦是如此。是不是人无论站到什么样的高度,都有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站在城头看着送嫁的队伍在茫茫大雪中逶迤远去,胤礽微微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笼住眼眸中一切思绪。 太上皇微微叹息了一声,一瞬间似乎也显得有些苍老:“八年前,朕这样送走了荣宪,今天又来送恪靖,再过几年定然还要来送温宪、纯悫、温恪……再过些年,你说不定还要来送菱菱吧。” 胤礽手一紧,看向身边的小女儿,菱菱扬起头看着他,一向天真无邪的眼神也有些迷茫。 康熙振了振衣襟上的雪,先一步下城楼去了。 胤礽抱起女儿,又站了好一会儿,才也转身离开。 胤礽下了城楼后康熙已经离开了,他让仪仗和送行的人都散去,一时不想立刻回宫再扎进公文堆里,带着菱菱到尚在潜邸时太上皇特地为他修的西园换了便装,乘了车到城内闲散。 大雪纷飞,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胤礽没说目的地,驾车的侍卫也不敢问他,随意挑了个方向,信马由缰顺着较繁华的街巷缓行。菱菱似乎已经忘了城头那一幕,抱着手炉,爬在马车的玻璃窗上兴致勃勃地看街道旁的雪景,过了一会儿后问:“皇阿玛,我们这是去哪里?” 车外隐约传来咿呀的唱戏声音,胤礽转头向窗外看看,前面不远处竖着一方龙飞凤舞的招牌——长春戏园。他并无目的地,见菱菱渴望的目光,便教马车驶过去停下。林方手脚轻柔地为他系上披风,又拿过另一件小的,他接过来帮菱菱披上,又让她抱好手炉,抱着她下了马车。 戏园门口有两个文质彬彬的二十来岁书生正要进去,看见他从马车上下来,看清他的脸,顿时呆住了。其中一个蓝衫的眼光尤其痴迷。胤礽扫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并不从正门进,走进一旁不甚起眼的侧门中。 蓝衫书生呆呆地吟道:“玉面珠挡坐锦车,蟠云作髻两分梳。春风解下貂回脖,露出蝤蛴雪不如。”虽然胤礽拥着厚厚的斗篷,一点颈项都没露出,斗篷也并不是貂皮的。念完尚觉不能摹写尽风采气度,又道,“曲水池头倚玉阑,祓除初起晓妆寒。新来传得江南样,也是梳头学牡丹。”干脆将胤礽比作了燕赵佳人。 胤礽先一步踏进门里去了,随行扮作普通下人的侍卫们都是武官,对无论干什么时不时都要抽风作几句诗读书人很不感冒,加上这书生口音很重,没听清他念的是什么,都没有理会。他高声叫道:“公子留步!”追过去想追上胤礽,这个举动倒让侍卫们有些紧张起来,远远地就把他拦开了。 胤礽进入门内,却是一条布置雅洁的走廊,直接通到二楼位置最好、却从不对外开放的一间包厢。包厢里陈设极雅致,条陈几案,高床软榻,案上陈着糕点鲜果,案边供了一大瓶开的正精神的红梅,红彤彤的炭盆熏的室内暖洋洋,似乎在随时等人进来,屋角金兽炉里新燃上的袅袅的龙涎香,嗅之令人筋酥骨软。 菱菱一进这个地方就十分高兴地扑到了案前拿了一个果子,胤礽解下披风,歪在榻上。 这个包厢正对着一楼戏池的方向开着一扇大大的窗户,窗扇上糊着一层轻薄如雾的白纱,那白纱十分奇特,从包厢里面隔着纱能清楚地看清外面,从外面却看不清里面。菱菱拿了果子便隔着纱窗向外看,戏池里一个眉心一点朱砂痣的美丽旦角且歌且舞,风华绝代。 林方上前为菱菱解披风,边笑道:“韩老板的唱功愈发出神入化了。” 胤礽听着犹如近在耳边、字字清晰,柔漫婉丽的唱腔,嗯了一声。 小旦一个折子唱完,本来一个过场,就该唱下一个折子,不知为何却没有再上场,锣鼓铿锵,换了一个角儿上去。看戏的人议论纷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小旦却妆也没卸,出现在了胤礽的包厢里。 小旦欣喜若狂,行礼下拜:“皇上、公主……” 这小旦却是韩相思,他也是长春戏园的老板,这个雅阁其实就是特地为胤礽所建,位置最好又巧妙地设计的非常隐蔽,从外面没人特意指出看根本注意不到。只是建成到现在已有七八年,胤礽来过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因此他这次的意外到来让韩相思非常惊喜。 胤礽侧过头来,叫他免礼,菱菱看着他一身彩衣,长长的水袖,拿着果子走回胤礽身边,靠在父亲身上饶有兴致地歪头看着他。 胤礽叫他卸了妆再来说话,菱菱看着他出去,跟到门口探头探脑,样子十分好奇,胤礽了解她的心思,向来并不拘着她,道:“你出去玩吧,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菱菱欢呼一声,道:“谢皇阿玛!”高兴地跑了出去。自有扮成普通随从的随行侍卫跟上去保护。 韩相思很快就卸了妆换上正常衣服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上,去年皇上让张大总管施过援手的江蓠在门外,想给皇上磕个头。” 胤礽的到来很隐秘,长春戏园内没几个人知道,照料那条走廊和这间包厢的都是韩相思最信得过的人,但他一折戏下台,照料包厢的人悄悄告知他胤礽来了时却被自从被他所救、就到了他的长春班搭台的江蓠听见了,江蓠想来磕个头,态度恳切,这也是礼数,他也不好拒绝,只好禀告胤礽。 胤礽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门外走进一个淡红衣衫的十六七岁少年,跪地磕下头去:“小人江蓠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博爱万民,援手之德,小人铭感五内!”声音略带变声期少年的微微暗哑,却清悦铿锵,低徊磁性,动听至极。 胤礽道:“免礼。”漫不经心地一眼扫过去,目光却凝住了,轻声道,“你抬起头来。” 俊秀的少年慢慢抬头,先看到了一双眼睛。那眼睛眼尾狭长,微微地挑上去,天生的尊贵,似乎生来便合高傲睥睨;而后是那张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呵,线条精致到秾艳,几乎毫无瑕疵,左颊上一道细细的疤痕,丝毫没有破坏这张脸的完美,反而增添了一分难言的男性刚硬与魅惑。 少年不能抑制地失神,直到相思用力咳嗽了一声,才惊惶地又垂下头去,不知道是因为这人的身份,还是那容貌。 不,不像…… 胤礽极其失望。 除了这俯身的姿态与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 过了许久,胤礽方说道:“你起来吧。” 江蓠站起身来,垂着头不敢再抬起来,有些神思不属,不知是不是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胤礽道:“你多大了?” 江蓠低声道:“小人今年十七岁。” “也是十七岁吗……”胤礽喃喃自语。 为什么两个相貌截然不同的人身形姿态会这么相似?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楼头马上初相遇时,十七岁的少年探花郎穿越重重光阴,翩然重至。 相思察觉出气氛有些异常,有些不安地唤道:“皇上……”这一声轻唤蓦然唤回了胤礽的心神,他闭了闭眼睛,靠回塌上,不再看江蓠,道:“你是哪里人?” 江蓠道:“小人安徽青阳县人。” “哦,不是浙江秀水么。”胤礽的淡淡的语调里什么也听不出来,“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小人’,你同相思一样称呼就是。” 江蓠进来这会儿还没怎么听到相思说话,相思笑道:“皇上是最厌人自轻自贱的,私下里你同我一样称‘我’就是。” 江蓠有些惊讶地道:“小人不敢。” 沈廷文向来即便是在他这个太子跟前也是最大胆的,那声自称的“微臣”总是带了三分调谑的味道。 胤礽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相似又如何,终归不是他。 挥手示意相思让江蓠下去,江蓠忽然抬起头,道:“皇上上次援手之德,于皇上或者只是随手如救一只蝼蚁,于小人却是恩同再造,小人必有一日报答皇上大恩,即便是今生不能,来世也必当结草衔环、粉身碎骨。” 胤礽漠然说道:“你不必报答我,如果不是相思进宫求我,便是我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特地伸手去管的,他为救你不惜得罪康亲王,你若要报答报答他就是。” 他说的是实话,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为了种种原因,他的底线在一步一步的退,不知最终会退到哪里去。路遥已经消失,不知道胤礽还能存在多久。或者到了最后只会剩下一个皇帝。 江蓠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年份忘代换了,好大一个错误,多谢细心的童鞋指正,我已经改过来了…… —————————————————— 昨晚那个是乌龙,是往存稿箱里放的点错按钮了,更新在这里 另:江蓠童鞋仍旧是酱油,JQ仍然在后面,介……也算个开头吧?? 花开花落年年 相思连忙打圆场,打发他出去,他如受大辱,咬着嘴唇跪了安,退到门口就转身向外跑去,一不留神和正要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匆匆行礼道歉一声,低着头飞快走了。 被撞的人是雍郡王胤禛,胤禛回头看,感觉江蓠的背影莫名地有些熟悉,不由蹙起了眉头。 胤礽有些意外胤禛找到这里来:“四弟,你怎么来了?” 胤禛回过头来,走进包厢行了一礼,走近胤礽,有些紧张又有些无奈地轻声说:“皇阿玛又出京去了,带着三哥、六弟、七弟和九弟。” “什么?!”胤礽一下子站了起来。 从康熙在城门下先一步离开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时辰! 胤禛十分无奈:“皇阿玛回畅春园换了身衣服,连郡王府都没让三哥回,就带着他们走了。” 胤礽急忙起身,带人追向康熙走的方向,但是一直追到天黑也没有追上,只得无奈而返。 康熙这次一出京就是两年半,连自己与太皇太后的生日都没回去,他带着三、六、七、九子变装远远跟随着恪靖送嫁的队伍到了喀尔喀,在那里逗留了一个多月,直到恪靖安顿下来,才悄悄离开,之后又去了巴林部看望二公主荣宪。 荣宪是他诸多女儿中最钟爱的一个,这次他没有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而是与女儿重聚了很久,方才离开。他照旧伪装成中原一带的大客商,带了丝绸、茶叶、瓷器、钟表等等精致地极受蒙古王公欢迎的奢侈品一路走一路贩卖,这已经不是头一遭,丝毫破绽也没露,而且也居然小有盈余。到了公主府以大商人的名义去见荣宪,给了荣宪一个大大的惊喜,在巴林部逗留了两个多月,却除了荣宪与额驸乌尔衮,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 离开巴林部之后,他开始带着儿子们像真正商人那样跟随着商机走,带着从蒙古换到的货品去往最能卖到好价钱的地方,随着商机奔走,一走就是将近两年,只在第二年年底的时候把三子和六子先遣了回去。 遣三子胤祉回去,是因为他有妻儿,夫妻父子分开太久毕竟不好,胤祚则是因为婚期将近,该回去准备了。不料胤祚回了京,却对胤礽表示他不想大婚了。 胤礽本来从来没有和幼弟分开这么久过,这次两年不见见他回来后好像长大了许多,却仍然不失纯真,极是欢喜,听他这么说很是不解。 “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未尝不是好事,他无论看上了哪个姑娘,只要那姑娘不差,胤礽都愿意帮他娶来,至于宁微那里,想别的方法好好补偿一下就是。 胤祚支支吾吾,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咬死不愿意大婚,央求胤礽取消了他的婚事。胤礽问了半天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更加上向来不知忧伤为何物的幼弟在他追问的时候竟似有些伤心忧愁,十分惊奇,忙召来了胤祉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胤祉被他一问,表现的十分古怪:“六弟求二哥取消了他的婚事?他是当真的?这…… 这……” 胤礽道:“不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胤祚求他的时候是十分认真的。 胤祉表情更加古怪,有点不敢相信觉得匪夷所思,看了胤礽一眼似乎是又怕他发怒,期期艾艾了许久,直到胤礽都皱起了眉头,才道:“二哥,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也别怪他,六弟天性单纯又没出去过,多半是被那个鸳鸯眼儿给迷惑住了,那个西洋人就是邪门儿……” 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让胤礽更加不解,道:“鸳鸯眼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祉又支吾了片刻,方才从头说起来。 原来他们当日离了蒙古,顺着商路到了广州,因为太上皇对出海很有兴趣,在广州待了不短的时间。胤祚在那里认识了个据说是从英吉利漂洋过海来的年轻西洋人,甚是迷恋。 胤祉道:“二哥,你别说,那洋人虽然一只眼蓝一只眼灰,怪吓人的,但长的可真是俊,头发也跟咱们一样是黑的,也怪不得小六喜欢。” 胤礽很是意外,但想了想仍然道:“洋人吗?要是小六真喜欢,也未尝不可。”虽然可能有些困难,阻力有点大,有点挑战皇室与朝廷、百姓的想象力,但现在他是皇帝,胤祚若真喜欢,费些劲也是能办的到。 胤祉有些嫉妒他对胤祚的纵容,但转瞬间嫉妒就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二哥,那个夷人是男的。” 胤礽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胤祉替六弟冷汗淋淋:“确实是个男的。” 胤礽静默了片刻:“这事皇阿玛可知道?” 胤祉道:“当然不敢让皇阿玛知道,九弟也不知,小六只对我说过,七弟可能猜到了点。” 胤礽道:“那你们回来,那个洋人呢?” 胤祉道:“就是那个洋人要来咱们京城,小六主动提出,皇阿玛才让他先回来的。” 胤礽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那洋人现在在哪里?” 胤祉道:“这个臣弟就没注意了,想来六弟是一定知道的。” 胤礽道:“他叫什么名字?” 胤祉讪讪地:“洋人的名字都古怪的很,叫个什么什么斯,臣弟没记住。” 又问了问别的问不出什么了,胤礽叫胤祉下去,命人去查他说的那个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为胤祚指婚时虽然有些惆怅,已经有了从小看大的孩子要离巢,不再属于他一个人的预感,但一切的感觉都没有今天这么清晰。他原以为这一天回到亲眼看大幼弟大婚那一日才能到来。 或者不止惆怅,还有些别的什么,强烈的不舍、以及莫名其妙的怒气,说不出的烦躁。 让查的人的大致资料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他手上,经过这些年的完善,他的消息系统效率越来越高了。胤礽慢慢翻看,这只是最初步的资料,只有那人大致的来历与概况。那男子叫詹姆斯,二十三岁,英格兰商人,半年前在广州登岸,同大部分外国商人一样,做的丝绸、茶叶、瓷器、香料等生意。目前暂住宣武门外,从资料上看很普通,不知是何处让胤祚倾心。 28相思休问定何如 周淩还在查详细资料,胤礽将胤祚又召了过去:“英格兰商人,詹姆斯?贝克,二十三岁,六年前买船从爱尔兰出发,往来于法、西班牙、荷兰、印度之间做生意,昌平七年夏至广州,主要贩卖象牙、宝石、香料是么?” 胤祚脸色变了变,看着胤礽手里那薄薄两页纸,咬着嘴唇,良久,喃喃道:“二哥……” 胤礽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小六,你要为了一个男子,还是一个西洋男子抗婚,不娶妻子?你想跟他过一辈子?” 胤祚嘴唇咬泛白,不说话。 胤礽道:“他也喜欢你么?他愿意为你长期留在中?他家乡可在不知道多远海那边,他能永远不回去?” 胤祚对他问题一个都回答不上来,眼中隐隐泛出泪花。 胤礽将资料摔到手边桌子上,真有些怒了:“难道还是你一厢情愿?!”胤祚喜欢上男人惹他生气是一回事,他都为那人抗婚了,那人还是不将他放在心上是另一回事! 胤祚这回终于小声说话了:“他也是喜欢我。” 胤礽道:“哦,喜欢你到哪种程度,愿意为你做些什么,愿意为你永远留下来么?” 胤祚接下来回答叫胤礽勃然大怒:“我……我可以跟着他走。” 胤礽猛然站了起来:“爱新觉罗?胤祚,你说什么!!?” 胤祚从来没有见过他气成这个样子,从小胤礽对他生气都是佯怒,故意逗弄成分居多,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即便因为别事情发怒也从来都是克制、有分寸,还从来没有暴怒成这个样子过。胤祚也连忙站了起来,在从小到大对他呵护有加哥哥少见怒火中有些害怕,眼中泪光盈盈欲坠,却还是强撑着不改口。 胤礽盯着他,慢慢道:“胤祚,你再说一次。” 他从未见过阴冷模样让胤祚都有些发抖,过了很久,胤祚却长这么大从所未有坚强,还是哆嗦着声音坚持说:“我,我想跟着他一起走。” 胤礽闭了闭眼,一时心间冰冷无比,身子微不可见晃了一下似乎没有站住,抓住一旁桌角,再张开时目光中泛着刻骨失望:“小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英到底在哪里?你可知道海洋到底多么广阔?你可知道你真若跟着他走,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了,不能再见到皇阿玛和你额娘、我。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们,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再不能回到故土,一辈子漂流在异他乡。即便是不在乎我们,皇阿玛和你额娘你也不要了么?皇阿玛已经五十七岁,德太妃娘娘也不年轻了,你就这样要把父母都抛下,去跟一个认识了才半年男人走?” 胤祚终于“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扑到他怀里抱着他道:“我没有我没有,二哥你不要生气,我不敢,我不敢……” 胤礽推开他,“是不是我太宠你,让你到了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小六,我原以为你只是天真了些,没想到你不懂事到这种地步!” 胤祚执着地又抱住他,哭道:“二哥你别生我气,别生我气,我再不说那个傻话了,求求你,求求你……” 他哭上气不接下气,胤礽到底灰心,又推开他,道:“你下去吧,这两天不要出门,好好冷静一下。” 胤祚拉着他衣服不放:“二哥!二哥!” 胤礽扬声道:“张景初,送六贝勒回阿哥所!”背转了身不再理他。 张景初本在门外候着,闻声急忙进来,连哄带劝让胤祚松了胤礽衣服,把他带走了。胤礽听着他们出了门去,胤祚隐隐哭泣声音渐远,良久,缓缓抬起手来摁住胸口。 皇上诸兄弟中最受宠六贝勒在养心殿闹了一场,被禁了足消息很快传出,众人都议论纷纷,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胤礽狠下心不去理会胤祚在阿哥所里反思怎么样,想着让他长点教训,第四天上德太妃娘娘却来养心殿哭求了,说道胤祚病熬瘦了一圈,快撑不住了,求胤礽派给太医去瞧瞧。 毕竟是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到大一个弟弟,这几天胤礽把自己埋在繁重事里,看着一如往常精干英明,人却隐隐瘦了下来。胤祚在他心中地位比所有人知道都重要多,他是胤礽在紫禁城中唯一仅有阳光和纯净,有多少次胤礽都想着他要是能够永远不长大就好了,然而他终究是要长大了。看着他长大胤礽,对这个幼弟几乎有些占有欲,这次事件使他勃然大怒,固然是因为胤祚幼稚自私想法,未尝就没有恼恨他对自己没有丝毫留恋原因,关了他四天,胤礽自己也不好受。这时德太妃娘娘来一说,他吃了一惊从奏折里抬起头来:“病撑不住了?何时病,怎么不来禀报我?” 说着立时宣了太医,同德太妃一同往阿哥所走去。 胤祚并不算生病,太医诊断后只是说他是心思郁结,开了方子调理,只是他样子却让胤礽惊怒交集——只不过四天不见,他就瘦了一大圈,脸脱了形,眼睛看着都比往常大了许多,离倒下也不远了。看到胤礽,他一双眼睛亮异常,拉着胤礽衣袖喜悦道:“二哥,你不生我气了?” 胤礽终究疼爱这个弟弟,几乎成了一种一往无前惯性,见他这个样子顾不得自己之前心伤气怒,心痛道:“才四天,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胤祚眨了眨眼,以为他在责怪自己,分辩道:“我没有生病,只是晚上有些睡不着,是母妃大惊小怪罢了。二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胤礽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会睡不着?” 胤祚迟疑了下,道:“没什么。”看了太医和德太妃一眼。胤礽便说要和他单独说几句话,请德太妃和太医先下去。 德太妃与太医走后,胤祚又牵着胤礽袖子,强笑道:“二哥,我不会再说那个傻话,也不再想那个人,你别再生我气。” 胤礽看他说这话时眼泪都要掉下来,明明难过要死还强忍着,也不由心如刀割,他宠着他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让他这么难过过。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人让他喜欢成这样? 摸了摸他脸,到底没有舍得再逼他,像小时候常做那样将他搂在了怀里,叹息道:“好了,我不生气了,你也不要再逼自己,好好将养,把身体养回来,不能生病了。” 胤祚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仿佛受尽委屈小孩终于见到了父母,眼泪顿时渗了出来,哽咽着轻轻“嗯”了一声。 胤礽从阿哥所出来,面对幼弟时疼惜温软一丝不见,面沉如水,换了便装去宣武门,想看看让胤祚如此倾心人到底如何。周淩早已查出他住所,到宣武门时查探消息人正好来报说那洋人正在宣武门外一家甚大酒楼吃饭,胤礽便也带着人上了那间酒楼。 那男子正在二楼一张临窗桌前坐着,胤礽上楼不用周淩指出也一眼就认出了他,他长实在太过醒目。 胤祉说过他俊美,胤礽看到他时觉得胤祉话说实在保守了,那是一个精致如同刚从漫画里走出来般男子,乌黑头发,苍白毫无瑕疵肌肤,仿佛能摄人魂魄金银妖瞳,五官每一根线条似乎都是上帝杰作,美貌得简直让人屏息。然而更出众是他气势,那种从血里火里、阴谋诡计、刀光剑影中凝练出来气势,金银妖瞳凝视一个人时候,简直像死神刀锋,与举手投足至极优雅强烈反差,然而两种极端糅合在一起,却使这个人像黑夜里一道强光,魅力简直让人震撼。 京城里多少有些身份人大都是瞧不起洋人,即便是百姓们这些年已经见惯了各种肤色发色洋人,也很少有人觉得他们多么好看。然而这个男子坐在窗口,却无论什么人经过都毫无差别地投以惊艳痴迷眼光,那是一种超越别界限、审美差异美。 29迷恋 怪不得胤祚会倾慕他,只这一副皮相就惹人痴迷。 只是只看这人一眼,胤礽就心中一沉。 这怎么也不像是个会同胤祚那样,能被爱冲昏头脑,或者是爱情至上人,胤祚一片痴心想得到相同回馈只怕很难。 在楼梯口站了站,胤礽缓步上前,问道:“打扰了,请问这里可以坐吗?” 这时虽是吃饭时候,但二楼上还有几张空桌,詹姆斯抬头看了他一眼,金银妖瞳中也闪过一丝对胤礽仪表欣赏,极优雅地作了个请手势,道:“当然。”说是汉话,居然还字正腔圆。 胤礽微微惊讶,道了声谢,坐下来随手点了两个菜,问道:“在下姓路,单名一个瑶字,不敢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因为天热,胤礽只穿了件质地非常普通白色丝质常服,没有挂金饰玉,也没有佩戴透露身份饰物,但衣服剪裁合身妥帖,加上多年养尊处优、居高临下优培养出来通身气度,詹姆斯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普通人,微笑着伸出手来,道:“我名字叫做詹姆斯?贝克,英商人,很高兴认识阁下。” 这句话仍旧是很标准京片子,很少有洋人能将汉话说这么标准,而且根据资料,这个詹姆斯到中才只有半年。胤礽随他们礼节跟他握了握手,道:“詹姆斯先生北京话说真地道。” 詹姆斯笑道:“是跟我一个本地朋友学。” 胤礽想会不会是胤祚,试探道:“哦?詹姆斯先生学了多久?汉话可不好学。” 詹姆斯赞美道:“是,是,汉语非常博大精深,是门极为迷人语言,必须下苦工才能学会。我以前商船上有伙计懂汉话,我跟着学过两个月,到了贵,又同在登岸地方结识一位北京朋友学了半年,才差强人意。” 想来确实是胤祚了。 九个月,将一门像汉语这样复杂语言学到这地步,连成语也会说,胤礽即便对他抱有敌意,目中也不由泛起一丝赞色,这份敏慧心智真是让人叹服。然后又不禁心生忧虑,有这样聪明才智人,即便是真喜欢上了胤祚,又怎么甘心会为一份感情而套上枷锁或委屈自己。 不,这人绝不会委屈自己,那一双眼睛冰寒森冷,即便在笑时候也化不去一层蒙着薄冰,是野心勃勃。也许小六根本就是他旅途中一次消遣,即便有点喜欢,也只是像喜欢一只可爱些小猫小狗一样,只不过如此而已罢了。 “九个月就教出阁下这么出色学生,您那位朋友真是不同寻常。不知道是师傅太出色,还是徒弟资质太好?”胤礽得体地开玩笑,掩盖真实想法,也继续试探他对胤祚态度。 詹姆斯却不愿意同人说起他那位朋友,笑了笑,不着痕迹将话题引开说到了别处,而且很聪明地并没有在言语间探问胤礽身份,只是天南海北说些让人感兴趣话题,言语风趣,反应敏捷,即便是胤礽因为胤祚敌视他也不免有了一丝好感。而胤礽有着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见识,眼界宽阔,没有这个时代人通常都有狭隘性,甚至都知道这世上多数家历史发展,詹姆斯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话题,并且见精识微,虽然话不多,但几乎句句一针见血,让向来甚是看不起贵族詹姆斯暗自心惊。 一顿饭结束,双方都有些惺惺相惜意味,但出于各种原因都没有说再会,然而彼此都心知肚明肯定还有再会一天。 见过了胤祚念念不忘心上人,胤礽回宫时,正碰上雍郡王胤禛匆匆忙忙往宫里赶。遇上胤礽,他忙问:“二哥,我听说小六病了,是怎么回事?” 他自从被派去帮都察院何鼎肃查贪官,公务总忙很,这时才得到消息赶过来。 胤祚刚回来没多久就被禁了足,这没几天又生病,让他很是忧心。 胤礽不知该如何回答,“你去看看吧。” 胤禛听他这么说,更加忧心,到了阿哥所进入卧室看同母弟弟,胤祚已经喝了药睡着了,胤禛看他原本还有些圆润脸瘦了一圈,尖下巴都出来了,眼下更是乌青一片,不由吃了一惊。轻声走了出去,盘问贴身伺候胤祚小太监周至:“这是怎么回事?”才几天没见胤祚就憔悴成这个样子!? 而他是犯了什么大错能让向来最疼宠他胤礽生气禁他足? 周至忙道:“四爷息怒,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是主子这不算生病,只是郁结于心、思虑过甚,所以不思饮食加少眠所致,放宽了心养养便没事了。” 胤禛一贯面无表情里也透出疑惑:“郁结于心?他也能思虑过甚?他思虑什么?” 周至是跟着胤祚出京了,知道原因,但不敢说,只是支支吾吾道主子想退亲,不想大婚。即便只是这个已经让一贯一板一眼胤禛很生气了:“胡闹,他婚事是皇兄指,也是说退就退么?况且男子最重信誉,婚事已经定了三年了又退,让人家姑娘怎么做人?” 只说这个就让他这么怒,周至更不敢往下说了。但胤禛还要往下追问:“他为何突然想退婚?”他思路是跟胤礽一样,以为胤祚是在外面看上了哪个姑娘,觉得胤祚有些荒唐,要是真喜欢,一并娶回来也就是了,以他在胤礽跟前受宠程度,即便那姑娘出身不怎么样,多求几次封个侧福晋也不是难事。娶回了家,他想怎么宠怎么宠,难道谁还能就他内宅里事再说什么不成?怎么也没想到胤祚看上竟然是个男人。 周至不敢对他撒谎,也不敢说实话,只能愁眉苦脸道自己不能说。胤禛逼问了他半天,浑身散发寒气都快把他冻在地上了,最终逼他连连磕头也没能问出来,心中不由得更加阴霾,以为胤祚看上这个人是犯了什么忌讳。想更深远一点,太上皇先遣他回来是不是也因为这件事。 胤祚看上人确实是犯忌讳了,但同他想完全不同。 他阴沉着脸从阿哥所出来,又碰上同样听到小六生病消息进宫来探望老三胤祉,心中一动,站住了问道:“三哥,你可知道小六这到底是看上了什么人吗?”胤祉是同胤祚一起陪太上皇出了京,多半知道些什么。 胤祉穿了件牙白轻衫,手中扇着柄名家所绘描金折扇本来很是闲适风流样子,闻言刷地合上扇子,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没人,才道:“四弟,你怎么在这儿问起这个?” 胤禛看他表现,心底更是一沉,这么说是真有这个人了。追问:“那是谁?” 胤祉长叹一声,又张开扇子来摇:“你也知道他去求皇兄取消他婚事荒唐事儿了?男人嘛,好美色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小六也真是太荒唐了,唉。” 他也是男女通吃,觉得那个什么什么斯长得实在不错,可那气势就忒渗人了点,而且年纪也有些大了,不明白小六怎么就对他那么迷恋。 西北有高楼 胤禛是胤祚同母哥哥,而且胤祚挺敬畏这个严肃兄长,没有外人,说给他是不碍,胤祉道:“是个叫什么斯英吉利人,二十来岁年纪,听说现在住在宣武门一片,”他始终没记住詹姆斯名字,但胤礽问过之后他住处倒打探过了,而且吸取在胤礽那里闹误会教训强调道,“男。” 这两字刚一出口胤祉就想后退,对面胤禛寒气几乎把他冻死。 胤禛听到答案时一张脸都能结出冰碴子了,一时想立时冲到宣武门去宰了那个勾引坏自己弟弟海外蛮夷,一时想一巴掌拍死自己那个违逆人伦想法匪夷所思弟弟,气压之低让胤祉都背后发毛。 虽然这几年这位四弟抓贪官抓人心惊胆战,加上常年面无表情,在朝廷上威严日盛,害怕他人越来越多,得了个“铁面阎王”美誉,但胤祉还是头一次直接面对弟弟寒气,觉得还真有点受不住,合上折扇讪笑道:“他到底年纪小,不懂事儿,你好生劝劝他,我看他对那个人只是一时迷恋,过了也就好了。” 胤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还小?他今年二十二都过了!” 胤祉抹汗:“你好好说说,好好说说他就想通了。”说着想溜走。 胤禛又叫住了他:“三哥,这个二哥知道么?” 胤祉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儿还是他告诉胤礽,“他一回来就求二哥取消他婚事,又不说缘故,二哥就来问我,我不敢隐瞒……”所以他就被禁了足了,胤祉有些小歉疚。 胤禛点点头,又恢复了一贯面无表情:“这是他该受,换了是我,打死他都应该。” 胤祉不由又冷汗:“四弟这话严重了吧,年少轻狂,谁都有……” 胤禛咬牙切齿道,“以男作女,颠倒阴阳,违背伦常,这还不该打死?况且他还是皇子,竟还因此抗婚,他还想怎么样,以后不娶妻不生子,跟个男人厮守一生不成?越发该死了!我早觉这男风该整饬整饬了,那些甘心雌伏男人身下以男作女娈童,颠倒阴阳什么脏臭都不顾色中恶鬼都该拉出去打死才对!小六就是被这股风气带坏!” 胤祉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府里也是有妖童姣侍,自己也是“什么脏丑都不顾色中恶鬼”中一员,又想起二哥与康熙二十七年那位风流俊秀探花郎之间隐约传闻,脸色有些古怪。“四弟……你这么厌恶男风?” 胤禛瞟了他一眼道:“三哥,我不是说你。” 他这话比不说还叫胤祉难受,胤祉看着他走远,握紧了拳头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看一次他笑话。 胤禛回到家,就着人去打听胤祉说那个什么什么斯是什么人,胤祉说话是不是真。他也是有些消息渠道,虽然胤礽命令了知道这件事情人不准外泄,但在外伺候胤祚胤祉下人不少,多少有人知道点,他还是打听出来了,竟然是真。 又花了几天时间查出了詹姆斯现在状况与住址,本来还没有打定主意要为难他,但去宫里看了看弟弟,顿时怒从心头起。自从那次胤礽生气,胤祚没有再提起过那西洋人事情,也安生待在宫里并不出去,只是也不提大婚。胤禛去看他,他养了这好几天,竟然还是遮不住地憔悴,而且还神思恍惚。 胤禛彻底怒了,生平第一次假公济私,竟然一封书信着顺天府将詹姆斯抓了起来。詹姆斯?贝克也不是寻常人,到了北京才半个多月,已经在京城传教士穿针引线下认识了不少公卿大臣,一入狱立刻有好几人投书顺天府要救他,都颇有分量,只是一听说命抓人是铁面阎王,一个个又都没动静了。 詹姆斯?贝克仆人也很有本事,弄清楚了是谁在背后出手后,在高人指点下携重礼求救到了刚开府八贝子胤禩跟前。 胤禩让人查了下,这个西洋商人并没有什么明显恶迹,很不解他是哪里得罪了胤禛,去雍郡王府帮他求情。胤禛冷冷,虽然极是恼怒,很想乘机弄死他,但他到底罪不及死,道:“放了他可以,你告诉他,让他出去后就一天不准停地赶出中,从此以后再不准踏入中一步,不然就在牢里待到死吧!” 胤禩看他非常坚决,也只能很费解地去为他传达这个意思。 詹姆斯?贝克沉默良久,表情也十分冷漠:“我想知道我之所以遭受这份折磨,是什么罪名。” 胤禩十分同情,甚至有些敬佩,但也无言。他这段无辜牢狱之灾根本就没有罪名,胤禛一封书信就把他抓进来了,而且因为痛恨他还特地招呼了顺天府好好“招待招待”他,他虽然因为悍狠没有受到过多侮辱,可是也吃了不少苦头。此时他伤痕累累站在阴暗潮湿牢狱深处,却丝毫不显狼狈,倒似从地狱归来绝美撒旦。 胤禩当然不知道什么叫撒旦,只是觉得这洋人气度仪表都出众至极,这种状况下还丝毫不失身份,当真难得,非常欣赏,但这时他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了:“贝克先生,即使你弄清楚了自己罪名,又能怎样呢?要顺天府关你那位郡王是太上皇儿子,我四哥,天潢贵胄。在这个家,我们就是王法,不要说他只是关了关你,你就是死在了这里,他不发话,连个给你收尸人都不会有。你一定要做此意气之争吗?说不定他下一刻就改变了主意,你想走出这个地方都不能了。” 詹姆斯?贝克再次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走出牢门,伸出手腕让狱卒为他打开手铐脚镣,沉重镣铐拷在他对比身高来说略嫌纤细、被磨伤苍白手腕上,有种情|色感觉。正在这时,昏暗牢狱走道上慌慌张张奔来了一个单薄身影:“詹姆斯!詹姆斯你怎么样?……”惊慌神情,才瘦出来尖下巴,正是六贝勒胤祚。 胤禛办了一件起了反作用事情,他如果不把詹姆斯?贝克关起来,詹姆斯?贝克仆人不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念头到处求救,拿着临别前胤祚留给他做信物玉佩找到了胤祚说能为他传递消息地方,胤祚不愿再让胤礽生气,硬是克制着自己不出宫不去见詹姆斯,照这样说不定还真能把这段孽缘忘掉了,但胤禛来这一出消息让胤祚知道,他所有克制都前功尽弃了,立刻把什么都抛到了脑后,跑出宫来要救詹姆斯。 詹姆斯?贝克金银妖瞳微微眯起:“果然是因为你。” 胤祚看到他一身伤被惊住了,颤抖着伸出手指想用指尖碰触下又不敢,这都是因为自己。 詹姆斯眯着眼睛只是看着他。 胤祚喃喃道:“四哥竟然这样对你……” 但他再单纯也明白,胤禛这样手段已经算温和,如果知道这件事不是向来开明胤礽或自律甚严胤禛,即便是德太妃知道了,詹姆斯也早已成了一具尸体。 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幼稚。 或许对胤禛来说这件事算上不破不立,但对胤祚来说,却是一道刻骨铭心心伤,他在这一天瞬间长大。 他甚至不能到同母哥哥那里为詹姆斯讨句公道话,那太假了,除了激怒哥哥外没有任何作用,他永远记得最后一面时詹姆斯那冷漠地仿佛在看陌生人似一瞥。 31旧事参差梦,新程迤逦秋 詹姆斯?贝克走后胤祚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他不再抗拒婚事,只是常常默默地一坐就是一整天。以前那个被保护太好都有些没心没肺小孩儿不知哪里去了,胤礽心疼而无奈,想让他多出宫去散散心,然而他对宫外世界好奇与向往似乎也一夕间消失了。 胤礽时常想陪着他坐坐,然而政务实在繁忙,去年按照计划摊丁入亩推行到了全,要从官吏士绅地主阶级口袋中掏银子来减轻无田百姓负担,被掏人怎会乐意,虽然计划推行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充足准备,然而这么大一个家,计划再周密意外也永远层出不穷,他几乎连吃饭睡觉时间都没有了,又怎会有时间陪弟弟。 也试过议政处理公务时间也把胤祚带在身边,但是这种场合实在无趣很,胤祚总是坚持不到半个时辰就随便蜷个地方睡着了,委屈睡相让胤礽觉得还不如任他安静地找个地方发呆去,或者成长期都有这个阶段,只是他来特别晚。于是胤祚又窝回了自己阿哥所。 胤祚日复一日更加安静,安静到都开始常常让人忽略他存在,连他生母德太妃都是,三个月后他婚期快到了,婚礼前几天胤礽终于硬挤出了半天时间来单独和他说说话。虽然日理万机,但也一直注意着幼弟状况,胤祚有一阵子没有主动跟人交流了,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很不妙。 胤礽来到阿哥所,阳光难得地好,胤祚在自己院子里紫藤花架旁躺椅上睡着了,以一种孤独地姿势蜷着手脚。迅速消瘦下去后再没有圆润回来、有些苍白小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难过表情,但不知为何,却让胤礽看心中一酸。 胤礽弯下腰,伸出手去轻抚过他淡淡眉毛和嘴唇,胤祚睁开眼来,眨了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道:“二哥。”胤礽注视着他自从那件事后就总带着三分茫然眼睛,与再也不见没心没肺神情,轻道:“胤祚,成婚让你这么不快乐么?” 胤祚迷茫了很久,回答:“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他并不是要成婚才这个样子,也不是因为詹姆斯对未成婚妻子有抗拒什么,只是,又有什么可欢喜呢? 那个姑娘,母妃、皇阿玛、二哥都说是好姑娘,想来是真不错,但那又怎样?他只见过那姑娘一面,成婚后想来也不过是相敬如宾生养一群孩子,做一个闲散宗室过一辈子罢了,他不是像四哥与别哥哥弟弟那样是能做出一番大事料,也没有野心。这样可以预见不悲不喜一生,有什么好欢喜? 胤礽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直起腰来,眯着眼睛仰望残秋难得一见丽日。微风轻起,落叶翩跹,他身上有分萧索意味,然而脊背却永远挺直。 胤祚仰慕地望着哥哥阳光下俊美如神祗容颜,从小他就崇拜这个无所不能哥哥,他向往哥哥这种人,永远理智永远坚定,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什么都不能打倒,然而自己却从来没有目标。他不知道目标是什么。 有目标人生,是不是会精彩多? 紫藤枝上金黄叶子像蝴蝶飞舞般在风中盘旋下坠,拂了二人一身。胤礽拂去身上落叶,沉默了良久,终于问道:“小六,要是取消婚事,你是不是会开心些?” 胤祚有些迟钝地睁大了眼睛,道:“二哥……你为什么说这些?宁微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好。” 胤礽微微叹息道:“二哥并不想要你不开心啊。” 小六这个样子,不由教他想起了沈廷文,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许多他以为已经遗忘时光。紫禁城已经囚住了他,难道还要再囚住从小疼爱到大孩子一辈子?让他也娶一个正确妻子,做一个衣食无忧闲散王爷,不温不火、不知道是不是快乐、束缚在一个城市里过一辈子? 他是没有选择,但小六并不是,他现在已经有能力给小六自由。 他没有幸福,但小六没有必要再这样。 萧瑟秋风中,他摸摸弟弟脸,终于做出了决定:“小六,你不用再成婚了,出京去散散心吧,像皇阿玛那样,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可以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二哥不逼你成婚了,这次无论你再喜欢上什么人,无论什么身份来历,是男是女,只要是你真心喜欢,二哥都可以为你做主。只是不要再说那种想背井离乡、远赴重洋傻话了,皇阿玛和德太妃娘娘都已不年轻了,那太不孝。况且二哥去见过你喜欢那个人,他对你喜欢并不像你对他那样深,你真跟他走了,不会幸福。” 轻柔话语让胤祚惊呆了,仰脸怔怔地看着他:“二哥,你……” 胤礽修长手指挂了下他鼻子,微挑凤眼里含着浅淡到几不可见一丝宠溺:“小东西,二哥怎么舍得让你不开心。” 六郡王胤祚婚事在婚礼前几天毫无预兆地忽然取消了,对外说法是六郡王忽然病倒。宫里宫外、朝廷民间私底下都为此事议论纷纷,好些人感慨本来以为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六福晋苦命,三年前就指婚被定下,结果婚期一拖再拖,拖到现在根本取消了,不知她以后日子怎么过。但皇家倒也厚道,补偿性地封了原本六福晋固山格格,赏赐了大笔财物,又公开许她此后可以自行择婿。这一点又让许多人羡慕,要知这位六福晋父亲本来只是个从五品河营协办守备。只是这位原本六福晋本人自己什么想法,外人就无从得知了。 物议沸沸扬扬时候,胤祚已经带着胤礽拨给他侍卫暗卫离开京城了,听哥哥话无无目游荡散心,但知道他不在京城这件事实情只有他生母德太妃。他离京前向德太妃告了别,但也只说了自己实在不愿成婚,要出京去散心,胤礽已经同意了。德太妃又哭又骂也没能叫他改了主意,也只能由他,但见皇上如此宠爱于他,连这种要求也能答应,知道悔婚这件事不至于影响圣眷,倒也放心了不少。 其余人,便是亲兄弟明面上也只听说他是又病了,在畅春园一个僻静园子里静养,没事不能去打扰,虽然有些能耐私底下都猜出了几分。 胤祚走后胤礽心中似乎空了一块儿,更加将自己埋于公务之中了。胤祚这次离开与上次不同,上一次只是被康熙带了出去历练,他知道他总是要回来,而这次出去是为了寻觅一些东西,无论找不找到,再回来都不再会是以前小六了。他已经失去那个弟弟。 作为一个皇帝,只要想把自己埋首与公务堆里时是永远能找到事情做,加上反对摊丁入亩力量与他推行力量已进入了激烈角力阶段,朝堂上斗争日趋激烈,他也不能分神,把自己紧绷到了一个让向来在政事上不大上心三弟胤祉都看不下去地步了。胤祉有了机会总拉他到府上散心,请来长春园几位名角儿,比如天下闻名韩相思大家、江蓠等到家里唱小戏,让胤礽放松放松神经。 第 32 章 胤礽也觉察出自己现在状况不对,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并不想弄坏自己身体,胤祉来邀,也常顺势出去散散。 胤祉很了解他性子,每次他去也从不大张旗鼓,只是像普通兄弟到访一样,在风亭水榭摆几色雅致小菜,听曲小酌而已,有时也请哪个兄弟作陪。胤礽倒很喜欢这个气氛。 胤祚最常请来作陪人是四弟胤禛,据他说法是这个弟弟也跟胤礽一样绷太紧了,都快冷没有人气了,也该多松散松散。 这天胤祉又兴致勃勃拉胤礽出宫,说是家里新请了个手艺绝顶面食厨子,要胤礽去尝尝。来到诚郡王府,奉上厨子精心力作,却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细面,胤礽尝了一口,倒是鲜香满口,极耐咀嚼,而且与普通面不同,味道是在面里,并不是在汤里,讶道:“这是什么面?” 胤祉得意道:“这叫八珍面,是将鸡、鱼、虾晒至极干,碾作细粉,与嫩笋、鲜蘑、花椒、芝麻一起搀入麦粉之中,用煮笋鲜汤煮出来,那厨子下了大工夫,二哥觉得如何?” 胤礽不由想起了后世花色繁多各种番茄面、青菜面、鸡蛋面、海鲜面等,微笑道:“不错。” 相陪胤祉,助兴相思与江蓠尝过之后也都各俱称赏,胤祉更是喜笑开颜,命人重赏厨子。 除了面,佐面清炒鸭掌末与蟹肉双笋丝两碟小菜也极见功夫。吃完面,胤祉又献宝地说:“二哥,我还有好东西给你看。”说完拍拍手,远处分花拂柳走来一个美丽宫装少女,怀里抱着一张琴。 胤礽本是漫不经心一眼扫过去,看到那琴时却凝定了目光。江蓠一见也脸色大变。 胤祉却没有注意到,待侍女走到,他接过琴笑嘻嘻地递到胤礽跟前,道:“二哥,你看看这是什么。” 胤礽接过后翻转琴身,龙池侧镌刻两行隶书映入眼帘。 “峄阳之桐,空桑之材,凤鸣秋月,鹤舞瑶台。”胤礽轻声念道。“果然是大圣遗音。你从哪里来?” 胤祉道:“说来也巧,几天前我上街,恰遇一个人抱了这张琴和一柄剑在街上卖,说是老父染病鬻以购药。剑倒罢了,这琴臣弟一见可是吓了一跳,皇兄寝宫那张可不是一对么?没想到到这大圣遗音竟是有两张!” 胤礽道:“把剑也拿来给我看。” 胤祉让人去拿剑,看到胤礽表情,有些惊讶道:“二哥以前见过这张琴?” 胤礽微微眯起了眼睛,道:“琴主人,是个很有意思人。”他至今仍记得太湖之上应和着波涛,贞静辽远如同天外来音般琴声。这张琴怎么会流落出来? 剑也很快送上来,旧绿鲨皮鞘已然有些磨损,但干干净净,剑柄上缠着匀细红绳,能看出主人家非常爱惜。胤礽呛地一声轻轻拔剑出鞘,剑身暗沉无华,毫不起眼,却扑面一股森寒之气,不是凡品,可惜无章无篆,一时看不出来历。 胤礽看了片刻,将剑递给胤禛,胤禛也很感兴趣地反复看了看,抬起头来四下看有什么试剑,相思兴致勃勃地递给他一根头发,他将那头发挨近剑锋,乌亮柔软一根青丝顿时断成两截。相思轻吸一口气。 胤祉买这把剑纯粹是大圣遗音一个搭头,倒没料到它吹毛立断,当下也很意外,顿时觉得给卖琴人钱少了,当时他见那人仪表不凡,还有救济人家一下念头呢。 胤礽道:“卖琴与这把剑人是什么样子?” 江蓠不由也屏住了呼吸。胤礽忽然抬眼,冷电似目光扫过他脸,一瞬间他觉得似乎心中所有秘密都被看穿,惊后退一步,相思奇怪地看向他,他才急忙收敛所有情绪,胤礽却已经淡淡移开了目光。 胤祉与胤禛都没有注意到这短暂一幕,胤祉描述卖剑男子样子,是个三十多岁落魄男子,胤礽听他说长相,并不是陈慕,又问了几个问题,胤祉尽自己所知都说了出来。周淩不用胤礽吩咐,立刻下去安排人去查探了。江蓠忐忑不安,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看完琴剑,又说了片刻闲话,胤祉迫不及待又拿来一支箫,亲自吹奏,要江蓠唱曲。满京城人都知道诚郡王胤祉近来迷上了江蓠青衣,一有功夫必要去长春园听几折捧场,还时时请人到府里来唱,有贵客时招人去助兴,不请韩相思也必要请江蓠,即使胤礽到也是如此。 他这么捧场,江蓠当然不敢不给面子好好表现,所以即使有些心神不宁,清亮婉转喉音仍是一拍不错地发出,转折自如,优美清新,畅人心怀。 他不愧是自入了长春班就被誉为“韩相思第二”名伶,即使向来不重视声色犬马之娱胤禛也放下茶碗,有些听住了,但他自己却有些走神。 他本来真是只是安徽一个自幼被卖入戏班普通小戏子,十二岁那年却遇上了一个让命运转折人。那个人…… 江蓠想起那个人俊美面目与慵懒神情。那时他本来正在惟妙惟肖地模仿班主刻薄神态与声音,同小伙伴们取笑,却无意间被经过后台那个人看见,从此之后他就再也不是命运拿捏在别人手中,任人欺凌人。 他仍然身在乐籍,以戏子身份为掩饰,甚至红遍大江南北,进了京城,可实际上却是一股庞大势力中一个系统头目。最年轻头目。 33 第 33 章 大圣遗音在这里出现,让江蓠很是不安,之前胤礽那一眼,让他更是不安。 江蓠怀疑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张琴出现是试探。然而虽然自视甚高,理智还是告诉他不可能,他还没有重要到能让皇帝和郡王一起演戏来试探地步。那么,主人那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让这张琴流落出来?这张琴是主人爱物,甚少离身。 江蓠虽然心神不安,曲子仍然唱优美细腻,与胤祉箫声丝丝入扣,一曲唱罢,连胤禛都不由赞了一句好嗓子。 胤祉知道得自己这位四弟一句赞可是不容易,得意一笑,看向胤礽。胤礽看他这么大人了,还一脸小孩等待夸奖表情,也不由一笑,道:“小三箫也吹愈发好了,雅正幽邃,颇得箫中正韵。” 胤祉不由咧开嘴,又尽力掩饰高兴神情,胤禛和韩相思都不禁莞尔,连心中有鬼江蓠也微露笑意。 胤祉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话题扯到别处:“咳咳,小篱儿再唱一支《游园》,相思同小篱儿对唱,两位金嗓子同开,必定更**醉魄了。台步也走起来,身段也是不能不看。” 韩相思与江蓠领命,站起来走到空地上走起台步,开腔同声唱了起来,如同莺啼燕呖、双鹤齐飞,珠玉交映,更添光彩。这次胤祉没有再伴奏,只是摇头晃脑打着拍子,眯着眼睛跟着哼,享受无比。 哼了一段后他眼睛饶有深意地在江蓠身上遛了一圈,又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胤禛,对胤礽啧啧称赞道:“但凡小旦扮多角儿们多少都免不了有些脂粉气,这位江老板从小儿唱旦角,色艺双绝,十五岁前就红遍大江南北,台下身上却没有一丝脂粉气,倒真是难得。”说完仿佛失言,摸了下鼻子,忙又补充道:“我不是说相思什么,相思柔婉雍容,大家风范,只是不同于江蓠带着书卷气风流婉转罢了,臣弟只是觉得一介伶人,这分书卷气实在难得。” 更难得是,这分带着书卷气风流婉转像极了某个人。 胤礽“嗯”了一声,放下茶碗,平静无波地让暗中留意他神情胤祉失望。 他已经尽力把江蓠往胤礽眼前带了,也确信胤礽不会看不出江蓠举手投足神态性格像极了谁,但让他挫败是胤礽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没有什么坏心,只是觉得胤礽后宫太平静了,简直跟死水一样,没见哪个人趁胤礽意,江蓠很像曾经同胤礽有过一段康熙二十七年探花郎,要是胤礽能瞧上可以恶心永远一本正经四弟一把。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小小风流罪过罢了,无伤大雅,江蓠很干净,没有陪过什么人,皇兄私生活太乏味了,养个小东西解解闷儿是好事,可惜胤礽不遂他意。 胤礽胤禛当然都不知道他这个打算,他也不知道江蓠真实身份,不然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冒险,让危险因素接近胤礽。 这场小宴表面上看起来仍平静愉悦,没有异样,散后,胤礽回了宫,胤禛也回了自己雍郡王府。 回到宫里,胤礽又信步走进了自己书房中。开阔书房里一架架高大紫檀书架上从顶至底垒着满满书籍卷宗,卷帙浩如烟海。胤礽随手抽出一卷翻看,阅读自己朱笔密密眉批,问道:“公主到哪里去了?” 门口侍立张景出连忙答道:“回皇上话,宁安公主……又出宫去了,还没回来。” 胤礽“嗯”了一声,也不着意。 自从恪靖出嫁之后,他非常纵容宁安,除了强硬要求她学蒙语骑射之外,别什么都不要求,只要她懂礼节,不欺压弱小良善,知道人情世故,就做什么都由着她。 胤礽允许她随时可以出宫,甚至还在西园特地为她拨了一座庭院,作为她夜晚不想回宫时留宿之地。胤礽自己做太子时都没有这么高自由度。 宁安在他纵容下渐渐野起来了,穿了男装满城乱跑,给一间私塾送了束脩,同平民子弟们一起听课,最近还喜欢上了欺负勋贵子弟,并且专拣显赫欺负。让人欣慰是她天生有种政治敏感性,即便欺负人也不是一味骄横不讲理以势压人惹人讨厌,而是很有是非观念,并且极能把握那个度,把人修理了也让人说不出话来,次数多了,在京师里宗室勋戚年岁差不多大小孩圈里居然极有威望。 胤礽对此很欣慰,又有些遗憾,这样资质,如果是个男孩该多好,他就不用再为继承人烦心了。 敢为披心沥胆 不知是因为凶徒们全被捉住,指使的人不知道消息,还是畏惧菱菱的身份、西园的守卫,一路上京紧咬着李笑的凶徒们没有再出现,一夜无话过去。 寅时宫门刚开,菱菱就驾着马车回了宫,到养心殿时胤礽还没有去上朝。由于天色尚早,外面还是漆黑的,养心殿里燃着一盏盏华美的宫灯,内侍正在橘红色的柔和灯光下为胤礽整理冠带。菱菱欢快地扑到父亲怀里去,说起昨天遇到的事情,胤礽听完摸摸她的头发,赞了句“做的不错”,对那个千里迢迢送证物进京为主伸冤的小孩并不关心,却饶有兴致地问起她的身份被学堂里的同窗们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菱菱长眉一轩:“该怎么办怎么办!杨先生的学堂里又没规定不准女学生去读书,我课业很好,又没有违反山规,自然是要继续读下去!” 胤礽失笑,赞赏地按了按女儿的肩膀。他最喜欢菱菱的就是她这份心气,自然更不会觉得她女扮男装去同男子上学的行为不对,反而认为此间女子有这份气魄十分难得。菱菱见父亲纵容赞同,更觉理直气壮。 父女俩又说了几句话,上朝的时间到了,张景初进来催,胤礽前去上朝,菱菱也好心情地蹦蹦跳跳出了养心殿,去给太皇太后、皇后请安。 既然父亲对她对那男孩儿的处置没有意见,她就不用再往西园派什么人了,下午谢紫舟回家后侍卫们会直接把李笑送去他府上,后面就不干她什么事了。 谢紫舟这日休沐,难得清闲,本来正在书房里翻看一本闲书,听到下人的通报迎出去,李笑一见面就扑到他脚底下大哭:“谢大人,求你救救我家大人……” 谢紫舟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被他惊了一下才认出他是谁,吃惊道:“笑儿?你怎么了这是?” 李笑在西园一晚洗了澡换了衣服,已不复昨日的狼狈,亡命千里终于见到临危之际主人所说的唯一救星,一路上的担惊受怕委屈都不由宣泄了出来,哭着说起了事情的原因。 谢紫舟扶他站起来,听完他的话后陷入了沉思。 送李笑到谢府来侍卫们送李笑见到正主,听他话也说清楚了,便告辞离去,谢紫舟亲自把他们送出府外。 送完人回到府里,谢紫舟又沉思了片刻,问道:“你说的那些证物在哪里?” 李笑本来一直提着心,李去非交由他带着这些东西进京时曾说过这案子牵扯太大,一般人不会敢接,只有谢紫舟也许例外。李笑虽然不知具体的事情,但当时的状况和这千里亡命也足以让他明白不少了,他害怕谢紫舟也不敢触碰这泥潭,听到这句意味着接下这件事的话,差点又流下眼泪来,忙说了藏东西的地址。谢紫舟很谨慎,亲自带了人同李笑去将证物取了出来。 看过账本上的内容,谢紫舟算彻底明白李去非为什么会被这么对待了,他……他不知是该惊奇李去非还有这么——刚硬有脊梁的一面,还是别的什么。 谢紫舟对李去非这个同乡的印象,原本是很不怎么样的,他父亲拐孤清高到不通世故,他却完全相反,随和到谢紫舟觉得他圆滑虚伪。 同乡同年这么多人,大多数排斥厌恶李去非的人都是因为他的奇葩父亲,李父那张嘴把能得罪的人都往死里得罪完了,但究根揭底,很少是因为李去非本人怎么怎么样而厌恶他,只有谢紫舟不同。 并不是谢家师长没有被李父得罪过,只是谢紫舟分的很清楚,一辈人的事归一辈人,李父的事不能算到李去非身上。只是李去非的性子在谢紫舟看来还不如李父呢,至少李父真而无伪,李去非太假。 虽然自从入仕之后李去非的为官处事让他稍有改观,在山东为一方父母官,试行摊丁入亩尽职尽责,既不苛酷百姓以求政绩,又不畏惧乡绅势力不敢触碰,手腕圆融却有力,让人不能不服气。但毕竟两人的个性不同,李去非奉行中庸之道,有能力也不做出头鸟,而谢紫舟则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当然对李去非这种缩手缩脚的性子有些鄙夷,但这回李去非的行为可让他大吃了一惊。 李笑看着他看完账册,充满希望地问:“谢大人,这个是不是就能把我家大人救出来?” 谢紫舟沉默不语。 …… 是的,这个一拿出去马上可以洗清李去非的罪名,虽然离江南千里之远,但他也隐隐听到过几条消息,同这帐册上的记载暗暗相合,这帐册可以确定是真的。但帐册上记录的这一笔笔骇人的数字同人名只要一流出去,官场上必然是一浪惊天的波浪。为摊丁入亩一事,如今朝廷上的局势,就是一锅烧得冒着青烟的热油,即将燃烧,但表面却死水般波纹不起,这份帐册拿出去,无疑就是将一碗冷水泼到了油锅里,热油会怎么飞炸迸溅可以想象,泼出去这碗水的人必将烫到自己的手。 ……但是能不将这份证物呈上朝堂吗? 谢紫舟良久方道:“是,我明日上朝便将这证物交给皇上,你家公子会没事的。” 谢紫舟不得不佩服李去非会看人,是的,他必须将这份证物呈上。 这份帐册牵扯到的,虽然只是几个重臣、几个大家族,但谢紫舟已经能预料这只是个引子罢了,继续捂下去,炸药桶炸开的时候,也许动摇的是这个皇朝的根基。 ———————————————————————————————— 一纸弹章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御史谢紫舟具本弹勀江南总兵明安收受贿赂、勒索商民、专横跋扈、勾结地方、越权干涉地方政务、阻挠摊丁入亩、贿赂上官等七条罪状,并呈上一本证物,其中牵涉到的名字涉及了江南大半个官场,连京中的多位大员要臣都未能幸免。奏折并不夸饰,证据翔实,平实明白,但一看便知可信度极高,证物里列举的一笔笔数目大到让人胆颤心惊,一时间朝野大哗。 皇上立刻便停了明安的职,命他上京自辩,其余涉及到的官员上折自辩,又派了御史到江南查明安并其他牵涉到的官员的行迹账目,朝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被牵涉到的官员纷纷上折自我辩白,陈诉自己的冤枉,与此同时,也有人开始弹勀谢紫舟,以种种莫须有的罪名劣迹往他头上身上扣,之前甚有君子清名的他一夜之间似乎被人发现了许多之前没有被发现的“恶行”,让人们怀疑这么一个人说的话是否可靠,连他二十三岁尚未成亲都开始被人议论,说是因为有说不出来的隐疾,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是因为恋慕青楼某妓女,官身还与青楼女子来往,无论如何都实在是不忠不孝。 谢紫舟早有心理准备,对那些议论与攻击置若罔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入官场三四年,他早已不是当年初登龙门时的单纯,虽然一直受家族庇护加上位置并不重要没有被这么攻击过,但这些官场手段与伎俩也早看的多了,那本折子一呈,他便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幸而他知道宝座上的那个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太阳是方的 宜太妃揭开匣子,是一匣流光溢彩的各色宝石,颗颗个大色俏,红宝艳若鸽血,绿宝翠似新叶,金刚石光华耀目,变石色彩灵动,其中甚至有一颗金绿猫眼,便是她入宫二十多年,见惯珍宝也不由动容。再掀开一匣,是一盒琳琳满满的东珠,另一匣则是华美灿烂的钗钏首饰。 随手将一颗拇指大小的祖母绿拈在指尖,青翠欲滴的宝石绿光溶漾,简直如同一汪流动的碧水。她有些移不开目光地问道:“明瑞,你哥哥哪里找来这么些好货色?我在宫里也没有见过多少。” 郭络罗?明瑞垂手站在一边,微笑答道:“姑姑这可是说笑了,宫中的奇珍异宝无数,姑姑什么没见识过?这些民间的小玩意儿不值一晒,不过是我哥哥千里迢迢从江南送回来,我们兄弟聊表孝心罢了。姑姑瞧的上,就是我们孝心虔了。” 宜太妃笑睨了他一眼道:“罢了,别在我跟前弄鬼,虽然我在宫里,外面的事也不是一点不知的。不过你可是求错人了,后宫嫔妃不得干政,你哥哥出的那事可是朝廷大事,我一个后宫妇人哪能说得上什么话?” 明瑞早有章程,上前一步笑微微道:“姑姑明鉴,那件事不过是个想扬名想疯了的疯子御史胡乱攀咬我哥哥罢了,哪有那回事?姑姑请想,大半个江南官场都被他参了,我们八旗这些有些门路的,哪家不在江南有些干系?若真有其事,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儿,皇上圣明之君,岂会相信那些小人的攀咬之言!这等小事原也用不着姑姑费心,只是江南这好地方谁都想去,我和哥哥担心有人趁机作耗夺差事,想求着姑姑在恒郡王面前说一声,让郡王留下神罢了。” 九阿哥胤禟坐没坐相地倚在一边,抓了把东珠把玩,脸上似笑非笑。 宜太妃放下宝石,又从钗钏匣抽出一支华美奇巧的长簪,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哦?即是如此,为何你不自己去同郡王说?”母子俩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相似。 明瑞忙陪笑道:“侄儿自是要亲自向郡王爷去说的,只是郡王爷最得皇上信任,想求郡王爷照拂的未必只有侄儿们。郡王爷纯孝,侄儿们这些小玩意儿若能博姑姑一笑,姑姑一句话可比侄儿们怎么求郡王爷都顶事呢!” 他一番话即奉承到了宜太妃又赞了恒郡王,宜太妃心中大悦,掩口呵呵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可是越发会说话了。”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明瑞有些着急地看了胤禟一眼,胤禟开口道:“难得他们兄弟这份儿孝心,母妃何不就替他说一声?” 宜太妃白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我就知道前些日子你开府时我才来了一趟,今儿又巴巴请我来准是有事。你收了你表哥们多少孝敬?” 自从太上皇禅位之后,嫌住在紫禁城中不便当,又在西山水土佳处又筑一景明园,携太妃们都搬了去。只是他微服悠游天下,向来少在京城,体恤太妃们在园中孤寂,于是准许已经开府的皇子们时常接母妃至府中散散。宜太妃此次没有随侍太上皇出京,前些日子胤禟开府才接她来好好住了几日,今日又接她来,她就知道是有事。 胤禟上前抱着她胳膊笑着撒娇道:“明安可是送了儿子几件好东西呢,儿子可舍不得还给他。额娘你就替他们说一声,反正也就像明瑞说的,这肥差便宜别人也是白便宜。” 宜太妃精心染着丹蔻的纤指用力戳了下他额头,嗔道:“小混蛋,额娘就知道你无利不起早!” 话是这么说,到底不舍得违了宝贝儿子的意思,当然也或许是手中那支簪首作鸾鸟状,气韵生动、活灵活现,鸾身每一丝羽毛都清晰可辨,头、翼与尾翎上镶着十几颗一般大小、浑圆无暇的明珠,颤颤巍巍,宝光璀璨,直似振翅欲飞一般,让人一拿上手就舍不得放下的巧夺天工的金簪与几匣明珠宝石首饰起了作用,又被儿子抱着手臂撒了几句娇,宜太妃还是道:“你五哥这时候也差不多该下朝了,我打发人叫他来,你们自己同他说去。” 胤禟的府邸离同母哥哥恒郡王胤祺的郡王府很近。胤祺恰从宫里回来,听闻母妃见召,很快便随着前去传话的大太监来了,给宜太妃行过礼,看到明瑞站在一边,又看到母妃手边几只宝光灿烂的精美匣子,心中顿时已明白了五六分。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道:“不知母妃叫儿子来有什么吩咐?” 宜太妃看到儿子急匆匆地进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有些心疼地放下手中的珠宝钗环,拉他在身边坐下为他拭汗道:“何必走这么急,额娘没什么事,是你表哥明瑞有事求你。” 明瑞连忙行礼道:“奴才明瑞见过恒郡王。” 胤祺看看母妃这个架势,又看看弟弟,已经完全确定了,上前搀扶道:“请起,就像额娘说的,从额娘这边算来,我还要称你一声表哥的,不必行此大礼。” 明瑞忙磕下头去道:“奴才怎当得起郡王爷这一声,郡王天潢贵胄,这可折死奴才了。” 胤祺执意将他扶了起来,道:“不知表哥所求何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言语举止平和温煦,并没有盛气凌人,明瑞却有些紧张,不敢兜圈子说出了所求。 胤祺不动声色地听完,道:“若真如你所说,明安表哥是冤枉的,本王自然不会让他糊里糊涂丢了差事,你放心吧。” 明瑞呐呐,想把袖子里事先准备好的“孝敬”献出来,想再说些什么,对着他淡淡的眉目,不知为何却是不敢,最后只得道:“那奴才先代兄长谢过郡王爷了。”想跪下再磕个头,又被胤祺拦住,只得只又说了几句谢语,决定回去后着人把“孝敬”送到恒郡王府。 明瑞离去后,胤祺同母妃弟弟一起说了会儿话,用了饭,之后宜太妃倦了去休息,只剩下他同胤禟二人。他才微怒道:“九弟,我同你说过,明安这个案子不是能碰的,你为什么不听,偏要伸手进去搅和!?”还将宜太妃也扯了进去! 他性子向来温和澹泊,便是生气也表情只是淡淡的,胤禟从小被宜太妃骄惯着长大,可不像外人一样会害怕,满不在乎地道:“五哥,你谨慎的也太过了,不就是个受贿案么,这有什么大不了?明安可是孝敬了我和额娘不少好东西,你不见额娘有多喜欢,爱不释手呢,便是帮他说句好话又能怎样!” 胤祺怒道:“这岂是一件简单的贿案!” 胤禟扬眉道:“哦?不是?那是什么?” 这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贿案,甚至不只是单纯地因为它可能会导致江南大半官场倾覆……皇上登基后一意推行摊丁入亩,这是在剜八旗自己与士绅大族的肉。虽然皇上的手段已经尽量温和谨慎,只试行就用了好几年,但再怎么温和谨慎那也是剜肉,或者说越是谨慎,便剜的占着土地的人就越是疼。之前山东试行“摊丁入亩”的时候,地界儿毕竟小,被剜肉的人得罪的人还有限,这回皇上明摆着是要把摊丁入亩推行到天下的,之前一直在忍地天下占着地的豪富贵族当然不愿意被人剜下肉来,这是已经到了白刃相见的关头了!明安这个案子,一方是皇上拔擢的推行新政的能吏,一方是八旗贵族,明面上是贿案,实际上就是两方的博弈! 胤祺知道这一点,胤禟也知道,一看胤禟这个反应他就知道了弟弟的立场,但他更知道二哥胤礽推行改革的意志多么坚决,这就是一个漩涡,被扯下去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他又气又急道:“九弟,你……你……” 胤禟见哥哥极少见的真急了,放下茶盏道:“五哥,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次的事是个引子谁都知道,只是我不觉得二哥对——咱们八旗入关是为了什么,可不是为了用自己的钱替那些穷棒子交税的!咱们大清国的立国之本是八旗,二哥对那些汉人那么好有什么用?你天天跟在二哥身边,要好好劝劝他!” 胤祺看着他脸上的不以为然,强自按捺着说:“你知道些什么!二哥自有二哥的考量。” “考量什么!”胤礽更加不以为然,“旗人有几个赞同‘摊丁入亩’,就是二哥也得顾忌着咱们全体满人的意思吧!五哥,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反对二哥这项新政,便是他们汉人有点家势钱财的也不会赞同,‘摊丁入亩’是行不通的,你别傻傻跟着二哥手下那帮想上位想疯了的官儿们陷下去!” 胤祺有些无奈,他本想劝弟弟,却不想反被弟弟劝了这一大通。他缓和了些语气,说道:“胤禟,或许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确实是非常艰难,但是我相信二哥,他是对的,他一定能做到。” 胤禟不理解地看着他:“你和四哥都怎么了,对二哥这信的都盲目了!他说太阳是方的你俩也会觉得太阳就是方的了吧?” 胤祺哭笑不得道:“胡说八道什么,二哥怎么会说太阳是方的。” 胤禟轩眉道:“我可不像你们那么有信心,二哥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永远正确,这还是二哥自己说的!” 36上帝与羔羊 “胤祺,听你弟弟一句,这事你弟弟说的对。”宜太妃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扶着心腹大太监的手站在门口说道。 胤祺惊讶地回头道:“额娘?” 宜太妃踩着花盆底走进门来,挥挥手示意那太监到门外守着,走到胤祺身边,将站起来地他按回椅子上,道:“你别往里面搅合,我知道你和皇上都有做大事的心胸,只是你们毕竟年轻……”她扁了扁嘴,“你二哥是皇上,还有太上皇护着,自然不会有什么,你可是搅合不起……” 胤祺方才还劝弟弟,这下倒换成了宜太妃劝他,连词儿都没差,啼笑皆非道:“额娘……” 宜太妃按住他肩膀,道:“你听额娘一句,你也知道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明安是你外家后辈最出息的一个,额娘这些年也留心着,除了他们兄弟两个我们偌大的郭络罗家竟没有一个像样儿的人。这遭的事儿,即便是他们兄弟两个没有求上门来额娘也是不能袖手的,你跟你弟弟都不能没有母族扶持——咱们在这紫禁城中,没有外援可怎么活的下去?我知道皇上看重你,只是这一回,你就应额娘一回,额娘也不是要让你这时候为他们兄弟做什么,你只要记住日后他们都是你们的助力就是了。” 胤祺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无奈:“额娘……” 宜太妃殷切地看着他:“你应额娘一回?”胤禟也一同看着他。 胤祺看着母亲与弟弟至少有七分相似、却已悄然留下岁月痕迹的美艳脸庞,与殷殷期盼地细长凤眼,长长叹了口气,道:“若真有转圜机会,我自会尽力保全他,你们……” 宜太妃欢喜地一拍手:“这就行了,额娘原也不要你做别的什么!” 胤祺道:“额娘,您也答应我,看着别再让胤禟掺和这事儿了,您也说过,这不是我们掺和地起的!” 宜太妃溺爱地看了一眼小儿子,道:“你放心,他小孩子家家,额娘也不放心让他沾这些事儿的。” 胤祺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性,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道:“你听到了,胤禟,不许你再在这件事情里参合了!” 胤禟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了,就算我想参合又能怎么参合?我可不像你那样能在二哥跟前说得上话!” 他话里微微的酸意让胤祺又皱起了眉头:“你也不想想你平时都做了什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二哥真是白疼你了!” 朝廷中攻讦谢紫舟的声音随着明安前往京城的脚步愈演愈烈,在明安抵达京城前达到了一个巅峰。 皇上一道谕旨下来,态度非常明确:他不会因为一个人道德上莫须有的污点给人定罪,只要不触犯律法,各人的私生活与人无涉,要参谁有罪,拿出确切地证据来。能给人定罪的只有监察院,以后空泛攻击人人品的折子,不必再递到御前。 这道旨意一下,朝堂立刻安静了许多。谢紫舟年轻,履历又简单,过往极其干净,泼些莫须有的脏水也就罢了,要抓他把柄却是没有的。而且知道的人细细查来,除却尚未娶妻这一项,这个年轻人的品行竟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挑剔的,高洁磊落,简直称的上事无不可对人言,才学又高,又不畏任事,让许多人暗中简直都有些钦佩。毕竟一口气参江南大半个官场的官员,不是谁都有这勇气。 明安终于在各方势力地观望中到了京师,京师的空气骤然紧绷起来,不说那些有所牵涉的朝廷官员们,便是民间百姓也多有议论,连在北京外国商人、传教士与漂洋过海前来游学的学子学者们都有所耳闻。 崇文门大教堂临近,新修的一座以夷书为主的大型图书馆外,一名身着黑色法衣的红发传教士拿着本书,站在门口正为学生讲课,几骑骏马飞驰而过。这名传教士是常来往于权贵之家的,认出打头一名骑士身上穿的是二品武官的服色,却认不出他是谁,有些惊讶地用法语问:“刚才过去的是哪位爵爷?” 一名长袍马褂的中国学生笑着也用法语答道:“神父,您不认得他?那就是这些日子大家议论纷纷的江南总兵郭络罗?明安啊。” 几个文士打扮的老先生恰从他们旁边路过,一人冷哼道:“叽里咕噜这说的是什么鸟语,好好的中国人不说中国话,偏偏跟着红毛子绿毛子学说鸟语,闹得好好的北京城到处都是一股鸟味儿,像甚么话!” 中国学生顿时涨红了脸。 另一个文士接口道:“文演兄说的极是。要我说啊,这皇上处处都好,就是纵着这些红毛子黄毛子这一点……哼,你瞧瞧如今这北京城,到处都是些毛子了!都来赚咱们中国人的钱,咱们中国人自己还有许多穷人呢……” 几人说着走远了,但这片地方是崇文门的繁华之地,这番话却有许多人听见,顿时就有许多异样的眼光看过来。人群里还有人道:“还有这些神神叨叨的传教士,到处传教,把好好的人都生生教傻了,才更可恶!……” 中国学生脸涨的更红,极是尴尬。红发传教士中文很好,自然也是听得懂的,反驳道:“这位先生,你们尊奉的儒教同我们天主教是有许多共通之处的,我们并没有将人教傻。你们的孔子、孟子留下地典籍中的教诲,同《圣经》中万能的主教他的羔羊所做,其实很多都是相同的。孔子、孟子千年来指引着你们地灵魂,正如《圣经》千百年来指引我们一样,这样的圣人对我们这些羔羊的指引,怎会将人教傻?您的话并不正确。您这样的说法,是对上帝的侮辱。”说着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康熙三十二年的时候,传教士白晋、张诚两人进献的奎宁治愈了太上皇康熙的疟疾,为了酬谢他们的功劳,太上皇命在皇城西安门内赐地建房,作为传教士的住宅。同时还任命白晋为特使出使法国,携带赠送法国国王的珍贵书籍四十九册,去招募更多招徕更多的法国耶稣会士来华。1699年(昌平六年)白晋带着法国国王回赠的礼物回到了中国,并带回了十五名耶稣会士,之后率他们与在中国的传教士们全力以赴找儒教与天主教的共同点,希望能从而使得中国人能够接受并改信天主教。 不得不说他们这几年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他说完人群中便有好几个人也虔诚地跟着在胸前划十字,喃喃念道:“阿门。”并规劝出言不逊的人:“不要胡说八道,不敬上帝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这边挨近大教堂,来往经过的传教士很多,也都在胸口划十字,齐道:“阿门。”一齐规劝起那个人。被这场小风波吸引来围观的人见如此声势,都悄悄地走开了。 被这么多人围住劝的人却胆大,怒道:“呸,我知道玉皇大帝、三皇五帝、太上皇帝、当今皇帝,不知道打哪里又跑出了这个‘上帝’!我敬天敬地敬祖宗,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怎么就要下地狱了?我偏不敬这个‘上帝’,看他能把我怎么样?”说完便转身走了,不理会这些围着他神神叨叨念叨传教士。 红发传教士叹息一声,又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喃喃祈祷道:“原上帝宽恕这迷途的羔羊,指引他正确的方向。”看看周围的人尚多,就站在原地传起教来。 明安是昨日黄昏到的京,在城外驿站歇了一夜,今天马不停蹄赶紧进了城,往宫里递了牌子请见。照说由于谢紫舟参他这一案的万众瞩目,他是应当很快得到宣召的,不料牌子递上去,在宫门口等了半天,一个侍卫才出来道,皇上没有准他的陛见请求,只让他三日后大朝会当廷自辩。 明安很有些忐忑,当今登极前他就见过几次的,知道这位虽然年轻,却不是可以糊弄的,暗恨当时下手不够干净,竟然留下条这么麻烦的尾巴。郭络罗家在京城没有府邸,虽则恒郡王、九贝勒都开了府,但他戴罪之身,目前也不敢随便走动,还是住回了驿站里。 胤祺、胤禟知道他回了京,也因为相同的理由没有什么动静。虽然他已经算得郭络罗家后辈中最出色的一个人,隐隐有接任族长的意思,可即便胤禟,也不想在这上面犯忌讳。在紫禁城中连风都会传递消息,他递牌子被拒的消息至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后,祺胤禟两个人就知道了。 宜太妃还在胤禟府邸里住着,胤禟不解地问她:“额娘,你说二哥这是什么意思?这事儿现在闹得这么大,二哥就不想早点弄清楚?” 宜太妃用镶着红宝石的尖尖地金指套逗弄着一只羽毛雪白的画眉,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江南那事儿不是干系着一家两家,皇上再怎么着也不能把所有的满人都得罪了。早弄清楚晚弄清楚有什么区别?” 同一时间恒郡王府胤禟却向心腹幕僚道:“看来这事皇上心中早有章程,三天后就能看到结果了。” 他是诸兄弟中胤礽最欣赏地一个,远比弟弟母亲了解胤礽,明白此事差不多已经尘埃落定,这件御前官司无论是哪方赢哪方输,三天后必将有一个翔实地结论呈上来。 江南总兵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第四日寅时初(1),天色仍然漆黑一片的时候明安就一身正服,骑马带了两个随从向紫禁城赶去。但虽然他早,却仍有人比他更早。 清廷规矩,每月逢五一次常朝,这日正是常朝的日子,他赶到西华门的时候,门外已经三三三两两地聚着了不少冠服不同的宗室王公。 西华门是专供宗室王公出入的,这边已经有这么多人,明安心知那边供文武百官出入的东华门已到的人必定更多。 他远远地就下了马,让随从将马牵开,自己快步走上前去一个一个行礼厮见。他身上是有着爵位的,而且从宜太妃这边算来也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虽则现在是罪臣身份,没有自辩之前需要避嫌,不能太活络钻营,但在这里也必不太过小心,不然平白显得小家子气心虚。 从他上京到等待自辩的这些日子,弟弟明瑞做了许多事,他自己也在江南留了不少布置,自认为那个姓李的小官想只凭着一本帐册就扳倒他是痴心妄想,因此行动言语间丝毫不显紧张忧虑,倒让旁得人有些钦佩他的气度。 正寒暄着中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乘朱轮紫缰的马车。马车前挂的牛角灯萤黄的灯火在夜色中微微摇晃,主人从车上下来,明安一看,恒郡王胤祺、九贝勒胤禟竟都在其中,忙上前行礼请安。他是镶黄旗下,而胤祺现下却领着镶黄旗,是镶黄旗的旗主,即便不提他们的天家身份,不论宜太妃这边的关系,也是他的主子,是以他的态度很是恭敬。 宜太妃素来看重这个内侄,以前见面都是让胤祺以“表兄”相称的,胤祺习惯性地伸手去扶他,旁边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是同他们一道过来的雍郡王胤禛。胤祺这才想起来他现在地身份不宜太过热络,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来,道:“表哥不必多礼。” 胤禟却不理会胤禛地冷脸,大喇喇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表哥,我信你不会有事,咱郭络罗家的人岂会被个小芝麻官儿扳倒!” 胤祺更加尴尬,看了胤禛一眼——他一直有点怵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四哥,责道:“胤禟,你越来越没有分寸了,这话也是你可以说的?二哥真是把你惯坏了!” 胤禟向来不怕他,翻了个白眼道:“我为什么就不能说了?”坏坏一笑,“难道说你相信明安表哥真做了那些事?” 其实明安有没有做下那些事站在这里的人都知肚明,没人同江南没有些首尾。这件御前官司的重心不在于有没有这些事,而在于皇上会怎么断,偏向哪一方,角力地两方哪一方的力量更大而已。但这话的是与否,在朝会结果出来之前却是不可以乱说的。胤祺沉下了脸,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朝会上自有二哥评断,又不干你的事,你费的甚么心?” 一对天家兄弟为他起了争执,明安跪在原地没有敢起来,偷偷抬眼觑了一眼,却不防触到雍郡王胤禛冷冷地打量的目光,忙又低下头去。 胤禟正想再反驳句什么,身后有人轻笑一声,道:“九弟你这是怎么又惹到五哥了?” 几人回过头去,却是八贝勒胤禩刚从马车上下来。他扬扬下巴笑着示意了下还跪在原地的明安,道:“这是?” 胤祺忙道:“这是江南总兵明安,我外家的表兄。表哥快起来吧,这位是八贝勒。” 明安忙又给胤禩请安。 胤禩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亲手扶他起来,笑微微道:“明安总兵不必多礼,宜母妃在宫里向来很是照应我,五哥、胤禟都称您表哥,我也是该叫一声表哥的。” 明安没想到这位八贝勒这么谦逊、平易近人,受宠若惊地连道:“不敢。” 明安幼时很得宜太妃宠爱,多在宫中走动,见过的阿哥格格不少,这位八贝勒却没有见过,这时不免暗中打量。只见这位八贝勒二十来岁年纪,温文尔雅,貌若好女,未语先笑,一身宝蓝四爪团龙补服,站在微微晃动地灯晕下直似玉树临风一般,比之冰冷的四郡王、温煦的五郡王、极似姑母宜太妃的九贝勒另是一番风姿。明安不由暗想这几位天潢贵胄倒都是好相貌,不愧是龙椅上那位的骨肉兄弟。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胤禩便说不耽搁他给别的主子请安,自己走开了,明安便雍郡王、诚郡王各个亲王地一个一个过去行礼。 他虽有爵位,在这些人面前却是算不上什么,况且满洲这些著族大姓间俱是联络有亲的,谁跟谁都扯得上点关系,他辈分又不高,这番寒暄厮见可是好费了一番工夫。 宫门外等待的人渐渐越汇集越多,几乎来一个他都得厮见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大家方停止了闲话,向宫里走去。 可能是因为紫禁城主体是木质结构,害怕失火的原因,除了亲王之外,其余的入宫是都不允许打灯的。但从东华门至太极门这一路上路边也都没有灯,这么漆黑地长长一段路走过去可不容易,大家都跟在有灯的人身后,不敢走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里挪。 明安也跟着人尾慢慢走,好容易到了太极门地广场上才松了口气。这时天际终于有了一线微光。 汇合到太极门前广场上地王公宗室和文武百官按位置站好队列,又过了片刻,三声清脆的鞭响,御驾方到了。 御驾升座,按例开始议事,大小事务议论完毕,皇上才问道:“江南总兵明安可在?” 这时已经是辰时末(2),半上空的旭阳将恢弘壮丽地紫禁城与鹄立的群臣身上都披了层金色的霞彩。明安心中一震,道:“终于来了。” 出列叩首道:“奴才明安在!” 御座上的胤礽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关于御史谢紫舟弹勀你的X条罪状,你有何辩解?” 明明自觉已经做了万全地安排,绝不会有事,不知为何听到这平淡的语调却有些心慌。但这时候却不是可以慌乱地时候,明安深吸一口气,压下杂七杂八地念头,以额触地沉声道:“奴才冤枉!” 御座上的声音仍旧是淡淡地,“你有何冤枉,说来听听。” 明安道:“奴才遵命!谢御史弹勀奴才‘收受贿赂’、‘勒索商民’、‘专横跋扈’、‘勾结地方’奴才实不知从何说起。奴才做的是总兵,管的是江南地兵马,只知保境安民,同地方无涉,平时无事,向足不出营地,与江南的官员鲜少来往,谈何勾结?至于‘勒索商民’、‘专横跋扈’更不知从何谈起。奴才是武官,向在兵营里同当兵地大老爷们儿打交道,丘八气或许是有的,许会让斯文人看不惯,但‘专横跋扈’,奴才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勒索商民’,我一介同地方事务无涉的武官,又不管民生又不管营运,从何‘勒索’起?‘收受贿赂’也是如此,人送贿赂,无非是求着办事,如今升平盛世,奴才一个只管着万儿八千丘八地武官能给办什么事?难不成还派手下为人护送行镖不成?” “还有‘越权干涉地方事务’、‘阻扰摊丁入亩’、‘贿赂上峰’更是绝无其事。还是那句话,奴才一介武官,按制还是巡抚提督辖下,奴才若真将手伸过去,只这二位就岂能相饶?所以‘越权干涉地方事务’、‘阻扰摊丁入亩’也绝无其事。至于‘贿赂上峰’,奴才家是满洲老姓儿,皇上也知咱们满洲的这些老姓儿中间,都是联络有亲的。一年三节送节礼是正常礼节往来,总不能奴才一出去给主子办事儿,就连亲戚都不能来往了吧?所以奴才冤枉啊!”说完又磕下头去。 众大臣听着他这长篇大论地说完,没有不佩服的。瞧着把自己摘得干净的。如果他真有‘越权干涉地方事务’、‘阻扰摊丁入亩’、‘勾结地方’的事情,那就是巡抚提督地责任;‘收受贿赂’、‘勒索商民’那是没有的;‘专横跋扈’是豪爽地丘八习气被人误解了;‘贿赂上峰’更是‘走亲戚’。在场地收过他节礼的可不少,简直要被他说的心里暖洋洋了——看,我们亲戚家送来了点儿礼物难道也不能收么? 连胤礽地声音都带了点儿笑意了:“哦?这么说你果然实在冤枉啊。那么这本帐册里所记载的一切账目大约也都是没有的了?” 胤礽示意了下,一名内侍用朱盘托着引起这场大风波的帐册送到了他跟前。 明安一直最感到不安地就是这本帐册,因为他不知道这册子里具体到底都记了什么。这时帐册终于到了眼前,他强按住怦怦地心跳打开册子大略翻了一遍,然后微微松了口气。他离开江南前留下的布置大约能将这疏漏堵住,便小有出入,相信那里的党羽也能处理好。他将帐册放回盘子里,重重叩下头去,大声道:“正是!” 在他翻看帐册地时候,文武百官公卿大臣们几乎都屏息凝神在观察着他的表情,此时见他这个反应,许多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胤礽的声音仍然没有什么异样:“哦?那么看来你地罪责是不在于这些条陈,而在于谋杀朝廷命官、滥杀无辜百姓、谋陷朝廷命官、无故追杀百姓了?” 一句话犹如石破天惊,满廷公卿都是一个激灵,明安猛然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嘴唇惨白,差点瘫倒在地上。 “奴才,奴才不懂皇上在说什么……”他勉强说道。 胤礽向监察院右都御使道:“陈鹤年,你告诉他朕说的是什么。” 陈鹤年出列道:“微臣遵旨。”转身向明安道,“郭络罗?明安,你旗下奴才福禄与所雇凶徒札木合、云喜、周至等追杀XX知州李恪非家人李笑至京城,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撞上宁安公主车驾全部被擒,已经招供是受你指使,并供出所犯凶案四件,你可要与他们对质么?” 明安彻底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福禄等追着李恪非家下那个小兔崽子进京后再没消息,之后他被参他就觉得不妙,但还以为他们只是没有完成任务不敢回去见他,没想到竟然是全部落到了皇上地手里。 38雪域的王(上) 百官谁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一时都错愕之极。 其实宁安公主虽然聪明,毕竟年纪幼小,当日命人送李笑去谢府也并没有下令刻意从密,然而李笑是被公主地人送到谢府的这个消息却一点也没有传出去,个中自然自有蹊跷。 依照大清律,图害官员者斩立决,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皇上既然在朝会上揭出来,势必是已然有了确凿地实据,无论如何,明安死定了。 陈鹤年又问了一遍:“明安,你可要与他们对质?” 明安喃喃道:“奴才……奴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地话来。个中关节他也心知肚明。 胤礽的声音里添了一分冷意:“明安,你既无话可说,可还要狡辩之前那些罪名皆为冤枉?你连朝廷在职官员都敢擅杀,还有什么是不敢的?专横跋扈至此,罪状何止谢紫舟所参七例。巡抚提督放任你如此妄为,罪责朕自会追究,至于其他涉及到的人,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却不是你胡乱攀附就可以摆脱的。至于你‘走礼’的那些‘老亲戚’,哼——”他的目光扫过群臣,人人都觉得他是在看自己,不由自主地都略略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明明他并未疾声厉色,眼神也没有多么慑人,众臣却都觉得自己心底那点想法在那明亮地目光里一览无遗,尤其是收过明安“礼节”的,更是不安至极。“——也不要心存侥幸,朕这里没有‘侥幸’一说。你们不信朕的监察院,要以身试法,朕却是信的过朕的监察院的能耐的。” 朝堂上静地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的清,满朝公卿都明白皇上这平淡如水地几句话中隐藏的风暴与决心。 新帝登基以来,在前朝向为附庸一般,充充这边走狗,充充那边枪头地监察院风气确实不动声色为之一变,很是做了几件不能轻忽地事情。右都御史陈鹤年在民间向有 “铁面御史”的美誉;被派去江南查本案涉及地贪贿官员的主官左都御史何鼎虽是满人,却对胤礽忠心耿耿,精明实干。其余辅官如朱蕴、顾之川等也都不畏权贵,各有风骨,虽然都行事低调让人容易习惯性忽略,但现在却已没有人敢轻视。何鼎尚在江南,众臣中许多目光便悄悄向如今实际主事的陈鹤年投去,却见他对皇上言语间带出来地褒奖微微躬身,脸上平静如常,丝毫不见骄矜之色。 顿了片刻,胤礽又清清淡淡问道:“明安之事,众卿还有何话说?”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没有人敢出声。 “众卿既无异议,退朝。”胤礽说完起驾离开。 此时已经到了巳正时分(1),太阳有些火辣辣起来。众人从寅时站到现在,个个都是既疲且累,饥肠辘辘,加上最后这件事圣躬决断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待御驾走远便都默默地走开了,没有人再向还瘫在原地的明安再看一眼。 侍卫们等朝臣散开,径自拖他去了天牢。 九阿哥胤禟与同母哥哥一同向宫外走去,摘下帽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明安这小子真是太不争气了,竟在这里留下这么大个娄子,让人想为他出点力都出不成!白瞎大家这么的多布置!” 素来温和地胤禟语气难得地有些冷,道:“他作下这等事来无论如何都是死罪,你还要怎么为他出力?就像二哥说的,朝廷命官他都敢擅杀了,还有什么不敢,救下他这次,你是等他下次闯出更大地祸来好连累你么?” 胤禟毫不避讳道:“五哥,你不能这么说。你知道单我这次开府他就送了我多少银子么?——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一比。 胤祺迟疑了下:“一万?” 胤禟冷笑一声,道:“是十万!那日他送母妃地那几匣珠宝首饰也不下五万!”接着不胜羡慕地道,“江南之地果然富庶啊,明安到那里不过四年,你看他走礼的手笔!” 胤祺也为这个巨大的数额吃了一惊,需知一个贝勒开府朝廷所拨银两也不过十几万两,而这,仅仅是明安对一个并无实权地皇子的一次走礼!胤祺不由想起那次明瑞求上门之后,时候让家人送去的那张礼单与小匣。 当时他看也没看地就又让人带回去了,这时不能想象那张礼单上与匣子里的财物价值。 他喃喃道:“这等国之蛀虫,难怪二哥那样痛恨……”江南赋税一岁的收入才有多少! 胤禟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当官哪有不捞钱的。五哥,跟你说话真没意思,你又不是二哥,操的哪门子心!” 胤祺被他气着了,“还怪二哥总不派实职给你,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叫人放得下心给你派实职吗?二哥从小是怎么教咱们的……” 胤禟打断他地话:“千里做官只为财,咱们满人当年入关是为了甚么?还不是为了关内的花花世界,繁华似锦。难道还当真是为了‘清君侧’?二哥……”他撇撇嘴,“是被他那些汉人师傅都教的有些迂了,怎么你也被二哥教成这个样子……” 胤祺气道:“你敢去二哥面前当面跟他这么说吗?” 虽说胤礽从小从不以太子、皇上的身份威压众兄弟,从来都是一味爱护,维护地比太上皇康熙还周全些,胤禟向来不怎么怕他。但当面去说这些话,他还是不敢的,吐了下舌头道:“我又不是疯了,好端端地去说这个做什么呢?”怕哥哥还要啰嗦,飞快地继续说,“好了不说了,母妃还在我府上住着呢,今日下朝晚,我得快走几步赶紧回去陪陪她老人家。” 胤祺明知道他不会听还是叫道:“站住,你不许再掺和这事儿了知道吗?……” 胤禟一溜烟消失在了他视线里。 他自小被宜太妃娇宠着长大,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个明明在别人面前都表现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一抓到机会却总会在自己面前啰里啰嗦个没完没了地同母哥哥地啰嗦神功,还是让他很有些受不了。 胤祺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这个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些? “五阿哥!五阿哥!请暂且留步!……”他快走到宫门口时一个内侍忽然气喘嘘嘘地从后面赶来,叫道。他回过头,那内侍满头大汗地行礼道:“郡王爷,皇上召您去养心殿!” 胤祺一看,却是养心殿地大太监徐芳,忙扶住他道:“徐公公,这么匆忙做什么,不知皇上召我何事?” 徐芳拭着汗道:“皇上收到了一份加急折子,看完就叫奴才赶着来叫众位阿哥们都先别出宫,至于是什么事奴才却不知道了。奴才这还得赶着去叫直亲王诸位。” 胤祺一怔,“连大哥也叫了?……那你赶紧去吧,不耽搁你差事。”说着让开路。 徐芳又朝他行了一礼,赶紧跑着去传召别的阿哥了。 胤祺想了一下,快步往养心殿走去。大哥直亲王胤褆虽然也在朝里担着职,但一般不是兵国之事,二哥是很少劳动他的,这回是出甚么大事了? 他走到养心殿,伺候的内侍示意他直接进书房。他进了书房,三哥胤祉、四哥胤禛、八弟胤禩都已经在里面了。 胤礽正手执朱笔在案前批复一摞奏折,脸上并没有什么着急忧心的神色,看到他进来点点头说:“饿了么?先吃点饽饽垫垫,喝口茶,一会儿人齐了再吃饭。”说着蘸了蘸朱砂,文不加点地继续批下去。 胤祺看看别人,都各自坐着,正拿茶就点心在吃呢,便也随意拣个地方坐下。养心殿地书房内不经允许宫女太监是都不能进的,胤礽头也不抬地叫声“林海”,大太监林海便捧了几色饽饽和一盏香茶进来,放在胤祺面前,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几人吃点心的吃点心,批折子的批折子,又过了片刻直亲王、七贝勒、九贝勒、十贝勒都姗姗来到,胤礽才放下笔,将一本密折递给他们道:“西藏新到的折子,拉藏汗上书说桑结嘉措意图谋反,已被他处死。六世□仓央嘉措不守清规,是假□,请求废黜了他。” 众人都吃了一惊。胤褆在众人中爵位最高,年龄也最长,接过来先翻开看。 折子是满藏双文,开头先是一段请安赞美套话,后面才是正文。大意是拉藏汗报告桑结嘉措买通汗府内侍,向他的饮食中下毒,被拉藏汗发觉,双方爆发了战争,幸而长生天护佑,臧军战败,他已经把桑结嘉措杀死了。最后则是废除六世□仓央嘉措的请求。 胤褆看完一言不发,转手将折子递给了胤祉。胤祉看完,继续将折子传下去,有些欢喜地说:“这是好事啊,桑结嘉措仗着西藏天高地远,向来对朝廷阳奉阴违,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据咱们的人从那边传来的消息看,六世□就是他手中的傀儡。拉藏汗倒很恭谨,又是依附咱们的,他赢了这不是很好嘛。” 懂些军事的四、七阿哥闻言则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西藏太天高地远了些,虽号称依附于清廷,但朝廷控制起来一直有些鞭长莫及。拉藏汗本是青海和硕特部顾始汗之孙,顾始汗任藏王时,表面上虽立五世□喇嘛,实则自己支配全西藏,但至其孙拉藏汗时势力渐弱,之前拉藏汗一直是靠着朝廷扶持才与桑结嘉措勉强相歭的。而今他杀了桑结嘉措,在西藏又是一方独大了,这对于朝廷来说并非全是好事。 八阿哥看完犹豫了下,说:“确实算是好事,只是如此一来西藏岂不是拉藏汗一人独大了?” 其余几人看完,都沉默不语,将折子又传回了胤礽案上。 胤礽也端起有些微凉地茶盏喝了一口,道:“大哥对这事怎么看?” 39雪域的王(下) 胤褆淡淡道:“皇上如欲兴兵进藏,臣弟愿为王先驱。” 胤礽失笑道:“兴兵进藏?……不,至少不是现在。拉臧如今尚恭谨,我们师出无名。况且西藏天险难逾,气候恶劣,据说连普通的飞鸟都飞不上去,让普通的兵丁毫无准备地进去,十停会有五停死在路上。若要兴兵进藏,必须得在我们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再则拉臧并非雄才大略之主,虽一方独大,暂时却还不妨。” 胤褆反驳道:“世间岂有万全之事?暂时不妨,难道必要等到有妨碍之后再仓促而动么?西藏虽有天险,但藏人既受得了,我们便也能。至于有名无名,他未经朝廷允许便杀了桑结嘉措还不算?” 胤礽皱起了眉头,道:“大哥不畏艰险虽是好事,但西藏的气候不亲自见识过是不能妄下结论的。普通的兵丁上去,不要说打仗,便是呼吸行走也极困难,其他恶心呕吐、生病发烧等种种高原病更不一而足,体弱些兵丁根本撑不下来。这些年我也不断往西藏派探子收集消息,只是成效都不大,进藏实在困难,藏民又固步自封,风俗习惯同我满汉皆相差甚大,兴兵实非易事。” 顿了顿,他又道,“这样,拉臧既然请求废黜仓央嘉措,说他是假□,朕就下旨拘仓央嘉措进京,就说要亲自辨别一下他的真假再决定是否废黜。这位六世□虽然不守清规,在藏民间却威信甚高,接到京城来,对拉臧汗也是份牵制。大哥如果愿意,可以随这队使者进藏去探看虚实。” 胤褆并不满意,但也不便再反驳。胤礽又道:“大哥若去,我可以拨三万精兵作为大哥的护卫,便以大哥为正使,如何?” 三万精兵?胤褆猛然抬头。拉臧手里的军队才有多少人?这是默许他到时便宜行事地意思了。 唇角勾出一丝笑意,他沉声道:“臣弟谢过皇上信任。” 其余几个人也都明白二人这几句话中的意思,男儿谁没有点金戈铁马的梦想,都羡慕地望着大阿哥。十贝勒胤衤我更是出口肯求道:“二哥,让我也跟着大哥去长长见识吧?” 胤礽道:“胤衤我也想去?”想了下,道,“去历练历练也好。不过到西藏这一路艰辛的很,可不像跟着皇阿玛出京游山玩水那么惬意,你吃的了那个苦么?” 胤衤我兴奋拍胸口道:“二哥放心,大哥受得了,我肯定也受得了,不会给二哥丢脸的!” 胤礽摇头道:“你怎么能同大哥比,一路上只要你不叫苦叫累,能一路撑到地方就不错了。你想去得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胤衤我一口应承道:“二哥你说。” 胤礽道:“第一;一路上须得听大哥的话,他说甚么就是甚么,不能违逆他的意思,不得擅作主张。你也知道此次进藏不是单纯接人。” 胤衤我犹豫了下,道:“是,我甚么都听大哥的就是。” 胤礽道:“第二;路上不能摆你的皇子架子,与兵士们同止同息,撑不下来时叫大哥分人护送你回来就是,也不要逞强。” 胤衤我满口答应:“是。” 胤礽一笑,道:“那好,这次我就让你跟着大哥去长长见识。” 七、八、九三人闻言都渴望地看向胤礽,争着道:“二哥……” 胤礽知道他们想说甚么,止住他们道:“这趟毕竟是公事,不是去玩的,哪能让你们都跟去。以后有机会的。” 事情议论完毕,众人移步到外面去吃饭。 胤礽吃饭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膳食更是比太上皇在位时还要俭省,这天中午竟然只是一碗鸡汤细面,外加两小碟咸菜而已。喜欢吃肉的人面前另加了碟肉,但分量也不多,只是恰好够吃。 九阿哥不满意地说:“二哥,你越来越省了,我们这么大个大清国难道还少你省的这顿饭钱么?” 胤礽微笑道:“怎么,不够吃么?不够吃再点,让林海去给你传。” 九阿哥被他噎的翻了翻眼睛,余人都失笑。 几人都饿了大半天了,这么热气腾腾地一大碗面摆在面前倒比什么都能挑起胃口,都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九阿哥先喝了口热热地汤,又挑了一筷子面放到嘴里,却也鲜香适口的很。唏里呼噜将一大碗面与肉都吃完了,咸菜也没剩下几根,饱饱地别有种异样的心满意足感。 再看别人,平时吃饭很是挑剔的三阿哥同饭量甚小的八阿哥也将一碗面吃的没剩下什么,互相望望,一时都感觉挺新鲜。 胤礽受宫廷礼仪教育几十年,已经深入骨髓,便是吃一碗鸡汤细面时也是脊背挺直、仪态优雅,无可挑剔,犹如在品尝珍馐佳肴。三阿哥胤祉这半天是真被饿着了,本来已经吃饱,看他这么吃竟又有些饿起来。暗想一会要问问御厨这道面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嘴里却劝道:“二哥,虽则俭省是好的,但你一国之君,俭省至此也不像。况且即便为安全计也不当如此。” 胤礽道:“我知道,只是偶一为之罢了。” 十阿哥胤衤我夹了块酥香的肉脯放到碗里嘟囔道:“什么偶一为之,十次有八次就算不是吃面也比这好不了多少。” 吃过饭几位阿哥一同离开,胤衤我忍不住埋怨道:“你说二哥这么苛待自己是作甚么,不说我们,便是平民百姓的中等之家吃饭也不至如此。皇阿玛小时候是怎么教他的,把他教的俭省至此。” 胤祉嗤笑道:“小十,你知道什么,二哥小时候才是真正的金尊玉贵。你那时候小不记得了。当时但凡是内务府进上的好东西,皇阿玛自己舍不得用都要先可着二哥,至于衣裳吃食,更是把世间至好至珍之物都罗列到了他跟前由着选择。饶是如此还怕他受了委屈,在二哥两岁时就将内务府交给了凌普掌管。” “二姐出嫁时二哥叫侍女给她绣过一顶烟霞色帐子,金线攒紫水晶珠绣的缠枝蔷薇,撑开了那叫一个奢丽辉煌。二姐姐为那帐子写过一首诗,我到现在还记得两句呢——‘呼侍细扫潇湘簟,犹恐残花落枕旁(1)’。你什么时候去二姐姐那里看看,二姐现在还爱若珍宝。” 胤衤我比胤礽小九岁,记事起胤礽已经非常有上皇风范了,除了皇阿玛赏赐与皇太子份例,少有奢华之举,因此感觉他本来就很简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意外地道:“我就记得小时候二哥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漂亮,是全紫禁城最漂亮的,比皇阿玛宫里的都漂亮,羡慕的不得了,别得都不记得了。” 胤祉哈哈笑道:“是了是了,还有这个。毓庆宫的宫女太监也都是皇阿玛亲自一个一个选出的最出挑的。模样、性情哪一样都是顶尖。养心殿的大宫女琳琅不错吧?那时候是比她稍差些的都进不去毓庆宫。现在那些人都渐渐放出宫去了,留下来的不多。皇阿玛那时是恨不能把星星都摘下来给二哥。” **十三个阿哥那时候还小,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听的津津有味。胤褆却清楚地想起那时艳婢姣童拥簇,恍若神仙一般地尊贵少年的面容,只觉犹如隔世一般,不由有些怅然。 胤祉说的兴起,顺口调侃道:“而今二哥自己一当家知道柴米贵,顿时把排场都收起来了。”几个弟弟都被逗笑,连一向严肃的胤禛也不由莞尔。 送走兄弟们,胤礽有些疲倦地在榻上靠了一会儿,便召来书房行走拟允许大阿哥调兵的折子。 今日当值的书房行走姓季名康,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迟疑了下道:“皇上,此时兴兵进藏……?” 胤礽温声道:“季爱卿有何见解?” 季康道:“皇上英明果决,当廷断了明安之事,但臣恐其后面地牵扯未必能如此简单了结。兵者国之大事,而今‘摊丁入亩’正值紧要关头,各地赋税征收都在调整,三万大军入藏补给并非易事,一个疏忽,两方哪一方有什么意外后果都难以预料,皇上请恕臣不敬之罪,似非明智之举。” 胤礽俯首沉思良久,回到书房又拿起拉藏的折子,指尖轻轻划过仓央嘉措几个字。 西藏他是一定要握在手里的,现在清廷对藏区、青海一带的控制力太弱了,虽则几年前打败了葛尔丹,但现在朝廷对这一带的主要控制还是靠各个部落之间地互相牵制,还不能直接统治,这是不行的。 他不记得“历史上”清朝是如何得到了西藏的直接统治权,但总不可能坐着等待它从天上掉下来。 至于“摊丁入亩”一事,他是在从大贵族、大世家、大地主的虎口里夺肉,在动最根本集团地阶级利益,一个不慎自己都有可能万劫不复,连另一段历史中的雍正那么强硬地皇帝,至死都蒙着这次改革的阴影,不是短时间可以完结地了的,不是很容易能完结地了的。难道这漫长地改革中间就什么也不做? 即便不做又能阻挡的了别地意外的发生? 但季康的忧虑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明安的案子,难以处理的问题还在后面。李笑送至京城的账簿上长长地那么多页权贵名字与一笔笔巨额数字才是难中之难。 自他登基以来虽然不像雍正那么铁腕,但也一直在缓慢坚决地肃清着吏治,刚硬不惧得罪人的小四一直在帮着他处理这方面的事情。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小孩儿脸上,开始只是装小大人的严肃面具已渐成真容,群臣已开始见之心惊。他不是不歉疚不心疼,只是诸兄弟中不怕帮他做这些事情、做得了这些事情的人只有他。 过了许久,他终于道:“朕意已决,正如直亲王所言,战争永远不会有适当的机会。入藏之事势在必行,几年前葛尔丹一战我大军余威犹在,再过几年西藏青海诸部休养生息,繁衍壮大,我们进藏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更大了。此时恰是时候。” 明里暗里一直支持葛尔丹,与朝廷敌对的桑结嘉措死了,拉藏脚跟尚未站稳,周围诸部都反对他,急需清廷的支持,这机会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季康见他决心已定,也只能默然不语。他是书生脾气,总觉得打仗无论什么时候对老百姓来说,总是不好的。 胤礽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再同他解释什么。他也不能向这个书生解释清楚西藏这片酷寒之地的意义,在季康看来,那里贫瘠荒蛮又遥远,人畜难存,便花大代价夺来也毫无用处,省下些钱还不如丰惠百姓。也省得兴师动众,白送健儿性命白洒男儿鲜血于异域。 季康这样的人,见识局限于时代,但时时处处把老百姓放在首位,虽不能做开拓者,无法有大功绩,却是一个朝代的脊骨与灵魂,有他们在,历史的马车才不会轻易脱轨。 胤礽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仓央嘉措几个字上,云贵人嘹亮婉转地歌声再次在耳边响起:“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的王。走在拉萨街头,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之王。走在拉萨街头,是世间最美的情郎。”对写得出这样的诗来的六世□仓央嘉措,他也有一丝期待。 季康谕旨尚未写毕,林海匆匆进来:“皇上,江南来的加急奏折。” 胤礽打开一看,见开头便是:“臣曹寅奏上……江浙名士邱慈、王后法、弈嘉佑等……挑拨满汉之分,谋反清复明……” 胤礽看完吸了口气,轻叹道:“真乃多事之秋啊。” 转手将折子递给季康,走到窗前负手而立,却见湛蓝地天空似有一层铅色的云低低压了过来。 季康只扫到第一行就脸色大变,匆匆浏览完抬头去看胤礽,胤礽一身浅色地常服像要融化在窗口的逆光里,身影有些单薄,却如常笔直。 40文人造反 从来一牵扯到“谋反”二字,就是最能触动到统治阶级敏感神经的,尤其是以异族入主中原的满清,而江南更是八旗入关时犯下血案最深重的地方。但这次江南之事的由头,却是胤礽也没有想到的。 出于某种考虑,胤礽尚在太子之位时就很推崇西学,太上皇康熙另有考量,也支持这一点。上行下效,于是那些远渡重洋而来地传教士在中国很是吃的开,他们带来这些与中国传统文化几乎完全是不同体系的全新西方知识在士大夫精英阶层也很风靡。 这些西方知识虽然同泱泱中华文化不是同一个体系,但其渊博深奥处不逊于中华文化,中华是最不乏才智之士的,研究的深了,自然有人入迷。为着心中信念,不畏艰险克服重重困难来到中国的传教士也多有出色人才,两者相遇别有一番精彩声势。但或许也就是太有声势了,物极必反,另一个声音就出来了,加上中华文化向来高高在上,视自己之外的国家都为蛮荒之地,粗鄙不文,不屑一顾,而今忽然新冒来的蛮人学问竟似完全不逊于中华文明,怎能叫人心平气和。而另有一种心怀鬼胎的人,这时就看出便宜来——鞑子的皇帝这么推崇异族地学问,这是为什么?他是想借这些红毛鸀毛的文化与我中华文化抗衡,想借此同化、甚至灭绝我中华文明啊! 他们先是断了我们的统治,而今还想彻底把我们的文明传承也断绝了,叫我们彻底奴化于异族! 从小就受中华传统文化教育,而今在西学冲击、在传教士的咄咄逼人下,本来就有些自危之感的读书人很愿意接受这个说法,便是大字不识几个但自认为有些见识地小老百姓中,这个说法也很有市场。因为即便如今是被夷狄统治着,汉民族几千年地传承,民族自豪感也不曾磨灭,反之因为被剃发易服,这唯一无法被取代抗衡的文明被更加重视,因为这是仅剩的骄傲了。 再加上传教士的本职毕竟是传教,他们传播知识,只是为了吸引精英士大夫阶层的注意,希望使他们能正视自己的信念,毕竟神的光辉,只有被精英阶层接受了才能真正地普撒这片大地。在这东西方交流尚极其困难的时代,敢远涉重洋,不畏生死来到一无所知的地方只为传播自己信仰的传教士们,绝大多数都极其狂热虔诚,甚至称得上野心勃勃。他们传播自己的信仰,把这份狂热也传播了出去,有些愚民为了能在死后进入天堂,把全部家财都捐献给教会,惹出许多是非,本来便已经惹起了有些人的侧目反感。有心人一煽动,这场是非应时而起,从者颇为不少。 胤礽推崇西学,纵容传教士是希望促进中西方文化交流,也料到了两方交流必会有些冲突,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曹寅送上来的折子,策划此事的几个积极首领已经开始私下印制内容“大逆不道”的小册子散发了。 这种事再不上报就是曹寅的失职,但就胤礽本意来说又不愿兴文字狱。自古以来每一场文字狱都大伤国之元气,一牵连起来没完没了,后世载诸史书,也无论孰是孰非都是污名。而且照册子里的内容与宣扬的观点,这是实打实的谋反,应诛九族的,他更不愿意为这点事情诛人九族。 可是这种风气不刹又不行,清廷是异族入主中原,不占大义名分,人又少,虽然统治着天下,但那几百万人往关内一洒就像往地上掺了把沙子似地,看都看不见了,本来就敏感的紧,又在这内部暗流汹涌的关头。 不过好在这次折腾的只是一帮文人,俗语说文人造反,十年不成,危险性不大。胤礽不给人留趁机发挥、浑水摸鱼的机会,次日就下旨,将这一帮文人连家带眷全部流放到了他们眼中的海外荒蛮之地去。并明言:他们既然是因这些“蛮人”才如此的,那么就去这些蛮人的地盘上弘扬我中华上国文明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关起自家家门怕人家入闯进来算什么,我泱泱大国岂能如此小家子气。这些“蛮人”都知道把自己的文化传播到我“中华上国”了,我们当然也可以把文化传播出去,让那些海外蛮人看看我们五千年的灿烂文化积淀。 此时的中国人虽然也大都知道了海外也有国家,但大多仍旧视之为不毛蛮荒之地。这个处置既不至于没有威慑力,又不至于真诛人九族那么残酷,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让什么人都无话可说。 尤其胤礽还允许牵连其中的这批人带上自己的书籍,家产也不抄没,方便他们在海外弘扬中华文化,感化“蛮人”。这些江南名士大都是家学渊源的人,海外多了一批这样的人,就像一捧火种洒到了原野上。此时世人都不知,这看似只是皇帝宽宏仁慈的一个小举动,其实是世界文明史的一个转折。 此事之后,胤礽这个处置成了惯例,凡是有文人涉及此类事件,后世的皇帝们大都是如此处置。 江南的这场事情刚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已经被皇上快刀斩乱麻处置好了,干净利落又大气,让人想做点什么都找不到机会,还得满口称颂,加上之前的明安案,有些人不免憋气。 “明安下去了,郭晋下去了,江南官场看样子真要泰半换人,皇上是铁了心要追查下去啊,不知道这京城朝堂上要倒几个?皇上待那些汉人都如此宽仁,为何待我们满人这般苛刻?” “哼,怀兄,你知道什么,你且看看,自当今登基以来倒下去的都有谁?那本帐册清查下去,对准的又是朝中的什么人?都是朝中老臣,太上皇手下的旧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这是在清洗……” “阿里兄慎言!”听说的人吓得满头冷汗,明知四周无人,还是忙左右看看,道,“这话岂是你我身为臣子可言的?” 说话的人满脸不屑,“怀兄,你不必做此情状,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难道这话还会流漏出去不成?况且你我也算旧朝老臣,人家的刀都要砍头上了,你还要装看不见?” 听的人举起酒杯掩饰自己的情绪,“这……这不至于吧?太上皇与当今父子情深古今罕见,怎么会。明安只是宜太妃的族侄,郭晋在太上皇时也没受什么重用,还算不上旧朝老臣……” “哈!”对方讥笑,“怀兄,你入仕多少年了竟然还相信父子情深?你是在逗小弟开心么?既然如此,想来是自有主张,小弟底下的话也不用说了,喝酒喝酒!” 听的人有些尴尬,只能也举杯,陪饮良久之后才又道:“小弟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罢了,唉,阿里兄有何以教我?” 对方道:“我有什么法子?皇上可是皇上,天下都是他的,要做什么,谁拦的住?即便有不妥当处,咱们这些旧朝老臣,也只得听之任之罢了……”顿了顿,他又充满暗示地道,“幸好太上皇还在,咱们还不至于真成了无根之鬼。唉,皇上到底年轻,不重咱们这些为天下根本的满人,反而听小人蛊惑,去推行什么‘摊丁入亩’。弄得天下民心不稳,朝中风波迭起,真是……” 听的人若有所思,继而恍然大悟,“是,是,阿里兄高见。太上皇长年不在京中,不知这些情况,也不知咱们旧朝老臣处境艰难,若是知道,想必定不会让皇上如此胡来的……” 两人相视大笑,一齐举杯。 人间草木深 皇帝表现出这么强硬的态度,没有实在的把握,再在底下动小动作就是找死,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杀鸡儆猴,朝中私底下的骚动登时安份了许多。但是胤礽并没有因为这份表相上的平静而掉以轻心,火山积蕴熔浆,不会因为外部力量的强行压制而冷却,那份压力越大,将来爆发之时只会越猛烈。 胤礽也并没有打算只一味压制。人心是最奇怪的东西,欲望永远不会有止境,无论拥有的再多,被夺去的是再无谓的小利益,但只要是原本拥有,无论其实该不该得,都必将恨之入骨。 胤礽从未忘记“摊丁入亩”触动的是哪些人的利益——是所有的大贵族、大世家、大地主,是最根本集团的阶级利益。虽则身为皇帝,但他也不觉得真正角起力来他能赢得了这些人。从本质上来说,他其实只是这些人利益的一个代表而已,真正伤害了这个最根本集团的阶级利益,这些人能将他推上皇位,也能毫不留情地再换一个。另一支历史上的雍正是多么手腕强硬的人,然而一生改革也何其艰难。 胤礽不认为他比那一支历史上的雍正更强,即便有超前三百年的眼光,他能做的其实也是非常有限的。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则限制,就算号称“天子”的皇帝也不能超出于这个限制之外,比如生老病死,比如事物的发展轨迹。或者他唯一的优势是有足够的耐心,和提前知道这一仗具体将是多么的艰难,充分明白自己将遇到哪些困境。 最重要的是,三百年后十九年的、作为普通女孩子的平凡成长经历让他心境平和,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多么了不起,能够克制在至高无上的权位上没有制约时不能避免的自我膨胀,明白任何人都不可能控制人心向背、随心所欲,明白对这些龙子凤孙来说,抽象的“生民百姓”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轻视任何一个人。 娄、鄂两个人被处死之后,胤祺隐隐有些担忧地提醒胤礽是否急进了些,胤礽明白时候到了,一乘素轿,同皇后石氏隐秘去了石府。 皇后的突然归省,让石家上下乱成一团,更别提还跟来个皇帝。石氏未出嫁前所住的香雪阁石家还一直保留着,洒扫洁净一如女儿尚在家之时。石氏同母亲姐妹等人相见,回到香雪阁中自有一番悲辛,胤礽则在石家的正厅桐荫堂见到了妻子的父亲福州将军、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柄,与叔父和硕额驸、定南将军、内大臣华善。 石文柄虽是当今皇后的亲生父亲,但石家的族长如今还是华善。胤礽制止了两人大礼参拜,双方分宾主坐下,华善、石文柄恭敬地奉茶。一巡茶过,胤礽便直言问道:“朕今日的来意,岳丈与石都统是尽知的,不知两位是什么看法?” 石文柄与华善对视一眼,片刻,迟疑了下才由石文柄含糊回答道:“回禀皇上,摊丁入亩的用意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变更祖宗成法,自然会有许多人一时想不通,这也是人之常情。” 胤礽温言道:“这正是胤礽约见两位的原因所在了。” 这次石文柄没有迟疑地答道:“臣等自然凛遵圣意。” 石氏家族所有的土地,都遵从圣意早就主动配合官府如实清查报备完毕,不像有些家族想方设法地瞒报或是仗着势大给官府找麻烦。石家乃是后族,怎么说和皇帝都是一条船上的,那点土地的出息并不放在心上。只要有皇后在,他们就什么都有的,用不着同那些人一样同皇帝逆着干。 况且帝后感情和睦,皇后第一胎小产后身体一直没消息,皇上又等了三年才停了其他妃子的药,恩宠若此,石家也不是不感激的。 但石文柄与华善眉宇间却都有一丝忧色。 虽然石家并不将那点土地出息放在心上,却并非家家都是石家。自古以来改革都是险恶万分的事情,稍有不慎动摇皇位根基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土地改革,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干系实在太大。 胤礽自然早就知道石家的态度,然而这点表态对他来说还不够。 虽然太上皇退位后就是真的退位,除了跟他的私下交流,再也没有以任何方式干预过朝政,他登基后一直慢慢变改军制,培养年轻一辈将领,但是镇守一方的军职要员或者是经历了平三藩打台湾的悍勇宿将,或是大家族角逐出来的不凡之辈,都不是可以轻易取代的。而且真有才华能力的人,他也不想更换,所以虽然平葛尔丹时他一手建制的新军大放异彩,但能上位的完全依附于他的将领还是不够多,只一支新军和达春等人份量还不够。 石氏一门,自开国起就以军功立世,这一代更是连出三个都统,一个内大臣兼定南将军,在军队上的威望极重,还出了两个总督,一位礼部尚书,都是实权人物,能量之强是连一般亲王皇子也难以比及,这也是当初康熙为胤礽选择他家联姻的缘由所在。而今正是该用到这份力量的时候了。 胤礽微微笑道:“近些年来海外洋人远渡重洋来我大清者甚多,尤其是传教士,我同太上皇一直很是优待,两位大人可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石文柄同华善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不解道:“微臣愚钝。” 胤礽放下茶盏,负手踱了几步,站在屋角的博山炉前,炉里燃着香料溢出的袅袅淡烟,依恋地缭绕过他重紫的衫角。“那么在我满清之前,有多少煊赫强大的外族入过关,两位爱卿可知道?” 这谁算过?石文柄与华善不约而同一齐想到,连忙也站了起来。汉人孱弱可欺,又善于营造,中州大地从来都是草原各族觊觎的目标,被闯入掠夺欺凌过的次数只怕数不胜数,甚至还多次有过外族入主中原。别的不说,这江山如今不是也又落入他们满人手里了? 胤礽看了他们一眼,道:“我知道两位爱卿在想什么。两位爱卿可曾想过那些入主过中原的外族最后都如何了?” 不待两个人回答,自己道,“汉时高祖有白登之围,匈奴何等势大,汉室甘泉烽火一日三惊,武帝时却被霍去病逐至瀚海,一分为二,北匈奴西窜不知所踪,南匈奴内附汉庭。五胡十六国关中十室九空,汉人几被杀绝,冉闵一道‘屠胡令’下,羯人与匈奴被杀尽,六百万诸胡能得还本土者十中只有二三。及至元朝,成吉思汗何等雄才大略,蒙古人入主中原百余年,一朝汉人揭竿而起,仍旧被打回原形,几百年也没有恢复元气。” “我们是入了关,但我们才入关了多少年,八旗子弟已经腐朽成了什么样子!我不认为有朝一日汉人再揭竿而起的时候,当年天下无敌的八旗子弟还能上得了马,拿得动弓刀!中原花花世界,乱花迷人眼,我们祖先舍生忘死入关,为的本也是这些,这是拦不住的。但是二位爱卿就甘心我们拼死拼活的来了,等过些年汉人的胭脂香粉丝绸美酒把我们的骨头都浸软了,再灰溜溜地被赶回关外去牧马放羊么?” 石文柄与华善惶恐地挺直了脊背,忙道:“何至于此?我朝与那些外族怎能相同,我朝自来善待百姓,太上皇与皇上更是视满汉为一家,生民崇仰敬爱,岂是那些暴虐短视的短命王朝所能比拟的?不至于此的。”昍 音 购 买 四十年来锦绣衣 沈廷文倚着窗台,望着外面沉沉的夜幕,有一口没一口地吸啜着杯中的冷酒,似醉非醉。 上一次分别,他等了二十年,这一次他会让他等多久呢? 此时的紫禁城想必是白缦遮天盖地,圣祖是位英明君主,他与父亲的感情极深,莫说在帝王家,便是平常百姓家也是少有,这时想来极伤心吧!他伤心时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沈廷文想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伤心的样子,曾以为皇家人天生无情,三十多年前他被远逐云南时那个俊美无俦的青年未曾流露过一分不舍,据宫中内线传回的消息,自己“病死”的消息传回,他也只不过是坐了一夜,第二天便行若无常。 沈廷文想起那年二十四岁的自己满心愤懑地离开京城,及至路上才回味起最后一夜他几乎是甘心雌伏,想通他绝情之下千回百转的深意,一腔火热忍耐不了,立刻就想重返他身边。然而当时圣祖在京城大疫、他立了大功的情形下明升暗降将他调离东宫,远遣云南,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要他远离太子。他执意违逆圣意,结果只能有一个,死。 那时他在路上真的生了一场大病,不知是否病中的人特别脆弱,回到他身边的念头那么强烈,一刻也不能等待。他知道胤礽手中有一张谍网,非常严密,还曾主导过组建,谍网对自己内部人员的掌控更加严谨,有重要人物死去,按照规定一定会有人前来确认,是只属于他的一份力量,完全避开圣祖。他像着了魔似地,异想天开地诈死,不惜抛弃沈廷文的身份,从此不能再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以为这样就能跟着前来查探的密谍回去,回到他身边。 然而到他“死”之后,在原处足足等了将近一年,却始终没有等到一个探子出现。 一年之中他从满怀希望到犹疑不安到焦心如焚到死心绝望,终于清楚查探的人是不会来了。 他不知道胤礽为什么不让密谍按制来确认自己的“死亡”,是太了解他,知道他没有真的死去,还是不在乎? 那时的他病到生死一线,如果真就那么死了呢?如果是不在乎,又何必特令密谍不来查探?谍网几乎是他一手所建,有探子来探他绝不会认不出。 然而有一点很明白,无论胤礽怎么想的,他不想让他回去,他并不像自己一样急迫地想再见他,他并不想见他。 他已经有些忘了之后那一年,听着内线断断续续地传回帝后恩爱和睦,后宫一批批添新人消息时的心情。他改名换姓,开始流连红尘繁华处的各个温柔乡,沉醉在醇酒和各色美人的怀抱里,扮演风流公子,翼望能忘掉他。 他不知以前那个诗酒风流,自恃聪明将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少年探花沈廷文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不相信离开了那个人,他就不能活下去。 最开始时,他似乎是成功了。离开了那个像他命中劫数般的人,将视线投注在别处,他发现世界各种出色的美人其实并不少,他不一定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醉生梦死间,好像真的已经将那人忘记了。 直到有天在秦淮河畔的一家妓坊买醉,聚集了大半个院子的姑娘在花厅里玩击鼓传花,二楼上突然有人冷冷说:“沈廷文,你就打算这样醉死在酒中么?” 说话的人是他的一个朋友陈慕,比他还要眼高于顶的一个人。事后他想如果不是这家妓坊是陈慕收集消息的一处据点,陈慕又恰于此时来巡视,嫌他扰了清静,未必会理会。 他才惊觉自己这样沉溺酒色已经两三年,花朝月夕,不能忍受一刻身边没有人陪,而且越来越觉得空寂,要时时刻刻耳边都充斥人声笑语才好,仿佛这样能把胸中的空洞塞满,能确定自己的存在。 朝廷中康熙二十六年的探花沈廷文“死”了,他好像也真的跟着死去,存在于世间的,只是一缕漂浮的无根游魂。 终于再次见到他,他已经是而立之年。那时大清海军新军初创,尚未立威,大海之上海盗横行。圣祖白龙鱼服巡游到福建,见到大清海商被劫掠的惨状,怒不可遏,调拨海军亲自出海誓要肃清海路。 那是一场倾国之力的战争,当时整个大海都被各路海盗把持着,有些海盗甚至原本就是一些海外国家的正式海军。他匆匆赶赴福建,坐镇这场战争,陈慕的小弟子陈飞卷入了这场战争里。 陈慕是他见过最高傲不羁的人,惊才绝艳,他的父亲陈永华辅助占据台湾的郑成功反清复明,病逝的消息传到北京,当时翰林学士李光地曾特地向圣祖上疏祝贺,说:“台湾长久以来没有被收复,主要是由于陈永华经营有方。今上天讨厌战乱,让他殒命,从此台湾的收复将指日可待。”然而陈永华死后,支持的延平郡王郑克臧被绞死,嫁给郑克臧的女儿也殉死,陈家一门被郑家逼的家破人亡,因此对台湾郑家人毫无好感,对朝廷也没有丝毫归属感,自成一派势力。曾说过:“满汉之争,归根结底仍旧是一家一姓之争,同我有什么干系。”从来不同朝廷扯上关系。手下势力也主要是经商和买卖消息,不涉江湖纷争。 他的小弟子小飞跟他学的一样高傲桀骜,出师后不接手师父的势力,却跑到外海也拉起了一支海盗,专门盯着打劫商船的红毛盗匪们黑吃黑,在远近海上威名赫赫。 然而虽然从来不打劫商船民船,但海盗就是海盗,朝廷要肃清海路,他还是被盯上了。 因为陈慕从小被送到浙江秀水离沈家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随老僧学艺,他自幼与陈慕相识,小飞几乎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陈慕的忘机阁最初建起来的时候他还涉足过。探花“沈廷文”死后他不能再回沈家,便是回到了两人共创的忘机阁,小飞遇到麻烦,他不能不援手。更何况……那个人为了这场海战,出了帝都。 机关算尽终于又见到了他,原本以为见他时会怨愤、不甘、狂喜,会质问他、会发泄愤怒……各种情绪会激烈到要炸裂胸膛。然而真站到他跟前时,心中却只是一片空白。 三十岁的他,居于人间至尊的位置已经十年,光阴与至高的权柄将他打磨的从容优雅,带着分不自觉的冷淡冷漠,仿佛人间沧桑、灰飞烟灭,都在指掌之间。光阴格外厚待这个人,十年前尚留一分青涩气息的少年已完全成熟,容颜仍是绝美,气质却更加风华内敛,绝世无双。 他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人呵,人间帝王,掌管着这三山六水万里王土,肩负着天下苍生。 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楼台马上一相逢、从此无时或忘的少年是皇帝。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忽然涌来将他彻底淹没,忘记了还有小飞在福建水军大牢里等着他援救,忘记了再次走到这个人面前来的目的。他从来以为世间没有做不到的事,自来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得不到,然而终于第一次意识到此生最渴望得到的是永不可能得到了,明白了十年前分别之时,他为何表现的那么绝情。 那时即便能留在他身边,又能如何?看着他一个个纳妃纳嫔,安心做一个天子幸臣吗?穿破重重光阴终于明白爱这个人有多么地深,恍悟这个人对自己的了解要比自己以为的要深得深得深得多。他比自己更知道自己有多么骄傲——不爱的时候,一切还能解释为一场好色而慕少艾的艳遇,一旦爱了,只会转化为怨恨。他不是刘兼,只待在所爱之人的身边就好,偶尔能看到他,便心满意足,即便被远遣天涯也无怨言;也不是谢紫舟,甘心做心爱的人手中的一把刀,为他剔腐去疮,身祭天下。他是沈廷文,他的爱一定要有回报。 他不能回报,所以远遣他离开。弥 音 整 理 一时间所有的情绪都化为茫然……他已经用了十年证明自己是忘不了这个人了,余生将怎么办? 为何懂了他当年那个决定其实是正当而恰当的选择,心中仍然有分不能释然地怨愤不甘?因为他的行为永远“正当而恰当”,他的选择永远“正确”,感情不能干扰半分? 出乎意料地却得到一个十年之约,他问他:“阿蘅,你还没有成亲对吗,如果你还没有找到心爱的人,愿不愿意再等我十年?” 他竟然与他相约,十年之后,抛弃那个至尊之位,卸下一切责任,与他一起江海寄余生。 不敢相信,但又怎么能不等,况且也从未见过他有言而无信之时。 靖平海域之后,他回到皇宫,竟然真的放归所有嫔妃,言子嗣是上天注定,自己一直没有子嗣是天意,不愿再拘束好女子于深宫蹉跎一生,从此这些女子嫁娶自由。并且不顾天下大哗,亲自为一位妃子赐了婚,厚赏嫁妆。 他将兄弟们的孩子都接进宫来,亲自教养,在御书房一起读书,驳了臣子们请立储君的请求,宣布自己已经立下了皇储的人选,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匾后,自己逊位之后,打开匾后建储匣,便知下一位新君的人选。人人都以为他要从侄儿们中间挑选储君,十年后逊位,他却将皇位传给了四弟胤禛。 关于这位新皇,他有所了解,确实是他兄弟中最务实爱民的一个,但让人有点费解的是他的四子却很不得他喜欢。 他不知他为何如此,他是很喜欢孩子的,然而那个名叫弘历的小家伙似乎出生便招致了他的厌恶。因为他的态度,新皇也甚是不喜这个儿子,不过好在这并没有影响皇位的继承,新皇还有别的孩子。 逊位之后,他同他的皇后也和离了。和离书上赞美皇后的种种美德奉献,表达了自己的歉疚与祝福,同样给了皇后嫁娶自由的权利,而后真的抛下一切,来找他了。 除了每年定期地回去同圣祖团聚,其余的就是神仙生涯。他们泛舟潇湘,策马塞北,听涛观海,玩月赏雪,似乎是为了弥补二十年来的亏欠,他对他几乎是纵容的,百依百顺。 这样的神仙生活,过了八年。 他以为余生就会这样过下去了,圣祖却崩了。这次他又需要等他多久? 五十年红尘 胤礽穿过阒黑的夜色走到门前,一掀锦帘,就闻到屋里浓重的酒气,轻声问:“怎么不点灯?” 沈廷文一怔,扔下酒杯,手忙脚乱点燃烛火,不能置信道:“今日应当是大殓,你没有守灵?” 胤礽走进门来,厚重的连帽斗篷带进来冬夜的寒气。“已经大殓完毕。收拾东西,我们明日离开京城。” 沈廷文惊讶至极:“这,这才第七天,你……” 胤礽解下斗篷,声音略嫌冷漠:“圣祖崩了,我在此地已无牵挂。你不是本来就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可以不必回来了。” 沈廷文听他说到“已无牵挂”时静默了下,待他脱下斗篷,却睁大了眼,脸色有些发白:“你……” 昏黄的烛光下,胤礽一身素服,宛如冰雪地里一株披霜的树,更让人惊骇的是他脑后空荡荡的,头上竟然只有一层茸茸的和尚似地短发。 国朝国丧,向来有子孙亲眷剪发辫随葬,以示身殉的习俗,但也从来没有说有把头发全剃了去的。他知道胤礽与圣祖素来父子情深,可是,他,他这是…… 胤礽知道他在想什么,扯了扯嘴角,像是想扯出个笑来,却没有成功,道:“我不是要出家,你别多想。”顿了顿,又道,“这才应该是我本来的样子。好容易脱离一道藩篱,我怎会再把自己拘束进另一道藩篱去?” 圣祖驾崩,他在灵床前寸步不离守了七日六夜,今夜是头七,也是民间所谓回煞的日子,传说死去的人要在这一天最后回阳世看一次。未曾转世以前,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论者,然而经历了转世重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已经不敢肯定人死之后,是不是真的没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圣祖是不是已经见到了那个真正的太子?他如果知道了自己并不是他真正的儿子,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孤魂野鬼,附在了他儿子身上,欺骗了他这么多年,让他白白付出了那么多疼爱与心力,还占了他儿子的江山,他会怎么想?他会憎恨吗?会厌恶吗?…… 无法想象。 刚刚到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他觉得康熙的爱是桎梏是危险也是保护,他防备又依赖,不堪重负,渴望挣脱。然而这么这么多年过去,前生的一切都久远到恍惚似一场不甚清晰的梦境,被他所爱竟已成了一种习惯,依赖他都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无法想象被他厌恶的感觉。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在头七夜到来之前他离开了皇宫,并做了到这里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剪去了脑后那碍事又难看的发辫。他将发辫留在棺中殉葬,同时也隐隐有表示不会再回来的意思,就像对沈廷文所说的,康熙去世,宫中已经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 不论是不是真有魂魄在此夜还魂,他不想遇见。不是害怕,只是,现在还不想见到他。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真有灵魂的存在,死后他愿意面对爱护了他几十年的那个人的无论是憎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但此刻还不想。 昌平十年之后,因为一直没有子嗣,他将兄长弟弟们的孩子都接进了宫里亲自教养,理所当然地,朝野内外开始传言,说他要从这些孩子们中间挑选嗣子。那时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为着这个原因,他有些弟弟的表现,实在让他失望心寒……明明小时候是那么可爱的孩子。 他不是不知道人大之后,心也会跟着变大,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他身下那一张龙椅的诱惑力无与伦比,但真看到这一天,还是不能不伤心。 他不想再看下去,况且也自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在那个位置上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作为,只能慢慢迷失在至高的王权里。他□新觉罗·胤礽太久太久,已经不是路瑶了,不想再过些年,连爱新觉罗·胤礽都不是,只是一个皇帝。皇侄们都还小,没有担得起大梁的,四弟胤禛,“历史”上的雍正帝是接替他的极佳人选。这些年来他改革,胤禛不计毁誉地帮助他推行,是他得力地左膀右臂,实干精明,不怕得罪人,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同情爱护社会最底层的百姓!——在这群生来便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天家人中,竟然有一个人从心底同情爱护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蚁民”,这简直是个奇迹!而且胤禛赞同支持他的那些政策,将皇位交到他手上他必会不遗余力地继续推行下去,不必担心自己人退政息,因为这些政策,也是他的心血。所以虽然像是“历史”在小小的转折后又回到了“正轨”;在昌平十五年之后,胤禛因为知道了沈廷文的事、知道了他竟然与男子有染,十分不能谅解,同他闹的极僵,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皇位传给了他。 其实说起来五弟胤祺也很好,可惜胤祺的性格温厚了些,要将这些政策继续下去,必须有强硬的手腕与钢铁般的意志力。离开京城,他唯一遗憾的就是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位澹泊温柔的五弟了。只是五弟子女离离夫妻融洽,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一个哥哥不能再见,想来也算不得什么缺憾。 沈廷文不解头发与藩篱有什么关系,他却不解释,只催促道:“快收拾东西。”康熙巨大华贵的棺椁好像沉沉压在他心上,他一刻也不想再在此停留。 沈廷文奇怪,却没有再问下去,听他的话命人去收拾行装,心中狂喜。他半点也不喜欢这里,在这里即便身在一处,也总觉得和两人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行装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这些年二人天南海北地走,很少在哪里长久停留,行礼永远是打好的,到了京城后,沈廷文根本没有拆封,只需稍微收拾就好。第二天两人便在码头乘上一只轻捷舒适的羽船,离开了京城。 穿插过众多繁忙的舟船,码头渐渐远去,巍峨的北京城如同一只蹲踞的怪兽,也渐渐远去。沈廷文心情极好地问胤礽:“我们去哪里?” 胤礽微笑道:“出海吧,我一直想出海看看,你不是也对海外很好奇?以前圣祖在,我不能远游,这回我们也去看一看,小六同那个英国人生活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也好好看看,让菱菱这么迷恋的大海,到底有什么魅力。” 沈廷文也微笑道:“宁安公主真是位奇女子。我原以为你或者舍不得她,为她在京城挑一位夫婿,就让她留在身边承欢膝下;或者会让她去喀尔喀接替固伦恪靖公主做一位‘海蚌公主’,继承四公主在草原上的惊人势力。没想到她竟然去海上做了位女将军。” 胤礽有些无奈,道:“自从昌平十年阿玛带着她参加了那一场大海战,她就迷恋上了大海与船……真不明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喜欢这些。她就是想当女皇帝我都不意外,偏那么野,要去女人最不适合的海上!”眼底却有一丝纵容,甚至骄傲。 沈廷文知道这件事当初的惊世骇俗,小公主甚至险些因此被宗谱除名。虽然因为她是所爱之人同别的女人所生的女儿而不可避免的心有芥蒂,他还是不能不敬佩欣赏她的勇气。钦佩又不解道:“我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没有挑中我们家小飞,反而看上了那个书童出身小芝麻官儿李笑。我们家小飞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多少女子神魂颠倒望穿秋水,哪里及不上那个书呆子?” 胤礽道:“李笑可不是书呆子,专情纯良却不迂腐,豁达澹泊,是真正的心胸开阔之人。菱菱嫁给他很好。陈飞虽然也很好,却太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了些,并非良配。” 沈廷文想起小公主大婚时陈飞失魂落魄的样子,与大海战时吃的苦头,叹了口气道:“桀骜不驯些有什么不好,他对小公主是真心真意,而且两个又都这么喜欢海,才是珠联璧合。总之,他真是欠了你们父女的。”xuanyin bought 羽船没有像沈廷文期待的那样,一日千里直至杭州海口,两人放舟海外,重新过回神仙生涯。因为胤礽上船没多久就病了。 沈廷文觉得还是低估了圣祖过世对他的打击,因为医生说这是悲伤过度所致。 胤礽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伤心,但他的病势越来越严重,昏昏沉沉,竟然渐渐有不起的趋势。 船不敢再快走,他却不允许停下来,坚持要继续前行。幸而两人出门一向都万事齐备,医生药材都是随船带着的。即便有什么缺的,运河两岸也随处有忘机阁与胤礽所创商联的生意据点,随时可以休整补充。但一碗一碗药喝下去,四五个名医会诊,他的病情还是一日比一日更沉重。 慢慢的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 一日从不知是昏是睡中醒来,看到沈廷文坐在他床边发呆,几日下来竟然清瘦了一大圈,黯淡的像一抹影子,目光怔怔地不知落在哪个虚空,一瞬间心猛烈地疼起来。 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勉力一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很快会好起来。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下。” 像在对他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这是他至爱的人,他放弃了那么多,伤害了那么多人才又握住他的手,怎么能就这样走。 两个人在一起先走的那个才是幸运的,在生命最美好的时光里,他已经让沈廷文等待了二十年,怎能再让他承受生离死别之痛? 这是他至爱的人,他不曾为他遮去过丝毫风雨,不能守护他一生安稳幸福,反而总是因为自己让他处于险境,受到一次一次伤害。 他不能就这样走,再把他一个人撇下,让他承受生离死别之痛,他要守护他剩下的年华,他要活的比他长久。他已经辜负皇后,不能连他也再次伤害。 沈廷文一怔,猛然落下泪来。 ———分割线——— 海浪撞击在礁石上飞溅起白色的浮沫,从海船窗口望出去,远处海天一色。海面上回翔的海鸥鸣声嘹呖。 胤礽最后对镜修剪了几缕碎发,回身道:“怎样,这回不像和尚了吧?” 沈廷文仔细打量他,他大病初愈后脸色尚有些苍白,穿着针线上人按照他的要求精心裁制出来的样式古怪地白色衣裤,碎碎的头发黑色地丝绸也似,有几丝垂在额前,倒奇异地显得清爽干净,看起来至少年轻了十来岁,便说是刚至而立之年也有人信的。这一身打扮在他身上出奇的合适,有一种与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同的简洁洒脱之意,仿佛脱去了一层枷锁,又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连眼眸中那层似有若无却从来不曾消散过的忧伤浮翳都消散了,简直像得到了重生。 他心中一动,道:“不曾想倒是挺好看的,叫针线上人帮我也做几套这样的衣服,我也要把头发剪一剪。” 胤礽挥了下剪刀,笑道:“我来帮你剪。” 笑容如窗外一碧万里的海洋,旷达、放逸,真正地自由。 石芳华番外 石氏有些出神地望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漆黑的天幕中降下来。 离开紫禁城八年了,不想这次回来会是圣祖驾崩。 当年的和离,所有人都认为她受了大委屈,亏欠于她,无论是圣祖、四弟还是父母亲人。没有人相信和离是她先提出的,是自愿的。 至今她的名字仍在皇后金册上未曾撤下,圣祖与四弟是不承认她已与胤礽和离,而胤礽则是认为即便和离她也是大清的皇后,不必撤下。不论是在宫中、在京师还是在哪里,只要她以石芳华的身份与人相见,都会得到皇太后的礼敬。 连胤礽自己也觉得深深负疚于她,走之前不止大量的钱财田地庄园,连未登基前太上皇为他所建的私园西园都给了她,甚至还为她伪造了三个便利又没有人知晓的身份。石氏知道他是怕自己走后她在宫中身份尴尬,又担心她回娘家受委屈,更不愿看到她一生框死在这个位置上,想给她多留几条路走。 和离前夕,胤礽把这三份户籍文牒拿给她看,道:“如果有好男子敢不计较你的身份娶你,就嫁了他吧。你才三十六岁,以后日子还长着。我误了你一生,只希望你下半辈子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只有到了他们这个身份才会知道“自由”两个字何等可贵,帝后手握世间权柄,却也一举一动都是世人的表率,他与她都不是任性的人,于是也是最不自由的人,所以他对她的期望只有“自由”二字。 他为她准备的三份文牒都是方便行走的身份,这些年来在朝廷的鼓励下民风渐渐开化,不再对妇女约束那么苛厉,有些唐时气象,妇人女子出门行走与再嫁都渐平常。他一直惋惜她生为女子,不得出门看大千世界,希望和离是她生命的另一个开始,而不是一生的结束。 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这些年来,也一直同璇玑在外行走,看世间百态,看他付出二十年心血的江山是何模样。 当完全自由的时候,才知道以前的日子有多不自由,不必再一颦一笑都必须含义无穷,不必再每一句话出口前都在心中思量无数遍,不再是石氏,不再是皇后,只是自己——石芳华。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用再顾忌任何人眼光。这对从小在规矩中长大,一件衣服的添减都要符合规矩的她来说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最初她几乎是无措的:没有规矩,该如何行事? 直到明白她甚至可以什么事都不做时,才有些明白他为何对此如此执着。江南塞北、天涯海角地走了一遭,才明白天地到底有多广大。 原是只是为了成全他的选择,放了不止是他的自由,更是自己的自由。 至今还记得自己提出和离时他的震惊,连她自己都震惊自己的提议,二十年前,做梦她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有这样的提议,可是仍提出来了。因为她的夫君,一代帝王,竟然仍痴心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初嫁他时便能感觉出来他对女子的异常尊重,他好像……将女子视为与自己一样的人,不因自己的帝王之尊骄矜半分,体贴、怜惜、歉疚,对她更是有分知己般的欣赏。渐渐发现他为兄弟、宗室指婚,从不赐正室之外的侧室婢妾,便有主动相求的,也必要她再三询问女方,女方也情愿方答应。八弟福晋性子要强,无子仍不许夫君纳妾,圣祖大为不喜,他问过八弟也甘愿如此后,不惜惹非议也在圣祖面前护着他们。 可惜她的夫君心目中的人不是她。 得知他竟然喜欢一个男子的时候,她不是伤心、不是怨恨,而是恍然大悟——除此之外,怎能解释他对后宫至于极点的公平? ———分割线——— 身为石家的嫡女,她几乎是一生下来就开始学怎么做一名大家妇,甚至是皇后,对于男女之情从未有过渴望。她并非丝毫不知,她的父兄叔伯内院从不缺少女子,她知道男子真喜欢一个女子时是怎样的情形。她知道是他的心不在她们身上,即便他对自己异常尊重、异常欣赏。 并不曾嫉妒,石家女子的字典里没有“嫉妒”两个字。嫉妒是大家妇最忌讳的,更不用说皇后。阿娇尚因此闭居长门,石家怎会允许女儿重蹈覆辙。 她甚至不曾欣羡他喜欢的人。他对她的好,她极感恩,但在她的概念里,情情爱爱是不懂事的小家儿女、或是一生际遇系于男子指间的姬妾之流的搏宠手段,夫妇之间只须互相敬重就足够,自身从未有过是想。 直到做出自请和离的决定时才醒悟,这未必不是书上话本上生生死死、死生不易的爱啊!超过妇德的要求,超乎自己的想象,只是为了让他随心…… 她对他的感情,与自己认为的并不相同。 他让她懂得了感情,然而这份感情让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成全。 他同沈廷文浪迹天涯的日子可好?可是纵马鹰飞草原,撑篙春花江南,自在得意?这些地方这些年她也都去过,但与一心人同游,想必是另外一番滋味。 她并没有后悔当年的决定,即便爱上了,石芳华也不是会为情爱活不下去的人。天地有多广阔,她走出去才看到。她只欣慰他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圣祖崩逝,他这些天想必极伤心,他们父子情深古今罕有,可惜沈廷文不能进宫宽慰于他…… 正想着现如今的皇帝胤禛带了一个人匆匆走了过来,竟然没有打伞,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薄雪。他惊慌地行礼道:“二嫂,二哥有没有来过这里?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石氏避开还了半礼,怔了下道:“没有,不知道,怎么了?” 胤禛不死心地又追问道:“那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石芳华有些不好的预感,慢慢道:“昨日他问我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胤禛泥雕木塑似地站了一会儿,道:“二嫂随我来看看。”feifan txt 石芳华踩着厚厚的积雪同他来到了圣祖停灵的灵堂。辰光还早的很,西边的天际尚未露半丝微光。八弟胤禩站在灵堂门口满脸惶恐。 胤禛领她到圣祖尚未封棺的梓宫前看,只见圣祖的遗蜕旁放着一条显是齐发根剪下的乌黑发辫。 石芳华晃了晃,被不知何时也走过来胤禩扶了一把才站稳,颤声道:“这,这是……” 胤禛面无表情道:“除了二哥,谁敢擅动圣祖梓宫?昨日他是最晚离开灵堂的一个。”他当时想留下来陪他,他却说想一个人再静一会儿。 石芳华喃喃问:“他现在在哪里?” 胤禛的声音也是平板的:“我已去了养心殿,养心殿的人说他昨晚不在。已经着人去找了。今日封棺,八弟起来的早,先到这里看见了这个。” 昨日是回煞之日,因此所有人都避回了自己的宫室避煞,没有聚在一起守灵,因此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幸而还不到举哀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胤禩一个。 石芳华认得那头发,即使它被剪了下来。甚至认得辩稍的白绳结,那是从前养心殿大太监张景初的手艺。 胤禛当然也知道那是谁的头发,他支开了所有人,难道会把别人的头发放进父亲的灵柩里? 连胤禩也心知肚明。 一时三人心中都翻腾着世祖旧事(1),沉默了良久,胤禩道:“四哥,怎么办?再过一会儿举哀的人就都该来了,看见这头发怎么解释?二哥不在,又怎么办?” 胤禛道:“该怎么办怎么办,有资格走到梓宫前的人谁出去敢胡说八道?二哥自然是‘有恙’了。” 又是一阵沉默,胤禩又道:“二嫂,四哥,二哥为何要如此?皇阿玛不在了,还有我们啊!他是不是对我们这些兄弟太失望了?”声音中有些微的哽咽。 他没有孩子,并未参加进在前些年的夺位斗争中,与众兄弟的关系都尚好,因此不惮于兄长面前表现出脆弱来。 胤禛怒道:“他对我们失望,我才对他失望呢……”一语未了双目中眼泪却夺眶而出。 石芳华茫然地回头看向殿外,只见飞雪漠漠压着黄瓦朱墙,知道白天从这里望出去一定是重重宫殿浩如烟海,整个北京城都尽在脚底。至高无上,又冰冷毫无人气。只觉得空旷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1)指清世祖福临出家的秘闻。 —————————————————————————————————————— 完结。 45、门前岁岁生灵草,人采食之多不老 ... 胤礽在看信,修长的手指拈着信笺微微而笑,俊美的面容在六月伦敦的熏风里好似一幅画。 沈廷文懒懒从背后圈住他的脖子,道:“谁的信,笑什么?” 胤礽眉梢眼角仍暂留着那个有些奇异的笑意:“胤禛的信,他说我的陵寝完工了。” 沈廷文愣了下,不自觉稍稍坐直了些,顿了下,道:“是了。从昌平三年至今,二十六年,终于建成了。” 又过了片刻,方始调笑道,“‘圣天子孝先天下,首重山陵。’万年吉壌‘开福祉隆基,绵万年之景运’,这可是大事。当年汉唐盛世,帝陵都是倾国库岁入三分之一为之,茂陵建了五十三年,乾陵建了五十七年。太上皇开海禁,通万国,丝毫不逊于汉唐明主,这陵寝气派也不能差了。”说太上皇三个字声音软软拖长,带着调侃的意味。 胤礽淡然道:“说什么笑话,就大清如今的气象,怎及汉唐盛世十分之一?你说这些话不脸红,我听着还脸红呢。况且若陵寝建的好了国祚便千秋万代,这世间哪还有朝代更替?我死之后也不想葬入帝陵,我在哪儿死,就随地在哪儿火化了,而后把骨灰撒入海里便是。帝陵里是要放别的一些东西。” 沈廷文先是不爱听:“好好的说什么死、活的。”又奇怪,“你要往帝陵里放什么?你想法总是这般奇怪,一代帝王不入帝王陵,你也不怕爱新觉罗家祖宗怪你不孝?不怕圣祖怪你不孝?” 胤礽放下信笺,笑容里添了些满意的味道:“是一些比臭皮囊更值得花大代价保存起来的东西。爱新觉罗家的祖茔不是我该去的地方。而且,”他回过身来握住沈廷文的手,专注地注视着他,“你不想留我一撮骨灰同你合葬么?” 沈廷文一下怔住了,道:“你说什么?” 胤礽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我知道你是要回父母身边去的。” 沈廷文红了眼眶,猛然别过头去。 是的,他死之后是希望叶落归根的,生前不孝,死后骸骨却想长伴父母坟侧。严父慈母不在之后才觉出自己对高堂有多少亏欠,年轻时只觉得家族束缚欲死,简直不能呼吸。 但怎么舍得离开身边这个人?即使在死后已然无知无觉。 虽然已幸运至此,可以此生白首相伴,但酷乐猫购买仍止不住贪婪,冀望死后仍能同穴。 半晌方又道:“随地火化,扬灰海波,还要分一捧与我同葬……自古帝王金尊玉贵,你倒一点也不讲究这些身后事。虽则你们满人有火葬的习俗,可你也太不忌讳了些吧。你这是想做什么,将自己挫骨扬灰?” 胤礽道:“有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过大梦一场,完了之后化成一捧灰一股烟散了就罢了,何必再留什么后续。金妆玉裹,千年不腐地葬在帝王陵里,几十几百年后物换星移,盗墓小贼进去了诈尸给人家看,岂不太也难看。” 沈廷文被他的话惊笑了:“这是什么话,哪有自己咒自己的?咱们大清如今国运昌隆,正是顶顶兴盛的时候,哪个小贼敢去盗皇陵?”不过想一想,三百年治乱循环,又哪有长盛不衰的国祚,倒佩服胤礽想的开。 遂又问,“那你皇陵里藏的是什么?” ———————更新分割线——————— “是些……书。” 中国燕山南麓遵化皇陵新建成的帝陵地宫之内,诚亲王胤祉陪侍着现任皇帝雍正穿行在一排排高大的名贵香木书架间,架上卷帙浩繁如烟。 诚亲王不解地道:“这些书都未曾编纂,二哥为何要花费大力气保存这些?一代帝王,一件金银宝器都不随葬实在不像话。况且什么书都存,要保持这么多书不潮不蠹不坏一点也不省事,看看这地宫都建了多大!” 雍正面无表情地巡视着卷帙,道:“不过是孔鲋夹壁藏书的遗意罢了。” “夹壁藏书……”胤祉恍然,又难以置信地皱紧眉头,“皇上认为二哥是觉得咱们后人会做出焚书坑儒的事情!?” 孔鲋夹壁藏书说的是秦始皇时故事,始皇焚书时,孔子九代孙孔鲋将《论语》、《尚书》、《礼记》、《春秋》、《孝经》等儒家经书藏于孔子故宅墙壁中,使这些书免去了一场劫难。雍正认为兄长将世间所有能收集到的书籍都抄本保存在陵寝中是鲁壁的遗意,怎能不叫他心惊!? 远在重洋的那一边,有人又问了个问题,也为得到的答案而震惊:“鲁壁遗意?你的意思,是认为你的后人会效仿秦始皇!?别否认,不然你不会都收在陵寝里,只有你的后人才不敢去动你的陵寝!” 胤礽为他的敏感而笑:“始皇焚书,博士馆都有留存,焚的只是私家藏书,真焚书的是项羽。自来书多是毁于战火,你怎么不说我是担心战火?” 沈廷文白他一眼:“别糊弄我,真有战火曹操、温韬之流先要干的就是发冢以丰军资,书藏在陵寝里就能躲过?” 他虽已是中年,一双桃花眼仍旧是多情分明,更添岁月温润蕴藉,剪着短短的头发,穿着裁缝按照胤礽的意思剪裁的与此时中西服饰都不同地简洁明快样式衣服,在耶历十八世纪初伦敦初夏的新绿与阳光下别有一种魅力。 胤礽忍不住拉过他的手指亲了亲,笑道:“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沈廷文那话无疑于在说他的墓日后也会被人发掘。 沈廷文也觉得有些忌讳,不自在地道:“难道不是?否则你把书藏在陵里,就算千年万年地保存下去又有什么用!” 胤礽笑道:“自然自然,‘古 来酷乐猫购买无不发之墓’,我藏这些东西本就是要给后人看的。”而后这些年少有地叹息了一声,“不过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国祚衰微之时,也许又有个莽夫掘开此墓放一把火,那就一切全休。” 沈廷文嘲笑道:“那一定是因为费大工夫挖开陵墓一看,你竟小器地连一件金银宝器也没舍得随葬,给气着了。” 胤礽笑:“有道理,看来我还是应该写信给四弟,让他往里随一些东西。” 沈廷文还没忘了之前的话题:“你还没说为什么会认为后人里有秦始皇一样的人物。” 胤礽眼底多了抹嘲讽:“我也不希望有,可惜只怕是免不了的。” 穿越前的记忆在此生漫长的岁月中已经渐渐模糊,唯一耿耿的只剩下几十年以后中华文化那一场大劫,比焚书坑儒更加让人痛恨的大劫——胤禛四子,现今已经十多岁的弘历、以后的乾隆帝最得意的手笔之一,修纂四库全书。 史上秦始皇焚书只不过焚烧列国史记与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等,而弘历修纂四库全书时一边大兴文字狱,一边将所有书中不符合他心意、不利于统治的内容全部都删改扭曲或者全书毁弃。始皇焚书时尚不动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而弘历修书却是一网打尽。后世评价为文化阉割,真是丝毫也不夸张。 时已悬隔四十多年,隔时隔世,他仍记得那时只有十几岁的自己偶尔查到《天工开物》资料时的愤慨,连这样纯属自然科学著作的书都能因为“华夷之辨”而被禁绝,其余被删被毁的前人心血、文明精华不知更有多少! 始皇焚书尚留原本,弘历是彻底阉割扭曲。 所有子侄中他最不喜弘历,然而却还是不能不传位给胤禛。诸兄弟里只有他最有君主的资质与才华,也是年龄手段性格最合适的人。胤礽更看中的他强烈的责任感,他眼睛里看得见百姓。 没有更合适的人,他不能因为儿子舍弃父亲。传给别人他立刻将不知道会怎么样,传给胤禛至少可以确定老百姓还能过二十年好日子。 ——————更新分割线—————— 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地历史自身的纠错能力,康熙提前二十多年退位,换成他在位二十年,皇位传给胤禛的时间倒比原来历史上早了好几年。 康熙与他皇位顺利交接,没有了康熙朝晚期惨烈的“九龙夺嫡”,但他一直无子,为了下一任帝位,兄弟子侄们暗中的争斗激烈丝毫不逊于传说中的“九龙夺嫡”。 在四十岁正值人生巅峰的时候退位,固然是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可以做的都做了,只能将帝国带到这个程度,也未尝没有不愿见更血淋淋的场面出现,不愿见因天家内斗消耗国力,以及心冷的缘故。而今的清朝与历史上那个“大清”相比似已面目全非,然而他清楚地知道,只要有个见识短浅,像原历史上乾隆那样喜欢自作聪明的不肖子孙出现,那么一切照旧会回归原位。 他留下了强大的海军;他开拓海疆,将国家赋税的三分之一以上倾斜于海洋,将贵族们的利益直接与海外贸易所得挂钩;他免除农民的税收,在理番院门口竖立“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海洋,危险亦来自海上。”的石碑,规定宗室子弟十五岁之后必须出洋历练三年;将满人不许擅离驻地规定放宽,允许他们出洋,希望能开拓后人的眼界,让他们看到全世界。 他以身作则,留下成例,希望帝王在位的时间不长于二十年,克制君权的膨胀。但他也清醒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建于浮沙之上的,满人是奴隶制社会,整个中国的都处于半奴隶制,臣子们都是酷乐猫购买奴才,怎么可能站直了身体与军权相抗。然而又没有一个君王不希望君权集中,不希望国家只有一个声音,有利于统治思想,在这个没有制衡的朝代,四库全书的出现简直是必然的,不是弘历,也会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他改变不了什么,他改变不了整个满清政府的体制,即便他是皇帝。八旗制是这个民族立足于这个国家的根本,他试图触动,只能让自己粉身碎骨,除了引发动荡让百姓受苦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他所能做的只有保存下这些书,保存下一份火种、一份可能罢了,引导人们放远眼光看向中国之外的广阔世界,不要眼界狭窄到只惦记着阉割自己。 沈廷文看他有些意兴寥落,不再追问下去,改变话题道:“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你既是来看望六王爷的,何不就住在他同那个鸳鸯眼儿公爵的封地里,这儿也就那个城堡收拾的能住人了,做什么要在这个乱糟糟地城里待这么长时间。” 胤礽也不想就刚才那个话题再谈下去,笑笑顺着转变话题:“你不喜欢这里?其实我也不喜欢,只是这里正酝酿着一场亘古未有、关系着中西气运的大变,我想好好看看。” 沈廷文皱皱眉,他是世间第一流的聪敏人,不是没察觉到一路行来胤礽特别注意的几座城市蕴藏的那种或隐约或明显的躁动,但毕竟不能后知五百年,不明白什么样的大变能关系到中西气运。 胤礽搂住他的腰,继续道:“既然你不喜欢,我们过几天就走。小六已经看过了,我们出海接着接着去找那块极南的未知之地吧,那片土地大到几乎与我们中国等同呢。” 沈廷文笑了:“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谁都没听说过,为什么你这么笃定就有?是海外仙山么?是蓬莱、方丈、5、门前岁岁生灵草,人采食之多不老 ... 还是瀛洲?” 胤礽抬起头来吻他:“是南极仙翁的仙府呢,处处生长着灵草,采食之可使人不老,我们成仙去可好?” 沈廷文靠在他身上,任微风轻拂二人的衣发,心神向往。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年龄BUG,无新内容 46、仓央嘉措 ... 雍正十年二月,青海正是寒冷的日子,冰封万里的青海湖像一面泛着冷光的镜子悬挂在天地间。湖畔被茫茫飞雪漫压的抚远大将军直亲王胤褆行营内,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躺在帐子里,浑身烧的火炭一般。 直亲王胤褆坐在旁边,看一名黄衣喇嘛俯身为少年诊治,脸色有些难看。他手握重兵镇守边陲多年,杀伐专断,威严极盛,帐内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喇嘛却雍容自若并不受影响,查看了少年的舌苔、眼睑之后道:“只是风寒罢了,并无大碍。”声音如清泉淙淙流过,帐内众人心顿时为之一静。 喇嘛从怀中拿出一丸秘药合酒送少年服下,片刻后少年的呼吸便平稳了许多。 喇嘛又开出一张药方,直亲王接过药方看看,让人去煎药,自己起身走到床边。 床上的少年烧的脸通红,却勉力笑道:“大伯,让你担心了。” 直亲王沉着脸道:“生病了为何不说?你的小太监说你都病好几天了,这逞的什么强?万一出点事让我如何跟皇上交代!” 少年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有些吃力地道:“我是奉旨来庆贺伯父平定丹增亲王叛乱,兼为伯父祝寿的,大伯的寿辰还未到,我倒先倒下了,实在没用。” 直亲王皱眉道:“你小小年纪,不要太要强。初来这高原上没几个不生病的。天气这般恶劣,你还能跟着我上了一次战场,已比寻常人强太多。” 少年勉强笑了笑,又向喇嘛道:“仓央嘉措,久违了。” 酷乐猫购买 喇嘛合什躬身道:“四阿哥,久违。”他看起来似乎只有三十来岁年纪,并不像普通藏人般颊上有两团被晒出的高原红,肤色白皙,形容秀美,目光晶莹明澈,嘴角微微含着一点笑意,举止优雅都丽,若不身着穿黄衣,简直如同身在温柔富贵乡里的贵介公子一样,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少年道:“一别多年,□风采如昔,可喜可贺。弘历劳□费心了。”他虽在病中,仍是从容道谢,一派皇家子弟风范。 仓央嘉措曾入京随侍过太上皇爱新觉罗?胤礽多年,少年与太上皇相貌甚是相像,不由放缓了声音道:“四阿哥客气了。小僧马齿徒增,并无寸进,倒是四阿哥已然是翩翩少年。” 弘历道:“□过谦了。□这些年可曾又见过皇伯父?”服下秘药之后,他的精神健旺了许多。他是当今皇帝爱新觉罗?胤禛的第四子,口中的皇伯父指的是太上皇。 仓央嘉措又合掌道:“五年前在峨眉山偶遇之后,便不曾再睹圣颜。” 弘历“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一年多前皇法玛薨逝之后,皇伯父就再也没有在宫里出现过,私底下一直有流言说他出家了。他以为以皇伯父对仓央嘉措的宠爱,仓央嘉措一定多少知道些消息,不想仓央嘉措却这么回答。他还是道,“前年冬天皇法玛驾崩,皇伯父哀毁过度,头七未过便病倒了,直到现在都还在别宫养病。皇伯父一向视□为至友,□若有机会,还要多多开导开导皇伯父才是。” 仓央嘉措轻诵六字真言,道:“生、老、病、死,人生至苦,人人在所难免。” 直亲王听他们说到太上皇,蹙眉道:“好了,弘历,你病了就好好休息,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养养,别费脑子。” 正说着恰好煎好的药端过来了,直亲王便嘱咐他吃完了药好好睡一觉,出了帐篷。仓央嘉措也趁机告辞。 直亲王胤褆走出营帐并未走远,弘历方才提起故人让他有些出神。仓央嘉措出来看到他正站在营帐口,口中呼出一团团白气,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铮亮的肩甲、头盔上,领口翻出的黑亮蓬松貂毛与帽顶上的红缨瞬间便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胤褆道:“□可愿陪本帅走走?” 两人出了辕门,向结冰的西海走去。胤褆道:“小儿辈不懂事,这次仰仗□出手了。”之前弘历几乎烧的人事不知,咬紧牙关灌不进药去,仓央嘉措在附近筹备重建去年因丹增亲王叛乱遭焚的塔布寺,被他紧急招了来。 仓央嘉措道:“亲王客气,四阿哥的福缘,这一小劫岂能跨不过去。便是没有小僧也无碍的。” 胤褆敏感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喇嘛不是常人,有些神通的,不知他这句话有没有深意。弘历有双野心勃勃的眼睛,即使他小小年纪便总装出一幅温文尔雅的表相也瞒不了他。不过皇家子弟,谁能没有点野心?尤其以他的身份。 想了想,他笑道:“本王这些子侄们中,弘历是最像太上皇的一个了。长相行事,简直同太上皇少年时一个样儿。□陪伴太上皇多年,觉得可是?” 仓央嘉措笑而不语。 胤褆回首望了一眼帅帐,又道:“却不知太上皇为何最不喜他。” 胤礽对子侄辈向来亲近喜爱,对弘历这样的冷淡简直是异数。如果不是他形诸于外的不喜,以弘历同他地相似与聪慧,即便他定下秘密立储的规矩,弘历也会是储君呼声最高的人选,尊贵不亚于他为太子之时。 就以自己来说,因为弘历与他的相像,明知弘历有野心,却还是不由偏向他。他能看出四弟对这个儿子并无不满之处,甚至在几个儿子中最满意他,但因为他的不喜,弘历便直接被排除在储君的人选之外。 酷乐猫购买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警醒:弘历因他地位如此尴尬,方才同仓央嘉措说起他时那一脸濡慕还那么的真挚…… 仓央嘉措仿佛能看穿他 在想什么,微笑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儿孙自有儿孙福。亲王又何必想太多?” 胤褆被他这么一说不由自嘲,是了,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遂不再费神,含笑打量仓央嘉措,道:“□相貌同十八年前初见时几无差别,我们这些人却都老了。” 仓央嘉措道:“惭愧。小僧方外之人,红尘无挂心事,便只虚耗岁月。亲王国事碌碌,举足轻重,自然更增威仪。 胤褆被他说笑了:“□真会说话,威仪更增……胤褆年已半百,也只能增威仪了。想当年雪域初逢,□尚是拉藏汗阶下囚,写诗自称‘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的王。在拉萨街头,是世间最美的情郎。’真如瑶台玉树一般。□别人劝□不要承认与酒店当垆女子私通之事,□又写诗说‘秘密也无用了,足迹印在雪上。’丝毫不加否认。这般真性情,让胤褆佩服。怎么在京城几年,□也染上那些人的虚伪毛病了么?一句话要千回百转。” 仓央嘉措苦笑道:“是小僧的不是了。流光转瞬,众生如一,谁人能不老,小僧也不能例外,只是不同亲王这般形诸于色相罢了。” 胤褆满意点头道:“我听说□有天眼,可知未来之事,雪域之事没有□不知道,可是?” 仓央嘉措又合掌道:“世间岂有无所不知之人?只不过凡事必有因果,在结果之前其因有迹象可循,智慧之人可据此推演世事罢了。亲王等为帅为将之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便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