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AI后钓到了偏执校草   作者:茶不醉   文案   【20w+存稿,稳定日更】   陆渝有一个秘密:他喜欢隔壁学院敲代码的那个「一米九总攻渣男脸校草」很久了。   这个秘密陆渝本来想永远藏在心里,直到某天他为了帮朋友的忙,不得已做了一次电话销售。   陆渝半途才认出了属于盛曜的嗓音。   专业课绩点4.5+的他,第一次在念词的时候卡壳了。   “……稍后将链接推送到您的手机上,您看可,以,么……”   电话另一头,男人的嗓音慵懒又玩味:“所以……要加微信吗?”   不知所措的陆渝一阵头脑风暴,灵机一动开始装起了AI。   语气十分机械地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稍后将链接推送到您的手机上,您看可以么?”   不等盛曜说话,陆渝就挂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盛曜看着备注“LuY”的号码,微一挑眉。   ☆   陆渝没想过,他真的恋爱了,和盛曜。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一直单相思,好不容易才追到的对方。   直到某一天,他意外闯进了盛曜家里上锁的房间。   里面放满了他的照片、他初中的广播台录音带、甚至他参加的每一场主持比赛,都被刻成了光盘,标记好了序号和时间。   陆渝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掉进了陷阱的笨蛋猎物。   慌乱间回头,猎物撞进了捕猎者的怀抱之中。   低沉的嗓音带着喟叹,在耳畔响起。   “啊,被发现了啊……”   盛曜搂着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瞳仁隐透微光。   “但现在想跑的话,可能有点晚了。”   [1]双向暗恋,1V1双初恋,HE   [2]小甜饼,一个相互治愈的故事   [3]盛曜(攻)x 陆渝(受)   【下一本求个预收:《穿件衣服吧你》】   ◇   清大雕塑系的冷美人澹(dàn)陌,出了名的冷心冷情,玩弄人心,毫不负责   每个给他当模特的男生,不论直弯都撑不过三个月便告白,而澹陌一个都不接受,还会断绝往来   所有人都说,再这么下去,估计清大帅哥都得遭殃   但还好校草景浩是出了名的钢铁直男+不近美色,恐怕是唯一的幸存者   结果隔天在艺术楼里,就有人看到景浩拿着体检报告敲响澹陌的门   “你好,我来应聘模特。”   ◇   澹陌知道那些传言,但他从不解释   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也可成为他手中的刀   景灏打小就和澹陌认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放任澹陌深陷各种“男桃色新闻”的漩涡中   所以他决定去给澹陌当模特,反正他笔直,而且跟澹陌也是单纯的友谊   但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   为了完成作品,澹陌用眼欣赏,用手指一寸一寸地丈量和感受肌肉的走向,以此完成最好的雕塑   “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你很在意吗?”   ——在景灏成为澹陌的模特后,这样的对话发生了无数次   一开始景灏只说:“没,不在意”   后来却只剩绷紧唇角的沉默   再后来景灏目光泛红地盯着澹陌:“嗯,我在意”   直到某一日,澹陌被几乎要勒断他筋骨的力道狠狠锁在怀中,他发现景灏在颤抖   “不要对别人那样。”   “你只那样对我,好不好。”   ◇   原本十分沉稳,事事泰然的德牧变成了一只偏执而疯狂的恶犬   澹陌像猎物一般被扼住了咽喉,少年锋锐的犬齿随时能咬断他的脖子   他却带着笑,反手将人抱紧   “好,我只对你这样。”   望向镜子,澹陌看见自己的眼里,满是得逞后的肆意与快活   ——————   [1]短文小甜饼,1V1双C双初恋,受没有看过其他男的   [2]为爱冲锋大狗狗攻x表面风流实则冰美人受   [3]双向暗恋,攻憋着憋着就炸了,受钓着钓着就爽了   内容标签: 都市 甜文 校园 轻松 治愈 日常   主角视角陆渝互动盛曜   一句话简介:大型社死现场   立意:带着勇敢前行,最终会拥抱生活的美好 第01章   九月的京大校园里刮着萧瑟的秋风。   但阶梯教室里,开得过足的暖气让人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年老的马院教授正站在讲台上念PPT,语调拖得又慢又长,不少学生打着哈欠揉眼睛,最终都走向了把兜里的手机翻出来,刷短视频提神的路子。   只有最前排的一个身影例外。   陆渝认真地听着老教授念经一般的“授课”,偶尔有两句PPT上没有的话,都会被他记下来。   眼睫微微低垂着,偶尔轻颤两下,随之晃动的,还有被灯光映着睫羽,在脸颊上洒下的一小片阴影。   “小渝,你要买什么吗?”   一旁的娃娃脸少年凑了过来,问陆渝道。   旁边这人名叫童煦,是陆渝的室友兼发小。   作为唯二坐在教室里第一排的人,陆渝是在认真听课的,而童煦则忙着刷淘宝。   “今年的双十一开得也太早了。”童煦刷着自己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忍不住道,“这些商家都穷疯了吧。”   陆渝往手边的看了一眼。   他的手机放在一旁,屏幕向下盖着。   手机壳上画了一只白毛的小猫,毛色和他今天穿的加绒卫衣有些像。   那猫还是只小馋猫,正趴在一口巨大的川味火锅边,锅里漂浮着丸子、毛肚、虾滑……圆圆的猫爪举着一对筷子,吃得唇瓣胡子上全是红油。   陆渝顿了顿。   他咽了咽嗓子,觉得有些干,拿过一旁的保温杯拧开。   感受着温热的水流重新湿润了咽喉,他才停下了动作。   陆渝看了看见了底的保温杯,又看了看墙上的钟。   快到课间了,一会儿刚好去打点水。   放下杯子,他抿了抿唇。   水喝太多,胃里有些涨。   但他早已习惯了,不到这个程度,他都不能够心安。   转过头的时候,童煦正在买辣条大礼包。   陆渝没凑过去,而是重新看回讲台上。   “帮我买点润喉糖吧。”   “对了……”   没等陆渝接着说下一句,童煦早已十分熟悉地开口替他把话说完。   “要看配料表,要蜂蜜不要白砂糖,更不要果葡糖浆,吃糖上火。”童煦摇头晃脑,轻车熟路地吐出陆渝心中所想。   陆渝闷闷地嗯了一声。   “真不来点零食?”童煦又凑近些许,胳膊肘碰了碰陆渝,手机带着点引诱的味道递了过来。   屏幕上是商家放的肉脯宣传图,深红色的肉脯上盖着一层油滋滋的光泽。   陆渝又咽了咽嗓子,拿过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杯子里的水已经在刚刚被他喝完了。   “不要了。”陆渝摇了摇头,道,“我们上周才吃完火锅。”   童煦:……   “好吧。”   他很想说你基本刷的清汤,好不容易从红汤里夹几块肉还要在清水里涮好几次。   但他深知陆渝的性子,也不强求,给购物车里添上了陆渝吃得最多的几款润喉糖。   童煦继续去丰富自己的购物车了,但陆渝却没法再将注意力集中回黑板上,忍不住走起了神。   靠近走廊的玻璃窗被雾气覆盖,不时被几颗流下的水珠划出痕迹。   耳旁是后排同学低声的窃窃私语。   陆渝只觉得有些嘈杂,至于别人说的是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直到一句话猝不及防地钻进了耳朵里。   “……哎,那不是校草吗?”   旁边的同学接腔道:“这第一节课都快下课了才来啊,这大迟到。”   陆渝的视线透过窗户,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看向了走廊外面。   一个黑色高大的背影在前门出现了一瞬,然后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后排同学说小话的声音,这才再一次清晰起来。   “隔壁应该是大三的噢,他是在隔壁上课吧?”   “好像是……毕竟公共必修课,不管哪个年级都是集中在这一天吧。”   下课的音乐铃悄然响起,陆渝缓缓回过神来。   转头再看讲台上的投影,老教授已经往后翻了十多页了。   他将平板上的PPT课件翻到目前的讲课进度,然后便坐在座位上,目光不时左右飘忽,一直到童煦叫他,陆渝的目光才成功聚焦到放在一旁的保温杯上。   哦对,他要去装水来着。   “你要出去啊。”童煦听见身旁的动静,抬头看向陆渝,“刚好,去喊小天看一下微信,他不知道又在忙什么。”   “他的教室在隔壁。”   陆渝刚把围巾戴上,拿起保温杯准备出去,听到这句话,脚步便顿住了。   回过头,他看向童煦。   “A102吗?”   童煦嗯了一声,“对呀。”   他们的教室在A101,是最末尾的一间。   隔壁只能是A102了。   见陆渝迟迟没有动静,童煦不解地歪头。   “怎么了小渝?”   陆渝轻轻噢了一声。   “没事。”他张了张嘴,手里攥着自己的保温杯,又重复了一遍,“没事……我一会儿去看看吧。”   下了课的公教楼,还是要嘈杂很多。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陆渝半张脸都埋在了自己的围巾里。   饮水机在走廊的另一头,陆渝拿着重新变沉的保温杯,慢慢吞吞地走到了A102的后门,然后到了前门。   双手捧着保温杯的杯身,纤长的手指搓了搓杯沿。   陆渝转身走了进去。   心里那句“不至于这么巧能碰上”还没冒出来,陆渝抬头便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阶梯教室的最上方,朝自己这边走了下来。   那人背着光,陆渝看不清面容,却辨得清是谁。   明明步伐很慢,陆渝却只觉得压迫感铺天盖地。   他下意识地坐在了旁边的一个空位上。   现在还是下课时间,教室里还坐着的学生不多,陆渝身体绷紧,只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他听到一个不认识的声音说。   “盛哥,出去抽烟啊?”   短暂的安静后,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几乎就从陆渝头顶上响起。   “不,早戒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薄荷草叶夹杂着冷松木的香气,随着身旁拂面而来的一阵被带起的风,钻入了陆渝的鼻腔里。   人走远了。   薄荷松木的气味徐徐散开,再也寻不到踪迹,陆渝整个人也悄然放松下来。   看样子,应该没注意到自己。   他往座位里缩了缩,蓦地就听一旁传来一句带着几分关切的询问。   “同学,你还好吗?”   陆渝就见坐在这一排最右边的一个男生正看着他,手里还递过来一张纸巾。   他茫然地接过,那男生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睑。   陆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再碰了碰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但他并没有想哭的想法,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他道了声谢,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鬓边的薄汗。   “稍微有点热。”陆渝将脖子上的围巾松了松,解释道。   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眼底含着水气的样子,又漂亮又让人有些心疼。   那男生点了点头,又攀话:“你是来找人的吗?”   陆渝眨了眨眼。   公共必修课是大课,一般是几个学院分在一起上,所以哪怕是一个教室,相互之间也不是全认识。   就像他和童煦在隔壁上近代史,但陆渝是传媒学院,而童煦是文学院的,只不过因为两人同级,而且都是文科,恰好分到了一起。   这教室虽然是理工科大三的学生,但他的气质……也没有这么格格不入?   那男生更疑惑了:“你不是陆渝吗?”   陆渝微微瞪大眼睛。   “你认识我?”   “呃……”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应该没人不认识你吧。”   论坛天天说……京大校花什么的。   陆渝对此确实是不知情,他很少逛学校论坛。   更不知道当年他被人评为校花后,引起了不少女孩子的反对,毕竟到底是个男生。   可当那张传说中的,陆渝围着围巾,走在梅花簇拥的校道之上,鼻尖眼睫染着冬日晨曦落下的碎雪的照片被不知道谁传上了网后,京大的女孩子们瞬间原地当了妈粉,所有的反对意见都没了。   直到现在,不少人都直接一口一个乖宝地喊着。   陆渝睁大的眼睛变得更圆了一些。   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有,什么叫“没人不认识”?   “小渝,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   “沈熠天?你们认识?”   搭话的男生看清来人,有些意外,   沈熠天看了那人一眼,淡定地道:“只是室友而已。”   面前高高瘦瘦的男生就是陆渝宿舍的最后一个成员,就读于计算机学院软件工程系。   陆渝起身,言简意赅地说:“童煦问你要不要双十一一起凑单,如果要买什么微信发给他就好。”   说完,他撂下了一句“我先回教室”。   留下一个不知为何略显仓惶的背影。   踏着上课铃走出了门,陆渝扑入了深秋的冷风里。   而这冷风之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松木香。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寻着气味望了过去,就见那人正懒散地靠在走廊上,穿着一件黑色棉外套。   陆渝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这样的衣服穿得只见高大,不显臃肿。   男人单手拿着手机,修长有力的拇指滑过屏幕,带动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的目光,盛曜看了过来。   !!   目光错开,陆渝头也不回地转过身,朝自己的课室走了过去。   明明出来的时候还好,但此刻只觉得秋日的风太冷,围巾也难挡住,陆渝伸手,将自己的卫衣兜帽也披上了。   帽子上两只圆圆的小猫耳朵,在戴上的那一刻竖了起来。   “喂,上课了。”室友刘青路过喊了一声。   盛曜似是反映了一会儿,才哦一声,转身走向课室。   “看什么呢这么起劲儿?”刘青随口问。   “没。”盛曜将手机收好,淡声道,“一只猫而已。” 第02章   京大学生宿舍博雅区。   阳台外的浴室里,童煦的歌声悠悠飘扬而来。   房间内,陆渝和沈熠天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各自敲着键盘。   陆渝看似漫无目的地切着屏幕上的页面。   他先登陆上了教务系统,看了一眼自己的选课结果。   京大的必修课从开学第一周开始上,第二周出选修课的结果并开始上课。   陆渝将选课结果关了,通过教务系统的端口,切到了京大的官网,然后是传媒学院论坛的官网,最后是度娘搜索……他的眼神从搜索结果里一条一条地掠过,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条。   浴室里的歌声变得更加高亢激昂,看样子是到了副歌,童煦唱得沉浸,一时半会出不来。   陆渝将浏览器关闭,不一会儿又重新打开,晾在空白标签页。   他唇瓣翕动了两下。   “……天哥。”   “怎么了?”   身后传来的的键盘声并未停下,陆渝顿了顿,道:“我们学校论坛的地址你有吗?”   沈熠天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陆渝垂着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吸管杯,室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好在,沈熠天如他所想的并没有多加追问,似乎是消化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他道:“我转你。”   陆渝道了声谢,实话说,若不是他刚刚翻遍了官网,也试遍了搜索词都找不到论坛的入口,他也不至于开口问。   不过沈熠天也不知道他上论坛做什么……   想到这,陆渝脸上的热意略略消下去了一些。   京大的学校论坛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学长学姐们建立的,那个时候互联网刚刚兴起,论坛就是最火的平台形式,二十多年过去了,一直到现在仍然薪火相传,被计算机学院的学生们持续运营着,京大的学子们也常常上去滑水冲浪吃瓜什么的。   就是界面仍然保留着当初建立时的风格,稍微有些老旧。   陆渝简单打开了几个贴,基本上就是公选课推荐求助、XX老师严不严格、还有入秋的第一杯奶茶喝哪一家之类的闲聊贴。   他的目光被其中一条贴子绊住。   《我们清冷校花专属美照楼[1][2][3]……》【热】   这贴是半年前创的,最新的回复是下午6点多,离现在没过多久,所以飘在了首页。   手指按在鼠标滚轮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两下,陆渝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就是他的一张照片。   [1L:呜呜呜忍不住上来水一条,乖宝的美图还有吗,求放送,神图镇楼【图片】]   他记得那套图,是去年他读大一的时候,刚入学没多久的第一个冬天,当时下雪了。   童煦和他一起去教学楼,两人经过一条有梅花的小路,陆渝只记得自己的鼻子被冻得发凉,嗓子也因冬日的冷风而干得厉害。   但童煦硬是拉着他拍了几张照片。   陆渝后来保存了那几张图,只记得童煦是发了个朋友圈,但他自己却没发过。   看了这贴子里的1L,他才知道自己被评为“校花”的“罪魁祸首”就是这张童煦随手给他拍的照片。   贴子底下不少人回复,有灌水的,但更多的是他在各种活动、节目里的照片,有抓拍的也有节目组请了摄影师拍摄发布的官图,底下那些彩虹屁看得陆渝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向下扫了两眼,发现13L的回复被删了,而底下的几层不知道为什么都在骂。   [14L:楼上好恶心啊,吧务求删]   [15L:舔颜可以,注意发言好吗……]   [16L:13L给我看吐了]   ……   陆渝也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   他从这条有关于自己的贴子里退了出来,把页面拖到顶部,开始看论坛的分区。   为了方便管理,论坛的贴子是有分类的。   常规水贴会出现在主页,一些回复量超过2页的热贴也有单独的分区。   而被吧务加精的一些精华贴,通常是大型校级活动什么的,比如之前陆渝被选为校花的那一条。   最后就是论坛公告、规则、和对封禁账号的处理公示和说明。   陆渝点开了热贴的专属页面。   京大的论坛是匿名论坛,所以难免会有一些鱼龙混杂,有的贴子上了热标签并不是内容有多吸引人,也有可能是开地图炮吵起来的,还有因为贴子里出现了杠精一人挑起全贴大梁的……   陆渝翻了一会儿,突然手指用力按在了滚轮上,页面下滑的动作戛然而止。   身后依旧是有节律的键盘哒哒声,沈熠天工作起来很认真,尤其写代码的时候,几乎不走神。   陆渝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刷论坛而已。   于是他挪动光标,点进了那个被自己视线锁定已久的贴子里。   加载的光圈转动着,陆渝从未觉得校园网这么卡过。   终于好了!   [1L:观隔壁校花贴有感,这里开个校草贴,同样神图镇楼【图片】]   陆渝原本略显漂浮的视线和稍乱的心神几乎是瞬间被攥住了,收束成了一条笔直的线,直接连接到了那张照片上。   看那照片的景色,应该是拍摄在夏天时节。   盛夏的阳光折射出圈状的七彩光束,映照在翠绿的树叶上,清新的浅色调让人想起冰镇的薄荷汽水。   穿着白色球衣的高大男生纵跃而起,将篮球扣入了篮框之中,单手吊在篮板架的球框之上,浅蜜色的肌肉偾张,薄汗顺着线条滑落,额前的碎发散漫地垂着,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那双狭长的黑眸。   眸底映着煦日阳光,像是谁在其中洒下了碎金,让本来深邃神秘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兽·性。   不论从色调、光线还是其他的角度,这张照片的确是当之无愧的“神图”。   陆渝下意识地拿过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   温热的蜂蜜水滚入喉咙,却并未入往常一般给他带来安心感。   他现在似乎有点奇怪,相比起温热的蜂蜜,他似乎更想喝冰镇过的薄荷汽水。   直到将这张图从电脑微信传输给手机,陆渝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猛地退出了这条贴子,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心虚地开始刷新论坛页面。   然后就蹦出来一条十多分钟发的新贴。   《每日一问,有没有人觉得校草和校花很配的》   陆渝眨眨眼。   童煦从阳台走进来的时候,就见陆渝正盯着电脑,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   “小渝。”   他随口喊了陆渝一声,却见后者跟受了惊的猫儿似的。   陆渝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自己的浏览器,话不成句。   “啊,怎,怎么啦,你洗完澡啦?我,我的衣服已经放洗衣机里了,你开吧……”   怎么结巴了?   “我想说如果你没啥要加购的,我就先付定金了。”   童煦说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刚拿出吹风机打算吹头发,回头望了一眼就直接蹦了起来。   “我去,小渝你没事吧!”   陆渝被扑过来抓着自己一通摆弄的童煦弄得一脸蒙圈,同时也有些紧张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电脑屏幕。   确认页面确实关掉了,陆渝顶在嗓子眼里的心才稍稍往肚子里落了一些。   “我,我怎么了吗?”他问童煦道。   “你自己看。”童煦拖过一旁的镜子,示意陆渝看一眼,“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镜子里,陆渝的脸像个巨大的苹果,从耳根开始,一路红到了脸颊和脖子。   他用手扇了扇风,习惯性地推卸道:“哦,我穿太多,太热了……”   只是他手指碰到自己光溜溜的脖子后,陆渝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今天晚上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洗完澡后还给自己围上围巾保暖。   他忘记了。   好在童煦并没有多加怀疑什么,而是看了一眼宿舍墙角的暖气片。   “今晚这么热吗?”   陆渝含糊地应了一句,将自己的电脑屏幕一盖。   “很晚了,我先睡了。”   一直到童煦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陆渝还缩在被窝里,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出来的灼热水汽。   至于脑子里……陆渝猛地搓了搓脸。   不要再回想了!   而另一头,童煦爬上床,习惯性地上校园论坛里逛了一圈,然后就发出了一声字正腔圆的卧槽。   他捂着嘴看了一眼对面的床铺。   陆渝拉着床帘,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童煦点进了贴子里。   [1L:今日东公教楼坐标A102,坐在位置上想拍教室外的松树,恰巧拍到校花校草同框,嗑死我了【图片】]   那张照片,就是今天陆渝去找沈熠天的时候,盛曜恰好从他身边经过,无巧不成书被楼主拍了下来。   虽然盛曜很明显就是路过,但因为拍的人手比较抖,加上冬天镜头蒙了水雾,配上教室里并不算明亮的光线,生生让照片拍出了一种时空交织的宿命感。   [2L:啊啊啊终于同框了,是不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啊]   [3L:好美的图,我开始以为是P出来的……]   ……   一开始的回复还比较正经,但不知道是哪位经常在某花市混的层主混了进来,手起键落敲了一段非常活色生香的段子,后面的内容全部被带歪了,满屏的“太太好会”“摩多摩多”。   而那个层主也像是被激励到了,用词桥段变得愈发大胆,很快就在其他层的鼓舞下,接连更新了十几条。   俗话说得好,女孩子搞起颜色来就没男人的事情了,童煦看着看着就开始咬指甲,耳朵也开始发烫。   救命啊,这帮女生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啊!   一直刷到最后,童煦都忍不住爬下床开始灌冷水和搓耳朵,一旁的沈熠天停下了手,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童煦却没空理他。   他拿着手机,焦躁地原地踱步了几圈,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复了其中一层。   [393L:那个,虽然太太写的很香,但是是不是不太好捏……毕竟校草校花本人看到这些东西,可能不一定会喜欢(ky致歉,可删)]   只是字刚敲完,他想要发出去的时候,却只见到了系统弹出的提示。   [您回复的楼层已被删除]   童煦下意识地一刷新。   发现刚刚那几层让人脸红心跳的都没了。   ◇   与此同时,京大知行区宿舍里。   刘青擦着头发,问另一边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滑手机的盛曜。   “看啥呢,打游戏不?”   盛曜不着痕迹地曲起一条腿,将手机放到一旁,声音不知为何略有些嘶哑。   “没空,不打。” 第03章   陆渝坐在教室里,又一次难得地走了神。   手机就放在旁边,他下意识地拿了过来,用面容解锁后,才想起自己早在今早一起床的时候,就已经把浏览器的所有标签页和历史记录都清空了。   但大脑却牢牢记住了很多东西。   比如,盛曜单手挂在篮球框上的那张照片。   比如,他手滑点进的那个贴子。   还有贴子里的……   消息提示框带着微信的小绿标弹了出来。   陆渝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笨拙地目读了两遍宿舍群的消息,温度过高的大脑才慢半拍地跟上了节奏。   [煦煦:家人们看一眼清单,宿舍的洗衣液卫生纸我都加了,到时候一块儿A钱@Lu @沈]   童煦把双十一的清单都发到了他们的宿舍群里,三个人里就他一个剁手党,陆渝和沈熠天基本上不怎么网购,连满减都凑不足那种。   所以从大一的第一次双十一开始,童煦就当上了他们宿舍的大管家,购物节的囤货都是他决定。   陆渝看了一眼自己的润喉糖,发现童煦还给他加上了一罐养护嗓子的八仙果蜜饯,抿着嘴笑了笑。   就是看到总价格的时候陆渝还是惊了一下。   童煦究竟买了多少,光定金加起来就六千多?   而陆渝心里这个疑问才刚刚浮现,童煦的消息又弹出来了。   [煦煦:救命家人们!]   [煦煦:你们还有多少钱啊QAQ @沈 @Lu]   陆渝截图了一下自己的微信钱包,里面还剩两千多,基本上就刚好覆盖他这个月的开销。   沈熠天没回,但他和童煦两个人都没课,在宿舍里呆着,童煦应该已经直接问他了。   不一会儿,童煦的头像就又弹了出来。   [煦煦:我死了【倒地】【大哭】【流泪】x6……]   等陆渝下课回到宿舍,就见童煦正抱着沈熠天的胳膊嗷嗷哭。   “小天,你一定要救我啊小天。”   陆渝就见沈熠天十分冷静地看着牛皮糖一样扒在自己身上的童煦,把人从肩头摘了下来。   陆渝关好门,将背包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边摘围巾边问道:“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童煦顶着一张皱巴巴的苦瓜脸,爬上床把充着电的平板电脑拿了下来,打开了一个名为《客户情况》的表格文件。   “我哥给的。”他没好气地说道。   童煦家是做生意的,但他并不是家里的独子,他还有个哥哥叫做童钊,已经被指定为了家族企业的继承人。   陆渝接过平板,浏览了一下表格里的内容。   第一列都是客户的姓名,做了部分隐·□□理。   第二列是性别。   然后是电话,过往付费,消费偏好……表头又长又复杂,看上去很专业。   “所以是怎么了?”陆渝问道。   童煦扁嘴。   事情其实很简单,双十一在即,童煦他家的牌子也参加了大促,这两天童钊忙起来,突然想起自家这个米虫弟弟。   童钊其实很宠弟弟,但却从不溺爱。   就比如这次,童煦刚刚发现自己手机里没钱了,就又去找他哥讨饭。   而童钊也没有断他经济来源的意思,但却要他“做点事”——也就是发来的这份表格。   “这个是我们品牌的一部分高付费用户。”   童煦抱着自己的星之卡比抱枕,坐在位置上鼓着腮帮子,气得像个球。   “我哥说,让我想办法在这次大促让这些人当回头客,他会拿回头率和付费金额加权考量,最终决定给我多少钱。”   陆渝轻轻啊了一声,明了过来。   “我想了半天,回头率不就是给客人打电话,告知上线新品和发优惠券么。”   童煦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向一旁伸手,抓住了沈熠天的衣袖。   “小天,你帮我编个小程序什么的,能够自动打电话给那些客户的,好不好?”   沈熠天:“不好。”   童煦表情哀怨。   沈熠天十分无情而冷血地转过头,继续开始敲代码。   陆渝已经拿着平板坐下了。   他看了一眼怨怼视线无比灼热的童煦,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熠天。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沈熠天就无奈地闭上眼叹了口气。   “我最近没空,要忙着打软件杯决赛。”   童煦立马两眼放光。   “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等,要多久呀?”   “差不多一个月。”   一,个,月……   童煦蔫了。   沈熠天看了一眼手边的平板界面,“不就十来个人,你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不就行了。”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怯场,我又不是专业的播音主持。”   童煦下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   陆渝眨眨眼。   “小渝!”童煦表情夸张地倒在地上,作悲恸状,双手抱着陆渝的腿,两只眼睛变成了泛着泪花的太阳蛋,“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QAQ   陆渝:⊙.⊙   ◇   在金钱的驱使下,童煦的行动力直接拉满。   他在点评软件上搜索了京大附近的自习室,定了个双人的隔音格子间,把时间发给了陆渝。   陆渝下午还有两节专业必修课,下课后,童煦已经殷勤地在公教楼门口等着了。   “我们现在过去,时间应该刚好!”   今天的天气略微回暖了一些,还出了太阳,漫步在铺满金黄落叶的校道上,偶尔一阵凉风拂面,还是挺惬意的。   陆渝也觉得很舒服,但还是掩了掩自己的围巾,不敢吹风吹得太厉害。   刚把颈部两侧的围巾竖起来堆好,一个声音就哧溜一下钻进了耳朵里。   陆渝朝一旁看了过去。   他们走的这条路会从京大的室外体育场和室内体育馆之间横穿而过,因为天气难得放晴,今天球场上相比平时多了不少人。   最靠近他们的,是篮球场。   深墨绿色的方格铁丝网的另一边,穿着计算机学院篮球服的几个高大男生正往外走。   陆渝对人的声线非常敏感,几乎是听过一次就忘不了的程度,所以他很容易就认出来了说话的那一个皮肤黑黑的瘦高男孩。   那天他去A102找沈熠天的时候,就是这人问盛曜出不出去抽烟。   陆渝敛着眸子看着面前的地面,但若有人仔细去看,会发现他的眼睛是不聚焦的。   他听见刘青说:“靠,这帮历史学院的看着文文弱弱,打起球来还挺疯。”   “盛哥呢,他咋没来?”另一个男生问道。   另外一个男生也搭腔道:“一会儿叫盛哥来吃饭呗?”   刘青将手里的矿泉水一饮而尽,把瓶子捏扁后做了个后仰跳投。   塑料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发出咚的一声。   刘青怪叫了一声,然后才对旁边的同学一摆手。   “他不会接你电话的。”   “应酬去了,大生意,哪有空看手机。”   几个高大的身影夹着篮球走远,陆渝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盛曜……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   这一点京大的学子都知道。   草根出身,毫无背景,却能在大一就跑到学校外拉了一伙人创业,做了个社交类的APP,一个月不到拿到了校级的大创基金,一年完成两轮融资。而现在盛曜才大三,已经坐拥一家即将上市的企业了。   像沈熠天这两天在准备的软件杯,盛曜在大一的时候就已经带队拿了国奖。   陆渝记得,当时童煦在宿舍里看到学校发的新闻的时候,就抱着手机感叹人比人得死,他还是安心回家当米虫比较好。   所以……像盛曜这般耀眼的存在,注意不到身边的普通人,才是正常的事情。   “小渝?小渝!”   陆渝猛地回过神,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下了童煦好大一段路。   他赶紧追了上去。   “想什么呢?”童煦问道,怎么失魂落魄的。   陆渝哦了一声,收拾了一下心情,朝童煦道:“没事,就是在想一会儿打电话该怎么说。”   童煦没注意到他话里的心虚,拍拍陆渝肩头。   “别担心,那些我都写好了,哪能让你全包办了是不。”   两人来到自习室,核验过预约信息后,两人被带到了一间单独的格子间。   房间不大,但氛围很好,柔暖的灯光和原木的桌面,配上深橙色的靠背椅,统一的色系带来非常好的视觉观感。   “你照着念就好,文案我已经提前写好了。”童煦边说边把那个表格文档打开。   在每一列的最前面,他多加了一栏,写了对不同客户宣传的针对性话术。   陆渝伸手接过。   童煦不愧是文学院+商业世家出身,表格里的宣传话术让人看着舒服但不矫情造作,有几条连陆渝自己看了都有些心动。   为了给陆渝一个安静的环境进入状态,童煦放下电脑后,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你好,有奶茶和热的蜂蜜柚子水吗……”   童煦的声音渐远,房间内也重新安静了下来。   陆渝将话术大概翻阅并默念了一遍,在脑海里记住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随后拿起手机,开始了自己的“推销实习”。   前几个电话,陆渝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但沟通完一部分后,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   陆渝不知道的是,若此时童煦在他身旁,必定是要忍不住称赞一番,说出些类似“小渝,你认真说话的的时候简直在发光”之类的话。   童煦他哥可以说是没下狠手,也下了狠手。   名单上的用户非富即贵,基本上都有意识保持着自己的身份姿态,不会破口大骂。   但这些人的时间也分秒必争,几乎不可能多花一点时间听推销的电话。   可陆渝开口的时候就好似自带一种令人心灵平静的气场,对面即使不需要,也会听他把来意说完,然后再婉拒。   在这个大家都是声控的时代,一把好嗓子可是一柄难得的金汤匙。   更别说陆渝还是专业出身了。   自习室里十分安静,台灯在墙上映照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不停喷吐出水雾的加湿器里,似乎还添加了些许精油,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在这样的环境下,陆渝愈发进入状态,不到半个小时,就完成了一半多的任务。   挂断了打给第七个客户的电话后,陆渝拿过一旁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从刚刚到现在,瓶子里的水已经见底了,陆渝看了一眼时间,给童煦发了条消息。   怎么去了这么久?   陆渝等了一会儿,童煦没回。   他放下手机,根据刚刚的通话情况,在刚刚通话的那位顾客所在的行列最后一格涂了个绿色的色块——说明这一位是表现了明显的兴趣,可以给他发优惠券链接的。   然后动作十分娴熟流畅地拨打了下一个号码。   边等待着对方接通,陆渝边看起了这人的消费标签和偏好,以及部分顾客提供的个人信息。   性别男,身高190cm,体重85kg,偏好品类为……   陆渝又熟悉了一遍第一栏的针对性话术,直到对面接起来的时候,他才刚好瞄到了那栏名字。   “你好,盛先生……” 第04章   姓盛?   说出这个姓氏的时候,陆渝略微顿了一下。   同时,耳机里传来一声“你好”。   经过耳机的传输,音质和音色本就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变化,而且对面的客人似乎在什么地方,略微有些嘈杂。   但那声“你好”却回答得非常清晰,感觉有什么东西将噪音都隔绝开了一般。   陆渝并没有多想,将来意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他感觉对面似乎脾气非常好,比之前打通的好几个电话都要有耐性,直到长长的宣传词被念完,那边都并未出声打断。   若非隐隐约约通过手机能听到有节律的呼吸声,陆渝都以为对面已经把电话挂了。   “盛先生?”   陆渝听到对面再度开口。   “嗯……继续。”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嗓音低沉带有磁性,但却并不刻意,震得陆渝的耳朵都酥麻了一瞬。   而方才那句话略微上挑的尾音减少了声线里本该带着的几分锋锐气场,让人有些忍不住浮想联翩,拥有这一副嗓子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一个形象。   应该很帅。   从陆渝自身的专业角度来说,他能判断出对方的嗓音条件也很好。   难道是同行?   那声音的确带给陆渝几分熟悉的感觉,莫非是合作过的前辈?   陆渝边按照文案应答,边回忆起来。   “好的盛先生,我们也给您准备了优惠券,稍后将链接推送到您的手机上,您看可,以,么……”   童煦推开自习室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陆渝双目瞪大眼神发直的样子。   他小跑过去将奶茶和蜂蜜柚子水放到一旁,歪着头,伸手在陆渝眼前晃了晃。   “小——渝——?”童煦张大嘴,无声地呼唤道。   他歪着脸贴过去,听见陆渝的耳机里传来一句话。   “优惠券啊……”   “所以……要加微信吗?”   而陆渝又呆了一瞬后,突然坐直了身体,动作迅捷完全不似他平日慢条斯理的样子。   直把童煦吓了一跳。   陆渝压着心中翻涌的狂潮,甚至连身体都不自觉地坐得无比板正挺直。   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一个念头突然冒出。   童煦就见陆渝刚刚还有些灰暗的瞳仁里突然散发出光芒,像是绝境之中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   只听陆渝语气生硬,一字一顿,十分机械地道:“稍后将链接推送到您的手机上,您看可以么?”   和刚刚的语气几乎别无二致。   仿若一个没有感情的AI机器人。   陆渝说完立刻放下手机,按下红色按钮挂断,再锁屏,一气呵成。   旁观了一切的童煦:?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被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突然放开了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童煦赶紧给他拍背顺气。   “小渝,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与此同时,手机的另一头。   盛曜看着备注“LuY”的号码,一边眉毛微微挑起。   他放下手机,拿着筷子撩拨了一下碗里的食物,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瞳仁深邃不可见底,几乎将映照进去的灯光都吞噬了一般。   直到身旁的商业伙伴喊了他两声,盛曜才回过神。   “盛先生家里有事?”他旁边的人端起酒,和他碰了碰杯沿,“需要先回去吗?”   盛曜唇角微微挑起,抿了一点,轻笑道:“那倒没有。”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两只毛绒绒的耳朵。   不过是……遇到了一只迷路的小猫。   ◇   “小渝,你真的……没什么问题吧?”   回宿舍一路上,童煦都紧张不已。   陆渝第三十二次告诉童煦,自己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真的吓死我了。”童煦直拍自己的心口,脑海里全是刚刚开门时陆渝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吃什么东西呛到,快要窒息了。”   “真没事。”陆渝捂了捂围巾,加快了脚步,“我们快点回去吧,外头风大。”   “哦对对,秋季干燥,你还打了那么久的电话,赶紧回去喝点蜂蜜水。”童煦连连点头,和陆渝一起加快了速度。   两人回到宿舍,童煦十分狗腿地给陆渝泡好了蜂蜜,亲自捧到他面前,感谢这位拯救自己于水火的现世菩萨。   陆渝道了声谢,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甜滋滋热乎乎的蜂蜜水落肚,他却并没有尝出什么滋味来。   他的脑袋里,全是刚刚的那一通电话。   盛曜应该没发现吧……   刚刚在自习室的时候,陆渝灵机一动,辨别出对面是谁的声音后,就赶紧假装成了AI通话机器人。   也是他这两天恰巧收到了过去买过的一个润喉糖牌子打来的AI广告电话,当时陆渝还以为是活人,聊了几句发现对面来电的人只会反反复复地说几句话,要把优惠券发给他,才意识到是AI。   否则陆渝根本想不到这个方法。   早该意识到的。   姓盛的人本来就没几个。   陆渝咬着杯沿,暗自懊恼。   而且……陆渝恹恹地趴在桌子上,脑袋里突然浮现出昨天晚上在学校论坛看过的那个贴子。   刚刚电话里盛曜的声音,仿佛也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耳旁。   “嗯”、“继续……”什么的。   陆渝的脸直接爆红,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没有感受到有什么蒸汽一样的东西从里头冲出来,才稍稍放心一些。   不要再想了!   陆渝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还是难免有一些出神和发呆。   脑袋里又是思考盛曜到底有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来,但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而且对方也没有自己的电话,也不认识自己。   但他也忍不住去想。   万一盛曜知道是他打的电话呢?   “……小渝?小渝!”   “啊?!”陆渝猛地回过神,朝童煦抬起头,磕磕巴巴地道,“怎,怎么了?有人打电话过来问吗?”   童煦茫然地朝他眨了眨眼。   “啥?”   “噢,噢没事。”陆渝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摆了摆手。   他跳到嗓子眼的心稍微回落了些许。   也是的,谁会给AI回电话呢。   童煦看着失魂落魄的室友:“小渝,你真的还好吗?”   他想了想,一拍桌子道:“不会是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有人凶你吧?”   “没有。”陆渝赶紧摇头,制止了要肆意发散思维了童煦。   他朝童煦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没事的,就是……稍微有点累,话说久了。”   “喔……是的,推销是很累的。”童煦听完,确实也没多想,点了点头,表示今天辛苦陆渝了,“等我拿到了钱,请你吃好吃的!”   陆渝赶紧转移话题说道:“所以你刚叫我干吗?”   “哦!”童煦指了指面前的电脑,“给我截图个通话记录呗。”   他好拿去当筹码跟他哥要钱。   啃哥这事儿,没人比他更在行了。   陆渝抿了抿唇。   “怎么了吗?”童煦见他迟迟没动作,还以为有什么不方便,“只截图打出去那些就好了。”   陆渝:“哦!我现在给你发。”   陆渝应了一声,拿起手机解开面容锁。   点开通话记录的时候,他的手还抖了一下。   “收到啦。”童煦拿到截图,兴冲冲转发给童钊要钱去了。   而陆渝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指机械地上滑下滑,目光却一直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个电话号码上。   半晌,他才像是在什么大事上下定了决心一般,将那条通话记录删除。   然后在童煦和沈熠天的面面相觑下,红着耳朵将手机砰地一声扔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埋头开始写今天近代史老师布置的作业。   寝室里一时安静得只剩键盘声。   过了十分钟。   陆渝看了一眼自己左边的童煦,正忙着和他哥掰头要求提前支取一些奖励。   又看了一眼自己右边的沈熠天,正忙着写软件杯的方案代码和准备PPT。   确认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陆渝才从座位上爬上了床,伸长手把被自己丢到墙边的手机勾了过来。   陆渝等不及面容,直接输入密码解锁。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建立了一个新的联系人,输入了那个几乎在方才的一个小时内因为看的太多,因此短期记忆格外深刻的电话号码。   至于姓名,他迅速地打下了一个“S”,然后便锁了屏,像是拿了很久的烫手山芋一般,把手机直接又丢回了床尾。   做完这一切,陆渝才回到了座位上。   像一个没事人一般,继续写他的作业。   只有陆渝自己知道,此刻的他,心跳的速率究竟快得有多夸张。   寝室里格外安静。   直到童煦放在一旁的手机发出了一声“滋——”的震响。   持续保持走神状态的陆渝被吓了一跳。   童煦拿过手机,诶了一声,“选课结果出了。”   像近代史这样的必修课,由教务处统一安排上课时间和教室,从第一周就开始上。   而选修课——包括专业选修和公共选修——则是在开学第一周进行选课,第二周开始上课。   选课结果公布的时间是全校统一的,陆渝想着就再一次爬上了床。   却不料底下的童煦发出了一声毫无征兆的惨叫。   陆渝本身心里就还有点忘不了今晚的事儿,被猛地吓了一跳,差点滑了一跤,赶紧抱着梯子扶手,睁大了一双眼睛,惊魂未定地低下头。   童煦惨兮兮泪汪汪地道:“怎么办呀!”   “我公选课全掉了!”   京大学子每年要修够八个学分的公共选修课,平均下来一个学期两门。   但这公选课听起来少,可在专业课程很多的时候,就容易和其他课程撞上。   而且公选课么,越简单,越不考试,老师越好说话的课程就越火热,学子们每年都为了某几个课程有限的名额抢破头。   运气好就选中了成为天选之子,运气不好就掉课。   虽然掉课了可以参与二轮选课,但能在二轮还剩下的公选,不是难度大,就是老师节节课都点名,逃不了一点。   童煦的选课结果其实还不错,专业选修课全部选上了。   就是公选课吧,两门都没中。   陆渝爬上床把手机拿了下来。   “筛选下还有名额的课程,看看那些不撞时间的吧。”   童煦凄凄哀哀地开始选,同时有气无力地问:“小天,你的结果呢?”   沈熠天放下手机,言简意赅:“没掉。”   “我好恨。”童煦心如死灰,又扭头看陆渝,“小渝你呢?”   陆渝把手机屏幕递过去,童煦划了两下屏幕,就卧槽了一声。   “《中国播音主持概论》……小渝,你公选选刘魔王的课干吗?”   所谓刘魔王,是京大学子闻风丧胆的一位老师。   这位老师在陆渝所在的传媒学院当博导教授,名声极大,桃李满天下,不说地方台,现在央视的许多知名主持人都是当年从他手底下走出去的。   但能被学生们尊称一声魔王,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位刘教授每年只开一门公选课,就是《中国播音主持概论》,四个学分,每周二周四晚上各两节课。   其实这个上课时间非常好,因为专业课基本不会在晚上,所以很难撞时间。   但这门课根本没人选,或者没人主动想选。   因为它的考核方式是:50%出勤+20%论文+20%小组展示+10%期末考。   直接抹杀了一切逃课摸鱼混过去的可能。   面对童煦的震惊,陆渝收了手机,表情认真得像个初尝求学滋味,求知若渴的孩子。   “刘教授常年在外授课,每年能和他有机会交流的,就只有这一个课程。”   京大公选没有不能选自己学院课程的规定,陆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在专业领域上得到大牛指导的机会。   童煦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   “学神的世界。”   ◇   而此时的另一栋宿舍楼里。   [头上不要带点青:哥们,兄弟先去了]   [头上不要带点青:我公选掉了,剩下不冲突的,只有刘魔王的课了]   [头上不要带点青:【图片】]   [Zhang.:……要不下学期修四门?]   [头上不要带点青:是人话吗?我还要实习的]   [头上不要带点青:不过,听说校花也选了这门课,这是他的专业……要不让他带带我吧?]   就在刘青感叹人生路皆苦楚的时候,一个甚少出现在他们这个宿舍群聊里的头像,突然弹了出来。   [S:?] 第05章   知行宿舍区里。   刘青垂头丧气地坐在桌边,桌面上摆着手机。   他瞟了一眼宿舍群聊,“盛哥怎么抠个问号就不说话了?”   一旁的张展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对了。”张展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带着点八卦的意味道,“你咋知道校花要上刘魔王的课,你俩啥时候认识的?”   怎么他们一个宿舍,都不知道?   张展斜眼看他,微微一挑眉,“莫非你……”   “去!校花再漂亮,老子也是直男!”   “我问了沈熠天才知道的。”他说。   这段时间的软件杯,刘青和张展也在参加,但一个队伍要三个人,他们就拉上了沈熠天。   而沈熠天跟陆渝一个宿舍这件事,他们也知道。   刚刚刘青私下和沈熠天问了句,问陆渝知不知道刘教授喜欢怎么样的学生,毕竟他是传媒学院的,然后顺便问了一句有没有认识的同学也报了那一门《中国传播学概论》的。   沈熠天就告诉他,陆渝也报了这门课。   张展哦了一声,一脸没吃到瓜的表情,忙着赶DDL去了。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不大,但却让本就偏冷的天变得更加阴寒了些许。   门廊里传来伞尖落地的有节奏的笃笃声。   寝室门被人从外推开,伴随着陡然放大的雨声。   夜风裹挟着秋日的寒凉,冲淡了屋中的暖氲,一层水雾迅速爬上了贴在门旁的玻璃镜。   走进来的人身形高大,进门几乎都要微微低头,他披着夜露的潮气,黑衬衫挂着几缕风吹上身的雨痕,布料半贴着身体,勾勒出二十多岁男人精壮的轮廓。   盛曜浓而纤长的睫羽挂着水珠,高挺的鼻梁泛着淡红,一路延伸到眼下,相比起今天下午放学时的寻常打扮,此时的他换上了一身西装革履,莫名透着股禁欲的味道。   刘青听见声音歪头看了过去,支着腿摸起了下巴,想起学校论坛说的什么一米九总攻渣男脸衣·冠·禽·兽。   现在的小女生喜欢这款?   要不自己也弄套西装穿穿?   张展刚拖开椅子坐下,脸侧掠过一缕冷风,他鼻尖动了动。   “喝酒了?”   闻这味道,量还不少。   刘青慢半拍地吸了吸鼻子,“诶还真是,盛哥,你这喝了得有两斤吧?”   盛曜瞟了他一眼,没说话,将手里装着便装的袋子随手挂到了一旁的衣架子上,往桌上放了一只大塑料袋。   “宵夜。”   刘青嚯了一声,伸手拽过塑料袋,“京城酒家?够义气啊,兄弟。”   盛曜抿着唇,沉默地将冗沉的穿着脱下收拾好,带着一身酒气出了阳台,收衣服准备洗澡。   张展手指搭在键盘上,半晌没动。   盛曜创业的事情全校皆知,他们俩作为室友自然更加清楚。   自己这位兄弟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喝酒应酬也是常有的事。   但盛曜平日回来也不见酒气这么重啊?   而且看他刚刚的状态似乎也有些奇怪。   张展想了想,出于室友兼好兄弟的关心,还是放下了手头压近DDL的作业,走出了阳台。   盛曜收好了衣服,正站在阳台上吹风,他脸上被酒染出来的红已经退了不少,眼神也比方才清明许多。   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盛曜微微偏过头。   “还好不?”张展说道。   盛曜点了点头,“嗯。”   “噢。”张展应了一声,伸展了一下坐久了有些僵硬的四肢,望着天空。   空气中有些安静。   突然,盛曜道:“对了,你选课结果如何?”   张展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没掉,不过刘青那小子掉得可惨了,你不知道,在你回来之前,他鬼哭狼嚎了一晚上。”   盛曜挑了挑唇,似乎想象到了那个场景。   但他的眼里没什么笑意,只映着天空中的那一弯冷月。   “你呢?”张展顺着这个话题问道。   盛曜眯了眯眼睛,“掉了一门,公选。”   “再筛选看看?有没有不冲突的。”张展拍了拍屋檐上落下来溅到自己手臂上的水珠,语气比方才轻松了不少。   “有。”盛曜点了点头,“有一门不冲突的。”   张展:“哪门?”   “中国传播学概论。”盛曜抱着手臂,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胳膊,说道。   张展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笑声引来了屋里的刘青,他嘴里还叼着一块炸羊排。   “你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刘青碰了碰张展,含糊不清地道,“快去吃羊排,一会儿冷了,哦对,要不搞瓶啤的?”   张展忍着笑,拍了拍刘青说道:“诶,你跟盛哥一起上公选吧。”   刘青一愣,随即叼着羊排猛地扭过头,“你也只剩传播学那个能选了?”   “好啊好啊,咱俩一块儿呗。”刘青激动得眼睛都放光了,连嘴里的羊排都忘了啃。   他想要伸手去勾盛曜的肩膀,但瞄到自己油乎乎的手指,还有盛曜身上那件虽然低调但明显价值不菲的衬衫,还是作罢了。   刘青眼睛滴溜溜一转,“咱俩还可以拉校花组队,他毕竟是专业的,直接带飞。”   盛曜依旧抱着胳膊,修长的手指敲得更快。   刘青……什么时候认识的陆渝?   “你怎么知道的?”   阳台突然传来的问题,让刘青“啊?”了一声。   “哦!你说校花啊?”刘青反应了过来,“沈熠天告诉我的啊。”   他把刚刚和张展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又讲了一遍。   末了,还举起手里的羊排骨头自证清白地道:“我可不喜欢他啊,虽然校花是很好看,但我铁直,钢筋直。”   盛曜突然笑了。   虽然那个笑容很轻,甚至可以说是稍纵即逝,但阳台上的其他两人,都还是很明显地看到盛曜笑了。   “再说吧。”盛曜说着,抬手把挂在阳台上的浴巾和睡衣轻轻松松地摘了下来,“我洗澡去了。”   浴室的门合上,里面传来花洒的水声。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离得比较近的张展似乎听到里头传来很轻的一句话。   “呵,庸人自扰……”   而另一边啥也没听见,也没想明白的刘青茫然地看向自己身边若有所思的张展。   “我说啥了?”   有这么好笑吗?   ◇   随着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越来越凉了,不过好消息是,童煦成功拿着通话记录从他哥那里要到了“辛苦费”。   [煦煦:下午放学我们去吃涮羊肉吧!@Lu @沈]   陆渝正在上一门基础专业课,里面的内容他高中的时候就会了,所以难得地走了神。   [Lu:辣的吗?]   [煦煦:知道你不能吃辣,不辣的,放心吧]   [沈:时间?地点?]   [煦煦:下课就出发,我和小渝从东公教楼一起去,校门口汇合?]   三人约定好了见面的地点,陆渝看了一眼时间,也快打铃了。   等他收拾好书包,跟在人群最后方走出课室的时候,童煦已经在门外头了。   “走吧走吧,预定时间快到了。”童煦看了一眼表,拉着陆渝往外走。   两人穿过慢悠悠下课回寝室的人群,刚到走廊尽头,准备拐下楼梯时,一个声音从身后追了过来。   “童煦。”   童煦回过头,看清叫住自己的人后,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刘傲文,有什么事吗?”童煦说道。   刘傲文身形有些微胖,他身上背着个商务包,穿了一件黑色的商务风衣外套配收腿裤,但鞋子却穿的花花绿绿的运动鞋,头上还抹了发胶,很奇怪的搭配。   “没什么,认识一下你朋友。”刘傲文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眼神一直盯着陆渝。   走到陆渝面前,他抬起一只手放到胸前,躬身行了个礼,动作幅度之夸张,让旁边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很高兴见到你,陆渝同学,我是刘傲文,目前就读于文学院……”   陆渝的唇微微抿着,忍不住目移看向一旁。   你同学好奇怪。   童煦抱着胳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陆渝使了个眼色。   别管他,这人就这样,等他犯完病就好了。   刘傲文一长串自我介绍说得中气十足,字正腔圆,让人想起小学时上升旗台演讲的那种小男生。   说完,他对已经有些木了的陆渝道:“陆同学,敢问听完这些,你对我有什么想要点评之处吗?”   刘傲文的表情端持傲然,像极了一只随时准备展翅的公鸡。   陆渝忍不住道:“那个,刘同学,你说话为什么要这么……”   他正措词,刘傲文就好似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一般,抢过话头。   “哦!这也是其他同学对我印象十分之深刻的一点,我是用正统的播音主持腔说话,讲究发声时的胸腔共鸣。”   此外,他还补充了一句:“我还报名参加了刘教授的《中国播音主持概论》,陆同学你有参加吗,可否请你多多指教!”   陆渝:……   不是,他们学院的男同学平时也不这么说话啊。   而且,刘傲文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放,陆渝被他的眼神看得身上很不舒服,下意识地往童煦身后靠了一些,偏开脑袋,借童煦挡住自己的半边脸。   可谁知道这人居然歪过脑袋,伸长了脖子继续往童煦身后看。   童煦往陆渝身前一拦。   “好了刘傲文,你话也说完了,我们还有事,再见。”   说完,他不等对面反应,拉起陆渝的手就往外跑。   看着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的两人,刘傲文插在兜里的手捏紧,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微微扭曲的五官迟钝了一瞬。   他闭上眼,站在公教楼的走廊上十分夸张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继续迈着他的鸭子步,昂首挺胸地在其他学生的眼角余光注视下,走出了公教楼。   ◇   走廊的另一端,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斜靠在墙壁上。   目送着陆渝的身影离开,盛曜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亦是晦暗不明。   “盛哥,走了,张展说在C栋门口等我们。”   刘青收完书包出来,朝盛曜一抬下巴,却注意到对方正盯着远处看。   “看谁呢?”   刘青转头朝大门口看去,恰好看到刘傲文胖鸭子似地一步一摇往外晃的背影。   “卧槽,沙比。”   盛曜抬眼看向他。   “刘傲文,你不认识?”   刘青抬手指了指,见盛曜的表情,看来对方是真没听说过。   “也是,你不咋逛学校论坛看八卦。”   “说重点。”盛曜将背包往肩上一挂,两人一块儿往前走。   刘青抱着胳膊,一脸嫌弃的表情。   “这沙比是文学院的,总觉得自己是什么文曲星转世,说话拿腔捏调,之乎者也。”   盛曜瞟了一眼前方,他和刘青走得慢,但和前方接近踢正步的刘傲文一直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   “嗯……”盛曜拿着手机看消息,眉眼低垂看不出眼中所想,他修长的拇指按在屏幕上下滑动,“性格和行为略微古怪一些。”   “何止啊!”刘青一拍手,压低声音凑近,挤眉弄眼道:“这家伙吃过处分。”   盛曜看他。   刘青用几乎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性·骚·扰。”   盛曜脑海里还是刚刚刘傲文拦着陆渝,喋喋不休的场景,听见这三个字,脚步一顿。   “什么事情?”   刘青言简意赅地将之前在论坛上吃到的瓜说了,大概就是刘傲文这个人一直觉得自己魅力无边,不管是谁都对他有那样的心思。   之前他上一门专业课的时候,有个不了解刘傲文性格的女生,找他问要不要一起组队,谁知后者却以为对方对自己抱有什么“非分之想”,在小组合作的过程中,经常对那个女生暗示有的没的,最后那女生感觉不对劲,郑重地警告了他,结果被刘傲文反咬一口,说什么“你先勾引我”。   听到这里,盛曜的眉心不受控制地拧出一个川字纹。   刘青:“幸好,咱们学校风气还不错,文学院的辅导员也是个不怕事的,直接帮着那女生整理证据,把事情捅到了文学院领导那儿,刘傲文就理所当然地吃了个处分。”   刘青抱着胳膊直嘬牙花,“啧,真给我们老刘家丢面儿。”   盛曜没说什么,迈开两条长腿继续往前走。   脑海里是刚刚远远看到的场景,以及刘傲文说他也报了公选课的话,挥之不去。   良久,盛曜轻轻啧了一声。   东公教楼门口,张展已经等在那儿了。   三人一同回宿舍,刘青走着走着,突然叹了口气。   “哎,下周就要上刘魔王的公选了。”   “还好。”刘青转头,看向盛曜,“还有盛哥陪我。”   张展闻言,看向刘青的眼神充满了嘲笑。   “哈,你没想到吧,人这学期公选不修了。”   这事情,还是他早上随口一问盛曜才知道的。   其他学生大三都要专门空开周内的上课时间出去找全职实习,否则不好参加秋招。   但盛曜自己创业,根本不需要这些实习经历,完全可以在下个学期把欠的学分补回来。   刘青听完这个噩耗直接张大了嘴,整个人如遭雷击。   只不过,还没等他声泪俱下地声讨与控诉,盛曜却突然开了口。   “没说我不去。”   刘青眨眨眼。   张展也眨眨眼。   “啥意思?”   盛曜看了两人一眼,淡定地拿出手机,点开京大教务系统的官网,下滑进入了公选课的筛选页面。   选中《中国播音主持概论》这门课,提交。   盛曜将身旁两道充满了犹疑不定的目光甩到身后,淡定地在风中留下一句。   “刚好这段时间不忙而已。” 第06章   京大附近最火的铜锅羊肉店内。   陆渝刚从锅里夹了一筷子羊肉出来,被童煦按住。   “还没熟呢!”   仍带着血红的羊肉片在铜锅里翻滚,陆渝噢了一声松开筷子。   “没注意……”   再等羊肉翻腾了一会儿,童煦才下令道:“开动吧,可以吃了。”   陆渝夹起一片羊肉,木讷地塞进嘴里,嚼了两下。   怎么好像没有味道?   回答他的,是童煦无语的眼神。   他指了指陆渝面前盛着芝麻酱的调料碗,“怎么了你,心不在焉的。”   陆渝夹了一块羊肉,难得地裹满了酱后才塞进了嘴里,一反常态不怕齁的模样让童煦都不怎么敢暴风吸入了。   “小渝,你到底怎么了?”童煦放下筷子,伸手去摸陆渝的脑袋。   也没发烧啊。   陆渝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想把脑袋里的东西甩出去,但很可惜的是好像失败了。   前两天的事情,就好似给陆渝的脑袋里安了个跑马灯,他的脑袋里日夜不休地在循环盛曜的声音。   这两天陆渝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听音乐、听广播、放视频,但只要他一躺下,一闭眼,脑袋里就会浮现出论坛上保存的那张照片,以及盛曜那句像是蛊惑一般萦绕在他脑海里的话。   “嗯,继续……”   陆渝端起茶杯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同时也挡住了脸颊两侧飞起的半朵绯云。   陆渝啊陆渝,你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转头望向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童煦。   “小煦。”   “你说。”   “那个,你最近有接到商家电话吗?”   “啊?”童煦张了张嘴,对陆渝的这个问题毫无准备。   “我……接到了呀。”他不太确定地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嘛?”   陆渝咬着筷子头,“没什么,吃饭吧。”   童煦:?   “说起来,你还记得打电话的人是什么声音吗?”陆渝又问道。   他说完这话,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像个跷跷板,两头倒不着调。   童煦想了想,给陆渝夹了一筷子娃娃菜。   “如果你担心隐私的话,其实我觉得不用啦。”童煦安慰陆渝道,“因为每天电话都很多,尤其是那些客人,我看基本上都是事业有成,很忙的,这些事情他们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是因为他,陆渝才打了这些电话,童煦虽然嘴上这么安慰,实际也还是有些没底气。   “我就是,看我哥平时的作风猜测的。”   童煦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下次有这种事,我们就让小天去搞个AI播音什么的吧,反正我哥也不可能真的不给我钱。”   “没有,不是隐私的问题。”陆渝摆摆手,说道,“就,就是有点事情。”   童煦想继续追问,但陆渝却不再肯多说了。   不过,见他吃饭的劲头比之前足了不少,童煦便也没多想,觉得陆渝应当是想通了。   陆渝自然是想通了的。   确实如童煦所说,盛曜年少立业,事业有成,肯定是繁忙无比,在学校里碰上了面,估计都不会注意到他。   更何况还隔着手机,根本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究竟是谁。   想到这里,陆渝轻松了不少。   反正以后应该也没什么交集了,他在心里和自己说道。   就是,他心里莫名多出来了一块大石头。   想明白了。   却好像更难受了。   ◇   周二晚上的京大上空弥漫着一股悲凉意味,将本就萧瑟的秋风染得更加令人伤怀。   陆渝早早地就到了教室,坐在了第一排正中央的黄金座位,此时正做着课前准备。   却从没想过,根本没人想和他抢这个地方。   [Lu:我到教室了,给你占了第一排@煦煦]   [煦煦:啊啊啊啊不要提醒我!!]   [煦煦:_(:з」∠)_]   京大有博雅、知行两个宿舍区,以及西东栋两公教楼。   大部分的文科生如陆渝和童煦都住在博雅区,而知行区则主要是理工科的宿舍。   今晚的课在西公教楼,离博雅区比较近。   所以童煦表示,他还要在宿舍再躺会,并不想要过早地来到公选课教室,以免被悲伤所淹没。   准确地说,是刘魔王的公选课教室。   陆渝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   自己来得很早吗?   也没有吧……他看了一眼时间,决定先看看教材。   还有一个小时可以让他预习。   与此同时,知行宿舍区。   刘青将书包往肩头一甩,空空荡荡的帆布包砸在他的背上,明明没多少重量,他却像是被压弯了腰,满脸颓丧。   “盛哥。”刘青顶着一张苦瓜脸转过头,“走了。”   该上课去了。   而此时的盛曜正闭目而坐,戴着一副看上去就十分昂贵,非深度发烧友不识货的有线耳机。   耳机的另一端……连着一只磁带机。   老式的磁带机,大得像个保险箱那种。   刘青:……   每次看到这个磁带机,刘青嘴角就忍不住抽搐两下,尤其是盛曜跟着了魔似地不停换最新最贵的耳机,然后用在这个看上去就感觉要经常拍打两下才不会短路的大黑箱子上。   真·吕布骑狗。   盛曜听见他叫自己出门,默默地将运转中的磁带机停了下来。   他打开磁带厢,将里面的磁带取了出来,放到了一旁的磁带盒里。   盒子很新也很干净,而磁带上的图案和文字,都已经磨得糊掉了。   盛曜将磁带盒收进了一个大收纳箱里。   刘青余光看到,那个收纳箱里还有满满的好几排磁带盒,整齐地码在箱子里面,盒子统一,明显是定做的。   他其实对这里面的东西一直很好奇,因为从大一开始,盛曜就没展露出除了打球和搞事业之外的其他感兴趣的东西。   唯一的喜好,似乎就是听这种老式磁带。   而且永远是这箱子里的这几十张,翻来覆去,经常一听就是一个下午。   有时候还会挑挑拣拣,刘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分辨出这从外观上完全一致的盒子上,直接看出盒子里究竟装的是哪一盘磁带的。   但盛曜似乎一清二楚。   只不过盛曜从没有要和他们分享的意思,刘青也就没八卦过。   “走吧,出门。”盛曜给箱子落了锁,说道。   知行宿舍区在京大东北角,盛曜他们得穿过大半个校园,才到西公教楼附近。   不过他俩身高腿长,虽然距离远,也没花多长时间。   教学楼的轮廓在月色和路灯下隐隐浮现,刘青插着兜吊儿郎当地在校道上走着,突然“卧槽”了一声。   “那沙比怎么也在?”   盛曜顺着他所知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公教楼的大门口,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正迈着外八的鸭子步走了进去。   刘傲文的下巴几乎都要抬到天上去了。   “那沙比不会也选了一样的课吧?”刘青嘀咕了一句道。   两人走上楼,临近教室后门,刘青突然加快脚步,扒着门框往里看了一眼。   “我草!!”   后排全被占光了!   刘青沉浸在悲恸之中,而盛曜已经越过了他,从后门的楼梯走了上去。   站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目光冷淡地扫视了一圈。   “找个偏后排的地方坐吧?”刘青小声地道,“听说刘魔王会点名提问……”   ◇   “再次见到你当真是令人心生喜悦,陆渝同学。”   童煦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从鸵鸟避难的姿势猛地坐直了,他一脸烦躁地抬起头:“刘傲文你这人是不是有问题?”   刘傲文梗着脖子望了过来,一双浓长过度的连心眉带着十分明显的不悦高高竖起。   “童煦,我并没有和你说话,请你不要打断我和陆渝同学的友善沟通。”   童煦直接被他的无耻以及诡异的行为定位给震惊了。   友善?还沟通?   你看人家理你吗?   陆渝一直没有说话,在想着如何回绝这个难缠的陌生人。   刘傲文:“陆渝同学,请问你身边的位置有人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   “有人了!”童煦直接开口打断,在刘傲文还没开口前,又说,“再旁边一个位置也有人了。”   刘傲文比常人略小一些的眼珠瞪得圆圆的,看向了座位上的陆渝,见他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就点头道:“好吧。”   说完,他扭身向左,绕过桌子,走到陆渝旁边的第三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童煦:…………   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陆渝正坐在位子上发呆。   口袋里传来轻微的震动感,他拿出手机,转头看向一旁正猛烈敲字的童煦。   [煦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真的要坐到你旁边]   [煦煦:还好你脸比较冷,不然他可能真的会厚着脸皮贴上来]   陆渝:?   [Lu:脸冷?]   [煦煦:xs我早发现了,你自己应该不知道]   陆渝有一个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特点。   当紧张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变得比较严肃,表情变化也更少。   虽然远不到冰块脸、大冰山的地步,但确实会向外散发出几分清清冷冷,像是一棵冬雪之中不好靠近的翠柏青松。   他在手机屏幕的反光里观察了一下。   嘴角的确是绷着的。   难怪那天在学校论坛上,他看见自己的贴子里说什么清冷,当时陆渝还疑惑了一下,不过没有细想,更没有深究。   因为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的东西抢走了……   陆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要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回到平日里比较自然的状态。   但他做不到。   太紧张了。   因为方才陆渝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虽只见过寥寥数次,但早已在他心里抹除不去的高大身影,从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走了下来。   就好似那天他差点迎面撞上一样。   盛曜为什么会在这? 第07章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最终在他身后的那一排停了下来。   盛曜和刘青,坐在了第二排最靠边的位置上。   虽然隔得很远,只闻到过一次却让他当天夜不能寐的薄荷松木气味,被陆渝此刻因为紧张而高度敏感的嗅觉给迅速捕捉进了大脑里。   盛曜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长风衣,内搭是一件灰色的羊毛衫,很低调。   但肩宽腰窄腿长的比例,让人过目难忘。   陆渝却忍不住想起了此刻正静静躺在他手机专属相册里的那张照片。   他不能更加清楚,那看似内敛低调的黑色下,是充满攻击性和张力的肌肉线条。   还有二十岁男大学生几乎喷薄欲出的荷尔蒙。   上课铃骤然响起,像是什么荡涤灵魂的冰水,兜头浇在了陆渝有些发烫的头上。   陆渝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更加发烫,却也更没有表情的脸。   他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   “喂。”刘青缩着脖子,趴在桌上和盛曜说小话,“怎么坐这儿啊?”   刘魔王上课点名啊!   盛曜平静地将背包放进抽屉,把电脑拿了出来。   “后面没位置了。”   刘青带着满面狐疑回头扫视了一圈还空着一半的教室,然后用一种看鬼的眼神,重新落回了盛曜身上。   你TM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看似空无一人的讲台背后,突然钻出来一个老头儿。   那老头儿瘦瘦小小,没什么表情,而且冷不丁地从众学生的视角盲区里出现,着实是把很多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前两排。   “哎哟卧槽。”刘青赶紧捂住嘴。   虽然,出场方式是吓人了些。   但那老头儿目光却挺温和的,瘦瘦小小,戴着一副圆框黑边的斯文眼镜,头发还挺浓密,略带几缕斑驳的灰白。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中国传播学概论》,希望一个学期的课程下来,我们都能从对方身上学到点东西。”   十分温和的语调,配上眼镜后弯起来的一双眯眯眼,让在场的学生们都有些面面相觑。   “哎。”刘青给盛曜使了个眼色,“刘魔王,好像没传说中的那么吓人?”   盛曜瞟了他一眼,没给什么评价。   刘青一开始还没看明白盛曜的意思,直到十分钟后。   “这,这……”   这老师,TMD比传说中的还要恐怖啊!   刘青保持着一个坐在原地张大嘴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些什么。   方才,刘魔王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回到讲台后打开了一个白底黑字的PPT。   “我知道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考核方式。”刘魔王一笑,向台下的学生们说道,“也有很多同学曾经评价过,说我的课考核方式太过麻烦,太过严苛。”   “我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又是考试,又是点名,又是小组作业,还有论文。”   “毕竟是公选课么,大家还是来学知识的,不是来吃苦的。”   于是,在一双双重新亮起了希望烛火的双目的灼灼注视下,刘教授带着慈祥和蔼的微笑,道:“所以,我给大家报了全国的播音主持大赛。”   “比赛将以小组的形式参加,而大家的期末成绩,将会和比赛的最终成绩挂钩。”   刘教授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整个教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而在呆愣发傻的阶段过去了后,无数道滚烫炽热的视线,从阶梯教室的各个角落,径直投向了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座位。   传说中的大腿!   陆渝认真地听着刘教授的正式授课,完全没有被那个考核结果影响到。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眼神向旁边飘忽了一些,终究还是没有回头看过去。   就是怎么感觉背后怪怪的?   ◇   一节课下来,陆渝也渐渐进入了状态。   待下课铃声从门窗外悠悠地飘进来,刘教授的“大家课间休息”刚说出口,陆渝就从位置上走了出去。   “刘教授。”   陆渝走到讲台边,朝刘教授微躬了躬身,打了个招呼。   刘教授放下手里的保温杯。   “哦!是陆渝,是吧?”   尚未开口介绍自己的身份和来意的陆渝闻言便是一愣。   “您认识我?”   刘教授呵呵一笑,他的确是个很随和的教授,在学生之间的“凶名”也单纯只是因为太严格了而已。   “令尊和令堂,和我相识。”刘教授解释道。   “哦!我父母联系您了啊……”陆渝缓缓地点了点头。   “两位都是我们行业的名人,自然是认识的。”   刘教授说着,拖过椅子坐了下来,朝陆渝招了招手。   “来,我看你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陆渝嗯了一声,上前,拿着手里的课本和刘教授讨论了起来。   不远处,盛曜单手捏着自己的手机漫无目的地翻转着。   视线的余光,总会不经意间地扫过讲台投影荧幕旁那个微微弓着身,和老师探讨问题,不时点头致意的清瘦身影。   “诶,盛哥。”   盛曜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嗯?”   “咱们,要不要去和校花组队?”   刘青朝讲台上抬了抬下巴,建议道。   “我查了那个比赛,可不是什么闹着玩儿的,是真的有含金量的那种,刘魔王这TM是真要培养正·规·军啊。”   他获知这个信息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就是一件“得陆渝者得天下”的事儿。   “神品道具!”刘青评价道。   盛曜转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   “别人不是物件。”   刘青:“噢……反正就那个意思。”   “不过,咱们真不去争取一下?”   盛曜本想说什么,但手里传来一阵震动,他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信息。   “一会儿说。”   刘青虽然没看太清楚,但也瞄到备注,猜测就是生意上的事情。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闭了嘴,起身让盛曜出去了。   ◇   陆渝问完刘教授问题,站起来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第二排的方向。   那个空空荡荡的座位,没有了原本的身影。   陆渝心里微微一松,收回目光,心情放松地走了回去。   也许是因为他放松下的表情相比之前柔和一些,一旁早已“埋伏”多时的别院学生见机立刻上前。   “陆同学。”   一个斯斯文文的男生喊住了陆渝。   “请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组队吗?”   那个男生似乎有些扭捏,平日里应该也是不怎么说话的类型。   “我是文学院的,可以负责讲稿的撰写和修饰,应该可以和你配合。”那男生十分懂得毛遂自荐的道理,见陆渝停下似乎是有意倾听的样子,立刻亮出了自己的优势。   其实陆渝听进去的,只有“文学院”三个字。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童煦。   相比起其他同学焦虑该如何跟陆渝打招呼攀关系,然后趁机邀请他一起组队解决期末成绩,童煦则淡定多了。   他和陆渝肯定是高度绑定的。   那男生十分殷切地等待着陆渝的答案。   孰料陆渝只是问了一句:“几个人组队来着?”   那男生呃了一声。   老师好像没说?   陆渝见他呆住左看右看不说话,似乎是在犹豫问老师还是继续和自己说什么,便先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走了。   回到座位上,童煦立刻凑了过来。   “小渝,你没答应他吧?”   陆渝摇了摇头。   既然是小组作业,那肯定是两个人以上,他当然会优先给童煦留一个位置。   “我就知道,小渝你真好!”童煦十分夸张地做了个哭脸。   不过未曾等他带着几分撒娇意味抱上陆渝的胳膊,童煦突然觉得背后一寒,下意识地转过头,却没见到谁在看自己。   错觉吗?   而陆渝,则是又闻到了那熟悉的薄荷松木气味。   他闭了闭眼睛。   睁开眼,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刘傲文。   “陆渝同学。”刘傲文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朝陆渝行了一个礼。   像西方骑士的礼。   陆渝:……   童煦在一旁的表情非常炸裂。   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傲文面对着表情十分冷淡的陆渝,完全没有受挫,他依旧我行我素,字正腔圆,声若洪钟地道:“刚刚你和那位同学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非常感谢你拒绝了他的邀请,还能记得我的存在。”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大声,连后排的不少同学都望了过来。   教室里一时有些安静过了头。   纵使以陆渝的好脾气,此时他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童煦在一旁没忍住,一脸无语且不耐地道:“刘傲文,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作多情?小渝拒绝其他同学,不代表他是为了你。”   “那能是为了谁?”刘傲文昂起脸,似乎觉得自己的理由十分有说服力,他伸出短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除你之外,陆渝可曾认识这个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当然没有!那你回答我,他还能为谁?”   “哦对了。”刘傲文又是一摆手,指着陆渝身旁的两个空位,“就在须臾之前,你言之凿凿地说这两个座位有人,但现在看来分明没有!童煦,我郑重地告诉你,关于你蓄意骗我这件事,我记……”   “这里的确有人。”   没等刘傲文说完,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便径直打断了他。   与此同时,坐在位置上的陆渝只觉得自己浑身一紧,神经在数息之间绷直,然后发麻。   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骤然放大的薄荷松木气味,在陆渝身旁坐了下来。 第08章   陆渝觉得自己的心脏现在很不好。   他把手里电容笔的笔帽拔开又合上,磁吸的材质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   旁边投来一道视线。   陆渝立刻停下了。   他将电容笔卡进了保护壳的笔槽里,下意识地咽了咽嗓子,垂着眸子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一旁,刘青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二流子的模样,对着瞪圆了眼珠似乎十分不服气的刘傲文一挑眉。   “看什么看,我们早约好了,先来后到!”   他本来就黑黑瘦瘦又高大,跟只猴儿一般流里流气。   刘傲文虽然奇葩,但还没有傻到跟面前这个一看就打不赢的人拼命的程度。   他只转过头,绷着脸上的横肉,一字一句地质问道:“陆渝,你说,你真的和他们约好了吗?”   陆渝正想着该怎么说,童煦就先大声道:“当然了,很奇怪吗?”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都四下交换了一个眼色。   校花和校草认识,然后组队……乍一听,似乎确实很正常。   但没听过陆渝和盛曜有什么交集啊,论坛上的cp图都是捕风捉影,大家自己脑补的。   所以……   各种吃瓜、求证、看戏的目光,都落在了陆渝的背上。   陆渝想起刘傲文方才那副纠缠不休的态度。   他轻轻点了点头。   刘傲文深呼吸了一口气。   “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等刘傲文一走,童煦立马就激动地扭过头。   “诶诶!”   当然,他还没有胆子大到直接找盛曜,而是对一看就比较好说话的刘青道:“你是小天的同学吧?”   刘青:“沈熠天吗?是啊,我们最近在打软件杯。”   “怪不得认识我们。”   童煦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仗义。”   刘青挑眉一笑,和童煦不约而同地看向肩并着肩坐在中间的两个人。   虽然坐得近,但不管是陆渝还是盛曜,都保持着十分默契的相同坐姿。   后背笔直,垂首敛眸,一个划着平板,一个划着手机,似乎各有各的忙碌。   直到身旁的同伴看了过来,两人才像后知后觉一般,朝对方身上微微偏过了些许视线。   陆渝看到的,是盛曜毛衣被肌肉撑起来的线条。   盛曜看到的,是一颗毛绒绒中透着可爱的脑袋。   陆渝朝盛曜点了点头,而后便收回了视线。   观察到他的动作,盛曜到嘴边的话语下意识地咽了回去。   本就暗沉深邃,看不清意味的眸子,在此刻悄然敛得更低了一些。   童煦道:“那咱们四个也算是认识了,就组成一组咯?”   “那敢情好。”刘青应得最爽快,他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盛哥你也OK吧?”   盛曜将手机息了屏,放到桌面上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声音响在耳边,陆渝只觉得一直挂在自己心口上的那根线又勒紧了一点。   他的手指一直歪斜着摁在平板的指纹键上,连续识别错误的震动反馈都被陆渝忽略了。   盛曜的声音再一次在耳旁响起。   这次比上次在A102碰到他的时候,距离还要更近。   “我当然是没问题的。”   “陆同学的意思呢?”   陆渝轻轻“嗯”了一声。   他当然……应该也没问题。   ◇   听见开门声,沈熠天摘下耳机,回过头只看到两个从自己身后一前一后过去的身影。   “小渝,今晚第二节课你怎么了?”   回到宿舍,童煦放下书包,跟着径直去阳台收衣服准备洗澡的陆渝问道。   “你生病了吗?”   陆渝摇了摇头。   “嗓子不舒服?”   陆渝又摇了摇头。   “那……你讨厌盛曜?”   陆渝:……   “什么”   童煦见他终于说话了,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一双眼睛猛地睁大,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不会吧,你真的讨厌盛曜啊?”   两道不解的目光同时投了过来,直接乱了陆渝的心神。   一道来自童煦,一道来自室内的沈熠天。   陆渝下意识地朝着屋子里摆了摆手说道:“我没有啊。”   他否定得真切,不似作伪,这下连童煦这个发小也都快摸不清陆渝的心思了。   “那你今晚为什么冷着脸,还不说话啊?”   连刘青到最后都尴尬得不知扯什么话题好了,甚至听起了课来。   陆渝自己,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和童煦解释。   他冷脸是因为紧张——这事儿还是今晚他才知道的——而紧张的原因,就是因为前几天的那一通电话。   童煦并不知道,他哥哥给他的顾客名单里,其中一个就是盛曜。   陆渝今晚一直避免说话的原因就是因为担心。   万一盛曜还记得他的声音呢?   万一盛曜直接问“你是不是就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呢?   他该怎么回答?又怎么解释当时自己假装成AI,然后把盛曜的电话挂了这件事。   这件事的概率很小,陆渝心中清醒如明镜。   但感情上做不到,就是真的做不到。   见他不说话,童煦还以为自己并没有理解错,只不过陆渝从他个人的角度不太想把窗户纸戳破而已。   毕竟沈熠天跟他们住一块儿,他和盛曜、刘青是同班同学——虽然沈熠天绝不是传闲话的人,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想到这里,童煦自觉十分贴心地压低了声音。   “没关系,反正小组四个人。”   “校草是高冷了点,但今天刘青来替咱们出头赶走刘傲文的时候,盛曜还是来撑场面了的。”   陆渝抬眼看向童煦。   “刘青出头?”   “是啊!”童煦点了点头,“他说当时他看你似乎很抗拒但又找不到理由的样子,就问盛曜要不去和你组队,顺便把刘傲文挤走。”   陆渝微微睁大眼睛。   原来,给他们出头的居然是刘青啊。   也是,他就说……   张了张嘴,良久,陆渝轻轻“哦”了一声,算作应答。   所以……其实盛曜可能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印象。   他还担心了一个晚上。   “我先去洗澡了。”   朝童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陆渝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徒留童煦一个人站在阳台,茫然地眨了眨眼。   小渝倒是又笑了,似乎也恢复正常了。   但他怎么觉得,还不如不笑的时候呢?   浴室里水汽氤氲,陆渝微微仰着脸,温热的水流顺着发丝滑落,自锁骨一路流淌下去。   整晚一直未消的滚烫,终于被热水从脸颊两侧冲了下去。   但陆渝却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水的热气堵着似的,涨得他很难受。   直到宿舍的热水表都发出用水量过多的止阀警·报声,陆渝才猛地回过神来。   “我还以为你晕在里头了。”   童煦听见阳台门开门的声音,转头打趣了一句。   他边说边观察陆渝的神色。   就见陆渝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将要洗的衣服装进洗衣袋里丢进了洗衣机,吹干头发后就爬上了床。   被褥掀起又落下,而后宿舍里便只有键盘的敲击,和手指轻触屏幕的声音。   陆渝翻了一下自己今天晚上请教刘教授后做的笔记,以及课堂上的一些记录,试图用知识麻痹放松一下自己此刻过分怪异的大脑。   但没看几行字,他的心思就飘去九霄云外了。   但陆渝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思考的事情需要去想。   于是,他下意识地打开了京大的学校论坛。   手指在顶端的菜单栏附近游离了片刻,最终还是没点上去,向下随便滑动了两页。   陆渝的目光,被一个半个小时前的贴子吸引了。   虽然创立时间很短,但贴子的热度明显快爆了。   《家人们嗑糖了,速进![1][2][3]……》【热】   虽然标题里什么关键信息也没有,但陆渝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阵强烈的直觉。   这个贴子里的内容,或许和他有关。   甚至不止是他。   心里还没想明白,手指却先一步做出了行动,点在了那条很窄却因为热度被标红而格外显眼的标题上。   [1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家人们同框了,这次是真的同框了!【图片】]   照片拍摄的略有些糊,显然楼主拍的时候也没有十分明目张胆。   而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一身白色卫衣,背影清瘦;另一个一身黑,明明是显瘦的颜色,却因为衣服主人本身的身材太好,加上旁边的人衬托,便更加高大了些许。   陆渝下意识地咬了咬盖到唇边的被子边沿。   他今晚都没敢,也没多余的精力去仔细观察太多。   原来盛曜这么大只的吗。   他知道盛曜很高大,否则也不可能随便就跳起来挂在篮球框上,但这张照片对比出来的视觉效果着实有些冲击过度了。   而且,照片除了两人之外的部分还被打码处理过,整张照片里,就剩下他和盛曜两个人坐在一起。   教室的投射灯光被马赛克涂得一团混淆,平添了几分朦胧的破碎美感。   “卧槽,凭什么把我涂掉……”   童煦突然一锤桌子。   陆渝分了一瞬的神,但很快又被指腹之下压着的文字重新吸引了注意。   [2L:啊啊啊我也是这节课的姐妹!嗑死我了今晚,没想到地狱公选课变成了糖厂(掐人中)]   [3L:什么课什么课?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4L:来递瓜了(哦对楼上的姐妹,刘魔王的课还是别来了,拴Q),今晚的事情是这样的……]   4L的层主应该也是今晚选了《中国传播学概论》的学生,而她分享的东西,也就是今晚课间发生的——刘傲文要拉陆渝组队,然后刘青和盛曜半路杀出来当程咬金的事情。   只不过在其他同学的视角里,陆渝和盛曜约好组队是确有其事。   然后故事里不知道为什么省略了童煦和刘青的存在而已。   有了4L的破窗效应,底下越来越多不知道真真假假的“爆瓜人”,还有些从“朋友那里听说来的”分享二手、三手瓜,再加上论坛里上蹿下跳的瓜猹。   当然还有讨论刘傲文脸色有多差的,只不过被陆渝无视划过去了。   直到手指滑动了几下也不见有新的一页翻出来,陆渝才意识到他已经刷到最底了。   京大的学子们自各省各市高考过来,的确是天子骄子八方云集,但吃起瓜嗑起糖可是毫不含糊,五六页贴子里已经开始有人速涂同人图了。   不过,这次倒没有像之前的某一次那般,再出现一些什么成年人的快乐内容。   可能是被安全员封了号吧,毕竟之前那些东西的确太……了。   陆渝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发起了呆来,睡裤因为转身的动作被卷起一点,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脚踝。   他有些逃避似地闭上了眼睛,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耳旁只听到自己的呼吸。   对于论坛上的网友们嗑cp这件事,陆渝没什么不高兴的。   但他现在的确也不高兴。   嗑得再开心有什么用。   现实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些同人图画得再漂亮,或俗套或浪漫的桥段纵使写得再甜蜜,也不过是浮着幻彩的虚无泡影而已,真要靠近些轻轻碰一下,就知道会破得有多脆弱。   ◇   “草,这傻*代码终于跑通了!”   刘青把电脑屏幕一盖,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肩颈,目光落及上铺垂眸不语刷手机的盛曜。   他挥了挥手臂,获得了一个淡淡的眼神。   “看什么呢,一晚上没出声儿了。”刘青道。   张展在旁边看番,闻言抬起头笑了一声,搭腔道:“可能是从公司后台数据库调取你在平台上搭讪别人的聊天记录,准备在学校里贴大字报。”   “卧槽,别啊!”刘青十分夸张地应和了一声,做了个很浮夸的表情,“我还不想自己的魅力被过早地公之于众。”   张展嗤笑一声,“显着你了。”   盛曜扫了一眼相册里新保存好的一张照片,将手机反扣在床铺上,看向刘青。   “对了。”   “今晚那门课,考核方式除了期末论文还有什么?”   “你没听吗?”   刘青纳闷,他记得盛曜全程看着台上目不转睛来着。   不过他也没多想,回答道:“之前的很多考核方式都删掉了,现在就两个,期末一个闭卷考试占一半,剩下一半是那个小组作业的播音主持大赛。”   说着他一拍手,“对哦,你提醒我了,小组作业还没拉群。”   盛曜眉峰微微一挑。   刘青翻出手机找沈熠天要童煦的微信号去了。   盛曜目光缓缓收回,指尖搭在手机上轻轻扣了扣,唇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没过多久,指尖传来一阵震动的触感。   刘青把人拖到了一个群里。   [头上不要带点青:@煦煦 快把校花也拉进来~]   盛曜身上有些慵懒的气质在这一刻悄然消失了。   他不自觉地挺直了一点身子,盘腿坐在床上,盯起了屏幕。   [煦煦 邀请 Lu 加入了群聊]   群里多了一个新的头像。   是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狗,不知道是刚打过架还是什么,毛发有些乱,身上也沾了土。   但并不妨碍那只狗狗看上去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意味在。   盛曜点进了陆渝的朋友圈,近几天陆渝没发过东西,只有置顶的一条可见。   九宫格照片,全是一只黑色的大狗——明显是头像里的那只长大了。   相比起头像上那可怜兮兮但硬撑着的模样,长大了的小黑狗霸气了不少,看上去像是德牧和什么品种的串,带着点狼味儿。   配文很简单:捡回来的第十年[爱心]   盛曜的嘴角比之前多了一点弧度。   而群里,刘青和童煦已经叽叽喳喳聊起来了。   前者还在不停地cue陆渝。   盛曜停止了自己的偷窥行径,退回了群聊界面,而才挑起来一点的唇角,便因为看到的这一眼而直接顿在了半途。   [头上总要带点青:@Lu 等大佬带飞!!!小组作业救我狗命【爱心】【爱心】]   [煦煦:小渝一个带飞三个不成问题]   [头上总要带点青:对了陆同学,刘教授说的那个比赛你之前参加过吗?【狗头】]   [头上总要带点青:噢还有……]   盛曜瞟了一对面床位下铺的书桌,刘青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跳动。   话怎么这么多。   [Lu:没有带飞,小组作业大家一起合作就好了]   [Lu:比赛之前参加过一次]   刘青坐在下铺,光速敲字中。   虽然后脖颈有些发凉,但也敌不过他那一颗火热的八卦心。   [头上总要带点青:结果呢?肯定是一等奖吧!]   群里沉默了一会儿。   [煦煦:话数你最多]   群里又沉默了一会儿……   [煦煦:哦对了,我们是不是该有个小组长]   [头上总要带点青:要不就陆同学?]   [头上总要带点青:方便吗@Lu]   [头上总要带点青:【可怜.gif】]   没多久,陆渝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而且看上去情绪非常正常。   [Lu:可以的,大家把学号发一下吧,后面应该需要@所有人 ]   刘青看到他的回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陆渝似乎没有生气。   他刚刚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   另一边,童煦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床上,在心里把刘青这个碎嘴子骂了一千八百遍。   陆渝刚好从床上下来,洗完的头发很柔顺,额前垂着几缕发丝,遮住了眉眼下的神色,看不清他心中所想,但却有些低气压。   陆渝的确在想事情。   但不是童煦担心的那样。   手机界面还保留在群聊窗口里,陆渝翻了翻聊天记录,数量不多,但也不少,划几下才能从顶部到底部。   只不过他们三个聊得这么热切,盛曜却从进群到现在一直没有说话。   就连童煦和刘青把学号发出来了,那个人也还没有任何动静,连他@所有人都没反应。   是在忙么?   “哎,校草通过我好友申请了。”   陆渝心里微微一沉。   童煦浑然不觉背后已然多了两道各有各自复杂的目光,先是截了个图发送,然后按着手机,得意地录入了一条语音。   “哥,看我的人脉!嘿嘿……想要的话,你知道的哦~”   于是,那两道目光又收了回去。   但一个是重新恢复了淡定,而另一个,则是难掩的有些淡淡失落。   陆渝又看了一眼。   最新消息依然停留在刘青发的学号上。   剩下唯一一个没有回复的人,像是根本没有看群。   却有时间通过童煦的好友申请。   算了,不看了。   就在陆渝决定不要再把心思放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反手切开手机后台,把学校论坛的页面给删了个干净,顺便也想把微信给退了的时候。   一个红点,毫无征兆地从陆渝的好友申请里撞了出来。   撞得陆渝的手微微一抖。   [验证消息:我是盛曜] 第09章   陆渝在阳台刷牙。   手机放在面前的置物架上,频繁地弹出无数个消息窗口。   但全是童煦和刘青在说个没完。   屏幕的界面,停留在盛曜和他的小窗上。   刚刚陆渝通过了盛曜的好友申请,本来还忙着在心里打鼓,想着是敲字还是发个表情包打招呼。   结果还是对面主动发了过来。   [S:盛曜,20210073……]   然后就再没有其他的话了。   电动牙刷带着泡沫在齿间震颤,陆渝盯着那个和号主本人堪称肃杀凛冽的个人气质完全不符合的微信头像,有些出神。   看着那片“蓝天白云”,心里忍不住有一丝的纳闷,难道生意成功的秘诀,就是要心态老气吗?   不过盛曜也有可能是为了融入那些生意人,陆渝记得童钊就专门去照相馆拍了一套那种商务人士侧身摆pose的照片。   童煦还拿这件事取笑了自己亲哥好久。   这么一想,陆渝就能理解得通了。   只是……陆渝盯着那片蓝天白云,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小渝。”   陆渝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息屏了,带着一嘴泡沫,含糊不清地朝开门来找自己的童煦“唔”了一声。   “刘青问我们周四晚上一起吃饭吗?”童煦扶着门框,半边身子努力地留在暖气充足的宿舍内,“吃完刚好一起去上公选课。”   陆渝下意识地道:“就&^唔嗯…*@…”   陆渝:……   他漱了漱口,把泡沫吐掉,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就我们三个吗?”   大脑慢半拍跟上了思维,陆渝微怔地看向正和自己对视的童煦,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但童煦浑然不觉的表情,让他再一次安下了心。   “不知道诶,但他应该会叫上吧。”童煦无所谓地说道,反正他的目的只在于吃,“怎么样,去吗?我们吃不辣的猪肚鸡。”   见陆渝犹豫,童煦怂恿道:“冬天吃点猪肚鸡,加点胡椒暖身,不容易着凉。”   陆渝点了点头。   “那……好吧。”   同一时刻,盛曜正垂眸看着终于肩并肩出现在同一个聊天窗里的两个头像。   从那只灰扑扑的小黑狗,看到自己头像里的那朵“棉花糖”,记忆深处那张白皙的小圆脸悄然浮现了出来,和头像渐渐重合。   “盛哥,你能不能换个设备啊。”刘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点有心无力的哀叹。   盛曜摘下一边耳机,按下了老式磁带机上的暂停键,目光不是太善地看他一眼,“有事?”   刘青往身后抬了抬拇指,“周四晚上,和校花他俩吃猪肚鸡,吃完上课,赏个脸?”   “有时间就去。”盛曜随口一应,重新将耳机带上。   手指触上老式磁带机的时候轻微顿住,盛曜微微偏脸,“没品。”   突然被攻击的刘青:???   “行行行,老古董最有格调,我们凡人不懂。”刘青做了个拱手的姿势,为免再被盛曜开口嘲讽,先逃了。   耳机再一次流淌出那熟悉而让他沉溺的声线,盛曜闭上眼,五官眉眼的凌厉锋锐在这一刻尽数松懈下来,像是逃回了什么温柔乡。   刘青的意思他何尝不懂。   现代科技,要把磁带里的内容转为数字文件存档不能更容易,而且这事儿盛曜早就做了,这磁带里的东西,他手机里全部拷贝了一份。   但什么也比不上他手里这份母带。   独一无二,纯粹,而又从未改变。   就如他记忆里的那人一般。   只可惜……   盛曜眼前,渐渐浮现出了陆渝的脸,和今晚在公选课教室的回忆。   …   少年认真地听着台上的老教授授课,面容冷淡超过平日,形状漂亮的唇瓣轻抿。   似乎是察觉到从旁而来的视线,陆渝微微将脸往另一侧偏过了一点,只留下了半边耳朵给那窥伺之人。   唇角的绷紧的弧度,似乎也因为不悦而更明显了一些。   …   盛曜无声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一切都只能如同磁带里的声音一般,永远地刻在不为人知的某处,唯有上了心就再也逃不出来的那孤身一人,永远在过往里打转,再离不能。   他缓缓睁眼,看向再一次因震动弹窗而亮起的手机屏幕。   微信自动生成的群聊头像里,两人的头像肩并着肩,小黑狗像是仰脸盯着天上的棉花糖,企望着遥不可及的所愿。   不过能这般看上一眼,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   周三这一天,在陆渝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过去了,像是被时间老人给偷走了。   看着今晚课表里明晃晃的《中国传播学概论》,陆渝觉得自己似乎还没从第一节课的后遗症里走出来,就又到了上第二节的时候。   那个名为“传播一带三”的小组,这两天就没有停过,全是童煦和刘青的消息,偶尔陆渝会回复一两句和自己有关的话。   另外一个头像则几乎没出现。   让人感觉那蓝天上的白云不是云,是万年不化的冰川积雪。   [头上不要带点青:今晚几点?在博物桥见?]   京大校区分东西两块区域,一条河流从中间横穿而过,名为瀚川河,河上有三条桥,分别取名为博物、勤谨、勉励。   河与桥的名字,取的是校训其中一条的“学海浩瀚如河川不息,博物致知需勤勉谦谨”的意思。   博物桥是最宽敞最方便在东西区域往返的那条,同时离校外的小吃一条街也最近,所以京大的学子们有约的时候经常在那儿见面——除了情侣。   因为人太多。   [煦煦:4点45见?吃完回来去西公教楼上课应该刚好,你俩方便吗?]   [头上不要带点青:我OK,盛哥有别的事情,他到时候直接去店里]   陆渝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看完消息后,在群里敲字回复。   [Lu:我也有事,但我能准时到到博物桥会合]   [头上不要带点青:说起来,我其实也有事]   [煦煦:???]   [煦煦:so,孤立我?]   [煦煦:我要闹了.jpg]   “没孤立你。”陆渝回头对正在手机屏幕上猛烈暴击的童煦,“刚收到一个邀请,让我去个什么学校颁奖会的现场,有个本专业的学妹需要照顾下。”   “学妹,漂亮吗!?”   “我都不知道人家是谁。”陆渝一摊手,“而且不要评价女生相貌。”   “随口问问嘛。”童煦也是随口一问,“你都不认识,为啥要去啊?”   说完他就“哦”了一声,拍手,“我知道了,又是请你去点评下吧”   陆渝起身收拾书包,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出发去行政楼应该刚好赶上那个活动。   身为学校的名人,陆渝自然不可能只靠一张脸。   盛曜大一拿了软件杯国奖第一,名声大噪不假。   但陆渝在专业上的造诣和,也是无可置疑的深,不比那位校草差。   各种主持比赛的奖杯拿得手软,就算是央视的节目,陆渝也都是上过几次的,还有就是什么电影发布会之类的主持,他也同样去过不少。   只不过那些节目上,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明星身上而已,甚少有人会注意到主持人。   可在业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所以,陆渝时不时会被学院的各种教授博导邀请去点评一下同系的学弟学妹,甚至是学长学姐们。   他不算热络,但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只要有时间,他基本上都会同意。   今天也是如此。   “我能去凑个热闹不?”童煦拆了包牛奶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刚好无聊。”   陆渝将电脑塞进背包里,在衣柜里挂成一排的围巾中扫视了一圈。   没有黑色。   于是他拿了一条颜色接近黑色的墨蓝色。   将围巾围在脖子上,陆渝下意识地轻嗅了一下,没有闻到想象中的薄荷松木气味。   抬眼时,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半张脸藏在围巾内,双目泛着淡淡的粉色,目光迷离,看上去着实有些……   陆渝耳朵微微泛红,伸手将一旁的背包倏地拿起。   “等等我。”童煦见他要走,赶紧起身开始收拾,“诶对了,是哪个老师找你啊这次?”   “刘教授。”   “……刘魔王?”   “嗯。”   童煦坐下了。   算了,还是陆渝自己去吧。   陆渝到行政楼的时候,刘教授已经等在那里了。   “小陆来了。”   刘教授笑呵呵地领着陆渝进了行政楼的会议厅,场馆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   会议厅里的灯具设备是多年前的了,光还是那种很暗的暖黄色,把大部分人的脸都照得有些暗沉沉的。   偏陆渝一个人依旧白得发光,而且他本就长得出挑,人也名气大,几乎是瞬间就成了大多数人的视觉焦点。   有伸长了脖子好奇张望,也有好奇而窃窃私语的。   跟着刘教授在第一排落了座,陆渝拿过小桌板上放着的宣传小册简单翻看了一下。   “两年前的一些活动,奖品采购审核到现在才弄下来。”刘教授在一旁解释了一句,“颁奖仪式的活儿落在我头上,我想着一个一个弄也麻烦,干脆全部放一块儿颁发了。”   陆渝了然。   也算是省时省力。   “咦,小蔡怎么还没来?”刘教授的目光循着舞台上忙碌的学生工作者们看了一眼。   面带疑惑地叫来了负责人,陆渝就见那学生工作者也是满脸焦急,也在找刘教授的样子。   “刘老师。”那男生手里的活动策划案都被捏得皱了,跑得满头都是汗,“小蔡刚刚急性胃肠炎,已经被送医院了。”   刘教授哎呀一声,“那可如何是好啊,有备选主持吗?”   “我,我忘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男生说道。   没了主持,一场活动由谁来开场、串场和结束呢?   那学生工作者又焦虑又自责,他也不是第一次搞活动策划了,各种事情其实都准备了plan B,本以为万无一失,却偏偏头一遭遇上主持人出问题这种事。   “刘教授。”   正在两人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清冽如泉的嗓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陆渝起身,将自己的背包在座椅下放好,认真地看着两人。   “如果需要主持的话,我能顶上。” 第10章   会议厅的灯光暗了下来,嘈杂的说话声渐渐隐没于降落的黑暗。   冷白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上,伴随着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垂落及地的深红幕布之后,缓缓走了出来。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将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敲回了神。   整个场子瞬间炸了。   所有人都在讨论同一件事:这不就是个简单的颁奖仪式吗?就连他们这些参加的学生观众都是被班长随机抽签抓来凑数的。   怎么会请到陆渝来当主持人的?!   而伴随着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如清泉落在山石一般悦耳动听的“各位老师,同学大家晚上好”,会议厅里,再一次瞬间安静了下来。   静得只有回荡的余韵。   没有人舍得再发出一点声音。   普通的颁奖仪式,其实不需要搞这么大阵仗,又是熄灯又是聚光的。   但这一次的颁奖仪式里,有一个是马院的学生代表京大参加了一项与红色历史学习相关的活动的,在这件事上,理所应当的要格外隆重。   无数手机屏幕亮起,而后整齐划一地切到了相机的录制界面,台下观众各显神通,长焦、短焦、甚至是拍月亮的模式都用起来了。   目光来回地在屏幕和现实的舞台之上切换,没有人想拍漏一秒镜头,但也没有人舍得只看屏幕,而错过台上的真人。   关于陆渝,学校论坛里可以说是众说纷纭。   有说他看着很高冷的,有说私下接触过觉得性格很好的。   也有酸里酸气说陆渝真人看起来没照片好看配不上校花这个称呼——结果被扒出来皮下是个男的。   但不论因此而留下的印象是什么,此刻,在场的所有学生心里都只有一个词。   耀眼。   现在的陆渝,实在是太耀眼了。   刚才上台前,陆渝被那策划活动的男生带到了后台,化妆师本来听到说还剩三分钟却要给一个男主持把妆画好,气得想摔化妆刷。   结果看到陆渝的那一刻,怒火立刻偃旗息鼓了。   她就给陆渝的鼻子和脸侧上了点高光。   其他全是素颜。   而此时,陆渝站在舞台上,背脊挺直,一身干净笔挺的西装束出纤瘦修长的腰身,乌黑的发丝被染上淡色,瞳眸在聚光灯下宛若琉璃,脸上的高光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如同一片细碎的繁星。   修长纤细的手指拿着话筒,带着浅浅弧度的唇瓣轻启,毫不卡壳地念出了预先写好的流程词。   语调轻快流畅,却不失沉稳庄重,咬字顿挫有力,却不显得刻意作态。   像是一道能冲淡人心底烦躁的河溪,在这偌大的会议厅中,带着令人沉醉的清冽,悄然地流淌开来,流进了每一个观众的心里。   此刻的陆渝本身,就是一颗耀眼的星星。   ◇   “好啊,好啊。”   陆渝一回到后台,刘教授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他忍不住轻轻鼓了鼓掌,看陆渝的眼神,一如鉴宝的行家,看到了从未现世的珍馐奇珍。   一旁的男生立刻拿着一份散发着油墨香的策划案迎了上来,看着陆渝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   “陆,陆同学,后面的流程都在策划案里了,你可以先熟悉一下。”   等现在台上的几个学校领导讲完话后,才是正式的颁奖典礼。   刚才是时间比较紧急,所以陆渝先上去救了一下场,免得到时间了活动还没开始。   就连刚说的那些长长的流程词,他也只是匆匆看了一遍。   陆渝伸手接过了那份明显是刚打印出来的策划案,里面还夹着写好了文案的提词卡,一会颁奖时需要用到。   2021全国商业精英大赛一等奖:京大商学院   2021全国机工大赛一等奖:京大机械工程学院   21级茅盾杯高校文学大赛第一名:文学院   ……   长长一串活动及获奖名单,的确都是两年前的事情,堆到了今日。   那男生见陆渝垂着眸没说话,表情也淡淡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躬了躬身。   “麻烦你了,陆同学。”   “不麻烦。”陆渝正处于高速记忆的状态,因此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句。   那男生擦了擦鬓角的汗,目光反复移开,又控制不住地反复落在一旁神情专注的陆渝身上。   传说中的校花,真的很高冷。   但接触下来,他为人也真的很好。   “陆同学,该上场了。”   控时间流程的同学传来提醒,陆渝应了一声,在校领导讲完话后,他再一次走上了台。   接下来的内容,对陆渝来说就更没什么难度了,无非就是按照流程走而已。   像这样形式的活动主持,他从十几岁开始,就能够独立完成了。   “恭喜环境工程学院的「挖坑种树小分队」获得环保杯金奖,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投入到保护环境当中,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意识牢牢刻进心里……”   台下的观众平日里背得头疼欲裂的一些政治知识点,在这一刻以一种神奇的方式进入了他们的大脑。   手里的这张提词卡内容已经到了末尾。   “下·面要颁发的奖项是……”   陆渝边说着串场词,边手法娴熟地将其抽出来别到了最底下。   结果差点手一抖把一整沓提词卡都摔了。   身后的PPT经后台工作人员的手,流畅地切到了下一页。   陆渝感受着身后投来的光线变化,他咽了咽嗓子,竭力地以一种平稳如常的声调,念出了卡片上的内容。   “2021届软件杯全国程序设计大赛一等奖。”   “获奖者是计算机学院的……”   “盛曜同学。”   陆渝抓着话筒的手早已在不知何时捏得死紧。   手心前所未有地沁出了汗,陆渝自己却浑然不觉。   他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带着标准的和煦笑容让开舞台上的正中央位置,而是视线发虚地站在台上,盯着手里的提词卡看。   耳旁的声音他一点也听不清,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快要穿透胸膛跳出来的心跳声。   盛曜居然在场……   是啊,他早该预料到的。   21年的比赛,当然有软件杯。   盛曜的学号才发过给他,是2021开头。   大一以新生的身份就拿了全国第一,这件事全校都知道。   记忆如同跑马灯一般回闪,之前发生的事件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因为过度用力,指尖上泛开了一圈白色。   刚才说了那么久的话。   他会不会已经认出了自己的声音?   认出了那个给他手机打电话的声音,那个假装成AI的声音。   就在这时,台下第二排站起一个人来,朝上头招了招手。   陆渝猛地抬起头。   瘦瘦高高,皮肤偏巧克力色,笑得龇出一口白牙。   是刘青。   陆渝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直到定眼看清了刘青的这一刻,他才有一种被人从差点将他浸死的水里拖出来的恍若隔世感。   还好,还好。   刘青说盛曜有事,应该是别的事。   果不其然,舞台边的工作人员看到刘青后,伸手拦了一下。   就听后者解释道。   “我是他室友,他有事,我来代领的,这是校园卡,你们可以检查下。”   那两个学生工作者检查了刘青的校园卡后,对视了一眼,侧身让开一条路。   “嘿嘿,劳驾。”刘青将校园卡揣回了兜里,半只脚都抬起来了,正要上台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撘住了他的肩膀。   回过头,盛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身材高大的男生微微喘着气,在这凉爽的秋日里难得地被汗浸湿了额角。   “我自己领就行。”   盛曜说完,大步跨上了舞台。   看完了全程的陆渝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时,整个人已毫无防备地被那薄荷松木气味给彻底包围了起来。   “陆同学。”   盛曜声音里的每一个字,犹如一把又一把小锤子,轻轻地敲在了陆渝的心头。   “我应该没有来晚?” 第11章   四周的温度比平日里灼烫了许多。   准确来说,是陆渝的左手边。   “陆同学?”   盛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陆渝像是被电了一般,迅速地让开了一个身位。   对上了面前那双看不太清深浅的黑眸,陆渝抿了抿唇,伸出手,示意盛曜可以站到舞台正中间。   负责奖杯发放的司仪同学将奖杯拿了上来。   然后交到了陆渝手里。   陆渝:?   稍等,他记得刚刚的环节好像不太一样?   但未等陆渝出声,司仪已经转身·下去了,台下无数目光一动不动地聚焦在舞台上。   台上二人,不论是哪一位拎出来单看,就足够赏心悦目。   何况是两位京大名人的第一次正式同台。   在无数道殷切灼灼的注视下,陆渝硬着头皮上前,将手里的水晶奖杯捧到了盛曜面前。   盛曜伸手接过,微微低着头,注视着陆渝头顶的小小发旋。   “没有词?”   刻入脑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因为压抑着分贝,比平日里更加低沉了些。   陆渝的心跳都快打乱他的呼吸,两只耳朵因充血而滚烫发红,幸好聚光灯太亮,几乎看不清皮肤的颜色变化。   盛曜获奖,当然是有词的。   但这个时候,陆渝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盛曜退开一步,拿着奖杯面向台下。   在其他人看来,两人只是靠近了一瞬便分开,交接了个奖杯,并没什么异常。   负责摄影的学生已经早早地蹲好在一旁,闪光灯伴随着快门声噼啪响了一连串。   陆渝双手交握站在一旁,望着不远处那个在灯光下如灿阳一般耀眼的男人,渐渐有些出神。   只是刚盯了一秒,突然就见盛曜转过头,朝自己伸出了手。   台下有一瞬间的尖叫声。   不远处的那只手掌宽大而有力,手腕上的青筋脉络清晰突起,一路延伸向上,没入挽到小臂的衬衫袖口。   盛曜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深邃的黑眸里藏不下其他的灯光。   他的眼里只映着陆渝的身影。   过分梦幻的现实,让陆渝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大脑像是宕机了一般只剩下一点控制身体的本能。   陆渝上前半步,身侧的手缓缓抬起。   “话筒。”   盛曜的声音响起。   “给我一下。”   像是一盆冰水。   陆渝眨了眨眼。   “哦。”   盛曜伸手接话筒时听到了这个单字,微微一愣。   只是抬起头时,却只看到一双敛着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和一张紧抿的薄唇。   他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感受到陆渝迅速抽回手转身面对台下的动作,更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多想。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渝的确没再看盛曜一眼。   因为他觉得手背上的皮肤快烧起来了。   刚刚递话筒时感受到的体温,像是跗骨之蛆一般停留在了手上,怎么蹭都蹭不掉。   盛曜他身上,怎么这么烫啊……   盛曜的奖是最后一项,他简单发表了一下感言后,刘教授便上台将这次的颁奖典礼收了个尾。   也幸好如此,否则陆渝还要绞尽脑汁地去想如何不在盛曜面前暴露自己的声音。   “盛哥,陆渝,这儿呢!”   刘青站在行政楼门外,朝里头的两人招手,感受着四周好奇的侧目,表情像只骄傲的猴子。   人群之中,陆渝和盛曜并肩而行,却又保持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距离。   明显是认识,但似乎又不是很亲近。   陆渝藏在衣袖里的手指轻轻蜷起,手背上的温度似乎隐隐约约还没有褪去。   “不冷吗?”   毫无征兆的突然发问,让陆渝有些手足无措。   “我吗?”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到了自己空溜溜的脖子。   陆渝轻轻啊了一声,从背包里翻出被遗忘的围巾,三两下在脖颈上打了几个圈,将末端塞好。   盛曜未再多言,迈开长腿往前走。   身后传来很轻的声音。   “谢,谢谢……”   盛曜轻轻挑了挑嘴角。   ……   行走的顺序,不知怎么的就调换了过来。   陆渝一个人走在前面,心底不时冒出几分冲动,想要回头仔细打量一眼。   但冲动频起,又反复被他的理智压下。   陆渝就想知道一件事:盛曜那么长的腿,是怎么走到自己后面的?   “哎,盛哥。”刘青抱着胳膊,往旁边轻轻碰了碰某位盯着前方,眼神都不曾挪动一下的人。   刘青道:“你不是说有事所以叫我代领吗,怎么突然又过来了?”   “事情办完了,就顺道过来了。”盛曜语调平淡,十分自然地说道。   顺道吗?刘青脑袋里浮现出学校的地图,没记错的话,盛曜直接去店里更近吧?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刘青拿出手机,看向一旁同样动作的盛曜。   两条消息都是童煦发来的,问他们到哪里了。   前头不远处的陆渝也被手机屏幕照亮了半张脸,显然有的人等急了。   [煦煦:小渝你们到哪啦!]   [煦煦:桥底下好冷,我好害怕(发出幽怨的声音)]   陆渝从袖口伸出手打算回复说他们就要到了,结果才敲了个声母,就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惨叫。   “哇——”   陆渝一惊,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童煦正站在不远处,伸着手张着嘴,指着他们几人站着的方向,说不出来话。   眼神在陆渝和盛曜之间转来转去,目光震颤。   表情、神态和肢体语言,都传达了同一种情绪,有如要控诉什么一般。   陆渝眼神飘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脸侧和围巾,一切如常。   但他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打起鼓来。   “怎,怎么了?”他试探地问出一句。   童煦吸了吸鼻子,在几道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中,开口讨伐。   “你们三个……居然一起来的!”   “还说你们不是孤立我!”   陆渝:…………   ◇   刘青把菜单交到盛曜手里,朝旁边示意地点了点手指。   盛曜沉默地将菜单递给了身旁的陆渝。   陆渝捧着菜单,送到了脸已经气成了包子型的童煦手里。   “小煦,你点菜吧。”陆渝晃了晃童煦的肩膀,说道。   “对啊对啊,你点吧,想吃什么都行。”刘青边拿过杯子倒了杯茶递了过去,边用手肘一碰身旁的盛曜,“今天盛哥请,随便点。”   刚才还emo的童煦立刻哇了一声:“真的啊!”   感受着一左一右两道视线,盛曜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童煦拉陆渝忙着点菜去了。   盛曜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刘青。   刘青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朝旁边努了努嘴道:“这可是校花的室友,你给点面子好不好!”   “我们还要指着人带我们公选课的。”   身旁不远处,陆渝正拉着童煦翻看菜牌,点了好几样童煦喜欢吃的东西。   像是把人哄开心了,也把刚刚的乌龙解释清楚了,陆渝看上去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趁童煦正忙着问工作人员能不能把套餐里的冬菇换成竹笋,陆渝偏过头,压低声音。   “没关系,不用请客,一会儿我把两人份的钱私下转你。”   盛曜垂眸看他。   陆渝抬着脸,一双眼睛映着包厢屋顶垂落下的灯光,仿若浮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只是眼神才对上了一瞬,两人就不约而同地错开。   “就当帮我给小煦顺一下气,可以吗?”陆渝伸手去拆碗筷,边很轻地说道。   “没关系。”   盛曜将脸转了回去,盯着桌面上的手机,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请就好。”   饭过三巡,童煦也重新开朗起来,他本就是小孩儿性格,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何况陆渝也给他解释过了刚刚的事情只是巧合。   现在他正忙着吃瓜。   吃刘青分享的关于盛曜的“瓜”。   “盛哥有个怪癖。”刘青喝了两碗胡椒猪肚鸡汤,就跟上头醉了似的,开始往外倒情报。   陆渝捏着筷子挑汤面上漂浮的枸杞,看似不太留心身旁两人的谈话内容,但一个字也没落下。   “啥啊啥啊。”童煦啃着筷子头,满眼兴奋地追问,“怪癖,校草长那么一张渣攻脸,不会……”   “那倒不是。”刘青赶紧给自己好兄弟澄清,表示不是那方面的事情,“盛哥总喜欢听磁带,你们知道吧,就是那种很老式的磁带,小时候幼儿园跳广播体操放的……”   “说什么呢?”   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语调淡淡地说了一句。   被抓包嚼舌根的刘青立马老老实实地坐直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哦没有,就随便聊聊。”   喝了两口,也没敢看盛曜那边。   这杯子里怎么没水呢……   盛曜在面前放下了一只小碟,里面是新盛的麻酱、葱花还有一点耗油。   他手里还有另一只,除了上述几样,还加了点沙茶酱和腐乳。   陆渝看了一眼。   那好像是他的配方?   盛曜将那盏调料碟随手放在一旁。   “多弄了一份。”   陆渝低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调料碟已经见了底。   思索了一下,他没伸手。   “还加菜吗?”刘青问童煦,表情十分怂恿,“好不容易吃一次大户,可别客气啊。”   童煦摸着下巴,最终还是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视线的余光从那盏未被人碰过的多余的调料碟上收回,盛曜没来由地有些心燥。   他有些不太想说话,将手机解锁后,就递了过去。   桌上贴了二维码,就在童煦的手边。   “嘿嘿,多谢老板。”童煦伸手接过,正想扫码加点肉,只是点开微信的时候,却愣住了。   “咦?”   童煦拿着手机,疑惑地看了一眼盛曜。   又看了一眼陆渝。   “小渝。”   “这不是你的照片吗?” 第12章   盛曜的屏幕上,正是陆渝的照片,拍的是他刚刚在台上主持的时候。   拍照的距离不算近,也不远,但手法确实挺普通的,像素也不太高,曝光也有些过度。   但因为照片中的人太出色,依然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清爽感。   童煦看了一眼盛曜,正端着杯子喝茶,却也没见他喉结动。   又看了一眼陆渝,拿着手机似乎有些无所适从,还有几分茫然的模样。   “哎,这是我拍的吧?”   刘青伸手点了点屏幕,照片缩小,露出了背后的微信小窗。   “哎,真是我拍的,没认错!”   [头上不要带点青:今天居然是校花主持!]   [头上不要带点青:【图片】]   [头上不要带点青:草,真的好耀眼]   [头上不要带点青:你错过啦,哈哈!]   聊天聊得像单机,但刘青依旧乐此不疲。   陆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   是他开场没多久的时候。   “还加菜么?”   盛曜手里的茶杯碰到桌面发出轻轻的声响。   “哦!加,加的。”童煦连忙伸手接过,扫码下单。   陆渝心不在焉地把蘸料碟里沾上的碎骨挑了出来。   “刘青随手一拍而已。”   手上动作顿了顿,陆渝将筷子放到一旁,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本已很干净的嘴。   “嗯,我知道。”   ◇   到课室的时候,时间相对还早。   童煦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左顾右盼地想要找一排空位。   但盛曜却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盛哥?”   刘青试探着问了一声。   要坐这儿吗?   校花明显是要坐第一排的。   盛曜微微抬头往他们那偏了一点,眼神却落在毫不相交的地方。   “我有点事要处理。”   刘青:“但我们一个组……”   只不过没等他说完,陆渝就已经迈开步子往前走了。   “小渝,等等我。”童煦立刻跟了上去,同时带着点疑惑回过头。   一边是沿着阶梯下去的背影,一边是盯着屏幕却没什么动作的室友。   刘青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你跟他们去吧。”盛曜说道。   接下来的两节课,陆渝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几乎把刘教授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了下来,哪怕只是一句随口说的玩笑话。   而最后一排的盛曜几乎也是没离开座位,电脑屏幕长亮着,却也不见他看。   就像是故意和他们隔开似的。   盛曜在刷论坛。   今晚陆渝主持的事情,早就被人发上论坛去了。   而盛曜的突然上台,更是把整个贴子的火热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宣布,2024年神图仅此一张[1][2]……[8]》【热】   贴子里的图片,自然就是盛曜站在台上,朝陆渝伸出手的那一张了。   当时台下隐约响起的尖叫,足以证明在不同的视角下,盛曜的这个动作究竟有多么令人浮想联翩。   照片视角是从高处拍的,前面一排一排有无数攒动的人头,以及举高了手的镜头,但无论是什么,都无法让人将目光从舞台上的二人身上挪开。   盛曜看着陆渝伸出手,在舞台灯的强光下,像极了古老爱情话剧里的戏幕。   贴子里已经出现了无数的伤痛文学、离别大戏,也有亲妈写手力挽狂澜,甜得人嗷嗷直叫。   只不过,此时的盛曜无心去看什么磕糖细节分析。   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相册在两张图片之间来回切换。   盛曜在对比。   第一张,是刘青发给他的照片。   照片里的陆渝带着笑容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如同一株温室里养育的小桃树,于最舒适的区域里肆意伸展着自己的枝叶和花瓣,美好而又繁盛。   而另一张,是他在台上朝陆渝伸出手的照片。   因为这张图的存在,这条贴子可以说是彻底爆了。   底下什么24年究极神图之类的话,盛曜也不太关心,他甚至都不知道其他人究竟是怎么样看出来自己看陆渝的眼神不清白的。   盛曜的心思,全在陆渝的表情上。   照片里的少年抿着唇站在一旁,面容淡淡地看着照片里的他。   像是霜打了的桃花,依旧漂亮艳丽,甚至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魅力。   只不过当人想要靠近时,却不免被花朵上的霜棱给冻伤。   耳旁似乎又出现了陆渝那声听不出情绪的“哦”,盛曜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今晚递话筒的时候,他碰到了陆渝的手。   似乎就是从那之后,陆渝就不怎么吭声了。   盛曜垂了垂眼,眸底神色晦暗,看不清深浅。   一直到回宿舍,刘青都拿不准盛曜究竟是怎么了。   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吃完就心事重重了呢?   “我洗完了,你去吧。”刘青从浴室出来,朝靠门口那边的床铺说道。   盛曜嗯了一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起身。   浴室渐渐被蒸腾的水雾所布满,耳旁水珠接连落地,窗外隐约传来秋风扫落叶的哗哗声。   这格外萧瑟的秋意。   今晚发生的事情,像是无数碎片在眼前回闪,割得他生疼。   从接到刘青的消息便中断了项目会议,径直赶回学校;   到他去到会议厅前后陆渝脸上笑意的全数消失;   再到那碟明明配方一样,陆渝却碰都没碰一下的蘸料。   任凭水流顺着脸侧流淌而下,盛曜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脸,挑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他差点忘了,在秋天,桃花是不开的。   而宿舍里,盛曜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并未息屏。   界面停留在某一层上,那一片区域,充满了凌乱的指纹印,也不知究竟被手机的主人反反复复地按了多久。   [568L:校花的表情好冷哦,说起来,追校花的男生也不少,却没见他谈过]   [569L:他不会恐同吧?]   ◇   “肚子好饱啊,救命啊……”   童煦揉着肚子在宿舍来回消食,表情略有些痛苦。   “健胃消食片,我的健胃消食片……啊,到了!”   陆渝躺在床上,听见宿舍门锁的合栓声,目光略动了动,从床上坐了起来。   斜对铺,沈熠天的电脑屏幕上随着键盘的哒哒声出现了一行又一行文科生看不懂的程序代码。   陆渝抿着唇,不时看一眼宿舍门口。   直到沈熠天敲下一行fin.   “天哥。”   “嗯?”   沈熠天摘下耳机,“有事?”   陆渝坐在上铺,盘着腿思索了一会儿,又躺下去了。   闷闷的声音从窗帘后面传出。   “如果,有个人保存了你的照片,你会怎么想?”   沈熠天顿了顿,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有原因吗?”   “原因……”   陆渝哽了一下。   “没,没事了。”   沈熠天茫然而疑惑的视线,被陆渝的床帘无情地阻挡在了外头。   略加思索了一下今天是周几,晚上有什么课程,沈熠天轻轻一挑眉,选择还是给陆渝留一片清净比较好。   陆渝怀里的枕头都被他抱得变形了。   刚刚沈熠天问原因的时候,陆渝突然意识到了一点现实情况。   那张照片,是刘青发给盛曜的。   他们在猪肚鸡店里看到的时候,也是因为盛曜点开了刘青给他发的图,忘记退出界面了而已。   盛曜有没有保存图片还两说。   而且陆渝倾向于没有。   真要说保存图片的事。   反倒是他手机相册里,还躺着盛曜扣篮那张图呢。   陆渝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累,累死我了。”童煦提着健胃消食片回了寝室,拆了一板出来,接连塞了好几颗进嘴里,““哦对了小渝,刘魔王说让你看看消息。”   “哦,好。”   陆渝起身,在床上翻找了一下,从被褥深处把自己的手机翻了出来。   刘教授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条消息,还有个文件压缩包。   消息里说,学校公众号要出一篇关于今晚颁奖活动纪实的文章,让他从摄影同学拍出来的文件里,挑几张自己喜欢的照片素材过去。   陆渝下床翻出了电脑,将压缩包解压。   文件夹里按照编号顺序列了数十张照片,陆渝点开预览一张一张地仔细看了起来。   开场的、串场的、颁奖的、盛曜的……   !   陆渝手上动作一顿,挪动着鼠标到菜单栏上的←键,晃了好几下才点中。   他的确没有看错。   刘教授发的压缩包里,有几张他和盛曜的照片。   大部分照片都很正常,也高度类似,就是盛曜在说获奖感言,而自己在旁边看。   但唯有一张抓拍的角度和时间都很奇怪,陆渝看了好久,才意识到这照片是怎么拍出来的。   当时,盛曜朝他伸手。   结果只是要话筒。   而照片拍摄的,就是陆渝上前将话筒交给盛曜,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照片上,身材高大的男生拿到了话筒却并未看向台下,也没有直接开始说话。   而是静静地目送着给自己递话筒的人远去,眼神一直锁定着那清瘦的身影。   黑眸里看不清情绪,浓长的睫羽轻轻垂下,遮挡住了所有窥见的可能。   陆渝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他轻轻按着不安分的心口,随便挑了几张照片,就发给了刘教授。   对方很快就回了一个【ok】   陆渝的心稍稍放下来一点,目光刚刚触及屏幕上打开的图片一角,还尚未聚焦。   刘教授的消息突然又弹了出来。   [刘:哦对,照片你也给盛同学发一份吧,老师记得你们是一个组的]   [刘:【龇牙】]   ◇   刘青正跨坐在椅子上,胳膊抱着椅背,手指在屏幕上一阵狂敲。   突然,对面的床上传来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吓得刘青手指一滑。   “卧槽,我的龙——”   一个大招跳进龙坑,惩戒也没按着,刘青的手机屏幕很快就变成了灰色。   刘青一阵无语,看了一眼床上。   “盛哥?”   幸好躲得快,不然手机就砸脸上了。   盛曜揉了揉锁骨,过分的疼痛让他轻轻地抽了口气。   但却无暇看究竟砸得重不重。   因为此时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聊天框里,那从未期盼过,却真的出现了的红点。   盛曜手指颤抖着点开。   [Lu:【照片.zip】]   [Lu:今晚的照片]   盛曜立刻想要敲字回复,但聊天界面顶部的“正在输入中……”让他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手。   [Lu:漏了一张]   [Lu:【图片】]   看清照片上自己的那一刻,盛曜的心猛地漏掉了一拍。 第13章   发完消息,陆渝又一次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露出来的只有两只耳朵,但通红的色泽足以暴露他内心的羞耻。   早知道就不纠结了……   因为私心,陆渝将那张照片藏了起来,带着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来由的欲盖弥彰的味。   但转念一想,照片里也有盛曜,他只占1/2,并没有权决定这张照片的处理和归属。   所以,陆渝又把这张图发了过去。   动作快过脑子,等一切都做完,陆渝回过头来再看了一遍聊天记录,才觉得不太对。   明明是为了不那么暧昧才把那张图藏起来的。   但现在却更暧昧了。   像是自己专门把那张图挑出来发给盛曜似的。   被子边沿悄悄探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   陆渝小心翼翼地看向屏幕。   别问别问别问……   手机震了一下。   [S:好,谢谢]   陆渝松了一口气。   [S:还没睡?]   陆渝剩下的半口气又堵住了。   他有些使不上力似地,将手机从枕头旁边拖了过来。   [Lu:没那么早睡]   发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半。   想今晚的事情想的。   陆渝:……   [S:熬夜党?]   [Lu:还行吧,也不是很能熬]   [Lu:容易上火,对嗓子不好]   [S:嗯,会有这个可能]   陆渝抱着手机,莫名有些颓丧。   他怎么感觉把天聊死了……   [Lu:今晚谢谢你的请客]   [S:晚上吃得还习惯吗?]   两条消息同步发出。   陆渝微微睁大眼。   [Lu:挺好的!]   [S:客气]   又同步了一次。   陆渝:……   虽然,两人的聊天方式好像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但陆渝却莫名觉得心里的颓丧好像少了很多。   [S:这应该是广东菜吧,我记得你是京城本地人?]   [Lu:是呀,但是因为清淡,而且冬天吃了驱寒不容易感冒]   [S:你经常感冒吗?]   [Lu:也没有经常,就是比较容易着凉]   越聊下来,陆渝越觉得盛曜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难相处。   他托着下巴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见时间已经快到12点了,就想着要不今天先说到这里吧。   [S:你是不是该睡了?]   陆渝弯了弯眼睛。   [Lu:是,刷个牙就睡觉]   [Lu:晚安啦]   [Lu:猫爪摆摆.gif]   对面沉默了很久。   久到陆渝以为盛曜去忙了,可能今晚不会再回他的消息了。   放下的那一刻,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S:好,晚安]   陆渝看着屏幕上的消息预览,心情轻松地爬下床去刷牙。   “发生啥大喜事了?”   童煦拿着牙杯从外头进来,恰好碰上陆渝。   陆渝和他擦肩而过,感受到童煦的目光注视时,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自己。   他怎么了吗?   童煦指了指陆渝。   “那你笑这么开心?”   陆渝往阳台洗手台上挂着的镜子里看了一眼,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表情。   他轻轻哦了一声。   “没,没事。”   “刚刷到个短视频而已。”   电动牙刷滋滋滋地不停转动,陆渝站在原地,又一次开始走神。   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那只他的配方的蘸料碟。   又想起盛曜伸过来的那只拿话筒的手。   他默默拧开水龙头,用手掌沾了点水,拍了拍自己过分发烫不安分的耳朵。   洗漱完后,陆渝拿毛巾擦了把脸,清清爽爽地爬回自己的床铺,很快就睡着了。   陆渝沉浸在梦中睡得香甜。   而另一边的盛曜翻身到三点。   闭上眼睛,那只摆来摆去毛绒绒的猫爪子就在眼前晃悠,晃着晃着,猫爪子就变成了陆渝的手,而陆渝的脑袋上,还有两只和他那件白色卫衣一样尖尖的猫耳朵。   睁开眼叹了口气,盛曜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耳旁是刘青的咕哝和张展的呼噜声。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手机屏幕已经是他和陆渝的聊天界面了。   从一整晚发生的各种事情,到情绪的反复起落,在这一刻再一次被大脑回忆起来。   过往的躲避,自我隐藏,不论当时的想法有多坚定,在这一刻,都被那轻描淡写的一只小猫爪给拍碎了。   盛曜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再也不想弄丢陆渝了。   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   好渴……   陆渝翻了个身。   下意识地吞咽一下,喉咙里似乎有一丝因为过分干燥而掠过的疼痛。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伸手在墙边摸过滚落到一旁的保温杯,陆渝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甚至忘记了呼吸。   直到瓶子里的水见了底,他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小小的喉结再度滚动了一下,陆渝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发炎。   看来猪肚鸡汤还是不能多喝,虽然驱寒,但里面的胡椒也容易上火。   枕边的闹钟响了起来,陆渝伸手摸过迅速按掉。   隔壁传来翻身的声音,童煦打了个哈欠。   “吵醒你了吗?”陆渝歉意地说道。   沈熠天一大早就去图书馆了,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今天是周五,陆渝没课,童煦的课在下午。   昨晚熬得挺晚,童煦是撑的,陆渝是……   点开微信。   蓝天白云的头像上并未出现小红点。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好,晚安”上。   陆渝托着腮帮子,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五官优越,气场锋锐的脸。   盛曜,居然是会和人说晚安的性格么?   还以为他应该只会说一个“嗯”或者“好”之类的。   [玲:起床了吗,儿子]   消息弹出,陆渝嘴角的笑意稍稍淡了一些。   隔壁铺上,童煦打着哈欠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视线扫过日期的时候,诶了一声。   “小渝,今天是9月最后一个周五了,你是不是要去看医生?”   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陆渝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玲:今天记得去何医生那里]   [玲:检查结果记得发给妈妈看,文字结果和喉镜片子都要]   [玲:对了,刘教授给我们发了你主持的照片,我给你爸爸看了,他很高兴]   [玲:咱们是一家人,儿子你有什么事情都和爸爸妈妈说,乖]   [玲:专业也要继续努力,妈妈还有事要忙,如果生活费不够了,就跟我和爸爸要,啊]   “嗯,我一会去医院。”陆渝淡淡地回了一句,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同样的一行字。   切出微信的时候,陆渝看到后台里学校论坛的界面还保持着昨晚打开的那篇帖子,以及盛曜朝他伸手的那张照片。   陆渝敛了敛眸子,将后台全部清除,默然不语地下了床。   “小渝,要我陪你去吗?”   陆渝开门的动作顿了顿。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熟悉的消毒水味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扑鼻而来。   陆渝绕过导诊台,径直地穿过人群,走到了过道最里面的那间诊室。   诊室木门上没有挂着值班名牌,意思是这间诊室里是没有医生坐诊的。   陆渝抬手敲门的时候,引来四周一片侧目。   “小伙子,这间没医生。”   旁边一个大妈善意地提醒了一句,结果话一出口,就听屋内传来说话声。   “请进。”   “谢谢您。”陆渝朝大妈点了点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道,“我是来实习的。”   今天给他看诊的医生的确不值班,只是义务加班给陆渝做个检查。   为了避免给医生添麻烦,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说的。   果不其然,陆渝说完这句话后,四周探寻、好奇、甚至是有些不满的视线都纷纷收了回去。   陆渝进门,将门锁好。   “小渝来了啊,坐。”   诊室里的医生年近中旬,发丝带着点微微的灰白,白大褂口袋上别着根笔,一双方型黑框眼镜着实有些厚度。   这气质打扮一看,就是深得患者信任的医生。   “何主任您好。”   陆渝走到诊台旁坐下,十分熟练地自己拿了一只一次性纸杯,从一旁的出水管里接了杯水漱了漱口。   “这个月感觉如何,没有什么问题吧?”何主任拉开一旁的抽屉,翻出一支小型手电筒来。   陆渝乖乖地张嘴让何主任检查。   “这两天吃了什么辛辣刺激的食品吗?”何主任拿手电检查了一下,说道。   陆渝心跳加快了一拍。   “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何主任将电筒熄灭放到一旁,开始敲病历,“多喝点水,泡点菊花就好。”   “需要吃点药吗?”陆渝下意识地道。   “吃啥药?就是进补略足气血旺了,多喝水就不会上火,药别吃那么多,是药三分毒。”何主任敲下回车,一旁的传真机就开始咔咔咔地往外吐诊断单。   将诊断单贴在病历上,何主任道:“去吧,纤维喉镜在负一楼,小渝你应该很熟了。”   陆渝起身接过,在听到“纤维喉镜”的时候,捏着病历本的手指紧了一下。   “谢谢何主任。”   走到门口的时候,陆渝握着门把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回头道。   “何主任,纤维喉镜……能不能频次低一些?”   “但你父母交代说每个月都需要做一次。”   何主任看着眼眸低垂的陆渝,想了想,又说。   “这样吧,其实我也觉得经常弄这个不好,麻醉喷多了对身体也没好处,我和你父母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两个月或者三个月一次?”   “好!”陆渝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真诚地道,“谢谢何主任。”   因为刚刚的事,陆渝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他坐电梯来到一楼,用手机交了费,把自己的影像单交给了护士。   在等待的过程中,陆渝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连窗外的朝阳都变得更加可亲起来。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难得地发了条朋友圈。   [Lu:【太阳】【图片】]   虽然时间尚早——相比起没早课就睡到中午的大学生们来说——但陆渝很快就收到了不少人的点赞。   童煦、沈熠天、几个同班同学、刘青……   陆渝扫视了一圈点赞的头像列表,二次元、猫猫狗狗、沙雕熊猫头……各种各样,都是同龄人的画风。   没有看到格格不入的。   他眨了眨眼,刚欲移开视线,那期许已久却并未出现的“蓝天白云”就从手机顶部,以消息通知的形式弹了出来。   而且是接连三条。   [S:不舒服?]   [S:需要我过去吗?]   [S:医院地址?] 第14章   三条消息砸了陆渝一个措手不及。   他点开自己朋友圈的照片仔细看了一眼,才解开了心里的疑惑。   在朝阳的一角,一块冰冷的金属牌被照得反光,隐没了大部分原本的字迹,但将亮度调低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那上面用红色漆料喷涂出来的字。   陆渝抬起头。   照片与现实世界再次重合。   太阳随着时间往空中爬高了不少,光线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刺眼。   陆渝也看清了那牌子上的字。   CT室。   拍CT,虽是常规检查,但听起来总是很严重的样子。   [Lu:我没事,就是做日常的检查而已]   聊天框顶部的名字,在“S”和“正在输入中”反复横跳了几次。   [S:好]   [S:需要找我,我有车]   虽然知道,盛曜应该是面无表情地敲下这一行字的,最后那句话也只是单纯的想要说明“帮忙很方便”。   但陆渝脑袋里莫名其妙浮现出来一个盛曜形象的Q版小人。   小人双手叉着腰,十分狂拽酷霸炫地说:“我有车!”   陆渝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可能是心情太好,连想法都天马行空起来,盛曜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一面。   护士刚好喊了陆渝的名字。   他举手示意了一下,背着包跟着护士进诊室去了。   ◇   宿舍里,盛曜插着耳机,另一端连着他那只大黑箱。   磁带机运作着,发出轻微有节律的嘶嘶声,而盛曜则是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皱起的双眉难得显出了几分烦躁。   “你在宿舍啊。”   上完课的张展二人推开门,看到座位上的盛曜。   “一会儿打球去不?”   盛曜摆了摆手。   “行,那咱俩去。”刘青将书包往座位上一扔,去阳台收球衣和装备了。   盛曜摘下了耳机。   “张展。”   张展回过头,表情有些错愕。   “咋了盛哥?”   盛曜这语气,他没听过啊。   手指捏着耳机线轻轻转动,盛曜组织了一下语言。   “怎么确定,一个人喜不喜欢你?”   “盛哥你终于……”张展激动无比地站了起来。   结果下一刻满脸的八卦就被盛曜一眼看了回去。   “咳。”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手指摸着嘴唇,假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语调,“啊这个嘛,其实能推断出来的细节很多的啦。”   边说,他边观察盛曜的反应。   “最简单的就是英雄救美……不过这个好像不适用。”张展赶忙改口。   这话让人想起第一节公选课是怎么和陆渝组上队的。   盛曜:……   “吃饭就是个很好的观察机会,比如她会给你夹菜、给你递纸、甚至给你打调料碟……”   这话又让人想起前两天吃猪肚鸡给陆渝打了调料碟,结果还没被人家领情。   盛曜:…………   “还有就是朋友圈,比如生病了专门跑去小窗关心……”   “行我知道了。”   盛曜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张展,在对方疑惑的注视下,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又将两人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   “那他给你发照片呢?”   “照片,什么照片?”张展下意识地凑过来。   不意外地被盛曜挡住了。   “哦……”张展知道大概有不方便自己看的东西,他咳了咳。   “就,就看是什么照片吧,角度啊,内容啊,前后聊天信息,咳咳,还有尺度……”   “说的都是什么。”盛曜皱着眉头打断。   他轻轻啧了一声,“就是巧合的合影。”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其他人拍的,刚好发给他了而已。”   “那应该没什么吧,就是刚好……发一下?”张展看着盛曜唇边绷起的一条欠欠直线,犹豫着道。   盛曜沉默片刻,本想反驳说“可偏偏那张是单独发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突然在想:自己究竟想要证明什么?   心中再度揪起一团解不开的乱麻,盛曜索性将手机一关。   “走吧。”他起身抽了件衣服去换,恰好碰上从浴室走出来的刘青,“去打球。”   刘青一手拿着换下来的衣服,一手拿着球。   “盛哥不是说不去吗?”   张展耸了耸肩,看向盛曜背影的眼神里,别有些深意。   “对了。”他想起来这段时间刘青和盛曜因为课程相似,一同出入的时间比较多,“盛哥最近跟谁合过影吗?”   “合影?”刘青将衣服顺手往床架上一挂,“没啊,又不是明星合什么……哦,他上次领奖和校花有过一张合影,不过都是台下的同学拍的,那帮人说什么磕糖。”   他也听不懂。   张展微一挑眉。   “咋了?”刘青道。   “没事。”张展听见浴室的开门声,没再深聊这个话题。   看着一脸蒙圈的刘青,张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以后你千万别去干狗仔。”   潜在的大料在面前,都扒不出来。   体育场在京大西半区,他们从知行区宿舍出发过去,路途还挺远。   走到半途,刘青突然哎了一声,一句话带走了身旁两个人的注意力。   “那不是校花吗?”   ◇   陆渝提着印有京大附属医院的牛皮纸袋,在校道上慢慢地走着。   发呆。   他刚刚已经把自己的检查结果跟何主任的反馈都告诉了母亲伍玲,对面很满意,而且隐约也对减少纤维喉镜检查频次的事有所松口。   不过陆渝在医院里已经高兴过一轮了。   他现在在想的,是聊天记录。   盛曜发的那几条聊天记录。   如果……自己说需要他的帮助。   他真的会立刻去找自己吗?   手指按着屏幕上滑,点开微信界面,陆渝轻轻点了一下那个蓝天白云的头像。   “找我?”   手直接抖了一下,陆渝有些错愕地抬起头,额前垂落的发丝被清风拨动些许,露出了白皙光洁的眉眼。   一双琉璃似的眼瞳带着几分茫然睁大,像是什么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   回过神时,陆渝忙不迭将手机息屏,想要塞进口袋里,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欲盖弥彰。   “我……”陆渝张了张嘴,突然灵机一动,“就是想说,我到学校了,不用担心,也不用去接我。”   盛曜垂了垂眸,语调含混地嗯了一声。   “你们去打球吗?”陆渝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于是主动找话题道。   面前的大男生穿着一件背心,像是不会冷似的,皮肤在太阳下带着点淡淡的蜜色,很健康。   盛曜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抓着球,手臂放松地垂落着,漂亮的肌肉线条充满着爆发力,青筋血管清晰地微微跃动,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陆渝只略略看了一眼,目光便不敢多留。   颁奖那天没有对比,陆渝只知道盛曜的手掌应该很大,但没有太清楚的概念。   但这次的视觉刺激可是足够了。   他的心脏像是也被那只手抓着把玩似的,失去了规律的节奏。   听陆渝问,刘青立刻说道:“是啊,我们去打球。”   盛曜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陆渝手里的牛皮纸袋看了一眼。   “检查结果还好?”   “你说这个?”陆渝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挺好的,我不是生病。”   “就是之前的一些后遗症而已。”陆渝弯了弯眼睛,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不过,你们去打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陆渝歪了歪头,好奇地道。   他们现在站在桥边,但这条桥不是学生们往返东西片区走惯的博物桥,而是更靠近校门的勉励桥。   陆渝记得从理工科宿舍去体育场,走博物桥更近吧?   盛曜十分淡定地道:“刚去办了点别的事,顺路而已。”   刘青:?   张展赶紧伸手按住了某位即将自·杀·式·自·爆的室友,抢在刘青前先一步道:“是啊,我们办了点事,顺路从这过去。”   盛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位室友。   “噢,好,那我先……”   陆渝抬起手,动作像是要挥手告别。   只是话才说了一半,他的声音就顿住了。   四周几人的目光,渐渐转移到了盛曜身上。   包括盛曜自己,也下意识低下了头。   陆渝正盯着盛曜的肩膀,准确来说,是锁骨边缘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看。   视线像是长在了那里似的。   盛曜微微蹙了蹙眉,保持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看了一阵,才看清楚自己身上究竟是什么东西。   锁骨上方,有一个泛着淡淡青紫色的印记。   刚好从宽松的背心领口露了出来。   陆渝盯着那个印子看了一会儿,还没想明白。   盛曜已经语气短而急促地开口说道:“手机砸的。”   在这一刻,站在盛曜身后,明显看到他微微挺直了后背的刘青和张展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而他们的脑袋里,也堪称同步地浮现出一头狼坐在地上,猛地伸直了尾巴的场景。 第15章   “噢……”   陆渝其实并没有像盛曜所以为的那般浮想联翩到什么东西。   他只是好奇那片青紫色是怎么来的。   陆渝伸手,指了指盛曜的锁骨。   “那,疼吗?”   到了嘴边的话语,在盛曜看清陆渝脸上的关切后硬生生吞了回去。   “……有点。”   刘青:!!!   他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张展,挤眉弄眼,嘴角努得快抽抽了。   是我听错了?你听见了吗!   盛哥说疼!   张展抬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他耳背了,什么也没听见。   陆渝:“那你上药了吗?”   “忘了。”盛曜说道。   这倒是真的。   “那不太好吧。”陆渝看着那片青紫,觉得触目惊心,“而且伤到这里,打球是不是也不太方便……”   毕竟投篮肯定要牵拉到肩颈的肌肉的。   陆渝在运动方面的天赋不能说是没有,只能说是很差,初高中的体育很少及格的那种。   所以在他的眼里,这已经是挺严重的伤了。   但陆渝不知道像这样的一小块淤青在刘青他们这些运动惯了的男生眼里,连伤都不算。   更别说,是盛曜了。   但此时,某位即使受了一身伤也没喊过疼的一米九男大学生,正抱着颗篮球,垂着眉眼看面前比他矮了半颗头,身材也窄了半圈的小男生。   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确实会有些疼。”   “你宿舍有药吗?”陆渝道。   盛曜:“似乎没有。”   陆渝看了一眼时间,“校医室还开着。”   盛曜沉默了片刻,“校医室……在哪?”   “我带你去吧。”陆渝不觉有他,自告奋勇地道。   “好。”盛曜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陆渝摆摆手,刚刚他在医院,盛曜还说要去接他呢。   回头看了一眼目瞪狗呆的室友,盛曜抬手欲把球丢过去,但半途刹住了动作,托着球上前,塞到了已经彻底呆滞的刘青手里。   “肩膀受伤,不打了。”   “行,你们去上药吧。”张展心明眼亮,拖着还在傻眼的刘青直接消失在了校道的秋风之中。   ◇   漫步在京大平坦的沥青校道上,脚下是落叶被踩踏出的沙沙声响,阳光透过交错的树杈,不时落在脸颊上。   “需要走慢一点吗?”陆渝说道。   盛曜顿了一下,才明白陆渝的意思,不免失笑。   “伤的是肩膀,不是腿。”   “哦对。”陆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时近晨午,路上有不少学生,看到并肩而行的两人,不免悄然侧目。   拐进一条人影稀疏的小道上,陆渝沐着阳光,突然转头对着盛曜说了一句话。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   眸瞳里有了一瞬的怔忪,而后便被浅笑所取代。   “恐怕没有。”   像这样的评价,不仅以前,恐怕以后也不可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   因为盛曜的这一面,从来都是独属于一个人的。   “那以后就有了。”陆渝笑了笑。   无关其他,这的确是陆渝的真心话。   之前在他的心里,盛曜如传言中的一样,冰冷,遥远,难以接近。   不论是他本身过分锋锐的五官长相和气质,还是因为让人有些遥不可攀的年少有为,对于同龄的大学生来说,都太过难以想象了。   无形之间,盛曜成了高山顶上被寒冰包裹的玉石,耀眼夺目,却无人可以亲近。   陆渝之前也这么想。   但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盛曜完全不是各种流传里的那样。   他也会有情绪,会关心人,会笑,会皱褶把猪肚鸡里的姜片和没碾碎的胡椒颗粒挑出来。   他会问别人需不需要帮助,也会需要别人的帮助。   盛曜是很优秀,但他也是一个鲜活的人。   也同样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让陆渝有了一个决定。   哪怕,盛曜对他没有别的意思。   但他们同样能成为朋友,就像盛曜的那两个室友一样。   陆渝想着想着,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又放大了一些。   他过分专注,没察觉到来自身旁的那道视线有多么深邃。   眸中积蓄的冰雪尽数化去,在这一刻,眼里只装得下陆渝一个人的身影。   ◇   校医看了一眼盛曜的肩膀,说了句“小伤”,便让他们稍等一会,去旁边拿药油和棉签了。   两人坐在椅子上等着,陆渝怀里抱着书包,以及那只装了影像片的牛皮纸袋。   耳鼻喉科,纤维喉镜……   “你去附院,是检查什么?”   盛曜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视线看着道路另一侧的塑料椅,却有些失焦。   “哦!”陆渝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牛皮纸袋,“这个吗?就是照个纤维喉镜,月度检查而已。”   “纤维喉镜?”盛曜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陆渝点了点头,将书包和袋子放到一旁,伸手比了比,大概一只手臂的长度。   “会有一根这么长的,带探照镜头的细管,从鼻腔里伸进咽喉,然后检查拍照。”   盛曜的表情立刻就不太对了。   “你刚刚说,月度检查?”   陆渝点了点头。   “是啊,每月月底一次。”   盛曜自是不可能听不懂这个词。   他忍不住道:“不难受吗?”   陆渝方才比的那个长度,他看着都触目惊心,望过去的眼神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意识到有多明显的心疼。   “有麻醉的,也,也还行吧。”   陆渝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   但显然说出来的答案连他自己也不能信服。   “为什么。”盛曜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深邃的眉目拧出一个明显的疙瘩,“为什么每个月都需要?”   陆渝不知道盛曜为什么突然好像有些激动了起来。   他连忙道:“以后应该没那么频繁了,你不用担心。”   盛曜心头一颤,抬起头看向陆渝。   后者却并未察觉到他的心思流露,而是似乎有些尴尬地搔了搔脸。   “其实就是父母比较担心。”陆渝抿了抿唇,说,“因为小时候嗓子得过一次重病,治了很久也不见好,后来虽然好起来了,但也伤到了声带,留下了后遗症。”   “会影响生活吗?”盛曜问。   陆渝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盛曜不理解。   陆渝粲然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因为,这是吃饭的家伙呀。”   不止是歌手需要保养声带,像他们这样的主持人,也同样需要一把好嗓子。   盛曜盯着他。   “所以,你才会经常围着围巾,吃东西也不敢吃太辛辣,也不敢吃太多冰冷的食物……”   说到一半,便被陆渝抬头望来的充满疑惑的视线堵住了后半句。   “上次吃猪肚鸡看出来的。”盛曜移开了目光。   陆渝噢了一声,了然。   他手指捏着牛皮纸袋上贴着的病历条,将纸片的一角翻折捻得皱皱巴巴。   “我爸妈,管的比较严。”   他听见盛曜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盛曜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不满自己父母的举动,但却并没有多加评判。   人品是真的很不错。   “你父母呢?”陆渝察觉到气氛里有些不对,于是主动转移话题,“他们应该很开明吧?”   陆渝是发自真心地说这句话,在他看来,像盛曜这样耀眼夺目而又充满自信的人,想来家庭教育应该是充满支持和美好,才让他有底气去凭着自己的想法自由闯荡。   盛曜:“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陆渝张了张嘴。   “抱……”   “不用抱歉。”盛曜轻轻抬手示意无妨,他脸上表情平淡,似乎是真的没有把这当回事,“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所以,也没有太深的情感。”   “上药了。”   校医的出现,打破了此时略有些尴尬的气氛。   上完了药,陆渝认真地和校医道谢。   “这有啥。”校医笑呵呵的,将面前和药酒都收了起来,看了两人一眼,“不要怪阿姨多嘴,还是叮嘱你们一句啊,两个男孩子感情好,但也要注意安全。”   盛曜微顿,这才意识到校医阿姨他俩的眼神似乎略有不对。   这位开明的阿姨像是误会了什么。   陆渝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向盛曜,似乎在寻求一个解释。   盛曜轻轻咳嗽了一声,在陆渝愈发疑惑的注视下,以及校医的含笑注视中开口。   “谢谢提醒。” 第16章   直到走出校医院的大门,陆渝都仍在来回扭头,像被刺儿挠却又找不到那只作恶之手的小猫。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心,陆渝问盛曜道,“什么注意安全?”   盛曜微微一挑眉,“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还答应她?”陆渝更不解了。   盛曜沉吟了一会儿,“长辈的叮嘱,一般只要你应着他们就不会再说了。”   也不管你听没听进去。   陆渝:“好有道理!”   两人一同走到桥边,方向便不同了。   “要送你回去不?”陆渝说完,就在盛曜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之下反应过来,道,“哦伤的是肩膀不是腿。”   “那我先回宿舍了。”陆渝朝盛曜摆了摆手。   盛曜也抬手朝他轻轻晃了晃。   回到宿舍方才一开门,童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小渝,你和盛曜去校医院了?”   陆渝将背包放下,和关切地问他哪里不舒服的童煦笑了笑。   “没有,就是盛曜受了点伤,他不知道怎么去校医院,我带了个路而已。”   不过童煦怎么知道的?   童煦含糊了一下。   其实全校都知道了。   于是在陆渝心领神会地上了一下学校论坛。   但什么也没看见。   “没有吗?”童煦上去看了一眼,“哎,刚刚那条贴子真的被删了。”   论坛安全员行动还蛮迅速。   陆渝打开电脑准备写作业,随口问了一句:“所以讲的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说碰上你俩了。”童煦心虚目移。   还有什么盛曜穿着球衣和陆渝走在路上,直接幻视疯狗体育生爆·炒小美人什么的。   看陆渝似乎还要追问的样子,童煦赶忙一拍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小渝我还有个事要你帮忙。”   果不其然陆渝被转移了注意力。   “你说。”   “就是上次打电话那个事。”童煦道。   陆渝捏着鼠标的手掌一顿,视线从屏幕移到了童煦身上。   “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童煦道,“就是想辛苦你帮忙录一段音,等付尾款的时候,我哥公司那边会找通讯商那边打电话,然后放录音提醒付尾款而已。”   陆渝了然。   但他还是确定了一下。   “只会打给需要付尾款的人吗?”   童煦点头,“是呀。”   “好,那你把要录的文案发我吧,我找个时间录完给你文件。”陆渝很痛快地答应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近了十月,整个京大呈现在一种为祖国母亲庆祝生日的快乐氛围当中。   “你们小长假回家吗?”童煦问四周的几人。   刘青道:“当然回啊,我早就抢好票了。”   “我在学校。”盛曜十分简洁地答了一句。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陆渝身上。   “小渝你回去不?”童煦问。   陆渝摇了摇头,“我在学校。”   “那宿舍只有你一个人了,我和小天都回家。”童煦看了一眼手机的天气预报,道,“过几天降温起风,你记得关好门窗,哦对,我还有件衣服到时候可能要你帮我收一下,这两天估计晒不干。”   陆渝点了点头,“没问题。”   说话间进了课室,几人跟着陆渝一起在第一排落了座。   “不都快上了一个月的课了,怎么大家好像看不够似的。”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刘青忍不住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童煦不动声色。   还能为什么,前段时间发糖太多,这两周太安静,大家不习惯了呗。   “国庆怎么安排?”   陆渝正在翻找文件夹里的课件,开始都还没意识到话是和自己说的。   “我啊……”陆渝想了想,“可能休息一下吧,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盛曜点了点头。   刘教授准时出现在了讲台上,伴随着他的脚步声和外头的铃声,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开始授课。   播音主持概论这门课,当然不仅仅只是教学生怎么说话,还会讲一些科普类的知识,比如发声腔体对音调的影响,儿化音的使用等等,也算是比较接地气的一门课。   而刘教授今天没有开ppt,而是直接打开了b站,放了一个标题叫《完整版广东普通话有多烫嘴》的视频。   视频里的大爷明显是不能更纯的广东人,口音重得感觉他随时能掏出一串钥匙去收租,而短短不到两分钟的视频放完,教室里已经笑倒了一片。   刘教授切换到第二个视频,是个东北大哥,一句“嘎哈呢,样不样银缩话了,我寻思我也妹有口音捏”更是让另一片还没来得及倒下的学生摔地上了。   “最后一个视频,大家可以猜猜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刘教授播放之前,说道。   标题叫做《恶魔 之 语》,视频里带了字幕。   然而,每一个字都是汉字,偏偏和说出来的话一个也对不上。   当所有人带着满头的问号,捂着笑疼的肚子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童煦捂着同样笑得抽抽的肚子举起手。   “温,温州话。”   他们那边的方言。   “对,就是温州话。”刘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PPT,道:“这就是我们今天讲课的主题:口音。又或者更严谨一点:发声方式与共鸣。”   意想不到的有趣开场,让学生们今天听得格外认真。   除了陆渝以外的学生们基本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南北方,甚至各个不同省份的人在方言上听着有差别,是跟发声习惯和共鸣腔有关系的。   “粗略地来看,北方人的体格相对高大,声带也更厚,同时因为纬度高气温低,古时候生活在北方的祖辈们嘴唇和脸颊容易冻僵,因此会更依赖胸腔共鸣,这样的发生习惯也就一代代地传了下来。”   “譬如陕西秦腔,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能够很清楚地听见戏曲演员们很强的胸腔共鸣。”   “而播音主持的要求,就是以口腔共鸣为主,同时辅以鼻腔和胸腔共鸣……”   “而今天,会是你们的第一堂实战演练课。”   刘教授一句话,让本来正回味着开头的视频,脸上还略带着笑意的学生们,都变成了小趴菜。   “别紧张。”刘教授笑呵呵的,“又不是让你们真的现在开始实战,只是分小组练习一下而已。”   “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询问和要点引导。”说着,刘教授的眼神也飘到了第一排,“当然也可以去找一些比较专业的同学。”   当练习的语音材料发下来后,不少人都起身想要去找陆渝。   只不过……   “哎哎哎,不好意思啊大家,我们也不是专业的。”童煦朝汹涌而来的人群举起手大声道。   刘青在旁边叉着腰点头,“是啊,校……陆渝同学要先给我们组内辅导下,其他的,如果有剩余时间再说吧。”   众学生面面相觑,大部分人虽然失望,但也都转身走了。   可也有少部分人觉得不平,陆渝本人都没说话,刘青和童煦越俎代庖拒绝个什么?   只不过,当他们想要上前找陆渝理论一番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不动声色地上前了半步,不偏不倚地,将陆渝整个人都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冰冷的目光随着那微微偏过来的半张侧脸投射向前。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顿住。   那几个学生踌躇了一会儿,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那陆渝你要是有空别忘了帮我们。”   说完,便稀稀拉拉地几步一转身离开了,走在最后的,是一个迈着鸭子步的肥胖身影。   四周的人群再一次变得稀疏,陆渝暗自松了口气,正当他想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的时候,鼻息之间的薄荷松木气味突然浓烈了起来。   抬起头,他就看到盛曜正盯着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不拒绝?”   陆渝轻轻啊了一声,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没什么底气,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陆渝几乎很少拒绝人。   “既然不想,就理直气壮地拒绝。”盛曜抬手,轻轻抓住了陆渝的胳膊,“不喜欢谁,是你的权利。”   滚烫的温度顺着能把自己手臂完全包裹起来的手掌传递而来,在这一刻,陆渝几乎觉得自己是被强迫着抬起头,迎接盛曜居高临下投来的目光。   他看见灯光下,盛曜形状漂亮的薄唇轻轻动了动。   几乎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仅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话。   “当然,喜欢谁同样也是。” 第17章   陆渝保持着一个有些木然的状态。   他不太确定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了问题,但应该没有。   回头看了一眼,盛曜面色如常地坐在位置上,似乎是察觉到了一旁的注视,转过头来。   陆渝连忙和他错开眼神。   刚才,盛曜说的话,陆渝听得心口狂跳。   所以盛曜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渝拿过水杯喝了一口,以此想要平复内心的错乱,也是为了掩藏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失控的表情。   水有些凉了,但现在的陆渝却无暇去顾这个。   盛曜说的是:他有权不喜欢谁,也有权喜欢谁。   这么一总结,听起来就好似很普通的一句话了,可是……   陆渝的视线余光,再一次飘了过去,此时盛曜已经开始专注地看刘教授给的材料了,并没有看这边。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的确是自己多想了。   盛曜那句话,应该就是本意而已。   拿过平板打开老师发的word文件,陆渝不再想有的没的,专心地阅读起来,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拿着笔在一些字眼上标注了轻重和停顿。   盛曜缓缓收回了视线。   前几天去校医室的时候,他很克制地没有多看陆渝,避免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那天,陆渝的表情很放松,也很自然。   但刚才,陆渝又一次抿起了唇。   自己还是太急了么……盛曜抓着鼠标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还有半个小时,大家可以开始练习一下了。”刘教授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教室里立刻嘈杂了不少,充斥着高三毕业后就久违了的念书声。   刘教授给的是一篇挺长的资料,陆渝并没有仔细看,只知道是分成了四个小章节,刚好给每个学生分一个。   对陆渝来说自然是哪段都行,于是童煦和刘青优先选择完后,盛曜和陆渝分了剩下两个。   将自己的那部分拿到手,陆渝突然想起来之前打电话给盛曜那件事。   他心中暗呼糟糕。   于是,在童煦问了句“谁是第一个”之后,陆渝决定抢占先机,把主动权抓在手里。   “我就不念了吧,时间也不多了,拿来给你们练习和调整……行吗?”   刘青和童煦对视一眼,“行啊。”   毕竟是专业的,像这样的文章对陆渝来说信手拈来,也没必要多费周章。   陆渝目光飘向一旁。   还剩一个没有发表意见的。   盛曜轻轻嗯了一声。   似乎是没意见。   陆渝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莫名觉得盛曜是知道他说刚刚那话的原因的。   但从逻辑上来说,应该不可能。   于是,陆渝立刻将话题引开,问三人道:“那,你们谁是第一个?”   然后就对上了盛曜的目光。   陆渝:……   他尽量保持着如常的表情,示意盛曜可以开始了。   然后就看到盛曜低下头的瞬间,嘴角难得地抽搐了一下,到嘴边的话似乎也咽了回去。   “怎么了?”陆渝看他。   盛曜:“……没事。”   盛曜清了清嗓子,好看的唇瓣轻抿了抿,开口。   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薄荷松木的气味攀上来,渐渐包裹了陆渝的五感。   “春天,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陆渝:……?   盛曜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陆渝必须承认他真的哽了一下。   同时也终于知道刚刚盛曜看那文章第一眼时的表情是为什么了。   不过没关系——陆渝告诉自己——现在是秋天,不是春天。   盛曜低头,继续:“……而印象里飒爽的秋日,对猫来说,同样也是难以适应的发·情·期。”   陆渝:…………   终于认真地看了一眼刘教授给的文档,陆渝看清标题的一瞬间就陷入了无语。   《动物世界》的官方稿。   行吧。   幸好,接下来并没有再发生这样尴尬的事情。   盛曜是第一个,童煦第二,刘青第三。   三人念完,陆渝按照反过来的顺序,先给刘青讲了一下他的问题。   陆渝:“去掉口音。”   纯正东北汉子刘青:“我寻思我也妹有口音呢。”   陆渝看他。   刘青:…………   刚嘲笑完别人,就轮到自己。   “行。”刘青咬了咬牙。   “其他都挺好,你是黑龙江的吧?口音不算很重,稍微注意一下这几个词……”   陆渝边说,刘青边在旁边认真记。   “小渝倒是很适合当老师。”童煦抱着胳膊在一旁看,脱口而出道。   说完,他才意识到身旁的人是盛曜。   后者视线看着前方,似乎并未听到他的话。   就在童煦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盛曜突然开口了。   “他做什么,都会很适合。”   这评价,好高啊……   童煦刚冒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细想这话背后的深意,便被陆渝叫了过去。   “哦到我啦!”童煦应了一声,上前把刘青换了下来。   换人之前刘青还笑出一口白牙,刻意打趣陆渝了一句道:“谢谢陆老师。”   陆渝一笑。   因为平日相处得很多,童煦才念完一遍,陆渝就早有准备地指出来他的问题。   “江南地区说普通话的时候,会习惯性咬字偏绵,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称呼那里是温柔水乡,其实平日里完全不影响,听起来也有地方风情,但因为播音主持的时候设备收音和输出会对音色有一定的影响……”   讲起课来的陆渝整个人简直在发光,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让人不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中。   而且陆渝话里的内容也是条理清晰,加上声音又好听,不知不觉间周围靠得相对比较近的其他同学,都停下了自己的事,转头看向了这边   刘教授从讲台上下来,含笑看着他。   “我懂了,谢谢陆老师。”   童煦说完不待陆渝反应,便嘻嘻哈哈地溜走了。   陆渝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还好。   他之前有给一些父母朋友家的小孩上主持课,对这个称呼勉强能做到泰然处之。   直到盛曜上前。   一双深邃如黑曜,看不清深浅的瞳眸带着令陆渝心跳加速的注视,自比他高半个头的距离投射了下来。   “不知道我的问题是什么。”   低沉的嗓音带着薄荷与松木,敲乱了陆渝本就不太听大脑指挥的心跳。   “小陆老师?” 第18章   小陆老师,此时在小鹿乱撞。   陆渝看了一眼盛曜,后者仍然是一脸表情淡淡地盯着他。   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称呼而已,陆渝说服自己不要乱想。   “其实你的问题不大,咬字和气口都很准。”   陆渝听见自己把刚刚在心里早就盘了几遍的话说了出来。   “但是共鸣稍微偏下了一点。”   盛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似乎是不解。   “下到哪儿?”   陆渝想了想。   “你再读一段我听一下?”   “春天,又到了……”   “换一段。”   “……好。”   “作为体型最大的猫咪品种,缅因猫……”   盛曜的声线,和陆渝自己的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如果说陆渝说话如清泉叮咚,那盛曜的声音便像低沉旷远的古琴,缓慢低吟,比旁人略沉,却不至刻意。   陆渝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直到盛曜抬眸看了他一眼。   “读到这可以吗?”   “嗯?”陆渝回神,连忙道,“哦可以。”   他掩饰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远远地指了一下盛曜的胸口。   “这儿,共鸣稍微多了一些。”陆渝说道。   盛曜:“往哪里调?”   “喉结那里。”陆渝说。   盛曜试了一下,但变化不大,他不太理解地看着陆渝。   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才叫做“往喉结共鸣。”   “呃……”   正当陆渝思索着该如何跟盛曜解释共鸣腔的问题,一旁驻足观看已久的刘教授突然开口。   “可以用手指指音的方法告诉他。”   刘青和童煦都好奇地看了过去,前者装着胆子问同为刘家人的教授:“老师,什么叫【手指指音】?”   刘教授背着手呵呵笑道:“小渝知道,你们问他。”   四道视线聚集在身上,陆渝眨眼的频率比平时更快了一些。   他觉得嗓子有些干,拿过一旁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才道:“初学者时期,老师经常会用这个方法,具体就是将手指放在共鸣的位置上,学生只要往老师手指碰到的地方发力,就行了。”   “不论是学唱歌的横膈膜发力,还是播音的共鸣腔,这种方法都是存在且通用的。”刘教授在一旁科普道。   陆渝轻轻嗯了一声,刚抬起头,就见面前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   那令陆渝有些头晕目眩的熟悉薄荷松木香,将到了嘴边的那句“你自己尝试一下”给直接堵了回去。   盛曜看着他,眼里是求知若渴——至少陆渝看起来是这样。   像是一个认真求学,希望得到指点的好学生。   这个眼神……   陆渝抿着唇,抬起手,指腹轻轻点到盛曜的脖颈上。   温凉与滚烫在这一刻触碰,盛曜狭长的眸子略微眯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心跳平复稍许,陆渝却未听见盛曜开口。   带着几分不解抬起脸,就对上了一对轻颤的浓长睫羽,以及那双轻轻开合的好看唇瓣。   “喉结好像不在这儿。”   未及回神,一只比陆渝手掌要大上了两号,带着灼烫人心温度的手掌闯入了视野之中。   那只手轻轻抓住了陆渝的手,将他的手指往上放了一些。   “在这里。”   指腹传来清晰可辨的滚动。   还是两下。   陆渝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的某根弦直接绷断了,触碰着盛曜喉结的手指失去了知觉,一直延伸到整只手都彻底麻了。   “缅因猫的性格和其看似强悍甚至有些凶戾的外表大相径庭……”   每一个字,陆渝都听过,但此刻却无法组合成完整的句意。   震颤感如同扩散的水波一般,顺着指腹一路向下传导到跳动的心脏里。   陆渝觉得自己的大脑此刻正在警铃大作,但却完全失去了手臂的控制权,呼吸越来越不平静,他觉得自己快要……   “你还好吗?”   盛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但指尖的震颤却并未一同到访。   不知何时,盛曜已经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陆渝眨了眨眼睛,偏开脸。   “我没事。”   他舌根都有些僵硬地说道。   “就是你刚刚做的那样。”   又补了一句:“没有什么需要教你的了。”   良久,盛曜轻轻嗯了一声。   在刘教授说“练习时间到”后,陆渝便匆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陆渝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的表情有多冷淡,嘴唇抿得有多紧,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发现盛曜那个“嗯”的语气,似乎和方才说话时有所不同。   陆渝更是没有看到,当他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时,身后那个向来犹如金石,气势锋锐无极的高大身影,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想象会出现在他身上的低落情绪,微微地低下了头。   一直到下课回宿舍,在博物桥下分两路,陆渝和盛曜都没有再说话。   这份沉默从现实延续到了线上,两人的聊天记录也在数天前的那句“晚安”上敲下了休止符。   很快,便到了9月30日,小长假前夕。   京大校园里弥漫着一股节前热闹的冷清感,大家都风风火火带着喜悦准备回家放假,而没课的学生们,早已经提前几天溜号了。   “小渝,那我们先回去了哦?”   晚上八点多,刚下课赶回来的童煦,跟沈熠天拎着行李站在宿舍门口,和陆渝告别。   “你们一块吗?”陆渝从电脑前抬起头问道。   “是啊,我们和刘青张展一块儿拼车去机场。”   “……好,一路顺风。”   告别了两人,陆渝坐在电脑桌前,却没办法再回到刚刚沉浸的状态中去赶作业了。   陆渝揉了一把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   往日里,他一定会听他妈妈叮嘱的“睡前吹干头发不然容易着凉,伤嗓子”的话,但今天的陆渝什么事情也不想做。   他索性爬上了床。   连阳台门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都不知道。   陆渝躺在床上,望着床帘的顶棚出神,脑海里是童煦出门前的那句话。   刘青和张展也回家了。   那他们宿舍现在就只剩下盛曜一个人了。   手指再一次传来微微酥麻的幻觉,陆渝跟鸵鸟似的将手压在了自己的大·腿底下,只是脑海中依然赶不走那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无休无止的念头。   盛曜的声音,身上好闻的气味,喉结滚动及震颤带来的酥麻,还有那一句令他心跳混乱的“小陆老师”……   又想到盛曜和他一起去校医院,想到两人在颁奖台上的对视,以及那一通说不清是缘还是孽的电话……   想着想着,陆渝便睡着了。   夜风顺着阳台门灌了进来,平日里拉上的床帘此时也大敞着毫无阻挡,陆渝在梦里翻了个身,少有地睡不安稳,将大半被子压在了身·下。   风吹起薄薄的睡衣下摆,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背脊……   半梦半醒间吸了吸鼻子,陆渝再度睡了过去。 第19章   这一觉,陆渝睡得很难受。   鼻子像被东西堵住了,呼吸不过来,他只觉得全身昏昏沉沉,似乎半夜之中醒了好几次,感觉哪里不对劲,却睁不开过分沉重的眼皮。   这一觉睡得过分久了,醒来时已不知是何日月。   揉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陆渝猛地睁大了眼。   一阵冷风拂面,顺着扣子松开的睡衣撑开了布料,陆渝直接被打了个哆嗦。   下意识地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已经来不及了。   陆渝打了个喷嚏。   良久,他才接受了自己感冒了这件事。   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十一点多了,他醒醒睡睡,一觉躺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   陆渝手脚发软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先是关了阳台门,把室内的空调又调高了几度,才装了一壶水准备烧开了喝。   拿水壶的时候还差点因为没力拿不稳,只得连壶带水砸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   趴在桌子上,陆渝觉得自己的脸很烫。   应该不止感冒,他还发烧了。   “笃笃笃。”   陆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笃笃笃。”   接连两声敲门声,才让陆渝回过神来,意识到有人在敲门。   大家不都回家去了,是宿管阿姨么?   还是隔壁寝的同学?   陆渝带着几分纳闷,抓上了因为外面过分寒凉的天气而有些泛着凉意的门把手。   打开门的那一刻,陆渝被外面的不速之客,以及对方此时的模样给震惊了。   盛曜站在门口,身上穿了一件长风衣外套,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只塑料袋。   好看的半张脸藏在衣领后,露出来的眉眼和一小节鼻梁被冻得有些泛红,低垂着眼眸正看着门后探出脑袋的陆渝。   “你,你……”陆渝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盛曜抬眸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陆渝抽了抽鼻子,恍然道:“快进来吧,外面好冷。”   蹲在饮水机旁翻找了一会儿,陆渝找出来之前童煦和隔壁寝室的同学轰趴后带回来的小半袋塑料杯。   杯子很久没用过了,陆渝想着去洗一洗,只是刚碰上阳台门,另一只更大号的手掌就先一步抓住了门把。   “我来吧。”   盛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心病情加重。”   手里的杯子被抽走,阳台里响起了水龙头的哗哗声,陆渝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看着阳台上专注地冲洗杯子的高大男生。   陆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烧得更严重了。   从盛曜手里接回那只洗干净的塑料杯。   陆渝木木然地往杯子里装了点凉水,又兑了点热水,直到觉得温度比较烫但又不会烫坏食道的时候,才递给了盛曜。   那双黑曜石似的眸子垂了下来。   “给我的?”   盛曜的眉毛似乎轻轻挑了一下,看到陆渝眼里的几分茫然,他轻轻“好”了一声,伸手接过杯子,将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   仰起脸的时候,陆渝又一次看到了那颗比普通人还要略明显一些的喉结正上下滚动。   陆渝撇开了脸。   视线落入台面上敞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各式各样的感冒药、退烧药……   “吃饭了吗?”盛曜道。   陆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盛曜将手伸进了塑料袋里。   堆成小山的药品里,还有一只不算太大的保温桶。   保温桶的盖子上有两只尖尖的耳朵,白色的,看上去像是小猫耳朵。   盛曜单手将整只桶盖抓住,就像当初他抓篮球一般轻松,桶盖打开的那一刻,陆渝闻到了……属于白粥的寡淡气味。   但又有点不一样。   “病里不能吃太油,所以里面只加了点鸡汤和鸡丝。”   盛曜说着,又拿出来几样清淡的小菜。   待陆渝反应过来的时候,粥和菜都已经摆到了他的面前。   “先吃点,一会儿吃药。”   陆渝有很多的话想要问。   但这一刻,他暂时什么也不想说了。   陆渝的嗅觉微弱了不少,但这并不影响当鸡汤和鸡丝和着白粥入喉的时候,味蕾绽放开来的愉悦感。   他吃的很斯文,但也很香。   盛曜一边抽出一盒感冒冲剂,将粉剂溶解成了药液,手上动作不停顿的同时,余光则落在了一旁埋头喝粥的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上。   陆渝吃饱喝足放下筷子和勺子,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与此同时,一杯温度恰好的感冒冲剂被放在了他的面前。   杯柄上的那只手却迟迟未松开。   陆渝茫然地抬起头,恰好看见盛曜移开了视线,两人的目光有一瞬的相擦而过,各自漏掉一拍。   “现在是要喝这个吗?”陆渝道。   盛曜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在陆渝看不到的角度里,也舔了舔略有些发干的唇。   感冒药之后就是退烧药,陆渝烧得太明显了,几乎不用量体温。   恹恹地趴在桌面上接过装着粉红色液体的瓶盖,陆渝看了一眼盛曜手里的小药瓶。   布洛芬混悬液……儿童用药?   “给小朋友喝的。”   “效果比较好。”   陆渝听见盛曜这么说。   他轻轻哦了一声,将味道奇怪的退烧药喝了下去。   下意识地将喝完的盖子往一旁递了过去,陆渝迟钝黏滞的脑神经才缓缓反应过来。   但瓶盖已经被盛曜顺手接了过去,盖好。   “这两种药喝了都会有些困。”盛曜将袋子里的药都捡了出来,分门别类地垒起放好,“左边是感冒药,右边是退烧药。”   在陆渝吃药的时候,盛曜把碗拿去洗了。   陆渝本想说他自己来,但却被盛曜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按回了座位上。   “水冷,你还生病。”   陆渝现在像一块木头似地坐在位置上,小口喝着热水。   视线余光,一直落在一窗之隔外的阳台上。   盛曜正站在洗手池边,弯着腰将陆渝刚刚用过的保温桶清洗干净,修长的手指搓洗着桶壁,皮肤被冻得略有些泛红,血管显得更加明晰。   陆渝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耳朵,慌忙收回了视线。   盛曜提着保温桶从阳台走了进来,袖子还保持着挽到小臂的状态,水珠顺着形状漂亮的手臂肌肉滑落。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   话说到一半,陆渝的电脑屏幕亮起,一通急促的微信电话铃声充斥了两人的耳朵。   看向屏幕的那一刻,陆渝的眼底闪过清晰可见的一丝慌乱。   屏幕上的备注是“玲”。   很明显是一个女性的名字。   盛曜脚步顿了顿。   电话久未接通便挂断了,可没过几秒种,又再一次响了起来。   陆渝少见地出现了一点烦闷的情绪,最终还是挪动鼠标点了接通,但却并没有开视频,而是用的语音。   “喂,妈。”   盛曜抓着保温壶的手指微微放松,正当他准备安静地离开,不打扰陆渝母子说话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了过来。   微凉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手指。   虽然只是一触即逝,力道也甚小,但盛曜的脚步,就这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到陆渝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但仍旧不时地看自己一眼。   像是一只充满好奇心,正视图窥探、接近什么的小动物。   盛曜到一旁坐了下来,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努力压制着因为刚刚那一眼,而有些不受控制乱窜的体温。   他觉得自己短时间内怕是走不了了。 第20章   音响里传来伍玲激动的声音,陆渝不得不关掉了扬声器,切换成了听筒模式。   但尽管如此,话语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在场两个人的耳朵里。   “小渝,怎么生病了?妈妈听你的声音不太对啊!”   “说了多少次了,让你注意保暖防寒,一生病嗓子就不舒服,要是再留下什么问题怎么办?”   “爸爸妈妈刚出差,不在家没办法照顾你,你要省心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另一头逐渐安静了下来,陆渝才低垂着脑袋开了口。   “抱歉妈妈。”   陆渝说话带着有一点重的鼻音,比平时略沉。   “这两天忙得太累,就睡着了。”   伍玲叹了一口气。   “过几天妈妈会回去,到时候把你接回家里,哦对,等病好了,要请何主任再给你加号照一次纤维喉镜。”   陆渝脸色变了变。   “不,不用照了,我前两天刚照过……”   “前两天你生病了吗?”   陆渝沉默。   “行就这么定了,妈妈还要忙,哦对,这两天你先回家,我请个阿姨去照顾你?”   “不用了。”陆渝急忙说道,他看了一眼一旁坐在桌子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前方出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话的盛曜。   “我同学给我带了粥,还有药……他在照顾我,已经好多了,我,我现在挺好的。”   伍玲道:“是童煦吧?那孩子是真的挺好的,小渝,你自己也要注意你的嗓子啊,这可是你的饭碗……”   陆渝嗯嗯了几声应付了过去,目光却不停地往盛曜那边看。   后者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但却换了个姿势坐着,一只手轻轻敲着下巴,节奏不太规律。   陆渝挂断了通话。   微信又回到了平常的聊天界面。   还有几个未读的小红点,一些是无关紧要的群消息,而最新的,是童煦给他发的信息。   [煦煦:呜呜呜小渝我不是故意告诉你妈妈的,我怕你烧得太厉害出事情QAQ]   [煦煦:小渝你还好吗,退烧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美团买点药送去宿舍门口啊]   [煦煦:【哭哭】]   看到这几条消息,陆渝才明白过来。   他手指保持按着鼠标滚轮的姿势,不轻不重来回滑动了几下。   “是童煦和你说我生病了吗?”   陆渝看着屏幕道。   “……嗯。”   一旁传来盛曜的声音。   “他和我说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感觉你意识有些迷糊,声音听起来也不太对。”   所以,他便过来了。   陆渝想。   但陆渝更想知道的是,盛曜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于是,他起身爬上床梯,把陷在被团里的手机翻了出来。   和童煦最后的通话,是两个多小时前。   算上盛曜去药店,还有买粥再走过来的时间,对方起码在外头等了一个小时。   屋外的风,似乎比平日更加呼啸了。   而屋内的暖气,却将其彻底隔绝在外,玻璃窗蒙上了一层水雾,将屋子里的光线晕射得朦朦胧胧的。   那双被冻得微红的眼尾和高挺的鼻梁,再一次出现在陆渝的脑海里。   他心里漏掉一拍。   “那你到了,为什么不敲门啊。”   陆渝可不觉得自己刚一下床,不小心砸了一下暖水壶发出声音,盛曜刚好就这么巧敲响了门。   果不其然,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很平静地回答了一句。   “你生病了。”   病人难眠,好不容易睡着,自然需要好好休息。   陆渝目光有一瞬的发直,手机传来一声震响的时候,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直接把手机按出了关机界面。   “那,也不能等那么久,会着凉的。”   回应他的是轻轻的“嗯”一声。   屋内又是一阵的沉默。   良久,陆渝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在走神。   好像从刚刚开始,他的心跳节奏就没有合上过正常的节拍。   好多事乱糟糟地塞在脑子里,乱作一团,但具体是什么事情,陆渝自己也梳理不太明白。   以至于拿着手机想要下床的时候,只是片刻的不慎,接踵而来的便是脚下一滑。   四周一阵天旋地转。   糟糕。   陆渝闭上眼睛,本都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想要迎接与地板碰上一下的剧痛。   第一个念头是:有点丢人。   第二个念头才是:希望不要摔得太惨。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股熟悉的带着灼烫体温的薄荷松木气味,和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稳稳地托在了半空之中。   陆渝睁眼的时候,双脚已经落在了地上。   背后那只灼人心跳的手掌仍然贴心地扶了一下,耳旁是盛曜低沉好听的嗓音。   “站的稳吗?”   陆渝点了点头,扶着一旁的床梯。   “谢谢你。”   “那,我先走了。”盛曜说。   陆渝点头。   他不敢去看盛曜。   因为刚刚那一个意外的公主抱,陆渝觉得现在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充满了盛曜的气味。   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搓着自己的掌心,摩擦出的热度像是一团不安分的小火焰,顺着手臂一路向上,一直烧到了心里。   陆渝关上了宿舍门,后背抵在了门板上。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墙之外的走廊上,身材高大的男生盯着面前的木门看了许久。   低下头,盛曜手指捏起自己的衣襟,高挺的鼻梁隐没于布料之间,轻轻嗅了嗅。   鼻息之间是淡淡的香气。   属于陆渝的味道。   盛曜缓缓眯起的黑眸里,闪过一丝饕足。   而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贪婪之色。   ……   两人约好了时间,盛曜每天会给陆渝带清淡的三餐过来。   陆渝本来想说不要那么麻烦,但盛曜却轻而易举地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算是给上课交的学费,尊师重道。”   “这个交易还算公平吗?”   “小陆老师。”   陆渝想到那四个字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抬手搓了搓脸和有些僵硬的腮帮子。   他决定还是再去量一次体温。   晚饭,很平静。   盛曜送来了饭菜,看着陆渝吃完便离开了。   平静得陆渝觉得是不是还应该有些什么。   当然,意外最终还是发生了。   陆渝吃药的时候,不小心把盛曜码得整整齐齐的药品全部打翻了。   这方面的生活常识,陆渝是真的很缺乏,他只记得盛曜给他吃了冲剂,还有退烧的那个粉红色液体,具体药名是什么,吃多少,陆渝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给盛曜发个消息问一下的时候,灯光中,药盒子上的一些痕迹引起了陆渝的注意。   陆渝蹲在地上,将散落的药盒捡了起来。   一个,两个……   他把所有的药都捡回了桌子上,边捡边看,发现在每种药的包装盒上,盛曜都写上了对应的病症、吃药的时间、还有应该吃的药量。   字是用记号笔写的,不会花。   字体很好看,和盛曜本人一样,带着一种锋锐感。   以至于陆渝吃药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被人远距离投喂的感觉。   ……   入了夜。   药劲儿再度翻上来,陆渝打着哈欠爬上了床,想要早点睡觉,希望身体能好得快一些。   只是他掀被子盖被子,反反复复了几个小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撑着枕头坐了起来,陆渝在黑暗中摸过手机,带着那个困扰到他无法安枕的问题,打开了浏览器。   Q:一个男生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送药,送饭,还把碗筷都洗好,说明了什么?   网页加载读条,陆渝从未觉得校园网有这么慢。   只是在那个等候已久的答案弹出来的那一刻,陆渝却没有多看一眼,而是做贼心虚一般地把手机直接反扣了下去。   力度大得手指都有些麻。   黑暗之中,那个清瘦的身影缩回了被子里。   陆渝屏住了呼吸,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搜出来的答案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他喜欢你。 第21章   盛曜喜欢自己?   陆渝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开始倒腾这一句话。   感性,或者下意识的逃避,告诉陆渝这不太可能。   但盛曜的行为……陆渝不太清楚,在普通直男之间,这种事情算不算正常。   打开和盛曜的聊天小窗,记录停留在晚上7点17分。   [S:到宿舍了]   [S:袋子里买了维生素泡腾片,多喝点水]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闲聊内容。   陆渝切回浏览器的某度搜索结果页面,将输入的问题修改了一下。   Q:某度准吗?   点完搜索框旁边的“某度一下”,陆渝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这跟问饭店老板“你家菜好不好吃”有什么区别。   然后搜索结果弹了出来。   A:您好,某度搜索结果是不准的,请您注意识别。   陆渝:…………   他放弃了可能确实不怎么靠谱的浏览器,左思右想间,觉得寻求一下同龄人的意见可能会比较准确。   于是他打开了京大的学校论坛。   陆渝新建了一个贴子。   《如果有个人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送药送饭,说明什么?》   发出去之前,陆渝其实是有一瞬间的犹豫的,毕竟他没有把自己的私事拿出去公开讨论的习惯。   但毕竟贴子里没有给太多细节,陆渝甚至刻意省略掉了盛曜为了让他多睡会儿而站在门口硬等了一个小时的事儿。   或许是大脑太热,理智的神经早已被熔断,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缘故,陆渝反正最后是把贴子发出去了。   假期第一天,不少学生刚到家,又或者说还在车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刷手机。   于是,陆渝的贴子底下很快就多了不少回复。   让人意外的是出奇的整齐。   [1L:如果是异性,ta喜欢你]   [2L:补充一楼,如果是同性,ta也喜欢你哦~]   [3L:同意2L]   [4L:+2]   [5L:+10086]   ……   陆渝一阵无语,快速下滑了几页,却突然发现后面的内容不对了。   都是什么“忘切号了吧”、“捕捉”、“大师球”之类的奇怪网络用语。   陆渝网上翻了翻,终于找到了那条让整栋楼的画风完全歪掉的回复。   回复者的ID是金色描黑边的,在一众黑色字体的普通ID之间异常显眼,而那个ID名字,也和其他各种各样的马甲完全不同。   [S-18:如果不喜欢,做不到这么贴心]   简洁利落一句话,但观点十分明晰。   陆渝很少玩论坛,看了一下后头的各种科普性回复,这才知道这位“S-18”的身份。   S是Security的缩写,代表的是论坛的安全员。   京大的论坛是学生运营的,每一年老学长离开,就会有新人接管论坛,创立至今二十多年,总共已经换了十几届了。   一般情况下,从大一到大四会各有一位学生担任,保持着四位安全员共同维护论坛的运营。   目前也是一样。   而这位S-18号……陆渝翻了一圈,发现其他人议论最多的便是这位的“神秘”。   S-18不像其他几个安全员,会经常在各种贴子下·面冒泡回复,帮网友们解决问题,或者闲聊。   每次只要这位出现,往往就是发布一些公告等等,言行举止都非常官方,而且几乎不怎么出没。   但今天,这位S-18破天荒地回复了一条水贴。   就是陆渝的这条,而且还回得挺认真。   陆渝搓了搓脸,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退烧药开始起效了,陆渝感觉自己没有像白天那般烧得有些迷迷糊糊,可随之而来的清醒,让他忍不住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之前怕不是烧糊涂了。   他居然会想着要去学校论坛上问盛曜是不是喜欢自己这么傻的问题,而且还真做了。   看着贴子里不知不觉就堆了一百多层的回复,陆渝的大脑被一种强烈的羞耻感所包裹。   正当他手指在页面右上角的删帖键上逡巡,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按下去,抹掉这一切的记录与痕迹的时候,一条微信消息突然弹了出来。   是他们公选课的群。   [头上不要带点青:@所有人铁子们,谁知道这几个什么什么素的药怎么吃啊我草,名字我都分不清]   [头上不要带点青:【图片】]   刘青发来的图片也是一袋子药,里面很多花花绿绿的包装盒,陆渝对其中几个很熟悉。   因为他刚吃完。   陆渝敲字回复,同时也好奇地问了一句。   [Lu:你生病了?]   [头上不要带点青:没,我今晚刚回来跟我兄弟吃了顿饭,结果那小子肠胃炎了突发高烧,刚吊完水]   [头上不要带点青:我出来给他买点粥和汤,还带了点药,出门太急忘记问医生药效了]   生病、带药、买饭……   很熟悉的事情。   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缩,陆渝拿着手机靠在床头,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锁屏,他才怔愣着回过神来。   屏幕光再次照亮了陆渝带着些病中疲态,却显得更加精致脆弱的脸。   陆渝敲字。   敲了删,删了又敲,最终发出去的那句话,陆渝怎么看都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Lu:那你们关系还真好]   刘青回复的很快,也丝毫没觉得陆渝的话有哪里语气不对。   [头上不要带点青:当然,我们可是发小,而且男生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啊,带饭带水,不都很正常]   [头上不要带点青:我要是生病了,盛哥也会给我带饭带药的]   [头上不要带点青:是吧盛哥@S ]   那个ID出现在聊天界面的一刻,陆渝便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这么晚了,盛曜应该已经……   念头刚冒出来,那个头像便出现在了手机的左侧。   [S:不会]   [S:【微笑】]   [头上不要带点青:???] 第22章   在盛曜每天定时的饭菜药品投喂下,陆渝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其他的药吃得少了,陆渝就开始加大了吃润喉糖之类的量,他很庆幸自己只是单纯的着凉而没有上火,因此除了有点发烧和鼻塞之外,并没有嗓子发炎和咳嗽等症状。   带着病气的小长假很快就被秋风吹了过去。   等到京大的学生们带着假期眨眼而过的怨念陆续返校的时候,陆渝的病也基本好全了。   不过,他也遇到了新的难事儿。   看着微信消息,陆渝的脸色不是太好。   [玲:跟何主任约了今天下午的纤维喉镜,结果记得发给妈妈【图片】]   盛曜收好了保温桶,恰好看到了弹出来的这条消息,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纤维喉镜,陆渝跟他说过。   正思索,便听陆渝“啊呀”了一声。   “嗯?”盛曜上前。   陆渝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焦急和尴尬。   “没,就是忘记收拾了。”   边说,陆渝边手忙脚乱地把四周围散乱的睡衣、围巾、保暖袜等东西收起来。   这算是陆渝的一个小毛病,平日里他的东西和桌面还是能保持得比较整洁的,但需要有意识地去维持。   可这几天里他病得厉害,走个路都昏昏沉沉,自然没有力气再去维持这些“表面功夫”。   盛曜眼前布料飞舞,陆渝一动一静之间,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香气。   暖融融的,像是冬日里烤出微褐色的焦糖。   “我来。”   陆渝动作一顿。   转过头,低下脑袋,呼吸便是一滞。   盛曜的手掌就在面前,距离近得他能清晰地看到手腕上的的血管青筋。   “我自己来就……”   “不是来不及了?”   刚刚陆渝点开伍玲的消息的时候,盛曜看见了一句“何主任3点去学校门口接你”。   盛曜:“四十五了。”   陆渝张大嘴,看了一眼电脑屏保上的时间。   “那,麻烦你了。”   盛曜也没有说什么不客气、不麻烦的话,而是轻轻“嗯”了一声。   陆渝手指捏手指:“那,我回来请你吃饭好不好?”   盛曜微一挑眉,又“好”了一声。   伸手接过陆渝手上两件叠好的衣服,跟其他几件一同放在椅子上。   盛曜刚打算继续收拾其他的东西,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的陆渝,突然又跑了回来。   盛曜看去,就见那三两分钟便用衣服把自己包成了一只团子的人,从围巾边缘露出来一双泛着淡红的耳朵。   陆渝跑到床边,扒拉出来什么东西,然后攥在手里,面部充血地将手里的那条白色小裤头塞进了其他几件叠好的衣服之间。   “我,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儿地出了门。   盛曜盯着前方看了片刻,目光渐渐失焦,而后向一旁偏移。   他轻轻呼吸了一口室内带着焦糖味道的空气。   那双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来一点,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蜷缩了几轮,最终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焦躁,又搓动了两下。   ◇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擦黑。   陆渝看了一眼如墨的夜色,拿出手机赶紧看了一眼。   糟糕,八点了。   何主任下午过来后,意外接了个急诊病人,所以陆渝不得已在何主任的诊室里呆了几个小时,直到六点多才开始做检查。   麻药+仪器,弄得他只有反胃,没有饿意,不知不觉连时间都这么晚了也没察觉到。   连忙打开微信,看清小红点的那一刻,陆渝松了口气。   [S:衣服洗好了]   [S:今晚有应酬]   [S:饮食还要注意,听医生的]   陆渝眼睛弯了弯。   [Lu:好]   [Lu:你们应酬要喝酒的吗?记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正敲字呢,何主任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   “小陆谈恋爱了?”   “啊?!”陆渝被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茫然看向何主任。   何主任见他神情,心知自己猜错了,摆摆手:“哈哈,看你刚刚打字的笑容像我女儿和她男朋友聊天时的样子,随口一问,不要介意。”   他心知现在的年轻人不爱被长辈说这个,见自己猜错了,也没有多说。   只不过轮到陆渝自己转过头,再看屏幕上的聊天记录的时候,却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滋味来。   我今晚有应酬,你在家好好吃饭……   少喝点酒,注意身体……   什么的。   陆渝的父母也算事业有成,十多年前,小陆渝没少听父母之间的相互叮嘱。   左不过也是这些话,什么喝酒伤胃云云。   热意瞬间就爬满了耳朵。   幸好何主任没有多问,陆渝用一个笑容糊弄过了这个话题。   他把围巾再拉高了一些,跟何主任一起上了车。   等回到学校,也更晚了。   陆渝这几天吃的东西大都很清淡,虽然盛曜变着花样给他带各种吃的了,什么鱼片山药粥、咸骨菜干粥、鸡丝粥……但天天这么吃,嘴巴都有些淡得不行了。   饭堂也已经关了门,陆渝打开了外卖软件。   披萨、炸鸡、烧烤、石锅拌饭……   他挑来挑去,居然不知道吃些什么好。   平日里看着都想点的东西,今天好似都无法勾动陆渝的馋虫,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纤维喉镜的麻醉弄得有些恶心了。   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呜呜呜小渝你没事吧!”   童煦拉着陆渝的手,赶紧把人拖进了暖气充足的宿舍里。   “你的病好了吗,还发烧不,吃饭了没有呀。”   陆渝一圈一圈地摘下围巾,“别担心,我都好全了。”   童煦自然不可能不担心的,他两岁左右和父母从浙江那边搬过来就认识了陆渝,两人一块儿长大,自然清楚陆渝的身体不是特别好。   何况……   “真的。”陆渝见童煦还是蹙着眉,还似模似样地蹦跶了两下,“没事了。”   “我当然知道你好全了。”童煦道,“但你也不能迎着风出去晒衣服呀,阳台风那么大,其实你完全可以等我回来,让我帮你晒的,小心温度又烧起来了……”   童煦后面说什么,陆渝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脑袋里只有三个字,以及一个问号。   晒衣服?   陆渝的眼神下意识地找向了自己的椅子,出门时椅子上堆叠了一半的各种睡衣睡裤之类,已经不见了。   他若有所感,歪过头,绕开童煦径直看向了阳台。   视线穿过玻璃窗。   落在了阳台上整整齐齐排列着的衣服、裤子,还有一条迎着风骄纵飘扬着的,白色小裤头上。   陆渝:。 第23章   晚上的风很大,下午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挂上去的衣服,现在已经被彻底吹干了。   但却吹不走陆渝脸上的热意。   他默默地把自己的小裤头收起来放进了衣柜里。   脑海里全是盛曜下午伸到他面前的那只手。   陆渝忍不住去想,盛曜的手掌是不是确实大得有些过分,怪不得能轻易抓着一只篮球。   然后就是,盛曜今天是怎么用这只手,帮他晒衣服的……   “小渝,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红啊!”   童煦的惊呼声犹如一声炸雷,陆渝手忙脚乱。   “啊,我,可能风太大了……”   陆渝话没说完就被童煦推回了屋子里。   “风大就别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进门的时候,陆渝的口袋震了一下。   “等等。”   童煦见陆渝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有些诧异,但也不闹了。   只是当他下意识地好奇了一下陆渝是收到了什么信息的时候,却被陆渝躲开了。   童煦:O.O   [S:到学校了?]   陆渝觉得自己的手指又开始有些麻了。   [Lu:嗯,刚到]   [S:吃饭了吗]   [Lu:你喝酒前吃东西了吗?]   一前一后弹出来的,几乎一样的消息,让屏幕两边的人都微微顿了顿。   陆渝还没想好如何传达没胃口这件事,脑袋里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他自己也很难想象会出现的念头。   他觉得,如果盛曜这个时候再给他带个粥和小菜,可能会比他找那些油炸酸辣的东西更有食欲。   是病还没好么?   而就在陆渝纠结的时候。   [S:我也没吃多少]   等陆渝从澎湃的心潮之中回过神来,手指已经按下了发送键。   [Lu:那出去吃点东西吗?]   在他忙着长按屏幕的时候,盛曜的消息就回过来了。   [S:嗯。]   [Lu撤回了一条消息]   陆渝:……   [Lu:出去吃点东西吧,我找到一家店]   ◇   勉励桥头,不少刚返校的学生都在这附近游荡。   但今天京大勉励桥多了一个让人格外注意的身影。   陆渝穿着一件短羽绒,在桥头来回晃荡着。   四周不时传来些注视的目光,让浑然不知情的陆渝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在看他?   而此时都在看陆渝的京大学子们,心里都有一个同样的问题。   陆渝这时候来这里,是在等谁?   正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着,陆渝目光扫过来来往往,一对儿一对儿的男男女女们,刚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句不知是谁脱口而出的“卧槽”。   陆渝回过头。   盛曜穿了件白色的连帽卫衣,外边是一件黑色的棉服,一身青春正盛的男大学生气。   陆渝敏锐地感觉到四周侵袭而来的体温之中,夹杂着一丝很淡的酒气,不明显,至少衣服上是没有的。   盛曜应该是酒局后换过衣服才来的。   “等了很久吗?”   陆渝抬起头,就见盛曜的眼下颧骨侧,泛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微红。   若不是他靠得这么近,也是发现不了的。   “喝了多少?”陆渝忍不住问了一句。   盛曜一双眸子静静地盯着他,陆渝跟那深邃无比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对视了片刻,脑袋里又出现了今晚何主任问的那一句“谈恋爱了?”,还有他自己胡思乱想的那些。   当他转身想走,想把这句像是不会有答案的话糊弄在夜风里的时候,盛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就喝了一两半。”   他回答得很认真,数据不能更加精确。   “以后尽量不喝。”   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保证,语气奇怪得陆渝又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   到了嘴边的“我也不是在管你”、“其实不用跟我解释的”等等话语,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是语气觉得有些奇怪,而被陆渝咽了回去。   在四周学生们好奇却又不敢直勾勾地盯着的目光下,盛曜慢了半步,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从校门出来,拐过一条马路,便到了京大附近的小吃街。   小吃街的特点,就是每个学校旁边都有的小吃街,集百家之长,大店小铺小摊车,什么都有,当然,最大的特点就是:换得快。   总有几个店铺因为做饭难吃而客流稀疏,开不了多久就“旺铺招租”,过两个月就改头换面,从“广式啫啫煲”变成了“川辣子重庆鸡公煲”。   可偏偏今晚,陆渝领着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盛曜,从街头走到巷尾,连一家新开的铺子都没找到。   直到眼前的景变成了隔壁学校校门口的大马路——他们走到小吃街尽头了。   陆渝吞咽了一下,转过头,隔壁是一家牛肉火锅。   他觉得自己额头都有些见汗了。   “是这家吗?”   这时,盛曜突然出声了,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抬头看着店铺的招牌,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弧度刚好,毫无保留地展现着主人优越的骨相。   陆渝怔了一瞬,随即恍然。   盛曜这样的人,应该也很少来这些小吃街吧,哪怕这家牛肉火锅都开了两年多了,估计他也没来过。   想到这,陆渝稍稍放心了些,点头道:“嗯,是这家。”   餐厅里暖意融融,一进门便有人迎上前带着入座,就是陆渝刚报了人数,就听餐厅角落里最为喧闹的一桌突然有人站了起来。   “盛哥,陆同学,你们也来这儿啊!”   刘青拿着筷子,朝两人招着手,表情无比热切。   四周的其他同学,则是眼睛发光的发光,吃瓜的吃瓜,眼神不停地在他和陆渝身上跳来跳去。   盛曜手边没有镜子。   但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和那个微笑黄豆没什么区别。 第24章   陆渝站在店里,一旁是盛曜,还有给他们带路的店员。   另一边是正招呼他们过去的刘青。   “你想去吗?”   低沉的嗓音从一旁传来,陆渝抿了抿唇。   他问道:“那些,都是你的朋友们吗?”   盛曜将目光从那刻圆圆的小脑袋上收回,这才看了一眼桌子四周的面孔。   “大部分是同学。”   换而言之,认识,但不熟。   陆渝想了想:“那要不还是去一下?”   毕竟他也能感觉到,那桌人的确是热情,但应该没什么其他的心思。   盛曜唇瓣翕动了两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   两人朝氛围热闹的圆桌走了过去,桌子四周的人立马起身的起身、让路的让路,刘青招呼着店员加椅子和碗筷,然后又叫片了一斤牛肉。   刘青他们明显已经动筷了,但应该也刚开始不久,碗筷碟子什么的都挺整齐。   陆渝判断的也没错,这些同学的确没什么恶意。   但八卦之心是少不了的。   更何况,面前两人都是学校里“名声在外”的,一个事业有成的校草,一个“冰山”美人校花,能赏脸坐下来,已经出乎很多人的预料了。   大伙儿跟陆渝不算认识,所以话都是跟盛曜搭的。   一开始,大部分人都还比较拘束,毕竟虽然他们跟盛曜是同学,可在座的人除了刘青,对这位校草同窗的了解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听过大名,却很少在除了课堂以外的地方见过真人。   男生之间的友情,大多都熟悉得很快。   没多久,这帮子和刘青一样性格直爽又比较傻愣的直男们,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饭吃了一半,岁月正青葱的男大学生们就嚷着要喝酒,还有提议说摇骰子的。   很快,酒上了,骰盅也拿来了,饭桌上顿时变得更加嘈杂。   陆渝坐在一旁,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看他们摇骰开盅,划拳拳喝酒说说笑笑。   他觉得挺有意思。   “看得懂吗?”   盛曜的声音响起。   闻声回过头,陆渝就见盛曜那张好看的脸就在自己面前。   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想要点头,但停顿了片刻,还是诚实地道:“不太懂。”   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像这种一大帮人喝酒摇骰子,席间嘻哈说笑的氛围,陆渝着实是第一次经历和体验到。   于是下一刻,他的面前便落下一只骰盅,盛曜手里也拿了一个。   “来。”熟悉的大掌抓着骰盅推送到面前,陆渝听见盛曜声音很低地说,“我教你。”   对视的那双黑眸微微眯着,眼下泛着点微醺的意味。   不知道是因为饭局喝的酒还未褪去,还是刚刚盛曜又喝了点啤的,陆渝觉得现在盛曜的气场不似平日那般锋锐,反倒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陆渝伸手接过,听着盛曜低低的嗓音,在耳边细致地讲述起摇骰子的规则。   “盅里有五个骰子,摇完之后,第一个人先起叫……”   他的嗓音像是有什么魔力,一开口就替陆渝屏蔽了四周的各种嘈杂,而再听着听着,陆渝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所以当盛曜问“听懂了吗”,能收获的回答,只有一双水汪汪里带着几分茫然的眼睛。   盛曜一挑眉。   “没关系,玩两把你就知道了。”   陆渝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是答应过后,他才想起来。   “那个,输了得喝酒吗?”   “你想喝?”盛曜看了一眼陆渝面前放着的空空的啤酒杯。   陆渝摇了摇头,他怕喝了嗓子不舒服。   “那就不喝。”盛曜将骰盅推到陆渝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盅底上敲了敲,“来,试试。”   陆渝接过骰盅摇了起来,叮铃咚隆的骰子与盅壁碰撞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在盛曜的指点下,陆渝渐渐地好似明白怎么玩儿了。   “其实就是心理博弈和算术。”   几把下来,陆渝总结道。   盛曜一挑眉。   当然,即使掌握了规则,陆渝还是玩不赢盛曜的。   当自己又一次被盛曜轻松地赢了过去,陆渝觉得好笑又有趣的同时,也忍不住庆幸输了也不用喝酒。   “休息会儿?”盛曜问。   陆渝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手臂,点了点头。   “你经常玩儿骰子么?”陆渝边夹了一筷子牛肉塞进嘴里,边好奇地问了一句。   他心里预估了两个答案。   如果答复得很肯定那也是情理之中,毕竟盛曜现在算是个生意人,打交道的那些各种老总,估计也是他们父辈的年龄。   但如果盛曜很少碰,陆渝也不意外,虽然两人认识也就月余,但陆渝能感知到,盛曜是那种学什么都上手很快的人。   可盛曜的回答,却不是这两个答案之中的任何一个。   端起茶杯浅浅啜饮了一口,盛曜声音很轻,轻得除了陆渝之外的人都微不可闻。   “很多年没碰了。”   盛曜的声音沉得像酒。   不是桌上这种年轻人打打闹闹喝着玩的淡啤酒,而是那种跟着岁月一起走出痕迹的陈酿。   话很短,就几个字,但陆渝敏锐的神经,能品尝出这酒之后隐藏着什么故事。   他想问。   但两人窃窃私语了太久,一旁闹了一轮的同学们已经把注意力都投过来了。   “喂小陆,一起玩啊。”   有个高高壮壮,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招呼陆渝道。   这人叫卢历,也在计算机学院的篮球队,因此和盛曜相对比较熟,跟刘青关系也不错,两人都是大大咧咧的那种性格。   话说着,卢历就招呼上了,他边打着嗝,边拿过杯子给陆渝倒满了一杯,手还拍着桌子。   “来来来,输了可不准耍赖嗷。”   虽然啤酒度数不高,但量大起来也会醉,卢历明显就是没少喝。   陆渝架不住四周同学的盛情,而且他刚刚学会摇骰子的规则,也不免有些手痒。   玩不过盛曜,说不定在别人那儿能大杀四方呢?陆渝心里暗自说道。   但现实往往和期待是相反的。   “哈哈,小陆快喝。”卢历歪头看了一眼盅内,然后哈哈大笑着揭开,同时伸手将啤酒杯推到陆渝面前。   “喝呀喝呀,没事,酒精度数不高的。”   陆渝听着四周的起哄,伸手拿过杯子。   杯中摇晃泛着气泡的黄澄澄的酒液,他闭着眼睛喝了小半杯。   啤酒的味道,对他来说有点奇怪,陆渝是第一次喝酒,下意识屏着呼吸,一不小心便呛了一口。   陆渝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只手轻轻地拍上了他的背脊,面前也被递来一张干净的面巾纸。   卢历还在一旁叉着腰哈哈笑道:“别啊校花,这酒度数也不高啊,还剩半杯,快干了快干了。”   陆渝擦了擦嘴角,他不想扫大家的兴,而且自己也玩得挺开心。   虽然输了,但还想继续玩的那种开心。   只是这酒……着实喝得他嗓子眼里有点火辣辣的。   正当陆渝硬着头皮伸出手,准备把剩下的半杯都干了的时候,另一只熟悉的手掌,却先他一步将酒杯提走了。   等杯子再落下的时候,剩下的半杯啤酒已经见底了。   盛曜靠在椅背上,看着陆渝,朝前面一抬下巴。   “想玩就继续。”   说完,盛曜看向看热闹的人们。   “输了我喝。” 第25章   饭饱酒足的大学生,尤其是男生,是餐厅里最能闹腾的。   陆渝的动作还算斯文,就是表情有些紧张,唇抿得紧紧的,但摇骰盅的速度和力度,也明显比之前快上了些许。   另一边的卢历恨不得摇出震天响。   直到双方停下。   “你先。”卢历红着半张脸道。   陆渝一开始输得比较惨,但玩到后头两人基本就五五开了,所以卢历也没少往肚子里灌酒。   陆渝道:“四个3。”   卢历:“五个6。”   陆渝护着自己的骰盅,揭开一角看了一眼。   “开。”   陆渝眨了几下眼睛,移开了自己的骰盅。   三个3,一个2,一个5。   卢历嘿嘿一笑。   “五个6,我赢,喝!”   陆渝懊恼地吐了口气,没想到卢历真能摇出五个6来。   盛曜翘着一条腿,伸手想拿酒的时候,卢历却“哎”了一声给人拦住了。   “盛哥,不能总是你喝。”卢历说得头头是道,“代喝算啥事儿,这又不是我跟你玩儿的。”   说着,他甚至拉住了陆渝的袖子,拽着催促道:“校花,大美人!喝!”   力道从手臂传来,陆渝轻轻扯了一下,没扯出来,有些尴尬。   其实他觉得卢历说得在理,刚刚盛曜已经帮他喝了好几杯了,他晚上饭局上又喝了点,然后东西也没吃多少。   就在陆渝想要自己拿过杯子的时候,盛曜的手却突然按住了杯口。   “两杯。”   陆渝:“我……”   卢历:“不行,那算啥。”   “三杯。”盛曜道。   卢历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不知道谁给踹了一脚。   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三,三杯啊,那,那喝吧。”   于是,在场的人包括陆渝,眼睁睁地看着盛曜喝了三满杯的啤酒。   等最后一杯下肚,盛曜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面前就也被送上了一张面巾纸。   他看见,陆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里的关切不能比平日更明显。   “你胃里会难受么?”陆渝担心地问,伸手拿盛曜的碗,“我给你打碗汤?”   盛曜抬手阻止了。   “不想喝水。”   “让加点主食吧。”   陆渝点了点头,关怀备至地问清楚了盛曜的口味、想吃的东西、有没有忌口、想吃多少,然后跑去前台找店员下急单了。   盛曜看着那个跑远的清瘦背影,突然觉得这三杯喝得真他妈值。   大伙儿也闹累了,擦嘴的擦嘴,刷手机的刷手机,等一会儿主食上来后,简单收个尾就准备走人了。   卢历的酒劲儿又翻了上来,他整张脸红得迷迷糊糊的,翻来覆去地琢磨和嘀咕。   “嗯……不对,不该代喝,嗯……还是要校花去喝……”   正絮絮叨叨呢,卢历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抬起头,双眼惺忪地分辨了一下,他才认出说话的人是盛曜。   “酒喝了,面子也给够你了。”   盛曜低着头,声音很平很淡,听不出几分情绪。   但当他抬眼看过来的时候,那双黑瞳里带着的如刀一般的锋锐,让卢历整个人都有一种被疯狂的野兽所注视着的感觉。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所有的酒都醒了。   “一会儿注意你的言辞。”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把卢历晕眩的脑神经扎得无比紧绷。   “还有你的爪子。”   ◇   陆渝看着身边脚步略显虚浮的盛曜,忍不住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盛曜眼帘低垂,被问后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直到陆渝都以为他是没听见了,才缓缓转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带着点上挑的尾调,听得人不清不楚,也不知道究竟是没问题,还是问题大到已经听不懂了。   陆渝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一眼被自己的小身板衬得更加高大的盛曜,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道:“如果你不行了的话,可以撑着我……”   话没说完,就看到盛曜正盯着自己。   然后下一刻,他就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只是没走两步又慢了下来。   陆渝:?   盛曜轻轻咳嗽了两声,步调缓缓和陆渝对齐,然后才低声道:“没喝多少,不至于不行。”   陆渝轻轻噢了一声。   两人不紧不慢地在人群后走着,跟前头吵吵嚷嚷的大部队保持着一段差不多的距离。   很快就回到了学校,保安大哥闻着老远就来的扑鼻酒气,一个个查了校园卡才把刘青那帮人给放进去。   到陆渝的时候,保安大哥连拦都没拦,弄得陆渝一头雾水。   “看起来太乖了,一看就是我们京大的学生。”保安大哥挥了挥手,示意陆渝直接进去。   陆渝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也没有婴儿肥啊。   当他下意识想要问盛曜自己看起来真的很听话吗,回过头,却发现人被保安大哥给拦在了外面。   “同学,出示一下你的校园卡。”   保安大哥表情严肃地说道。   盛曜微微一挑眉,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既没有翻口袋,也没有开口解释。   而是转过头,用一双因为酒意微醺而导致目光显得愈发朦胧的眸子,看向了闸机内另一侧的陆渝。   陆渝下意识地开口。   “他跟我一起的。”   保安大哥一愣,目光反复在陆渝和盛曜两人的脸上转动,直到陆渝又重复了一遍,保安大哥才开门将人放了进来。   “没带卡。”   盛曜走到陆渝身边,声音很轻地解释了一句。   前面的十字路口,刘青他们一帮人正站在原地等。   比起方才的吵闹,现在回了校园里,这帮男生们还是很自觉地降低了声音。   陆渝注意到,人群里的卢历正不时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但往往目光将要交错的时候,后者就会把脸撇开。   “盛哥。”刘青上前,语气也是难得地不似平常那般随意。   见他看了一眼自己,陆渝意识到两人或许有话要说。   正想让开点距离,却被人轻轻按住了肩膀。   “有什么话直接说。”盛曜语调淡淡地说道。   刘青似是艰难地“行”了一声,然后才道:“卢历说,要给你……还有陆渝道个歉。”   陆渝闻言看向人群,就见卢历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他没有故意要灌陆渝喝酒的意思,就是上头了,你别介意。”刘青说道。   只是说完了,他也不见盛曜回应。   良久,盛曜才看了陆渝一眼。   “你的意见呢?”   陆渝这才意识到,盛曜一直不说话是在等自己的回应。   他连连道:“哦!我没事的,也没喝多少。”   言罢又露出一个笑脸,补充了一句:“跟大家玩得很开心。”   刘青送了口气,去看盛曜。   盛曜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过身,往博物桥的另一头走去。   “盛哥?”刘青不解。   这是要去哪?   盛曜回过头,朝陆渝抬了抬下巴,“你不回宿舍了?”   待人跑到自己身边,还带着几分怔忪仰起脸,盛曜才转头道:“你们先走。”   他还要送人回去。   ◇   跟盛曜一左一右漫步在校道上,陆渝踢着脚边的落叶。   但总是踢不着。   “所以,卢历为什么道歉啊?”   陆渝不太明白。   盛曜:“不清楚。”   陆渝轻轻哦了一声。   两人依旧话很少地走在路上,陆渝突然道:“谢谢你。”   盛曜“嗯?”了一声。   这一次很明显是疑问了。   陆渝道:“就是,帮我挡酒的事。”   “好。”盛曜应得很爽快。   陆渝一笑,“那我是不是还欠你一餐?”   盛曜也笑:“却之不恭。”   陆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些高兴,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就是他的脑袋里,全是刚刚盛曜的那个笑容,弧度很小,但他却能一眼发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表情出现得太少,所以让人无法忽视。   以至于上台阶的时候,陆渝的鞋子被绊了一下。   他反应不及,径直朝面前倒去。   就在楼梯台阶迎着面迅速放大,眼见着就要撞上,陆渝下意识想要闭上眼的时候,一只手臂突然从身后捞了过来,将他稳稳当当地托住。   身体向后倒去,陆渝被环在腰间的那只手拖进了一个充满薄荷松木气味的滚烫怀抱里。   除了松木,还有淡淡的酒气。   仰起头,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深邃眼眸。   陆渝听见盛曜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醉了。”   “陆渝。” 第26章   陆渝盯着脚下水泥校道上的开缝, 维持着自己的步调方向。   走直线,没什么问题。   所以他觉得自己也不是很醉。   但就是一想到刚刚那个滚烫而充满薄荷松木气味的拥抱,陆渝就觉得自己整个脑袋晕坨坨的, 有点上头。   走着走着, 就走到了宿舍楼下。   “那我先回去了。”陆渝转过头, 看着那双修长的腿。   他有点不是很敢去看盛曜的眼神。   盛曜嗯了一声。   然后又道:“能自己上楼吗?”   “我没醉的!”陆渝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来了一句。   盛曜一挑眉。   落荒而逃的时候, 陆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有些闷的轻笑。   四周没有其他的路人, 他也没鼓起勇气回过视线去确认一下。   陆渝很少爬楼梯爬得这么快, 等到了宿舍那层, 他深呼吸了几下,觉得冷空气跟刀似地往他的嗓子眼里钻。   太紧张了, 嗓子都发干了。   陆渝回到宿舍。   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边咕咚咕咚地往下灌,陆渝便回过头,去看自打一开门就盯着自己, 目光里混合着疑惑、探究和震惊的童煦。   当然,还有少见的也流露出几分八卦之意的沈熠天。   陆渝把水喝了个干净,小小打了个无声的嗝。   “怎么了?”   他问目不转睛的两人道。   “小渝, 你跟盛曜约……一起去哪儿了?”   童煦舌头打了个结,干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陆渝没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就道:“去吃了个饭,怎么了?”   “喝酒了?”童煦又道。   “喝了一点。”陆渝点头,下意识地回应完才想起来, “你怎么知道?”   童煦和沈熠天对视一眼, 没人回答。   “那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陆渝一愣,随即耳朵疯狂地充血。   “没, 没吧。”他磕磕绊绊地答了一句,“就是喝得有点醉,然后他把我送回来了。”   “没别的事情?”童煦犹豫着,又追问,“那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耳朵是喝酒喝的。”陆渝张口便道。   他张着嘴半天,又说:“你,你说的别的事情,是什么?”   童煦盯着陆渝的嘴唇看了一会儿,又绕着陆渝神神叨叨地看了一圈,甚至还扒拉了一下陆渝的领子。   直到最后才松了口气。   “哦!没什么,就随口一问。”   陆渝狐疑地看他。   这明显不算随口一问吧?   只是童煦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沈熠天也没有要给他解答的意思。   陆渝洗完澡晾了衣服,脑袋里回想起这件事,突然灵光一现。   他回到屋子里,爬上床,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底下已经开始忙活自个儿事情的两人。   见童煦的注意力也不在自己身上了,陆渝才缩了回去。   他窝进被子里,打开了学校论坛翻阅了一下最新的贴子。   不出所料,答案就在这里。   不知道今晚是谁悄悄拍了一张他和盛曜在勉励桥下见面的照片,虽然只拍了背影,但很明显就是他们两人。   更别说贴子里还有一堆瓜猹,上蹿下跳地在吃瓜分享了。   陆渝一页一页地看下来,获得了很多他从没想到的信息。   比如,今晚他们吃饭的牛肉店,其实他之前就去过,而且还是学校活动后和老师一起去的,他们学院公众号上还挂着一帮人的合影。   当然,这不是什么重要信息,而且陆渝也不觉得盛曜会看到那张照片。   一个计算机学院的学生,怎么会关注传媒学院的公众号呢。   更让陆渝在这个时候心跳加速的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每个小长假后,京大的小情侣们都会去勉励桥见面。   因为相比起人最多的博物桥来,那地方灯光昏暗又朦胧,比较适合……   京大论坛里,不时会有一些贴子吐槽说“本单身狗路过勉励桥,又一次被闪瞎了狗眼”之类的冒出来。   而陆渝今晚之所以选在那儿,其实就是勉励桥离去小吃街的校门比较近。   他只是找了个方便见面的地方,仅此而已。   但对此完全不知情的瓜猹们,已经在热切的讨论和咔咔的吃瓜声中,脑补了无数的美丽小故事。   陆渝耳朵红红,他想说事实不是这样,他和盛曜今晚不是小情侣约着见面。   但又能跟谁去说呢?   手指继续滑动着屏幕,虽然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但直觉告诉陆渝,帖子后面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   果不其然,当他翻到第三百多楼的时候,不知道又是哪个路过的同学在里头放了一个“重磅炸·弹”。   [385L:救救救!!我在牛肉火锅店遇到这俩了!校花还喝了酒,脸超——红]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的讨论点立刻开始五花八门的发散。   有疯狂求图,想要看看陆渝喝醉了是什么样子的,也有磕糖的,产粮的。   但最让陆渝移不开眼的,是其中一条。   [412L:啊?校草不会捡尸吧?!]   陆渝搜索了一下,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所谓捡尸,指的就是某些人会专门去酒吧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漂亮男女带走,然后趁着对方喝醉了没有意识,而发生一些事情。   虽然这话一出就被很多网友给反驳了,但却有一个匿名账号一直在贴子里顶着同一个ID上蹿下跳,一直喷盛曜说他行为令人不齿,居然想灌醉陆渝趁人之危。   别说实锤,连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就自己在那儿嗨了几百层。   陆渝看着那一行又一行无证指控的文字,只觉得自己的怒火蹭蹭往上窜。   或许,是酒精上头,陆渝少有地呈现出了和人争论的一面。   [842L:请问你有证据吗,如果没有任何证据也不知情,就在这里给人扣帽子,你的行为既不对自己负责,也不对他人负责]   让陆渝没想到的是,那个躲在匿名ID后的人回复得很快,别说陆渝一个人了,贴子里其他十几个否定或质疑这个人的楼层,都被这个匿名ID给一一回击了。   这人说话也没什么逻辑,既不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也没法反驳别人的观点,说来说去就车轱辘几句发泄情绪的话语。   到最后,更是发疯似的开始复制粘贴去回复。   [1049L:你是陆渝吗?你是陆渝吗?你是陆渝吗?不是就滚滚滚滚滚……]   [1050L:盛曜捡尸,盛曜趁人之危,盛曜……]   言行无状语序混乱,如同精神失常一般。   陆渝少有地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他气得想直接说“对,我就是陆渝,我人好好的,就在宿舍。”   但当他想要回复的时候,却发现贴子里一片普天同庆。   仔细看了一下,他才发现那个不正常的ID已经被禁言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回复刷新在了最底下。   是少见但熟悉的黑金色ID。   [S-18:该用户违背论坛文明发言规则,已禁言一个月处理]   [S-18:【回复】的确如此,请各位同学文明使用论坛,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第一条,是宣布禁言那个上蹿下跳的匿名ID一个月的处理公告。   第二条,是引用了陆渝那层楼做的回复。   陆渝看着那个黑金色的ID,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虽然说起来显得有些幼稚,但在陆渝知道了这位名叫“S-18”的论坛安全员是个平日里甚少露面,分外神秘的人后,再得到这人的肯定支持,他莫名就有底气了起来。   不过,虽然这位“S-18”的语言很官方,官方得像机器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渝就是觉得这个说话语气有些熟悉。   哪里熟悉来着……   [S:到宿舍了?]   陆渝手一抖。   他切到微信界面的时候,看到了盛曜的ID,莫名地,他就觉得这个“S-18”和盛曜有那么几分相似。   陆渝敲字。   又删除。   敲字。   [S:在想什么?]   陆渝手又是一抖,这次拇指相当不听使唤,直接点到了键盘右边蓝色的回车键。   [Lu:你认识论坛sh]   [S:嗯?]   陆渝抬手捂住了脸。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Lu:你认识论坛上的安全员吗?]   [S:怎么?]   陆渝轻轻嘶了一声。   他还没想到该用什么理由。   [S:我们学院的几个学弟学妹是安全员]   陆渝想了想,敲字。   [Lu:听说论坛是你们学院在管,随口问一句【猫猫扒窗】]   [Lu:今天刚注册了一下,比较好奇]   发完这些,陆渝刚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转移话题的水平还不错。   他拿过一旁的保温杯,打算润润嗓子。   [S:今天注册?]   [S:都看了些什么?]   “咳咳咳……”   “小渝?”   童煦关切的声音从床下传了过来。   陆渝心底一虚。   “没事,我就是呛了一下。”   幸好童煦并没有多加怀疑。   陆渝将目光移回自己的手机屏幕,光线被他调得很暗——即使根本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人能够看到。   盛曜见他没回,又补了一句。   [S:随口一问]   [Lu:就是听说有个论坛,所以上去看了看]   [Lu:也没看什么]   陆渝想到了某张照片。   眉目发丝皆是乌黑,肌肉紧实线条漂亮的男生,单手挂在篮框上,阳光顺着线条清晰的五官洒落,让人一眼看去都能想起夏日的清风和汽水。   陆渝不用再翻相册,都能想到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只不过明明这么清凉的一张照片,却让他想得整个人都有些发烫。   陆渝把被子踢开一个角,掀动两下放了点风进来。   嗯,他也没看什么。   就是保存了点照片,吃点了大家脑补的瓜,然后看了点……成年人文学,之类的。   大家都看到的东西而已。   盛曜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似乎真的也是随口一问。   陆渝也觉得自己八成是多想了,听盛曜刚刚的口风,他应该不是论坛的安全员,和那个“S-18”估计也没什么关系。   [Lu:你还好吗,有没有醉?]   陆渝发自真心地问了一句。   他当然不可能不关心盛曜的,毕竟今晚的酒是别人替自己挡的,陆渝输的每一把他都记得。   算上最后翻倍的三杯,盛曜总共帮他喝了19杯啤酒,大概是四支玻璃瓶的量。   陆渝不知道这个量算不算多,但对他这种喝一杯就有些迷糊的人来说,已经很不少了。   所以他心里很感激,若是今晚那些酒都换成他自己来喝……陆渝不觉得自己应该躺在这。   他可能在医院吧。   [S:我还行]   [S:你呢?]   [Lu:我?]   陆渝细问下,才知道盛曜说的是他今晚喝了酒被辣到嗓子的事情。   [S:嗓子没有不舒服?]   陆渝老老实实地敲字,看着盛曜问的话,他觉得被子里热乎乎的,脸上也热乎乎的。   [Lu:没有]   [Lu:喝了水就好了]   脑子太热,陆渝有些鬼使神差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点开语音,在暖呼呼的被团包裹下,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没事啦。”   发完后,还撅着身子敲字。   [Lu:真的没事了]   “小渝你在跟我说话吗?”   童煦的声音像是平地起惊雷,陆渝猛地坐直。   “啊没,没有。”   “哦!”童煦戴上耳机,继续忙去了。   陆渝松了口气。   只是,被这么一分开了注意力,陆渝回头再看自己的聊天记录时,顿时脚趾蜷缩。   他都做了些什么……   陆渝不知道盛曜有没有看消息,他希望是没有。   只是就在陆渝犹豫要不要把那几条消息撤回的时候,盛曜的头像再一次在屏幕左下角弹了出来。   [S:【语音】]   陆渝几乎是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床铺上,再次出现了一个圆溜溜的被团子。   一只手从被团子边缘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将外头的床帘给拉上。   被子里,陆渝将耳朵凑近手机听筒,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开了那条语音。   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传了出来,灌入了那只泛着绯红的耳朵里。   “嗯,早点睡。”   “晚安。”   放下手机,用被子按住了脸。   陆渝觉得,他好像又有点醉了。   ……   而在距离陆渝他们几乎横跨了京大整个校区的知行区宿舍里。   盛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磁带机正在旋转,耳机随意挂在肩头。   而他本人,则是拿着手机,将那条仅有短短四个字的语音,毫不厌倦地听了一遍又一遍。   ◇   金秋回暖,桂子飘香,校道两旁的桂花树都开了,一夜之间,整个学校里都带着股甜甜的香气。   京大专门开辟了一片林地,春桃夏荔,秋桂冬橘,不同季节收获的水果,都会发到每一个在校生和老师的手里。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是母校的一份心意。   而秋季没有水果,但会有社团组织秋季的采桂活动。   陆渝是被童煦拉着去报名的。   一开始陆渝其实没有很想去,但童煦一句话就改变了他的主意。   “桂花蜜养嗓子的。”   ……   采桂活动基本上是报了名就可以参加,入场之前,负责组织活动的学生给每人发了一个小篮子,用来装折下来的桂花。   桂树不高,因此林间的光线还比较充足。   他们来得不算早,所以林子里面已经有不少身影穿梭,偶尔路遇几个往回走的,手里已经提了一篮子桂花,显然是满载而归。   “小渝,我们找人少一点的地方吧。”   童煦拉着陆渝往林子深处走,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相机。   童煦来这儿的目的,当然不只是为了采桂。   他还想给陆渝拍个照。   大一时候雪落梅花那张随手拍,到现在已经整整火了一年。   童煦手痒,想再给陆渝拍一张“神图”。   京大这片林地是半开放式的,林子边缘就是瀚川河。   两人到了桂树林的边缘,四周的人影顿时稀少许多,周围的桂花也未被折掉几支,整个环境相比之前顿时清幽了不少。   “自然点,放松点!”   “肩膀向后,再向后!”   “脸朝我这边一点,哎回去一些太过了……”   陆渝被迫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配合着童煦的指挥,夹杂着接连不断的快门声。   “好,下巴抬高点。”   “身体拧过来一些。”   “很好,带点笑容,很棒!”   一轮闪光灯咔嚓下来,陆渝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拧断了。   另一边,童煦低着头,一边翻看,一边摇头。   “不行啊,不行啊,还是不行啊……”   陆渝揉着腰侧,以及同样有些发酸的肩膀,纳闷地看了过去。   有这么难看吗?   他低头看向童煦手里的相机屏幕。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陆渝忍不住嘀咕出声。   “其实,还行呀……”   不管是光线也好,风景角度也好,还是陆渝自己,他觉得其实都没什么问题。   至少比他用手机拍出来的好多了。   “当然不行啦!”童煦义正言辞,说了一堆陆渝听不大懂的理论,“要自然,不能刻意,更不能让人看出来你在感知镜头……”   一阵输出后,童煦下结论道:“这几张图确实还过得去,但离神图还远着呢。”   “走,换个地方继续!”   相比起动力十足的童煦,陆渝实在是有些折腾不动了。   而且他可不是来拍照的,他是来采桂花回去腌桂花蜜的。   “你让我休息一下,刚刚拍得我腰疼。”陆渝说道。   “我去折点桂花,你看现在都还空着呢。”晃了晃手里的空篮子,陆渝说道。   童煦说了句行吧,终于是把相机给放下了。   “那你先去,我休息一下。”   陆渝说了声好,自己提着篮子,在附近转悠起来。   身后的瀚川河水声渐渐被交错的树叶枝条给吞没了不少,林间伴随着轻风,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   陆渝听见了轻微的咚咚声。   不是身后传来的,而是一旁。   陆渝朝右边看了过去。   错落有致的桂树缝隙之间,隐约露出一小片铁丝网,声音便是从那边传来的。   陆渝走了过去,脚下是落叶沉入泥土的声响,渐渐的,也被愈发清晰的跑步声,跳动声和篮球弹动的声音所覆盖。   桂树林的边缘,是京大的篮球场。   球场上几个身影正在飞驰,陆渝只看了一眼那些人球衣上的字,便再无法移开目光。   计算机学院。   盛曜的学院。   是有篮球赛么?   陆渝看了一圈,他其实也看不太懂,但场上的人似乎都是同一个学院的,不像是正式比赛,而像是友谊赛。   只是驻足观望了许久,球衣上的每一个序号陆渝也都记下来了,但陆渝却依旧没有见到那个身影。   不在么……   一只飞鸟惊起,陆渝被骤然而来的羽翅扑扇声唤回了魂。   陆渝惊觉自己在这儿已经站了太久,而坐在一旁看球赛的不少学生,都已经注意到了铁丝网另一侧的他,正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陆渝脸色一红,赶紧提着篮子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   与此同时,观赛的人群之中。   “哎,刚刚那不是陆渝吗?”   “好像是吧,校花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那边是桂树林?可能是参加了学校的采桂活动吧?”   “哦!有可能,不过校花真的好可爱哦……”   “请问是哪里?”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加入了两人的对话。   “铁丝网那边。”   聊天的两个女生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转过头看清说话的人后,睁大了眼睛相互对视。   而与此同时,盛曜一双长腿已经穿过人群离开了看台附近,朝她们刚刚所说的那个方向走去。   ……   陆渝在继续摘桂花。   剪刀刃尖闭合,树杈上的一小枝桂花纸条落入篮中,陆渝盯着那蓬松饱满的黄色花蕊,有些出神。   桂花的香气,总是很独特而浓烈的,恨不得处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但此时闻着扑鼻的甜香,陆渝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伸手,拿起那一小根枝条,将花蕊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果然……   陆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桂花就是桂花,怎么可能会有薄荷松木的气味。   正当他发呆的时候,一旁突然有人喊他。   “小渝!”   陆渝转过头。   咔嚓。   相机镜头后,歪出来童煦的半张脸。   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随即激动地跳了起来。   “小渝,快来看看!”   陆渝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桂花妥当地放回了篮子,小跑到童煦身边。   照片里的陆渝,手里拿着一枝桂花,正看向镜头。   身后被阳光照亮的树叶上,投映着陆渝的侧脸线条,优越的五官轮廓一览无余。   他的眼睛本就很漂亮,此时更是带着几分天然的茫然感,琉璃一般的瞳孔映着夕阳洒落的碎金,烘托起整张图温暖的氛围感。   童煦放大陆渝的脸,激动道:“绝了,这张真的绝了!”   当面被人指着自己的脸夸奖,即使是一起长大的发小,陆渝也有些不好意思。   “没那么夸张吧。”陆渝扯了扯童煦的袖子,左右看了一眼。   还好没人来。   “不是,真的很好看,小渝你自己对比下这张和前几张……”   陆渝恨不得赶紧捂住童煦的嘴,一边重复着“小声点”几个字,一边赶紧把人拉走了。   “你不摘桂花了?”童煦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陆渝:“摘完了,我们快走吧。”   风吹叶响,挂在树梢上的半朵桂花被带起,从铁丝网的空隙之间飘了过去。   一只手掌将它轻轻接住。   盛曜垂眸盯着那朵桂花。   良久,拇指将花蕊碾碎,花汁伴随着浓烈的甜香沁了开来。   视线缓缓扫过林间,直到确认那个身影再也不会出现,盛曜才收回了目光,低头,轻轻嗅了嗅指尖的气味。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果然。   虽然都是甜腻腻的。   但他还是更喜欢焦糖的味道。   ◇   回到宿舍,陆渝把自己摘回来的桂花花蕊都从枝叶上摘了下来,在面巾纸上铺开。   童煦则是直接扑到了电脑前,打开PS开始给陆渝修图。   边修边念念有词。   “光线,完美!”   “表情,完美!”   “五官,完美!”   “背景,咦……”   童煦刚咦了一声,宿舍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沈熠天手里托着一只篮球进门,少见的带了一身汗。   “小天?”童煦被声音吸引,“你们有比赛啊?”   陆渝看了一眼沈熠天的球服。   的确,就是他下午在桂花林里看到的那一套,沈熠天是29号。   陆渝对这个号码有印象,但他当时根本没认出来穿着29号球衣的就是沈熠天。   沈熠天将球装进球网,挂在书桌旁,随口道:“院内友谊赛,给后面的校级比赛做准备而已。”   京大每年十一月前后都会举办篮球赛,每个学院会出一支队伍。   陆渝看了一眼童煦,就见他哦了一声,注意力又要回到电脑屏幕上。   还嘀咕了一句。   “咦,我刚刚有个什么事情来着……”   陆渝又看了一眼沈熠天,后者准备收拾衣服,去洗澡了。   陆渝清了清嗓子,却不小心大力得有些刻意。   两道目光从旁投来,他赶紧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个,你们打球都是几个人对几个人啊?”   沈熠天提着衣服准备去浴室,闻言回过头,带着几分好奇地看向陆渝。   陆渝不是从不关心这种激烈……或者说所有体育活动的么?   但他还是答了。   “五个首发七个替补,今天是学院的一队和替补打。”   陆渝轻轻噢了一声。   沈熠天和陆渝对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手指轻轻搓了搓屏幕边缘,陆渝正犹豫着到了嘴边的话语。   “有谁啊?”   这时,一旁的童煦边飞速地点击鼠标修图,边随口问了一句。   陆渝松了口气。   沈熠天:“你们认识的就是张展,刘青还有盛哥,其他的就是我们学院的同学。”   陆渝心头一跳。   盛曜……今天也在吗?   为什么他没有看到?   难道是漏了?   回神犹豫着要不要问,浴室里已经传来了水流声。   陆渝坐在原地,纠结了挺久,最后觉得还是把时间精力花在面前的事情上更加合适一些。   他打开b站,搜索了一下“桂花蜜”。   在各个up主之中,陆渝最后关注了一个蜂农up主,他会专门讲蜂蜜的各种做法,同时也经常做一些蜂蜜科普、分享一些养蜂过程中的有趣事情等等。   陆渝到冰箱里把一早备好的新蜂蜜拿了出来,一边看视频,一边跟着做。   专注起来后,陆渝果真不再想七想八了。   从清洗、利用暖气片烘干、白糖腌制再到混入蜂蜜,最后上盖密封,把这一切做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搞定!   面前的蜂蜜相比起刚才,已经混合进了金灿灿的桂花,用不了半个月,蜂蜜里就会浸透桂花的香气。   陆渝伸懒腰的时候,坐在他身后的童煦同样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终于弄完啦!”   童煦转过身,拉住陆渝的袖子。   “小渝快过来看看,我把图都修好了!”   陆渝将桂花蜜放进了冰箱冷藏,在手机日历上做了个时间标注。   被童煦拉到电脑前坐下,他接过鼠标,一张一张地认真看了起来。   童煦基本上只调了一下色调、饱和度之类的参数,陆渝的脸他碰都没碰。   用童煦的夸张语言,就是“但凡调一下五官,都是在丑化陆渝”。   “很好看呀。”   陆渝点到最后一张,才认真地开口说道。   童煦一拍手。   “好,那我一会儿打包发你。”   “记得发朋友圈哦!”   照片发朋友圈么……   陆渝看着童煦传过来的压缩包,里面有几十张照片,拍的全是他。   别说发九宫格了,单发一张,陆渝也是不太好意思的。   他几乎没有分享自己人生的习惯。   于是思索了一下后,陆渝发了一条双宫格的朋友圈。   [Lu:【桂花】【蜂蜜】【图片x2】]   没有配文,只有一朵桂花和一个蜂蜜的emoji,然后便是两张图。   第一张是他自己酿的桂花蜜。   而第二张,是童煦说的那张很好看的照片——虽然陆渝自己迄今为止,都没有感觉这张图和其他的照片有哪里不同。   这个点刷朋友圈的人还是蛮多的。   陆渝平日里发动态很少,更何况这一次还带了照片。   很快,他的朋友圈小红点就多得点不过来了。   一开始,陆渝并没有什么不对。   除了点赞,他的朋友圈评论里偶尔会出现几条意义不明的“啊啊啊啊啊”之类的回复。   可没过多久,有几条按捺不住的回复让陆渝开始一头雾水。   [悄咪咪问一句,这算公开吗?]   [我还在犹豫自己认错人没有……]   [咳,嗑到了]   陆渝正茫然什么公开,什么嗑到了,就听童煦卧槽了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冲到了自己身边。   童煦:“小渝,你还没发朋友……”   话到一半,童煦已经看到了陆渝屏幕上的朋友圈回复。   剩下的半句,被他艰难地咽回了肚子里。   童煦:“你已经发了?”   陆渝:“嗯……”   发生什么事情了?   童煦捂脸。   他伸手,指了指陆渝发出来的那张照片背景中的一角。   看清童煦所指的那个身影的那一刻,陆渝只觉得眼前有些晕。   盛曜被拍进了他的照片里! 第27章   刚刚沈熠天回来的时候, 童煦在修图。   修图的时候,童煦其实是看到了照片里的盛曜的,但没看太清。   只是思路一被打断, 再看回去的时候, 就想不起来了。   陆渝还在盯着那张照片, 久久无法抽离出自己的心神。   照片里, 他正看着镜头, 而身后的不远处, 是篮球场的铁丝网。   铁丝网的另一侧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虽然背景虚化, 但隐约还是可以看见那人的五官轮廓。   落日下,陆渝看着镜头, 迎着夕阳。   照片里,盛曜看着陆渝,目光悠长。   童煦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嘀咕中带着点犹豫。   “说起来……”   “……这张照片还真的挺有氛围感的, 咳咳。”   照片里的盛曜有点像那种文艺片里的主角。   明明气质清清冷冷的,也长了一副脱离尘世的脸,却依旧忍不住驻足投目, 去看自己的红尘。   “什么氛围感……”陆渝很没有气力地反驳了一句。   甚至说不上反驳,就是磕磕巴巴地讲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还补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我还是删掉吧。”陆渝说道,“这算侵犯肖像权吧。”   “别删啊,有啥好删的,你俩不能同框啊?”童煦赶紧按住了陆渝的手, “反正现在全世界都嗑……”   话说到一半, 童煦赶紧捂嘴。   差点说漏了。   陆渝也没察觉到童煦的嘴在悬崖勒马,他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是啊, 他和盛曜又不是不能同框。   现在删朋友圈,他下一步又该做什么呢?   让童煦帮忙把盛曜P掉?还是换上一张没有盛曜的图片重发?   看着朋友圈底下十几排的头像列表,陆渝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能够阻拦什么消息,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让人觉得什么“清白”。   他和盛曜本身就“清清白白”。   于是,陆渝一番纠结之后,选择了把手机丢回床上。   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就像他刚刚想的,他和盛曜实质上又没什么。   就是拍个照片,对方不小心闯入了而已。   陆渝选择去洗个澡。   洗刷掉一天的疲惫,还有自己脑袋里的胡思乱想。   但很可惜,好像有点失败。   陆渝任凭水流顺着手臂流下,目光触及自身时,他眼前浮现出刚刚的那张照片。   虽然只是一瞥,他却将那个高大身影的轮廓和细节,都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都深秋了,盛曜还穿着件球衣。   也是啊,他一身肌肉,不怕冷的。   陆渝想到那张照片里盛曜站在铁丝网后,手臂的肌肉线条依旧清晰明显。   但却远不如那张挂在篮球框上的明显。   陆渝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   他们的力气差距应该很大。   嗯……   于是陆渝又一次在热水阀流量过大的警·报声,以及童煦关切的“小渝你是不是热晕了”的大喊声里,满脸发红地走了出来。   身后带起一团浓如丝绸的白色水雾。   “小渝,你最近怎么了?”   这几天警·报响第二次了。   童煦在一旁拿着书给陆渝扇风。   “半个小时,水还开那么烫,你也不怕热晕在里面。”   陆渝摆了摆手。   “我没啥,就是想了点事情,走神。”   怕童煦问,他主动道:“我之前生病,嗓子的事。”   童煦哦了一声,但还是道:“那也不能总在浴室里走神,还好学校的不是燃气热水器。”   陆渝点点头,按着童煦扇风的手。   “好,我知道了,我没那么热了,谢谢你。”   童煦行了一声,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而陆渝在刺耳的止水阀警报声中,也再一次冷静了下来。   不就是一次误闯镜头么,他何必那么激动。   盛曜说不定只是路过,巧合下才被拍了进来。   人家自己说不定都不知道。   陆渝边自我说服着,边爬上了床。   他刚刚看那个蜂农up主的视频,觉得很有意思,就在陆渝打算躺在床上再看一会儿那个《蜂蜜如何更好地养护嗓子》,准备转移下注意力的时候。   他看到微信有个小红点。   这么晚了谁找自己?   陆渝点开。   [S:我是不是该来要一下我的照片?]   [S:【图片】]   ……   知行区宿舍里。   “哎张展,你说该不该告诉盛哥论坛的事儿?我看同学们都嗑疯了。”刘青压低声音,拉着张展絮絮叨叨。   张展瞥他一眼,“你管这事干吗?”   “盛哥介意呢?”刘青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介意?”张展一挑眉。   刘青:“没见盛哥接受过谁啊!”   “少管,真要介意,人家自己不能解决?”张展道。   刘青:“也是,毕竟盛哥……行吧,我不管了。”   而一门之隔的阳台外,盛曜将背后隐约传来的几句室友闲聊听了个彻底。   他垂着眸看屏幕上那张照片。   照片是一张朋友圈截图,图片已经放大了,没有他自己。   只有一张精致的笑脸,带着几分可爱的茫然,看向屏幕外。   手机震了一下,盛曜点了点屏幕,图片缩小。   [Lu:【图片】]   [Lu:不好意思,把你拍进去了【猫猫丧气】]   盛曜眯了眯眼睛。   [Lu:对了,你想吃桂花蜜吗?]   盛曜眉毛一挑,抽出揣着的另一只手开始打字。   [S:甜吗?]   [Lu:挺甜的吧,看你平时吃不吃甜?]   [S:我比较……喜欢焦糖?]   [Lu:那应该还行,桂花蜜应该没有焦糖甜]   盛曜挑了挑唇角,点开陆渝发过来的那张高清照片,点击原图保存。   他盯着照片,将图片上的人从眉眼到耳朵,从挺巧的鼻尖到修长的脖颈……每一处,他都用视线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   嗯,确实焦糖更甜一些。   ◇   转眼就快到十一月了,京大篮球赛也开始了。   刘青在宿舍里上蹿下跳,胯·下运球,后仰跳投……激动得快要长出猴子尾巴了。   他忍不住道:“兄弟们快点,哥们忍不住要上场展现一下英姿了。”   张展看着他来来回回就那样的几个动作,还有刻意耍帅的撩头发。   无情抨击:“女生最讨厌你这种。”   刘青:???   “老张,你凭什么攻击我……”   换了身球衣的盛曜从浴室里出来,披上件外套。   他从自己书桌上抽了瓶矿泉水,越过两人出门。   “走了。”   三人走在路上,张展是分界线。   他左边的盛曜略有些心不在焉,和他右边的刘青形成了鲜明的两道风景。   一个清清冷冷,像是随时要出家了,去青城山。   一个左顾右盼,像是随时要上树了,去峨眉山。   盛曜突然开口:“今天周几?”   顿了顿,又不太确定地问:“周三?”   “嗯,周三。”张展应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   “随便问问。”   虽然盛曜是这么说,但张展还是听到耳旁飘来一句很轻的“明天周四”。   所以周四怎么了?   几人到了体育馆附近。   天气冷了,室外的球场被寒风所占领,因此京大篮球赛基本都在室内举办。   而且体育馆有看台,也更正式。   此时,四周看台上已经坐了很多人,半个体育场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人这么多?!”刘青忍不住wow了一声。   张展将背包随手放在一旁,开始热身,“也不想想人家是来看谁的。”   盛曜无视了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他的视线径直投向台上,迅速地将看台座位上的面孔都扫了一遍。   而后再度敛眸,再没有其他的反应。   “明天,哦不今晚,论坛上估计又要说盛哥好帅了。”刘青半酸溜溜,半开玩笑地道,“诶,你咋不去嘲讽盛哥耍帅?”   张展眼珠转了转,想起刚刚路上盛曜问的那句话,又看了一圈台上。   他挑起唇笑了笑。   “人跟你不一样,他目的可不是耍帅。”   “那是什么?”   “你猜。”   体育馆的侧门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一个男生拄着拐杖,单腿蹦跳着走了进来,身旁一个女生扶着他的手,表情有些担心。   盛曜认得那人,是他们今天的对手,环境工程学院院队的前锋位,也是队长,名字叫武山。   “他受伤了?”   “听说下楼梯玩手机扭伤了,韧带断了一根,刚动完手术。”刘青去打听了一圈,回来汇报敌情。   张展活动着胳膊,闻言道:“武山不上,那也不用打了吧。”   盛曜没说话,而是盯着被扶到一旁坐下的武山看。   武山人如其名,壮得像一座山,虽然他没有盛曜高,但却是那种很厚实的身材,有点像网上说的脂包肌。   但此时,这个壮汉正拉着一旁的女生,粗壮的胳膊和纤细的手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武山靠在女生肩膀上,在撒娇。   盛曜一挑眉。   “怎么,大冰山不习惯啊?”张展突然出现在盛曜身旁,笑了一声,“谈恋爱的人都这样的,这样才甜蜜。”   刘青也凑过来八卦:“我听说武山脾气可臭了,但对女朋友是一等一的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那种!”   张展点头表示赞同,“看得出来。”   两人一唱一和,盛曜无所谓地撤回了视线。   “比赛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响起的是裁判的哨声。   双方上场,果不其然,环境工程学院队的前锋换了个男生。   相比起武山那样的大个子,这位替补总泛着点弱鸡感。   而看到站在中线对面,明显和自己打的是对等位置的盛曜后,这男生的脸色更差了一些。   上半场,盛曜一个人直接带飞。   不管是过人、投球还是扣篮,都是一气呵成,明明对手和他们一样都是五个人,但一个都防不住盛曜。   每进一分,场上便是一片叫好和尖叫声。   场间休息时,盛曜灌了半瓶水,肩头挂着汗巾,把包里的手机拿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微信,从上到下的小红点都点开了一遍。   但仍然没有看到那个头像。   裁判吹哨叫参赛者回归场地,盛曜将手机随便往包里一扔。   再到场地时,他意外地发现对面那位替补的眼神不一样了。   刘青压低声音:“刚刚武山应该给他科普了一下你的弱点,接下来他们可能要针对你了。”   盛曜无所谓地嗯了一声,抬目看向对面,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   “开始吧。”   球场上,正处青葱岁月的身影带着球奔腾飞跃。   环境工程学院的队员们刚刚的确在场间休息的时候,找武山聊了一下怎么压制盛曜,武山也的确经验丰富,趁着这短短的几分钟,来了一场全方位的“盛曜球风科普”。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当自己这一群人带着“前辈经验”上场,信心满满地出战的时候。   下半场的盛曜打得更狠了。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和原因,他们只觉得:如果上半场盛曜的气质是一头狼,领着狼群进攻对抗,那现在的他就是一把刀。   自身便是锋锐无极,压制得他们无法动弹。   武山翘着受伤的腿坐在场外,拉着女朋友的手。   看着场间那个行动矫捷,杀他们学院半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高大身影,忍不住骂了一句。   “卧槽,这小子今天发什么疯。”   又是一球进,盛曜抬手,擦了一把额前的薄汗。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只是一想到刚才的事情就觉得气血上涌,想要把浑身的力气都发泄出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   “盛哥!”   盛曜正起跳,闻言蹙着眉低头望去。   就见环境工程学院的那位替补前锋,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他的面前,而对方的一只脚,恰好就在盛曜下一刻的落点。   ……   “抱,抱歉,盛同学。”   京大体育馆里,篮球场因为意外而暂停。   环境工程学院的替补前锋一脸慌张地站立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盛曜,坐在人群中的地上。   皱着眉,按着自己的左脚踝。   “你他妈%……”   刘青冲上前就要揍人,张展赶紧把人拖住,叫刘青冷静一点。   “人不是故意的。”   刘青骂道:“这他妈不是故意?这不是打脏球?!”   篮球场上少不了肢体碰撞,但也有的人因此而贪于用些小伎俩,刻意伴腿卡脚,都在此列。   那替补连连摇手,“我真没!”   武山在女朋友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过来了。   他认真地问道:“草了,怎么踩脚了……盛哥你骨头没事吧?”   盛曜摇了摇头,“应该只是扭伤。”   “我给你叫救护车。”武山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女友,“宝儿,帮我拿下手机,在口袋里。”   边说他边道:“扭伤看着事小,但还是得查韧带,万一断了没好好康复,以后容易反复受伤。”   盛曜看他。   武山以为他不信,一挑眉,指了指自己的伤腿,“我有经验!”   “行。”盛曜随口应了一声,抬起头看了眼层层叠叠的人群,目光落在被刘青带着他们队友挤出了最外圈,表情略有些慌乱的那个替补道。   “同学,帮我拿下手机。”   众人愣了,替补也愣了。   “我?”他指了指自己。   盛曜:“在我外套口袋里。”   ……   博雅区宿舍里,陆渝正托着腮帮子写作业。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心不在焉。   手指轻轻敲着触控板,点开一个又一个空白浏览页。   宿舍里,童煦正和人在峡谷厮杀。   而沈熠天的座位上难得的空空荡荡。   因为两个小时前,他穿着球衣出去了。   陆渝瞟了一眼一旁的手机。   手机向下盖着,距离不远,伸手就能拿到。   他犹豫了一下。   手最终伸过去,将手机拿过来的,陆渝准备打开学校论坛,看看有没有什么风声的时候。   [S: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S:【图片】]   [S:我受伤了] 第28章   偌大的体育馆看台上, 不少学生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往底下的场地里张望。   因为有人刚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受伤了。   而且这人还是盛曜。   在队友的搀扶下,盛曜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计算机学院的替补前锋被叫上了场, 盛曜朝四周的队友们摆了摆手。   “小伤, 打你们的。”   计算机学院的男生们还是有些担心, 但裁判已经吹哨, 盛曜也说他情况不严重。   于是众人再次回到场地, 比赛再一次打响。   这次没了盛曜, 赛场上的形势终于不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一边倒。   刘青打得格外凶, 带着计算机学院院队的其他人, 大有一副为盛曜报仇的态势。   而没了盛曜的压制,环境工程学院的队员们士气也高涨了不少, 双方打得有来有回。   渐渐的,原本好奇盛曜究竟怎么了的台上观众们,又一次被胶着的赛况重新吸引了注意。   盛曜观察着赛况,不时扫一眼手机。   “哥们。”   武山的声音从旁传来。   盛曜朝自己不远处的位置看去。   “救护车一会儿就到。”武山晃了晃手机, 示意自己已经给医院打电话了,“一会儿……哦对,还得找个人扶你出去。”   说着, 武山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想从自己球队里找个替补帮忙。   谁知盛曜突然开口道:“不用了。”   “你找了你们队的?”武山闻言一想,也是,人家计算机学院也有替补在场。   都是打篮球的,大家身高差不多, 不至于扶不动盛曜。   盛曜一挑眉, 没作解释。   武山见他这个反应,还以为是默认了。   只是再看计算机学院那边的替补, 似乎没人接了这个活的样子。   那谁来扶盛曜上车?   于是当某个清瘦的身影带着几分慌乱,出现在离他们最近的体育馆侧门的门口时,武山还纳闷地哎了一声。   “那不是校花么,怎么跑这来了?”   武山的女朋友先是瞪了男友一眼,随即有几分警惕地回过头。   哪个校花?   而在她看到“校花”本人的真容后……   武山晃着腿撇嘴,看身边上演川剧变脸的女友。   得,妈粉藏不住了。   而在下一刻,陆渝径直略过他们,走向两人右后方的位置时,不管是武山还是他的女朋友,嘴巴都张成了O型。   ……   陆渝小跑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前,往盛曜手里塞了一袋冰。   “快冷敷一下。”   “你骨头没事吧?”   他收到的那张照片里,盛曜的踝骨非常明显地肿着,一看就伤势不轻,但光凭肉眼,陆渝也无法判断到底有没有伤到骨头。   盛曜盯着手里的冰袋,眼神略微凝了一下,片瞬后,他缓缓抬起脸看向面前的人。   陆渝是骑车来的,到了体育馆外后一路小跑进来。   此时他的脸有些红,一半是风吹的,一半是跑的。   盛曜伸手。   手臂长的好处,就是不用移动就能拿到东西。   他从旁边拖过来一把椅子,让陆渝坐下,先顺口气。   陆渝着急地等着他的回应,却只听面前的人掂了掂手里的冰袋。   “哪儿来的?”   “路上买的。”陆渝随口答,而后又道,“你的骨头……”   “没事。”盛曜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然后盯着陆渝脸上的两团红晕,“冷吗?”   陆渝摇了摇头。   他拿出手机,“我叫车……”   “叫过救护车了。”   这时,身旁传来说话声。   陆渝回过头,看到了抱着胳膊的武山,和他女朋友。   “你们好。”陆渝点头致意了一下。   武山看了一眼手机,指了指外头,“救护车应该差不多到了。”   说着,他瞟了一眼陆渝,又瞟了一眼盛曜。   他有些担心陆渝的身板。   陆渝自己却完全没有这个意识,伸手去扶盛曜的胳膊。   后者微一挑眉,十分顺从地任凭陆渝抬起自己的手臂,绕过了他的脖子。   陆渝只觉得肩头一沉,肩膀上多了一只宽大的手掌。   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评价了一句:“动作还挺熟练。”   陆渝的耳朵略微热了一瞬。   “来之前查了一下。”他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幸好,虽然盛曜高大很多,但他平日里运动很多,小腿肌肉看着不夸张但却很发达,基本上不需要陆渝提供太多力气。   更幸好的是,陆渝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盛曜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但却并未……   陆渝:!!!   肩膀上搭着的手掌,突然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滑了下来。   后脖颈被结实的臂膀勾住,陆渝颈后的那片皮肤,几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鼓起的弧度,更别说是盛曜那本就比常人要高上几分的体温了。   薄荷松木气味带上了几分不可抵挡的侵略性席卷而来,陆渝双腿几乎是一软。   他都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的毅力,才勉强支撑住。   脚步早就停了下来,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还有地面。   陆渝听见,盛曜的声音比刚刚还要更近一些。   “抱歉。”   “有些累了。”   两人已经到了体育馆外,按照武山的说法,他给医院发了定位,一会儿救护车会到这里来接他们。   陆渝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靠一会儿吧。”   他听见耳旁带着气声的一个“好”字。   于是,陆渝的肩头,多了一个高大的挂件。   一个有着烫得让他心悸的温度,以及薄荷松木气味的挂件。   身旁,似乎有从同学进进出出。   陆渝时不时会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可他却没有抬起头来确认,更没有去看目光的来源是谁。   因为靠近盛曜的半张脸,从耳朵到脖颈,再到肩头,已经是发麻的了。   在陆渝恨不得把地面盯出一个洞来,好让他把过分发烫的脸给藏进去的同时。   盛曜半边身子靠在陆渝肩膀上,借着这个动作微微回过头,目光像是不经意间扫过,朝体育馆斜侧门的一个角落里看了过去。   角落里的黑影回缩了些许。   盛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   京大附属医院里,上至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都带着点为病奔波的匆忙和劳碌感。   陆渝跟着救护车一起到了骨科门诊,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说出了一个让他松了口气的答案。   “骨头没事。”医生淡定地脱了手套,丢进了黄色的污染垃圾箱,开始在键盘上啪啪敲字,“照个核磁吧,看看韧带和组织。”   陆渝应了一声,熟悉地打开微信小程序。   只是翻了一下后:“医生,今天好像没号了。”   “那约后头的吧。”医生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陆渝看了一眼椅子上坐着的盛曜,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能今天拍吗,您看我同学的情况,来一趟也不是很方便。”   医生唔了一声,似乎在犹豫。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陆渝蹙着眉,目光闪烁了几下。   他咬了咬牙,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何叔叔您好……”   片刻后。   “哦!何主任,是您的亲戚啊,好好,没关系,我等看完后头排队的患者后,带您家孩子去拍核磁……不麻烦不麻烦,哦,哦!哦!!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一并做了。”   医生手里拿着陆渝的电话,表情相比之前,带上了更多的笑容。   听前半段,陆渝的心终于是放了下去。   只是听到后半段的时候,他的心再一次高高悬了起来。   面前的医生挂了电话后,开口说道:“核磁没问题,我先给其他的患者诊治完,等下了班再带你们去影像室,我亲自给你同学弄。”   “你们现在外头坐着等一会吧。”   果不其然,如他所想的一般,医生说完这句,还补了一句话。   “哦对了,何主任还给你开了一份纤维喉镜……不过,我看你的病历档案里,纤维喉镜做得很频繁,是嗓子经常不舒服吗?”   身后,盛曜藏在额前发丝下的双眉在这一刻悄然拧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陆渝清瘦的背脊上。   诊室里的灯光很足,外头的天空也还是灿阳高悬,阳光穿过贴了水玻璃纸的窗户,将屋内照得透亮。   但此刻,盛曜却从陆渝的背影里,看到了一种灰暗的色调。   他听见陆渝没什么愉悦之意地轻轻笑了一下。   “没有,就是……一些小毛病。”   下午六点,京大附属医院的人流相比来时的汹涌而言,已经少了许多。   零零散散有几个病人从门诊室里出来,医护们也都开始收拾,查房的查房,下班的下班。   四周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天半擦黑,诊室内的灯光终于暗了下来。   那位骨科医生推门走了出来,还推着一张轮椅。   盛曜坐在轮椅上,被陆渝推着,和那位医生一同去了负一楼。   他被安排进了核磁共振室,进门之前,盛曜转过头,看向了走廊的尽头。   在夕阳下,相隔十数米之外,他看到了那个尽管只在照片上见了一眼,却让他无法忘记的金属导诊牌。   CT室。   原来,那张照片是在这里。   盛曜垂了垂眸,在医生的催促声中,沉默地走进了核磁影像室内,按照护士的指引躺下,带上了与操控室通话的耳机。   核磁共振全程需要半个多小时,在这期间内,盛曜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天花板上冰冰冷冷的白炽灯。   玻璃墙另一侧的医生不时通过耳机和他说稍微忍耐一下不要烦躁乱动,很快就拍完结束了,如果觉得疼痛剧烈就举左手示意等等。   但盛曜并没有任何烦躁。   他只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大脑里纷乱的思绪多到他有些动弹不得。   进门前,他看到陆渝拿着一张病历纸,步伐流畅地拐去另一条走廊,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陆渝对这里真的很熟。   究竟是来过多少次,才能够对医院的小程序、科室楼层、诊室分布做到如此烂熟于心。   连刚刚那位骨科医生都忍不住问:你做这么多次纤维喉镜,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耳机里传来医生带着电流的声音。   “好了,可以下来了。”   机械床从核磁舱里退了出来,护士推门进来,将固定盛曜小腿的器械和沙袋拆下。   医生翻看着电子报告,道:“别担心,韧带没有大问题,就是扭伤导致些许水肿和增厚,好好冰敷静养,三天后转为热敷,一个月内不要剧烈运动,能完全康复。”   “影像胶片一会印好会给你们,我还有事,你和小陆同学回去注意安全。”   盛曜点头致谢,“辛苦您专门跑一趟。”   医生离开后,盛曜朝拐角处的走廊看去。   纤维喉镜那边的门,依然紧闭着。   护士来给盛曜送核磁成片的时候,盛曜将她叫住了。   “你好。”盛曜抬手,指了指那边,“我想请问一下,纤维喉镜大概需要多久?”   护士转头望了一眼,思索了一下,“看检查细致程度吧,一般不会查很久。”   盛曜蹙了蹙眉,“检查这个,会对身体有伤害吗?”   “纤维喉镜不涉及辐射,要说对身体的伤害,你做的核磁可能还大一些。”护士说着,又补充道,“当然还是不能经常做,毕竟纤维喉镜要用麻醉,那毕竟也是药物。”   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连小孩子都懂。   盛曜道了谢,护士那边也收拾好了医疗器械,换下白大褂下班了。   天边的夕阳只剩下一个边角,再过一会儿,走廊上的太阳能感应灯应该就要亮起来了。   盛曜坐在走廊上,想的东西越来越多。   纤维喉镜伤害不大,但是很难受。   而且做多了也不好,毕竟要用到麻醉药物。   医生说,陆渝纤维喉镜的次数,有些过分多了……   咔哒。   陆渝拉开门,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他习惯性地机械吞咽着,手指轻轻揉着鼻子,以此缓解纤维喉镜所带来的,对他而言都有些习惯的不适。   转头寻找另一个身影时,陆渝被那最后一缕阳光给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因为光线刺激而导致的模糊感减轻了些许,才稍稍睁开了眼。   面前有个高大的身影。   他寻找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跟前。   陆渝保持着揉鼻子的动作,抬起脸时。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掌靠近了自己的脸侧,眼角连自己都不知何时流出的生理性泪水,被一根手指温柔地拂去。   “别哭……”   陆渝听见盛曜的声音,是他无法想象的那种语调。   低沉略微泛冷的声线,此刻带上了一种与过往无法匹配的温柔。   陆渝觉得自己的睫毛有些痒,是指节拂拭过去带来的触感。   他听见盛曜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别哭。” 第29章   回学校的一路上, 陆渝都缩着肩膀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   只不过他眼睛看的是窗外,目光却落在玻璃的倒影之上, 看着那个在自己的镜像身后的, 那个高大的身影。   “前面停?”司机问。   京大的校门牌坊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陆渝回过神, “嗯”了一声。   车子在路边停稳后。   陆渝推开车门, 背着自己的包下了车, 走了两步, 停下。   他本来是想赶紧逃的。   从附属医院回来一小时的车程, 脸侧被盛曜的手触碰过的地方,直到现在都还滚烫, 甚至有些火辣辣的。   刚刚在车上时,陆渝时不时地就要摸一把自己的脸,才能确定皮肤上没有着起火来。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车上剩下的另一位是个伤员。   陆渝抿着唇回过头。   这辆车的车型比较小,盛曜的身量又高大, 让后排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逼仄。   陆渝就这么看着盛曜手掌撑着座椅,从里面的位置“艰难”地挪了出来。   然后坐在门边,抬头看向他。   在这一瞬, 陆渝莫名觉得盛曜那双向来幽深不可测的黑眸,此时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亮晶晶的。   陆渝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头像。   他赶紧将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而就在陆渝让理智和感性殊死搏斗,终于取得了一点上风的时候。   坐在车后座上的盛曜突然开了口。   “腿有点疼。”   “能拉我一把吗?”   陆渝僵硬地伸出了手。   京大校园很大,两个身影在路上行进着, 一个高, 一个低。   只不过今天比较高的是陆渝,比较低的那个, 是坐着的盛曜。   陆渝非常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把医院的轮椅给买了下来。   否则要扶盛曜回宿舍,他觉得自己可能会丢半条命——各种意义上的。   穿过博物桥再往前走二十分钟,便到了理工科的宿舍区。   知行区宿舍前有很大一片草坪,草坪的尽头有一座伟人像,是京大的第一任校长,一位百年前的知名学者和志士。   陆渝推着盛曜,走在通往知行宿舍区的校道上。   风吹拂过,陆渝低着头,看着盛曜头顶上的发旋。   头发还挺多。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刻,发旋的主人冷不丁地抬起头。   陆渝:!   “在想什么?”盛曜开口问道。   陆渝张了张嘴,良久,将脸往旁边一侧撇了撇。   “……其实,我下午不是在哭。”   只是单纯的生理性泪水而已。   并不是因为痛,或者别的什么而流泪。   盛曜听完,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就没有了其他的反应。   弄得一路在想怎么解释的陆渝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呆。   当然,他主要关心的并不是盛曜以为他哭了这件事。   陆渝更在意,也更想问的,是为什么盛曜会给他擦眼泪。   而且还那么……温柔。   一个看起来和盛曜不太可能搭上关系的词。   但这话陆渝说不出来。   到了宿舍楼下,四周的人流也变多了。   不少同学看到两人,都侧目望了过来。   盛曜依旧好整以暇地靠在轮椅上,偶尔神色如常地抬起头,和陆渝说上两句话。   “这次伤的倒真是腿了。”   陆渝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上次两个人去校医室给盛曜的肩膀上药,他问对方“需不需要走慢点”的事情。   陆渝目移,没搭腔,但耳朵略微红了点。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别扭。   当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虚什么。   不过,当两人到了宿舍楼下的时候,陆渝发现问题来了。   他该怎么把盛曜,还有轮椅弄上去?   光其中一个对他来说,可能就够费劲的了。   盛曜突然站了起来,单腿。   “小心。”陆渝赶紧就要上去扶。   只是有一个人动作比他更快些。   “嗨陆同学。”   陆渝看到了刘青,还有张展。   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明显,是盛曜让他们下来接的。   刘青负责当人形拐杖,张展则把轮椅叠了起来,单手一提。   原本让陆渝十分头疼的情况,瞬间就被解决了。   陆渝:……   “那你注意修养。”最终他也只能想到这一句叮嘱。   盛曜说了声好,三人在陆渝的目送下,进了宿舍楼。   回到宿舍。   刘青将盛曜带到书桌旁坐下,一边活动肩膀,一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幸亏咱宿舍不高,就在三楼,否则还有得折腾。”   说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过头,看一旁正拿着手机开始处理工作消息的盛曜。   “诶对了盛哥。”   盛曜看他一眼,似乎心情难得地不错,“怎么?”   刘青:“你不是有房吗,干吗大费周折的跑回学校?”   刚把轮椅放去阳台走进来的张展听到这话,也搭了句腔:“是啊……哦,你别墅不方便上下楼是吧,但不是有电梯吗?”   盛曜轻轻挑了挑唇角,目光落在自己书架上的,那个用来放各种磁带的上了锁的大箱子上。   “跟方不方便没什么关系。”他轻声说了一句。   直至今日,盛曜和陆渝一同去了一趟医院,他终于搞明白了一些事情,也下定了一些决心。   眼前,回忆的画面闪烁。   全是今日他看到的,陆渝的模样。   鼓足勇气问医生能不能让他今天就做核磁的陆渝;被拒绝后咬着牙也要打电话给何主任的陆渝;以及从纤维喉镜室里出来,眼角的泪珠映着夕阳的陆渝……   盛曜闭上眼睛,轻笑了一声。   因为各种缘故,他躲避了太久。   但现在,他想要上前,把那个美好的少年保护起来。   一辈子保护起来。   ◇   陆渝回到宿舍。   “小渝你的快递。”一进门,童煦就指着放在门口置物架上的一个纸箱说道。   陆渝说了声好,走过去拿起箱子看了一眼快递单上的发货信息。   “买了些啥?”   陆渝伸出去拿剪刀的手顿了顿,见童煦正戴着耳机看番,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   他稍微松了口气,道:“沐浴露。”   果然,童煦噢了一声,没再追问。   陆渝摸了摸自己的肩头,有些酸。   事实证明,他和盛曜的体格差距,还有体力差距还是比较大的。   身上带着一股医院奔波过后的消毒水味,陆渝拿着换下来的外套走到阳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衣服丢进了洗衣机,而后立刻按下了开启。   陆渝回了房间。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不时地抬头看向储物柜,垂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放松。   几分钟后,陆渝拿着新到货的沐浴露走进了浴室。   热水打湿了浴球,而后才落到身上,陆渝连续按了好几下,新开的沐浴露才从泵头里淌了出来。   泡沫逐渐丰富,沐浴露的味道在浴室里弥漫开来。   外头阳台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陆渝听见童煦的声音。   “咦,小渝你新买的沐浴露是薄荷的吗?”   陆渝含混地嗯了一声。   童煦拿了东西就又回房间里了,并没有多逗留。   “不过大冷天的,薄荷味太凉了吧……”   声音渐行渐远,陆渝轻轻吐出一口气。   丰盈的泡沫被浴球涂抹上肌肤的每一寸,又被水流顷刻间冲洗干净,但沐浴露的气味却长久地保留了下来。   陆渝感受着冲刷在身体上的水流,像是逃避现实一般闭着眼睛。   但行动却很诚实地低下头。   鼻尖翕动,他闻了闻自己身上沐浴露留下的味道。   是很像。   但还差一点。   放在浴室置物架上的沐浴露包装标签上,有一片翠绿的薄荷叶,薄荷叶的右下角,还画了两根交叠的圆木头。   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香调:薄荷&木质   ……   洗完澡,陆渝吹干头发爬上了床。   紧绷的大脑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陆渝突然觉得自己这一整天似乎都在坐过山车。   从盛曜告诉他受伤的担心;   再到将人扶出门,结果近乎被抱了个满怀的心跳加速;   再到从纤维喉镜室里出来后发生的事情,几乎让他心脏停跳;   以及送盛曜回宿舍,结果发现人家早已安排好,把室友叫下来接他上去时的,那一瞬间说不明白的失落……   不对,不能乱想。   陆渝强迫自己去回想之前刘青在群里说的话。   他生病,盛曜照顾他,是出于单纯的友情。   同理,盛曜扭伤了,自己带他去医院,其实于对方而言就是投桃报李,也是友情。   边想边翻了个身,薄荷木质香的沐浴露气味汹涌地灌入了鼻腔。   陆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渝?”童煦纳闷地看着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的陆渝,“你怎么了?”   受刺激了?   陆渝看向床下,回忆了片刻,“我记得你小时候有段时间在戒网瘾是不,你还记得怎么戒的吗?”   另一头,沈熠天也停下了敲键盘的手,好奇地看了过来。   “怎么还提这事儿……”童煦的耳朵红了一瞬,但还是说了,“当时就,想办法让我去玩儿别的呀,买了乐高、各种拼图、还有纪录片光盘……反正和游戏不相关的东西都能玩儿,就是不能玩游戏。”   当时戒得可麻烦了。   结果上了大学,还不是天天“欢迎来到峡谷”。   “转移注意力?”陆渝总结。   童煦点了点头。   陆渝:“行,我试试。”   童煦:“??你要戒断啥?”   陆渝:……   童煦:“不会是戒辣吧?你以后不吃辣了?”   陆渝:“不是。”   在童煦继续追问前,陆渝道:“我们周末去吃重庆火锅吧。”   “好啊。”童煦果然被带走了,“要不要叫上……”   陆渝:“不要。”   “……小天?”童煦表情尴尬地挤出最后两个字。   童煦的眼神落在一旁的沈熠天身上。   陆渝:……   他还以为是……   “天哥一起吗?”陆渝问道。   沈熠天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我周末还有点事。”   陆渝重新躺回了床上,决定尝试一下童煦提供的方法。   他决定先刷一下视频。   打开b站,陆渝看到他上次关注的蜂农up主更新了,于是点进去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陆渝突然想起自己的桂花蜜应该腌制得差不多了。   陆渝记得自己上次刷视频的时候,这个up主说桂花蜜可以治跌打扭伤,消肿化瘀。   不对,不能往那方面想。   陆渝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了视频之中,思维努力跟上up主的内容。   这期更新算是个日常vlog,up主带着自家的大狼狗去蜂场打蜜。   开始还好好的,up主一边劳作一边对着镜头科普一些相关知识。   只是到了视频的后半段,意外出现了。   大狼狗闻到蜂箱里的蜜糖味,有些馋了,就凑了过去,对着蜂箱左闻闻右碰碰。   结果有只蜜蜂应激,直接把大狼狗的鼻子叮了一下。   视频里响起一声狗叫。   “哦哟哟哟委屈了,好好好不委屈……”   Up主搂着扑过来甩尾巴蹭自己的大狼狗,像哄孩子似的哄着。   与此同时弹幕里一片密密麻麻的“哈哈哈哈哈”,几乎把人物全都盖住。   陆渝却没笑出来。   他在回忆。   之前的视频里,这只狗向来都是威风凛凛,上山下路都跑在前头开道,听主人的说法,这狗是捷克狼犬和其他品种的串儿,不管是血脉,还是狗展现出来的气质,都可以说是相当漂亮。   身形肌肉流畅,灰白色的毛发带着点狼性的粗糙感,的确很明显是捷克狼犬的特征。   但此时被蜜蜂叮了一下的大狗,完全没了平日的风范。   陆渝看着那把脑袋埋在主人肩头,蹭来蹭去还甩尾巴,像是在撒娇的大狗。   他脑袋先是出现了那双映着灯光的黑眸,带着几分罕见的亮晶晶抬眼注视着自己。   而后又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个低沉的嗓音。   ……   “抱歉,有些累了。”   “腿有点疼。”   “能拉我一把吗?”   ……   良久,陆渝缓缓地抓住被子的沿角,拉高,捂住了自己的脸。   还戒断。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要完蛋。   ◇   陆渝腌制好了的桂花蜜放在冰箱里,一直没有打开。   直到周末。   跟陆渝吃了顿重庆火锅回来的童煦,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轻微的上火。   他先是跟陆渝要了含片,但想到含片那股怪怪的药味,还是放下了。   “小渝,你的桂花蜜能吃了不?”   “这些含片应该也是药吧,少吃一点,对身体不好。”   陆渝也正拿着一板含片准备弄两颗来吃,闻言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手指将封包的锡纸撕下来一小片,捻成一小块,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响。   “能喝了。”陆渝在童煦的注视下站了起来,“我去拿一下。”   座位离冰箱也就几步的距离,陆渝却有种长路漫漫的感觉。   他倒不是不舍得……   “哎小渝,我看网上说,在中医的说法里桂花蜜还能治扭伤?我看看……桂花活血化瘀,蜂蜜消肿消炎,可外敷,也可内服……”   童煦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他正拿着手机刷小某书APP。   “这大数据监听也太恐怖了吧,我们刚说完就刷到了。”童煦感慨了一句,“不过,你要不也给盛曜送点桂花蜜,他不是扭伤了吗?”   陆渝的脸被冷藏室的光照亮了一瞬。   他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将桂花蜜的罐子拿了出来。   陆渝三两步回到自己书桌前,给自己和童煦的杯子里各放了两勺桂花蜜,又找了个干净的玻璃瓶,分出来一半。   像是被童煦提醒了一般,陆渝说:“也对,我拿一些给他吧。”   童煦拿着手机打字。   [煦煦:@S 你在宿舍不,小渝给你送东西]   [S:?]   “哦哟,居然秒回。”童煦惊叹了一句,拿起手机拍了一张陆渝的照片,发在了他们公选课的群里。   陆渝忙着将桂花蜜分装出来,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等他弄好,拿过手机想着该如何和盛曜说这件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群里那个蓝天白云的头像给自己发了个小窗消息。   [S:今天不在宿舍]   陆渝:?   切出聊天界面,点进群聊获知了真相的陆渝:……   罢了,也好,反正他也想不清楚该如何跟盛曜开口。   [Lu:下周二公选课带给你?]   [S:嗯]   [S:多谢]   了却一件心事,陆渝轻松了不少,端起热乎乎的蜂蜜水喝了一口。   就在他打算放下手机时,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推送横幅,陆渝扫了一眼,是他关注的蜂农up主更新了。   《冬天快来了,给你爱的人送一罐蜂蜜吧》   “咳咳咳……”   陆渝抽了张纸巾擦嘴,同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只是呛了一下。”   耳朵再一次有些热,陆渝决定去走廊吹吹风。   端着杯子一边喝蜂蜜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陆渝突然感受到了一些目光注视。   他纳闷地仰起脸看了一圈,发现不远处的楼梯间里,有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在看着自己。   两人碰上了目光,那男生似乎是抬起手朝陆渝晃了晃,而后便立刻转身跑上了楼,消失不见了。   陆渝:?   自己好像不认识那位同学吧?   好奇怪……   ◇   周二下午,陆渝没课。   他吃过午饭就早早地回了宿舍,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   这些“东西”,主要就是今晚要给盛曜带的那一小瓶桂花蜜。   陆渝找了个之前参加什么活动的时候,别人发糖果零食的纸袋子,把那罐桂花蜜装了起来。   看着硬纸袋上漂亮的花纹……陆渝觉得这东西更像个精致包装,准备许久的礼物了。   算了,不管了。   陆渝的手机震了两下。   [头上不要带点青:@Lu @煦煦 你们俩下午有空不?]   [煦煦:上课ing,在听《红楼梦》赏析【耶】]   陆渝看刘青连发了两个哭着跑的表情包,很着急的样子。   [Lu:我就晚上公选课,下午有空,需要帮什么吗?]   陆渝心想这也刚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没日没夜,想来想去就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然后他就看到了刘青的回复。   [头上不要带点青:太好了!!]   [头上不要带点青:盛哥下午要去医院做理疗和康复训练,老师临时找我,张展有课]   [头上不要带点青:辛苦你啦@Lu]   陆渝:…………   他很想知道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念头刚落,他多了一条小窗消息。   [S:在哪见?]   陆渝到知行区的时候,刘青和盛曜已经在宿舍楼下了。   远远看见时,刘青还朝陆渝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   “人我就交给你了。”刘青说道。   陆渝点了点头。   盛曜的左脚踝已经绑上了固定的弹力绷带,因此看上去比右腿粗了一圈。   陆渝看不太清实际的伤势,只能问道:“好些了吗?”   “大部分消肿了。”盛曜如实说。   “那就好。”陆渝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桂花蜜。”   盛曜伸手接了过去,将袋子里的方形小玻璃罐拿了出来,仔细打量。   阳光下,蜂蜜呈现出琥珀的颜色,被糖分腌制过的桂花悬浮其中,像是琥珀封存住的金箔。   良久,他抬起头朝陆渝挑了挑唇。   “谢谢。”   语气十分认真。   “我会喝完的。”   陆渝正想上前推轮椅,却见盛曜把蜂蜜罐放回去后,盯着那硬纸袋看了起来。   而后,他形状好看的剑眉轻轻挑了挑。   “喜糖?”   陆渝:……?   身体下意识地箭步上前,陆渝就着盛曜伸过来的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在纸袋的背面右下角,有一行灰黑色的小字。   婚礼庆典喜糖礼盒。   陆渝:……   他想起来了,这好像是他之前去哪个远方亲戚的婚礼的时候带回来剩下的。   “只是个包装袋。”他干巴巴地来了这么一句。   “嗯。”盛曜爽利地应了一声,将袋子放好,“随口一问。”   陆渝带着点怀疑。   他怎么觉得盛曜是故意的。   “打车?”陆渝问了一句。   就见盛曜指了指一旁的一个下坡路,示意他往那边走。   陆渝带着几分疑惑,推着盛曜拐了个弯儿下坡。   然后就看到宿舍楼底下停着一辆车。   他看不懂牌子。   但直觉告诉陆渝,应该不便宜。   两人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陆渝安全带扣到一半,想起来道:“你的腿……”   盛曜看了一眼自己的患处。   陆渝了然,伤的是左腿,右腿没事,依然踩油门刹车。   看着窗外掠过的校园风景,这还是陆渝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和速度游历整个校园。   同时,他也是第一次对于盛曜这个人的“年少有成”产生了一种实感。   21岁,大三,大一白手起家到现在坐拥一家准上市公司……太多遥不可及的头衔让传闻中的那个“盛曜”让人有些没有概念。   但这两个月来的接触,从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校医院……让陆渝觉得其实盛曜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男大学生。   而现在,这两个认知发生了交错,让陆渝有了一种说不清是更恍惚,还是更真实的感觉。   “车门的置物架上有没开过的水,渴了可以喝。”   盛曜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让陆渝回过了神。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盯着驾驶座上的人看得太久了。   但幸好,盛曜似乎在专心开车,并没有发现。   只是泛红发热的耳根,让陆渝决定还是喝点水,给自己降降温。   陆渝从车门侧的置物架上翻出来一瓶水。   他拧了一下瓶盖。   没拧开。   陆渝眨了眨眼,擦了擦手,又拧了一下。   还是没拧开。   漂亮的眉毛不自觉地皱起,陆渝抿着唇,开始尝试起各种方法,同时也尽可能地保持着小的动静。   可那瓶水的瓶盖就像是被焊死了一样,根本拧不动一丝一毫。   直到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   陆渝抬起头,看到了前方倒计时中的红绿灯。   他默默地把水递了出去。   某位伤者再一次展现出了,即使受伤也依旧能把陆渝完全压制的力量。   这一次去的医院不是京大附属医院,只是离京大比较近的一家三甲医院。   上次拍完核磁,确定盛曜的韧带没有撕裂后,医生就叮嘱他制动,先冷敷两天然后热敷即可,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找一家有康复医学科的医院做一些理疗项目。   陆渝将盛曜安置好,拿着身份证和病历本去给他挂号。   将身份证递进窗口的时候,陆渝瞟到了上头的照片。   他刚刚似乎看到,这身份证的有效期是六年前开始的,大概也就是盛曜高一或者初三的时候?   而照片明显也不是现在的年龄,怎么说呢,和现在的盛曜还是有些差距的,虽然都很帅。   现在的盛曜,是一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场。   而照片上那个时候的盛曜,五官似乎还没长开,不过其实已经带了几分凌厉的气质了。   陆渝脑海中想到了龇牙咧嘴的小狼崽,年龄不大,但气势到位,而且真有什么事情是敢拼命的那种。   和现在倒是有几分相似。   正沉思,陆渝听到耳旁有人问了一句。   “在想什么?”   他下意识地道:“这照片是啥时候的呢?”   说完,他眨了眨眼。   低头,对上了盛曜的视线。   陆渝僵硬地被人拿走了手上的身份证和病历,他看着盛曜将身份证收好,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   “高一的时候。”   陆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那他没猜错。   “还有什么想问的。”盛曜看着他,眼底似乎有点兴味,“或者想说的?”   陆渝张嘴:“没……”   其实他想说,高一的盛曜让他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但陆渝想不起两人在大学之前在任何场景下见过。   可能是因为最近见面太多,而高一的盛曜的长相和现在已经有几分现在的棱角,因此让他多了几分熟悉感吧。   乘电梯上了五楼,陆渝将单子递给导诊台的医护小姐姐。   这一整片区域都是康复理疗科,用一个大的玻璃房圈了起来,大部分占地是康复理疗器械,有六七十岁的老大爷老太太,但同样不少的,都是年轻人。   “打工人的身体,是这样的。”   也许是陆渝目光里好奇的意味太过明确,那小姐姐给他解释了一句,笑容有些无奈。   她伸手指着一旁瑜伽垫上正泡沫轴滚背的一个胖小哥,“那个,程序员腰背疼,做了放血拔罐,还有三个疗程的筋膜枪了。”   “那个小姐姐,快消外企的主管,肩颈硬化,来的时候胳膊都抬不起来。”   “当然了,最多的情况和你们类似吧。”   医生小姐姐往另外一边一指,一个男生正拿着弹力带活动脚踝,旁边的女生扶着男生的手臂给他借力。   “成对儿的大学生,一个受伤,一个贴心陪护。”   陆渝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   同时也觉得对面那两人似乎有点眼熟。   不过还没等他想通,对方倒是先看过来了。   陆渝就见那高大男生朝这边招了招手。   “哟盛哥,还有陆同学,这么巧你们也来这儿啊?”   陆渝想起来了。   这俩那天盛曜在球场扭伤时,旁边的那对情侣,男生叫武山。   武山的腿扭伤了两个多月了,他的情况比盛曜严重得多,韧带断了一条,因为他经常要打球,运动剧烈程度比较高,没办法选择保守治疗,只能手术。   目前处于术后康复期,每周定期来医院做三四次康复训练。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他女朋友帮他记的,武山本人的直脑筋完全记不住这些。   “我反正是记不住,听媳妇儿话就是了,媳妇儿叫我康复我就来康复。”武山十分理直气壮地搂着女朋友,声若洪钟地洒狗粮。   旁边瑜伽垫上,滚泡沫轴的程序小哥幽怨地往这边望了一眼。   随后起身,收起器械,留下一个离去的孤独背影。   “你咋样,严重不?”武山朝盛曜抬了抬下巴,问。   陆渝低下头,却不料碰上了盛曜望过来的眼神。   陆渝:?   怎么看自己?   只见那双形状漂亮的薄唇轻轻开合。   “医生……是怎么说的来着?”   陆渝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应道:“些许组织水肿和韧带增厚,没有撕裂阴影,注意制动,有空来做理疗康复。”   盛曜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是想起来了。   他抬眼,看向对面搂着女友,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的武山。   “嗯,我也,记不太清楚这些。” 第30章   理疗室里有了空出来的床位, 喊号说轮到盛曜了。   陆渝推着轮椅和武山还有他女朋友告别。   他总觉得武山刚刚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为何。   进了理疗室,盛曜从轮椅挪到了床上, 半靠在墙壁边。   他一条腿曲着, 受伤的左腿不用力地放在床上, 格外修长的腿比例惊人。   医护小姐姐扫了一眼病历。   “中低频电流脉冲、超声波、红外光理疗……一共三个项目, 大概需要45分钟。”   医护小姐姐拖来一个仪器, 将几片电极贴在了盛曜脚踝四周轻微肿起的地方, 一直到跟腱和半截小腿, 贴完后, 她开始调整机器上的电流强度。   滋滋的脉冲声响起,陆渝看见盛曜的双眉轻微蹙了一下。   “这样OK吗?”医护小姐姐问道。   盛曜点了点头。   “行, 二十分钟后我回来做超声波,这个会自动停。”说完,她便出门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陆渝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坐下。   盛曜依旧微微蹙着眉头。   “会难受吗,要不要我喊她回来调低一点?”   盛曜的眉宇在这一刻明显舒展了。   他和陆渝碰了一下眼神, 随即敛下双眸。   “没事。”   “略微有些麻。”   陆渝坐在一旁。   盛曜的小腿肌肉在电流的作用下,有节律地收紧-放松着。   不时显露出的流畅线条,昭示着主人经常锻炼的体魄。   “陆渝。”   陆渝轻轻啊了一声, 抬起头。   他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盛曜第一次完整地喊他的名字。   “谢谢。”   “你陪我来医院。”   陆渝未曾预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正式的感谢,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   “嗯……不客气,我们是朋友,相互帮助么。”   说这话的时候, 两人的视线再一次碰上。   这一次不再是相触即逝, 也没有任何的避让和躲闪。   陆渝的眼睛悄然弯了起来,带上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盛曜的神色向来不外显, 但此刻那双黑眸之中的深影,明显有了片刻的涟漪。   滴——   机器的报鸣声拉回了两人的思绪。   “我去喊人。”陆渝起身,三两步消失在门口的转角处。   屋内,盛曜靠在墙上,仰脸看着天花板的白炽灯。   发丝在优越的五官上投下一片细散的碎影,盛曜的手指放在身侧,轻轻敲着床板。   目光落在床头柜放着的病历单上,眉宇悄然挑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陆渝带着人回来的时候,盛曜还保持着靠在墙上的姿势。   医护小姐姐将电极贴片一一收好,换了一台小很多的机器过来。   陆渝就见医护拿着个瓶子,在盛曜的脚踝上挤了些像是凝胶一样的东西。   “这几个理疗项目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医护小姐姐一边调整着旋钮,一边解释道:“刚刚那个中低频的电流,是刺激肌肉,避免在康复过程中因为运动量的不平衡,导致患肢肌肉过度萎缩,同时也有促进血液循环的作用。”   “现在这个超声是把炎症打碎,然后最后一个红外仪是促进组织液吸收……”   陆渝一边听一边点头。   “嘶……”   一道很轻的抽气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陆渝抬起头。   盛曜依然垂着眸没有说话,只是脸却偏向了另一侧。   “疼吗?”他问了一句。   盛曜没出声,片刻后摇了摇头。   陆渝和医护小姐姐对视了一眼,后者有些疑惑,但还是轻声道:“我小力一些。”   超声头在盛曜肿胀的脚踝上缓缓按压移动着。   陆渝又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吐气声。   抬眼望去时,他看到盛曜的眉心有些刻意地一松,而后看向自己,带着几分问询。   医护小姐姐眨了眨眼,心说不是吧,自己力气很小了啊!   但当她抬起头,看到盛曜望向陆渝的眼神时……   “咳咳,我手比较重。”医护小姐姐起身,将超声头放到陆渝手里,“同学你试试?”   “……我吗?”   医护小姐姐点头:“很简单的,就是拿超声头在伤处周围转一下,哪里体感温度比较高,就多转一会儿。”   后面半句,是对盛曜说的。   陆渝有些半赶鸭子上架地开始上阵实操,他抓着超声头,小心翼翼地将金属那面贴在了盛曜的脚踝皮肤上。   “疼吗?”陆渝仰起脸。   盛曜低着头。   浓长的睫羽低垂,遮住了黑瞳身处的神色。   他轻声道:“不疼。”   “那我动了?”陆渝道。   盛曜一挑眉,“嗯。”   陆渝抓着超声头,动作轻柔地在盛曜踝骨四周肿胀的部位滚动,不时仰起脸问他会不会力气大了太疼,又或者是有没有觉得哪里比较热。   盛曜的回答永远只有“不会”、“不疼”,而方才那不时响起的轻微抽气声,自此一无所剩。   两人之间莫名多了一种奇怪的氛围,像是一个罩子把双方给罩住,除此之外的任何人,都是挤不进来的。   医护小姐姐选择把空间留给他俩。   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盛曜脸上的表情,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摇头笑着出了门。   哪里是她手重啊。   分明是有人在装可怜,想要博取一点关心和同情罢了。   理疗室内。   陆渝突然笑了一声。   片刻,头顶传来那道低沉的嗓音。   “笑什么?”   陆渝抿下唇角的笑意,继续给盛曜理疗,摇了摇头,没解释。   他就是想到很多事情。   平日里有些冷但很酷的盛曜;刚刚在车上给他拧了瓶盖却像是什么都没做的盛曜;   被电流电得发麻但强装无事的盛曜;还有超声仪治疗时忍不住抽气的盛曜……   陆渝突然觉得,盛曜虽然长得很冷很酷,甚至带几分普通学生身上没有的凶戾。   但其实,他不为人知的某一面还挺可爱的。   陆渝顾着回想,自娱自乐。   没有注意到那道自头顶上方而来,看着自己的眼神。   脚踝上只有轻微的热度,从未有过什么疼痛。   纵然有,也只不过是轻微的刺痛,于盛曜经历过的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看着低头专心替自己理疗的陆渝。   如渊一般的黑眸深处,是盛曜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温柔。   ◇   夜晚的京大西公教楼里,弥漫着一股八卦之气。   几乎半个教室里的人,都在举目张望着阶梯教室的最前排。   今晚的第一排,少了一个……准确地说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在这堂课上永远第一个到课室,并且永远坐在第一排的,京大“校花”陆渝。   而另一个,是据说“在篮球赛受伤那天被陆渝亲自接走”的盛曜,也是京大的“校草”。   两个在校内名声不小的人,今天同时消失了,眼看着快要打铃,却仍然没有出现在教室。   童煦和刘青正在讨论两人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质问对方“你怎么敢让小渝单独带盛曜去医院,两个人体型差距那么大,万一小渝被压死了怎么办”。   另一个则在努力辩解“明明有车有轮椅,怎么可能压死,上次也是陆渝带着人去医院的啊”。   “盛哥的腿都快好了,本来伤的也不重!”刘青赤急白脸地说了一句,“他前两天都能下床慢慢走路了!”   童煦脑袋上刚浮现出一个问号,想说“都能走路了还要什么轮椅”,结果就听教室里不知哪儿传来一声惊呼。   声音很快就小了下去。   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同一点——教室的前门。   盛曜搂着陆渝的脖子,站在那里。   一如教室外走廊上贴作一团来上课的小情侣。   无数吃瓜看戏嗑糖的七彩泡泡飘满了整个教室。   而下一刻……   陆渝带着走路还略有些缓,但已经不太影响动作的盛曜走进了教室。   两人走到第一排,童煦和刘青赶紧往里面平移了两个座,给他们让出位置。   他俩看着陆渝扶盛曜坐下,问后者道:“理疗效果这么好的吗,这就可以走路了?”   盛曜点了点头,“还行。”   “那多去几次吧,如果刘青没空的话,你随时叫我都行的。”   “嗯,好。”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刘青嘴角抽了抽,而后便看到童煦带着几分犹疑转过头。   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你刚说,盛曜前两天就能走路了?   刘青仰脸避开童煦的目光。   看不懂你在说什么。   上课铃响,刘教授准点走进教室开始授课。   第一节是专业知识的讲授与科普,在学生们的昏昏欲睡之间很快就流逝了过去。   而第二节则是实操,依旧是按照每个小组的划分,用新的文字材料进行练习。   这一次,陆渝拿到材料的第一刻就把文章通读了一遍。   还好,这次的文字材料不再是《动物世界》了。   因为盛曜的腿伤,陆渝他们四人小组干脆直接在座位上练习,反正坐一块儿也能相互听见。   盛曜是第三个,童煦和刘青在“上课”的时候,他就坐在陆渝身后静静地听着。   面前走过去一个人。   盛曜没注意,耳旁尽是陆渝刻意放轻了的说话声,在告诉刘青如何归韵,把一些字读得更加准确一些。   面前又走过一个身影。   脚步还很响。   盛曜蹙了蹙眉。   再一次走过……   盛曜皱着眉抬起了头。   然后就见到一个矮矮胖胖的男生,在课室前方来回走动,因为体重大重心低的缘故,这人走起来砰砰作响。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盛曜不记得这人姓甚名谁,却对他做的事情有印象。   若不是这人当初强行要和陆渝组队,刘青也不会拉着他过来“英雄救美”,四人也不会组成一个小组,一直认识交流到今天。   盛曜就见这人毫无目的地走过来,走过去,不时还高昂着脖子,把脚跺得咚咚响。   而后他才明白过来。   这人是故意走给自己看的。   盛曜:?   他又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对方开始十分刻意地活动脚踝——而且只活动右脚踝,盛曜终于勉强get到了一下这位奇葩同学的脑回路。   这人走来走去,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腿是健康的。   而他,盛曜,腿却受伤了。   盛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人有病?   刘傲文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在高傲地和盛曜怒目对视——至少在他的视角里,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他四肢齐全,无比健康。   而盛曜伤了一条腿,是陆渝的拖累。   二者高下立辩。   只不过刘傲文才得意了一秒。   他看到盛曜原本蹙着的双眉陡然舒展了,不仅如此,还挑起嘴角,朝自己笑了一下。   那个笑是嘲笑吗?还是冷笑?   没等刘傲文想明白,下一刻,他就见盛曜一只手将陆渝揽到怀里,而后侧着身子,朝陆渝……   刘傲文:!!!   ……   陆渝正给童煦复习上次说过的胸腔共鸣的事情,他发现童煦还是带着点江南地区吴侬软语的说话习惯,哪怕他从小在这边长大。   正思索着这件事情,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   陆渝只觉耳边一热,下意识地回头,他在那一瞬间身体几乎立刻僵住了。   盛曜的脸就在面前。   陆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打在了盛曜的耳侧。   微垂的眼睫如同鸦羽,高挺的鼻梁将优越的五官曲线勾勒出来,淡淡的薄荷松木气味在这一瞬间灌注了五感,陆渝脑袋里只有一句话。   如果刚刚他回头的动作再大一些,恐怕此时已经……   而盛曜仿佛对此浑然不觉,修长有力的手臂绕过陆渝的身体,指尖在陆渝手上的文字材料上轻轻敲了敲。   那双形状清晰漂亮的唇瓣轻声吐字,说出了那个让陆渝再一次耳根发麻的称呼。   “这个地方的技巧我刚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遍吗。”   “小陆老师?”   盛曜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一把一把小锤子,将陆渝的脑袋敲得嗡嗡直响。   文章的内容究竟在传达什么信息,陆渝的大脑已经丧失了分析能力。   全靠平日里的专业知识积累,他才能勉强用正常的语调,说这个字应该是闭口音,那个字是开口音,哪两个字之间可以连读什么的,听起来还算是有些专业水平。   不至于过分暴露他此时有些狂跳到失控的内心。   盛曜时不时地“嗯”一两声,表示自己正在听着。   而视线的余光却一直在注意一旁。   刘傲文原本要冲上来的,但看到实际并非他所想的那般,盛曜突然在大庭广众下抱着陆渝想要亲之,他又来了个急刹车。   而在看到即使盛曜靠得那么近,陆渝却并没有任何回避或是反感的表情,刘傲文顿时妒火中烧。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第一节公选课时,他满怀诚意地来找陆渝组队,后者那相当明显的回避姿态。   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刘傲文不再留在这里“自取其辱”,最后看了一眼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的陆渝,转身,迈着鸭子步回了自己的座位。   ……   “这次你听,听明白了吗?”   陆渝闭了闭眼睛,怎么连说话都卡壳了。   盛曜收回视线,很轻地“嗯”了一声,“明白了。”   陆渝刚点了点头,又听耳旁一句。   “谢谢小陆老师。”   听得他手就又是一抖。   他本想说“不要喊老师……更不要喊小陆”,只是话都到了嘴边,陆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盛曜该怎么叫他?   ……小渝?   陆渝觉得自己颈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不是很敢去想象那个场景。   贴在身侧的滚烫体温,在这一刻突然有所收缓,陆渝回头,发现盛曜已经重新坐位置上去了。   “下课去吃点东西?”   陆渝微愣,下意识摸了摸肚皮,才发觉有些扁。   他们下午做完理疗后就赶回来上课了,还没有吃晚饭。   “四个人。”盛曜向另一边的两个人道,“去吗?”   童煦:“盛老板请客?”   盛曜一挑眉,“可以。”   “走!”童煦和刘青异口同声地道。   于是,陆渝到了嘴边的“我回宿舍自己随便吃点”再一次被他老老实实地吞回了肚子里。   原本的播音练习,变成了童煦和刘青上大众点评找美食的大会。   陆渝转过头,就见盛曜正拿着练习材料,垂眸看着自己。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唇角的纹路也是淡淡的,没有抿着,也没有笑。   但陆渝就是莫名地能从其中看出些许温和来。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陆渝撇开脑海里乱糟糟的思绪,正想和盛曜说让他先把文字读一遍。   不要总是盯着自己看了。   但还没开口,抽屉的背包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震动声。   陆渝拿出手机。   盛曜见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讲台旁挂着的时钟,而后便按了静音键,把手机收了回去。   陆渝的表情明显淡下去了些许。   只是没过多久,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直接打的微信电话。   [玲向您请求通话]   盛曜记得这个ID。   是陆渝的母亲。   对面大有一种陆渝不接电话就不停的架势。   盛曜见面前清瘦的身影似乎叹了口气,最终,不管陆渝是不方便还是不愿意,这通电话他还是接了起来。   “喂,妈……”   “我在上课。”   “前两天做了。”   “嗯,一会儿发给你。”   “妈妈再见。”   很简单的交谈。   但该听懂的人全都听懂了。   陆渝从医院小程序里保存了纤维喉镜的检查结果,发给了伍玲的微信。   而后便关了屏幕,将手机塞回了书包最内层的小兜里。   他理了一下手里的文字材料,将纸张对齐压平整。   陆渝转过头:“你要读一遍吗?”   出乎陆渝意料的是,盛曜没有再说别的,而是轻微点了点头。   “好。”   ◇   “大晚上的,我们跑十几公里外去吃火锅?”刘青看着童煦选的火锅店,不敢置信地又看了陆渝一眼。   你们这些看起来这么乖的小男生,其实都夜不归宿的吗!   童煦理直气壮地回呛道:“很远吗,不是有车么!”   说完,他转头看盛曜,“可以开你的车不?”   盛曜自然是答应的。   但的确如刘青所说,现在的时间也不早了,他不知道……   转过头,就听陆渝淡淡地开口道:“走吧,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意思就是要去。   达成一致的四人向盛曜停车的地方进发。   盛曜的车就停在西公教楼的侧门外,有刘青在,扶盛曜的苦活自然就轮不到陆渝了。   童煦刚刚顾着和刘青挑饭店,也没看到陆渝接电话的事儿,但却感觉到陆渝的情绪不太对。   “怎么了小渝?”   说完,他似乎先想到了什么。   “你担心被你爸妈骂?没事咱们不告诉他们么,大不了点个鸳鸯锅,再搞碗白水涮涮,尝点辣味就好了!”   盛曜用胳膊碰了刘青一下。   后者茫然地抬起头,就见盛曜朝陆渝那边微微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   这神经大条的家伙难得地心领神会了一次,下意识地接过话头,道:“校花你爸妈还经常……管你吗?”   童煦征求地看向陆渝:能说吗?   陆渝本想说还是不了吧,但张口前,对上了一双朝这边看过来的深邃黑瞳。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不想阻止童煦了。   童煦见陆渝像是默认了,便开始给其他两人讲述起来。   “何止是管啊,说实话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小渝他爸妈这么……严格的家长。”   童煦还是很斟酌用词的,毕竟陆渝本人就在这。   但他说话的语气不受控制地有些不太好,像是对什么事怨怼已久,好不容易有了发泄的机会。   “在家的时候,小渝酸不能吃,辣不能吃,甜也不能吃,说是对嗓子不好,所有的菜基本只能加点浅盐和酱油,比我们江浙菜还清淡。”   “各种润喉药润喉茶就不让断的,这也就算了,那个什么纤维喉镜……”   说到这,童煦嫌弃地皱了皱脸,“我听着都觉得吓人,还非得一个月做一次,还要把报告按时发过去,控制欲比私企老板还可怕……盛哥我没说你哈。”   “何况小渝最爱吃的就是酸辣口味的,这不是折腾人么……”   童煦哔哔啵啵倒豆子似地吐槽,陆渝全程没有说话。   但他的视线,不时会往另一侧扫去片刻。   越过中间的童煦和刘青,最边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一直在看着前方。   刘青还不时附和两句,觉得说没必要管这么严格,吃一两次又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而盛曜却一直没有说话。   陆渝垂下眼眸,轻轻笑了笑。   也是,这反应的确非常“盛曜”——世界之外与我无关,绝不管他人的闲事。   陆渝觉得,他心里其实只是希望盛曜能……罢了。   伴随着灯光闪烁,面前传来一声笛鸣。   盛曜的车就在前头。   刘青替盛曜拉开门,自己走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上车一气呵成。   然后就对上了盛曜没有表情的眼神。   刘青扣好安全带,“咋了盛哥?”   后排,陆渝和童煦也坐下了,后者还热心地开好了导航。   “没事。”盛曜收回了视线。   刘青依然慢半拍神经大条,看了一眼后头跟已经开始讨论吃什么菜了的陆渝和童煦二人,压低声音道:“说起来你咋想啊,我觉得校花他爸妈也……”   盛曜:“闭嘴。”   刘青:“……哦。”   开车去火锅店的途中,陆渝没有再说话。   刘青的嘴巴被盛曜上了封条,也老老实实的了。   就剩童煦一个,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都不说话了?   火锅店的位置在离市中心比较近的一个商业广场,店铺很有特色,出名不是靠火锅,而是靠它家的奶茶。   童煦先买了个四人套餐,然后又加了点菜。   盛曜拿手机也扫了二维码,童煦见状道:“盛哥有什么想吃或者忌口吗?”   问完就见盛曜摆了摆手,“我看看。”   童煦选好四个人差不多的分量,下了个鸳鸯锅底,在备注里按照惯例写上“加一碗清水”——给陆渝准备的。   “走吧小渝。”下完单,童煦拉着陆渝跑了,“我们去打调料。”   调料台分布在餐厅偏中间的部分,时间虽然比较晚了,但店里的客人还是不少。   童煦拿了两个碗,递给陆渝时,突然想起来什么。   “盛哥是不是不方便……不过刘青应该会帮他弄好的吧。”   调料台前的人影各自忙忙碌碌,唯独陆渝的动作要比旁人都慢上一些。   “你好,请问麻酱勺你还要用吗?”   闻言陆渝猛地回过神,才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带着礼貌的微笑询问他。   “哦!不好意思。”陆渝赶紧放下手里被他提溜了太久的麻酱勺,让开了位置。   陆渝回头朝他们那张桌子望了过去。   工作人员点点头,在下单机器上敲敲点点不知道记录了什么。   桌下,盛曜的左腿向一侧轻微地歪着,显然,虽然他已经能缓慢地步行了,但脚踝还是没有好全。   “小渝,你好了吗。”   童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手里拿着两个碗了——一个酱料一个干碟,这是他的习惯。   陆渝:“你先回吧,我还没好。”   “行。”   餐桌边,刘青看到童煦回来了,起身准备出发。   “盛哥要啥,我给你弄。”   盛曜刚放下手机,还未开口,一只盛着酱料的碗碟便由一只清秀纤瘦的手拿着,放到了他的面前。   刘青四下一看。   “就我没调料啊!”   “不行,陆老师你偏心,大家都是学生,我也要调料!”   童煦举手自证清白,也下意识地护着陆渝:“我可是自己打的,你要就自己去。”   “人家盛哥是腿不好,你腿也不好?”   刘青撇了撇嘴。   “行吧行吧,我自个儿去咯,孤家寡人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渝听到“孤家寡人”四个字,莫名心底一虚。   “按我的口味挑的,不合适的话……让刘青帮你重新打一份。”他边说边拿起手边的筷子,前所未有地“专心”,盯着筷子头将碗碟里的调料拌匀混合到一块儿。   锅底已经上来了,半边鲜红的辣汤随着温度的升高逐渐翻腾起来,漫溢出一股醇厚的牛油香气。   盛曜低头看了一眼。   麻酱、半块腐乳、一点香菜、加了点芝麻油、耗油和白糖提鲜。   他低头轻轻闻了闻,“加了醋?”   陆渝抓着筷子把调料拌匀的手一顿。   “你不吃醋?”   盛曜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许多场景,还有声音。   先是刘青刚刚闹着也要陆渝给他打调料。   而后是某个又矮又胖的身影,一直围绕在陆渝身边,又蹦又跳招惹目光,像是觊觎珍宝的什么山精鬼怪。   然后是童煦、刘青等各种熟悉的人,围着陆渝一口一个“小渝”、“陆老师”。   最后是陆渝给他的那一瓶蜂蜜。   盛曜突然在想,有没有人在他之前,就已经尝过这桂花蜜的味道了。   陆渝这么善良和乐于分享的人……结果是显而易见了。   良久,盛曜提起筷子,将调料拌匀了些。   “吃。”他的语气有些硬。   醋么,经常吃。 第31章   辣锅加了牛油, 沸腾得总是更快些。   而且在座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吃东西自然多是偏好重口,旁边的清水锅几乎没什么人碰。   除了童煦涮牛肉的时候会下几片, 说是广东传来的吃法, 蘸沙茶酱特别“鲜甜”——这词也是那边传来的。   陆渝的吃相非常斯文, 下筷夹菜手也很稳, 毫不拖泥带水, 但也不让人觉得手忙脚乱。   可虽然看着慢条斯理, 却并不影响他的进食速度。   连刘青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句:“陆同学, 你胃口不错啊!”   看着小身板, 但饭量还是挺惊人的。   而且陆渝皮肤白皙又细腻,看不出这么爱吃辣。   陆渝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涮了一片毛肚,起筷时习惯性地在手边的清水碗里转了一圈。   吃了十来分钟,清水碗上面已经飘了一层鲜红的辣油,还有一些被带出来的花椒、辣子之类。   刚想喊店里的工作人员换一碗清水, 陆渝一抬头,就见人已经来了。   而且手里端着一碗清水,在陆渝开口之前, 便放到了他的面前——就好像已经知道陆渝要什么似的。   “谢谢。”陆渝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工作人员笑了笑,“不客气。”   虽然这是个小插曲,但陆渝心思本就细,又吃了一会儿,他发现每次清水碗变油浑了后, 工作人员就会立刻端一碗清水上来。   就好似被刻意叮嘱过似的……   陆渝脑海里, 想起来他在调料台回头时看到的那一幕。   莫非……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盛曜。   只是有个身影突然横亘期间, 挡住了陆渝的视线。   是穿着火锅店制服的工作人员,手里提着一扎深棕色饮料。   童煦正吐着舌头,手边茶壶里的热茶又不解辣,他正想着扫码加几杯奶茶呢,见到那明显冰镇了一下的饮料,立刻递出了手里的杯子。   “辣死了辣死了,这重庆牛油锅真的越煮越辣……”   他本以为那是酸梅汤,可喝下去却只有一股淡淡的甘甜味。   “嗯?这是啥,还蛮好喝的。”童煦咂了咂嘴道。   火锅店的工作人员笑着给每人倒了一大杯,看向盛曜:“先生,您要的罗汉果茶。”   说完,他对童煦解释道:“罗汉果茶是清热润肺的,同样也是我们店的招牌特色……当然了,最受欢迎的还是奶茶。”   “清热润肺,对嗓子好的意思?”童煦立刻道,“小渝你也喝点!”   陆渝当然是要喝的,不过他此时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人员方才说的话中。   这罗汉果茶……是盛曜刻意点的?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对童煦道:“是对嗓子好的,吃辣锅配罗汉果茶,不容易上火,如果有蜂蜜会更好。”   童煦道:“蜂蜜啊,小渝你之前酿的桂花蜜……”   话没说完,他就见盛曜伸手,从手边一个小纸袋里拿出来一个方形的小玻璃瓶。   瓶子里,琥珀色的蜂蜜包裹着黄澄澄的桂花。   “你怎么把这也带上来了。”陆渝下意识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盛曜没说话,要了个勺子,拧开瓶盖舀了两大勺桂花蜜进陆渝的杯子里。   直到瓶子里的蜂蜜都下去一半,陆渝看着都替盛曜心疼,出言阻止让他别再装了,后者才停下。   在童煦和刘青到嘴边的“我也要”说出来之前。   一只大手冷酷无情地将瓶盖给重新盖上了。   童煦有些酸溜溜地道:“小渝,你的桂花蜜能吃了啊?”   他还没尝过呢。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童煦的零食必定第一时间偷偷分给陆渝一半;陆渝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一定首先留下童煦的份儿。   这还是童煦第一次,不是那个“首选”。   陆渝有些尴尬:“今天才开封的……回去尝,宿舍里还有半罐。”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钻进了盛曜的耳朵里。   他一边眉毛轻轻上挑,心情陡然愉悦起来。   童煦抿了抿唇,耸耸肩:“行吧……不过我都没尝到,除了盛哥,其他人就更没份了,这次我就屈居一回老·二吧!”   陆渝安心了。   童煦高兴了。   盛曜也爽了。   唯独刘青,拿着筷子在翻腾的牛油和花椒辣椒里捉拿漏网毛肚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不对啊。   刚刚打调料,没有他的份。   现在吃桂花蜜,好像也没有他的份。   大家不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吗!   他算什么!!!   ◇   “孤家寡人啊,命苦啊——”   火锅店门口,路人都纷纷朝哭得稀里哗啦的刘青投来各式各样怪异的目光,同时也下意识地避让。   哪来的酒疯子。   童煦一边尴尬地朝别人点头致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捂刘青的嘴。   陆渝和盛曜走在前面。   盛曜目光平视前方,大有一副“我不认识那个人”的态度。   陆渝还是有些不太忍心,不时回头看一眼后边的两人。   刚刚吃到一半,刘青就开始要酒喝了,还拉着其他人一起喝。   盛曜要开车,而且扭伤还没完全好,不能喝酒。   陆渝对自己之前在学校旁边的牛肉火锅店里半杯醉的事情,以及醉了后回到学校的事情仍然记忆犹新,自然不可能再碰。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想了一下。   如果再像上次一样喝醉了差点摔跤……盛曜扭伤了腿,还能来得及扶住自己吗?   然后这个念头被他面红耳赤地赶出了大脑。   至于童煦的态度就更简单了。   喝酒?还不如嘬多两杯奶茶。   于是,刘青只能一个人喝闷酒。   独自猛炫半扎。   陆渝忍不住好奇,低声道:“刘青究竟怎么了?”   盛曜的脚步微微顿了一瞬。   因为脚伤的缘故,这短暂的停顿并不明显。   稍许过后,陆渝听见他开口。   “失恋了。”   陆渝眨眨眼,“啊?”   盛曜紧接着纠正道:“或许说,从来没恋过。”   盛曜难得地说了很长一段话,而且,还是说的别人的八卦。   陆渝意外之余,听下来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青今天晚上突然开始喝闷酒,而且刚见面的时候,感觉他与往日无异的神经大条性格下,略藏着一点郁闷感了。   说简单一些,正如盛曜所说的,刘青的确没有失恋,他只是给暗恋的女神表白失败了而已。   “我知道,我不像盛哥那么有钱那么帅,也不像陆校花那样讨漂亮姐姐们喜欢,我像个黑黢黢的瘦猴子……”   后头的刘青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童煦焦急得在停车场里直跳脚。   “快到了吗,谁帮我把这家伙塞车里,堵住他的嘴!”   而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刚刚,陆渝听见盛曜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谈过恋爱吗?”   所以,陆渝的脑子现在是木的。   脚下的步子没有听,耳旁是鞋底踩在停车场柏油路上响起的回声。   时间晚了,停车场里别说人,连车也没有几辆。   所以,不存在陆渝假装没听见的可能。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但陆渝说不出口,就是因为他在想一个问题。   良久,他开口。   “没谈过。”   “那你呢?”   问题抛出去,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陆渝盯着自己的鞋尖,在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盛曜能问他,他自然也能回问盛曜。   盛曜的答案很紧凑地给了过来。   “没谈过。”   然后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陆渝感觉自己的世界在此刻静音了一下。   随即接踵而来的,便是自左胸口开启的,犹如爆·炸一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的,震得他耳膜都有些发疼。   “有。”   唇都抿疼了,陆渝才挤出这个字。   “我有喜欢的人。”   盛曜垂在身侧的手,在这一刻猛地握紧。   陆渝……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   陆渝突然停下了脚步。   抬起头,和站在自己半个身位前同样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自己的盛曜对视。   “那你呢?”   盛曜刚要开口,就见陆渝撇开了脸。   而后,道:“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眼睫低垂了片刻,盛曜声音很沉地道:“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一直都没有。”   陆渝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转身,加快了步伐,“走吧,我看到你的车了。”   动作太快,以至于他都没有看清盛曜在说完那句话后再次微微张开,而又因为他的离去,而缓缓闭合的双唇。   走向停车位的时候,陆渝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他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居然在盛曜面前,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而且盛曜没有喜欢的女生。   这对陆渝来说,分明应该是高兴的事情。   但他高兴不起来。   走到副驾驶座,他低头,看了一眼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盛曜没有对他喜欢谁这件事展现出好奇心。   想来,也是不太关心吧。   不过无妨,陆渝早已做好接受这个答案了准备了。   在非常非常久之前,久到他和盛曜在公选课上有过第一次的正式接触之前。   所以他并没有多么难过的情绪,反倒有种异常的平静,和事情发展符合自己预料的淡定。   车的鸣笛声拉回了陆渝的思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抛下了一个腿部扭伤的伤者。   “你的腿……”   “没事,上车吧。”   “……嗯。”   跟着童煦把醉酒的刘青塞进了后座,陆渝才拉开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车门侧的置物架上,放上了新的一瓶矿泉水。   和陆渝上次坐这个位置时一样。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但知情的人,却看到了所谓的“物是人非”。   陆渝轻轻笑了笑。   也罢,这学期的公选课本就是个意外。   但这个意外,已经比他想象得要美好的多得多了。   陆渝在心中自言自语,安慰自己:这个结果,其实你不是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了么。而且之前也做了决定了,就和盛曜当朋友,不要多想其他。   一个美丽的意外,起于一门课,也仅有这一门课了。   他和盛曜,本来也没有其他……   正在陆渝眼底的光渐渐暗下去时,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看向身侧。   盛曜拿出手机,点击了接通键,凑到耳边。   酒劲儿上来的刘青已经快要睡着了,终于获得了清净的童煦也戴上了耳机。   车子没发动,因此车内很安静。   陆渝听见一段话从盛曜的手机里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先生您好,今晚12点将开启尾款支付,请不要忘了您已经预付了定金的订单……”   文案,有些熟悉。   声音更熟悉。   陆渝伸出去拿水的手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这好像是他前两周给童煦录的,提醒客人付双十一尾款的语音包…… 第32章   车内有一阵的寂静。   唯剩下刘青喝醉后半梦半醒的嘟囔声。   陆渝保持着手伸出去的动作, 视线的余光,带着复杂的情绪向身后的驾驶座看去。   盛曜并没有看过来。   而是垂着眸子,认真地听着手机里的那个“陆渝”在说话。   伴随着陆渝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盛曜的手机里传来语音包的最后一句“感谢您的接听, 再见”。   盛曜的手指点了一下挂断键。   像点在陆渝的心口上一样, 让他一阵震颤。   于是, 在盛曜放下手机望过来的时候, 不知道是因为心虚, 还是因为紧张, 抑或是二者都有, 陆渝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是谁啊?”   两方视线对上,盛曜垂眼望着陆渝。   陆渝:“……怎么了吗?”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虚。   此刻陆渝的大脑格外清醒——或者说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盛曜既然没有在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望过来, 就很大可能并没有辨认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陆渝平时说话也不像语音包里那样,声色和发生习惯还是有所差别的。   而且,看盛曜刚刚听得那么认真的样子……他应该把对面当成了真人,吧?   盛曜收回了视线, 手掌搭上了方向盘。   “没事,推广电话而已。”   果然……陆渝松了口气。   “就是声音和你有些像。”   陆渝抖了一下。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心里的那艘小船终于被那毫无预兆就来一下的风浪给打翻了, 而自己就是船上的旅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却在下一刻就又断裂。   “是,是么……”   “嗯。”   陆渝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正当他思考着如何回答盛曜的这句话, 对方却开始说别的事情。   仿佛方才那句让陆渝心神兵荒马乱的一句话, 就只是轻飘飘的随口一提而已。   “我把你们送回宿舍。”盛曜说。   陆渝惯性地想要应一句好,但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转圜了一下。   “你的腿没问题吗?”   盛曜的扭伤还没完全好, 刘青这一副醉醺醺的样子,都不知道是要谁去扶谁上楼。   “我给张展发消息了。”   余下一路无话,盛曜把陆渝和童煦载到了宿舍楼下放下,才开车回了自己的宿舍。   他们到的时候,张展已经在那等着了。   “卧槽,喝这么醉。”张展把刘青从车后座里捞出来,看着后者脸上两大团红晕,“不会吐我身上吧。”   盛曜下了车,张展问他:“盛哥你的腿?”   “没事。”盛曜道。   三人回了宿舍,张展连蒙带骗地把人拐进浴室去,指挥醉得像条死狗一样的刘青脱衣服洗澡。   还被发酒疯的刘青泼了一身水,跳着脚在天寒地冻里骂骂咧咧。   宿舍里,盛曜挂着一边耳机,手边是他那大得跟个黑箱子似的磁带机。   磁带正缓慢地旋转,带着不失年代感的,有节律的沙沙声。   他面前的电脑上开着的,是一个国际性的开源网站。   很多人会分享自己编的代码、功能程序之类的东西,放在上面供所有人免费使用。   而此时,盛曜的搜索框里有一行刚敲下的字。   [如何还原已挂断的通话录音]   搜索的结果,大多和盛曜想要的不太一样。   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已经不能更加熟悉的录音内容。   脑海里反复地浮现出那句犹在耳畔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盛曜难得地展现出了几分烦躁,轻轻地啧了一声。   ◇   另一边,陆渝和童煦回到了宿舍。   虽然不得已照顾了刘青一晚上,但盛曜请客,童煦吃得还是很爽的。   他俩一推开宿舍门,沈熠天就看了过来。   “喝酒了?”   童煦一撇嘴,“哪儿啊,刘青身上的,那家伙喝了五六瓶。”   说着,他收衣服去洗澡了,沈熠天一直目光跟着他,直到人消失在了浴室门后。   “你们送刘青回去的?”沈熠天语调平淡地道。   陆渝道:“没有,盛曜把我们放在楼下,开车回宿舍了。”   沈熠天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电脑屏幕上是个PPT的界面,显然还在忙比赛的事情。   手指触上键盘的时候,沈熠天动作顿了一下,他回过头。   “小渝。”   “嗯?”   “问你个事情。”   陆渝有些意外地看向沈熠天。   两人虽然是室友,平时交流也不少,但沈熠天很少有这么一本正经地向他说“问你个事情”的时候。   “你说。”陆渝道。   沈熠天:“你知道Aphro吗?”   陆渝思索了片刻,点点头,“你说的是那个社交软件的话,我听说过的。”   Aphro是时下最火的社交软件,取的是希腊神话中象征着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的简写。   “你用过吗?”沈熠天问道。   陆渝眨了眨眼,不知道沈熠天怎么会突然问他这个,但还是诚实地摇摇头,“没用过。”   见沈熠天似乎有话想说,陆渝问他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沈熠天没答,他蹙了蹙眉,说:“没事,我随口一问而已。”   说着他拿起了手机,似乎继续忙别的事情去了。   陆渝纳闷地哦了一声,回头的时候,他似乎在沈熠天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但等陆渝再看过去的时候,屏幕已经被沈熠天的身体挡住了。   陆渝也没多想,他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想起来冰箱里还剩的半罐桂花蜜。   今晚吃火锅的时候,盛曜往他的罗汉果茶里加了不少桂花蜜。   本来陆渝是带给盛曜的,但那本就不多的一小罐分装,大半还进了陆渝自己的肚子里。   陆渝咂了咂嘴。   总感觉嘴里还泛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再给盛曜带一瓶。   行动要比大脑还快上一些,陆渝回过神时,手机界面已经停留在和盛曜的聊天小窗里了。   手指在键盘上跃动,但敲下好几句,最终还是归于删除。   该从哪里开始说?   剩下的桂花蜜还够吗?   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桂花蜜好吃吗?   不论哪个角度,陆渝都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屏幕最上方的S,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陆渝手指一抖,发了个残句出去。   [Lu:下次再给你带点gu]   陆渝:……   对面的输入停下了。   陆渝默默撤回。   [Lu:下次再给你带一瓶桂花蜜?]   [Lu:今晚那瓶我看都不剩多少了]   [S:好]   陆渝看着屏幕,显然,盛曜突然找他,并不可能是为了打个好字。   那是为何?   陆渝的心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散,今晚的事情桩桩件件开始回溯。   盛曜会说什么?   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到底是不是他?   还是说只是到宿舍了,报个平安?   又或者……盛曜会不会问他:陆渝,你喜欢的人是谁?   陆渝有些晕,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分明没喝酒更没醉,怎么头脑一热就在盛曜面前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呢?   只是此刻后悔,为时已晚。   陆渝只能像接受审判一般,守在自己的手机屏幕前,等着盛曜即将发出来的那句话。   震动顺着指尖传来。   [S:150xxx……]   [S:有事打给我]   答案并不是陆渝猜测的任何一个。   盛曜如此突兀地给他发了号码,陆渝虽然一头雾水,但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个好。   不过那个号码,陆渝并没有存到手机里。   因为早在之前第一次替童煦打电话的时候,陆渝就已经偷偷把盛曜的手机号给存了起来。   虽然那串数字现在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当时的心情陆渝至今还记忆犹新。   若不是那通又巧合,又戏剧的电话……陆渝想到这里,还是选择把脑海里的想法清空。   ……   知行区宿舍里,盛曜难得展现出了被困扰的一面。   不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学校,盛曜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大有一股子神挡杀神的气势。   只是这一次他只能刀刃归鞘,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纠结和无力感。   陆渝有喜欢的人了……   究竟是谁?   盛曜感觉脑海中有两个想法在相互倾轧。   一个告诉他,既然陆渝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便不必再打扰下去;   另一个声音则说:这么久了才鼓起一次勇气,即使是友情,也相比之前有了进展,何必放弃。   眉心的痕迹越来越深,盛曜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扫了一眼来信人,略感意外,伸手将手机拿了过来。   是沈熠天。   两人上一条记录还是1年多以前小组作业的沟通交流,在此之后,双方就没有再聊过。   而此时,看着沈熠天小窗给他发来的消息,盛曜的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良久,盛曜切到手机主界面,打开了一个粉色的,标志是丘比特射爱心剑的软件。   照着沈熠天发来的照片,盛曜输入了一个号码。   界面加载之间,弹出来一个用户的主页。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盛曜久久未言。   手掌搭在桌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良久,他打了个电话。   “去数据库后台,替我查个账号。”   ◇   最近,陆渝觉得事情哪里有些不对。   他不算是过度敏感的人,甚至对于外界的很多事情还有点轻微的神经大条,否则也不至于说都大二了,才知道学校有个论坛,以及自己在论坛上还有个“校花”的名号。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有了这个前置印象,陆渝总感觉自己最近去公教楼上课的时候,总有人在注视他。   可每当陆渝顺着视线的来处望过去的时候,要么就是没看到人,要么就是对方赶紧和他错开了目光。   弄得陆渝有些茫然。   是自己过往都忽视了?   直到在某一节专业课上。   陆渝清楚地听到了身后传来自己的名字。   他回过头,就见说话的是自己班上的两个女生。   两人似乎在窃声讨论什么,见陆渝看了过来,表情都流露出几分尴尬。   “有什么事情吗?”陆渝见其中一位欲言又止,于是主动开口问道。   其中一个女生,陆渝和她算是比较熟悉,在大一的一门课上一起做过小组作业,名字叫孔婷。   孔婷的性格是比较直爽的那种,听陆渝问了,她便索性大大方方地把事情拿出来说了。   “陆渝同学,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Aphro啊?”孔婷说道。   陆渝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心说怎么最近大家都在问他这个,先是沈熠天,现在又是孔婷。   孔婷的眼里流露出几分明显的惊讶,她和身旁的同伴对视了一眼,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你只是知道,还是说你用过?”   不只是表情,她的语气里也带着征询和求证,明显的,她有点不太想接受陆渝上一句话给出来的答案。   “没用过。”陆渝老实地说道,“是有什么事情吗,前两天我室友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孔婷又和同伴对视了一眼。   “你确定你没用过哦?”   换做一般人可能已经不高兴了,但陆渝一向性子软脾气好,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没有用过。”   不说注册,他都没在软件库里搜索过。   “行,我信你。”孔婷说着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递给了陆渝,“你先看看,我觉得这件事情对你来说还是需要解决一下的。”   陆渝对她所说的事情有些茫然。   孔婷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陆渝有些犹豫,但还是凑了过去,就这孔婷伸过来的手,看起了屏幕上的内容。   界面他很熟悉,前段时间经常上去——直到盛曜扭伤后,陆渝不时想起他的伤势,便把论坛这东西给忘了。   看到标题的时候,陆渝先是眉头一皱。   《我好像被骗感情了,而且似乎是学校的名人?》   主楼内容写得很长,陆渝大概看了一眼。   “用词有点浮夸,你先别管,看内容。”孔婷说道。   陆渝一路看了下来。   楼主说的是自己在刷目前最火的社交软件——Aphro的时候,被一个男生主动撩了。   两人你来我往十分腻歪了一阵,甚至都隐约互诉了喜欢,对方却突然转变态度,开始对楼主玩冷暴力和消失。   楼主伤心多日,一蹶不振了很久,甚至连APP都没再点开过。   直到某天上线,看到了那个男生在主页更新了自己的照片。   陆渝看到最后,眼睛陡然增大。   虽然照片上脸部都打了马赛克,但是陆渝还是将人给认了出来。   这人怎么放他的照片啊?!   “这不是我的账号。”陆渝替自己分辨道。   孔婷点头,她也是相信陆渝的为人,所以才会主动将这件事给说出来。   “但这些照片是从哪里来的呢?”孔婷看着贴子里的截图,觉得这是抓出幕后黑手的关键,“我加了你的微信的,很多照片我都没见你发过。”   陆渝一愣,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学校论坛,找到那个贴子后又翻了一遍。   正如孔婷所说的一般,陆渝并不是一个爱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生活的人,一年能发个一两条就不错了。   和他完全相反的是童煦,后者几乎每天都要发点东西,从哪天吃了什么好吃的,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甚至每周都要发一条盘点的plog,用照片记录自己的生活……   陆渝滑了一下朋友圈,就看到了一条。   而后他想起什么似的顿住。   陆渝点开童煦的头像,跳到了他的朋友圈主页。   童煦的朋友圈是一个月可见,陆渝向下翻了几页,看到了一条九宫格。   是那天在桂花林里,童煦给他拍的照片。   陆渝自己的朋友圈只发了桂花蜜,以及童煦说最好看的那张图,但在童煦的朋友圈里,那天拍的所有图片都发了出来。   两人的关系从小就是这样,陆渝拍照但从来不往外发。   而童煦就承担起了这样一个角色:把自己给陆渝拍的好看照片放出去。   陆渝知情,也接受。   毕竟偶尔回头看一眼,还能想起在何年何月在哪里拍了照片,也算是一种美好的回忆和纪念。   陆渝想了想,把那条论坛链接转发给了童煦。   [煦煦:!!]   [煦煦:小渝你也看到了?!]   [煦煦:我真的气死了,不知道是我列表里哪个大**,居然保存了你的图拿去骗人]   [煦煦:【恶犬撕咬】]   事情就是这样:童煦有把陆渝的照片发到朋友圈记录当相册的习惯,而不知道是他微信里的哪个人存了陆渝的图,拿去Aphro上撩骚骗人。   而陆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背锅者。   贴子下方不乏认出陆渝来的京大同学,但相信和不相信的各占一半一半,剩下的就是在吃瓜。   下课铃响后,陆渝立刻回了宿舍。   路上各种注视的目光越来越多,他知道那背后暗含着什么,也感受得到视线里的探究、好奇和其他的情绪。   “气死了,缺德鬼,盗图狗,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推开宿舍门,陆渝看到的就是气得在揍抱枕的童煦。   陆渝喊了他一声。   童煦立刻站了起来,“小渝,你回来了。”   他的表情有些紧张,眼神也不太敢看陆渝。   “我不知道有人会做这种事……不过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在朋友圈再发……”   陆渝打断他道:“这不是你的错。”   本来这种事情就无法预料,即使不是童煦,有心人想要做的话,也能从别的地方拿到他的照片。   现在关键在于怎么解决问题。   陆渝性格软,但不傻,更不呆,遇到这种事情他虽然也着急,但并没有多慌乱,而是想着如何找到证明自己的方法。   “你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没删吧?”陆渝思索片刻,问童煦道。   他记得童煦的习惯是从不删除任何聊天记录的,即使换了手机,也会把微信和□□的消息全部同步到新的上。   果不其然,童煦虽然有些茫然地张着嘴,但还是点了点头。   “没有,我的记录都在。”   陆渝说了声好,问童煦能不能把给他拍的那些照片的日期都调出来一下。   童煦说道:“我有个文件夹,每次拍照都留下来标注了日期的。”   两人坐到了电脑桌前,陆渝先是把文件夹里的照片都浏览了一遍,而后拿着自己的手机,打开学校论坛里挂他的那条贴子,一一比对起社交软件里那个账号放出的照片来。   “三个月……”   “七个半月……”   “九个月零三天……”   陆渝一边比对着照片和文件夹上的时间,一边念念有词,他的表情线条依旧十分温和,但那种认真的气质,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童煦在一旁看着,渐渐明白陆渝要做什么了。   翻到最后一张图,陆渝在心中默默记下,而后整理了一下思绪。   那些只在童煦朋友圈里发过的照片之中,最早的一张是一年一个月之前拍的,也就是在去年的十月中旬左右。   “你朋友圈只展示一个月的时间,所以那个人应该是在我们大一的时候,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中旬的期间,加上了你的好友。”陆渝冷静而理智地分析道。   “所以只要锁定那段时间你新添加的人,基本上就能大概率找到那个号的号主究竟是谁。”   童煦听得眼睛都发光了,立刻开始调取微信上的聊天记录,列了一连串的名单下来。   正当两人忙得飞起,身后传来了宿舍门合页的开关声。   沈熠天背着包,看着坐在自己座位上杀气腾腾的童煦,走过去将包放在桌上。   “在干什么?”   “小天——”   童煦立刻抓住沈熠天的胳膊。   “你能不能搞个什么黑·客程序,把那个盗图狗的账号给黑了啊,看看背后究竟是山海经里的哪个妖怪,要偷别人的照片网恋撩骚!”   沈熠天听了个半懂,但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详细说说。”   而等童煦打开论坛,边翻页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熠天时,却突然发现一件事。   “诶,哪个贴子怎么不见了?”   一旁的陆渝也是一愣,翻到下午和童煦的聊天记录,找到那个链接点进去一看。   [您浏览的论坛帖已删除,如有疑问请联系学校论坛安全员]   童煦一愣,下意识的想法是:“论坛卡了?”   可当他再刷新的时候,论坛功能正常,只是那条贴子真的不见了。   然后,一个套了红色的亮眼标题就出现在了首页。   标题左下角的发帖人ID十分显眼:赫然是那个黑金色的论坛安全员——S-18   《关于用户@21794**127 发布虚假信息的处理公告》   童煦卧槽了一声。   这不是……上一个帖子的楼主吗?   在沈熠天的示意下,童煦点开了那个链接。   里面已经被盖了十几层楼了。   [1L:吃瓜]   [2L:还有反转?]   ……   [7L:woc,还没看,先占一层(PS:S-18大佬最近出没很频繁啊)]   陆渝盯着首层那个黑金色的ID,思绪刚冒出点其他的苗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童煦又“卧槽”了一声。   沈熠天拍了拍他的脑袋,“别骂脏话。”   童煦捂着脑瓜,指着电脑屏幕道:“不是小天,你看啊,那家伙居然贼喊捉贼!”   陆渝终于被童煦所说的事情拉回了注意力。   他看了一眼贴子首层,也就是那位S-18安全员发的内容,当即愣在原地。   陆渝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看错了。   简单总结一下,论坛安全员收到了来自Aphro的官方证明,证实了那个发陆渝照片的账号背后的号主是个盗图的人。   Aphro方通过后台数据定位了IP以及号主注册的手机号,发现IP居然是在京大的校园内。   而将IP和手机号提供给学校论坛后,安全员查询了手机号绑定的论坛账号,居然发现那个账号正是发那篇控诉陆渝欺骗他感情的楼主。   于是,真相大白:一个盗陆渝的照片去Aphro演了一出戏的人,又跑回京大的论坛来假装受害者。   最终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败坏陆渝的名声。   论坛立刻群情激愤,不少京大的学生都跳出来为陆渝打抱不平,谴责那个楼主的恶劣行径。   [342L:要偷图网恋是多见不得人]   [441L:真能演啊,当年我要有这个演技都能进中戏了,救大命]   [561L:我都说了校花不可能做这种事吧,之前跟着起哄泼脏水的呢?滚出来磕头!]   ……   而在这之中,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582L:Aphro可以随意调动用户数据?侵犯个人隐私!]   [583L:论坛安全员权限如此之大?]   [584L:我要举报你们,目中无人的隐私!]   这人一连发了十几层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破防了。   甚至有人猜测:   [601L:上面那个不会是本人的小号吧]   尽管那人破防非常明显,但舆论也稍微有一些被那人给带偏了。   社交媒体、学校论坛,按理来说本身是没有权利去调用客户的个人信息的。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S-18很快就在楼中回复了。   而且直接置顶。   [S-18:Aphro及论坛均收到法院传讯,合法合规配合警方及法院调查]   [S-18:【图片】]   而这一边,还没等陆渝回过神来,他的微信聊天界面里就多了一个新的消息提醒。   [S 邀请你、君鹤-王律师加入了群聊] 第33章   那位王律师很快就发了个压缩包上来。   [君鹤-王律师:【名誉权相关法条及起诉所需文件.rar】]   [君鹤-王律师:@Lu 陆同学您好, 辛苦提供一下压缩包里所需的文件,后续的起诉开庭等流程交由我办理即可]   陆渝一头雾水,心说怎么突然就报警和起诉了?   从他被当瓜吃, 到论坛删帖出公告, 再到盛曜拉群, 连律师都请好了, 这整个过程也就一个下午的事情。   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渝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最清楚各种缘由, 又或者说让着一切发生的, 只可能是拉群的那个人了。   陆渝刚切出群聊界面, 盛曜的头像上就多了一个小红点。   [S:王律师是我们公司法务部的长期合作方,业务水平很高, 事情放心交给他]   Aphro公司,会议室。   盛曜正拉着公司技术部和产品部的几个老大开会,讨论后续的功能开发问题。   为了业务的推进,争论和挑战不断, 而盛曜坐在长桌的尽头,单手拿着手机敲字。   [我还在开会,一会儿……]   还没将消息发出去, 盛曜的突然听到了手机的铃声。   “陆渝?”   电话接通,麦克风里传来盛曜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   陆渝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盛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似乎对这个来电很意外。   “你方便说话吗?”陆渝想了想,问他说。   会议室里早在盛曜接通电话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安静了下来。   “嗯。”盛曜应了一声, 从座位上起身, 走到会议室的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的车马人流, “可以。”   陆渝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   但他还是说了一个自己早已经知道了答案的问题。   “报警和起诉……是你做的吗?”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寂静。   盛曜又有些沉闷地嗯了一声。   指尖轻轻敲击着手机壳,隔着手机传来阵阵闷响,会议室里,盛曜等待着陆渝的回应。   他不知道陆渝会说什么。   问他那么做的原因?   还是问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又或是觉得,起诉和报警一事做得太绝了?   “盛曜。”   “嗯。”   “谢谢你。”   良久的沉默间隙里,盛曜几乎只能听到会议室暖气的风声。   还有他那开始失控加速的心跳声。   “不过,以后你不要那么冲动了。”陆渝又说道。   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盛曜听在耳朵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将手机拿远一些唤醒了界面,点下了通话录音键。   陆渝的声音再次传来。   “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你这样贸然报警,上诉取证,最后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盛曜一愣。   电话另一头,陆渝已经走出了宿舍阳台,他的手指在衣服袖口上来回搓动,轻声道:“不过还是谢谢你,愿意信任我。”   再一次没了声音,陆渝茫然地看了一眼,通话还在继续。   把手机贴到耳朵旁的那一刻,他听见了一句很轻的话。   “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冲动。   因为是你,所以不麻烦。   陆渝感觉一团火从自己的心口烧起来了,烧到脸颊、耳朵,甚至蔓延到手指。   他慌乱地开口:“那个,你是不是还忙?我,我先挂了……”   盛曜微一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里就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挂断忙音。   盛曜最后看了一眼陆渝的来电号码,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   然后拿出了另一部手机。   他点开微信,看了一眼自己给陆渝发的手机号,嘴角掀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看来,是得找个机会好好问一下。   回到会议桌前,其他几个部门的老大相互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被撺掇着开了口。   “盛哥。”   盛曜手抵着下巴,闻声,轻轻敲着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看过去。   公司的成员年龄大多比较年轻,但盛曜毕竟才大三,这些技术和产品的老大其实岁数都要比他大。   但这声盛哥,他们叫得是真心实意。   “是嫂子不?”那人嘿笑着八卦了一句,说完还看了一眼四周的同事们。   意思是大家都挺好奇的。   毕竟这帮人里有对象的、结婚了的、有娃的都有。   偏盛曜这么个年轻又帅还少年有成的,从未见他身边有过什么伴侣。   八卦是人之常情,他们也一样。   盛曜轻笑一声。   “还不是。”   众人眼里流露出兴奋的光。   信息量挺大啊。   “盛哥,嫂子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知道谁躲在后头说了一句。   盛曜一挑眉,脑海里不禁想起陆渝刚刚说“感谢他帮忙报警,还有联系律师和法院”的事情,失笑。   众人就见他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盛曜将手机放在了桌面上,也不知道他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有点呆。”   “但很可爱。”   而盛曜的手机屏幕里,一只捧着爱心不停甩尾巴的小猫,正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   另一头,陆渝拿着手机,唇瓣紧抿。   屏幕上猫咪表情包第一排最前面的两个,一个是[爱你],一个是[谢谢],靠得很近。   近到一不小心就会按错。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孰料手机一震。   [S:【抱抱】]   陆渝一抖,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一条灰黑色大狗抱着陆渝刚刚发出去的小猫,垂首用鼻吻去蹭猫咪雪白的肚皮。   这套表情叫《大狼狗和小猫咪》,名字是直白了点,但胜在画风Q萌且甜,很多学生情侣都爱用这个。   看着被大狼狗蹭得直摆腿的小白猫,陆渝只觉得耳朵烫、肚皮也烫。   他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微信。   回到位置上,准备王律师要的资料去了。   “小渝。”   身有人叫自己,陆渝这才反应过来,宿舍里还有个童煦和沈熠天。   两人好奇地看着他。   “情况如何?”沈熠天问。   论坛贴出来的报警回执和法院文件都是盖了红章的,板上钉钉的事情。   舆论自然也一边倒地支持起陆渝这边,让他千万不要心软,一定要把起诉告到底,看看究竟是哪颗老鼠屎混在了京大里。   论坛上的起诉书是给个人信息打了马的,因此也没人知道究竟告的是谁。   陆渝解压那份压缩包时,不仅童煦,连沈熠天也耐不住好奇心,走过来看了一眼。   《有关陆渝先生的个人名誉侵权案》   「原告:盛曜   身份证号:……」   「被告:刘傲文   身份证号:……」   陆渝微微张着嘴,脑海中浮现出刘傲文矮矮胖胖的身影。   是他?   童煦抓着沈熠天的胳膊,比陆渝还要生气,“我就说那家伙满脑肥油还猥琐,果然是他!”   起诉书已经写得十分详尽,从陆渝的个人名誉被污损,到Aphro方和京大论坛提交的后台IP证据,甚至连刘傲文贴子里的发言都一一截图保存了下来,已经到了千真万确无法抵赖的程度。   罗列的法条也是清晰合理,字字珠玑,即使陆渝是个外行,也能想到这场官司打起来,必然是压倒性的胜诉场面。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简单提供一下自己的个人信息,然后签个名而已。   陆渝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这种感觉对陆渝而言从未有过。   从小到大,他遇到过很多意外,有些无伤大雅,有的还挺危险。   危险……   陆渝想起来了。   并不是从未有过。   之前初中的时候,还是有类似的经历的。   这种感觉如果要总结一下的话,大概就是:当危险来临时他并不紧张和慌乱。   因为有个人已经坚定地站在身边。   纵使此事与他可能无关,但他依然值得信赖。   陆渝很快填好了王律师发来的表,打了个新的压缩包发回去。   [君鹤-王律师:收到]   [君鹤-王律师:后续的事情我这边会办妥,请不用担心]   这个不大不小的舆论事件,似乎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时间过得很快,就像事情发展得那般快,后续陆渝听说官司打完了已经是小半个月之后,而且也有风声传到耳边,说刘傲文会吃很严重的处分。   十一月底的某一天,陆渝独自去饭堂吃午饭。   刚悄么往清汤麻辣烫里倒了点醋和辣油,他就听身后传来一句。   “哎陆同学,好巧。”   刘青端着餐盘和他打招呼,旁边是拿着小票在等餐的张展。   “有搭子么,一起吃饭呀?”   三人找了张桌子坐下,陆渝坐两人对面。   刘青边把碗里的面和浇头拌匀了,边和陆渝闲聊。   “就你一个,童煦没来?”   陆渝夹着一根油麦菜等它晾凉一些避免烫坏嗓子,闻言答道:“他早上有课,应该在回来路上。”   “哦。”刘青点了点头,吃了一口面,含含糊糊地又说了句,“诶对了,前段时间那件事咋样了。”   张展也看了过来,“听说刘傲文被处分了,我听说直接开除。”   “真的?”   “嗯,前两天他妈还来了,在文学院又哭又闹的,院长来了好悬被扒掉层皮。”   “啧,真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对面的陆渝愣了。   “开除了啊?”   刘青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道:“是啊!这事情多严重,小渝你不会心软了吧?”   陆渝摇了摇头,他其实也不是很关心刘傲文的处理结果。   只是听刘青的说法,刘傲文和他家里都是难缠的那种角色,陆渝不免有些担心。   “那盛曜他……”   “盛哥?”刘青没懂陆渝的意思,继续道,“他最近公司忙,所以上周公选请假了。怎么,你俩是太久没见了?”   刘青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把这话往心里去。   反而是陆渝听到后张了张嘴,耳朵有些红。   这话说得,怎么好像是他和盛曜是情侣一样。   刘青想得少。   张展却好似想得多了点。   “陆同学。”   “名声这种事情,一旦有风波,如果不把事情做绝,那必然后患无穷,我猜,盛哥他一定是考虑到这点的。”   “所以虽然手段有些激进,但我想,盛哥也是不想你的名声被败怀。”   这番话张展说得十分认真。   连刘青都停下筷子,纳闷地看了过来。   陆渝脸上一热,话在嘴边踌躇了半晌,最终他点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哦!你觉得这事儿盛哥做太绝了是吧?”刘青终于是听懂了张展的意思,说道。   陆渝刚想替自己辩解,谁料刘青一放筷子,“害”了一声。   “这算啥啊,我和你说,盛哥以前做事那才叫个狠呢,现在已经温和多了!”   “放以前,刘傲文那孙子准吃不了兜着走,退学都算轻的了。”   陆渝一愣,低头加了片肉塞进嘴里,咀嚼半天没有说话。   但没过多久,在张展别有意味的注视下,陆渝再次抬起了头。   他放下手里的汤勺和筷子。   “刘青。”   “啊?”   “你刚刚提的盛曜的事情,能和我详细说说吗?” 第34章   京大校门外的小街上, 不少流动摊贩正吆喝着叫卖。   “老板,来份甘草水果。”   童煦说着拿出手机,指挥老板多夹了点青芒和西瓜。   老板快手快脚地装好了一盒甘草水果, 洒上甘梅粉配好竹签。   “多少?”   “20。”   童煦正打算拿手机扫二维码, 老板放在车头的手机就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微信收款20元。”   一只手拿着手机在老板面前展示了一下。   “付过了。”   声音熟悉, 低沉。   童煦转过头, 露出几分惊讶。   “盛曜?”   盛曜:“聊聊?”   童煦拎过老板递来的袋子, 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校园, 童煦边走边拿竹签戳甘草水果吃。   “你吃吗?”吃到一半, 他突然想起旁边这位才是付钱的金主。   盛曜摇了摇头。   半晌, 他再度开口。   “他最近还好?”   童煦戳着根青芒嚼得咯吱咯吱,“哦!你问小渝啊?”   盛曜没说话, 但显然是默认了。   “挺好的啊,你问的是啥?”   “之前论坛那件事。”   “你说那个事情啊!”童煦道,“事情解决了呀,判决结果都下来了, 刘傲文听说是被开除了,昨天他妈还来大闹一通呢……你不都知道吗?”   他分明记得盛曜才是原告啊。   盛曜揉了揉眉心。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沈熠天总是一副又被无语住的表情了。   眼见着面前的小同学是个不把事情跟他挑明了说就get不到点的主,盛曜只得放弃了旁敲侧击, 不再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往陆渝身上引。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想知道的是陆渝的心情。”   有没有不高兴,有没有还在想贴子那件事,有没有受到影响。   “小渝的心情吗?”童煦长长地哦了一声,终于是明白了过来,“他的心情还不错啊, 我看吃饭睡觉都很正常。”   吃饭睡觉……   盛曜:……   “有经常走神吗?或者感觉他思绪重, 有心事?”   童煦轻轻嘶了一声,回忆了一下陆渝这些天来的表现。   “那倒还真的有。”   盛曜把手机拿了出来。   “我电话。”   盛曜对童煦道:“如果有什么麻烦, 都可以打给我。”   童煦一愣,麻烦?   这段时间,陆渝的确时不时地会突然开始出神。   但跟麻烦好像扯不上多大关系?   比如那天,童煦想尝尝他腌的桂花蜜,结果陆渝把蜜罐子从冰箱里拿出来就开始发呆。   又比如说,陆渝前两天路过篮球场,就开始望着球场里走神,直到恍惚间想起什么,才放弃似地移开了目光。   还有就是,陆渝最近开始漫无目的地刷手机了——虽然当代大学生基本都差不多——但对过往生活非常现充的陆渝来说,算是非常稀奇的一个表现。   听起来都不太像惹麻烦的事情。   不过童煦并没有把这些事说出来,他扫了一眼盛曜屏幕上的号码。   有点眼熟。   180xxxx   童煦的记忆力算是还不错的那种,他确定自己印象里有这个号码。   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个号码我们好像有。”   说出来的那一刻,童煦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这个手机号了。   盛曜的一边眉毛微微挑了起来。   “你们,都有?”   童煦不觉自己已经掉入了被套话的陷阱,点头道:“是啊,你应该注册了我家的会员吧。”   他说了一下自己家运动品牌的名字。   盛曜说:“嗯,我是。”   童煦对面前站着一只腹黑的事情一无所知,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双十一预售的时候,小渝帮我打过一批电话。”   童煦把之前他哥童钊美其名曰“锻炼”他的能力,以及陆渝帮他打电话给高付费顾客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事无巨细。   说完,童煦还十分意外地感慨道:“没想到你也在那批号码里面,看来你也是鞋控啊。”   “不过你居然没接到小渝的电话?”   那张表格里,陆渝记录了每个客人接通后的反馈,但内容太多太杂了,童煦也没记得很清楚具体每个客人的细节。   盛曜挑了挑嘴角。   “当时可能在开会,没接到。”   “喔。”童煦不疑有他。   路走到分岔处,盛曜停下了脚步。   “这件事还是不要和陆渝提了。”   童煦不解。   “有些尴尬。”盛曜说。   童煦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尴尬的,但他还是十分善解人意地应允了下来。   毕竟盛曜一定有他的理由。   “行。”   “得空请你吃火锅。”   “好啊好啊……”   只是话才说到一半,下一刻,盛曜突然皱眉回过了头。   ◇   吃完饭,陆渝和刘青、张展一同从饭堂的侧门走了出来。   陆渝感觉自己有些饱。   也不知道是张展和刘青说了太多的事情,还是因为他听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吃多了。   陆渝才知道,刘青和盛曜曾经是高中同学,但只有一年。   高三的时候,盛曜转到了刘青的高中,两人从那个时候就是室友了,所以现在才那么熟。   在刘青的描述之中,那个时候的盛曜,和现在其实大不一样。   盛曜现在的气质,有点像一把开刃的宝刀,刀刃藏于鞘内,虽不显锋芒,但靠近时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凛冽的寒气和锐意。   但高中时的盛曜,虽然仍然不怎么说话,但身上的锋芒是全开的。   “当时盛哥刚转学,他长得帅么,结果就被人传说什么要抢走一个体育生小混混的校草地位。”   “据说开学第二天,盛哥就被堵巷子里了。”   “但第三天盛哥只是脸上带着点擦伤,而那些小混混几个月都没来学校。”   刘青说的话,反复在脑海里片段式地回响。   陆渝有些走神,思绪之中浮现出盛曜带着点青涩,穿着学生校服,脸上还有点伤的模样。   但他想象不出刘青所说的那种气质。   不管是鞘中的剑还是拔出来的剑,二者跟从小到大向来柔软的陆渝,似乎都扯不上太多关系。   “陆渝同学!”   一声带着怒意的爆喝从旁响起。   陆渝茫然地回过头,就见一个矮胖的身影朝自己冲了过来。   陆渝身旁,刘青和张展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而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已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那人撞开。   陆渝感觉自己被狠狠推了一下,他后退两步撞到了墙壁上。   只是下一刻。   刘傲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后背狠狠地撞到了楼梯的栏杆上。   一只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冲他面门而来。   “盛哥!”   陆渝从后背的疼痛之中抬起头,就见刘青整死死拉着那即将挥舞到刘傲文脸上的拳头。   而被他拉住的人,正是盛曜。   陆渝看着盛曜的模样,突然意识到刘青刚刚所说的:现在的盛曜和以前的盛曜之间的“差别”,究竟是什么了。   刘傲文整个人已经瘫坐在了地上,他缩成一团,目露惊恐地看着面前被拉着的男人,连瞳仁都只剩下一个细小的点。   他毫不怀疑,若不是刘青拉着,盛曜的拳头在刚刚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脸上。   而且绝不只是简单打一拳出气而已。   他有一种盛曜想弄死他的感觉。   “盛哥,你冷静点。”张展有些担心刘青会拉不住,赶紧上前。   他急中生智,压低声音道:“陆渝还在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盛曜满是怒火与疯狂的眼中逐渐恢复了一丝理智。   他紧握的拳头略微松泛了一刻,目光冰冷地垂下眸看了一眼。   刘傲文一个瑟缩。   然后开始捂自己的裤子。   “哎呀我草!”刘青嫌恶地皱起了脸。   陆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旁一阵脚步声。   童煦背着包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撑着一旁的栏杆才站稳,大口喘气,还忍不住吐槽。   “妈呀,怎么跑这么快,不是扭伤了吗……”   陆渝闻言想起:是啊,盛曜不是扭伤了吗。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觉一阵薄荷松木的香气悄然靠近,不知何时,盛曜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你的腿……”陆渝下意识地开口。   下一刻,那阵薄荷松木香陡然放大,带着滚烫得让陆渝心跳也随之加速的体温,包裹了过来。   陆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肩头微微一沉,他听见盛曜的声音带着点或许是因为疼痛的隐忍,在耳畔响起。   “嗯。”   “跑太快,有点疼。”   “我带你去医院做个理疗吧,不要又加重了。”陆渝着急地说道。   盛曜轻轻嗯了一声。   “走吧,你能下楼吗?”陆渝说着,就想要回头。   只是身子还没转过去,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就绕过了他的颈后,将他的视线转了回来。   盛曜的手臂垂在陆渝身侧,他垂着眸和臂弯中的少年对视。   “不是很严重。”   “但需要你扶一下。”   “可以吗?”   陆渝立刻点头。   脑海里完全被这件事占据,刚刚所发生的事情,现在都被陆渝撇到了脑后。   心中只担心着盛曜的脚伤,陆渝带着人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他的身影在肩头那高大的男生衬托下显得更加清瘦了点。   饭堂门口,刘青、张展等一群人站在那儿,看着陆渝没走几步就要停一下,询问盛曜的脚踝疼不疼,需不需要休息。   而那个刚刚一口气冲上三楼不停歇,将刘傲文直接从墙边提起来摔到栏杆上都没皱过一点眉头的盛曜,此刻却“脆弱”到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靠在陆渝身上休息一下。   “盛哥的腿不是好了么?”刘青抓了抓后脑勺。   前两天他还见盛曜在宿舍用弹力带做康复,动作灵活,和常人无异啊。   张展伸了个懒腰,看着两人的背影似笑非笑,“做康复当然是没好啊,好了还做什么康复。”   “哦~有道理!”刘青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童煦唔了一声,摸下巴,“但你们不觉得,盛曜和小渝好像有点怪怪的吗?”   刘青也“嗯……”了一声。   张展瞟了他俩一眼。   就在这时,盛曜突然回头看了过来,嘴角略微挑起一点,冷冷地笑了一下。   三人一愣,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才意识到盛曜看的是地上的刘傲文。   而刘傲文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惊惧交加的脸上多了一丝愤懑,但刚刚盛曜那即将挥到他脸上的拳头带来的威慑太大,他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想起来半个多月前,体育馆的那一次。   当时的盛曜刚扭伤,也是这样整个人挂在陆渝肩头。   当时的陆渝和现在无异,也是一门心思都只在盛曜身上。   而当时的他躲在门口,心思不轨地觊觎着陆渝。   现在的他吃了处分即将被开除,再也没资格和陆渝说话。   悲愤和羞耻一同涌来,刘傲文带着说不明白的心情,狼狈地爬起身冲着离开。   ◇   楼梯上的两人终于下到了最后一层台阶。   陆渝吐出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些许。   “你的腿还好吗,疼不疼?”他问盛曜道。   盛曜摇头。   陆渝道:“那我打个电话叫车?”   他看了一圈,盛曜的车应该不在附近,打车去医院来回肯定更方便。   盛曜点了点头。   陆渝把人安置好,自己拿出手机打了个车。   不一会儿司机就打电话过来了,问他们具体的定位,陆渝和司机商量着怎么把车开进学校来,毕竟他这边有个伤员。   盛曜扫了一眼楼上。   饭堂门口,童煦进去准备吃饭,而张展拽着吃饱了的刘青也跟了进去,从饭堂的另一边门离开。   进门前,张展还转头看了一眼,似笑非笑。   至于刘傲文,早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盛曜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陆渝的背影。   宽大的手掌捏着手机把玩,盛曜想起方才童煦和他说的,关于手机号码的事情。   前几天,盛曜之所以会给陆渝手机号,是因为从沈熠天那边听说了有人可能假装成陆渝,在Aphro上招摇撞骗撩骚的事情。   盛曜当时还以为只是网骗之类,顺手想要查一下,却没料到查出来幕后之人的IP居然就在学校。   等他查出来究竟是谁的时候,刘傲文已经在论坛上自导自演上了。   话又说回来。   盛曜点开通话列表,看到了两天前陆渝打给他的那一条记录。   他一直以来都有两个手机号。   一个是他之前给陆渝说有事可以打过去的那个号码——150开头的私人号。   另一个,就是刚刚和童煦聊天时提起的,开头是180的工作号。   也是几个月前,陆渝帮童煦打电话时,打到的那个号码。   更是盛曜没给过他,他却在前两天盛曜开会的时候,打过去的那个号码。   所以,陆渝一直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就是他?   陆渝打完电话,便立刻走了回来。   “司机两分钟后到……”   话说了一半,他盯着盛曜,眨了眨眼。   “你在笑什么嘛?”   身后传来汽车发动机渐渐靠近的声音,和示意上车的喇叭声。   陆渝就见盛曜站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上前,像方才一般让盛曜搭着他的肩膀,将人接住。   声音再一次在耳畔响起。   “我在想……”   “有只小狐狸,会不会一直在藏着他的尾巴。” 第35章   医院。   “来, 你来吧。”医护小姐姐熟练地将手里的理疗仪器交到了陆渝的手里,“我手比较重。”   陆渝拿着理疗仪器呆呆地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医护小姐姐已经给床上的盛曜使了个眼色, 然后施施然地转身出门。   “稍等。”   盛曜突然出声, 将人叫住。   医护小姐姐略有些意外地回过了头。   只听盛曜道:“请问有药酒之类, 治疗擦伤, 撞伤的药吗?”   他说的时候, 看的是陆渝的后背。   医护小姐姐想了想, 道:“我一会儿拿来, 你先把理疗做了。”   陆渝若有所感,果不其然, 当他给盛曜把所有的理疗都做好,医护小姐姐也像掐着秒表似地回到理疗室的时候。   盛曜接过消毒药水和消肿的药膏,道了谢。   还呆坐在原地的陆渝,就见坐在床上的盛曜朝自己一抬下巴。   “来。”   陆渝眨眨眼。   盛曜伸手, 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床榻。   “给你涂药。”   陆渝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涂药?”   说完他才意识到,盛曜说的是刚刚在饭堂门口时,刘傲文推了他一下撞到墙壁时的事情。   大脑惯性地想要拒绝, 可话到了嘴边,陆渝的眼神对上了盛曜的目光。   什么话在这一刻,都吞回去了。   他慢吞吞地起身。   犹豫了一下,还是只坐到了床沿,背对着盛曜。   “衣服。”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让陆渝的心尖一颤。   “你来还是我来。”   而听明白盛曜的意思后, 心跳更是不受控制地加速不止。   陆渝想说他自己来吧,但想了想那个场景, 他怎么也动不了手。   而与此同时。   盛曜的手指已经触上了他的腰侧。   “行吗?”   陆渝听见来自身后的询问。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布料摩挲着腰侧的肌肤,沿着背脊向上滑起。   来自他人的体温和清晰的指节触感,不时蹭在陆渝的后背上,带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和酥麻。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铁质的床沿,冰冷的触感勉强让陆渝冷静了些许,才没有将到了喉间的闷哼溢出声来。   然后,陆渝就看到盛曜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角,递到了前面。   他眨了眨眼。   “药没开封,你先拿一会儿。”   盛曜的本意,是让陆渝先拿一会儿,他将药瓶拧开。   却未曾意料到,陆渝做出了一个令他一顿,随即气血有些上涌的动作。   只见面前的清瘦少年微微偏过头。   就着他的手掌,咬住了自己的衣摆一角。   而且这一切做得十分流畅,却又目光清澈,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不带一点斑驳的其他情感和欲·念。   偏偏这一份过分的单纯,让陆渝的动作更加多了几分让人想撕破的朦胧。   惹得盛曜一时间呼吸混着灼热的气血,在肺里翻腾个不停。   深邃的黑眸底处略过一抹暗色。   盛曜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用了多少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低下了头,拿过一旁的消毒药水,拧开了瓶盖。   塑封盖发出噼啪的封条折断声,几乎要让盛曜手上的力度捏得变形。   冰凉的药液擦上后背时,陆渝还是忍不住轻轻唔了一声。   他的心思已经乱了,故而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到盛曜顿了片刻的动作。   先是消毒的药液,然后是消肿的药膏。   等盛曜上完药,陆渝觉得自己的腮帮子都麻了——他才意识到,刚刚过分紧张的神经让他咬着衣服的力道过大了些。   药上完了,陆渝想要将衣服放下来。   却不料盛曜却拦住了他。   “等药膏干一些。”   盛曜说的的确是事情,陆渝后背上的药膏还没干,最好不要这么快把衣服放下来。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拖住了陆渝的衣服。   手掌几乎是半抚在腰侧,滚烫的温度顺着肌肤一路传来,这次不再是略微的酥麻。   陆渝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幸好盛曜很快收回了手。   理疗室里,一阵长久的寂静。   陆渝抱着自己的衣摆,坐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红不红,想来是很红的。   盛曜的手掌,不知道是不是打篮球或者健身的缘故,带着一层薄茧。   和陆渝自己的手完全不同。   从温度,到触感。   盛曜垂着眸,看陆渝的后背。   陆渝的后背给人的第一观感是瘦,然后就是薄。   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盛曜觉得自己的手掌长度几乎和陆渝的腰差不多宽了。   而此时陆渝的后背上,有一小片淡青色的痕迹,是刚刚在墙壁上撞的那一下留下的。   像是上好的白玉雕塑被人手滑染上了些许颜色,不仅不能增添色彩,反而让人觉得有些破坏,与亵渎。   盛曜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疼吗。”   问出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是下意识的。   然后便听到了陆渝很轻的回答。   “不疼。”   “……我可以放下来了吗。”   盛曜再一次看了一眼那后背上青紫交加的伤处,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渝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把卷起的衣服松落下来。   他掖好自己的衣摆的时候,医护小姐姐恰好进门。   “都弄好了?”   陆渝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盛曜嗯了一声。   两人缴了费便回了学校,一路无话。   但分别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又好似说了千言万语。   “那个,你这段时间注意休息。”陆渝最终还是说了一句,“应该快要选了吧。”   京大大二大三的学生,体育课都是1个学分的,也就是只上半个学期。   现在已经十一月多了,有些专业课的期中考试也将近,等考试结束正式进入下半学期,陆渝和盛曜都要开始选秀体育课了。   盛曜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回到宿舍,时间已晚。   陆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等了一会儿,让后背的药膏尽可能地发挥作用。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童煦和沈熠天已经爬上床了。   两人都在刷手机,童煦时不时叽喳两句,后者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陆渝吹干了头发。   “我关灯了?”他问两人道。   两人都表示没问题。   灯光熄灭,黑暗蔓延了开来,唯有窗外些许月色投入,多了几分朦胧。   陆渝爬上床,就听角落里传来童煦小声的嘀咕。   “小天。”   “……什么?”   “你说,什么时候有人嗑咱俩的cp呢。”   “……无聊。”   “你要不要这么无趣呀。”   伴随着童煦不满的抱怨,陆渝翻身窝进了自己的床榻里。   他摸到手机,先是扫了一眼微信。   然后发现小红点里有一个半小时前的消息,发信人是他未曾想到过的。   [空空:陆渝,论坛那件事解决好了吗?]   “空空”是孔婷的ID,之前陆渝和她做小组作业的时候加了微信,但课程结束后就没说过话了。   对于孔婷,陆渝还是有感激的,毕竟不是对方他估计要过很久才能看到那条贴子。   像这种舆论的时间一拖长,想要顺利解决问题,可能就更难了。   陆渝敲字回复。   [Lu:解决了!]   [Lu:之前的事情谢谢你【猫咪送花】]   这个时间就是大学生们上网冲浪的时间,所以孔婷回复得很快,几乎是陆渝发出去的一刻就秒回了。   [空空:客气啥,你本来就是被污蔑的]   [空空:那刘傲文真的太tm傻x了,幸好学校和文学院没包庇他和息事宁人,被开除活该]   陆渝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于是发了个表情包。   [空空:不过话说回来]   [空空:那个法院起诉书和报警的事情不是你做的吧]   孔婷的想法是不论从时间还是从陆渝的性格上判断,这样斩草除根的风格又电光火石的效率,似乎都和陆渝不太匹配。   而现实的确如此,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Lu:嗯]   [空空:挺好的,别上心,刘傲文那家伙就是个纯傻X,他之前就骚扰过很多人了]   [空空:反正家里人护着,有什么咱就告到底]   陆渝才明白,孔婷发消息是专门来安慰他的,让他不要把刘傲文泼脏水的事情往心里去。   不得不说,大部分女孩子都是很善良的一群人。   不过陆渝也有很好奇的地方。   [Lu:家里人?]   [空空:是啊,不是你家里人告的他吗?]   论坛里的起诉书等文件都是打了马赛克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究竟原告是谁,当然,大部分默认的都是陆渝自己起诉的。   陆渝看着孔婷的消息愣了一瞬,而后她又发了一条。   [空空:一般来说,只有家里人和爱人才能做到这一步吧]   这条消息,陆渝没回。   他发了个表情包,草草结束了这场意料之外的对话。   而脑海里,也多了意料之外的思绪。   家人和爱人吗?   盛曜不是家人,那他是……   陆渝翻了个身,把被子卷作一团,又因为身和心太热而抖开些许。   反复这么折腾了几下,陆渝算是累了,但大脑却依旧和方才一样,甩不掉孔婷说的那句话。   腰侧和后背,似乎又出现了那灼烫而带着点茧子摩擦而过的触感。   陆渝红着耳朵,睡着了。   夜半。   童煦翻了个身,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了柜门的开合声、出去阳台的脚步声,以及稍后跟随而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   似乎有人在洗东西。   是小天?还是小渝?   只是还没等他想清楚,困意就如潮水一般再次席卷而来,让他彻底沉沉睡去。   而与此同时,阳台上,陆渝笨拙地搓洗着刚刚换下来的裤头。   他脖子上披着一条御寒的厚围巾。   月亮从云层之间透出一些,朦胧的光影顺着阳台斜洒进来,照亮了围巾上露出来的,发红的一只耳朵。   ◇   眼瞧着秋风已去,初冬将来,京大的大二大三学生们,也到了选体育课的时间。   体育课基本上是四五个学院一块儿上,通过选课的方式混合分配到七·八门课程里。   陆渝去年大一选的是羽毛球,今年选的是乒乓球。   原因很简单,这两项都在室内。   京大校园开阔建筑又少,室外风大,他不想着凉。   而且室外的课程基本都是比较剧烈的运动,什么篮球、足球、棒球之类,陆渝对自己的身体素质还是有数的,他吃不消那些。   上课时间快到了,陆渝带着童煦借给他的乒乓球拍,两人一起出了门。   然后就见沈熠天也跟了上来,手里提着个篮球。   “小天你也体育课?”童煦道。   沈熠天嗯了一声。   “那盛曜不也是?”童煦又随口说了一句,惹得沈熠天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说起来。”童煦不觉有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陆渝,“我们好像很久没一块儿吃饭了。”   “要不下了课一块儿呗。”童煦提建议道,“反正刘青和张展肯定也上体育课的。”   沈熠天没说话,童煦权当他默认了。   “小渝你觉得呢?”   陆渝抿了抿唇。   的确如童煦所说,从上周到现在,陆渝几乎没见过盛曜。   本来每周两次有规律的公选课,也因为期中周的考试而暂停了。   但偏就是这样,陆渝才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晚的梦,过去一周了还没有从他的脑海记忆之中淡出。   陆渝永远也忘不了醒来时候的震惊、羞赧和无措,更忘不了在梦里的盛曜,对他……   陆渝是有些羞耻的,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自己。   陆渝啊陆渝,盛曜只是单纯地给你涂个药,你却……   一幕幕在眼前回闪,腰侧又泛起一阵酥麻,陆渝耳朵几乎红得要滴血。   陆渝含糊道:“再,再说吧。”   他是个胆小鬼,在这个时候,只想先短暂地逃。   乒乓球课在一个足球场大的单层楼体里。   左边是跆拳道,中间是健身课,而陆渝的乒乓球课,在最右侧。   直到老师让大家散开队形做热身活动的时候,陆渝才看见,就在他们乒乓球室的旁边,一窗之隔的另一侧,就是露天的篮球场。   他看到了沈熠天、刘青和张展。   篮球课的学生们绕着球场跑步热身,为后面的运动做活动准备。   陆渝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带着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气质。   “各位同学做准备运动要专心啊,不然一会儿容易受伤。”   老师的声音从前头传来,陆渝猛地回神,转过头时,就见老师正看着自己。   刚刚那句话,明显是对他说的。   陆渝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跟着老师的节奏一同活动了起来。   他想,毕竟还有一墙之隔。   至少他躲着盛曜一些,或许就没那么尴尬了吧。   打定了这个主意的陆渝,在后面的大半节课都没有往窗外看。   而体育课后续的内容,也成功地让陆渝没空再分神,去顾其他的事情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出了一身薄汗的陆渝翻了翻自己的包。   包里空空荡荡,只有手机。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出门前装的水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顾着和童煦借乒乓球拍,就忘记把水放进包里了。   嗓子里传来阵阵因干渴而带来的灼烫和刺痛。   陆渝皱了皱眉,不太舒服地咳嗽了两声。   就在这时,他听见窗外有人说话。   陆渝下意识地回过头。   远远地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眸。   是盛曜。   陆渝提着包定在原地,眼神隔着窗玻璃,下意识地将人打量了一圈。   在这个他要裹厚外套的天气里,盛曜穿着背心和短裤,似乎感受不到冷一般站在外头。   他的脸略微有些运动过后的红,鬓角带着微微的湿漉,明显刚打完球。   胳膊和小腿上的肌肉因运动而收紧,绷出漂亮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线条,陆渝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手臂。   盛曜手里捏着瓶汽水,手指弯曲着,依稀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陆渝觉得自己嗓子更干了。   后背也开始有种怪异的酥痒。   就在他想要再度选择像鸵鸟一般逃避地移开视线时,站在原地的盛曜突然动了。   身量高大的男生迈开过分长而有力的双腿,径直走了过来。   朝着陆渝的方向,走了过来。   窗外的窗台上,被放上了一瓶未开过盖的矿泉水。   陆渝抓着背包的手一紧。   而盛曜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陆渝渐渐睁圆的双眼注视下,盛曜抬起手,悠闲地将胳膊搭在了窗台上。   而后便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自己。   良久,见陆渝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盛曜抬起手,掌心向上。   他朝陆渝轻轻地,勾了勾手指。   “过来。” 第36章   陆渝觉得自己的双腿不太听使唤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盛曜的目光注视下, 走到那扇窗户边的。   陆渝在的乒乓球室,其实地面的水平高度是要比外面的露天球场高一截的。   但盛曜一米九的身高,让他恰好能站在外头, 趴在窗户边看到里面的陆渝。   陆渝走到窗户边, 脚步定下。   因为站的位置高低差的原因, 他第一次需要微微低头, 与盛曜对视。   “喝水。”   他见盛曜把矿泉水瓶往前推了一点。   然后盛曜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拿起瓶子, 拧开了瓶盖, 再递过来。   做完这一切, 盛曜的胳膊又搭在了窗边,双臂交叉着, 整个人好整以暇地靠在窗边。   陆渝喉间轻轻滚了一下。   他的视线穿过透明的瓶身,落在盛曜搭在窗边的臂膀上。   肌肉紧实有力,覆盖着一层因为运动激烈而透出来的薄汗,在阳光的映照下, 线条显得更加漂亮了些。   视觉效果比远看时更夸张。   陆渝拿过瓶子轻轻抿了一口。   又抿了一口。   温凉的水滑过咽喉,略微带去了些许因为各种原因而来的燥热。   陆渝舔了舔唇。   盛曜依旧看着他,平日里过分深邃, 难以看清其中心绪的黑眸,此刻因为两人站位的问题而微微上抬着,露出非常好看的眼睫线。   “你的腿完全好了吗?”   陆渝问道。   盛曜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医生说可以开始逐渐恢复正常的运动量。”   “那也要注意,一开始不要太剧烈了。”   “嗯。”   对话很简练, 感觉话题到这个地方就该结束了。   但陆渝突然就有些不想走。   他想起今早出门时童煦说的话。   自己和盛曜似乎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吧。   “之前的事情, 谢谢你。”陆渝想起上周刘傲文的那件事情,真诚地说道。   盛曜一挑眉, “我记得你之前谢过一次。”   陆渝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他是不是有点没话找话了。   “那我……”   “不如请我吃顿饭?”   陆渝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说:“好啊,那中午那顿饭我请大家吃。”   盛曜刚因为陆渝乖顺的点头应允而略微放松的眉宇,在这一刻又挑了起来。   “大家?”   陆渝恍然不觉,道:“是啊,你不是说的中午的聚餐吗?”   童煦出门的时候说的中午聚餐,沈熠天应该已经和他们三个讲了吧?   上课铃响了起来,盛曜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他活动了一下胳膊,道:“嗯,是中午那一餐。”   “我先回去了。”他朝陆渝一抬手,转身走了。   回到队伍里。   盛曜看了眼身边的沈熠天。   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中午几个人?”盛曜说。   沈熠天一顿,随即明白了什么似地回过头。   乒乓球室的窗台边,陆渝恰好收回目光转身,回到了他们课堂的列队。   手运着球在地上拍了两下。   “可以是六个。”   “也可以是四个。”   盛曜挑了挑唇角,“那就四个吧。”   “好。”   ◇   “刘青和张展为啥不来呀?”   童煦把羽毛球拍和乒乓球拍放进了盛曜的车后备箱,就听到沈熠天给他传达了这个“噩耗”。   “人多才好啊,热闹,点的菜还多!”   沈熠天表情认真地道:“他们作业做不完了。”   童煦懊丧地哦了一声,“那没办法了。”   童煦坐上后排,刚想找陆渝,就见沈熠天直接坐到了自己身边的空位上。   “小天?”童煦眨眨眼。   而与此同时。   陆渝看着面前被拉开的车门,以及门边正望着自己的盛曜。   “上车。”   他听见盛曜很轻地说了一句。   车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很快,身边的驾驶位上就多了一个人。   陆渝不是第一次坐盛曜的车了,上一次是和盛曜去医院。   但这一次,是盛曜帮他开门,再帮他关门。   “安全带……”   陆渝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道:“我自己来。”   说完他才意识到,盛曜坐在原地根本就没动。   耳朵再一次热了起来,陆渝抿着唇,将安全带扯出来,乖乖扣好。   直到锁簧相扣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陆渝才觉得身旁一直投来的,几乎要把他皮肤血肉灼烫穿了的视线,终于收了回去。   天气冷了,人就想吃点热乎的。   确定了车上的人没有忌口,在童煦的提议下,他们去了一家羊肉煲店。   店里的人不少,每张餐桌上都放着一只炭炉,炉上架着一只砂煲。   棕黄色的砂煲里,是翻腾的羊肉、羊杂和胡萝卜,还有生姜片和葱段,在旺盛的炭火烹煮下,屋子里弥漫着暖意和羊肉的香气。   “四位坐这边。”餐馆的工作人员带着几人入座。   童煦刚坐下往里头一缩,想转头找陆渝的时候,就见沈熠天坐在自己旁边了。   童煦:?   小天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不过他也没多想,毕竟沈熠天平时不吭声,都是他主动才说几句话的,今天热情他高兴还来不及。   陆渝顿了顿,而后,便坐到了剩下那个唯一的位置上。   工作人员一边上餐具茶水一边介绍,“我们的羊肉是西北空运来的,没有膻味,男生女生吃了都很好的。”   “很好是什么好,不是驱寒的么?”童煦好奇地道。   工作人员是个女孩子,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女生吃了滋阴养颜,活气血的。”   “那男生呢?”童煦又问。   陆渝就见沈熠天放下手里的茶壶,像是无奈一般微微偏过头,在童煦耳旁说了什么。   而后就见童煦抬手捂住了嘴。   “明白了?”沈熠天道。   童煦连连点头。   陆渝拿着茶杯,看一眼对面的两人,又看一眼自己左手边的盛曜。   明白什么了?   盛曜抿了一口茶,抬眼看了过来。   “想知道?”   陆渝眨了眨眼,诚实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到盛曜放下了杯子,朝自己轻轻勾了勾手指。   陆渝凑了过去。   但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   而后就见身旁的人微微一挑眉,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势,朝自己这边倾身过来。   薄荷松木的气味在一瞬间压过了店里的羊肉味道,陆渝下意识收紧的手掌将大·腿下方的皮垫捏得咯吱作响,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没有下意识地向后退开。   他听见盛曜轻轻和自己说了一句话。   “男人吃羊肉,可以壮……”   ……   陆渝捧着杯子,带着几分慌乱地喝了口茶。   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他和对面的童煦对视了一眼,尴尬地撇开了目光。   偏身边的人还要十分贴心地问上一句,似乎生怕刚刚猛地弹开距离的陆渝没听清、没听懂似的。   “明白了?”   陆渝半张脸埋在茶杯里。   迎着杯里升腾的水汽唔了一声。   “羊肉来了!”   穿着白衣服的厨师端着一只大砂煲,另一人配合着架好炭炉,给陆渝他们这桌上菜。   “来稍微退开些,上菜了小心烫啊!”   上菜的间隙,陆渝向一旁侧开了些许,借着这个机会,他朝身旁坐着的盛曜看了一眼。   盛曜依旧淡然地垂着眸子,在这个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从身上浮现出一点不染人间凡尘的气质,冰冷里带着锋锐,让不认识的人根本不敢靠近。   但陆渝却觉得盛曜最近的表现和之前有点不一样。   锅里的羊肉煲端上来时已经煮的差不多了,在烧红的炭火上,很快就沸腾起来冒出白色的水雾。   雾气朦胧间,陆渝的思绪同样也漫散起来。   他回想起开学之初的时候。   最开始,陆渝觉得盛曜是个距离很遥远的人。   但公选课组了队,有了几次时间不长的相处后,他发现盛曜并没有传言之中的那般高冷、难以接近,相反是个很值得做朋友的人。   那段时间的陆渝甚至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让自己的思维钝感更足一些。   盛曜的帮助,平日里的聊天,陆渝都是带着主观的意识,去让自己把事情往“朋友之间”的关系去想。   就好像他意外生病发烧的那一次一样,正如刘青所说:他的朋友生病,他也一样会照顾对方。   这个方法,在不久之前是卓有成效的。   但最近的事情,让陆渝很难再“不去多想”。   尤其是刘傲文这件事,孔婷的一句“除了亲人和爱人,没人会做到这个地步”,成了戳破陆渝自我说服的第一个外力。   而陆渝昨晚那个不可言明,过分旖旎的梦,让他再一次想起自己开始是怀揣着怎么样的想法,去和盛曜接触的。   至于今天,当盛曜趴在窗沿,给他送水还拧瓶盖的时候,陆渝在那一瞬间真的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陆渝再一次想起了他十月小长假生病,打开门的那一刻,看到的那被懂得微微泛红的高挺鼻梁。   他突然在想,盛曜是不是,或许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对他心动呢?   “好了,可以吃了,可以先喝一碗羊汤,当然也可以直接吃肉,看你们个人的喜好。”   工作人员的说话声在耳边响起,陆渝就听耳旁有人说:“要肉吗?”   陆渝想了想,摇头,“先喝汤吧。”   等一碗飘着清油的羊肉汤被放到面前时,陆渝才意识到刚刚说话的人是谁。   他眨了眨眼,双手将碗捧到自己面前,“谢谢。”   陆渝心跳有些加速。   而对面,童煦张嘴似乎有话想说。   然后被沈熠天打了一碗羊汤送到了面前,“喝吧。”   童煦立马就忘了自己想说的话了,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的沈熠天。   小天你居然给我打汤?!   沈熠天没理他,而是给自己也打了碗汤,同时和对面的盛曜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   于是接下来的大半时间内,每当盛曜给陆渝夹菜、递纸巾,把人照顾得心尖一颤一颤的时候,不过一会儿,沈熠天就会做出类似的事情。   而时机总是在童煦想要唧唧歪歪,找陆渝聊闲话的时候。   事情如盛曜所预料的一般。   只有他们四个人的情况下,他和陆渝说话的时间多了不少。   但他也发现,陆渝的反应——对他行为的反应——渐渐地越来越淡定。   毕竟此时,陆渝的对面有了参照物。   打汤、递纸、夹菜……就是朋友之间的相互关心而已么。   天哥总不可能对小煦有什么想法吧?平时沈熠天对童煦的咋咋呼呼和亲近行为表现得都有点小嫌弃的。   盛曜揉了揉眉心,看向对面座位上的两位没头脑和不高兴。   就在他想着如何提醒一下沈熠天换个方式帮他牵制一下童煦的时候。   陆渝的口袋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盛曜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备注是“玲”。   在陆渝接通电话的那一刻,盛曜清晰地听见了话筒里传来的,有些尖锐的女人声线。   “小渝,妈妈听说你在学校网络上被人控诉了,怎么回事?!”   陆渝这一桌的氛围,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童煦伸出去夹沈熠天碗里肉的筷子停在了半途,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对面的陆渝。   沈熠天的表情也不是太好。   而盛曜作为物理距离上离陆渝最近的人……在他听清楚伍玲的第一句话之后,就见到陆渝的指尖在手机侧面摸索了一下。   通话声音变小,盛曜再也听不清了。   他微微垂下眸。   只见到了陆渝闪躲的视线,短短一瞬。   陆渝并没有刻意避开几人说话,即使他可以。   但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想一个人呆着去面对来自伍玲的责问——就像往常那样。   而陆渝说的内容,在场的三人都能听得懂。   无非就是刘傲文那件事,不知道怎么被陆渝的母亲知道了。   而这位母亲对这件事情的发生非常在意。   哪怕她的儿子只是个纯粹的受害者。   电话里。   伍玲板正严肃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失望和指责。   “小渝啊,妈妈对这件事情真的很惊讶。”   “你要记住,你也应该明白,爸爸妈妈在这个行业里打拼了那么多年,除了保护好自己的声带,最重要的还有保护好自己的名声!”   “我们给了你这么高的起点,让你读了最好的京大的播音主持,不是为了让你在这种小事情上和人纠缠不休的。”   陆渝抿着唇,良久一言不发。   最后,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说话。”   “知道了妈妈。”   挂了电话。   陆渝起身,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他吸了很短的一口气,抿了抿唇。   “我出门走走。”   童煦哎了一声,想要拉住陆渝,却被身旁伸过来的一双手掌按住了肩膀。   “小天你别……”   只是他话没说完,就感觉面前又噌地站起来一个身影。   下一刻,丢下碗筷的盛曜直接追着陆渝的背影去了。   童煦眨眨眼。   沈熠天淡定地松开手。   “吃你的就行。”   ◇   陆渝应着风和阳光在街上走。   明明今天天气很不错,正午日头高悬,洒落一地的温暖和光明,纵然不时刮几阵小风,也该是凉爽和舒服的。   但陆渝只觉得那风小刀似的,刮得他鼻子发酸。   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小路上。   风林晃动,沙沙作响的树叶交错着在地面上留下细碎的金箔。   他听见了身后有节律的脚步声。   陆渝回过头。   盛曜的腿很长,几乎是两三步就追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没说话,陆渝也没有出声。   两人此刻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并肩在这条小道上走着。   大中午的,天气很好,这条路上的行人相对不多,但偶尔还是能碰到骑自行车路过的一两个。   四周的建筑逐渐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就是最典型的那种胡同。   陆渝和盛曜之间的距离,也因此而靠近了些许。   心情比从店里刚出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陆渝其实挺矛盾的,盛曜跟上来,他有点意外,但又很开心。   但内心里,陆渝并不知道该和盛曜说什么。   说他妈妈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了他?   还是说自己心里很委屈?   又或是抱怨刘傲文给自己制造麻烦?   不论哪个,都不是陆渝的性格会说的话,也不是他想和盛曜说的话。   但慢慢走了一段,他突然觉得这样就是最好的。   盛曜不说话,他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走在路上,莫名地身心就平静了下来。   “呵呵……”   街边,传来一阵带着几分沧桑的笑声。   声音来自街道旁的一个小院,陆渝往里探了一眼,就见笑得开怀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   他身上穿了件厚厚的褂子,坐在一张垫了软垫的太师椅上,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是很斯文的那种老学究气质。   手里还提着一只小笼,笼里住着一只鸟儿,细看那鸟儿的腿似乎是伤了,上蹦下跳虽然不停,却动作有些钝跛。   不知是否是陆渝站久了,老爷爷似乎是注意到了门外探头探脑的两人。   “小伙子。”   陆渝上前两步,站了出来。   “老先生。”   老爷爷将手中的鸟笼挂在了一旁的树杈上,笑呵呵地开了口。   “要不进来喝杯茶,和我这个闲着无事的老头儿说说话吧。”   ◇   “来,坐吧。”   陆渝和盛曜在老爷爷对面的矮鼓凳上坐下,不一会儿,便有阿姨端着点心上来了。   “自己家做的,放的糖少,健康。”   一旁还有一只小的老式炭茶炉,炉上架着一只铁茶壶。   老爷爷提着壶提手,将烧开的水倒入一旁茶台上放着的紫砂壶中,给两人冲了杯茶。   “香片茶,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喝不喝得惯。”   陆渝和盛曜接过茶杯,道了谢。   “都还是小朋友吧,看着在读书?”老爷爷说道。   陆渝点了点头,不过同时也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看得出他是学生很正常,毕竟他也知道自己一身的学生气,说直白点,就是眼里还有大学生清澈的愚蠢。   而他看过盛曜出席一些活动的照片,气质成熟锐利,虽然远远不到中年企业家那种“成功人士”的程度,但跟大学生还是有壁的。   这位老爷爷居然也能看出来么?   “学生好啊,学生时代利于培养感情。”老爷爷吹开茶面上的浮沫,笑着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脸侧和心口,“不管是眼神、表情还是心思,都还是比较纯净的。”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倒是陆渝听不懂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盛曜,后者正捏着茶杯,也不知听没听明白。   陆渝只好顺着应了两句。   他本以为这位老爷爷叫他们进来,是有什么想要帮忙的事情。   但坐下来聊了这会儿,却又感觉对方真的只是想要一个人说说话而已。   就在陆渝发呆的时候,一阵微风从外头吹来。   风的尾巴卷起了老爷爷的裤管,陆渝视线落及之处,看到了掀起的布料下……一截泛着冰冷金属灰光的假肢。   陆渝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当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时,就见老爷爷正看着他,脸上依然是和煦的微笑。   猝不及防的信息量,让陆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本能地视线乱瞟,心中不禁担心自己刚刚盯着对方义肢看的行为,会不会有些冒犯。   陆渝看到了那只笼里的鸟儿。   “老爷爷,这只鸟儿……”   话说到一半,陆渝便抿住了嘴。   鸟儿和老爷爷的腿一样,也是跛的。   不过老爷爷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他伸手将鸟笼摘了下来。   “哦,这个小家伙啊。”   “它之前来我这,弄伤了腿和翅膀,短时间内怕是飞不了了。”   “不过虽然现在好的差不多了,但是……”   说着,老爷爷伸手打开了鸟笼的小门。   就见那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儿从笼子里飞了出来,而后便落到了老爷爷的腿上。   左蹦一下,右跳一下。   老爷爷手指轻轻抚摸着小雀儿,后者就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他的指尖。   玩了一会儿,那鸟儿就自己飞回了笼子里。   看这样子,应该是不想走了。   “现在伤没好全,等过段时间可能给它打个小木屋挂在树上。”老爷爷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应着阳光在树杈之间寻找适合挂鸟笼的位置,“哎,你们看哪里比较好?”   就在陆渝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时,一旁的盛曜突然开口说了句话。   “这只鸟的嗓子是不是也受过伤?”   陆渝一愣。   老爷爷将鸟笼挂回树枝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淡然地完成了后续的动作。   他推了推眼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点点头。   “小伙子眼神不错。”   陆渝这时才意识到,从刚刚他们进门到现在,从未听见过这只鸟儿的叫声。   而老爷爷刚刚逗它的时候,也并未像其他养文鸟的老人家一般,不时用口哨之类的声音去和鸟儿逗趣。   原来,这竟是只哑鸟儿……   接下来的聊天时间里,盛曜发现陆渝的话明显比方才少了很多。   他不知是在想什么事情,不时地就有些出神,甚至需要盛曜喊他两次,才能回过神来。   茶叶的香气淡了。   童煦打了个电话过来。   “小渝,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电话另一端,童煦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渝猛地想起,自己是和童煦他们一起出来吃饭的。   而这么久了,都还没回去。   他从鼓凳上站了起来。   “要走了?”老爷爷说。   陆渝点了点头。   “谢谢您的茶,还有点心。”   老爷爷依旧笑眯眯。   “点心要带些走吗?”   陆渝摇了摇头。   “好,我腿脚不方便,就不送了。”老爷爷伸了伸手,转头朝一旁的阿姨点了点头。   阿姨会意上前,带着陆渝和盛曜出门。   临走前,陆渝突然顿住了脚步。   老爷爷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他。   “您会一直养着它的,是吗?”   回答他的是老爷爷弯弯的眉眼。   “当然。”   出了门没多久,陆渝还有些走神。   突然间,有人风风火火地从他面前走了过来。   陆渝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开些许。   路过的,也是一个白发爬满鬓角的老人。   对方手里提着不少东西,看着都是不便宜的补品,而胡同口外多了辆只一打眼就价值不菲的车。   院子里,传来刚刚那位阿姨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太清。   “……谢客……您请回吧……”   还没反应过来,陆渝的后背就贴上了一只手掌。   “走吧。”   陆渝应了一声,下意识地跟着盛曜往前走了几步。   但突然,他又停了下来。   陆渝站定在原地,像是有什么想说的事情,他抬头看向身旁的盛曜,眼底里映着正午旭日的碎金。   “盛曜。”   早已若有所感,驻足在陆渝身边垂眸与他对视的盛曜,在这一刻,他一向看不太真切其中底色的黑眸,不可控地荡起了一丝波动。   “嗯,我在。”   盛曜的话语仿若一剂抚慰人心的良药,陆渝节律有些踏错了的心跳,在这一刻重新找回了拍子。   他缓缓地平静了下来,心中的问题,也如愿地诉说而出。   陆渝话说得很慢,像是一种斟酌抽搐许久之后,仍抱着满心的犹豫和疑虑,才鼓足勇气说出来一般。   “我想问,坏了嗓子的鸟雀……”   “……真的会有人喜欢吗?”   在这一刻,盛曜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浩瀚的澎湃,撞得心口发闷。   望着面前那双如同琉璃一般的眸子,即使是经历过太多各种各样的事,本该面对什么都能淡然处之的盛曜,也再一次失去了话语。   陆渝的眼睛很漂亮。   而在这一刻,却单纯得让人心疼。   像是说出什么样的答案都会相信,却又有几分让人觉得,似乎陆渝从未期许过什么答案。   胡同弄堂的阵阵清风里,是良久的沉默。   久到陆渝觉得自己等不到答案了。   正当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结果,想要转身离开时。   盛曜开了口。   “会的。”   低沉的声线里带着令人天生便想要信服的笃定。   陆渝刚刚侧过些许的肩头,被人用手轻轻地按住,转了回来。   抬起头,他再一次落入了盛曜眼中的深潭之中。   他听见盛曜和自己说。   “当然会。”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错相织。   “他本就值得被爱。”   “永远值得,无关其他。” 第37章   “小渝, 你最近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去上体育课的路上,童煦反复看了好几次身边的陆渝,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他感觉从上周第一节体育课之后, 陆渝的心情就一直很不错。   每天总是带着点笑意, 似乎是总能回忆起什么高兴的事情来。   童煦本来还担心伍玲那通电话会影响陆渝的心情的——就像往常一样。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童煦回忆了一下, 只想起来上周伍玲打完电话后……   陆渝似乎是红着眼眶出去, 然后红着脸回来的?   而被问完这个问题后。   陆渝眨了眨眼, 明显是想到了什么, 视线飘忽到了一旁。   “啊,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说完便加快了脚步。   童煦狐疑:你管这叫没事?   ◇   陆渝是很高兴。   但是这份高兴, 没持续多久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折损了一大半。   乒乓球课上,任课老师认真不开玩笑地宣布了一个“噩耗”。   “下个月中旬, 是全校本科生的体测时间,体测分数占据期末总评的40%,请大家这段时间就开始练起来,尤其是长跑比较弱的那些同学。”   而陆渝就是“尤其长跑比较弱的那些同学”之中, “尤其弱”的那一位。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小脸都是刷白的。   任课老师说这件事的时候,身后窗外的篮球场正传来阵阵乱淆的脚步声——篮球课的学生们正在跑步热身。   陆渝之所以上学期选羽毛球, 这学期选乒乓球……就是因为这两门室内的课受限于场地,不需要课前跑圈,只用活动一下筋骨拉伸就行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这个天气在室外跑步,陆渝容易气短。   对他的呼吸道,以及养护多年的声带都是个很大的挑战。   心情一下就沉重了不少, 接下来的两节课, 陆渝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直到中午放学,童煦来找他去吃午饭。   看到陆渝的表情, 童煦就明白了他表情下的忧愁究竟为何。   “小渝,要不你找何主任开个医院证明,说你不方便参加体测吧。”   京大体测免测是按50分计,但体育课的总评还包括期末考试和出勤。   那些东西努努力,全部分数综合起来还是能及格的。   陆渝摇了摇头,“不行的,我要拿奖学金的。”   “是哦!”童煦想起来了,也苦恼地抓了抓脸,“奖学金要体测良好才能评的。”   虽然陆渝并不差奖学金那点钱,但京大的奖学金跟出国保研是挂钩的。   按照原本的安排,陆渝在京大读完本科后,会去国外进修传媒类的硕士,而想要获得学校的保送资格,就一定要每个学年均拿到奖学金,而且对奖学金的等级还有要求。   一环套一环的buff算下来,别说什么一门专业课的绩点、选课、老师素质,连一个强身健体的体育课都非常重要了。   晚上回到宿舍,陆渝直到洗完澡,都还在为体测的事情发愁。   但愁并不解决问题。   怎么样在一个月时间内把体测的成绩提升上来才是个问题。   毕竟奖学金要求的体测成绩不是合格,而是良好,也就是80分以上。   大一的时候陆渝的体测是在夏天,除了热一些,并没有会让他呼吸不畅和分外担忧的冷空气。   而且,大一体测时刚从高三升上来,高中的课间跑操还是对跑步成绩有些帮助的,而读了一年大学后身体素质下滑,也是一个事实。   想到这里,陆渝焦虑地啃了一颗润喉的八仙果。   宿舍里的暖气很足。   而刚好洗完澡从阳台进门的沈熠天,放进来了一丝逃逸的冷空气。   陆渝默默地喝了一口热水,驱散了一下嗓子里的凉意。   然后才发现是八仙果带来的。   想了想,陆渝在平板上打开b站,搜索了一下·体测快速提分的技巧。   而找到几个up主的讲解了,听着听着,就又焦虑地跑到小红书之类的平台去看其他的攻略。   知道童煦从上铺探出脑袋来喊他。   “小渝,小渝!”   陆渝抬头,童煦正趴在床边,拿着手机朝他挥了挥手。   屏幕的界面,是京大的学校论坛。   “一起组搭子吗,体测锻炼的。”   陆渝起身从童煦手里接过来看了一眼。   京大的学生们手脚够快的,这几天才陆续给各个年级的学生们公布了体测的消息,今晚就有人在论坛里发帖,问有没有体测搭子一起每天晚上去操场跑步的了。   陆渝想了想,看童煦,“你想去?”   “我想呀。”童煦点了点头,拿过手机往下翻了几页,再递给陆渝,“你看,底下有组队的,什么188高中练体育的,有肌肉,咦,怎么还附照片啊,不是跑步么……”   陆渝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   童煦还没说完,就听见一旁传来一阵拖椅子的声音。   刺耳的刺啦声冲入耳膜,两人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转头。   沈熠天:“抱歉,手滑。”   童煦放下手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对了小天。”   沈熠天放下手里的吹风机,朝这边望了过来。   “你一千米跑多久?”   沈熠天想了想,“3分20左右。”   童煦捧脸,星星眼,“小天你带我跑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熠天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行。”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估计精力也只够带你一个。”   一句话把童煦到了嘴边的“也带上小渝”给彻彻底底地堵了回去。   陆渝和他面面相觑,其实他刚刚也在想,沈熠天带童煦的时候说不定也可以带上自己一起锻炼。   童煦自然也是抱着一样的想法的,听完沈熠天的回绝,张嘴半晌。   最终还是憋出一句:“只能带一个吗?”   沈熠天看他一眼。   “你以为很简单?”   “体测运动项目里,除了体前屈能自己练,剩下的跳远、50米、引体向上和长跑,每个所需要的呼吸节奏、发力点、技巧都各不相同。”   “你猜我教你要教多久?”   “别说的我很蠢一样!”童煦瘪嘴,“不过话说回来,那小渝怎么办啊?”   他自己的体测也不比陆渝好到哪里去,沈熠天的帮助肯定是必要的。   但陆渝也很需要体测上的指导。   沈熠天道:“很多人都能教,找个体育和我差不多的就行了。”   “你说得轻巧……”童煦嘀咕了一句,而后咦了一声,像是灵光乍现。   陆渝若有所感地和他对视,想要先打断童煦的话,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小渝,你说盛曜是不是也能教你?!”   陆渝:“嗯…可能吧……”   于是,当陆渝被童煦“监工”着给盛曜发了条微信,问对方有没有空,能不能带着他一块儿锻炼,顺便给点指导的时候,心里又是尴尬,又是后悔。   想了想,陆渝手指划了一下后台,“要不我还是找论坛上的同学吧……”   “别啊小渝,论坛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的。”童煦义正辞严地道。   一旁传来沈熠天凉丝丝的声音,“现在知道什么人都有了?”   童煦抬头望天。   也是在这当口。   [S:可以]   [S:每天下午?]   陆渝眼睛蓦地睁大了。   平日里慢跑一圈陆渝都气紧,要是每天下午都运动,他的身体一定吃不消。   但想到仅有不剩一个月的体测,陆渝又苦恼起来。   不每天练,成绩大概率也上不去。   体测若是掉链子,后续的保送出国就又是重重的麻烦。   专业课绩点从入学至今断层第一的陆渝小朋友,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当代大学生精神高压。   他赶忙敲字回复,想要和盛曜打个商量。   [输入]我还有课【猫猫哭泣】……   [S:不会每天让你爬不起来]   [S:第一次练先看看你的身体素质,再定后续提升心肺功能和肌肉力量的针对性训练,以及饮食的调控配合]   [S:我不太了解你日常的饮食习惯,但之前几次聚餐,蛋白质不足量,碳水和脂肪勉强达标]   陆渝默默把还没发出去的话给删掉了。   只是这些词汇看得他一头雾水,感觉自己突然就被当成了研究样本。   而且盛曜说的话,听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哦对了。”   沈熠天的声音再一次飘来。   “盛哥有营养师证和健身教练的证书,如果小渝你有需要,找他效率最高。”   恰到好处的插话,解了陆渝的惑。   像是刻意说给他听的一般。   但此刻的陆渝无暇多想。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来自“专业人士”发出的邀请,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或许找不出什么其他的理由,再去拒绝这件事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几乎是在陆渝心中思考“什么时间”的下一刻,盛曜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S:今天下午?我去接你]   这种被人一步步猜到心事的感觉,让陆渝彻底慌乱了手脚。   他发了个猫咪嗯嗯点头的表情,连心中最后一丝关于“接”这个用词的疑虑都按捺了下去。   而按下疑虑没有问的结果……   等到下午四五点左右,陆渝正思索着盛曜什么时候喊他去体育馆或者运动场,以及怎么样相对低调一些——毕竟这段时间学校论坛上关于他俩各种各样的讨论实在太多了,陆渝怕给对方带来困扰。   宿舍房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   童煦背着包,看样子是刚下课回来。   他大声道:“小渝,盛曜的车在楼下等你!”   车?   陆渝茫然地被他拉着去了走廊。   就见穿着件长大衣的盛曜,正气质慵懒地靠在一辆黑色的车上,单手拿着手机正在屏幕上敲字。   陆渝扒着栏杆探出脑袋去的时候,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   盛曜抬起头,手指轻抬轻落间删掉了还剩下的半句话,转而拨通了一个号码。   很快,陆渝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陆渝下意识地接通放到了耳边。   他看到那漂亮的唇瓣微微启合间,盛曜好听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该下楼了,小陆老师。”   “或者……陆渝小同学?”   ◇   陆渝下楼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不少同学了。   有好奇远远驻足观看的,也有放慢脚步的,还有路过忍不住看上一眼热闹的。   让思索了一个下午怎么样低调行事的陆渝觉得眼前有点发黑。   陆渝仔细打量了盛曜一下。   其实除掉身后靠着的那辆看着就很拉风不便宜的车,他觉得还真的不能怪盛曜。   因为对方确实没有做很精致的打扮,就是日常的发型,日常的穿搭,然后穿了件保暖的黑色风衣而已,看不出一丝精心设计过的痕迹。   “你的腿又疼了?”陆渝想了想,只想到了盛曜为什么开车来的这一个可能性。   盛曜:“我刚回到学校。”   陆渝轻轻噢了一声表示理解了。   他只当是盛曜刚从外面的应酬上回来。   “包。”   一只手掌伸了过来。   陆渝将身上背着的,鼓鼓囊囊的背包交了出去。   他坐在副驾驶上,将安全带扣好。   “包里装了什么?”驾驶座上,盛曜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车子很快开出了宿舍区,陆渝心头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回答说:“电解质水、毛巾、保护关节的弹力绷带……”   都是陆渝下午在各个平台的功课上查询后,准备齐全的“战斗装备”。   “下次不用带了。”   盛曜说着打了一圈方向盘,车子在分岔路口拐了个弯。   不是朝着运动场的方向,而是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开了过去。   “家里都有。”   陆渝先是木在了副驾驶的软皮座椅上。   然后缓缓转头。   “……家里?”   所以他们不是去运动场的。   是去盛曜家?   车已经驶离了京大校区大半天。   准备要上环城高速了。   上了高速就是单向行驶,要想从下一个出口开出来,再回学校,也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眼见着事情就要往自己没预料到的方向发展,陆渝终于鼓起一口气。   “我……”   “家里有配齐全的健身器械。”   陆渝张着嘴,眨眨眼。   盛曜似是依旧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只是分了一丝神来和陆渝说话。   “在跑步机上更方便观察你的呼吸节奏、频率和方式。”   “体测也需要身体素质的全面提升,不单纯是跑步。”   “你不是担心嗓子吗,家里有地暖。”   “先提升你的心肺功能,再谈户外冷空气环境下的运动。”   陆渝默默缩回了副驾驶座里。   他脑袋搭在椅背上,望着车玻璃窗外高架桥下的风景。   盛曜那几句话,把他直接给堵死了。   的确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说,他这个锻炼小白,都应该听盛曜这个专业人士所说的话。   何况……盛曜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好像只是在一个极度理智的角度在剖析。   反而他自己,显得心思过分旖旎了。   但陆渝没法不胡思乱想。   一想到“去盛曜家”这件事,甚至这几个字。   他搓了搓有些发热的脸。   陆渝伸手,从副驾驶座的置物架上,熟练地摸出了一瓶水。   ◇   车从高架桥下来后又开了半个小时,等进小区的时候,陆渝的脸已经没那么烫了。   他手里拿着空了的矿泉水瓶,总算是有心思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眼看着觉得有些熟悉,陆渝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盛曜,报出了一个小区名字。   见盛曜点头,陆渝咋舌。   六年前陆渝上初中,父母买房的时候,曾经带他来看过这个小区的房子。   那个时候的房价还没现在这么高,但父母盘算了一下,买了房后家里的经济必然吃紧,而且可能还要背几年的贷款。   于是就还是安家在了另一个同样还不错的小区,但综合算下来比这片花园别墅小区要便宜不少。   陆渝再一次回想起那天在饭堂门口,刘青和张展拼了命拉住盛曜时,后者气势外放的模样。   这一刻,他终于将盛曜并没有在他面前完全展现出来的,于其他人而言的另一面给完全组装了起来。   所谓“年少有成,气质如冰山冷锋”的另一面。   但为什么呢?   陆渝的脑神经突然跳了一下。   为什么盛曜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不一样?   这个问题冒出苗头,开始有滋生的趋势,而与此同时伴随着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车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   陆渝下了车,和替他提着包的盛曜一同走出了停车的这一条小街。   迎面而来的,是一栋巨大的别墅。   比六年前他和父母看的那栋,应该还要更贵一些。   陆渝的手机震了一下,是童煦发的消息。   [煦煦:小渝今晚一块儿吃饭吗?]   [Lu:不了,你和天哥吃吧,我不在学校]   [煦煦:你去哪儿了?]   陆渝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童煦,当童煦知道盛曜家的小区后,抠出来一排问号。   [煦煦:??????什么家庭]   [煦煦:哦不对,盛曜是靠自己【捂脸哭】]   [煦煦:别人的20岁拿着顶级小区门卡,我的20岁还在玛卡巴卡]   [煦煦:我都怀疑你进门会有一排侍者鞠躬整整齐齐地喊“欢迎少爷回家”的程度]   陆渝忍笑,他刚想打字回复,却突然觉得身旁多了个靠近的热源。   他保持着打字的姿势抬起头。   陆渝顾着打字,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放慢了,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盛曜拉开了身距。   而盛曜现在是在停下来等他。   沉凝深邃的目光似乎有一瞬掠过了屏幕,陆渝抿着唇,下意识摁灭了手机。   盛曜转身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听到一句情绪很淡的话顺着风飘来。   “我家就我一个人住。”   陆渝羞耻地搓了搓脸,赶紧跟上。   穿过别墅自带的花园,草皮、灌木之类的被定期安排的工匠修理得整整齐齐。   进了房间,果然如盛曜所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   但出乎陆渝意料的事情是,盛曜的家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性冷”。   在陆渝的想象里,盛曜的家应该就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一尘不染,没有一丝生活的烟火气,一切都是黑白灰,和高智能的一看就没用过多少次的家具。   但事实却大相径庭。   虽然也不到那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程度,但盛曜的家里还是有人味儿的,至少能看出他的生活痕迹。   装修的风格的确偏素偏淡,但并不到冷冰冰的程度,也能看到各种点缀的颜色。   至少,是陆渝觉得看起来很轻松很舒适的装修风格。   “喜欢这个风格?”   被问到这句话时,陆渝的面前被放下一双崭新的拖鞋。   他将拖鞋穿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然后才意识到,他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居然当着屋主的面点评了起来。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盛曜的表情,对方却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失礼。   “喜欢就好。”   他听见盛曜这么说。   陆渝从盛曜手里接过自己的背包时,想起来一件事。   “哦对。”说着,陆渝从背包里翻出来一个小袋子,“这个是给你的。”   盛曜伸手接过,打开,里面装了一罐桂花蜜。   上次那罐桂花蜜,在吃火锅的时候大半进了陆渝自己的肚子里。   盛曜眉头轻轻挑起。   “好。”   将桂花蜜放进了冰箱里,盛曜朝还站在客厅大门边上的陆渝抬了抬下巴。   “来。”   陆渝哦了一声,抱着包小跑着跟了过去。   盛曜带着他上了楼。   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客厅的吊顶做得很高,所以在二层有个回廊,低头看下去能看到刚刚进门时的客厅沙发。   而到了三层,陆渝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健身房。   用“大”可能不足以形容,应该说“专业”比较合适。   专业到什么程度呢,陆渝之前在点评软件上搜索过京大附近的健身房,从评论里客人分享的照片来看,八成不如盛曜家。   下意识地仰起脸,陆渝看着面前那宽阔结实的背影。   在门口的时候,盛曜把身上的大衣脱了,屋子里有暖气,现在的他只穿了衬衣和一条休闲裤。   挺阔的身材将衬衣布料撑起,布褶随着步幅微微晃动,依稀可见里面影影绰绰的肩背线条,布料顺着背脊的曲线勾勒出纹路,一路向下,最终收入腰带里。   再往下,便是盛曜长得过分的腿。   陆渝嗓子滚动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某张照片。   以至于前面的人毫无征兆地停下,转过身时,陆渝尚还处于一个出神的状态,脚步根本刹不住车,直接就要撞上了。   关键时刻,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撑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盛曜微微歪着头。   看着按在自己腹侧的,那只小号的,纤细漂亮的手掌。   “……抱歉!”陆渝几乎是弹开的。   灼烫的体温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陆渝觉得自己的耳廓几乎要被烧得变形了。   手掌背在身后,关于腹肌纹理的触感,在此刻依旧清晰。   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反复跳出来一句话,哪怕陆渝尽了全力把它赶走。   盛曜的身材真的很好。   另一边,盛曜依旧垂着眸,额前的碎发在健身房顶的炽光灯下投落一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掩藏了其中的情绪。   良久,在陆渝乱如鼓点的心跳声中,盛曜终于是再度开口。   “先跑会儿步?”他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跑步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对陆渝说。   ◇   跑步机上,陆渝在盛曜的指引下,将安全扣夹在自己的衣领上。   一旦体力不支跟不上跑步机的速度,人在向后退时就会把磁扣的另一端从机器上带下来,跑步机就会即刻断电,保护锻炼者的安全。   盛曜只教了简单的按钮功能和基础的跑步模式,其他的对于陆渝来说,难度还有些太高。   至于呼吸方式……盛曜讲完后,陆渝听着,觉得和他当初教盛曜播音主持的腹式呼吸,是有一点像的。   “差不多。”盛曜点了点头,手指搭在绿色的启动按钮上,“先跑200米试试?”   实践出真知,理论讲得再多,都不如直接跑上一段能直接反馈陆渝到底理解了没有。   陆渝点了点头,信心满满,“好。”   然后跑了一百多米就把安全扣拔了。   站在跑步机上,双手发抖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陆渝一开始跑的时候还能勉强做到盛曜所说的三步一吸三步一呼,但没过多久,整个人的呼吸就乱了。   然后便是熟悉的双腿灌铅,嗓子眼发干,脱力。   面前被递上一瓶拧开了盖的电解质水,陆渝喝了一口,海盐荔枝的气味在口腔中蔓延开,顿时好受了不少。   “谢谢。”陆渝说话时,语气有些蔫蔫的。   刚刚跑步机开机的时候,他看到了盛曜上次跑完的记录。   十公里,跑了三十五分钟。   两人的体力差距,陆渝只能想到天壤之别这个词。   虽然他没有想和盛曜比体力的意思,但现实的差距如同鸿沟,没有挫败感还是不太可能的。   盛曜看着坐在跑步机边上蔫头耷脑的陆渝,手指轻轻敲着。   小家伙体力跟不上可不行……   目光在健身房里看了一圈。   陆渝听见盛曜的声音从头顶落了下来。   “骑过车吗?”   抬起头,陆渝看着盛曜的眼睛,点了点头,“骑过。”   “先骑车试试,找找呼吸。”盛曜说。   盛曜替陆渝将单车的阻力调到最小,示意他上去。   屋里有地暖,陆渝穿着运动短裤,跨上座椅垫的时候,露出来一小截雪白纤细的大·腿。   盛曜的眼神微微眯了一下。   陆渝正好奇地调试着动感单车屏幕上的阻力、音乐、风景之类的东西,就听盛曜淡淡的声线又一次响起。   “去过学校附近的健身房骑车吗?”   “没。”   “好。”   陆渝眨了眨眼,有些纳闷地抬头。   但对上盛曜深邃如墨的瞳仁时,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错觉?   他刚刚好像从盛曜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愉悦?   正如盛曜所想,跑步因为涉及到四肢和呼吸的协调,以及陆渝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存在的心理阴影,想要短时间教会陆渝跑步并调整呼吸节奏,难度有些过大。   而骑车对陆渝来说,虽然累,但体测不考,没有心理压力,就轻松多了。   虽然依然是没多久就出了汗,但盛曜在一旁偶尔出言提醒他放缓呼吸时,陆渝还是能努力去做到的。   尤其,盛曜的声音低沉,冰冰凉凉的,也很好听。   他的指点每次也都恰到好处,并不像陆渝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些健身教练在一旁疯狂打鸡血的样子。   等再从动感单车上下来的时候,陆渝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   他听见电子机械音的声音:“恭喜您完成十公里骑行……”   脑袋里晕晕乎乎,但是屏幕上鼓励的话语、奖章和飘落的彩带特效,在这一刻对于陆渝来说,已经是从未想到的惊喜。   双腿落地时直接一软,陆渝向前栽了出去。   而下一刻,他被一双手臂稳稳当当地捞住。   随后便带着一身的疲惫,落进了一个滚烫的,带着松木香的怀抱里。   手掌不知撑在了哪里,但陆渝清晰地感受到和刚刚意外刹车时那一下清晰不同的触感。   盛曜的腹肌是结实有力的,即使隔着衬衣,陆渝也能想象到排列整齐和凹凸有致的纹路。   但现在,是厚实柔软,又带着几分弹性的。   “做的很棒。”   他听见盛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语调就和刚刚在运动过程中鼓励他时一样。   像是夏日掺了薄荷的冰镇起泡酒。   配着此时掌心的触感,让人无端添了几分醉意。   “辛苦了,陆渝。” 第38章   健身房里。   骑了半小时共享单车就彻底脱力了的陆渝, 正拿着一瓶电解质水坐在一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龙门架上。   此时的盛曜已经去换了衣服回来, 身上不再是衬衫, 而是件黑色的运动背心。   修长的手臂弯曲伸直之间, 肌肉绷紧显露出漂亮的线条, 拉环另一侧勾着的负重铁片, 多得陆渝一眼都数不清。   他默默地又喝了一口水, 觉得盛曜家的地暖似乎有些太强了。   不远处传来铁片碰撞的轻响, 陆渝赶忙低下头。   他听见盛曜的声音渐渐靠近。   “饿吗?”   陆渝假装在这一刻才第一次抬起头。   但的确是第一次的, 近距离看到如此有冲击力的画面。   此时盛曜恰好站在了天花板上的一盏炽光灯下,冷白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 照出来一层淡淡的朦胧感。他身上的背心被早已汗水浸透,弹力面料紧紧地贴在身上,所有的线条一览无遗。   随着他略有些粗重的呼吸,陆渝几乎能看见肌肉上跳跃活动的筋络。   堪称扼人咽喉的强烈荷尔蒙在这一刻, 几乎将陆渝的理智全部冲散。   同样被冲散的,还有他运动后休息了一个小时才平复得差不多的心跳。   之前那两次,虽然短暂但深刻的触感, 在这一刻仿佛重新回到了手上。   陆渝的脑海里,又一次地想起了自己手机里的,那张从京大论坛上存下来的照片。   20岁少年人贲张的血气和肌肉,以往只是一张平面的图片,而在今日, 确是实打实的, 以一种陆渝这辈子也无法忘记的方式,彻底刻在了脑海里。   ◇   从健身房里出来, 陆渝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已经被薄荷松木的气味给填满了。   盛曜把陆渝带到了一间没有人用过的客卧浴室,替他调好了热水。   陆渝就抱着自己的小浴巾和衣物,站在旁边乖乖巧巧地看着。   检查洗浴用具时,盛曜目光落在空空荡荡的洗漱台上。   “出门右转第三个房间是储藏室,里面有没用过的洗发液和沐浴液。”   陆渝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干净衣服往旁边的衣物架上随便一堆,出门按着盛曜说的方向寻找去了。   而浴室里,盛曜看着堆作一团的浴巾、长袖、裤子之间露出来的那一小块短短的雪白布料。   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搓了搓,握紧,又放松。   略微显出来的几分燥意,像是方才一个小时的健身锻炼,还不能完全释放掉他身体堆积的多余精力一般。   另一头,陆渝顺着盛曜说的方向一直往前走。   出门他才发现,刚刚盛曜带他去的客卧隔壁,就是盛曜自己住的主卧。   卧室的门敞开着,房间很大,灰白色的窗帘束起挂在两侧,阳光与微风透过纱窗投了进来。   床铺和四周的陈设都十分整齐,整体的颜色很淡。   陆渝也没多想,继续往前,找到了盛曜说的储藏室。   进门前,陆渝被另外一处给吸引了。   一路过来,还有从一楼上来,盛曜家的房间都是开着房门的,里面是什么模样的陈设,是用做什么的房间都能一眼看得清楚明白。   但唯独,在储藏室对面的一间小房间,却是紧闭着的。   陆渝也没多想,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就进储藏室去找沐浴露了。   储藏室里放着的,基本就是生活必需品,陆渝找到放洗浴用品的那个柜子。   拿出一瓶沐浴液的时候,陆渝被包装外的标签给吸引了。   焦糖布丁?   他想起上次盛曜说,相比起桂花蜜,更喜欢焦糖的事情。   陆渝一直以为盛曜只是开玩笑,直到今天看到这瓶焦糖布丁味的沐浴露。   看来,对方是真的很喜欢焦糖?   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在健身房里看到的场景,陆渝的脸又热了一瞬。   看不出来,盛曜这人反差还蛮大的。   陆渝拿着沐浴液回到客卧浴室,盛曜侧身给他让开一点位置。   陆渝便伸长了手,弯着腰把两罐东西放到了浴缸旁的置物架上。   盛曜垂着眸看陆渝的动作,以及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到上衣布料,而勾勒出来的纤细的一截腰肢。   “你可以泡个澡。”   陆渝听见身后说道。   “没那么容易肌肉酸痛,等泡完大概刚好能吃饭。”   “有忌口吗?”   陆渝直起身,他想了想,“不敢吃太辣的东西。”   他怕嗓子不舒服。   尤其刚运动完,现在已经有点火辣辣的了,喝水也没用。   盛曜点了点头,见陆渝没有拒绝的意思,伸手拧开了浴缸边上的水龙头。   “精油球,需要吗?”他又问道。   陆渝脑海里浮现出花花绿绿,气味各异的精油球图片。   他本想说用你平时用的就好,但开口前,想起自己方才去储藏室拿过来的沐浴露。   喉间滚动了一下。   陆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来的胆子,他抬起头,看着盛曜的眼睛,问:   “有,薄荷或者木质气味的精油球吗?”   浴室里渐渐被水汽氤氲,哗哗的水声代替了秒针的步幅,昭示着时间的持续流逝。   逐渐湿润的空气里,清晰明了地有了片刻的安静。   良久,在升腾的水雾之中,盛曜转身。   “我给你拿。”   ◇   浴室里雾气弥漫。   陆渝坐在浴缸边上,身体四周是四散漂浮的柔软泡泡。   带着令他本就因泡澡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伴随着加速的心跳而更加灼烫的松木精油香气。   虽然没有薄荷。   但已经有了六七分相似了。   浴缸里的水很烫,烫得陆渝连毛孔都舒张开来。   大脑因此而缓缓放松,在这样的温度与浴室内朦胧的灯光下,开始不自觉地思绪飘忽。   望着冷黑色的浴室门,门板上附着着细密的水珠,时而水珠积蓄得大颗了,便顺着木板上的纹理流淌下来。   让人想起那件黑色的,紧贴着肌肉的运动背心。   触感再次浮现在掌心,虽是幻觉却也无比清晰,陆渝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侧的浴缸边沿,纤细的手指弯曲用力,指甲盖都有些泛白。   蓦地,他意识到了什么。   陆渝低下头,隔着晃动的水面,望了一眼水面下的自己。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陆渝手忙脚乱地将水面上的泡泡都扒到了自己的身边。   直到丰富的泡沫将身体周围的视线彻底挡住,他才像一只把脑袋埋进了沙地里的鸵鸟一般,感到了一丝自我蒙蔽的心安。   ◇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顺着楼梯旁开的小格窗望出去,能看到城市的华灯初上,四周错落分布的屋宇灯火。   距离最近的那一栋别墅里,陆渝能一清二楚地看到重重的人影。   客厅的餐桌繁盛而热闹,仿佛能听到一家子说说笑笑,觥筹交错的声音。   当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渐渐滋生蔓延起来时,陆渝突然听见楼下亮着灯的客厅里,传来盛曜的声音:   “洗完了?”   “准备吃饭。”   一句话将陆渝拉回了现实。   他快步走下了楼,餐厅里,已经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的盛曜,身上还多穿了一条黑色的围裙。   他的手里端着一只平阔碗,碗里是一碗清汤小馄饨。   陆渝站在楼梯口,看着餐桌边摆碗筷和餐具的盛曜,带着几分浴后水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走过去时,听见盛曜说:   “客厅有零食和润喉糖,都开过,你自便。”   “剩下三文鱼和蔬菜,大概二十分钟吃饭。”   陆渝呆呆地点点头。   片刻后。   陆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抬起头,顺着香气的来处望了过去。   厨房里,盛曜正动作娴熟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背脊被围裙的细绳衬得更加宽阔,挽到小臂的袖口布料被肌肉撑得紧紧的。   这一刻,陆渝仿佛再一次被拉进了幻觉。   他下意识地摸过了茶几上的润喉糖,意外发现是自己最喜欢、吃得最多的那个牌子。   塞了一颗到嘴里,陆渝的眼神仍旧落在厨房。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种锅铲碰撞的声音了。   而有人叫他准备吃饭这件事,在记忆里更是模糊不清。   陆家的父母都是传媒界的明珠,每日的应酬饭局多到吃不完,   所以从小,陆渝就被交给了保姆。   饭都是备好的,严格把控的,连一丝辛辣的调料,都被叮嘱过绝不能多放。   吃的只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养料。   所以陆渝一直挺喜欢学校的食堂。   因为他可以偶尔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偷偷放一点辣,放一点醋,都没有人会管,会知道。   当然,也有例外。   去童煦家的时候,他会看到童煦那位在商界赫赫有名的父亲,笑呵呵地说“小渝来了,今天叔叔给你们露一手,做糖醋里脊……”   他也会端坐在客厅里,看着童煦拿着牙签或筷子,在童叔叔虚张声势的笑骂声下,把未出锅的里脊偷出来,分自己一块儿。   但陆渝从未有过今天这种感觉。   因为他知道,那毕竟是童煦的家,是童煦的父母。   虽然一家人都很好客,但他们才是一家人,而陆渝,他自己,是个要离开的客人。   像是一个意外闯进繁华灯火里的他乡旅人,纵使有一刻的纸醉金迷,但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但在这一刻,陆渝看着厨房里虽忙碌但动作依然井井有条的盛曜,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无数个场景。   体育课趴在窗沿给他送水的盛曜   要对刘傲文动手的盛曜   受了伤绷着脸和他说有点疼的盛曜   为了让他多休息一会儿而在门外被冷风吹得鼻尖泛红的盛曜   和他说“永远值得”的盛曜……   陆渝的心里,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   或许,他有没有机会。   将这样的美好,留得更久一些。   嘴巴里含着的润喉糖,已经彻底化了。   但陆渝仍保持着出神的状态。   直到一股香气钻入他的嗅觉神经。   陆渝抬起脸,看到了穿着围裙的盛曜。   盛曜的手里拿着筷子,夹着一块煎得金黄的鱼肉。   鱼肉上能看到黑色的胡椒颗粒,泛着一股淡淡的油脂煎炸过后的芬芳。   “尝尝咸淡。”   陆渝听见盛曜说。   心中的念头在这一刻,像是被施了什么魔咒一般开始无限滋长。   下一秒,伴随着盛曜微微放大的瞳孔。   陆渝就着盛曜的手将鱼肉吃下。   末了,还要伸出一截舌尖,像是未饕足一般舔了舔唇。   而整个过程之中一直盯着盛曜看的那双漂亮的眼睛,映照着客厅里的灯光,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子一般。   在做完那一系列令盛曜喉间发紧的动作后,陆渝带着清澈单纯的双眼,笑眯眯地弯成了月牙。   “好吃的。”   片刻后。   盛曜走回厨房一路上都紧握着筷子,垂在身边的手因为过度用力,甚至绷出了数条青筋。   客厅里的陆渝垂下眉眼,嘴角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盛曜。   我要追你了。 第39章   是夜。   京大博雅区宿舍楼下。   在大量来自四周的目光注视中, 陆渝从车上下来,隔着玻璃朝里面招了招手。   车玻璃摇下来的那一刻,陆渝听见了来自四周的各种声音。   “回去早点休息。”盛曜说。   陆渝点了点头, “你也是。”   简单的道别后, 陆渝背着自己的小包上了楼。   就是步伐和速度, 都比平时要小一些。   回到宿舍的时候, 童煦带着红红的两边腮帮子, 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那红色看上去不止是热水熏的。   果不其然, 他见到陆渝就问:“小渝你今晚去跑步了吗?”   他被沈熠天折磨了一晚上, 本来想找个伴儿的, 结果没在操场找到陆渝。   陆渝点了点头,把今晚的事情说了。   听到那个小区名字的时候, 童煦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草,什么家庭!”   沈熠天看他:“你也可以买别墅,在里面弄健身房,我也可以教你。”   “谢谢, 很有用的建议。”童煦阴阳怪气地朝他比了个心。   陆渝换上睡衣爬上了床。   [S:到宿舍了]   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小抱枕,陆渝习惯性地夹着抱枕想要敲字回消息时,突然觉得有一丝火辣辣的疼痛。   茫然地感受了一下情况, 陆渝检查了一下疼痛的部位。   看清楚伤势的时候,陆渝微微地眨了眨眼睛。   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出现在了脑海之中,像是动画片里的小恶魔和小天使一般开始了拉锯战。   良久,陆渝的视线回到了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标上。   [Lu:我也到宿舍啦]   [Lu:今天辛苦你啦,早点休息]   [Lu:【猫猫爱心】]   片刻过后, 盛曜的消息如陆渝所想的一般弹了出来。   [S:嗯, 晚安]   看着非常简单干练的文字,陆渝略微的, 有一点点不开心。   就在他盯着那只捧着爱心甩尾巴的小猫,思考着下次还要不要再给盛曜发表情包的时候。   [S:【晚安】]   是上一次那套表情包。   大狼狗的尾巴圈着小猫咪,一大一小缩在一块儿,闭着眼睡得正香。   它们借着彼此毛绒绒的温暖,将会一起度过这个冬天。   ◇   周四晚上的《中国播音主持概论》下课后。   陆渝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背包,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刘老师。”看清来人时,他有几分意外,“您找我?”   刘教授点点头,他看了一眼陆渝,又看了一眼旁边等陆渝一起放学的几人——盛曜、童煦、刘青,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沈熠天。   “小陆,老师记得你初中是京大附中的吧?”   “是的。”陆渝点了点头,“我初中和高中都是。”   京大附中作为京大的附属中学,也是全市乃至全国最好的中学之一,每年都有京大的优才计划保送名额,陆渝当年差一点就拿到了。   刘教授点了点头,在陆渝的注视下,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来,你看看。”   陆渝伸手接过,打开翻阅了一下,是一份活动的方案书。   “京大附中这个周末,有一个播音主持相关的活动,邀请老师去做评审。”   但刘教授这个周末有其他的事情了,一时抽不开身,但给他发请柬的,又是多年前的老同学,他不好拒绝。   “小陆你有空代替老师出席一下吗?”   这种事情对于陆渝来说实在是太常见了,作为一个打小就是老师眼里“乖宝宝”、“好学生”的存在,陆渝从初一开始就经常代班主任、任课老师等做这做那。   尤其是和主持相关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陆渝去镇场子。   而上了大学之后,没了高考的压力,这些事情也理所当然地更加频繁了。   特别是和陆渝父母熟识的那些学院老师,他们不时会找陆渝帮忙做一些事情,以表欣赏。   就像刘教授现在这样。   “没问题的老师。”陆渝认真地答应了下来,就如往日一样。   刘教授呵呵笑了笑,“好,那就辛苦你了……不过,这次需要两个同学一起出席,才能代行老师的投票权,小陆你能再找一个同学吗?”   童煦和陆渝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同班同学了,闻言立刻就要应答。   只是话到嘴边,身旁的沈熠天默默地转过头:“周末要跑步。”   童煦:……   “让我休息一下!”   “只剩半个多月就要体测了。”   童煦又把话咽了回去。   刘青也摇头说:“我周末也有事。”   没事他也不想给刘魔王当牛做马,周末打会游戏在网上带带漂亮姐姐多好。   陆渝想着要么就让刘教授找个他的硕士生,或者在学院找个同学和他一块儿去吧。   但视线落在人群最后的那个身影上时,陆渝到了嘴边的话稍微顿了一下。   “你周末有空吗?”   就连盛曜本人,也没曾想陆渝会邀请自己。   对上那双漂亮如同琉璃一般的眼瞳时,盛曜抓着单边挂在肩头的背包带的手微微捏紧了些许。   “有。”   陆渝一笑,“那我晚点和你约时间。”   盛曜点了点头。   众人在博物桥下的分岔路口分别,陆渝三人一路回了宿舍。   沈熠天放了包就先洗澡去了,而房间里,童煦看着陆渝正在和刘教授了解周末京大附中活动的相关信息的陆渝,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了他一声。   “小渝。”   陆渝回头。   “你周末真的和盛曜一块儿去啊?”   陆渝点了点头,“是啊。”   他们刚刚不都约好了么。   童煦喔了一声,摸了摸耳朵。   他看着陆渝的背影,总觉得,陆渝和盛曜的关系比之前亲近了很多。   换做半个学期,不,换做半个多月前的陆渝,都不可能主动在今晚问盛曜有没有时间。   反过来倒是有可能。   童煦难得地敏锐了一回,他朦朦胧胧之间觉得,陆渝和盛曜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不过也是好事,童煦想,要不是盛曜,之前刘傲文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呢。   睡前,陆渝惯例躺在床上刷手机。   京大的论坛里,又出现了几条关于他和盛曜的贴。   有一条是十几分钟前发的,现在已经一百多楼,就快要加上【热】标签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陆渝点了进去。   然后看到了一张远远拍摄的自己的背影。   ——是他之前第一次去盛曜家骑完动感单车回来后上楼的照片。   大·腿因为锻炼过后的酸软,有些使不上劲。   因此陆渝的走路姿势稍微有一些别扭。   前面几层楼,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很奇怪吗?陆渝心想,锻炼过后腿没力气,就是不太可能和平常一样走路的。   只是继续往下翻,作为一个纯情到连小*文都没看过的小处男,陆渝这时才知道,原来腿软的原因,有很多种。   他的脑袋一热,半边脸都缩进了被子里。   但手机屏幕的光,却久久并未熄灭。   ……   另一边,盛曜他们宿舍里。   “盛哥?盛哥!”   盛曜摘下耳机,瞟了架着腿正等游戏匹配的刘青一眼。   “盛哥,你周末真的和校花一起去京大附中那个什么活动啊。”刘青好奇地问了一句。   盛曜一挑眉,“有事?”   “没啥。”刘青只是随口问一句。   “说起来我当年差点也被我妈送去京大附中了,不过我爸知道我什么德性。”   张展在一旁听了几句,他是外地人不太懂这边的初高中水平,但听刘青的意思,似乎还有其他个中缘由。   于是也随口搭了句腔:“跟德性有什么关系?”   “京大附中那边都是乖孩子,从初中到高中都是。”   “反观我们京实,成绩确实也和京大附中不相上下,但染头的挑事打架的早恋的一大堆……”   刘青说着,想起盛曜是转学过来的,“哎盛哥,我都没问过你转过来之前是哪个学校的?”   “不记得了。”盛曜随口丢出一句。   “不记……”刘青被噎了一下,“咋可能……诶卧槽终于匹到了,老子的末班车!”   刘青顾着ban选英雄去了,刚刚的闲聊便也被他直接抛到了脑后。   而床铺下的座位上,盛曜翘着腿,重新将耳机戴了回去。   耳机的另一端,连接着桌面上放着的老式磁带机。   而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公众号推文。   《广播站停运通知》   ◇   转眼便到了周末,陆渝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了盛曜昨晚在他睡着后发来的消息。   [S:【链接分享】《健身后减少酸痛……》]   [S:记得拉伸]   陆渝在床上翻身打了个哈欠,牵扯到了昨天晚上锻炼过的肌肉——昨天是周五,他又去了盛曜家的健身房,骑了车,然后在盛曜的指点下,做了一些简单的力量训练。   一阵酸痛感从四肢猛烈袭来,陆渝轻轻地唔了一声,眼神落在了手机上。   片刻后。   [Lu:早呀~]   [Lu:【引用】忘记了QAQ]   [Lu:腿好痛【猫猫流泪】]   抱着枕头流金豆豆的小猫咪,很快就被新的消息给顶了上去。   [S:早]   [S:按揉+三餐多吃碱性食物,能缓解些]   [S:【图片】]   盛曜发来的图片明显是专门搜了功课后发来的,上面有总结常见的碱性食物,什么柑橘、板栗、葡萄等等。   陆渝发了个“好”,又问盛曜准备今天什么时候出发。   [Lu:你在宿舍还是在家呀?]   [Lu:京大附中的活动是下午两点半开始]   陆渝的本意,是想问盛曜打算什么时候出发,能不能蹭个车。   却没想到消息发出去,还有意外之喜。   [S:宿舍]   [S:附近找个地方吃?]   盛曜说的是京大附中那条。   陆渝自然是愿意的,立刻打字。   [Lu:好呀,我请你吃,之前是不是还欠你一顿饭来着?]   定下来两人见面的时间,陆渝起身去找今天出门要穿的衣服。   好不容易忍着大·腿的强烈酸胀感,从床上艰难地爬下来时,陆渝脚还没站稳,就收到了盛曜的消息。   是一条语音。   陆渝也没多想,以为是说见面的事情,就点开放到了耳边。   “腿酸吗?”   陆渝的脚步一顿。   走不动路、腿酸、照顾……   陆渝的脑海里,猛地回想起周四晚上,他趁着夜色在被窝里刷了许久论坛时看到的内容。   虽然那个贴很快就被封了,但里面的文字,都变成了记忆储存在了陆渝的大脑之中。   语音里隐约录到一阵键盘的敲击响声,但并不影响盛曜的嗓音明显带着几分似乎是刚醒的慵懒和沙哑。   这也让他的声线里,更多了几分平日里就已十分撩人的磁性。   “还能走路吗?”   “要我上楼接你?”   陆渝努力抓稳了手机。   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双腿一软。 第40章   宿舍楼下。   陆渝躲在宿舍楼的玻璃门后, 看着楼外被冬风吹得摇晃的路边枯树。   宿管阿姨抱着热水袋,“同学,阿姨借个热水袋给你吧?”   陆渝摆摆手, “不用了, 谢谢阿姨。”   他看了一眼时间, 离盛曜说的见面时间还有十分钟。   陆渝是提前下来的。   免得盛曜真的上楼去接他。   五分钟后, 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靠近, 盛曜的车出现在了宿舍楼外。   陆渝和宿管阿姨到了个别, 刷校园卡出了门。   “早。”陆渝坐上副驾驶, 短短几分钟, 就被外界的风带上了点初冬的寒意。   盛曜将车内的暖气开得更大了一些。   “腿还疼吗?”盛曜问了一句。   陆渝将安全带的卡扣扣好,闻言点了点头, “酸!”   盛曜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但最终不知道把什么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将手机递给陆渝。   “导航。”   陆渝噢了一声,接过盛曜的手机。   拿过手的时候,陆渝才发现, 在盛曜手里看着没多大的机型,放在自己手里像是加大号一般。   陆渝突然又想到了他前几天在论坛上看到的贴子,里面的某一句描述。   脸倏地红了一下, 陆渝心虚地看了一眼正开车的盛曜。   趁对方没注意,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密码多少?”   盛曜:“8个8。”   陆渝顿了一下。   盛曜说完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道:“默认的,没调。”   陆渝轻轻嗯了一声。   而后, 他想起盛曜的头像, 带着点安抚性质地补充了一句:“跟你的头像挺配的。”   感觉是生意场上那些人会接受的组合。   他自问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反倒是盛曜, 闻言后流露出几分怪异的神色来。   “我的头像?”   陆渝点了点头,没察觉到盛曜的反应有些不对。   “是啊。”   一脚刹车,盛曜将车停在了校道路边。   他从尚还有些茫然的陆渝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个人主页。   陆渝看着盛曜,就见后者盯了一会儿自己的头像。   然后指了指照片上的云。   “这是?”   陆渝:“云朵啊。”   盛曜的表情,似乎彰显出他有一瞬间的沉默。   片刻后,他哦了一声,将手机放回了两个位置中间的置物槽。   而后又拿给了陆渝,“继续导航吧。”   陆渝茫然不解地继续点开导航,车子也重新上了路。   边看着路况和前面的方向,陆渝边思索起盛曜方才的反应。   蓦地,他意识到了什么。   眼神往驾驶座上专心开车,形状好看的薄唇已然快抿成一条线的盛曜那边看了一眼。   陆渝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点开微信,点开自己和盛曜的聊天界面。   保存对方的头像,上网搜索图片。   《漂亮的棉花糖照片【图片x9】》   陆渝想起来这张照片他在哪里见过了。   去年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微博有个热搜,叫棉花糖云朵。   是因为那天京大附近的天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一朵特别像棉花糖的球状云,引来不少本地人和游客好奇拍照。   因为看着稀奇,一来二去就上了热搜,大家也不管这云叫云了,就说是棉花糖。   而盛曜的头像,似乎就是那天的棉花糖云。   想到这儿,陆渝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看盛曜的头像会觉得眼熟了。   那个时候他刚进大学没多久,正处于一个“看到什么都兴奋”的状态,棉花糖云上热搜的那天,他自己还难得拍了几张天空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去。   其中一张图片拍的特别好看,角度、光影和色调都堪称绝美,不少人还在他朋友圈底下评论抱图。   和这张好像还有些像。   不对,好像是很像……   陆渝的心中漏掉一拍。   会有可能是同一张吗?   这般想着,陆渝又打量了一眼盛曜,对方仍旧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陆渝点开了自己的朋友圈记录。   就在他快要翻到一年多以前自己的那条朋友圈时,盛曜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陆渝一惊。   “你,你手机响了。”   陆渝说道。   盛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帮我接一下,就说我在开车。”   陆渝伸手摁下了接通按钮,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盛总。”   陆渝双手拿着手机,贴着耳边道:“喂您好。”   那边的人听到陆渝的声音顿了一下,听出来接电话的人并非自己要找的人,原本要说的话似乎也摁回了肚子里,“……您好,请问盛总他?”   陆渝看了一眼身旁,道:“哦!盛曜他在开车。”   “您有什么急事可以先和我说。”陆渝道,“我一会儿代您转达。”   “盛总在开车啊……”对面的人闻言,展现出了一瞬间的犹疑。   明显,他有话想亲自跟盛曜说,但是又比较紧急想要立刻说完。   停顿了片刻,他再一次开口:“是这样,现在也快十一月底了,我们想提前跟盛总洽谈下,明年2月份情人节,Aphro方是否有跟我们联动的合作意向。”   陆渝眨了眨眼,没太明白,还以为对面是盛曜公司里负责联动项目的下属,来找他敲定方案的。   “是跟Aphro联动吗?”   对面:“啊对,我们想要跟Aphro联动下……”   正当陆渝越听越有些迷糊的时候,他感觉有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   陆渝回过头。   就见盛曜的手掌摊开在自己面前,手指轻轻勾了一下。   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将手机放到了盛曜掌心中。   就见盛曜打开了扬声器,随手将手机放到了大·腿上。   “什么事?”   陆渝坐在副驾上,听着盛曜和对面的人说话,这才明白自己刚刚闹了个乌龙。   对方是另外一个品牌的负责人,想要和盛曜的公司做品牌联动,今天打电话,是想提前敲定一下合作意向……   等等。   陆渝听着听着,突然意识到了点不对。   对面刚刚说,想要和Aphro联动。   而现在跟盛曜谈的,就是和盛曜手下公司开发的那个社交软件的合作意向。   陆渝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所以……   后面盛曜说的什么,陆渝已经听不见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盛曜公司开发的软件=Aphro?!   所以,刘傲文那件事能那么顺利地拿到账号后台绑定的手机和认证的个人信息,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不知过了多久,盛曜挂了电话。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盛曜说道。   陆渝依旧保持着睁大眼睛的状态。   “你,Aphro……”   盛曜:“嗯?”   陆渝好不容易将舌头捋直了,道:“所以,刘傲文那件事,是你帮忙调了他的认证信息的吗?”   “不能算,的确是需要先经过法务起诉,才能将用户的手机号等个人信息调出来。”盛曜说道。   陆渝点了点头,噢了一声。   “但我的确和法务部打过招呼,不需要过多交涉,直接同意提供用户的相关信息。”盛曜又道。   陆渝点了点头,他可以猜到,否则也不可能事情才发酵了没多久,立刻就能上传对应的起诉文件,让论坛安全员帮他辟谣。   “说起来……”陆渝想起安全员的事情,“那位安全员S-18……”   他边说边观察盛曜的表情。   盛曜:“怎么?”   依旧开着车,没有其他的反应和表示。   陆渝:“没,就是随口问一下。”   “只是普通的一任安全员而已。”盛曜随口说了一句。   陆渝见盛曜主动谈及,立刻追问道:“你认识?”   “认识。”盛曜伸手一打方向盘,车顺着匝道转了几个弯,开进了收费站。   将高速电子卡递给了工作人员结算路费,盛曜转过头,“你找他有事?”   “好像是第二次问了?”   陆渝摇头,“没,没事。”   其实他一直以为那个安全员S-18就是盛曜,所以即使是上一次问过,但这一次陆渝还是想要再求证一次。   但看盛曜的反应,应该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陆渝理所当然地这么得出了答案。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陆渝的心情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盛曜的公司是Aphro,对他来说的确是意外和震惊,但很快,震惊就变成了感谢。   不论如何,盛曜是实打实帮了自己的。   “感觉桂花蜜和一顿饭都不够了。”陆渝向后靠在了座位上,说了一句,“毕竟盛总什么也不缺的样子。”   他这话一半打趣,一半玩笑式的抱怨。   却不料盛曜却很认真地答了一句:“还是有的。”   陆渝略感意外,盛曜还有缺的东西?   “那你缺啥?”陆渝托着下巴,“我努力一下给你?”   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发票,盛曜的手重新搭上方向盘。   闻言,他看了陆渝一眼,“好。”   ◇   京大附中附近。   虽然是周末,但今天的京大附中难得地有些热闹。   因为今天京大附中联合京大举办了个主持比赛,京大附中是全寄宿式的学校,本身周末留宿的学生就不少,而加上周末专门跑回学校看热闹的那批人,顿时就人头攒动了。   以至于陆渝和盛曜到了后想在附近找个吃东西的地方,结果问一家,排一家的队。   陆渝收集了一叠排队小票。   “好像要等很久。”陆渝晃了晃手里的纸片,对盛曜说道,“要不,我们四处走走?”   盛曜的态度是都无所谓。   两人沿着京大附中外的小街,一路闲逛了下去。   陆渝看着街边交错的熟悉和陌生的店面,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时间过得好快啊。”   仿佛昨天还跟童煦放学偷偷买关东煮,吃完后还得喝半瓶水漱口再吃一颗药草味比较重的润喉糖,以免回家被伍玲发现。   虽然今天两人都穿的休闲装,但气质完全不同。   陆渝穿的白色卫衣和休闲裤,几乎可以直接融入到四周京大附中的高中生里面去了。   而盛曜虽然穿搭和他差不多,灰色卫衣卫裤,但一眼看上去,就是有一种成熟的气质在。   两人肩并着肩一路往前走,陆渝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投过来的视线多了,他也察觉到不少京大附中的学生,在往他们俩这边看。   陆渝转头看盛曜。“我们找家奶茶店吧。”   盛曜点头,“你带路。”   走进街边一家装潢是粉紫白三色的奶茶店里,一推开门,陆渝就闻到了暖气之中一股甜甜的熬制黑糖香气。   “欢迎光临。”吧台后忙碌的店员们听见门上挂着的风铃响起,整齐划一地招呼道。   店里还摆了不少零散的小桌和高脚凳,很多京大附中的学生都在店里喝奶茶聊天打游戏,有的穿了校服,看着应该是住校生。   两人走近了吧台。   台后的店员一开始还没留意,直到抬起头看清了两人的面容。   草,都好帅!   “请问两位要点些什么?”   陆渝仔细看了一下吧台前放着的点单牌,这家店里奶茶、果茶和纯茶都有,但招牌那栏就是他们现在闻到最明显的甜香气味的来源。   店员说道:“招牌是我们的黑糖啵啵奶茶,两位可以尝一下。”   陆渝正想着要么就试一下吧,毕竟招牌总有招牌的道理。   “我要……”   身后一阵叮叮当当的风铃响,伴随着高中学生们岁月无忧的笑闹声。   几个看着就很皮实的男孩子嘻嘻哈哈地把脑袋探进了店里,对着角落里一张小桌喊道:   “喂皮蛋,追老婆呢?!”   角落里的那张小桌边坐着一男一女,看着也是京大附中的学生,没穿校服,应该是从家里过来而不是留宿的。   相比起店里其他的学生来说,这两人靠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近了,女生几乎贴到了男生的怀抱里,可以说是依偎。   这情景陆渝也能看明白,十七·八的高中生,荷尔蒙正作祟的青葱岁月,早恋么,很常见。   那个被叫做皮蛋的男生皮肤黑黑的,闻言转过头,对着门口的几人笑骂。   “我草,你们他妈别造谣啊,要付法律责任的!”   “谁造谣了!”   “就是,你俩都快粘一块儿了,当大家都瞎啊。”   几个男生不停地起哄。   那个女生红了耳朵,显然被戳到了心思,多少有些害羞。   皮蛋摆手:“去去去,别在这乱传绯闻。”   门口那几个男生还在叽叽喳喳。   其中一个眼尖,看到两人桌上摆着的杯子。   “哈!喝的月老珍奶,还说不是在早恋。”   “哟~~~追媳妇儿怕人知道呀,皮蛋你可不能当渣男,对女朋友要负责的!”   皮蛋拍着桌子,脸上却是笑的:“神TM月老珍奶,谁起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谁买这家店的黑糖啵啵奶茶给喜欢的人,就能追到老婆。”看着最调皮最闹腾的男生大着嗓门,朝那女生喊道,“诶嫂子,皮蛋是在追你不。”   女生自然不肯回答,而皮蛋则起身做出一副轰人的态势。   “去去去,我都还没追到,别乱喊!”   而身旁的女生羞愤交加,伸手不停地打他。   “追你个头啊……”   陆渝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饶有兴味地看着京大附中的这几个小朋友打闹嘻哈,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那个时候,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和同学玩,现在看来,确实也挺无忧无虑的。   他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两人,皮蛋和那女生已经重新贴回到一起了,两人面前各自摆着一杯黑糖啵啵奶茶,正凑在一块儿低头看手机。   陆渝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点单。   他回过身。   一杯尚还散发着温热的黑糖啵啵奶茶,带着吸管一起,被一只大手递到了面前。   陆渝眨了眨眼,目光定格。   盛曜的手里还抓着另外一杯黑糖啵啵奶茶。   两人的视线对上,陆渝下意识地接过了盛曜递来的奶茶。   盛曜收回手,表情淡定地往前走,留下陆渝一人,在原地盯着手里的黑糖啵啵奶茶发呆。   “走吧,找个座位。”   两人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下。   陆渝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拿着吸管。   他一直在发呆,直到盛曜把插好吸管的奶茶递了过来,换走他手里的那一份,才回过神。   “我请你吧!”陆渝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盛曜:“不用。”   陆渝还想说什么,却被盛曜打断。   “我请奶茶,你请吃饭。”   陆渝坐了回去。   “喔。” 第41章   奶茶店里。   陆渝咬着吸管顶端的一小节, 不时吸一颗黑糖啵啵进嘴里,嚼嚼嚼,嚼碎了再吞下去。   他的手里拿着手机, 但界面却一直在主屏幕, 什么也没打开。   目光的实际落点, 在身旁的盛曜身上。   从刚刚落座开始, 盛曜就一直在忙车上打电话说的联动的事情。   陆渝也没有出声打扰他, 静静地坐在盛曜身旁。   心里却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   盛曜听到那几个学生说的东西没有?   月老珍奶……什么的。   虽然好奇, 但陆渝是问不出口这个问题的。   他现在像是小鱼儿吐泡泡一样, 一颗一颗把黑糖熬制的珍珠啵啵咬碎吞下去。   盛曜终于有了动作, 陆渝赶紧收回了视线,假装在发呆。   他们俩坐在长沙发上, 并排,盛曜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似乎正皱着眉头在思索什么。   应该是公司的事情,陆渝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扫了一下排队单上的二维码, 暂时都还没有那么快轮到他们。   陆渝百无聊赖间,突然发现在他们坐着的位置对面,有一座落地镜。   镜面摆放的角度恰好斜对着他和盛曜坐的这个地方, 从这里看去,陆渝恰好能通过倒影将盛曜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就见盛曜活动了一下手臂,而后,一只手掌就放在了自己的大·腿旁边不远处。   只要再挪一点,就会碰到……   陆渝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周四那天晚上看到的, 和刚刚在车上回想起的各种东西, 再一次冲进了脑海中。   虽然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但陆渝还是心虚地再次捧起了手机。   点了一圈软件, 都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打发时间的消息,陆渝抿着唇开始删后台。   微信,关闭;   □□,关闭;   微博,关闭;   ……   他机械地重复着点击屏幕,上滑的动作,将各个软件的后台程序逐一删除。   直到某个熟悉的页面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眼前,上面的文字和陆渝脑海之中的记忆瞬间重合。   [385L:体型差香死了,感觉盛曜的手掌能包裹住校花的【桃子】]   [386L:然后又捏又打……【流口水】]   [387L:啊啊啊啊啊那个小身板会被【树叶】死吧]   [388L:草,一种植(动)物(词)]   大庭广众之下,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地看到这个界面,陆渝猛然回想起,他已经好久没有清理过后台了。   包括上周四晚上,在被窝里刷完论坛之后。   脸颊、耳朵和脖颈瞬间烧了起来,火辣辣的,陆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镜子,想求证自己究竟脸有多红,明不明显。   结果看到镜子时才想起,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盛曜。   不过,镜子里的盛曜怎么看着自己?   陆渝眨了眨眼。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刻,他感觉身边坐着的人转头,看了过来。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像是一根芦苇草轻柔地划过心头,带起一阵令人浑身战栗的酥麻。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手里的奶茶差点直接被打洒了。   陆渝咬着吸管,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努力地将虚得不行的心重新填得稍微实在了一些。   他硬着头皮说道:“店里空调太热了。”   盛曜像是真的信了,十分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店里的暖气。   就在陆渝背襟都快被汗浸透了,开始思考如何转移话题脱身时,微信里的就餐提醒有如神兵天降一般弹了出来。   “到我们了!”   陆渝也没看清究竟是哪家的提示,抓起桌面上的奶茶就往外走。   盛曜慢他几步,缓缓踱出门时,突然察觉到一旁投来的视线。   等他看过去时,那视线却又立刻收了回去。   看向他的,是靠近店门的一张桌子,桌旁是两个女生,似乎有些激动。   桌面上不知道摆着一本什么书,但封面是两个男生。   一个斯文清瘦穿着校服,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   一个高大不少,穿着西装,像是精英阶层的打扮。   盛曜回想了一下,方才远远坐着,隐约听见她俩说什么“原型”、“三次”、“真的”之类。   小女生的事情,盛曜向来不太懂。   只是在他想要跟着陆渝离开奶茶店时,却又感受到了那边两道悄悄窥探过来的目光。   这次的目光必然不是错觉了,盛曜索性直接停下了脚步,直接转过头,看向那两个面色紧张的女生。   “有事?”   其中一个女生胆子比较小,立刻摇了摇头。   另一个张嘴似乎有想要说的,却又被身边的朋友拉了一下,顿时有些犹豫。   盛曜看了一眼店外,陆渝正站在台阶边,咬着吸管,露出两只红扑扑的耳朵。   但陆渝并未回头,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   看了一眼手里的奶茶,盛曜想起方才陆渝的反应。   他对那两人道:“如果有事,请尽快。”   胆子比较大的那个女生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了,她看了一眼门口的陆渝,又看了一眼盛曜。   “那个,大哥?”她斟酌了一下称呼,见盛曜似乎并没有不悦,就继续道,“我可以问问,你和那位同学是在谈……吗?”   盛曜微一挑眉。   目光落及那女生手臂下压着半边封面的书,他大概猜到那本书是什么了。   听这女生的意思,是把陆渝当成了京大附中的学生。   这倒是挺新奇的体验。   盛曜看着那两位女生,不答反问:“你们觉得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肯定,也不否定。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女生,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应该不是吧……学校不让早恋的。”   陆渝看起来那么乖,不像是违反校纪校规的人。   她俩的猜想是一回事,但现实的理智和骨感又是另一回事。   盛曜听到这儿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更少笑得明显,看得那两个女生微微呆了一瞬。   看了一眼店铺最里面的角落,盛曜转身离开前,丢下一句话。   “是吗?”   “我感觉看到挺多的。”   只留下那两个女孩子细细品味了一下话里的信息后,激动地开始抓着对方的手。   她们好像嗑到真的了!   是真的!   店门外。   陆渝好不容易冷静完了,这才意识到盛曜好似没跟上来。   他出来的时间也有点久了。   盛曜的腿长不至于被他甩开吧?   陆渝带着奇怪回过头,听见一阵风铃的脆响,随即便是迎上来的淡淡薄荷松木气味。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陆渝对上了那双沉敛深邃的黑眸。   他喝了一口手里的奶茶,用杯子挡住了半边脸。   “你去哪儿了?”陆渝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眼神看似飘忽,实则穿过店门玻璃,扫过门口坐着的两个女孩儿身影。   方才,陆渝还是看到了些事情的。   正纳闷着,陆渝就听见耳旁一声轻笑。   他抬起头,就看到了盛曜脸上甚少出现的,十分明显的笑意。   这一瞬间,陆渝甚至有些呆滞。   呆滞的时间里,他突然多了种莫名的感慨。   这一瞬间,他好像知道那些不惧冬日严寒,也要爬上高山金顶,看雪落日出的人是什么样一种心态,而看到时,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你,你笑什么……”   陆渝听见自己这么问道。   盛曜抬了抬手里的奶茶往前走。   声音伴着正午的阳光与微风传来。   “没事。”   “稍微澄清了一点东西而已。”   ◇   吃过饭后,时间已经比较晚了。   陆渝和盛曜赶到比赛现场时,主持人已经上了台。   场地内的灯光暗淡下来,陆渝和盛曜一起在第一排落座。   只是还没坐多久,就有个戴着袖章的男生走了过来。   “同学,这里是评委老师的位置,请尽快回到自己班级的座位上。”那个男生弯腰,压低声音和陆渝说道。   陆渝噢了一声,从背包里拿出刘教授给的邀请函和评审牌,在男生惊讶的注视下笑眯眯地道:“我们是评委来的。”   说完,又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盛曜,“他也是,我们一起的。”   那男生虽然很意外,但很快调整了过来,点了点头表示抱歉。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按照名单的顺序,选手一个一个上台。   这个播音主持比赛的形式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传统,反而比较多样。   需要考验的,无非就是主持人的基本功,以及临场反应能力,说白了就是情商。   所以坐在台下的评委老师,基本上都会刻意“刁难”一下选手,以此判断这人能否做到临危不乱——毕竟,即使是很多大型的节目晚会,也难免会有一些失控和意外发生。   陆渝正认真地看着面前摆放的打分表,和上面的分数配比,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台上的选手。   耳旁微热,他听见了一阵靠近的呼吸。   陆渝抓着笔的手指一顿。   “你参加过类似的吗?”   盛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陆渝微微地,缓慢地偏过了脑袋。   盛曜比方才坐得近了些许,但其实两人还是保持了一些距离,并没有陆渝想象的靠那么静。   心神微微定下来一些,陆渝摇了摇头。   盛曜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这个比赛其实含金量不算很高。”陆渝低声和盛曜解释道。   虽然是京大附中和京大合办的,但这个比赛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京大一个提前招揽生源的机会,有一些比较优秀的种子选手,京大会提前给他们提前录取的通知书。   但如果想要用这个比赛再去申请其他的学校,或者国外的名校,基本上并不算一个加分项。   盛曜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   “那你参加的是?”   陆渝恰好在表格上给一个选手打下了分数。   听见这句话时,他手上的笔滑了一下。   动作很轻微,但盛曜却注意到了这个不算明显的停顿。   手指捏着笔杆,轻轻地敲击另一只手的手背。   “我高中的时候没拿多少奖,准备高考去了。”   盛曜点了点头。   这时,他余光注意到了这排评审之中,坐得离他们最远的那一位。   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教师,看上去是比较严厉的那种类型。   而此时,她正扶着镜框,努力克服老花眼带来的视力减退,朝这边看过来。   看清楚后,她脸上露出意外和惊喜的神色,站起身。   陆渝正想着心事,突然就感觉身旁的盛曜有了其他的动作。   “我出去一趟。”   转过头时,陆渝看到盛曜一边掏手机一边往外走。   “哦,好。”陆渝以为盛曜是工作上又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事情了,便点了点头。   目送着盛曜离开,陆渝将脑海里的事情清空。   注意力刚回到台上的选手身上,他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自己一句。   “你,是小渝吗?”   陆渝听见那个声音的第一感觉是熟悉。   第二秒,他就想到说话的人应该是谁了。   回过头,看到预想当中的面孔,陆渝的表情顿时被惊喜给取代。   “秦老师,真的是您!”   两个身影带着肉眼可见的兴奋与高兴,走到了体育馆的角落里。   “秦老师,您今天也在这里!”   陆渝看着眼前这位中年女人额前已染上花白的发丝,眼睛有些热。   “好久没见您了,您气质还是这么好。”   秦老师的全名叫秦琴,是京大附中的一名老教师,在高中的时候,她担任了陆渝他们班的音乐老师。   她伸手点了点陆渝的鼻头,“你个小家伙,现在也学会油嘴滑舌这一套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从秦老师眼角笑出来的叠纹,还是暴露了她内心忍不住的高兴。   陆渝抿唇笑了笑,“老师,我说的是真的。”   “对了秦老师,您身体还好吗,还当班主任吗?”陆渝问道。   虽然并非主课老师,但秦琴的教学能力和班级的管理能力一直在京大附中是有名的,因此她也担任过班主任。   陆渝记得,他读高一的时候,秦琴担任的是高二某个班级的班主任。   “哎呀早不当了。”秦琴摆了摆手,“这些皮崽子们现在一个比一个闹腾,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陆渝弯着眼睛朝她笑。   “老师还没问你,你今天怎么回学校来了?”秦琴伸手拍了拍陆渝的肩头,“也不和老师说一声!”   陆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刘教授临时委托的事情说了。   “想着周末,不太好打扰您休息,没想到您也来当评委了。”   “你还跟老师客气!”秦老师瞪大了眼睛,目光从老花镜后探了出来。   陆渝笑笑。   虽然秦老师话语里有着点佯装的怒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对师生的感情当是非常好的。   陆渝也真心地尊敬秦琴,而且若不是对方,当年他……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旧。   秦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从陆渝身上移开,缓缓转到了台上。   陆渝一直看着她,见状有些纳闷,但眼神下意识地跟着秦琴一起看了过去。   台上的学生在朗诵,情况也一切正常,陆渝什么奇怪的事情也没看见。   就在茫然时分,陆渝听见秦琴问了他一句话。   “小渝。”   陆渝下意识应了一声。   “你和你父母……”   秦琴的话说了半句,便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视线落在陆渝突然抿起的唇上,心下了然,叹了口气。   秦老师伸手拍了拍陆渝的肩膀,宽慰的意思十分明显。   “没关系的,你已经长大了……或者说,很快就长大了。”   陆渝没说什么,只依旧抿着唇,最终,轻微地点了点头。   话语里的潜台词,两人都能听懂,但都未言明。   只是多年前的那个夏日的事情,再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对了。”秦琴似乎想起来什么,她转身四下望了一圈,“你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吗?我看你旁边有个学生。”   陆渝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体育馆门外看了一眼。   盛曜刚刚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也不清楚去了哪里。   他收回目光,和秦琴说:“嗯,和朋友一起来的。”   “同学吗?”秦琴问了一句,眼神似乎也在寻找盛曜的踪影,“也是咱们学校的吗?”   陆渝想了想,回忆起当初在饭堂时刘青告诉他的话。   摇摇头,陆渝说道:“没有,他是京实的。”   “哦……”秦琴点了点头。   陆渝看秦琴的反应,还以为她认识盛曜,但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挺好的,多交朋友,你和小煦还好吧?”秦琴道。   陆渝和童煦是同班同学,秦琴是陆渝的音乐老师,自然也是童煦的老师。   “嗯,我们还是室友。”提起童煦,陆渝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轻松的笑意。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秦琴就先回去了。   而人走了没多久,陆渝就收到了盛曜的消息。   [S:出来走走?]   [S:里面闷]   不知道心里哪来的感应,陆渝跟着潜意识往体育馆外望去,就见侧门旁边的窗玻璃处,出现了盛曜的半张脸。   目光对上,陆渝就见对方朝自己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   陆渝看了一眼台上,给盛曜发消息。   [Lu:打个分就来]   比赛已经接近尾声,评审席那边的老师们也开始拿起笔打分了。   陆渝方才和秦琴出来前,已经把大部分学生的分数和评语都写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后两个学生的分数还没写。   他回到位置上,看了一眼评分表,最终还是写下一行“比赛时有事未听清,辛苦算这两位同学的分数时去掉我的再取平均值”。   将评分表交给了刚刚带袖章的那个男生,陆渝便跟着提前跑路的一撮附中学生们一起出了体育馆。   出了门,他就看到盛曜半靠在墙上。   今天他穿的灰色卫衣卫裤本来就减龄,何况盛曜实际上也就比陆渝要大个1岁,说他是京大附中的学生,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而在出门看见盛曜的这一刻,陆渝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回到了高中一般。   “打完分了?”   盛曜朝他走了过来。   陆渝点了点头,心情轻松。   盛曜正想要说话,就见陆渝伸了个懒腰,随即开口。   “你想在学校里走走吗?”   盛曜的嘴角微微挑起一点。   “可以。”   出发前,盛曜伸手轻轻搭住陆渝的肩头。   陆渝转过头,就见那只好看的手掌递过来一只小塑料袋。   袋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   “你刚刚出门是去小卖部了?!”   看清袋子里的东西后,陆渝下意识地露出欣喜的神色。   盛曜递来的袋子里,全是陆渝当年十分熟悉的零食。   京大附中是全寄宿学校,学生的吃喝用基本都在校内的小卖部解决,而小卖部里的零食,自然也是这些学子们难忘的记忆。   盛曜浓长的睫羽低垂,视线追随着陆渝脸上的笑意。   状若无意地摸了摸鼻梁,他道:“随便买了点。”   陆渝翻出一包辣条,“这个我好久没吃过了,我初中偷偷吃了好多!”   他脸上的高兴绝不是作伪,一件一件将袋子里的零食都看了一遍,陆渝忍不住对盛曜道:“说真的,你好会买。”   盛曜跟着他一起走在校道上,看着陆渝十分孩子气地手里拿着一包,眼中看着袋子里的动作,嘴角不着痕迹地挑了挑。   “是吗,怎么说?”   “你买的东西都是我们那个时候经常吃的。”陆渝不疑有他,认真地感慨道,“这个果冻、辣条、还有汽水柠檬糖……这几个牌子都没什么名气,但是是店里卖得最好的。”   “说真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京大附中读过书了。”   盛曜微挑着嘴角。   “看来我眼光不错。”   陆渝往嘴里塞了一口果冻,感受着熟悉的,甜甜的果汁气味在嘴巴里蔓延。   他朝盛曜竖起大拇指,“眼光很好。”   盛曜看着那双笑得弯弯,映着阳光犹如琉璃般的漂亮眼睛,感受着陆渝身上洋溢着的欢快和雀跃。   与方才在体育馆里和秦琴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表情突然垂落下来的模样,早已判若两人——这一切,盛曜都看到了,但他并没有明说。   盛曜清楚地知道,这才是原本的陆渝。   这才应该是陆渝。   盛曜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心中冒出一句话来。   他的眼光的确很好。   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比赛和打分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两人晒着太阳,享受着周末下午的悠闲无束。   把最后一个果冻吞进肚子里,陆渝下意识地伸手去翻袋子。   但拿出来的零食,让他有几分犹豫。   正纠结着要不要撕开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先陆渝一步,替他撕开了包装。   陆渝眨了眨眼。   “想吃就吃。”   他听见盛曜说了这么一句。   “不用担心别的。”   陆渝抿了抿唇。   他的确在担心,刚刚吃的零食很多都是糖、果冻之类的,只有辣条是辛辣多油的食物。   陆渝害怕吃了后会咽喉炎——哪怕手里只有小小一包。   脑海里,隐约出现了其他的声音。   陆渝有所动摇,就在他抓着辣条包装袋,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听盛曜又一次开了口。   “分我一半?”   陆渝仰脸看他。   从刚刚到现在,陆渝问盛曜吃不吃其他的零食,后者都拒绝了。   这还是盛曜第一次跟他要吃的。   “一人一半,你也不用担心过量嗓子不舒服。”   看似很充分的理由,终于说服了陆渝。   回忆了一下自己上次吃辣的时间,陆渝最终下了决心。   “好,我们一人一半。”   心情立刻因为这个简单的小事而轻松了起来。   陆渝一边奋力地挤包装袋,一边回忆着过往的事情,“我记得高中的时候,都是我和小煦分一包辣条的……这么多年,这个辣条还是那么难挤出来……”   就在他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一根面筋挤出来之后。   陆渝还没来得及低下头去吃,就感觉头顶落下一片宽阔的阴影。   抬起头。   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盛曜弯着腰,五官优越的脸正凑到他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一只手,和一包辣条的宽度。   陆渝听见了微风之中,夹杂着盛曜的呼吸声。   “你……”   目光交错的那一霎,陆渝的眼神沉入了盛曜深邃的瞳眸里,再也逃不出来。   校道上的风拂起了额前的碎发,在这个瞬间,陆渝恍惚地觉得,在数年之前,或许也曾有过那么一个瞬间,他和盛曜穿着校服,站在京大附中的校道上。   那个时候的他也像现在这样,在学校里背着父母,偷偷吃零食。   而盛曜也如同现在一般,变着法子地纵容他的小心思。   一时间,他已分不清记忆和现实。   在陆渝的目光有些涣散之际,他听见盛曜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来要我的另一半。” 第42章   陆渝走在京大附中的校道上。   略微有一些同手同脚。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调整好了步伐。   而后,心虚地看了一眼身旁。   现在的盛曜,是一副他没见过的样子, 一身很年轻的灰色卫衣裤, 兜帽半挂在头顶, 露出五官立体的半边侧脸。   而他的手里, 拿着一包陆渝吃剩一半的辣条。   盛曜和辣条。   像是两个永远不会产生交集的词。   但在这一刻, 确实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陆渝的眼前。   陆渝听见一阵塑料包装被折叠的声音。   盛曜随手将空了的包装袋丢进了校道旁的垃圾桶。   “现在去哪儿?”   从记忆里抽回神, 陆渝左右看了几眼, 避开了盛曜问询的视线。   突然, 他想起来一件事。   陆渝问:“你对广播站感兴趣吗?”   回应他的,是盛曜的微微挑眉。   毕竟是京大的附属中学, 京大附中也算财大气粗的,校园不小。   便往目的地走去,陆渝边给盛曜介绍学校哪里是教学楼,哪里是食堂。   “说起来, 你刚刚怎么找到小卖部的?”陆渝想起来问了一句。   盛曜:“刚好路过。”   陆渝噢了一声,没有多想。   “你说的广播站,是京大附中的校园广播台吗?”盛曜问了一句。   陆渝点头, “你知道?”   盛曜晃了晃手机。   陆渝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哦!你说关站的事情啊。”   “其实在我读高一的时候,广播站就因为没人接手所以关站了。”   夕阳将天边的云抹成了火烧后的橙红色,陆渝似是被触及了什么回忆。   “当时我还伤心了很久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 后来那栋楼也没什么人去, 广播站的各种设备也没人处理,直到我高三毕业了都是,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哦对,广播站在那里。”陆渝伸手指向远处,一座钟楼矗立在夕阳和流云之间,遮住了太阳的半边脸,“那个地方视角很好,可以看到学校的全貌,去了不亏。”   盛曜点了点头,“好。”   钟楼的指针稳定地运转着,一如五六年前。   陆渝带着盛曜,沿着盘旋的楼梯一路爬了上去,钟楼里扶手和物品都蒙上了一层灰,可见有多久没人来了,就连墙角的蛛网都失去了黏性,半边挂在残风之中晃荡。   “到了!”陆渝看着墙上挂着的8号楼层牌,说道。   钟楼的每一层都是环形的格局,南北两侧是承重性的楼体,而东西面是开阔的走廊。   此刻,站在走廊上,远方恰好是色调温暖的夕阳,依稀能听见楼下篮球场传来的阵阵打球声。虽是周六,但京大附中依然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与热闹。   沿着爬满锈迹和尘土的玻璃窗一路向前走,到了其中一间房前,陆渝停下了脚步。   “还在诶!”   房间的窗户开着一条缝,大概一掌宽,像是没有锁上,陆渝瞪大了眼睛,从那窗缝往房间里看。   盛曜走到他身旁,目光向上瞟了一眼。   闭合的大门上方,有一块生了锈的标识牌,写着“广播站”三个字。   而门板上还有褪了色的卡纸,陆渝指着那被风吹雨打得破破烂烂的纸片,表情很是惊喜,“我们当初做的手工。”   盛曜看着他,挑了挑嘴角。   “进去看看?”   陆渝眨了眨眼,“门锁……”   话音未落,就看盛曜抓着门把手,轻而易举地一拧一推。   门开了。   “似乎没锁。”盛曜拍了拍手掌上沾着的灰尘,说道。   这个时间,屋内的光线相比白天黯淡不少。   陆渝进去时,轻车熟路地摸到了门边墙壁上的开关。   只是按下去后,天花板的炽光管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徐徐熄灭。   这么多年,想来也是坏掉了。   屋里有些脏,落了灰尘,四下摆放着各种柜子,有的柜门开着,有的没有。   房间的角落放了张很大的桌子,桌角摆着一只立式麦克风。   陆渝抓着盛曜的衣袖,激动地晃了两下。   盛曜猜出了他的意思,“你当年用的?”   陆渝点头啊点头。   “看来东西都还在。”盛曜挑了挑嘴角,视线投向那边的木柜。   陆渝拍了张照片,发给微信里当年和他一起做广播站的几个高中同学。   回头时注意到盛曜的目光,陆渝边往那边走,边和他解释道:“那边原本是广播站申请采购的报纸、书籍,还有一些学校的奖状奖杯之类的……”   走到柜边,陆渝就见一只柜子半开的抽屉里,露出来半张纸。   纸的颜色是橙色的,边缘有金粉的花边涂层,这个形状基本上学生们都非常眼熟。   是一张奖状。   陆渝盯着那奖状看了一下,正觉得哪里有些眼熟,一旁就伸过来一只手,捏着奖状的一角抽了出来。   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显露出形状漂亮的指节骨形,盛曜将奖状拿远了一些,轻轻抖落上面沾的灰尘。   待灰粒飘落干净了,他才拿到面前,借着窗外的夕阳余光,看了起来。   一缕阳光落在盛曜浓密好看的睫毛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箔色,洒下的阴影更是将他高挺立体的眉骨展现了出来。   陆渝正感慨着那副好看的眉眼,就见盛曜眉毛轻轻一挑。   下一刻,低沉好听的嗓音,便在这广播站的室内响起。   “恭喜获得京大附中优秀社团一等奖,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陆渝眨了眨眼,正觉得耳熟。   那双映着夕阳的眉眼,便微微向上抬起,朝自己往了过来。   “获奖者:陆渝小朋友。”   陆渝的心漏掉了一拍。   直到他机械性地从盛曜手里接过那张奖状,看了一眼。   “……什么小朋友!”陆渝耳朵有些发热,不过屋里暗,他估计盛曜也看不到。   他现在是想起来了,这奖状是他高一的时候带着广播站的同学去报名京大附中优秀社团评比时拿到的,因为他是站长,又是他报的名,所以获奖者的名字就填了他。   不过盛曜什么时候学会逗人了?   陆渝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见盛曜又开口说了一句。   “那个时候的你对比现在,的确是小朋友。”   陆渝感觉自己好像没法反驳。   “应该是当时广播站停运的时候,我漏在这里的吧。”陆渝拿着奖状,嘀咕了一句。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各个柜子上。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遗漏的,值得纪念的东西。   这般想着,陆渝索性上前,一个一个柜子辨认、回忆了起来。   “这个是放奖杯的。”   “这个是放书籍报纸的。”   “这个好像是设备?哦对,这里之前还放过一个老式的头戴耳机,后面坏了再也买不到那么好用的了……”   盛曜就跟着陆渝,在这几个空荡荡的柜子前慢吞吞地走来走去。   直到最后一个柜子。   “这个……”陆渝看着那柜子,一时间没想起来。   而在他的身后,一道视线垂落过来。   “这个是……”陆渝摸了摸脑袋,随即一拍手,“哦,我想起来了。”   “这里原本放的,是广播站的录播磁带。”   陆渝说着,心里愈发确定,“对,就是磁带。”   当时他们广播站每一次的广播,都会刻录成磁带,因为当年的京大附中管理比现在严格许多,学生全寄宿的情况下,在平时是不能用手机的。   但可以用播放磁带的随身听,或者带MP3听听英语,广播之类。   所以广播站就会把每一期广播内容都录制下来做成磁带,方便学生们借去听。   陆渝看着空荡荡的柜子,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盛曜没有出言打扰他,过了一会儿,就见陆渝拿起手机又发了条微信。   等另一边的人回复后,陆渝好似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   陆渝转过头。   “没什么。”他朝盛曜摇了摇头,“就是这里面原本放的是磁带,我们走的时候没有带走。”   “现在应该是被清理掉了。”   说心里没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那些磁带里,陆渝参与了一大半,可以说他从初中开始,一直到高一卸任下来,许多的心血都花在了广播站里。   虽然后来广播站没了,但录制的磁带,对陆渝来说就是一种见证,一种心血的沉淀。   但现在,连最后的念想,似乎都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被哪个人好好收起来了。”   身后传来一句话。   陆渝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   “但你的设备还在这里。”盛曜又说。   轻轻眨了眨眼,陆渝顺着盛曜的话思索了一下。   似乎,有道理。   广播站里的桌椅、设备、柜子什么的都在,过去这么多年也依然摆在原地。   这就说明没有人专门来清理过,而且要清理的话,肯定是全部东西都丢掉了,不可能还专门留着这些。   陆渝的心情一下轻松了起来。   不过,他刚刚问了一圈,当年广播站的成员却并没有人说把那些磁带收走的事情。   那拿走磁带的人,会是谁呢?   “会这么做的人,应该很喜欢你们的广播。”盛曜说。   心尖上像是开出了一朵小花,带着让人心情愉悦的美好。   陆渝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从广播站里出来的时候,陆渝的心情和进去时完全不一样。   但都是轻松的。   楼下的操场上满是学生,打球的跑步的,即使是冬日,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洋溢着的活力。   陆渝远远地注意到操场上有一男一女正在慢悠悠地走路。   但突然间,一颗篮球就从旁边飞了过来。   那女生吓得躲到男生身后,而男生动作利落地抬手挡了一下。   篮球落在地上,男生伸手拍了拍女孩儿的脑袋,似乎是在安慰。   盛曜站到陆渝身边,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两人。   他看了陆渝一眼,“有些眼熟。”   陆渝一愣,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那两人就是刚刚他们在奶茶店里遇到的,那个叫“皮蛋”的男生和那个容易害羞的女生。   “看这样子,他们应该是真的要成了哦。”   回了一趟广播站,故地重游仿佛回到了高中的日子,陆渝的心情非常好,连说话也带了几分俏皮。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话说完,盛曜居然接了句腔。   “嗯,看来传言不虚。”   陆渝品出盛曜话里说的传言是什么后,耳朵微微一热。   他的手抓着走廊栏杆,手指握紧,又松开。   片刻后,陆渝转过头。   在盛曜的注视下,他似开玩笑一般说了一句。   “那我们俩也喝了那奶茶呢。”   在校道上踱步,陆渝放在卫衣口袋里的手,相互拨弄着指节。   他不时看一眼盛曜。   方才在钟楼上的那句话说完后,盛曜没有给出什么十分热切的回复。   只有淡淡的一个“嗯”字。   其实陆渝也不意外。   垂着眼睫,陆渝捏着卫衣的兜帽绳轻轻晃了晃。   毕竟盛曜没谈过恋爱,看他的样子,估计也没有喜欢的人吧。   不过陆渝还是很乐观的。   只要盛曜没有喜欢的人,他就还有机会。   “对了,我们去操场上走走吧?”陆渝看了一眼时间,“你着急回去吗?”   下楼到现在一路不语的盛曜,终于是再看了陆渝一眼。   “嗯。”他应了一声,“不急。”   “走吧,我好久没压跑道了。”陆渝语调轻快,仿佛刚刚在楼上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而身后,落在他背影上的眼神,在这一刻无比沉凝,而又深邃。   方才在楼上,陆渝说那句“我们也喝了那个奶茶”的时候,盛曜几乎有一瞬间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情绪,欲将所有的汹涌诉说而出。   只不过话到了嘴边,多年积压在上的理智,还是控制住了盛曜。   陆渝有喜欢的人。   盛曜清醒地告诉自己。   他不是没有过“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的想法。   但盛曜不敢赌。   盛曜并非是那种畏手畏脚的性格,如果是,他也不可能在这个年龄就创出一番事业来,毕竟高收益的背后一定是高风险,只不过外人所见的都是他的光鲜亮丽,而不知背后是无数次的舍命相搏和运气加持,才走到今天。   但闯荡惯了,人也才二十岁,本该最是血气方刚,浑身冲劲的盛曜,在陆渝这件事情上,他畏惧了。   畏惧“陆渝喜欢的人不是自己”的可能性;   畏惧自己表达心意后,他们连现在的朋友关系都无法维持;   畏惧的模样,让盛曜都有些认不清自己了……   盛曜讨厌这样的自己吗?   并不。   他甘之如饴。   爱情就是这样奇怪的魔力,能让一身腥气从血河里厮杀出来的狼,心甘情愿地夹起尾巴做看护猫咪的护卫犬。   偶尔被小猫的爪垫尾巴撩拨两下,要比在其他任何事情上来的兴奋都要多得多。   能有今天,现在这样的亲密,哪怕只是周末一起出门,去奶茶店点一份奶茶,一起吃饭,于过去的他而言,已经是不敢想象的奢望。   所以在百分百能将人永远留在身边之前,盛曜不敢去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操场上,内圈是跑步锻炼的初高中学生们。   陆渝和盛曜走的最外圈,给他们让开路。   也有戴着帽子和他们一样兜圈的学生,手里拿着印出来的知识提纲,边走边背,摇头晃脑嘀嘀咕咕的。   “我以前背不出书的时候也这样。”陆渝搓了搓被寒风吹得微凉的手掌,“不过只有夏天,冬天太冷了不敢出教室。”   盛曜:“戴着围巾?”   陆渝点头,就见盛曜笑了一下。   戴围巾很好笑吗?   陆渝再看了一眼,就见盛曜的唇角确实是挑着的,哪怕只有一点弧度,但和平日里还是不一样,他能看得出来。   “有时候集中供暖还没来,只能戴围巾。”陆渝想着,还是给自己解释了一句。   说完,他就听盛曜嗯了一声,然后开口问了一句似乎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那个时候到现在还有长高吗?”   “怎么问这个?”陆渝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然后很诚实地说道,“我是高三才长高的。”   陆渝一直到高二都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人又清瘦,伍玲一度担心他会长不高。   作为主持人,还是个男性,身高必然是有硬性要求的。   所以那一年,陆渝被迫吃了各种偏方,什么炖小公鸡、炖田七、炖这个那个……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这些土方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用,或许是有用吧,高三那年,伍玲终于在陆渝的身高这件事上放下了心来。   “高二到高三我大概长高了十几公分。”陆渝比划了一下,说道。   现在的他,穿上鞋差不多刚好一米八。   而当年长高之前的陆渝,冬日里就经常围着厚厚的围巾,像个粉白团子似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乖乖背书。   班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男生女生,路过的时候总喜欢捏一把他的脸。   盛曜嘴角的弧度慢慢落了下去。   陆渝完全不知道盛曜的脑海里经历了怎样的转变,只是单纯地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恰好走了半圈,他们来到操场的另外一边,操场那片区域是足球场,而这边附近还有几个附属的小操场,乒乓球、羽毛球之类的场地都在这里。   陆渝停下脚步,身边的人和他一样停了下来。   转过头,他突然觉得盛曜的目光似乎正跟他看同一个地方。   视线很快交错上。   “怎么?”盛曜问道。   陆渝摇了摇头。   “没,就是想起点事情来。”   “嗯?”   “想起来当年在这里遇到过一个男生。”   陆渝说着,陷入了回忆。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顾着说话,没注意到就在身旁,盛曜垂在另一侧的手掌悄然攥紧。   “那应该是我打过交道的,唯一一个……比较调皮的男生?”陆渝说着自己都笑了,“不过也只是一两面之缘而已。”   ……   五六年前,大概初二的年纪,陆渝在某节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来到了这个花坛附近。   他性格喜欢安静,本身也不是很擅长运动的体格,所以自由活动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旁边,看其他同学在操场上跑跳玩。   年仅十三四岁的小陆渝坐着,突然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夹杂着少年人不耐烦躁的“啧”一声。   小陆渝听见声音好奇地凑了过去,伸长脖子去看,就见花坛的角落里,躺着个人。   那人应该也是个学生——至少从外貌上来说,年龄应该比陆渝大不了多少。   但他没穿校服,身上的衣服破破旧旧的,一头凌乱的头发随意散着,遮住了小半张脸。   而初冬的十一月里,陆渝已经穿上厚棉袄了,那个男生却依然穿着短袖短裤,和有些破损的运动鞋。   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上,全是受伤的青青紫紫。   “同学你……”   陆渝担心地上前,却不料那男生猛地抬起了头。   碎发下露出来的眼神,是陆渝那个年龄的小孩无法想象的凶狠。   男生盯着小陆渝,目露凶光,眼神不停地在小陆渝身上大量——从衣服,到手腕上一看就不便宜的电子表,再到那张写满了天真和单纯的脸。   那男生似乎想要起身,但牵动了身上的伤痕。   露出来的半张脸清秀,骨相分明,隐约还能看到高挺的鼻梁侧面,因为伤痛,脸颊抽动了两下,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滚。”   换做其他的学生来,恐怕已经被吓跑了。   但小陆渝却看到男生的胳膊在流血。   心中虽然恐惧,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要,要我帮你叫医生吗?”   从小有一点小病小痛,尤其是和喉咙相关的事情,伍玲就要大张旗鼓地请医生检查。   因此对于小陆渝来说,伤成这样还不去医院,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但男生的表情依旧警惕而凶狠,让他不是很敢上前。   半晌,男生见陆渝站在原地没动静了,嗤了一声,再度靠了回去。   身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嗓子眼里漫着一股血腥味,弄得他心里十分烦躁。   耳旁再次传来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男生皱了皱眉,正欲发作,脚步声却转瞬即逝,很快就离开了。   半晌。   他睁开眼。   手边放着一条围巾。   叠得整整齐齐,颜色是米白色,看上去很暖和,也很软乎。   像是某张呆呆傻傻不谙世事的脸蛋一样。   闭上眼睛又休息了一会儿,这一次,却再也静不下心来。   他索性直接起身离开,哪怕手臂小腿上的疼痛再剧烈,也咬着牙强撑,没有发出一丝抽气声。   只是没走几步,他便停了下来,回过头。   片刻后。   一只灰扑扑的手抓起地上的围巾,留下一个脏兮兮的手印。   将围巾提起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包辣条。   手掌的主人突然想起,刚刚陆渝的口袋有些鼓,似乎是放着什么东西。   半晌。   又是一声嗤笑。   “……谁他妈给伤员送辣条。”   话虽如此。   那只手还是将地上的辣条捡了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一个衣着破破烂烂,像是条被遗弃的野狗。   一个包裹在棉衣和围巾里,养尊处优软乎乎的小少爷。   就这么在一个奇妙的冬日里,有了人生的第一次相遇。   ……   陆渝的回忆只到一半,也就是放下辣条那里。   “他最后拿了没有,我也不太清楚。”陆渝道,“后来我们就没什么交集了。”   盛曜一挑眉:“再也没见过?”   “也不是。”陆渝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不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后来还见过一面而已。”   盛曜没说话。   “怎么了?”陆渝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想要说的。   盛曜望了过来。   “他……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陆渝想了想,摇头笑了笑,“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嗯。”盛曜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手掌插在卫衣口袋里,鞋尖碾着一颗小石子,轻轻踢落到一旁,“听起来,像个顽劣的小混混。”   陆渝想了想,“说不定后来人家学好了呢?”   “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盛曜一挑眉,唇角再度挑起一个弧度,“被善良的小公主感化,从此改邪归正,走上正道?”   陆渝盯着盛曜嘴角的那个弧度,先是为盛曜今天居然连续笑了两次而有些愣。   然后才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你是在笑我吗?”陆渝道。   盛曜的唇抿了抿。   但弧度却明显了些许。   陆渝更确定了。   盛曜就是在笑他!   “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性。”盛曜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好像广播台,还是有人会专门把你们的广播磁带拿走。”   盛曜说的话,陆渝只听进去三两几句。   他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扑扑,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耻的。   虽然盛曜说刚刚那几句话的时候很认真,但有了之前开头的那些话,陆渝只当他是刚笑完自己,现在又来打补丁。   但陆渝的脾气一向就很软,盛曜笑一笑他也无所谓。   而且这人笑起来好看。   “也不至于。”陆渝嘀咕了一句,“又不是童话故事。”   “但现实有的时候,会比童话故事更有趣。”   陆渝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   “也许吧。”陆渝突然笑了笑,“像刚刚那个叫皮蛋的男生,估计也没想到喝完奶茶就有了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   “小心——”   一阵大喊声从远处传来,冲进了陆渝的耳朵里。   他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喊话的是隔壁操场上打球的一帮男生。   其中一个还一手指着半空,一手指着他。   陆渝的视线跟着男生的动作上抬。   一颗篮球告诉旋转着,带着强烈的冲劲儿划过一道抛物线,在陆渝的眼前迅速放大。   陆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手挡住了脸。   只是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拽得转了半圈,而后落进了一个宽厚而滚烫的胸怀里。   头顶传来砰的一声,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陆渝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盛曜一手护着自己,而另一只手高举在半空之中。   修长有力的五指张开,稳稳当当地抓着方才还在空中高速飞行的篮球。   陆渝依旧保持着缩着脖子和肩膀的动作,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没从刚刚的惊吓之中挣脱出来。   他感觉到有只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伴随着盛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这一种温柔的安抚,和轻哄。   “我在。”   “别怕。”   天边的夕阳只剩浅浅一线,恰在陆渝抬头时,照在盛曜的脸侧。   凌厉的五官在此时带着点凶戾,但更多的,是一种努力想要温和下来,安抚怀中之人的温柔与保护。   陆渝看到了面前那双眼睛里,明显有几分其他的情绪。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盛曜刚刚和他说的许多话。   ……   “我觉得,他会一辈子记得你的。”   “毕竟对于那个男生来说,像你这样的人在他的生活里出现,同样也很特殊。”   “或许他也未曾想到,你还记得他。”   ……   在这一刻,陆渝突然觉得盛曜刚刚说的是对的。   很多事情于旁人来说是过眼云烟,但对当事人而言,却无法忘怀。   生活里的故人来客永远很多,或许再过几年,他和盛曜早已各奔东西,也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陆渝清楚地知道,将会一生都留在他的记忆里。   就像盛曜说的一样。   生活有的时候,就是比童话故事还要更加奇妙。   奇妙得当事人过了许多岁月再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太真实。   但这些故事,总会有人永远记得。 第43章   转眼间就是十二月了, 校园里渐渐开始弥漫起一股跨新年的气氛。   但在这个年之前,还有一个坎要过。   下周便是体测考试了,陆渝从这周一开始, 就有些吃不好睡不好的。   连童煦都看出来了, 忍不住安慰他。   “小渝别紧张, 你可以的。”   陆渝点了点头。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体能比起一个月以前已经好了不少了。   以往的一千米, 他都要跑五分多钟, 而且还会上气不接下气。   但现在基本稳定在四分半以内, 状态好的时候还能跑四分十几秒。   不得不说, 盛曜的针对性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   而这个周末, 是陆渝最后一次去盛曜家接受“特训”。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陆渝就已经收到了盛曜发来的消息, 关于他明天的训练内容。   手臂的力量训练、柔韧性的练习,还有动感单车。   陆渝垂着手,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次日陆渝按时到了宿舍楼下,坐着盛曜的车到了他家。   进门后, 盛曜从茶几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了陆渝。   伸手接过,陆渝看清楚那张纸时, 眼底流露出几分讶异,随即,那些讶异就变成了感激。   智商是一大堆算式。   算的是体测的每一个项目,陆渝目前保底能拿到的分数。   像体前屈,跳远之类的小项目, 是有可能拿到超过100分的分数的, 这些分数加权后,恰好可以把陆渝不擅长的其他项目再拔高一些。   “按照现在的情况, 总评80分还是有机会的。”盛曜的手指点了点纸上的几个算式,“体前屈和引体向上今天可以再练练,一个尽量拿更高,另外一个争取及格。”   陆渝点了点头。   盛曜带着人往楼梯上走:“训练顺序的话……”   “先力量训练,然后跑步和骑车,最后体前屈?”陆渝道。   盛曜一顿,思索片刻点头,“也可以。”   在之前的几次训练里,陆渝已经学会了怎么使用器材,四肢怎么发力。   盛曜手里拿着陆渝喝了一半的水,不时点一点陆渝的肩膀、后背和腰。   “打开些。”   “背挺直。”   “腰不要翘。”   直到塑料瓶轻轻敲打在陆渝的大·腿侧,伴随着盛曜的一句“夹紧”。   陆渝终于是受不了了。   他手一卸力道,抓着的器械把手从指尖脱离,负重的铁块重重地砸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响。   盛曜神经骤然绷紧,快步上前,“有拉伤吗?”   只是他伸出来的手,却被陆渝一拧身给躲开了。   盛曜的手顿在原地。   低头时,他看到了绯红的耳朵,和同样红扑扑的半张侧脸。   “太累了?”盛曜又问了一句,语气不甚确定。   但之前训练陆渝累了最多也就是很乖巧地申请休息。   今天心情不好,所以闹小脾气?   良久没有等到答案的盛曜,开始思考起一个从未出现在他生活里的问题。   怎么哄人?   正想着,就听陆渝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没事……”   声线发紧,连尾音都带着轻微的气声。   “如果受伤……”   “没有!”   陆渝的声音陡然拔高,身体也躲开了盛曜伸过去的手掌。   “我,我真没事……”   盛曜正蹙着眉,不太明白是刚刚的哪句话、或者什么事让陆渝的情绪变成这样。   但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观察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陆渝坐在长凳上,侧着身体,似乎很努力地夹着双腿。   只是在盛曜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时,陆渝突然站起了身。   “我,我去洗把脸。”   陆渝的身影消失在了健身房的门口。   而屋内的盛曜看着那急匆匆离去的清瘦身影,联想到刚刚陆渝的表情、脸色以及起身走路时的动作。   脑海中闪过一瞬电光,在这一刻,盛曜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手里的塑料瓶发出被挤压变形的噼啪声,盛曜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水。   冰凉的水滚入喉间,稍微平复了一下方才升温的大脑。   只是看着那瓶子的时候,盛曜沉默了片刻。   形状好看的唇瓣无声地抿起。   洗完脸冷静了不少的陆渝,边拿着洗脸巾擦脸上的水,边走了回来。   当他觉得有些口渴想要喝水时,却发现自己的那瓶水找不到了。   “咦,我的水……”   话说了一半,面前就被递来一瓶拧开瓶盖的矿泉水。   陆渝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接过道谢。   但眼神还在四下乱瞟,“我刚刚开过一瓶……”   “是你的?”   “我以为是之前剩的,就扔了。”   盛曜面不改色地说。   “没事,你手上那瓶是新开的。”   陆渝噢了一声,摸了摸脑袋。   盛曜见陆渝没再说什么,徐徐收回视线。   伸手从箱子里又拿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两口,看向重新坐回器材前的那个清瘦身影。   “继续?”   陆渝点了点头,“嗯!”   末了,他又抬起头,看了盛曜一眼,又收回视线。   “那个,一会儿你指点的时候,可以不要用瓶子戳我吗……”   盛曜手里的矿泉水瓶又发出一阵咯吱咯吱。   陆渝吞咽了一下。   “稍微有些痒……”   盛曜闷闷地“嗯”了一声。   室内安静了片刻,他又开口,补充了一个字。   “好。”   接下来的流程里,两人没有再有其他的接触。   陆渝按照盛曜的规划,做了三组背拉、三组手臂力量的练习,除了一身的汗。   只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又一次流露出几分忧愁。   怎么这胳膊就还是这么细呢?   虽然明显的,他的力气比之前大了不少。   力量训练过后,就是骑车锻炼心肺功能了,陆渝现在的十公里骑行已经比第一天来的时候快了不少,而且不至于骑行完后就直接脱力了。   时间过得飞快,面前的电子屏幕响起了提示的女声机械音。   “还有500米,四百,三百……还有五十米,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大·腿的酸胀感越来越强,隐约伴随着一点疼痛。   陆渝低头看了一眼,不作停歇,反而将踏板踩得更快。   直到屏幕上出现“恭喜完成目标”几个伴随着彩带飘落的字体界面,他才停了下来,趴在自行车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因为他的动作,本就不长的袖口直接磨蹭到了肩头,露出一小截圆圆的肩膀来。   白皙到发光的肤色和黑色的车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陆渝带着一身薄汗趴在自行车上,像个柔软的雪娃娃。   盛曜递上了一瓶水。   同时觉得自己也很需要。   陆渝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就听盛曜的声音带着一种嘶哑感,在耳旁响起。   “别急。”   “慢些,别呛着。”   陆渝立刻乖巧地切换成了小口小口喝水的模式。   唇瓣被水浸润恢复了淡红的本色,看上去十分柔软。   小脸因为运动散发着热气,让陆渝白皙的肤色下,多了一抹漂亮的红。   在他看过来时,盛曜挪开了目光,伸手,又从箱子里抽了一瓶矿泉水。   “接下来是体前屈拉伸吗?”陆渝说道。   叫陆渝慢点喝,自己却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水。   好不容易让身体的热度消退些许,盛曜点了点头。   朝放着瑜伽垫的地方去时,盛曜注意到陆渝迈开步子时顿了一下。   “怎么?”   “没事。”陆渝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而后道,“就是腿有些酸。”   “一会儿拉伸放松下就好了。”陆渝说。   盛曜不疑有他,刻意走在陆渝前面。   只是闭上眼时,他总能在一片黑暗之中,看到那悄然浮现出来的一截清瘦的肩膀,还有纤薄细长的手臂。   慢了前面人半步的陆渝,此时正摘手上的手套。   这些天锻炼时,陆渝都带着盛曜给他准备的手套,说是保护手掌不容易受伤。   这说法当然是没错的。   但……   盛曜缓缓吐出一口气。   陆渝的手,和他本人长得一样漂亮。   纤细,修长,没有一丝赘肉,手指骨节清晰,连甲床都是别人刻意去养也养不出来的漂亮椭圆形。   这么好看的手上,不应该有任何破坏美感的东西。   主持人的手,就是应该用来抓话筒的。   盛曜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陆渝抓着话筒在台上主持的样子。   将手里剩下的小半瓶水灌了干净,他随手将空瓶丢进了一旁的垃圾篓里。   “先拉伸一下大·腿肌肉吧。”盛曜说。   基本的拉伸动作,在陆渝来的第一天盛曜就教给他了,所以也不需要在这儿过多地指点什么。   只是就在盛曜觉得心脏有些不太舒服,感觉有股劲儿发不出去,想要回器械区练几轮大重量的力量训练好好发泄一下时。   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些许吃痛的抽气声。   盛曜脚步一顿。   回过头,就见陆渝很明显地刻意避开了和自己的视线交流,脸拧开到了一旁。   而他的神情明显是在紧张,像是在规避着什么。   “受伤了?”盛曜蹙着眉上前,在陆渝面前单膝蹲下。   陆渝摇了摇头,但抓着裤腿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一些。   “让我看看。”盛曜说。   陆渝抿着唇。   盛曜:“听话。”   陆渝的眼底闪过一丝波动。   在来自头顶那道带了几分强势的目光注视下,他终于像是妥协了。   一直抓着短裤的裤腿往下扯,似是想要遮住什么的手,在这一刻放松了力道。   而布料之下,露出来一截雪白的肌肤,还有和胳膊一般的,没有一丝多余脂肪和赘肉的大·腿。   只是这片本该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多了一片艳丽的,让人心悸的红色。   “怎么回事?”盛曜的声音都沉了下来。   陆渝的目光从盛曜身边掠过,投向了器材区。   注意到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盛曜的眉毛明显地蹙了起来。   “自行车垫磨的?”   抿着唇,陆渝点了点头。   而后,他缓缓抬起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因为疼痛而有些水汪汪的眼睛。   在盛曜陡然屏住的呼吸之中,陆渝声音很轻地开口。   “盛曜。”   “我有点疼。” 第44章   细皮嫩肉。   这是盛曜此时唯一能想到的评价。   但并非贬义。   而是一种令他说不清的悸动。   盛曜的器材都买得很贵, 不会说出现做工粗糙,质量不过关的问题。   像是龙门架的器材把手,上面都有厚实柔软的防滑垫, 不似一些劣质的器材只有暴露在外的铁质。   但陆渝还是受伤了。   无形之中, 也证明了盛曜让他训练过程中戴着手套的决定是正确的。   毕竟, 这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家伙。   盛曜的目光, 伴随着思绪一同落在了陆渝的伤患处。   没有出血, 但能看到些许皮下的血丝, 像是一小片杂乱无章的蛛网, 附在晶莹纤薄的皮肤之下。   “我带你去上药。”盛曜喉结滚动了两下, 移开目光说。   陆渝轻轻地嗯了一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只是没走两步, 盛曜就听见他轻微的抽气声。   “很疼?”   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陆渝看到了盛曜蹙起的双眉。   心跳微微加速。   陆渝点了点头,“有点疼。”   “能走路吗?”   陆渝没有回答。   房间里是一阵落针可闻的沉默。   而后,陆渝在面前看到了宽厚的, 充满男性力量的背脊。   盛曜单膝蹲在地上,背对着陆渝。   “上来。”   陆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处。   他没有说话, 乖乖地伸手,从背后环住了盛曜的脖子。   温凉的手臂贴上滚烫的颈侧,伴随着后背贴上一片柔软。   盛曜的呼吸无法遏制地停顿了一瞬,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不去思索任何的触感, 将人背起来往前走。   就是没两步, 他便感觉到一颗小脑袋靠上了自己的后背。   而臂弯处挂着的那双纤细的腿,内侧有伤的地方正贴着自己的腰, 随着他迈开步子,而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盛曜脚步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与之同时在耳边响起的,是陆渝压抑着的,带着一点鼻音的嗓音。   “盛曜……”   “你…你磨得我好痛。”   一分钟后,陆渝他被打横抱在半空中,膝弯搭在结实有力的小臂上,随着盛曜下楼梯的动作而轻微晃动着。   他半张脸躲在盛曜的胸口,而唯独露出来的一只耳朵,红得几乎滴血。   至于抱着他的人,早已在很久之前,便不敢再正眼去看陆渝一眼。   一只手轻轻抓着盛曜的肩头。   在没有人看到的角度里,陆渝轻轻翘起了嘴角。   感受着掌心间那块肌肉异常的紧绷,陆渝把脸埋得更加深了一些,像只极度羞耻的小猫儿一般,让看见他此刻模样的人,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   听着耳畔明显更加粗重的呼吸,陆渝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   看来,他也不是全无机会。   ◇   几瓶药被放到了陆渝面前。   “消毒的、消肿的、止疼的。”盛曜言简意赅地指着药瓶解释道,“你自己上药……行吗?”   陆渝假意没听懂他最后两个字语气上的转弯,点了点头。   盛曜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陆渝也尽数看在眼里。   他伸手拿过一旁的消毒水、药膏和棉签,安安静静地上完了药。   循序渐进,陆渝在心里对自己说。   因为陆渝受伤的事情,盛曜做的晚餐很清淡,鱼虾之类的发物也都从原本的菜单上去掉了。   几个菜都是只放了薄盐的清淡炒菜,主食是白米饭,虽然家常,但是味道很好。   “吃饱了?”   “嗯!”陆渝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点点头。   盛曜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手掌按住陆渝的肩膀。   “你有伤,少活动。”   将两人的碗筷摞到一起,盛曜端着吃完的餐具进了厨房。   没多久,洗碗机的工作声响起,然后就是盛曜洗手的水流声。   客厅里,陆渝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不用收了。”   厨房里的水流声停顿了一瞬。   陆渝抬起头望过去时,看到盛曜正搓着手上的泡沫。   “还有空的客房。”   说完,水声再度响起。   等盛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客厅里,陆渝抱着他背来的包,乖巧地坐着,但像是要准备离开。   只是大·腿相比平日的坐姿要分得更开一些。   “你周一有课?”   陆渝从盛曜的语气里听出来几分不知来源的意外。   “没课。”陆渝摇了摇头,在盛曜的目光注视下,说出了自己表现犹豫的原因,“我没带够衣服。”   今天他是来运动的,只带了一套出汗后用来替换的上衣。   盛曜的表情略略松泛了一些。   “嗯。”他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抽了两张纸将手上的水珠擦干后,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了跑腿软件。   只是指尖还没点上搜索框,便被陆渝一句话给按住了。   “或者……你有没穿过的衣服吗?”   盛曜抬起头。   隔着半个客厅,他对上了一双如猫儿一般圆溜溜的,乌黑清澈的眼睛。   ◇   “这两套你试一下。”   陆渝从盛曜手里接过两套衣服,都是装在清洗袋里熨烫平整的。   他看了一眼标签上的尺码,又看了一眼盛曜的身材。   应该的确是买小了。   陆渝抱着衣服点头,“好。”   因为大·腿擦伤的区域不算小,所以今天陆渝就不能泡澡了,防止伤口的感染。   “手机在哪?”盛曜问了一句。   陆渝下意识地说了句客厅。   很快盛曜就下楼给他拿了上来,放在洗漱台上陆渝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   “有事打我电话。”   陆渝点了点头,将衣服一件件挂好。   到了最后,他在堆叠得十分整齐的衣服里,拿出来一条同样叠得方方正正的……黑色内·裤。   “新的。”盛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调很平,甚至有些僵硬,“买小了。”   陆渝看着手里攥着的那条布料的某处设计。   这个……算买小了?   “有事喊我。”盛曜干脆利落地丢下一句便转身走了。   陆渝最后听到的,只有隔着一层浴室门之外渐渐远去的,急促的脚步声。   一墙之隔的主卧室里。   盛曜坐在桌前,开始处理积压了一天的工作。   往日晚上的时间,他是效率最高的,但不知怎么,今天的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起来。   手边的杯子是随便买的,白釉的底色,上面有染缀的浅红,也不知道是什么设计理念。   但平日里正常喝水用的杯子,此时看着上面的图案,盛曜想到的,是连自行车坐垫都能磨到受伤的皮肤。   而且这白釉还没有陆渝那么白。   衍生品部门设计的毛团子脸蛋圆乎乎的,还有圆圆的亮晶晶的大眼睛。   萌是萌,但少了几分陆渝眼里的灵动。   刷到下属在朋友圈发的照片,怀里抱着一只奶猫,半张脸埋在主人的胸口里。   下午把陆渝抱下楼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   盛曜盖上了电脑。   手指捏着眉心用力按了按。   给几个部门的老大发了消息说自己晚点回复,盛曜端起水杯,却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一大杯水全部喝空了。   只是嗓子里,甚至身体里的燥意还是十分明显,无论喝多少水也消除不掉。   盛曜刚起身想去倒杯水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却响了。   [Lu:能来一趟吗]   [Lu:有点事情]   陆渝刚发完第二条文字,卧室的门就被拧开了。   “什么事……”   盛曜的话在半空之中,伴随着他的脚步一起戛然而止。   浴室的门开着,淋浴后氤氲的水汽从里面飘荡出来,还能感受到温度。   但此时,盛曜的眼睛就像被定格了一般。   眼神有些凝滞,径直向前而去,落在卧室的床塌处。   此时,陆渝坐在床边,脚底下踩着拖鞋,鞋尖处延伸出一道水迹,一直从浴室而来。   明显的,他发消息给盛曜时刚从浴室里出来没多久。   而此时,陆渝身上穿着的,是盛曜给他的衬衫。   那件衬衫不是盛曜穿惯了的牌子,是出席一个临时活动时随便买了应急的,结果拿到手后发现上面的数字不是标准尺码,胸围和臂围都太小,他穿不上。   但此时这件对于盛曜来说过分窄小的衣服,穿在陆渝身上,却好似生生买大了两个码数一般。   宽大的衣服松松垮垮地落在肩头,袖子的肩线几乎落到陆渝的臂弯,领口最顶部的扣子已经扣得稳稳当当的了,但还是露出来一片清瘦秀气的锁骨纹路。   衬衫下摆向两侧敞开着,遮住了陆渝的腰部半身。   只是衬衫下……像是什么也没有。   盛曜看到陆渝动了一下。   也因此他这才看清,陆渝还是穿了裤子的——穿了他同样买小的那条内·裤。   纤细白皙的手指努力地攥着裤腰处的布料,勉强才能不滑下来。   而再往下,便是线条流畅修长,像是羊脂白玉一般的细瘦双腿。   白玉之上,依稀可见一片未退的红。   两种颜色的碰撞疯狂地刺激着视觉神经,盛曜听见了自己喉结清晰的滚动声。   以及无法控制的,有些嘶哑的声音。   “你找我?”   床榻上,陆渝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伸手从旁边拽来一条盛曜给他的长裤。   黑色的裤腿遮住了大半的肌肤,只是从布料间仍旧依稀可以窥见的摇晃着的片片雪白,在此时被衬得更多了种朦胧的诱惑。   “裤子……穿不上。”   盛曜微一挑眉,“嗯?”   而后就听见陆渝的语气里,带着点可怜巴巴的苦恼。   随之抬起望来的,还有他刚刚在卧室里才在心中感叹过漂亮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我腿太酸了。”   “抬不起来……”   盛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几个下属部门的老大发条信息。   今天晚上他应该是没法处理工作了。   陆渝盯着自己腿上的皮肤,突然意识到,现在他整个人应该都和被坐垫擦伤的地方差不多红了。   穿不上裤子这件事,真的只是个意外。   之前让盛曜把他从楼上抱下来,甚至说大腿内侧的轻微擦伤,陆渝都承认,里面是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的。   但今晚这一件事,确实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因为正如陆渝所预料的。   刺激性有些太大了。   此时,陆渝依旧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   而盛曜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单膝点地,在他的面前蹲下。   “腿抬不起来?”   “是运动酸痛,还是……伤口牵拉痛?”   盛曜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   让陆渝也不自觉的稍微平复了一些心情。   “应该只是太累了。”陆渝说道。   大腿只是皮外伤,还没有到牵拉疼痛的程度。   盛曜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渝算是第一次从高处看着盛曜,即使是这个角度,依然能看到盛曜优越的面庞和五官线条。   一人坐着,一人单膝跪蹲着,一时间没有言语。   安静地保持这个姿势,陆渝几乎有了幻觉,仿佛此时的盛曜正在等待自己的什么回答。   诸如“我愿意”之类,定下许诺和誓言的回答。   直到盛曜抬起头,他才猛地醒过神来。   视线向旁飘忽了片刻,又不自觉地被重新吸引,定格,交错。   盛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抓住了陆渝搭在腿上的长裤的裤腿。   腿和手,都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后盛曜便将那块看似遮遮掩掩,实则毫无遮蔽作用的布料给拿了下来。   一只手掌轻轻抓住了陆渝的脚踝。   别说掌心,连指腹都烫得他皮肤有些发麻,陆渝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整张脸迅速充血发红,胀得他脑袋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权,他只能目光发直地看着盛曜替他把裤腿套上脚踝。   裤腰顺着腿侧提上来,终于遮住了原本暴露在外的肌肤。   只不过不论是盛曜还是陆渝,都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有所平复。   陆渝立刻起身,抓着裤腰,把上面的松紧绳绑好。   “可,可以了。”   身侧的两只手掌似乎是虚握了一下,但很快便收了回去,连陆渝自己都没有看得太清楚——或许也有他现在脑袋温度太高的缘故。   盛曜起身,后退了两步。   薄荷松木的气味因而也淡了点,让神经紧绷的陆渝终于能续上了呼吸。   “……谢谢你。”   盛曜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着。   就在两分钟前,这只手还握着陆渝的脚踝,几乎随手就能将那本就清瘦的踝骨圈紧。   “我,我要睡了。”   陆渝努力地想要打一个哈欠,只不过现在的神经兴奋度根本不允许。   盛曜嗯了一声。   “有事叫我。”   依然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   直到卧室门被人带上,陆渝脚下一软,整个人脱力一般瘫在了床上。   窝在柔软的床榻里,陆渝半边脸贴着被子,盯着被套上的纹路发呆。   今晚的事情像是跑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重播,在面前的虚空中涌现。   脚踝被盛曜的手抓过的地方像是被烫坏了,现在还有种灼热发麻的感觉。   大脑的思维开始渐渐地不受控制,从回忆今晚发生的事情,开始慢慢变得浮想联翩。   浮到前段时间,陆渝在论坛上看过的那些被封删的帖子内容上。   盛曜家的次卧里发出一阵沙沙的摩擦声向,原本整齐的被褥被卷出来一个小山包。   小山包顶部的枕头上有半个小脑袋,乌黑柔软的发丝散落着,整个人看上去软乎乎。   而露出来的小半只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   陆渝像一条煮熟的虾子似的,浑身通红发热,身体蜷缩着。   大脑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只可惜身体的本能,现在完全不受他的理智控制。   陆渝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完蛋了。   他半夜可能又要起来洗裤子了。   然后陆渝突然间意识到。   他身上这条,还是盛曜的裤子。   ◇   周二的上午。   整个京大都弥漫在一股运动的氛围中。   今天,是大二大三学生的体测。   天气很冷,早在今早起床的时候,窗玻璃就已经结霜了。   童煦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给陆渝发消息。   [煦煦:小渝你确认带够衣服了吗?]   [煦煦:你还安全吧?]   陆渝都几天没回宿舍了,而且毫无预兆,甚至童煦问他去哪儿了,陆渝也只是很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在朋友家里借住了两天”。   放在以往,陆渝夜不归宿?!——童煦简直都不敢想。   若非消息回得快,而且也是陆渝往常的语气,童煦都要考虑报不报警的问题了。   [Lu:衣服够的]   [Lu:别担心,我很好]   [煦煦:下午要体测哦,你注意一下,要提前到场预留下热身和签到的时间]   [Lu:嗯嗯]   [Lu:下午见]   童煦终于松了一口气,给陆渝发了句下午见。   放下手机,童煦转身抱着椅背。   “小天~”   沈熠天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下午体测你陪我一起跑一千米吧!”童煦说。   沈熠天:“为什么?”   童煦被噎了一下。   他也知道自己的是无理要求,哼了一声,“别人都是情侣一块儿去,还有女朋友考800米,男生在前面领跑替她挡风的。”   沈熠天抓着鼠标的手刚紧绷了一瞬。   就又听童煦道:“人家有对象,我带我兄弟怎么了!”   沈熠天的表情再一次恢复了面无表情。   “你自己去。”   童煦:“小天,你好绝情啊……”   无视了身后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童煦,沈熠天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闪烁的微信图标。   鼠标挪动,他带着几分意外点开。   [头上不要带点青:天哥,你知道盛哥去哪了吗?]   沈熠天手指触上了键盘。   只是刚打了两个字,他就停了下来。   按照平日里的性格和习惯,沈熠天的回复很可能是“你怎么会来问我?”   毕竟刘青和张展才是盛曜的室友,他只是跟盛曜曾经一起合作过一次小组作业而已。   但脑海里不知为何闪过这段时间,童煦反复念叨的陆渝怎么还不回来的事情,沈熠天又看了一眼刘青发来的消息。   [沈:他没事]   [沈:下午体测你们应该就能见到了]   消息刚发完,沈熠天就听见童煦在背后絮絮叨叨。   “哎呀下午小渝体测不会晕倒吧……要不要请个人去背他?”   “准备点电解质水和葡萄糖吧……”   “唔……”   沈熠天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下午体测?”   童煦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我跟你去。”沈熠天说道。   童煦猛地跳起来扑了过去。   “小天,我知道你最好了~~”   相比起宿舍里的闹腾。   盛曜家的别墅里,今天也是异常的安静,就和前两天一样。   “简单吃点。”   盛曜手里拿着两碗不算太满的饭,在桌边放下。   餐桌上,还有一些比较家常的菜式。   虽然简单清淡,都不是些很硬的大菜,但住在盛曜家的这三天里,陆渝就没有吃过一道重复的菜式。   所以说盛曜的厨艺真的很好。   今天的发挥也同样在线。   看着陆渝眼里闪烁的小星光,盛曜不着痕迹地加了一筷子菜,垂着眸子,恰好藏住了眼底闪过的一丝愉悦。   “控制一下量,下午你还要体测。”   陆渝点点头,“我知道的。”   盛曜嗯了一声。   夹了一块豆腐酿肉放进碗里,盛曜没什么意义地将整块豆腐用筷子夹断成了两半。   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询问。   “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渝的筷子没停。   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咀嚼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没事了。”他轻声答了一句。   “嗯……腿呢?”   “酸痛吗?嗯……也没什么问题了。”   盛曜点了点头。   “放轻松,没问题。”   他这话不止是单纯的宽慰,陆渝现在的体能比起一个月以前有了明显的提高,盛曜给他测过一两次长跑的成绩,运气不错的话,能跑到四分零几。   陆渝点了点头。   他也很客观地知道,自己的进步蛮大的。   只不过,话虽如此。   但今天的天气的确太冷了。   对呼吸道来说,非常不友好。   当天下午。   童煦穿着羽绒服瑟瑟发抖,他蹲坐在体育场边缘的看台上,看着远处起跑线后不停跳跃活动,才能勉强不被冻坏的学生们。   今天风不大,但中午过后下了场时间很短的毛毛细雨。   以至于向来干燥的京大,突然降临了一场与南方冬天效果差不多的魔法攻击。   “这什么天气啊。”童煦从袖子里抽出被冷风吹得青红的手掌搓个不停。   他往沈熠天身后躲了一点,借着对方高大的身躯帮自己抵挡寒风。   被后者低头看了一眼,童煦赶紧抓住沈熠天的衣袖。   “你帮我挡挡嘛!”童煦一指四周,“你看人家小情侣都是相互挡风相互心疼的。”   沈熠天:“我们是情侣?”   童煦张着嘴阿巴阿巴。   就在这时,童煦听见四周不远处的风声里,夹杂了一句不知道来自哪个路人的好奇和疑问。   “那是盛曜和陆渝吗?”   童煦和沈熠天闻声转过头。   就见到在一片零散的人群中,两个纵使穿着和四周的“粽子”们一样严实的羽绒服,却仍然能一眼就看到的家伙,旁若无人地走在校道上。   陆渝刚下车,双手揣在口袋里,勉强维持着一点不冻手的温度。   额头有些凉,鼻子也是,但他不想把手抽出来,所以甩了甩脸,想把鼻子往围巾里拱些。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手指捏着帽檐,轻轻地替他扯了一下,将帽子整体往下压了一点,额头顿时暖和了不少。   脖子上的围巾,也被顺手拍了两下,更加蓬松,恰好挡住了冻得有些微微发红的鼻头。   “小心着凉。”   他听见盛曜的声音就在耳旁。   甚至能看到空气里说话时喷吐而出的白色雾气。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片来自四周的,压抑着的吃瓜惊呼声。 第45章   京大的体测规则属于相对自由。   到场后每个学生去长跑区确定了自己的院系考试时间, 按时到达考场签到,戴序号牌上场考试,除此之外的时间, 可以自己去安排测试项目, 并且发挥不佳的情况下允许重测。   陆渝和盛曜的跑步时间相隔得比较远。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盛曜的考试时间是四点多, 而陆渝的长跑在五点, 在童煦后面一组。   于是, 几人就先去测试了其他的项目。   时间过得很快, 等其他项目测完, 就已经三点半了。   长跑按照规定是要提前15分钟签到的,也就是说, 盛曜等一会儿就得去签到然后排队准备考试了。   “不要紧张。”陆渝握着拳头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刘青和盛曜是一组的,穿着运动短袖短裤正上蹿下跳跟只猴儿似的,也不见他觉得冷。   闻言,他笑嘻嘻地道:“小陆, 盛哥能跑三分钟。”   陆渝眨了眨眼,“三分几呀?”   “就三分钟。”   刘青一句话震惊四座。   “卧槽。”童煦拿出手机直接百度了一下,然后目瞪狗呆。   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标准刚好就是三分钟。   陆渝持续沉默。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盛曜带着他在家里跑步、骑车的时候, 明明坡度和时速都比他快一节,还能预期如常地指导他调整呼吸,保持步幅了。   起跑线处的学生裁判拿着名单开始喊人了。   盛曜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   未曾预料到他这欲去还回的动作的陆渝, 冷不丁地就对上了盛曜的眼睛。   “我先去考试了。”盛曜对陆渝说。   而与此同时, 隔壁不远处的一个男生也拉着自己女朋友的手,絮絮叨叨说自己准备上场了, 她要记得给自己加油哦之类的话。   陆渝也不知道盛曜听没听到。   但他确实也下意识地说了句:“加油!”   盛曜的嘴角又一次微微翘起来了。   一个除了陆渝之外,没有人能辨认得出来的弧度。   “嗯。”他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形状好看浓密的眉毛轻轻一挑,“帮我拿下?”   陆渝应了一声,上前,伸手将盛曜的衣服抱在了怀里。   明显比他自己的外套要大好几圈的尺码直接挡住了陆渝的视线,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感受到了盛曜的身材有多高大了。   而将盛曜蓬松的外套压成一小团,视线范围终于重新恢复了开阔。   陆渝就看到旁边那对小情侣中的男生,把外套交给了自己的女朋友。   然后还腻歪地亲了一口女生的脸,“辛苦了宝宝~”   陆渝也听见自己头顶传来盛曜低沉的嗓音。   “辛苦了。”   但没有宝宝。   胸膛里的心不可捉摸地摇晃了一下,似乎滋生出一点不该有的失落来。   只是下一刻,陆渝就感觉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上了自己的脑袋。   温热的掌心按着柔软的发丝,轻轻揉了两把。   神思恍惚之间,就听见盛曜说了句“我先走了”。   等陆渝回过神的时候,看到的是旁边抱着沈熠天的衣服,用这个表情看自己的童煦↓   ⊙v⊙?   陆渝突然心虚。   “怎,怎么……”   童煦保持着⊙v⊙?这个表情,默默地转过头。   然后还是忍不住转了回来。   “小渝。”   “……啊。”   “你和盛曜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啊?”   陆渝:……   不过他也松了口气,自己这个发小向来就没什么性别概念和爱情认知。   “没有。”陆渝咬了咬下唇,违心地说了一句,“就是朋友。”   不远处的跑道上,脱了外套就只剩下一件运动背心的盛曜。   他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那张被他专门收藏起来的,盛曜扣篮的照片。   打扮差不多,只不过那张是盛夏的橘子和汽水,现在是凛冬时一团滚烫的火焰。   盛曜从学生裁判手里接过自己的标号牌。   陆渝就听见旁边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果然是1诶。”   眨眨眼看了过去,陆渝却没找到说话的人。   收回目光时,这段时间被学校论坛里各种奇怪东西浸·淫了一下的陆渝,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本能地在起跑线四周的学生们身上看了一圈。   嗯……没有0号。   标号牌是布质方形的,上面有红色的数字印花,一侧套在脖子上,下方两条绑绳用来束在腰后。   实话实说,这个标号牌真的很丑,虽然板式是模仿的正规比赛的设计,但因为做工和布料问题,呈现出来就是纯纯的买家秀。   京大学生私底下都吐槽像肚兜。   但偏偏有人能靠着脸和身材,穿出一种运动健将的感觉,就像那句话说的:套个麻袋都好看。   而此时,陆渝正抱着套个麻袋都好看的人的衣服,看着那个往自己头上套麻袋……标号牌的人。   这几天健身的时候,陆渝就已经意识到盛曜的身材很好了。   别说一丝赘肉都没有了,该有的肌肉线条一点儿也不少。   只不过此时跟起跑线边上其他的同学一对比,就更明显了。   跑道边上的小红旗高高举起。   随着哔一声哨响,陆渝就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冲了出去,没过多久,就甩开了他旁边的刘青一大截。   而刘青又负责甩开身后其他的同学一大截。   陆渝心情很好地欣赏着跑道上那个矫健的身影,想起了这段时间“特训”的经历。   他今天的体测发挥还算不错。   身高体重肺活量这些都比较简单轻松,陆渝的坐位体前屈直接拿了120分的超额分数。   跳远的发挥也在及格水平,就是引体向上,他很勉强地做了四个。   10个是满分,他的分数只有40。   只是当陆渝心情轻松地拿出手机,点开京大的体测小程序想看看目前的分数时,笑容却微微收敛了。   他看到分数的时候,粗略估算了一下,发现有些不对。   仔细一看,陆渝才发现有些不对。   他反复核对了小程序上的每个数字,又打开辅导员在学院群里发的文件,找到分数评价那一页,看了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今天,京大莫名其妙地把体前屈的占比降低了,而男生的引体向上和女生的仰卧起坐都提高了总分的占比。   按照原本盛曜的计算,陆渝长跑只要跑进四分二十秒以内,凭借其他的项目再拖高一些分数,就能稳拿80分的总评良好,按照他最近的体力,基本上有80%的可能。   但因为现在这个变化,一切都要重新算。   童煦注意到陆渝的脸色不太对,还以为他怎么了,立刻过来询问,“怎么了小渝,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项目的分数权重改了。”陆渝很低地说了一句。   身高体重和肺活量,这几个反复测也没有什么意义,而引体向上4个已经是陆渝的极限了,这个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而体前屈已经是满分,所以剩下的分数,就只有长跑。   测完其他项目的沈熠天也刚好过来,听说了陆渝现在的情况,他同样蹙了蹙眉。   “什么鬼啊,怎么突然就改政策,也不提前通知一声的!”童煦气得不行。   他道:“那小渝你现在的长跑要求多少?”   在场唯一的理科生沈熠天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目标的分数、长跑的时间和分数对应,然后报出了一个很精确的答案。   “3分55以内。”   就在陆渝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突然就听到有个急促的声音在这附近响起。   “快快快!来个学生工作者,带队去对面半场,准备起跑!”   不速之客是一位京大的体育老师,他找来今天体测长跑的负责人,言简意赅地说:“天气预报说很快就要下雪了,今天的考试需要尽快进行,找个裁判去对面半场的起跑线开始考试。”   “传媒学院先,这几个同学跟我来:贺章,张李,陆渝……”   陆渝有些懵,但更多的是心情沉重,被带到了对面半场。   “同学别发呆了,你是几号?”男老师拍了拍陆渝的肩头,说道。   陆渝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被塞了号码牌。   “快快,准备上场!”   直到哨声响起的时候,陆渝的大脑里都还是一团乱麻。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但真的有意义吗?   有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   先是京大毫无公示地调整了体测项目的分数权重,然后又是突发的天气状况,让他完全没来得及热身就上了跑道。   而且今天是真冷。   陆渝跑了几十米就感受到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盛曜家的锻炼,体能的确有所提升。   但健身房毕竟是室内,又有供暖,温度可以说是相当的适宜。   可今天的天气却堪称严寒,中午又下了一场毛毛细雨。   陆渝穿的长袖长裤,但并不厚,因为按往常的经验来说,他跑一会儿就热了。   只不过今天在身体热起来之前,寒风就已经冻疼了他的鼻子,以及呼吸道。   更让他心如乱麻的,是关于分数的,突如其来的意外。   白色的水汽随着胸膛的起伏喷吐而出,陆渝迎着冷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脑海里全是这些天来,盛曜留下的声音。   “控制步幅。”   “三步一呼。”   努力地按照盛曜教的跑步技巧去做,陆渝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一切还没有定数。   或许是自我催眠起了效果,陆渝渐渐地感觉自己稍微好受了一些。   但也就是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刺骨的寒风,直接迎面吹了过来。   天气对于长跑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大风天,同样是一千米,逆风跑和顺风跑的时间可能会相差几十秒到一分钟。   更别说陆渝这样的运动菜鸟了。   何况冷风一灌进嗓子眼里,陆渝心里就慌了。   他本能地想要咳嗽,但顿了顿,又并未咳出来。   这一下,什么呼吸、什么步幅、摆臂全都不记得了,心跳扑通扑通没了节拍,两条腿也跟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而此时陆渝想的还是:自己的嗓子不会被冻坏吧?   以至于他下意识地闭气,换成了用鼻子呼吸。   氧气的供给顿时更少了。   ◇   与此同时,跑道斜对面的另一侧。   伴随着裁判的哨声,负责计时的同学按下了第一下秒表。   旁边记号码名次的同学立刻在名单上开始记录。   都不用看一眼,大家就知道是谁了。   还能有谁甩开练体育的刘青将近50米呢?   盛曜刚放缓脚步往前走了一段,难得不似平时那般高冷俊美,处处贵气的姿态,而是抬手随便抹了一把汗。   正微微蹙眉,在四周的人群中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他就听一旁有人喊了自己一声。   朝那不认识的人望了过去,盛曜就见对方拿着自己的衣服递了过来。   “多谢。”盛曜点了点头。   就听那人道:“是陆渝同学拜托我的。”   穿衣服的动作一顿,盛曜道:“陆渝人呢?”   “老师说现在起大风了,等下要下大雪,就把传媒学院的考试提前了……”   那人话音未落,就见那刚被人接过手的外套,立刻被随便丢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才停下来没走两步的盛曜,又一次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陆渝思路断片地在跑道上前进。   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话,是他自己的。   好累……   呼吸不上来了……   考试,不如就放弃吧……   迎面的寒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而吹得更凉的,是胸膛里的那颗心。   明明跳得很厉害,是平时速率的好几倍,可是却让陆渝有些发冷。   就在这时,吹来的风中多了一丝淡淡的,他熟悉的味道。   薄荷与松木,像是盛夏与初冬的结合。   初冬的冷风,很快便被如盛夏的骄阳一般的高大少年给彻底挡在了身前。   陆渝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盛……”   话语被人直接打断。   “少说话。”   “调整呼吸。”   “腿迈开。”   这些天持续不停锻炼养成的习惯,让陆渝的大脑像是接收到了习惯的指令一般,立刻从冻僵的状态开始恢复工作。   没有了刺骨的冷风吹得人肺部发疼,陆渝的身体再一次缓缓热了起来。   相比起面前那身形高大肌肉漂亮,而且跑起步来步伐轻快,身形矫健的人,陆渝此时太过狼狈。   但他的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澎湃和高涨。   不知不觉,陆渝发现自己超过了一个又一个快要脱力的同学。   双腿再次被酸疼充满时,陆渝也拐过了最后一条弯道。   最后100米!   “终点等你。”   盛曜的声音留在风中,人已经加速跑了出去。   陆渝的心口,突然像是燃起了一团无缘由的火焰。   酸疼被爆发出来的潜能所覆盖,他咬紧牙关,看着面前那条直直的跑道,全力冲了出去。   四肢失去了知觉,却在膨胀活跃的潜意识驱动下,依旧迅速地摆动着。   一个、两个、三个……   终点线前没了力气的学生们,目瞪口呆地被陆渝一个又一个超过,甩在了身后。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小渝!加油啊!”是童煦的声音。   沈熠天难得地也带着激动:“快!小渝!”   刘青双手比成喇叭的模样,“校花冲冲冲!!!”   还有很多陆渝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都在替他、替后面的同学加油。   明明只是一场大学里再平常不过的年度体测,但此时此刻,整个操场上的氛围,却堪比正式的体育赛事一般,炽热而澎湃。   正如这二十岁的少男少女们,不论来路与归处,此时此刻,在这大好的年华里,总会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抹青春印记。   滔天的呼喊加油声里,终点线的那个身影回过了头。   陆渝知道,盛曜正看的人是谁。   五米、四米、三米……   视线已经蒙上了白光,不知道是眩晕还是汗水,陆渝已经看不清了。   冲过终点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向前栽了出去。   但他并没有摔在地上。   而是被宽厚的臂膀稳稳当当地接住,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耳旁,他听见自己急促呼吸之外的,低沉的轻轻喘息声。   盛曜几乎跑了一千五百米,身体很热。   一生长哨昭示着最后一名同学的冲线。   陆渝半靠半倚地抓着盛曜的手臂,一边深呼吸,一边带着紧张和征询的,向裁判处投去了视线。   童煦已经过来了,往人堆里扎,替陆渝去看成绩。   然后,他带着惊喜的笑容从人群中探出头。   “3分52秒!小渝!你跑了3分52秒!”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盛曜只觉得怀里一沉。   他下意识地伸手,将那个扑过来的清瘦身影接住。   焦糖布丁气味的温软彻彻底底地抱了个满怀。   “下雪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盛曜抱着怀里身量轻巧的小家伙,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微微愕然。   但当他低下头,对上了那双满含笑意和喜悦,如月牙一般的眼睛时,盛曜眼中的那几分意外和惊讶,顿时变成了如水一般的温柔。   一朵雪花,落在了陆渝的鼻尖上。   盛曜的手臂微微用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他想,他已经收到了这个冬天最好的礼物。 第46章   “今天, 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校花,陆渝, 顺利拿到体测80分!”   刘青端着啤酒杯, 手掌拍得桌面砰砰响, 一副未喝先醉的模样。   “小陆, 今天不能不喝嗷, 好日子, 大喜事!”   他说着, 手指比了一个非常韩国的手势, “只喝一点点,也行!”   陆渝刚碰上酒杯的提耳, 一只手掌就抓住了杯体。   转过头,他对上了一双幽深不可见底的黑眸。   “如果不想喝的话就不喝。”   因为这样一个小插曲,桌边四周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要是换个别人,刘青肯定就骂骂咧咧说不给面子了, 但现在,他老实得像个鹌鹑,闭嘴不语。   “没事。”陆渝笑了笑, “我就喝一点点,不扫大家兴。”   喝酒对身体不好,对嗓子更不好,这件事陆渝心里清楚。   但今天他真的很高兴,而且吃饭的都是他心里认定的朋友, 陆渝愿意和这些人一起喝一点酒。   在周围数道目光的注视下, 过了片刻,那只抓着啤酒杯的手掌终于是松开了。   盛曜嗯了一声, “你自己把握吧。”   刘青喜笑颜开,伸手,“来,咱们喝!”   陆渝笑眯眯地和他,还有四周一齐递上来的啤酒杯碰了一下。   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青春与欢乐的声响。   年轻人的饭局很简单,没有商务场上的阿谀和奉承,也没有正式宴上的拘谨和礼数。   除了干饭,就是相互调侃,聊聊八卦,嘻嘻哈哈。   大排档有些粗糙的灯光里,台面正中央水雾升腾的火锅,拧开瓶盖随手摆放的饮料,逐渐空下来的碗碟,朋友间的气氛欢愉……陆渝看着四下的人、事、物,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如自由的鸟儿一般的快乐。   这样的人生经历,是之前的陆渝想都不敢想的。   兴致乍起,在无人吆喝的时候,陆渝自己都本能地抓起了手边的玻璃杯。   唇瓣碰到杯沿之际,他被人抓住了手腕。   “陆渝。”   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响了一轮又一轮,虽然陆渝每次只抿一小口,但聚少成多,几巡下来,他那满满一大杯的啤酒,已经下去了一半。   陆渝听见那声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而后才看清,说话的人是盛曜。   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   “没事,我没喝多。”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轻微力道,盛曜看着那小脸上的两坨红晕,轻轻叹了口气。   他松开手。   “一会我送你回去。”   陆渝又抿了一口啤酒,感受着夹杂了麦芽香的酒精辛辣在口腔里蔓延开的滋味,他抬起头,朝盛曜又展露一个笑脸。   “好呀。”   酒过三巡,大家该聊的也差不多,童煦打了个哈欠。   “好无聊啊。”   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刘青嘿嘿一笑。   “无聊啊,那咱们来玩点好玩儿的?”   恰好明日是周三,在座的大伙儿基本上都没什么课要上,现在也才八点多,对于普遍是夜猫子的大学生来说,这么早回去也不会睡觉。   刘青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来一个盒子。   童煦盯着红扑扑的醉酒脸凑上去一看,“真心话大冒险?!刘青,这是那个年代的玩具了!”   “哎!怎么说话的。”刘青一边佯恼地嫌弃了一句,一边把里面的各种道具拿了出来,“游戏不在老不老,在于经典!”   饭桌、酒局、朋友——几个元素加在一起,可不是真心话大冒险最合适么!   大家交换了个眼色。   “玩么?”   “玩!”   桌子正中的东西被空了出来,刘青也吃饱了,拿了自己的筷子。   他把筷子按在中间,“转到谁,谁就接受惩罚,OK不?”   这就是真心话大冒险最简单的玩法,纯凭运气。   “我转了啊!”刘青煞有介事地提醒了一句,手指捏着筷子的正中间,“三、二、一!”   指尖一用力,筷子就在原地迅速地转了起来。   残影渐渐变缓,筷子头划出圆弧形的黑影,最终,缓缓停了下来。   童煦眨了眨眼。   “卧槽,怎么是我!!!”   不过愿赌服输,童煦索性直接拿出一副摆烂的态度。   “真心话,问吧,谁问?”   刘青直接道:“我我我!”   见没有人和自己抢,他嘿嘿一笑。   “童煦,你谈过恋爱吗?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喜欢大姐姐,还是可爱的妹子呀?”   张展在旁边woo了一声。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啊。   而一旁,端着茶杯的沈熠天,眼神也飘了过去。   童煦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问这个,不过他倒是很坦然。   “没谈过,没有喜欢的人……喜欢的话,大姐姐吧?”   “哇哦!”刘青表情揶揄,“没想到哦~”   张展适时插了一句:“那种姐姐?”   童煦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思索了一下,“唔,高高壮壮的?会护着我的?会写代码帮我解决作业的?”   张展看了一眼旁边,故作打趣地道:“笑死,你这说的是天哥吧?”   沈熠天的脸色微不可辨地缓和了些许,随即他一抬手。   刚想随口否认两句,谁知道童煦却唔了一声。   “也不是不对?”他明显是喝醉了,居然认真地思考了起来,盯着沈熠天的脸,童煦道,“可能人家还没小天长得漂亮呢。”   漂亮?   沈熠天嘴角抽搐了两下。   童煦一拍桌子,“问完了!下一个!”   他伸手对着刘青做驱赶状,“去去去,你个非洲人别转了……让小渝来!”   陆渝突然被点名,回过神来。   见四周众人都看着自己,他只好起身,抓着筷子的中央转了一把。   力气不大,筷子很快就停了下来。   对准了刘青。   刘青:???   “卧槽!校花你针对我呢吧!”   童煦鼓掌欢呼,“喔!我来问我来问!”   他指着刘青,拿出了咄咄逼人的架势,像是要报仇一般,“谈过几次恋爱骗过几次女生感情有没有什么海王前科表白过几次表白失败过几次为什么?!”   刘青:……   “卧槽!!!”   只是既然赌了,就得老老实实地接受结果。   在童煦的拷问下,刘青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前科”。   毕竟高中的时候是练体育的,成绩不错长得也算帅,刘青的确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   然后讲着讲着心情激动了,就开始哭。   “我可没当过渣男啊……呜呜呜!”   之前一杯一杯灌下去的啤酒开始发挥了作用,刘青显然醉得比在座各位的人都要重。   “还海王?!我TM纯情得像个傻·逼!”   “我折了一个学期的星星,她就那么丢了!”   “每张纸条里,都有我写给她的情书!呜呜……”   餐桌上再一次闹腾了起来,童煦和刘青过后,接下来就是张展、沈熠天、童煦。   偏偏筷子像是着了魔一样的,只追着他们几个转。   陆渝在一旁看得直乐。   就在这时,盛曜的手机响了起来。   铃声不大,但陆渝坐得近,也听见了,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你好。”   他听见盛曜的嗓音带着醇厚的磁性,似乎是酒精的缘故,还要比往日更沉了些。   不知是不是碰到了屏幕,这通电话通过扬声器放了出来。   “您好先生,我们这边是XX地产的销售……”   陆渝也只是好奇地打量一眼,并未做他想,只是听到这个声音时,也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一句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声音好像有点像我?”   话刚出口陆渝就后悔了。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当时给盛曜打电话的事情,大脑神经登时紧张起来。   “不用了。”盛曜简短地回绝了推销,将电话挂了。   把手机随手放回了兜里,陆渝就见盛曜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不像。”   陆渝眨眨眼。   “我觉得挺像……”   “差别挺大的。”盛曜说。   陆渝当然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含糊其辞地唔了一声。   结果抬起头的时候,面前的筷子缓缓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对上了漆木色的筷子头。   陆渝:…………   “我来!”刘青一拍桌,显然等这一刻很久了。   伴随着陆渝逐渐加快的心跳,刘青说道:“校花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有的话,是谁!”   眼神下意识地飘忽,陆渝的视线四下游离,本能地寻找可以让他盯着看一会儿的东西。   只是就在视线即将与那深黑色的眸子交错时,陆渝扭开了脸,目光偏移。   心跳越来越快,当陆渝不知该如何应付当下的境况时,他听见童煦在一旁嚷嚷了起来。   “什么,啊……嗝儿。”童煦明显喝得也不少,歪七扭八地往旁边的沈熠天身上靠,“刘青你,你都没问人小渝,是,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四周的视线聚焦了过来。   虽然童煦因为喝醉了,说得有些含混不清,但意思还是传达到位了的。   这也提醒了陆渝:是啊,自己还没选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呢!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陆渝硬着头皮,道:“我,我选大冒险。”   刘青抓着手边的啤酒瓶瘪嘴。   但陆渝确实也没违反规则,谁让刘青嘴巴快先“透题”了的,也不怪陆渝取巧。   不过大家也只是闹着玩儿,虽然问题锐利,但却也没有非打探出来不可的心思,只不过是年轻人之间闹着玩儿而已。   因此,起身从沈熠天手里接过他递来的大冒险的牌堆,陆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并未注意到在他身边,盛曜的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牌堆在面前铺开,童煦在旁边提醒道:“要不要洗一下!”   “我没做手脚!”刘青大声嚷嚷。   童煦对着他嗷:“谁知道呢……”   陆渝想了想,还是简单地把牌堆打乱了一下。   看着面前完全相同的,墨绿色暗花纹的牌背,他在心里还祈祷了一下,不要抽到太过劲爆的那些东西。   虽然从刚刚几个人先前的大冒险体验来看,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太离谱的,诸如“和旁边的人舌吻十秒”此类的怪货。   大冒险的惩罚整体还是相对比较小清新的,比如“捏着鼻子喝一整杯啤酒”之类的小挑战。   “结果是啥?!”刘青激动地伸长了脖子。   陆渝眨了眨眼。   “吃饼干……”   刘青“害”了一声。   “吃饼干……草,这叫什么惩罚。”   只不过倒也有些不太一样。   陆渝的表情,似乎并不只是吃饼干?   这个疑问显然不止在刘青一个人的心里,童煦扒拉着桌沿凑了过去,顶着两颊的酒醉酡红,眯着被醉意弄得有些发花的双眼。   “破,破……”   “破啥呀!”刘青嚷嚷。   童煦终于捋直了舌头,念出了卡面上的字。   “pocky game!”   “和左手边第一位朋友一起吃pocky饼干,剩余饼干长度小于1cm算挑战成功。”   陆渝眨了眨眼。   而他左边,盛曜端起茶喝了一口,冲淡了嘴里的酒味。   刘青猴子叫似的“喔喔喔”在包间里回荡开来。   陆渝涨红了脸,急中生智,“这,这里也没有那个饼干……”   话音未落,就见刘青跟变魔术似地,从背包里拿出来一盒pocky饼干棒。   他得意地摇晃了两下,“嘿嘿,早就备好啦!”   陆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陆渝还是想要努力争取一下。   只是转过头的时候。   他看到盛曜也在看着自己。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陆渝听见自己嗓子眼里咕嘟一声。   是啊,自己在怕什么呢。   他突然想起来了。   自己明明就是要追盛曜的。   但尽管有了点心理建设,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渝还是不太好意思。   “校花,快上呀!”刘青在旁边起哄,“推倒盛哥,wooooo——”   偏又此时,盛曜的声音响起。   “愿赌服输。”   一句话敲下来,彻底敲加速了陆渝的心。   Pocky饼的盒子被盛曜轻而易举地撕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探进盒里,夹出来一包饼干棒。   陆渝全程盯着盛曜的手,从拿出分装的小包,到撕开袋口,从中抽出一根饼干。   饼干被捏在手指间,一端送到了他的面前。   淡淡的薄荷松木气味闯入了陆渝的嗅觉范围,与之一同靠近的,还有盛曜那张五官俊美,自带凌厉气质的脸。   “你来,还是我来?”   酒壮怂人胆,陆渝一咬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罚就罚吧,就像盛曜说的,愿赌服输。   陆渝上前两步,双手下意识地按在了盛曜的肩膀上。   盛曜仍旧坐在原位,只是一挑眉,叼着饼干的另一端。   平日里那种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在这一刻,悄然变成了另外一种气质。   一种隐约带着挑逗的气质。   只不过盛曜的表情不多,因此除了陆渝,在场无人能品出来。   盛曜微微仰起头。   饼干棒的另一端,被贴心地送到了陆渝面前。   那双如黑曜石一般格外深沉的眸子今日似乎格外深沉,像是盛了今晚未饮尽的酒,几乎将陆渝整个人溺死在里面。   柔软饱满的唇瓣微微张开,陆渝低下头。   带着竭力使其平稳的呼吸,洁白贝齿咬上靠近自己这边的饼干棒末端。   陆渝看见面前的那双眼睛,在这一刻微微眯了起来。   包间里,此时唯余众人压低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陆渝和盛曜两个人的身上。   或许也有其他的声音吧,但陆渝现在也听不清了。   心跳震得耳朵鼓膜砰砰作响,此刻他的眼里,只看得见盛曜的脸,也只听得见盛曜的呼吸声。   咔嚓。   饼干被咬下来一小截,很快就变成了碎末。   盛曜的五官略微靠近了一点,眉眼睫羽在此刻更加清晰。   他依然坐在原地,任由陆渝的双手按着自己的肩膀借力,上抬的眼瞳让平日里凌厉的气质弱化了不少,反倒多了几分……让陆渝有些心猿意马的勾人感。   就像禁欲者难得显露出几分欲念,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索、撩拨,试图牵扯出更多来。   哪怕明知滴水泉涌之后便是山呼海啸,也义无反顾。   盛曜感觉肩头的手掌似乎又抓紧了一点。   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咔嚓声,陆渝垂着眼,浓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呼吸彼此交缠,感知到盛曜的温度时,陆渝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下一刻,又继续向前,探了下去。   饼干越来越短,周围的“观众”们不自觉地捂住了嘴,尤其是童煦,激动得直扯沈熠天的袖子。   挺翘的鼻尖和高挺笔直的鼻梁触碰在一起,像是一个警示的信号。   陆渝的动作几乎是在瞬间就停了下来。   视线往下,他看到饼干棒还有一截露在外头。   但两人的鼻子都碰上了,再靠近就要脸贴着脸了——对于纯情到从小都没看过什么恋爱小说、情感剧场之类的陆渝来说,这个时候该怎么继续,已经成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下一刻,盛曜的声音在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来。”   陆渝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男人就站了起来。   他本能地一慌,担心咬着的饼干棒断裂,于是下意识地踮起了脚尖,双臂紧紧地攀着盛曜宽厚的肩膀,去追着对方的唇。   一只灼热的大手抚上了陆渝的后背,替他稳住了身体。   另一只手则捏住了陆渝的下巴。   盛曜微微偏过脸,低头。   在这一刻,陆渝的双眼放大,几乎停止了呼吸。   饼干被咬碎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见了,现在陆渝从五感到大脑的思维全部被“盛曜”填了个满满当当。   盛曜的体温,盛曜的呼吸,盛曜的味道,盛曜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掌……   有好几个瞬间,陆渝都觉得自己的唇瓣上被轻轻蹭了一下,但触感若即若离,加上他心慌意乱的,一时竟难以辨别。   盛曜向后退了一步。   带着薄荷松木香气的体温渐渐远离,陆渝的大脑也缓缓冷静了下来。   只有撞个不停的心脏,和耳畔唇边的余温,向他的内心不断昭示着方才发生了什么。   “小渝。”   童煦的声音让陆渝回过了神。   他噢了一声,把唇间的一小节饼干棒拿了出来。   长度一眼看上去就小于1厘米,根本不用量。   挑战成功了。   但似乎没人在意这个成败。   “这真没亲上吗?”刘青盯着那节饼干棒,忍不住说了一句。   童煦眯着眼睛,“妈呀,破世界纪录了吧。”   张展也摸着下巴,“唔……”   “没,没有的!”陆渝红着耳朵,他赶紧cue流程,“那个,下一个是我来转吗……”   就这么玩闹着,时间过得很快。   陆渝后来再也没被指中过,但每次看着那旋转的漆木筷,他总是会思考:万一又转到自己,该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也不喝酒了,端着杯茶有一阵没一阵地抿一口。   冲淡了嘴巴里pocky饼干棒的巧克力味,但唇瓣上星星点点的热意,还有那薄荷松木的气味,却总是隐隐约约,不时地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但酒精带来的微醺感还在,陆渝不时抬手揉揉自己的脸。   总感觉热乎乎的。   从店里结完账出来,屋外的冷风在店铺的玻璃门外凝结出一层水汽。   陆渝呵了两口气,看着面前逐渐飘散的水雾团,眨眨眼,感觉方才在店里那种意识的模糊和朦胧感清醒了不少。   果然还是屋里的暖气开太足了。   陆渝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不过怎么还是这么烫呢。   吃饭的地方离学校很近,加上喝了酒也不可能开车,一行人揣着口袋,迎着冬夜的冷风。   陆渝的手塞在羽绒服的兜里,半张脸藏在围巾后,听着旁边童煦和刘青叽叽喳喳上蹿下跳地在拌嘴。   拌嘴的内容也都很小孩子,什么涮羊肉麻酱不加蒜泥、杨枝甘露加不加柚子肉、学校西门小推车的两家烤冷面哪家更好吃之类的。   “冷吗?”   他突然听见身旁的询问。   盛曜手里拿着顶毛线帽,深灰色的,颜色很符合他本人的气质,看着很柔软。   陆渝本来想拒绝的,但话到了嘴边,他抿了抿唇。   “你不需要吗?”   盛曜一挑眉。   路灯下,盛曜的手指捏着毛线帽的边沿,戴正。   他轻轻拍了拍帽子顶部,调整了一下造型。   “好了。”   毛线帽很柔软,比陆渝想的还要柔软,材质或许是羊毛,戴上去的时候,耳朵边略微有些痒。   帽子还残留着些暖意。   不是属于陆渝自己的温度。   “好看吗?”陆渝抬起头问了一句。   他问的是帽子。   陆渝不常戴帽子,最多是把外套或者羽绒服的兜帽罩上,配上围巾就很暖和了。   因此,第一次拥有帽子造型的他略微有些好奇,还有紧张。   盛曜垂眼,看着面前的人。   路灯下,陆渝的皮肤看着比平日里还要白皙些,两颊带着的酒意酡红被光线淡化了不少。   脸蛋带着点小肉,略有点稚气,一双眼睛弯弯的,染着些许醉意,像一只被撸得开心了的小猫,黏人又带着笑。   盛曜点了点头。   “好看。”   “小渝!”   前面传来童煦的召唤声。   大部队往前走了一段才发现少了两个人,回过头时,盛曜和陆渝已经被落下了一节。   “你们咋啦?”   “没事!”陆渝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他低着头不让冷风灌进衣领里,但更多的,是想要藏住脸上的笑意。   “小渝,你们怎么了?”   童煦问陆渝道。   “不会吐了吧?我看你今天晚上喝得不少……”   “没有,我没事。”陆渝眨了眨眼,“我鞋带掉了。”   童煦不疑有他,更没有注意到陆渝飘忽的视线。   “哦!没事就好。”他回身往沈熠天身上一栽。   “小天我好晕啊,你背我吧。”   “自己走。”   “不行,那,那你借我靠一下,我,我要走直线!”   ……   脚步声逐渐靠近,陆渝微微偏过脸。   视线碰上时,有一瞬间的轻微交缠。   但很快,目光便各自收回。   陆渝踩着脚下的沥青路,耳旁是少年人带着青春肆意和洒脱的笑,连今夜的风里都染上了一丝无忧无虑。   他抬头望着天边,觉得冬日里那向来冷冽的月光,今日看着都柔和了不少。   京大的校门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牌坊下的射灯照亮了上面的字,以及校门外的路。   一行人说啊笑啊的,刘青四人在前面嘻嘻哈哈,而陆渝和盛曜则略微慢了半步,跟着众人在后头走。   他俩不怎么说话,陆渝偶尔被cue到,会回复两句。   月色总是让人想独处,或者,让人们不想被打扰。   童煦正在和刘青聊篮球鞋的事情。   当然,他说的是生意上的事情,而刘青是买家视角。   一个说成本就那么低,光靠广告把价格抬起来的,另一个骂骂咧咧说厂家搞饥饿营销,他想要的鞋款都抢不到。   明明是鸡同鸭讲,但看着倒是同频热火朝天。   童煦叽叽喳喳:“我和你说,那个……”   刘青整等着下文呢,等了一会儿没听见。   就见童煦突然站在了原地,手指还保持着刚刚指点江山的动作,但气势已经完全不见。   他瞪着眼睛张大嘴巴,目光发直地看着不远处,学校大门的方向。   刘青也望了过去。   现在比刚刚要近了些许。   也因此,众人看见了牌坊下停了一辆车。   车身线条流畅,夜幕垂落看不清前面的标识,但从设计感来看,应该是不便宜。   陆渝走着走着发现大伙儿停了下来,他刚想要问,就被童煦抓住了衣袖。   脚步顿住,陆渝也观察到了童煦的表情。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陆渝也站定在了原地。   车边的人影,踏着夜色走了过来。   彼时天边的残月,在这一刻也渐渐淹没在灰黑的云层里,光线顿时黯淡了不少,但那走近的身影愈发清晰。   那是一个女人。   四十来岁,打扮贵气,红唇艳抹,一头波浪形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看上去十分知性。   但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黑框眼镜,以及脸上的冷淡表情,令人觉得难以接近。   刘青嘀咕:“教导主任吗?咱学校什么时候开始抓考勤了……”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走到众人面前。   她站定,目光从左至右,将一行人逐一扫视,视线落在童煦脸上时多停留了一会儿,眉心轻轻皱了一下。   沈熠天蹙眉。   就在所有人都疑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究竟是谁。   这个时候,队伍边上的陆渝上前了一步。   方才还柔软可爱的笑意,此时早已被沉默的表情所取代。   沉默安寂之下的,是唯有盛曜可以看出来的畏惧,和些许痛处。   发自灵魂的痛处。   陆渝此时觉得自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今晚上吃饭、喝酒、玩游戏,甚至于头顶上那顶毛线帽带来的温暖,在此刻,他都已经感受不到。   在除了童煦之外的众人惊诧的目光下,陆渝看着那女人,缓缓开口。   “……妈。” 第47章   这是陆渝的妈妈?   人群之中, 张展和沈熠天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偏向一旁。   视线有一瞬间的打架,两人心照不宣地挪开了目光。   而此时站在人群最后,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中的盛曜, 眉心早已拧出一个结。   伍玲手臂上挎着一只小包, 牌子大家都认识, 是最高档的女士箱包品牌。   她踩着高跟, 缓慢地走到了陆渝面前。   高跟鞋的声音停下时, 陆渝感觉, 自己的心跳也停下了。   “火锅。”伍玲微微抿着唇, “准确说, 川渝火锅。”   陆渝垂眼,点头。   “还有酒。”伍玲又道。   陆渝点头。   “妈妈很失望。”   “小渝, 我觉得你差不多20岁的孩子了,应该懂事了,你说呢?”   伍玲没有再说话,而陆渝也一直低着头。   这个时候的京大校门口人流不多, 夜色夜已深,但此时此刻,明显超过了应有的寂静。   穿着高跟鞋的伍玲和陆渝几乎差不多高, 她盯着面前的儿子良久。   最终,叹出一口像是重锤一般,敲在了陆渝心口上的气。   “走吧。”   “和妈妈回家。”   说完伍玲也不再多留,转身,踩着高跟鞋径直离去。   众人的视线唰拉一下, 转到了陆渝身上。   陆渝依然保持着垂着眼睛的表情, 方才还在脸上的幸福笑意,在此刻早已寻不出一点踪迹。   盛曜的心口, 在这一刻像是被狠狠扯了一下。   众人就见陆渝上前了两步,而后脚步突然一顿。   他微微偏过脸,似乎是看向了某处,但最终,抬起的目光还是差了那最后的一丝力气,再度垂落下去。   伍玲早已走远,而陆渝则在人群与前方只留下一个背影的母亲之间。   校门口的路灯不知何时坏了,此刻的他形单影只地走在阴影之中,背影没于夜色里几乎寻觅不见,唯独沉重的脚步,昭示着那人的存在。   在这一阵堪称死寂的氛围里,伍玲的声音突然远远地传来。   她的语气早已不是方才与陆渝说话时的冷淡与失望,而是换上了一种带着过分热情的强调。   “喂,诶何主任呐,我是伍玲。”   “嗯对,小渝一会儿要回家,我们想给他做个紧急的纤维喉镜。”   “是啊,那孩子又吃辣了,还喝酒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很快,汽车就掀起一阵烟尘而去。   “卧槽。”刘青像是终于喘上来一口气一般,捂着心口骂骂咧咧。   他看向童煦,“诶,那就是校花的妈啊?看起来好恐怖!”   童煦叹了口气,表情是不同于往日乐天派模样的,强烈的纠结与难受。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小陆的母亲是这样的。”张展也在一旁难得点评了一句,“那他爸爸呢,他爸是不是比较宠他?”   一般来说,父母都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   “哪儿啊!”童煦烦躁地叹了口气,“小渝他爸比他妈还要严格!”   刘青啊——了一声,“不是吧,那怎么活?”   伍玲方才表现出的那种纯正的看似慈母,其实掌控欲爆棚的气质,已经让在场的几人都有些喘不过气了,童煦说陆渝的父亲还要更加严格,那照刚刚的情况,陆渝吃了火锅喝了酒回到家,岂不是……   “你怎么不帮着说两句话啊?”刘青忍不住对童煦道,“你俩不是发小吗?”   “我能说啥,该说的,过去十几年我爸妈说了无数遍了。”童煦叹了口气,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类似的事情,“但毕竟人家是亲生父母,我们两家虽然熟悉,也只是个外人,何况我还是晚辈,我算什么啊……”   沈熠天听着童煦絮絮叨叨,又是抱冤又是心疼陆渝,而他的视线,则看向了一旁。   盛曜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捏紧,而一向冷淡的眉眼,此刻也早已是另一番表情。   “慢慢来。”沈熠天很低地说了一句,伸手拍了拍盛曜的肩。   盛曜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   陆渝已经走了,众人无法,也只能继续回宿舍。   盛曜在一行人队伍的最右边,双手插着兜,眉目微敛,面沉似水。   而此时,童煦正和众人说这些年来陆渝遭受过的委屈。   “水只能喝40-45度的,热了冷了都不行!”   “不能吃辣,不能吃酸,不能吃过甜……你知道小渝高三还吃的水煮菜,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还有那些润喉糖,一箱一箱地往家里搬,还要检查成分表,我看着都吃吐了!”   “……”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小刀,割开了盛曜心中好好封存住的,本以为美好的各种记忆。   吃零食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笑容快乐的陆渝;   吃到他做的简单家常菜,夸赞真的很好吃的陆渝;   给自己送桂花蜜的陆渝,喝罗汉果眼睛发亮的陆渝;   还有当年那个,给他送辣条的陆渝……   他原以为那只是剩下最后一包随手给自己的小零食。   却未曾想,对于陆渝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盛曜无比庆幸,当年的自己没有将东西落下。   否则从今日,到往后,想起此事,他都会后悔一生。   “为什么?”   童煦一愣,话头止住。   他转头看向突然出声盛曜,“什么?”   “为什么这么严格?”盛曜道。   刘青抓着腮帮子,“有的父母就是喜欢鸡娃,估计也没什么原因……”   话音未落,就见童煦下意识摇了摇头。   张展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出言勾住了这个话头,“意思是还有隐情吗?”   被追问起来,原本已经开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的童煦,在纠结思索了一阵后,叹了口气。   “其实一开始小渝的父母虽然严格,但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苛到有些疯狂的程度。”   童煦叹了口气。   “一切都是高三那一年导致的。”   盛曜的手骤然握紧。   “高三,出了什么事?”   犹豫了良久,童煦看了一眼众人。   “罢了,你们都是自己人。”他抛了一个问题,对众人道,“你们知道GC吗?”   刘青:“我只知道NTMD和TNND。”   童煦:。   GC,全称是“全球青年主持人大赛”,是由京大和几个国际知名的传媒学院共同举办的一场享誉全球的主持人赛事,其含金量相当于会计界的CPA,拳击手的金腰带,只要能在GC里获得名次奖项,可以说未来之路就是光明璀璨。   赛事囊括了3-10岁级、11-17岁级和18-25岁级三个年龄层的比赛,基本上走主持人这条路的小孩儿,都一定会参加这场赛事。   而陆渝参加这场比赛的时候,只有16岁。   童煦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优才计划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听说过这个名词。   盛曜的声音突然传来。   “传媒学院提前批?”   “对。”童煦点了点头,陷入了回忆,“事情发生在高二那年……”   京大传媒学院每年都会举办优才计划,在全国范围内招收有潜力的学生,当然也包括播音主持系,优才计划项目的评选来自多个维度,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加分项,就是GC的获奖证书。   陆渝本来是信心满满,准备充足。   但天有不测风云,有的时候意外来得就是那么突然。   “说真的,小渝那段时间的饮食真的非常克制了。”童煦忍不住替陆渝叫屈,因为当时他和陆渝是同班同学,京大附中又住宿,两人同吃同住,他是最清楚陆渝情况的人,“但谁知道那个时候学校流感,吃个饭的时间都能传上!”   一场流感,让身体本就不是很强壮的陆渝直接垮了身体,GC开赛在即,他却不停地咳嗽、嗓子疼、上火。   童煦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因为想要快点好起来,小渝什么药都乱吃,我当时没看住,等我发现的时候,他把那些能降火的中药西药全部都给吃了一遍。”   “很多药的成分相似,不能叠吃,会出人命的!”张展在一旁皱着眉头道。   童煦点了点头,想起那个时候半夜带着脸色惨白几近昏迷的陆渝去医院洗胃的事情,他就一阵后怕。   “而后来……小渝的嗓子就有了后遗症。”   整整一年的时间里,陆渝总是动不动就喘不上气来,连冬天比较冷,吸了一点冷空气进去都会不停地咳嗽。   GC的奖项,也因此和陆渝失之交臂。   也是从那以后,陆渝出门常常是围巾棉服不离身,即使后来他迎风就咳的毛病基本好了,这些习惯也根深蒂固地深植了下来。   自然也是因为这件事,伍玲两夫妇对陆渝的饮食、吃用等各种细节都开始了堪称苛刻的把控,高三一整年陆渝都是被父母送饭看着吃下的。   水煮菜虽然营养配比足够,但滋味却寡淡至极,对于本来就喜欢吃酸辣口的陆渝来说,更是一种折腾。   但他不敢拒绝,也无法拒绝。   因为每当他想要尝试争取的时候,换来的永远是伍玲严肃而冰冷的注视,以及毫不留情的话语。   “小渝,妈妈希望你不好好了伤疤忘了疼。”   “GC的机会你已经失去了,现在只剩下高考和专业考。”   “爸爸妈妈已经失望过一次了,希望你能懂事,不要让我们失望两次。”   ……   再后来,就是强迫症一般的,每月一度的纤维喉镜。   一直到现在,这项检查都从未断过。   许多的事情,在这一刻都串了起来。   陆渝习惯戴围巾,陆渝怕冷,陆渝经常吃润喉糖,陆渝爱吃辣却从来不敢多吃……   接下来的许多日里,盛曜的脑海里一直反复循环着童煦在这个晚上告诉他们的事情。   但故事里的主人翁,却像是消失了一般。   教学楼、宿舍楼下、食堂……盛曜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在校园里走路时,会刻意地去观察四周。   但这几天下来,他的确没有再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   甚至连微信消息,也都没有回复。   盛曜将饭盘放置在传送带上,盘里还有一大半没有吃完的食物。   他没什么心情,出了门走下楼梯,今天的天气不算很好,阴天,冷风,没有太阳,时而几阵凉飕飕的阴风刮起,校道上的京大学子们都捂着领口在路上疾走。   不知不觉,盛曜就走到了一片宿舍区楼下。   抬头时,看到的是博雅区的楼牌。   宿舍楼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脚步顿了一下,那人立刻转身往回走。   只是下一刻,手腕便被人从身后捉住了。   正午刚到,宿舍楼里的人还很少。   一时二者皆是定格在了门边,时间的沙漏像是被人横向推倒,停止了流逝。   盛曜看着那背影,眉心轻皱,感受着掌心间清瘦的腕骨形状。   “你瘦了。”   陆渝垂着眼一直并未言语,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战栗了一下。   他抽出手,头也不回,大步走向楼梯。   “我的桂花蜜喝完了。”   盛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度牵住了陆渝的脚步。   身量纤薄的少年站在楼梯台阶上,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之中。   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因为过度用力,手背上清晰的骨骼线条显露无疑。   陆渝一狠心。   “桂花蜜,哪里都能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声音消散在风里,像是不愿多留。   只是在陆渝刚迈出步子,再度想要离开时。   他又一次,听见了盛曜的声音。   “陆渝。”   陆渝的动作顿在一半,他眼底瞳色微散,神色渐渐染上惊愕。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他从来无法想象会出现在盛曜身上的情绪。   不再是平日里的沉如玄水,带着点冰渣子一般的微凉与沉稳。   而是带着着急、挣扎,甚至还有一点……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误判的挽留。   盛曜的嗓音再一次包裹了陆渝的听感。   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靠近的脚步声,薄荷松木的气味紧而随之,从身后拥抱而来。   “陆渝。”   这一次,声音在耳畔。   “你真的不愿意再理我了吗。” 第48章   宿舍里空无一人, 童煦和沈熠天这两节都有课。   所以,陆渝才挑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书桌上和靠背椅上都放着包,鼓鼓囊囊, 里面似乎装得很满。   桌上的物件少了大半, 比起上次盛曜来的时候, 清空了不少。   陆渝抿了抿唇, 从刚刚开始, 他就一直垂着眼眸。   “你坐吧。”陆渝说, “找个空地方坐。”   盛曜没有动, 一只手掌按在椅背上, 看着桌前继续忙活,将挂在床架上的衣服扯下来, 叠好,装进包里的陆渝。   “准备去哪?”   陆渝的动作顿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   下一秒他就继续把袖子交叠折好,再将衣服连续对折了两次, 像是没有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似的,动作行云流水。   “我回家。”陆渝回答。   “你还回来吗?”   盛曜的眼光和问题一如既往的毒,陆渝拿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的双手猛地抓紧。   原本平整的布料立刻被扯出几道皱褶。   身后的背影注视了良久, 最终,陆渝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口似乎被一只手掌狠狠地抓了一把。   疼得陆渝眼睛都有些酸了。   不要再问了。   盛曜,求你。   只可惜陆渝心中的祈祷并未奏效。   仅凭一句话,盛曜就让那只本就牵扯得陆渝心口发疼的手, 再次狠狠地握紧。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盛曜的语调, 似乎比往日还要平静。   末尾,还有一句声音很低, 陆渝未曾听清的话。   “……这一次。”   脸颊有些湿,陆渝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是的,是该哭的,心里明明那么难受。   他听见身后,似乎传来了一声很轻很轻的轻叹。   轻到甚至让人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呼吸。   双手抓着早已凌乱不堪的衣服垂在身前,陆渝的喉间不停地滚动,即使早已唇舌发干,他还是保持着有些机械的吞咽动作。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明明那天晚上,他们还那么开心。   陆渝曾经在各种方面都表现出,对盛曜独立创业而且成就不凡这件事,他有着很深的佩服,甚至是羡慕。   这并不是单纯的吹捧,而是陆渝的真心话。   他现在脑海里只想着:要是自己能更独立一点就好了。   要是他再独立一些,说不定,事情就会有所转机。   “陆渝。”   盛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陆渝这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甲的边缘已成了毫无血色的白。   陆渝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他知道,堤坝溃决,有的时候只需要有一个很小的豁口。   他不想有。   似乎是等了一会儿,但未曾等到答案,盛曜终于放弃了等待陆渝的回应。   就当陆渝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只听盛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带着一种令他无法置信的认真,甚至是坚定。   “如果可以,早点回来。”   “我会等你。”   心里不知道被触碰到了哪一个开关,陆渝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在这一刻,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似乎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孑孓一身,无依无靠。   或许,他可以尝试着,去依靠一下·身后的男人。   哪怕他们现在,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名分。   但正如陆渝之前所意识到的,他变得贪心了。   他不想放开盛曜的手了。   带着满脸的涟涟泪水回过身。   陆渝看到盛曜眼底闪过的一丝波动,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手指轻轻抓住了盛曜的衣袖。   这一次,陆渝自己选择主动打开了心扉。   “我爸妈说,要送我去做手术。”   “声带的修复手术。”   一只手掌抓住了陆渝的手臂。   也抓疼了。   但陆渝第一次在这些天来,有了一种算作高兴的情绪。   ……   寝室里,陆渝和盛曜面对面坐着。   伸手将桌面上的杯子推到了盛曜的面前,“桂花蜜。”   十几分钟前,还在硬着心肠,说“桂花蜜哪里都能买到”。   而现在,却细心到连温度都替他试好了。   见盛曜盯着马克杯看,陆渝还以为他洁癖。   “没人用过的,新杯子。”陆渝说道。   盛曜没说什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的时候,陆渝仍然没有开口,像是没有想好该从什么切入角度说起。   于是,盛曜索性主动挑开了这个话头。   “手术,是因为恶化,非做不可吗?”   看着陆渝放在桌面上突然用力的手掌,盛曜已经知晓了答案。   而随着陆渝的叙说,事实与盛曜猜的,也对得上十之七·八。   上次陆渝跟着众人吃辣喝酒被伍玲当场抓包,回家后,陆渝的父母就开始神经质地应激了。   除了连夜将何主任请到家里,给陆渝做了个彻头彻尾的检查,从纤维喉镜到CT再到X光拍了全套,然后拿着吃完辣喝完酒后出现的正常的咽喉轻微充血作为理由,把陆渝批评了个彻底。   之后两人甚至无视了何主任的开解和劝告,直接拿着报告发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国外的“专家”。   而陆渝这几天的饮食,从食物配比到烹饪方式,甚至精确到了调料的克数,都在陆氏父母的严格把控之下。   用伍玲的话说:“爸爸妈妈再也承担不起你胡来的后果了。”   在此之后,便是小半周的等待。   直到昨日,伍玲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外的英文邮件,她很高兴地告诉了对父母这些天所有统筹安排一无所知的陆渝。   “小渝,妈妈和国外的专家医生联系上了,等下个月放寒假了就带你飞北美,去最好的私人医院做声带手术。”   全程只是通知,甚至没有问过陆渝的任何意见,哪怕只是象征性的一句。   陆渝说完,静静地坐在原地。   他看了一眼对面。   盛曜形状好看的薄唇微微抿着,两人的时间一触即离——至少陆渝自己,是移开了目光的。   屋里是很久很久的一番寂静。   毕竟是自己的家事,盛曜也不好说什么吧……   陆渝在心理安慰了自己一句。   正当他准备继续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听盛曜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检查结果和那个国外医生相关的资料,我可以看看吗?”   完全没料到他问题的内容,陆渝直接愣住。   十分钟后。   陆渝双手托着自己的马克杯,一边喝蜂蜜,一边有些茫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身旁坐在桌前突然忙碌起来的男人。   十分钟前,盛曜和陆渝要到了检查结果,以及伍玲转发给陆渝的那封和国外那位“专家医生”联系的邮件内容后,打了个电话出去。   而陆渝在旁边留心听了一下谈话内容,然后偷偷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耳鼻喉科林主任、教授”等等关键词。   然后找到了全国耳鼻喉科最好的专科医院里最有名的一位老教授的信息。   “好,我让他加您。”   盛曜的说话声让陆渝总发呆状态回转过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过去。   “你加一下这位医生。”   盛曜说着,给陆渝推了个名片。   “他会给你一些建议和参考。”   陆渝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多出来的小红点。   在看到名片上的医生头像和全名的时候,陆渝终于确定了。   盛曜联系的那个医生,的确就是他刚刚搜到的,全国最有名的那位教授。   当年他长期迎风咳嗽的时候,伍玲曾经想过给他挂这位教授的号,甚至让陆渝的父亲千方百计托关系,结果都没办法联系上。   却没想,今日以这种方式认识了对方。   陆渝发送了好友申请,很快就被通过了。   林教授很快就发了几条语音过来。   带着一种或许是还没从意外中缓过来,或许是想要抓住最后的希望,又或许是渴望得到一个正确的方向指点的复杂心情,陆渝点开了语音,贴近耳朵。   “陆渝同学你好,我听盛曜说了你的情况……”   林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老沪市腔调特有的斯文和老学究气质,让人不知不觉间就将他说的内容给听了进去。   而作为业界里将这一专科领域挖掘到最深刻的顶级大牛,即使是面对着陆渝这样的半外界人士,林教授也能用一种非常通俗易懂的方式,将陆渝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   “总的来说,你的情况并没有到声带息肉、声带小结那样对专业人士来说非手术不可的地步。”   “就像是一块丝绸,声带息肉可以说是丝绸上有一团线结,或者线有错位,对于专业领域而言,只能将这匹布拆线重织,那就是手术。”   “但你的情况,充其量只是在布料的花纹上,出现了一处线色的误用而已……”   简单总结一下,从林教授的角度来说,如果是他的病人,他是不会建议这么偏激地采用手术方式去处理陆渝的情况的。   “或者,从我这个老头子的角度来说。”林教授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乐呵,可见虽然德高望重,但他也并非那种沉迷学究的怪老头,“我觉得小陆同学你的声音,反而比那些千篇一律的主持人声线要更有特色呢,哈哈,当然这只是我这个门外汉的一家之言……”   不论林教授的话有几分是源自真心,而又有几分是处于宽慰,他这番兼具医者与忍心的剖析,都像是一双温暖而灵巧的手,替陆渝松开了缠绕多日的心结。   陆渝发自内心地感谢了林教授,同时他也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谢谢您林教授,我也想请问下,能否辛苦您开一份病历或者诊断书之类的文件?”   林教授的回复很快就发了过来。   “没问题。”   陆渝放下手机,视线转向一旁。   目光落入桌面上的镜子时,恰好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他在笑。   这些天以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但更多的注意力,则在镜子前的人身上。   从陆渝和林教授沟通开始,盛曜似乎就忙活了起来。   一开始陆渝还以为盛曜是在处理公司上的事情,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盛曜电脑屏幕里显示的文件是英文,而自从上次知道盛曜的公司就是Aphro后,陆渝专门去了解了一下,他记得,Aphro目前还没有出海业务的战略计划。   而且看着屏幕上文件的格式……陆渝莫名觉得那东西像论文。   “你在看什么呀?”陆渝凑过去。   定睛一看,果不其然……盛曜真的在看论文。   而且还是医学论文。   陆渝的英语水平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很不错,但论文里各种各样,又长又怪的专业名词还是看得他一阵头晕。   但盛曜的阅读速度,快得让陆渝以为他在看第一语言。   而在滚动的长名词之中,陆渝的视线被一个开头大写的人名给吸引了过去。   看清楚后,陆渝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邮箱对比确认了一下。   是的,盛曜在看的,是伍玲替他联系的那位国外的“专家”。   陆渝在一旁安静地没有做任何打扰,很快,盛曜就快速浏览了十几篇相关的论文,而每一篇里面,都出现了那个专家的名字。   盛曜关闭最后一篇论文。   转过头时,就见陆渝正襟危坐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开口。   “不用这么紧张。”   陆渝低头看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无意识地摆出来了一个很严肃认真的姿态。   不过也没办法,盛曜刚刚一系列的行为有点过分专业人士了。   陆渝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你说。”   盛曜略加思索片刻,道:“我先说总体情况。”   “那位专家近半年在他的私人医院里,给超过10个人动过类似你这样的手术。”   “其中3人表示手术后效果很好,5人表示基本没什么效果、或者说手术前后对声带的改变不大明显,还有1人反馈说术后的情况比术前还要差。”   “同时,这个教授在咽喉专业领域里的风评有一定的两极分化。”盛曜说着,犹豫了一下,“我没有找到非常多的实际指控,但是关于你准备做的这项手术,它不同于常规的低风险声带息肉切除微创手术,属于独立的手术项目……”   总结一下盛曜所说的情况,伍玲联系的这位“专家”,并不是她告诉陆渝的那般享誉全球。   名声的确是大,但名声大多来源于争议,用通俗易懂一些的话来说,就是“黑红也是红”。   正如林教授方才和陆渝科普的,现在医学界有一种情况叫做“过度医疗”。   这种说法目前来说还存在争议,人体结构机密复杂,很多疾病的病因和后续影响都还没有彻底搞清楚,而关于病灶是否需要彻底清除,也存在着各派纷争。   而伍玲所联系的这位“专家”,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鼓励患者动手术。   像刚刚盛曜说的那十个案例,所有的患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曾经主动提出过要动声带手术,但被很多大型的公立医院给拒绝。   因为病情并不严重,至少远不到动手术的地步。   可那位“专家”,却承接了所有的手术请求。   有人说患者有权决定自己的身体处理,话当然没错,但从医学界的角度来说,某些手术的必要性,目前还是一个未有准确结论的命题。   “你记得武山吗?”盛曜问。   陆渝回忆了一下印象里似乎有这么个人,“是环境工程学院篮球队的前锋兼队长吗?”   盛曜道:“上次院篮球赛,他韧带断了没上场。”   陆渝点头,他记得这件事,那场比赛的最后,盛曜也扭伤了脚,不过只是轻微的水肿。   “我问了一下他的情况,关于韧带修复手术的必要性,骨科和康复医学科的诊断意见完全不同,并且两方持续有互斥互驳的情况存在,最终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总体来说和你目前面临的情况有些类似。”   “整体就是这样。”   良久,宿舍里都是一片寂静。   直到寂静的时间有些过久了。   “陆渝?”   陆渝从刚刚开始,就陷入了出神。   听见盛曜喊自己,他恍惚间抬起了头。   “唔,我听见了,然后呢?”   陆渝说完这句话,突然看见了盛曜的眼睛。   那双黑曜石一般深邃而有力量的眼睛,此刻正看着自己。   在这一刻,陆渝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都搞错了一件事。   盛曜看向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纯粹中性的。   林教授提供的是专业视角下,动手术的收益和风险。   而盛曜提供的,是来自全球的一手信息整理。   之前林教授,包括盛曜自己所提供的所有信息,并不是带着目的来劝告他,想让他做出什么决定。   盛曜想做的,只是替他从多个渠道和各个方面,尽可能地将信息搜集齐全。   从小到大,陆渝被包办了太多的事情。   从吃什么和什么,到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再到去哪个学校,走什么路,和什么人交朋友……陆渝的父母都替他做了“最好的决定”,所以陆渝接受到的,永远是“通知”。   所以他刚刚不出声,并不是在发呆,也不是在思考。   而是习惯性地吸收所有的信息,然后乖乖地等待那落在最后的,听起来轻如鸿毛,却有一槌定音作用的“结论”。   关于“手术做还是不做”的结论。   但直到刚刚,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盛曜从始至终都没有“替他决定”的想法。   而就在陆渝清醒地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   盛曜合上了电脑。   他开口,说了一句陆渝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听到过的话。   一句听着好似轻飘飘的,但于陆渝而言,意义重大的话。   “最终的选择,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第49章   一转眼, 京大就到了期末考试周。   而且这段时间里,还有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在《中国播音主持概论》的倒数第二节课上,刘教授宣布了一个消息:因为他原本拟定作为期末总评成绩一部分的主持比赛的主办方发生了一些意外的情况, 所以期末考试的分数占比需要调整。   “最终考勤占20%, 论文占30%, 闭卷考试占50%的分数。”   虽然又有论文又有闭卷考, 但对于这门课的学生们来说, 已经是个天大的好事情了。   陆渝他们专业课的考试并不多, 很快他就完成了所有的闭卷科目, 剩下的大多数都是考察。   公选课期末考结束后, 从西公教楼走出来的人步伐都是轻快的,而其中最轻快的那些, 就是刘教授的公选课的学生们。   陆渝今天只拿了一支笔、校园卡和手机来考试。   小组里的四人一起从教学楼里出来,往生活区那边走。   刘青不停地在回忆刚刚试卷上的各种选择题,和陆渝对答案,发现自己错的比想象中的少, 立刻high得不行,伸手去勾童煦的肩头。   “诶大家,我们今晚喝酒去不?”   平日里行事作风大大咧咧的童煦, 今天突然反常地拍开了刘青的手。   刘青微愣,但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喝什么酒。”童煦怼了刘青一句,看向一旁。   陆渝察觉到他的注视,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渝,说起来, 上次的事怎么样了?”   语气很犹豫, 显然,这个问题已经在童煦的心里存在很久了。   这些天在童煦和刘青等其他人的视角里, 他们并不知道盛曜曾经去宿舍找过陆渝,更是不知道两人还说了一番话。   他们所知道的,就是那天伍玲在校门口恰好碰到吃完火锅喝完酒的他们一行人之后,把陆渝给带回了家。   而陆渝也因此而消失了一段时间,但大概一周多过后,他就又回到了学校。   正常地吃饭、学习和生活,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童煦知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他不知道怎么问。   陆渝抿了抿唇。   这些天里,他并没有和父母联系,后者也未曾给他发过什么消息。   手术的时间本身就安排在寒假,在需要陆渝做什么配合之前,两夫妇一般不会有其他多余的话。   “多余”的详细定义,一般是宽慰陆渝不要紧张、询问他会不会害怕手术等不能影响二者所做决定的事情。   当陆渝抬起头想要回答时,恰好碰上了旁边看过来的一道眼神。   内心莫名地安定了几分,陆渝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也没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听他的语气稀疏平常,童煦一时也拿不准陆渝是真的没什么情况还是不想谈及这个事情了。   作为从小到大和陆渝一起长大,两家父母又都交往甚密的伙伴,童煦是最清楚不过伍玲两夫妇的性格的。   前者的可能性极小,童煦能想到的最可能出现的情况是:陆渝已经无法再左右父母任何的决定,因此打算像往常那样,逆来顺受,接受一切来自“掌权者”的安排。   但当童煦抬起头,看到一旁盛曜一直注视着陆渝的视线时,他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内心安定了下来。   一种奇怪的直觉出现在了童煦的脑海中,他觉得盛曜似乎参与到了后面的事情里。   于是,当人流密集起来,陆渝明显带着心事和他们走散的时候,童煦叫住了即将加快脚步的盛曜。   盛曜回过头,看向童煦。   “后面的事情,辛苦你帮我照顾好小渝,或许你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人了。”童煦认真地说道,“当然,也提前谢谢你。”   盛曜微微一挑眉,似乎并未预料到这个往日里神经大条的小同学,居然能看透这么多事情。   “不用道谢。”盛曜神情淡淡,末了又补了一句,“因为我照顾他,并不是替你。”   童煦眨眨眼,正当他想要发问的时候,盛曜已经回过头,加快脚步离开了。   望着那人流之中穿行,不出片刻就又走到一块儿的两个身影,童煦的脑海里,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盛曜对小渝,是不是有些超乎寻常的好了?   熙熙攘攘的人流在盛曜的到来下,似乎不自觉地分开。   无数来自路人的目光,追随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穿越拥堵走到了那清瘦的少年身旁。   陆渝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背包带。   嗅觉敏锐地捕捉到了靠近的熟悉气息,陆渝视线略微偏过一些。   “寒假回家吗?”   陆渝顿了顿,嗯了一声。   并肩而行到了校道旁,恰好有一排教工的小车驶过,等待着过马路时,陆渝很轻地说了一句。   “需要回去解决一些事情。”   盛曜点了点头。   放学的学生还是比较多的,不乏站在二人身边,不小心把这几句话听进耳朵里的人。   同时,这些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相似的疑问。   校花和校草在说什么?   加密通话?   汽车驶过,人流队伍继续前进。   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之中,盛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句。   “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   盛曜:“担心什么?”   陆渝说:“其实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忤逆过父母。”   盛曜嗯了一声,“看得出来。”   “所以这算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挑战。”   “但总得经历。”   陆渝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直觉得能独立生活的人很厉害。”   他这话是发自真心,因为陆渝自己也清楚,他就是别人口中说的那种“娇弱的金丝雀”,虽然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实则脆弱不堪,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从未经历过外界的磋磨。   看着玻璃窗外的雷电和风雨,金丝雀总会本能地聚拢自己脆弱的翅羽,然后偶尔也庆幸一下,笼子里的空间虽小,但总给了他偏安一隅的地方。   但并不妨碍它偷偷看着电闪雷鸣间依旧翱翔于空的雄鹰,然后生出几分艳羡。   “你有没有想过。”盛曜突然道,“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你也是鹰?”   陆渝微微一愣。   他本以为盛曜会说精心饲养的金丝雀也是被人羡慕的对象之类的安慰话语,却未曾想过,答复自己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你从小到大应该很乖?”盛曜说。   陆渝点头。   成绩名列前茅,老师偏爱有加,因为长相和性格的缘故人缘也极好。   “在很多人眼里,哪怕只是其中一项都已经难如登天。”盛曜语气很平淡地道出了其中的道理。   他顿了顿,说:“你上次和我说的,在京大附中遇到的那个……小混混。”   陆渝下意识地看过去,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盛曜正看着远处的蓝天,目光似是穿透了尘封雾霭,看向了什么。   过往的场景悉数在眼前浮现,盛曜重新敛下眸子的时候,陆渝见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或许在当年他见你的时候,也觉得成绩好、家世好、所有人都喜欢的你,是那么的遥不可攀呢?”   陆渝张了张嘴。   “也不一定吧。”   毕竟在陆渝的眼里,他自己,还有初中偶遇的那个男生,两人应该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人应该是会出去闯荡的性格……   闯荡。   陆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盛曜话里的用意了。   那男生说不定现在已经闯荡出一番天地出来了,就像现在的盛曜一样——虽然两个人学历上的造诣应该有差距,但生意场上也不看这些。   相比起自己,盛曜和那个男生应该更像是[同类]。   盛曜的意思,是“以他对[同类]的视角来看”,当年的那个男生见到自己,可能心里也有几分艳羡在里面。   好奇特的安慰方式。   陆渝在心里想。   虽然拐了好几个弯弯绕绕,但陆渝的心里还是有一些感动。   只不过当陆渝双眼带着光望过去的时候,就见盛曜似乎很是无奈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陆渝不解,怎么了吗?   “没事。”盛曜摆了摆手。   看着突然加快脚步和自己拉开了一点距离的盛曜,陆渝小跑着追了上去。   “真的吗?”他看盛曜的反应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   盛曜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失态,他重新放慢了脚步。   “没事。”   “你理解得没错。”   陆渝噢了一声,“那就好。”   看着真没有一丝多想的陆渝,盛曜略感无奈。   他也是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有的事情想要做到,恐怕还得经历很漫长的道路。   ◇   考试周结束,很快就正式进入了寒假,今年京大放假晚,几乎到了年二十五才开始寒假。   随着年关到来,整个京城的年味也浓了起来,从市中心的大型商场到街头巷尾的小巷弄堂,吊灯笼、贴福字、挂辣椒串、晒腊肉……家家户户都各有各的忙活。   陆渝在小区里走着,一路望过去,在路过一栋别墅时,院子里的小孩儿正拿着把小刷子洗刷院子大门上的污渍,身后是他的父母,母亲拿着水管,父亲戴着手套在洗车。   小朋友抬起头,刚好和陆渝对视了一眼,他一歪脑袋,笑出一口白牙。   陆渝朝他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到了前面的那个弯儿,陆渝拐了进去。   相比起四周屋内屋外皆是一片红火色调,不时传出一阵笑闹声的气氛,拐过弯儿来的这一家,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一个小区里的别墅,外面看上去都是相同的,能看出屋主性格气质的,也就只有阳台和小院。   相比起其他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屋,这一家的“人味儿”相当之少,草坪和花园明显请人精心修剪过,一板一眼的确精致,但也少了几分生活里的烟火气。   就连窗外的露台上也是空空荡荡,既不像隔壁种了花,也不像对面晒了衣被。   要不是停了辆黑色的车,甚至看不出有人居住。   陆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逢年过节,还会在大门口贴个福字,换上新的对联。   目光穿过庭院,在空空荡荡的房门两侧扫过。   而现在,甚至一点心思也不肯花了。   陆渝推开院子的大门,经过那辆停在院子里的小车时,他看了一眼倒影里的自己。   脑海当中浮现出这些天来他所经历的事情。   这段时间,陆渝想了非常多。   从盛曜曾经说过的话,到两人一起经历的事。   陆渝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改变了不少。   放在以前,像现在脑海里的念头,他是有也不敢有的。   而这其中对他改变最大的,是陆渝怎么也没想到的:体测。   从初中开始,困扰了自己近十年的长跑,在短短一个月的训练下,就能有如此的进步。   也是在这几天里,陆渝渐渐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很多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可怕。   表情逐渐变得坚定,陆渝深呼吸一口气,踏上了面前的台阶。   输入密码,大门发出滴的开锁声。   拉开门的时候,屋里的暖气溢了出来,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寒凉的金属风。   抬起头看了一眼客厅角落里放着的照片,陆渝收回视线,敛着眼眸换上了拖鞋。   路过空无一物的茶几,陆渝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客厅里,渐渐地,与从楼梯上传来的另一道脚步声响混合在了一起。   陆渝抬起头,对上了伍玲的视线。   伍玲甚至脚步都未曾顿一下,她看了陆渝一眼,丢下一句。   “妈妈已经定好了机票,下周我们飞北美,记得收拾好你的行李。”   母子二人并没有多余的打招呼,更不可能出现什么母子情深拥抱、拉着假期归家的儿子去吃饭的场面。   也是,不该有什么期待的。   陆渝低头,轻轻地笑了下,但眼底并无一丝笑意。   说完这句话,伍玲拿着手机往外走,似乎是要出门处理什么工作。   陆渝抬起头。   “妈。”   玄关处,伍玲踩上高跟鞋,一边收拾自己随身的手提包,一边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什么事?”   陆渝咬了咬唇,最终在伍玲拉开门把手的那一瞬间,他开了口。   “我不做手术。”   不是不想做,也不是不敢做。   是不做。   门口,打扮精致的女人动作一顿。   回头的时候,陆渝看到了她眼里的不敢置信。   良久,伍玲道:“你爸爸过几天回来。”   “那个时候,我们再聊这件事。”   ◇   数日的时间,不过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除夕,夜幕降临,京城里的万家灯火伴随着喧闹的烟火气,点亮了整座城市。   盛曜端着酒杯站在阳台上,冷风拂面,吹散了本也不深的醉意。   屋内的餐桌上摆着丰盛的宴席,却并未动一筷一箸。   手机识别面容自动解锁,盛曜打开微信,忽略底下弹出来的诸多小红点,落在了置顶上,那个从前几日开始就一直没有回复他消息的,灰黑色小狗头像。   今夜也一如既往,安静无话。   但也正因为连除夕夜都安静无话,才更加反常。   简单回复了一下下属发来的拜年问候消息,盛曜在工作大群里发了个人均200的红包,屏蔽了一片[谢谢老板]的群消息表情包,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滚动了几下。   星点寥寥的墨色天空里,被画上了无数的银线。   雨幕垂落,势不大,却冰冷刺骨。   脚下的木地板被逐渐涂抹上了深色,难得的,盛曜点了支烟。   火星燎着烟丝,淡淡的烟草香气逐渐弥漫开来,盛曜望着面前的云雾,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碰过这玩意儿了。   更没想过,自己居然还会有借着烟酒消愁的一日。   一根烟抽完,盛曜随手将烟屁股按在了一旁的烟灰缸里。   雨势没有变小。   他伸出手,接住了几滴。   但更多的雨水,都从指缝滑走。   正当他准备抽第二根时,随手放在一旁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目光落及屏幕的瞬间,刚从盒子里抽出来的半根烟,连同烟盒本身一起,被随手丢到了一旁。   盛曜拿起桌面上的手机,贴上耳侧。   “陆渝?”   站在阳台的夜雨中接通电话的那一刻,盛曜抬起头看向了天。   他本以为,自己的情绪应该已经控制得很稳定了。   却从未想过,今夜这场毛毛细雨与本就冷冽的风同时造访,竟是直接吹皱了胸膛里的那颗心。   因为疼,而皱缩。   “盛曜……”   手机里,是陆渝夹杂着哽咽的声音。   “……我好像没有家了。” 第50章   四周房屋的玻璃窗上, 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却也依稀可见客厅里热闹欢乐的场景。   陆渝沿着沥青道一路走出小区,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发呆。   连认出人的保安大爷询问他怎么了, 都没有听见。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直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看了一圈四周, 都分辨不出地点在哪儿。   所以当盛曜拿着把伞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陆渝是有一些懵的。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他似乎才刚挂电话没多久。   除夕夜的京城, 街道上虽然依旧灯火通明, 却人影稀疏, 平日的车水马龙不再。   也大大方便了心中急迫的人, 横跨小半个京城,赶到了挂念之人的面前。   陆渝看见, 盛曜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裤脚也湿了大半。   “你……”   “穿的太少了。”   一件带着薄荷松木香气的宽大羽绒服突然披上了肩头,盛曜留下的体温几乎是在数息之间,将身体的寒意全部驱散。   站在陆渝对面, 盛曜敛着眸子,将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   眉心拧出的疙瘩,比在公司处理任何繁杂的问题时都要明显。   陆渝的眼下有一片淡淡的青, 而眼尾却是红的,泛着水光的眼珠和脸颊上数道不算太难看出来的水痕,昭示着他方才应该哭过一场。   身上的衣服像是随便扯过手披上的外套,里面甚至穿的还是很薄的短袖。   陆渝踩着一双被雨滴打湿了表面,沾上了不少泥土的棉拖鞋, 甚至没来得及穿袜子。   纤细的踝骨从裤管里露出来一截, 冻得发青。   察觉到头顶传来的打量自己的目光,陆渝刚想说什么, 羽绒服的帽子就已经被一只大手抓着,罩住了他的小脑袋。   “先上车。”   被盛曜带着坐上了车后排,看着他从车内的储物箱里,拿出一双干爽的一次性拖鞋。   陆渝边换上,边听见他和司机说了句“回家”。   末了,又补了一句:“尽快。”   暖气包裹了身体,四周渐渐暖和起来,身上的衣服就显得有些太厚了。   只是陆渝刚刚将羽绒服紧扣的衣领略微撑开了些,就察觉到了身旁投来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看过去,随即微愣。   鼻尖翕动了两下,陆渝脱口而出道:“你喝酒了?”   而且似乎,还有一点很淡的烟味。   良久,盛曜嗯了一声,声线很闷。   “要开窗吗?”   没等盛曜这句话的话音落地,陆渝的回答就立刻跟了上来。   “不用!”   一时间,耳旁只剩下隔着玻璃窗传进来的的风声。   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前排的后视镜,司机依旧神情专注地驾驶着,似乎对后排的事情全然没有上心。   陆渝抿了抿唇。   他其实是不喜欢烟味的,平日里走在路上看到有人抽烟,陆渝都会主动拉开距离。   二手烟对身体不好,对嗓子也不太好。   但此时,红酒、烟草、薄荷、松木杂糅在一起,陆渝在车厢内氤氲着的暖气和车窗外影影绰绰的繁华灯火之下,脑海中的思绪莫名地开始发散。   陆渝突然在想:在很多美好得不真实的童话故事结局里,两个相爱的人就应该在温暖的壁炉前依偎。   炉子里的雪松木烧得正旺,散发出与平日不同的香气,面前摆着热红酒,身旁的人叼着烟。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末了,一人搂着另一人的胳膊,仰起脸,彼此送上一个……   车驶入隧道,被车窗玻璃映着而混作一团的景、灯和人被重新打散。   思绪猛然收回,陆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果不其然,滚烫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陆渝无声叹了口气。   真是……   明明喝酒的是盛曜。   可醉的却像是自己。   黑色的车在环城高速上飞驰着,陆渝伸手接过盛曜递来的一瓶水,入手时还是温热的。   瓶盖被贴心地拧好,陆渝喝了一口,温暖的水流慰藉了身体,他吐出胸中的最后一口寒气。   “家里有饭。”   盛曜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陆渝眨了眨眼。   “还没有动筷子。”   盛曜继续说。   心跳继续加速,血液带着横生的暖意,被泵入了四肢百骸。   陆渝看到身边的人,转头朝自己望了过来。   “一会到家用微波炉热一下,先吃年夜饭。”   眼眶瞬间被酸胀和灼热所充斥,陆渝重重地嗯了一声。   ◇   进门后,陆渝被安置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很快,盛曜就从拿着条薄毛毯,从楼上重新走了下来,坐到了陆渝旁边。   陆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高大的身影,直到对方坐在自己身边。   脚踝被一只手掌轻松地圈握住,灼烫的体温让他惊得不由自主地“诶”了一声。   那只手抓着毛毯,仔细地包裹住了小腿和脚掌。   双腿被重新放回了沙发上,陆渝感觉,身边蹲下来一个人。   转头时视线交触了一下,陆渝别开目光,最终落在那只在他脚踝上留下一圈灼热的手掌上。   “大概二十分钟后吃饭。”盛曜单膝半跪在沙发边,看着陆渝的侧颜。   小脸已经重新恢复了血色,不再像刚见面时一片青白,可怜巴巴的样子了。   关于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盛曜并不觉得很难猜到。   陆渝拒绝了父母让他去国外动手术的命令,为此,陆家必然是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论和硝烟。   而从家里出来的陆渝,别说衣服了,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   视线落在陆渝绞着,相互轻轻搓动的手指上,盛曜视线一沉。   “还冷吗?”   陆渝摇了摇头。   “空调温度,你自己根据情况来。”盛曜说。   陆渝伸手接过遥控器,点了点头。   他紧紧咬着下唇,不遗余力地躲开身旁那道从刚刚开始就持续不断地注视自己的视线。   直到盛曜离开,陆渝的目光才再度看向窗外,而泪水不自觉的就从脸颊滑落了下来。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高楼林立繁华富足,让每个人站在期间都微小如同一叶扁舟,在洪流之中仿若无所依靠。   除夕还是那个除夕,屋内是万家灯火的团圆之景,屋外是绵绵不绝的寒冷雨夜和风。   抬手抹掉了脸上和眼角的泪花。   陆渝发自真心地笑了。   景色从未改变,此刻他却觉得一切都已完全不同。   因为他似乎不用再害怕冷夜,也不用再长伴夜里的孤独了。   年夜饭很快就热好摆上了桌,陆渝走到餐厅,手脚已经重新变得热乎乎的了。   饭菜很丰盛,鸡鸭鱼鲜、各类蔬菜、还有一煲老汤。   盛曜没有问任何问题,两人安静地吃着饭。   吃到一半,陆渝就听他突然开口道:“要看春晚吗?”   陆渝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脸。   “好呀。”   看着重新带上笑容的小脸,盛曜的嘴角不自觉地挑起来一个弧度。   电视在客厅,但餐厅所处的地势比较高,同样也能看得清楚。   盛曜拉开身边的椅子,“这边比较清楚。”   陆渝端着碗走到那处坐下,感受了一下两处座位的视觉效果对比。   “真的诶!”   他下意识地回头,差点撞进盛曜的怀里。   陆渝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距离已然靠得如此之近。   他的肩头几乎要贴到盛曜的胸口了。   而后者此时正专心致志地调着音量,换高清频道,似乎并未注意到这点。   陆渝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淡定些,却忽略了自己转过头时,上方悄然往下一瞟的视线。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陆渝端着碗边吃边看,很快就沉浸了进去。   直到肚子有些撑了,放下碗筷时才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太对。   他基本上都没夹几次筷,但碗里的菜基本上就没少过。   “饱了?”   盛曜起身,开始收拾两人的碗筷。   “我来吧。”   看到一半的节目立刻被抛到了脑后,陆渝站了起来,伸出的手却被挡住了。   “去泡个热水澡。”   “今天除夕,记得换新衣服。”   “还是你之前睡的那间卧室。”   陆渝轻轻噢了一声,乖乖地上了楼。   浴室里传来水流声,他推开门的时候一阵暖融融的水雾飘出,浴缸里已经蓄了大半热水,应该是饭前就已经开始放了。   就在陆渝突然想起,盛曜叫他除夕记得换新衣服,可自己明明是空手出的门。   走近房间里一看,床头早已放好了两套新的衣服。   一套是白色的睡衣,材质陆渝看不出来,但布料的质感看上去就很贵。   另一套是从里衣到外套的全套新衣服,最惹眼的是穿在中间的一件红色卫衣。   衣服是加绒的,看上去就很暖和,颜色明亮饱和度很高,不过陆渝皮肤好,穿着只会更显白。   而卫衣的正中绣有一只长毛猫,毛发雪白流畅,看上去软乎乎的特别可爱。   浴巾也已经叠好放在一旁,陆渝上前,正想着该穿哪一套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S:一会出门?]   盛曜没说为什么。   陆渝依旧回了个好字。   放下手机,陆渝抱着衣服走进浴室的时候,在层层叠叠的里衣、卫衣、长裤中,摸到了一条薄薄的柔软布料。   陆渝从衣物间抽出手掌的时候,拿出来一片雪白。   而且,还是他平日里最常穿的那个牌子。   脑海里揣着的疑惑,在这一刻变为了让脸色爆红的羞耻。   陆渝控制不住地去脑补盛曜的手抓着新买回来的这条小短裤,将上面的标签牌扯掉的场景。   将衣服一股脑塞在旁边的置衣架上,陆渝扎进了水里,半张小脸都没在了水面之下。   滚烫的水温驱散了夜雨和冷风留下的寒意,一直暖到心里。   陆渝直泡到水有些微凉了,才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穿着新衣服下楼的时候,陆渝听到身后传来一句:   “耳朵这么红?”   “水有点热!”陆渝下意识地答了一句。   眼神却不自觉地往下瞟。   站在楼梯上回过身,陆渝看清身后的人时,怔愣了一瞬。   盛曜脚步未顿,从他身旁经过时,垂眸说了一句。   “嗯,尺码合适。”   直到盛曜走到客厅,拿起车钥匙回头的时候,陆渝依然站在半截楼梯上,不曾移动。   “出门?”   陆渝噢了一声终于回过神,他加快脚步走下楼梯。   “外套不穿?”   陆渝转身上楼。   丢下一句“我去拿一下”。   在楼梯间转过弯时,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陆渝的视线,悄然地穿过楼梯扶手与天花板之间的缝隙,落在了客厅里的那个高大身影之上。   盛曜正低着头看手机,似乎在回复微信消息。   他身上也穿着一件红色卫衣。   平日里盛曜的衣服基本上就是黑白灰,就像他现在穿着的外套一样。   虽然盛曜也曾有卫衣休闲裤这样的打扮,比如两人去京大附中的那一次,但是像这么鲜亮的颜色出现在盛曜身上,还是头一回。   陆渝又看了一眼。   嗯,盛曜的皮肤其实也很白。   而在客厅里的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从上方投来的目光,即将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陆渝赶紧加快脚步,溜了。   客厅里。   盛曜听着方才突然停止了片刻,现在又突然响起来的脚步声。   他挑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垂下眼眸,盛曜的视线往下落去。   一只漫画Q版的,看着有些慵懒却不失心机和气场的大灰狼,正悠闲地趴在卫衣布料正红的底色上。   大灰狼的鼻头还贴着一只创可贴。   创可贴的胶带上,画满了小小的,橙红色的梅花爪印。   ……   陆渝穿着外套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听见盛曜问了自己一句:“这么高兴?”   但他语气里分明也带着笑意。   陆渝眼神在两人身上的红卫衣,以及一黑一白的同款式外套上溜了一圈。   “除夕嘛。”陆渝轻轻眨了眨眼,目光错移。   他说完似乎听见盛曜轻轻笑了一声。   “走吧。”   盛曜拿着车钥匙,带陆渝出门。   先前的毛毛细雨已经停了,但风依旧让人泛凉。   陆渝将衣领裹得更严实了一点,和盛曜一起上了车。   “对了,我们去哪呀?”   绑好安全带,陆渝终于想起来了这么件事。   除夕夜,大晚上的也11点多了,连澡都洗好了,不在家里守岁吗?   盛曜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钥匙拧动,汽车发动机响了起来,盛曜手掌把上方向盘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件事情。   陆渝从一坐上车就靠在副驾驶座上,他的眼神看着前方,但余光一直注意着身旁。   就见盛曜将手伸进了外套口袋里。   拿出来一个红色的东西。   “你的。”   下意识伸手接过,陆渝定睛一看。   是个红包。   很厚很厚。   还没等他张口说话,汽车就发动起来,发动机的声音混合上了窗外隐隐约约的风声。   路灯与夜色揉作一团,像是流光从道路两旁飞掠向后。   陆渝拿着那个堪比信封大小的红包。   身旁传来盛曜的说话声。   “压岁钱,辞旧迎新。”   “小朋友都有。” 第51章   下车的时候, 陆渝身上的外套比来的时候重了一点。   因为衣服的内袋里多了个很厚的红包。   盛曜驱车一路向前,连续上了几次高架桥和环城高速。   窗外的景物从繁华林立的钢筋水泥,逐渐变成了低矮的平房, 然后是宽阔的旷野……陆渝坐在副驾驶上, 打开手机导航看了一眼定位。   他们已经开到五环外了。   正在陆渝心中浮现出几分困惑:盛曜究竟要去哪儿?   车子明显地开始减速, 窗外流动的景物渐渐慢了下来。   方向盘打了个弯儿, 盛曜将车开进了一条旁路。   陆渝额头抵着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发现这附近是很大一片空地, 看着像是什么厂房工地的地方, 铺了一层水泥后又废弃了。   而此时, 水泥空地上似乎有着灯火的光影,当盛曜的车停下的时候, 陆渝看到的,是旁边的草坪上也并排停了好几辆车。   这么远,还是除夕夜,居然有人吗?   身旁传来安全带锁扣打开的啪嗒声。   盛曜说:“到了。”   陆渝和盛曜一起下了车, 他绕过边上的矮枯木时,发现这片似乎被人刻意地打扫过,那些干燥的树枝草叶都被清理成了一堆, 移到了比较远离的地方。   看清楚那些人影在干什么时,陆渝了然地噢了一声。   放烟花啊。   才刚反应过来情况,手边就被递来了一大包烟花。   陆渝转过头,看到了盛曜勾着塑胶袋提耳的手指。   陆渝伸手接过。   以一种奇妙的心情。   水泥空地上,也有不少和他俩一样来这里放烟火的, 小孩儿拿着各式各样的烟火棒跑来跑去, 大人手里提着个袋子,里面装着火·药燃烧殆尽后剩下的烟花棍。   “这片是划定的合法放烟花区。”   盛曜的话恰到好处地解答了陆渝心中的疑惑。   吱——   一道如同尖锐笛鸣一般的破空声响起, 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爆·炸。   陆渝被这毫无预兆的烟花爆鸣声吓了一跳,等他心跳减缓,理智重归时,发现自己已经躲到了盛曜的身后。   他看到自己的手抓住了盛曜的衣摆,指尖在柔软的黑色外套上留下一片褶痕。   陆渝连忙撤了手。   盛曜看着他的神情和动作,微微一挑眉。   “冲天炮,没玩儿过?”   陆渝老实地摇了摇头。   的确是从小就乖的性格……盛曜轻轻笑了一声。   另一头的那个看着像是读小学的小男孩已经把第二支冲天炮烟花架在了地面上,手里还攥着根香。   只听到盛曜突然开口。   “捂耳朵。”   陆渝没明白过来,眨了眨眼,“什么?”   而下一秒,一双灼热滚烫,宽厚有力的手掌就捧住了他的脸,将他的耳朵轻轻地捂住了。   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声被降低了分贝后完全不吓人的“吱——砰!”的鸣笛和爆·炸声。   陆渝微微睁大眼睛。   耳旁的手掌也随之放开。   一阵冷风吹来,陆渝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也因为这样,他才知道自己的耳朵现在有多烫。   有了之前两次的“经验”,那冲天炮再响已经吓不到陆渝什么了。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里提着的袋子。   盛曜一直在注意着他的动作,见状不免轻笑,垂着眼眸,看歪头歪脑往袋子里看的陆渝。   “都是没什么危险性的烟火。”盛曜说着,目光向四周眺了一圈,“去那边吧。”   陆渝乖巧地跟在盛曜身后,路过那个放冲天炮、加·特·林等“杀伤性烟花”的小男孩时,还刻意往旁边绕开了一点。   注意到他小动作的盛曜,嘴角再一次挑了起来。   离那片“危险区域”远了些后,陆渝终于是放轻松了。   只是当他和盛曜一起停下来,往四周一看时,脸上的表情顿时再次凝固。   四周正嘻嘻哈哈玩闹的,全是四五岁、五六岁的小孩儿,手里拿着点燃的烟花棒,在空中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和形状。   他正想着怎么分辨一下自己也没有那么胆小,然后就见到盛曜伸手,从自己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了一盒同款。   陆渝:……   “这个玩过吗?”盛曜道。   陆渝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小时候看童煦玩过。”   “自己不玩儿?”盛曜手指挑开封盒,从里面抽了一根出来,放到陆渝手里。   陆渝道:“烟花燃烧有灰尘,对呼吸道不好。”   盛曜的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看向陆渝。   “那……”   陆渝捏着末端的细铁丝,目光细细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这还是他第一次将这个东西拿在手里。   直到现在,陆渝才知道原来这远看着就是一根细棍儿的烟花棒,其实上下两端是有区别的。   下端拿着的地方就是细铁丝,而上半截的细铁丝外,包裹了一圈致密的烟花药粉,点燃后,那些像细丝一样的烟火花就会□□射出来,最终形成一个绽放的光球。   陆渝突然意识到:这东西十几年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只不过自己从来不知道而已。   盯着手里的烟花棒又看了一会儿,陆渝抬起头,朝盛曜露出一个笑容。   “没关系。”   “我要玩儿。”   盛曜看着他,嘴角微挑。   “好。”   陆渝双手拿着烟花棒,站在盛曜身前。   盛曜单手拿着火机,指腹摩擦砂轮擦出火星时,他感觉到身旁的人轻轻战栗了一下。   “别怕。”   陆渝感觉到一只手掌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肩头,就像是两个好兄弟简单的勾肩搭背一样。   他稍微定了定心神,全神贯注地看着烟花棒的顶端,以及盛曜擦亮火苗,靠近的火机。   火舌吞没烟花棒顶端的时候,陆渝甚至看到了火星闪烁弹出来的画面。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远了,只是再定睛一看,根本没点着。   啪一声,面前的打火机熄灭了。   盛曜随手盖上了火机盖。   陆渝仰起脸望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很圆。   “我……”   盛曜抬手,打断了陆渝的话。   正当陆渝有些不知所措时,他就看盛曜似是思索了片刻,而后又抽了根烟花棒出来。   他一手拿着烟花棒,一手点亮了打火机。   这一次,火焰稳稳当当地将烟花药粉点燃,火星四射间,像是一颗燃烧的蒲公英。   “来。”盛曜看向陆渝,将铁丝棍那一端递了过去。   陆渝刚小心翼翼地接过,手里另一根没点燃的烟花棒就被盛曜给顺进了手里。   “借个火。”他听见盛曜说。   陆渝就见盛曜拿着那根没点燃的烟花棒,将尖端凑近了自己这根的火星处,很快,火星的亮度就绚烂了一倍。   陆渝下意识地哇了一声。   还能这样!   “你拿着随便摇一下试试。”盛曜提示道。   陆渝照着盛曜所说的做,很快,他就发现这火星一点儿也不烫人。   摇晃的时候,偶尔一两颗星子蹦到手背上,但其实一点儿痛觉也没有,唯有点点温热。   而另一边的小孩儿们已经玩出花来了,捏着铁丝甩动,火花旋转成一道火圈,旁边的父母拿着手机给他们拍照,不时指挥两句。   陆渝正拿着手里的烟花棒出神地看着,就听见一旁有人叫自己。   “陆渝。”   “看镜头。”   陆渝回过头,就见盛曜正拿着手机对着自己站的方向。   伴随着轻微的快门咔嚓声,就见盛曜放下手机。   “换个动作?”   陆渝想了想,学着那边的小朋友,捏着烟花棒的一端。   手腕轻轻摆动,一道光圈逐渐显露出痕迹。   陆渝的胆子越来越大,一根又一根烟花棒燃烧殆尽,而盛曜相册里的照片,也越来越多。   “大哥哥。”   陆渝正玩的有些上头,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糯糯的嗓音。   回头,没看到人,他又低头往下看了过去。   一个扎了两根小辫儿的小姑娘,仰着张肉乎乎的娃娃脸看着他。   陆渝蹲下·身,笑眯眯地问她:“怎么啦?”   那小姑娘一开始看着还有些畏畏缩缩的,双手背在身后,隐约还能看到手指捏手指的动作,平日里或许也不是那种很外向的性格。   但当陆渝蹲下和她说话的时候,小姑娘的紧张感明显少了不少。   “大哥哥,我能要一根烟花棒玩儿吗?”   小姑娘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来。   “我可以用我的水果糖和你换,是荔枝味的!”   陆渝被这小姑娘的可爱劲儿给逗乐了,他伸手,从盒子里拿了几根烟花棒出来。   只是在即将把手递出去的时候,陆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在旁边静静观察着这一切的盛曜,就见陆渝侧过脸,和那小朋友耳语了几句什么。   随后,就见小姑娘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陆渝起身,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那个小姑娘。   重新点亮了一根烟花棒,他小步跑到盛曜身边。   细碎星火照亮了少年的脸庞,将上面的笑容衬得像一颗小太阳。   温暖而美好的小太阳。   站定在盛曜身边,后者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陆渝仰起脸和他对视了一眼。   “看镜头。”陆渝说道。   前方传来小姑娘脆生生的“3,2,1”倒数,盛曜下意识地看向了手机镜头。   伴随着快门声的,还有胸膛里那逐渐清晰起来,不停加速的心跳。   小姑娘拿着陆渝给的烟花棒蹦蹦跳跳地走了。   陆渝拿着手机一张一张地翻相册,浓长的睫羽微微垂着,目光虽然落在手机屏幕上,但他能感觉到,此时自己和盛曜靠得很近。   一边翻照片,陆渝一边小声地和盛曜分享图片上的亮点。   “这张的光线好看。”   “这张角度好。”   盛曜一开始还只是简单地应着,直到某张照片出现时,陆渝的语气里明显带上了几分惊喜。   “咦,这张你笑了诶。”   照片里,陆渝微微侧着身子,两人的站位略错开些许。   因为拍照角度的问题,显得像是陆渝靠在盛曜怀里一般。   清瘦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根燃烧着的烟花棒,而身后高大的男生侧首垂眸,似乎在看着身前少年的动作。   不知想到了什么,照片里高大的男生微微翘着嘴角,但依然可以看出,平日里的他是不怎么笑的那种气质。   陆渝仰起脸,眼睛睁得圆圆的。   “你在笑什么?”   笑你可爱。   盛曜脑海里浮现出陆渝刚刚垂着眉眼的模样,下意识地就想脱口而出。   像只小猫似的,漂亮,精致,惹人疼。   “过年高兴。”   盛曜轻咳了两声,将话题不动声色地带了过去。   “照片发我一份?”   好在,陆渝本身也只是随口一问。   “好,我给你挑几张好的?”   盛曜点头。   两人又一次凑在一起看陆渝的手机。   “这张可以,这张有点模糊。”   “唔,这张的光线有些暗……”   陆渝一边往前翻相册,一边说着,那小姑娘给他们拍了很多,可见为了烟火棒的确是卯足了劲儿。   直到相册底下的缩略图终于出现了变化,陆渝总算是翻到了第一张。   他扫了一眼缩略图,觉得前面的照片略有些熟悉,但缩略后的照片显示不全,只有小半边。   于是,陆渝下意识地又往前划了一下。   伴随着陆渝手指和表情的陡然僵硬,那张完整的照片,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盛夏、阳光、扣篮、薄荷、汽水和少年,诸多洋溢着青春与活泼气息的元素,出现在了这个与之不符的冬日除夕夜里。   显眼到刺目,令人无法忽视。   照片右上角的爱心甚至红得熠熠生辉,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在图片信息栏的右上角加了一行灰色的小字。   [已添加至个人收藏]   陆渝听见耳旁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意外,以及浅淡到他琢磨不透是否真的存在的,玩味。   他甚至能想象到盛曜一边眉毛已经挑起来了。   “你这张拍的,是我?”   陆渝的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几乎觉得汗水都要从鬓角滴落下来了。   但现在的温度和天气,陆渝其实出不了汗。   正当他大脑开始努力地摆脱一身的寒意,开始飞速旋转,思考如何应对现在的情况时,反倒是旁边的盛曜,先说话了。   “拍得挺好。”   “也发我?”   他语调如常,和平日里并无什么区别。   好似并不把陆渝的手机里有他的照片这回事当做什么意外来看。   陆渝看着盛曜递过来的手机,他噢了一声伸手接过,也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照片传了过去。   将手机还过去时,就见盛曜接过手时,微一挑眉。   陆渝才意识到,他的手机都被自己握得发烫了。   就在盛曜将手机揣回口袋时,陆渝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   “图片是论坛存的。”   盛曜看过去。   陆渝微微涨红了脸。   “嗯……论坛存的。”   ……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陆渝突然有一种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地里当鸵鸟的冲动。   正如他所担心的,这句话不仅没有替陆渝自己解除些许现在的尴尬境况,反而挑起了盛曜的兴趣。   “论坛。”   “京大论坛吗?”   陆渝唔了一声,算是含糊地回应了一句。   “哪个贴?”   盛曜一句话,让陆渝的胸膛里的心脏蓦地被高高吊起至半空。   “我很少看论坛。”   下一句,让悬起的心又重新落了下来。   “啊……哪个帖……”陆渝作思索状,片刻后,他道,“记不太清了,随便逛的时候看到的。”   在盛曜再次开口前,陆渝抢先道:“童煦说想要找个摄影参考,我看到了就保存下来发给他了。”   说完,陆渝就抿住了唇。   好蹩脚的理由。   蹩脚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逻辑和说服力。   视线触碰,陆渝迫使自己表情尽量淡定地和盛曜对视着,以免暴露心虚的事实。   只是才盯着看了不到一会儿,他就控制不住地逃离了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瞳。   出乎意料的,盛曜好似接受了这个说法,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是那微微挑起的眉头,让陆渝有些捉摸不定他的想法。   “我把照片传你。”盛曜说。   对方主动岔开话题,陆渝求之不得,他松了一口气,赶紧操作起来。   只是他专心致志地传照片,不曾注意的是,自头顶垂下来的目光,底色中的探究之意,比往日要更加深沉。   忙碌完后,陆渝想着再玩一会儿。   只是打开包装盒后,他这才发现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根烟花棒了。   “不尽兴?”   陆渝摇了摇脑袋,朝盛曜露出一个笑容。   “很开心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   这是他第一次放烟火。   前所未有的开心。   盛曜在一旁,突然收了手机。   “点了吗?”他看了一眼陆渝手里最后的那根烟火棒,问道。   陆渝点了点头,注视着盛曜将他手里的烟火棒点燃。   就在陆渝盯着手里绽放的火花看了起来,说不清心里是不舍还是什么的滋味的时候。   突然间,轰隆隆的声音自远方乍响,于半空之中传来。   不是风雷,而是无数朵璀璨绚烂,色泽多彩的大朵烟火。   “是,京城市政府安排的跨年烟火。”陆渝轻声喃喃道。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正月初一,0点0分。   四周的小孩儿们兴奋地蹦蹦跳跳起来,一时间,这偏僻而又荒芜的水泥广场上,被孩童的欢声笑语和跨年时分的欢乐氛围所点缀,也瞬间充盈丰盛了起来。   正当陆渝盯着远处发呆,说不清是被那意外来访的跨年烟火给震撼到了,还是被四周的孩子们带入了欢快的氛围之中。   他听见耳旁传来盛曜的声音。   带着一种烟火与灿烂之下的温柔。   “新年快乐,陆渝。”   捏着烟火棒的手指悄然攥紧。   陆渝竭力不去注意胸膛里那颗闹个不停的心脏,他轻声开口。   “新年快乐,盛曜。”   砰砰砰的彩光于远方升起绽放,又如千万流线灯火一般垂落。   昭示着旧一年的告别,与新一年的到访。   陆渝仰脸,看向夜空。   他伸出手,拿着烟花棒在空中划拨了几下。   手里的细棍闪烁,随着手臂的挥舞,在夜色下划出一道道绚烂的光彩,与那遥远夜幕之下的灿烂与喧嚣一起,映出了少年人相倚的背影。   火星于墨色的夜幕长卷中,书写下一段温暖无法忘却,有如灿烂烟火一般的记忆。   望着天边与眼前,陆渝突然理解了那句话。   明年有明年的风,明年的雪,明年的阳光和雾色。   还有少年人的爱和心动,与数不尽的生机。*   ◇   夜半露深,陆渝和盛曜一起回了家。   “冷吗?”盛曜问了。   陆渝摇摇头,手掌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朝他笑。   “不冷,挺暖和的。”   回到家里,两人回房各自洗漱,陆渝之前用过的洗漱用具都还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原位。   主卧里,盛曜洗漱完毕擦了把脸。   偏过头时,他突然闻到了自己衣服上有一股焚烧过后的火·药气味。   应该是今天在放烟花的时候沾染上的。   他便又简单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睡衣。   从浴室出来后,思索了片刻,盛曜给陆渝发了条微信。   没人回。   盛曜起身出了门。   次卧的门虚掩着,从门缝之间隐约透着些灯光,像是并未睡着。   只不过在悄声推门进入后,盛曜看到的,是窝在床榻里的一只柔软被团子。   陆渝已经睡着了,甚至连睡衣都还没来得及换上。   他侧着身子,团成了小小一只,缩在被窝里。   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小半眉眼,屋内暖黄色的灯光,让陆渝本就柔和的五官,更添了几分乖顺。   盛曜走到床边,垂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嘴角应该早已经不自觉地翘起。   只是正当盛曜看得心满意足,想要把卧室灯熄灭的时候,原本恬睡着的陆渝却轻轻皱起了眉头。   盛曜朝床头柜伸出的手微微一顿。   他关灯时弯下了腰,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之间便拉进不少。   也由此,盛曜才看清陆渝的颧骨旁有一道很浅很浅,藏在脸颊侧面阴影之中,不易发觉的浅浅水痕。   盛曜的眼神一下就凌厉了起来。   就在这时,陆渝轻轻唔了一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凌厉的眉眼重新变得柔和几分,只是等了稍许,盛曜发现陆渝并未醒来。   半梦半醒之间,陆渝的嘴唇轻轻动了几下。   几句呢喃梦语自翕动的柔软唇瓣间传来。   盛曜侧耳靠近,细细听了片刻,隐隐辨认出几个词。   “妈妈……不……”   “我错了……”   盛曜垂下了眼眸,眉心拧出一道痕迹。   果然如他所想,纵然陆渝今晚玩烟火的时候的确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对家里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当然,这也合乎情理。   毕竟十数年的创伤层层积累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释怀的。   今晚能让陆渝真心实意地笑出来,盛曜已经很满足了。   他伸手,替陆渝掖了掖被角。   起身想要走时,一个从未预想过的字眼出现在了陆渝迷迷糊糊的呓语里,也钻入了盛曜的耳朵。   “哥……”   “哥哥……”   盛曜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只是自那模糊不清的半句话后,陆渝就像是彻底睡着了一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梦话。   关灯,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盛曜思索着方才在卧室里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客厅。   目光落在茶几的酒杯上,他端起杯子轻轻晃了晃,又放下。   盛曜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S:在?问你个事]   很快对面就有了回复。   [煦煦:!!!]   [煦煦:我也想问你个事!你联系得上小渝吗?救大命!!!]   [S:他在我这]   聊天框上方保持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盛曜等了一会儿,最终,接到了童煦的微信电话。   “盛曜!”   童煦语气十分激动,但却又压着声音,似乎是在避开什么人。   “我在房间里,不方便说太大声。”   “你说小渝在你那,是真的吗?”   盛曜嗯了一声。   停顿片刻,他道:“陆渝昨晚打了个电话给我。”   “已经睡着了。”眼神往楼上瞟了一眼,盛曜靠着沙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童煦松了口气,道:“人没事就好,小渝他爸妈都快急疯了,我还是赶紧……”   话未说一半,童煦突然来了句:“算了。”   盛曜一挑眉,又抿了口酒,没说话。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童煦的语气陡然冷静……或者说冷漠下来,“今天晚上的事情。”   盛曜嗯了一声。   简短地互通了一下信息知晓的情况,童煦也不藏着掖着了,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浓浓的不满。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他们真的有把小渝当人看吗?声带的问题,我爸妈都问过了,不管是何主任还是其他教授,反馈都是不建议轻易动手术,小渝的情况根本不到那么严重的底部。”   “今天是除夕啊……”   盛曜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童煦。”   “我……啊?”电话另一端的童煦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道,“哦我是不是说太多了,那个,我只想说,我暂时不打算告诉小渝爸妈说他在你家的事情了。”   “所以,小渝可能要在你那儿借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可以。”   盛曜语气中的干脆利落让童煦都顿了一下。   随即他慢半拍地噢了一声,“好,好的,我要出房费……”   “不需要,我现在想问你一件事。”盛曜揉了揉眉心,索性单刀直入了主题,“你知道陆渝的…哥哥吗?”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童煦因为惊讶而变了调的回答。   “你,你从哪里知道的?”   “小渝居然和你说了?!” 第52章   从童煦那里, 盛曜听到了一段陆渝不为其他人所知的过往。   “小渝并不是独生子。”   “他曾经有一个哥哥。”   “但很早就去世了……”   或许不少故事里,都说年幼的孩子更得宠些,但现实落在陆渝的肩膀上, 却沉重得足以打破任何幻想泡泡。   尤其是他有个做什么事情都让人满意和夸奖, 灿若星辰的哥哥的时候。   陆氏夫妇是主持圈里的双子星, 两人都是有名的主持人。   而对于孩子的培养, 也是往这条路上走的。   陆家的长子在大概三四岁的时候, 就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小两岁的陆渝虽然也很优秀, 但和那个跟开了挂的哥哥比起来, 还是有所差距的。   因此在很早之前, 陆渝的父母就把宝都押在了大儿子身上。   只可惜,不知该说天有不测风云, 还是该说天妒英才,陆渝的哥哥在6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的重病去世了。   也正是从那以后,陆氏夫妇就像应激了一般, 每一年都更加严苛地要求着家里唯一的小儿子。   不过陆渝一直以来,都不算特别听话,直到多年前的一个除夕夜。   “那天小渝偷偷跑来了我家。”   童煦说着, 自己也带上了点鼻音,不停地吸着鼻子。   “他一直哭,一直哭,开始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了好久, 才问出来一点点东西。”   “而从那之后, 小渝就变得特别乖。”   让人心疼的那种乖。   除夕夜,小孩儿都是想吃零食的, 何况那个时候还在读五六年级的陆渝。   十来岁的小男孩儿,正处于一个听话又不听话的阶段,曾经的陆渝也是一样。   那天晚上,家里有客人来,伍玲两夫妇和朋友在茶室里喝茶聊天,小陆渝自己一个人在客厅坐着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吃糖果。   牛奶味的糖甜滋滋的,似乎和以前买的不一样,小陆渝看了一下牌子,发现的确是新品。   于是,他高兴地抓了一把糖,想要给爸爸妈妈,还有做客的叔叔阿姨们送过去。   只是到了茶室门口,伍玲一句压低了声音,却掩盖不住语气里的痛心疾首的话语,绊住了年幼的陆渝的脚步。   “徐姐,这孩子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陆渝停下了脚步,眼神涣散了几分。   他本能地将后背贴上了墙壁,刺骨的寒凉从墙面上传来,一直透到心里。   “伍玲阿姨具体说了什么,小渝没有和我讲。”   童煦顿了顿,盛曜听到了一阵抽鼻子的声音。   “……但是,小渝那天晚上一直在说一句话。”   盛曜的手指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了一些微微的变形。   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但话一出口,连自己都隐约感受到了怒意。   “……是什么?”   童煦顿了顿。   那天晚上,陆渝的眼泪浸透了衣襟。   不论童煦怎么安慰,怎么询问,他的回答都是咬着下唇,一边摇头,一边流泪。   而那唯一的一句话,重复了数十遍。   “如果哥哥还活着就好了……”   挂了电话,盛曜拿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   他的脑袋里,反反复复地萦绕着童煦告诉他的事情,以及陆渝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没说完的话。   如果哥哥还活着,是不是他就不会那么累?   是不是能快乐一点?又或者,是不是还能有个可以依赖的人?   还是说,这话是伍玲的原话:如果哥哥还活着,他们也不用把宝全部押在陆渝这个小儿子身上了?   ……   茶几上放着的酒瓶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半满到空,窗外的夜幕被晨曦的光所驱散。   客厅中冷寂的沉闷与缄默,被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给打断。   盛曜抬起头,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玩的太迟,陆渝正打着哈欠。   只是当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客厅里茶几上那空了的酒瓶,和剩下点残酒的玻璃杯时,睡衣顿消得一干二净。   盛曜抬起头时,看到了一张表情急切的小脸,带着肉眼可见的关切,与一股淡淡的,少年身上独有的焦糖香气。   “你怎么了?”   “眼下青虚虚的,失眠了?”   “怎么喝这么多,要不要我给你冲点蜂蜜……”   只是正当陆渝疑惑、焦急、关心,不明白盛曜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昨晚还带着自己去放烟花,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喝起了闷酒。   下一刻,他就被拥入了一个宽厚而滚烫的怀抱中。   说不清是焦糖染上了薄荷松木,还是薄荷松木融入了焦糖。   陆渝能感觉到的,只有肩头那缓缓收紧的手臂。   能够听到的,也只有耳畔那有力的心跳声。   “以后会变好的。”   陆渝听见盛曜说。   “新年快乐,陆渝。”   陆渝嘴角微翘,他微微偏了偏脑袋,将额头抵在了那宽阔而温暖的肩头,   “嗯。”   他也觉得,以后会变好的。   “新年快乐,盛曜。”   ◇   陆渝就这么一直住在了盛曜家里。   陆家的父母也没有再着急地四处寻找了,也没有报警——因为童煦告诉了他们,陆渝没事。   只不过,童煦就好像下定了决心要帮助陆渝逃出两人的掌控似的,就是不说陆渝现在在哪儿。   毕竟是陆渝的朋友,盛曜多少也问了一嘴情况。   “没事,不用管。”童煦无所谓地说道,“我们两家也算世交,小渝爸妈和我哥有生意往来,他们不可能和我们家翻脸的。”   否则这情况早报警抓他了。   童煦的确牺牲了不少,童家父母也拿着个被骄纵惯了小儿子没有办法。   只可惜,此时的陆渝却没有办法和自己的朋友交流。   “对了,小渝怎么样了?”童煦问盛曜道。   盛曜站在走廊,闻言目光下意识地往身旁虚掩的卧室门瞟了一眼。   他道:“刚吃完药,已经退烧了,正睡着。”   或许是因为除夕那天晚上,陆渝迎着雨出门,又吹了风,连衣服和鞋子都没好好穿着。   所以在大年初一,在他醒来和盛曜拥抱过后的那个中午过后,就开始发起了一点低烧。   一天一夜过去了,陆渝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睡着。   盛曜给他熬了稀粥,喂了药,现在基本上已经退烧了。   “辛苦你了。”童煦说了一句。   想起盛曜上次说的那句话,他又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挂了电话,盛曜看了一眼时间,也差不多到该准备晚饭的时候了。   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下了楼。   卧室里,陆渝醒来的时候,被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夕阳迷了眼。   半张脸映着碎金,脸上和额头的温度已经退了不少,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几点了……   陆渝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发现快没电了。   自己睡了多久来着?   随手给手机插上了充电线,陆渝掀开被子,脚丫在床边晃荡了一会儿,找到了自己的拖鞋。   看清屋内陈设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盛曜家。   拉开窗帘适应了一下光线,陆渝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只马克杯,底下放着电子加热杯垫。   水温刚好,陆渝拿起来的时候,发现杯底还沾了张纸条。   字体遒劲有力,笔锋如主人一般凌厉。   [醒了记得喝水,下楼吃饭]   陆渝测了下·体温,穿着睡衣下了楼。   偌大的房屋只有两个人,自然是很安静的,只不过当他下到一楼时,听觉感官已然被厨房里传来的灶火声抢走了注意。   陆渝靠着楼梯扶手,看向厨房。   厨房里的窗户是朝西的,夕阳恰好透过窗棱照了进来,洒下一道金影。   盛曜穿着和他身上同款的家居服,袖口挽到臂弯,身前围着一条围裙。   灶上是沸腾的砂锅,拿着汤勺的手能看到胳膊上的肌肉线条。   额前的发丝不似平日那般打理精致,而是闲散地垂落着。   突然间,陆渝后悔把手机留在楼上充电了。   有些遗憾,不能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厨房里,察觉到视线的盛曜抬起头。   他将砂锅盖半盖好,放下汤勺走了出来。   “醒了?”   陆渝点了点头。   “还难受吗?”盛曜问。   陆渝摇了摇头,“刚测了体温,36.5度。”   下一刻,一只手就贴上了他的额头。   盛曜嗯了一声,“退烧了。”   触感转瞬即逝,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的心脏开始昭示着大脑的情绪。   “饭差不多了。”盛曜说,“炖了咸骨粥,炒了几个清淡的菜。”   医生给的食谱,应当是没错的。   陆渝突然笑了。   “怎么?”盛曜看到他的表情。   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   “没什么。”陆渝含混过去,“咸骨粥好吃。”   盛曜一挑眉。   还没吃上就说好吃?   “我来端菜。”陆渝越过盛曜,率先走进了厨房。   炖粥的香气扑入鼻腔,陆渝看着锅灶,脑海里却全是方才在灶前忙碌,又伸手替自己探体温的那个身影。   他的确有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在刚刚那一刻,陆渝突然觉得:从过去到现在,或许还有未来。   能看到盛曜这个样子的人,会不会只有自己一个?   会的吧。   陆渝和自己说。   咸骨粥里的米粒已经炖得开花了,入口咸鲜香气十足。   陆渝朝对座上看着自己的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好吃。”   盛曜给他抽了张纸巾。   “嗯,嘴角擦擦。”   陆渝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的米粒,目光抬起望去。   盛曜那一贯深邃的眼里,不止是不是被夕阳照得色泽浅淡了些的缘故。   陆渝清楚地看到,他的眼底有一丝明显的愉悦。   毕竟病还没好全,陆渝饭后就乖乖地听盛曜的话回房间休息了。   他靠在床头,拿着手机回复微信消息。   不少是同学朋友发来的新年祝福,还有表情包之类,陆渝一一做了回复。   当然,发得最多的是童煦。   [煦煦:小渝,你现在在哪?]   [煦煦:小渝,你现在还好不?]   [煦煦:我和盛曜联系啦,你安全就好,在他家多住几日吧,你爸妈这边我来搞定]   [煦煦:新年快乐小渝,新的一年也要开心哦!]   看着这些明明没有温度,却格外让人温暖的文字,陆渝弯起了眉眼。   他打字回复。   [Lu:新年快乐,小煦]   很快,童煦的头像就接二连三地蹦了出来。   [煦煦:小渝!!!]   [煦煦:你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煦煦:担心死我了【呜呜呜.gif】]   [煦煦:能视频吗,我躲进房间里了!]   两人拨通了视频通话。   童煦的脸都快凑到屏幕上了,见到陆渝,他激动地睁大了眼睛。   “小渝!快快,镜头拿远些。”   陆渝不明就里,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童煦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是松了口气。   “还好,没瘦。”   陆渝闻言失笑,他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确认没听到脚步声后,才说道:“盛曜在照顾我。”   末了,又补充道:“很贴心的。”   童煦看到陆渝的精神状态不错,也没之前那么担心了,和他开起玩笑来。   “哦~校花校草嘛,我懂的。”   陆渝红了红脸,又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   “别闹。”   “对了。”童煦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起来一件事,“说起来,小渝你和盛曜说了……你哥哥的事情?”   陆渝一愣。   “我哥?”   见他的反应不对,童煦心里漏掉一拍。   “不会吧,你没说?小渝你别吓我啊!”   陆渝仔细地回忆起来,他想起,自己似乎是在什么时候,半梦半醒间,想到了他哥哥的事情。   “可能是我做梦的时候,说了梦话?”陆渝大致猜到了原因。   “啊?!”   下意识放大了分贝的童煦赶紧捂住了嘴。   他警惕地抬头望了一眼,而后小声道:“那怎么办啊小渝,我,我都告诉盛曜了……”   陆渝:“你和盛曜说了我哥哥的事情?”   童煦垂下脑袋。   “小渝对不起。”   “你骂我吧。”   “没事啊,为啥要骂你。”陆渝道。   童煦眨了眨眼,“你不生气?”   “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陆渝说。   童煦张着嘴看陆渝,呆坐了半晌。   “小渝。”   “嗯?”   “我觉得你变了。”   童煦坐直了身体,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感觉你变了好多。”   “但是在往好的方向变。”   和童煦又聊了两句,挂断电话后,陆渝盘腿坐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装饰纹路,陷入了思索。   童煦说他变了,陆渝自己其实也有这个感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细想来,或许,还得感谢一下他的体测。   就好像对于尖子生来说,各种难题的解题思路,甚至奥赛题的巧解思维可能都是信手拈来,他们无法理解其他人为什么就想不到。   体育好的人也无法理解的是,体测这件事情,在这十多年里是怎么困扰陆渝的。   不论是中考体育计入总评他不得不靠文化课把分拉回去也好,还是说本身一年一度规律性的测试,计入体育课分数也好,对于陆渝来说,已经是一道难关。   更别说每次长跑过后的一周乃至半个月里,他的嗓子眼儿里都会泛着一股腥味儿。   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声带因此而受损,回家受到父母的谴责。   但这个梦魇,在去年年底,离现在也就是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被破除了。   虽然是在盛曜的帮助下,但由此,陆渝也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   曾经的他觉得自己长跑这辈子都跑不进四分半,但上一次,他跑到了三分多钟。   曾经的他觉得自己没有拿到GC的金奖前途尽毁,但他现在依然在京大,依然是专业第一。   甚至……   曾经他觉得盛曜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或许双方一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   但他是今年跨年夜十二点的钟声和烟火里,唯一一个陪在盛曜身边的人。   眼瞳光影摇映,眼底闪烁着过往的一幕幕。   会不会很多看似无法企及的事情,很多难以跨越的天堑,实际上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无懈可击。   陆渝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但至少此时的他,敢去尝试着,做一些从未预想过自己有勇气做的事情。   拿起手机,陆渝点开那因为数量超过上限显示着“…”的通话标识。   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个发红的未接来电上,陆渝手指顿了顿,而后,按了下去。   铃声响了一阵后,对面接起了电话。   “喂,是谁?”   应答他的人话里带着疲惫,与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语调大相径庭。   陆渝喉结轻轻动了一下,他努力定着心神,但最终,还是颤抖着嗓音,喊出了那个字眼。   “妈。”   “是我。”   电话另一端先是一阵未及时反应过来的静默,而后便是伍玲失控的嗓门。   “小渝,你在哪里?”   “这几天这么冷,你衣服都没穿够,快回家来!”   陆渝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搭腔。   伍玲放缓了语气,“小渝,你现在情况还好吗?”   “告诉妈妈,你在哪里,妈妈和爸爸去接你回家。”   “家里买了好多年货,你不在都没人吃了……”   说到最后,伍玲的语气里都带上了点哽咽。   陆渝垂了垂眸。   “妈,我长大了,不喜欢吃糖了。”   无数润喉的糖果、降火去热的糖丸糖片,陆渝这些年吃了太多。   “没关系……小渝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   伍玲的语调前所未有的温柔,陆渝隔着话筒,甚至有些无法想象她此时的表情。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听过母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定了定心神,陆渝道:“妈。”   “妈妈在呢,小渝。”   “我不做手术。”陆渝笃定地,说出了这一通电话最终的目标。   伍玲顿了顿,声音稍微冷静了些许。   “小渝,妈妈觉得这件事我们还可以再商榷……”   “妈。”陆渝开口。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打断伍玲的话。   “我不是不想做……是不做。”陆渝说。   这一句话,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手机贴着耳朵,陆渝能听见的只有自己不太稳当的呼吸声。   虽然不是第一次说出这句话了,除夕夜那天,他也说了类似的语句。   但那个时候,陆渝是顶着一口气的。   说完后,他是害怕的。   不像现在。   他好像真正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阵嘈杂声,而后便是伍玲的阻拦。   “老陆,你……”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而后便是一阵模糊不清的电流声。   “……我和他说!”   很快,男人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不同于伍玲尚还算带着一点温和与耐心的语气,男人的声音充满严厉的斥责。   “陆渝,你翅膀硬了是吧!”   “你吃我们用我们的,现在学会不认父母了,若不是你哥当年……”   伍玲刺耳的声音打断了男人因愤怒而失控的话语。   “陆山平你闭嘴!”   被妻子的话语刺激清醒,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陆父,话语戛然而止。   “不。”陆渝眼神发直地盯着远处的墙面,唇瓣泛开一片干燥的白。   陆渝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流泪了,因为脸颊有些湿。   但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不是的。”   他不是翅膀硬了。   他只是……终于长出了自己的翅膀。   自哥哥去世之后,陆渝生活里的一切都进入了程序化的安排模式。   去哪所学校,哪个班,坐哪个位置,当什么班委……一切都在伍玲两夫妇的掌控之下。   他像是一只出生就被父母安上了丰厚羽翼的小鸟,因此能在比别人更短的时间里,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陆渝很感激他们。   但那双翅膀上带着意愿,带着控制,让他只能遵循赐予者的命令,飞向指定的方向。   当翎羽成为枷锁,束缚的不仅是羽翼,还有咽喉。   因为那双外来的翅膀,从来不属于他自己。   而今日的陆渝,不再想要小心翼翼地护着年幼时父母安加在身上的羽翎,生怕其折损一丝一毫。   因为他想:人这一生,总得自己去做一些选择。   他也总得用自己的翅膀去飞一下吧。   电话的另一端,在听完陆渝音调颤抖的自白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陆渝揉了揉鼻子,“妈妈……还有爸爸,谢谢你们这些年的照顾。”   “播音主持这行,我很喜欢,也会继续走下去,谢谢你们的领路。”   “不管你们认不认我,你们都是我的爸爸妈妈。”   视线变得模糊,手指将大腿上盖着的暖被抓出一团皱褶,陆渝垂下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几颗水珠,落在了被面上。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的奖学金都存了起来,虽然不一定能还得上……”   “不,小渝,不要说了!”   伍玲抢过了电话。   “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吧,冷静一下,好吗。”   陆渝抿了抿唇。   “……嗯。”   在挂电话的那一刻,他的手背上落下了好多温热的水珠。   也听到了伍玲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的失声痛哭。   手机落在一旁,身体像失去了力气,陆渝整个人陷进了被子里。   你应该高兴啊……   陆渝在心里和自己说。   明明都想得很明白了,再这样拖延下去,只会越来越痛苦。   但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难受呢……   门口不止站了多久的一个高大身影,悄无声息地转身,步伐沉重地下了楼。   夜幕逐渐降临,卧室里,陆渝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也许是哭累了,他不知不觉之间便睡着了。   而在这段时间,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慢慢堆满了燃尽的烟头。   陆渝再醒来的时候,他翻了个身。   屋里很黑,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脑海里像是过胶片一般,反复闪回睡前所发生的事情。   陆渝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摸索过枕边的手机,点开了浏览器的搜索引擎。   刚输入了一行字,页面还在加载时,门缝间传进来一阵脚步声。   下半张脸被被子盖着,陆渝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和门口的人对上了视线。   “醒了?”   陆渝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亮床头灯。   嗓子里有些干,他伸手摸过床头的水杯,可咬上杯沿后发现里面的水已经空了。   “我来。”   盛曜接过杯子,随即转手,递给了陆渝一只玻璃碗。   碗里着水果,有切好的橙子、玫珑瓜和表面沾着清水的车厘子。   “饭快好了。”盛曜说,“先补充点维生素和水分。”   陆渝甚至不知道已经是晚上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原来屋子里那么黑,不是因为拉了窗帘的缘故。   双手捧过满满当当的玻璃碗,玫珑瓜上还贴心地插着不锈钢的小叉。   看着那分量,陆渝觉得自己甚至能吃饱。   鼻尖翕动了两下。   “你抽烟了?”陆渝捏起叉子的动作顿了顿。   昨天他来的时候,盛曜身上带着点酒味,隐约有点烟草气息。   但没有今天这么浓。   “很重吗?”盛曜犹记得病人对气味会很敏感,陆渝虽然退了烧,但并未完全好。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捏起自己的领口轻轻嗅了一下。   本能地退开半步想要拉远距离,可脚步却在一半停住了。   长袖睡衣的袖口被纤细白皙的手指攥着,牵扯出数道皱褶,最终收束在那粉白的指尖之上。   陆渝很快就收回了手。   在一道灼热的视线追随下。   他往床里稍微挪了一些。   然后,抬起因病气尚未全褪而稍显苍白的小脸。   盛曜在床边坐下了。   “还难受吗?”他问陆渝道。   陆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烧了。”   盛曜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别光顾着说话。   陆渝叉了一块橙子,塞进嘴里。   橙汁在口中蔓延开,酸甜的味道恰好能打开病人的味蕾。   “你也吃。”陆渝捧着碗伸到盛曜面前。   后者并未有什么动作,而是依旧坐在床边,一只手按在床垫上。   被那双在卧室床头灯偏暗的暖黄色灯光映衬得更加深邃的黑瞳注视了一番,陆渝听见盛曜说:   “你哭了?”   陆渝手臂微微一僵。   他张着嘴,想否认,但又想不到该如何去否认。   “眼睛有些红。”盛曜说。   “可能是空气比较干燥,又刚睡醒。”   无法克制地错开目光,陆渝都觉得自己说的心虚。   盛曜似乎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多纠结,而是顺着道:“家里确实有些干。”   在网上下单了个同城速达的加湿器。   陆渝突然喊了他一声。   “盛曜。”   “嗯?”   “你……”   盛曜看过去,就见陆渝微张的唇瓣轻轻合上,像是又打消了什么话头。   “没事……就是,谢谢你。”陆渝道。   盛曜嗯了一声,大概知道陆渝想说的是什么。   目光移动时,恰好扫过放在陆渝手边的手机屏幕。   虽然下一刻屏幕就被一只充满了慌乱的手掌给掩盖住了,但在方才那片瞬之间,盛曜依然捕捉到了屏幕上的几个词。   一个,是他们现在所在小区的名字。   一个,是“房租”。   心下顿时明了,盛曜已经猜到了陆渝刚刚欲言又止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他装作没有看到,仿佛刚刚那一瞥真的只是简单的随便扫了一下。   他伸手从一旁拿过外套。   “披件衣服,你病还没好全。”   “今晚炖的山药龙骨,比较清淡,也好消化。”   说话语调如常,但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对于床榻上病人情况最精细、最无微不至的考虑。   闻言,陆渝心里再度翻腾起一阵酸涩,但酸涩过后,却是蜜一样的甜。   陆渝往嘴里塞进一颗车厘子。   借着把果子塞进嘴里的机会,他自以为不明显地抬起手,轻轻蹭了一下眼角。   盛曜也伸手,拿了一颗。   陆渝刻意放慢了咀嚼,微垂着脸,却怎么也等不到面前的人起身。   他只得将嘴里的核用舌尖顶到一旁,而后又塞了一颗。   一颗又一颗,直到碗里的车厘子都空了,都迟迟不见盛曜有动静。   陆渝也不敢看他。   若再过一会儿,眼睑便该撑不住蓄着的泪了。   而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一只垫了张纸巾的手掌,伸到了陆渝面前。   带着温柔的低沉嗓音,在身旁响起。   “核,我带下去。”   陆渝的眼皮像是被这话敲了一下,泪水如涟,滴滴答答地落在了纸巾上。   “怎么哭了?”   盛曜的语气温柔得无以复加,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近到耳畔。   精致的脸蛋被手掌温柔地托起,泪水被轻轻拭去。   陆渝用力摇了摇头,他自己伸手抽了张纸巾,将嘴里的好多好多车厘子核都吐了出来,包好放到一旁。   “我没事。”   “真的没事。”   在压抑着胸腔里的那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后。   他听见盛曜对自己说:   “没关系,我在这里。”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全数爆发。   多年来努力扮演一个乖孩子的重担、对喜欢事物压抑着渴望的委屈、逝去的兄长带来的隐形的比较和压力、春节之际和亲生父母的激烈争吵……   陆渝也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而已。   只是这个孩子,有十几年的时间,都在扮演一个成熟的大人。   陆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有这么多眼泪。   他也是第一次印证,眼泪居然真的是咸的。   宽大温热的手掌在背脊上轻抚,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随着泪水被冲刷出了心房。   陆渝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哭得太用力,以至于现在静下来后,还得不时干咳两声才能缓过气。   “我没事了。”他又说了一遍。   伸手接过纸巾,陆渝擦了擦有些轻微红肿的眼睛。   边说,边把脸往另一边扭过去了一点。   “嗯?”盛曜看他。   陆渝又把脸扭开了一点点。   “没事了。”   啊。   哭完就觉着羞了。   盛曜看着他,嘴角翘起一点不易发现的弧度。   “厨房不是还炖着汤吗。”   陆渝没听见回答,带着点鼻音,又说了一句。   “别,别烧干了。”   终于,盛曜的声音再次响起,让陆渝松了口气。   “好,我下去看看,快可以吃饭了。”   只是在盛曜起身,打算给某个泪后羞耻的哭包小孩儿留点空间的时候,衣服的袖口,却再一次被轻轻抓住了。   陆渝坐在床上,攥着衣袖一角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不想,但他控制不住。   打心底里的,陆渝害怕。   害怕那一角,会从他的指缝之间流走。   陆渝看见盛曜和自己对视了一眼。   而后转过身来,走到自己床边,单膝点地,蹲在了床边。   那双在今夜如水般温柔的眼瞳里,映着暖融融的灯光。   鼻息之间的薄荷松木,夹杂着一点贵价烟草燃烧后的气息。   陆渝下意识的,就让刚刚还在犹豫的那句话从嘴巴里溜了出来。   “盛曜。”   “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第53章   今天的这一顿晚饭可以说吃的是非常安静了。   但是静, 却不寂。   不论是下箸还是舀汤、盛饭,动作轻快利落。   吃完饭,盛曜收拾碗筷前, 把整理好的要吃的药给了陆渝, 还有一支体温计。   “测下·体温, 体力恢复得如何?”   陆渝这顿饭吃得很饱, 原本四肢百骸中那种病痛的酸软无力感消失了大半。   热水将药丸送入腹中, 陆渝想了想盛曜的话, 道:“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 明天要去哪儿吗?”   盛曜将碗碟按大小叠好。   “明天要给个长辈拜年。”   陆渝一开始意外是盛曜的家长, 但念头很快就被否定。   盛曜之前和他说过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也不曾听对方提起还有别的什么亲人。   “天气冷,如果……”   “我可以一起去吗?”   两相对视, 陆渝朝盛曜弯了弯眉眼。   “我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去给长辈拜年吗?”   盛曜挑了挑唇。   “好。”   陆渝测完体温后,药物的作用也差不多开始了。   他打了个哈欠,先上楼睡觉了。   盛曜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一只马克杯, 杯口冒着热气。   杯中装的是蜂蜜水,旁边还有一张小字条。   相比起盛曜自己的字,这张纸条上的字体就秀气斯文多了, 末尾还画了只简笔画的小猫,三瓣唇弯着,很可爱。   [早点睡觉,晚安]   盛曜的视线在那个“早”字上,旁边还有一笔, 看着并不像是笔尖不小心涂的痕迹。   而这个早字写得也有些歪, 和后面的其他几个干净利落的小字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盛曜辨别了一下,依稀看出这原本应该是写了个“少”字的上半部分, 只是写了一半便改了笔画,变成了“早”。   少熬夜?   还是什么?   在想到陆渝让自己“少”做什么的时候,盛曜笑了。   他将那张纸条认真对折好放进了口袋里,抬头看了一眼三楼陆渝的卧室方向,而后,又看向三楼走廊的尽头。   盛曜走到客厅,将烟灰缸里小山似的烟头都倒进了旁边的垃圾篓里,再将垃圾袋扎好。   洗干净手端着杯子上楼,盛曜的卧室和陆渝的卧室仅有一墙之隔,他靠在墙边,听着次卧虚掩的房门里不时传出的翻身声响逐渐变得平静。   笑了笑,盛曜转身回了房间。   主卧的办公桌放下一只马克杯,盛曜打开电脑。   大过年的他当然不是要卷自己的员工,在这个时候打开电脑,盛曜自然是有自己的私事。   陆渝的情况他作为一个几乎旁观了全程的人,自是很清楚。   而陆渝的性格是怎么样的,盛曜心里也有数。   伍玲明显对先自己的管教理念有了一定的动摇,而盛曜知道也相信,陆渝并不可能真的和父母断绝关系往来。   而到那个时候,他这个“帮助孩子对抗父母”的外来者,总得对自己“未来的长辈”,有所了解,有所交代。   两人是公众人物,现在又是信息时代,要了解伍玲和陆山平很容易。   在搜索引擎上打下两人的名字,很快,就跳出来大量的词条。   盛曜本能地摸到了桌角放着的烟盒。   但手指顿了一下,收回,抓住了马克杯的提耳。   看了一眼搜索引擎右上角的结果条数。   只能说是浩若烟海。   但盛曜此时有着十足的耐心,他从第一条开始,将其中关于伍玲和陆山平的每一个字,都认真地看了一遍。   随着时间的流逝,马克杯里的蜂蜜水喝完了。   眼睛略有些发酸,盛曜闭眼休憩小刻,当他想要去一旁的置物架上拿瓶水喝时,目光却略到屏幕光标停顿所在的一张照片上。   照片是一次活动结束时的留念合影,主持人正好是伍玲和陆山平。   而他们二人中间,还站着另一个,让盛曜有些眼熟的人。   ◇   年初二一大早,陆渝就被自己定的闹钟给吵醒了。   身体一片轻松,他这次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当然,是在盛曜悉心照料下的结果。   “早。”   陆渝洗漱完从房间里出来时,恰好碰到车了也开门的盛曜。   两人打了个照面,一起下楼。   陆渝看了一眼盛曜今天的打扮。   他收回视线。   然后转过头,又看了一眼。   “怎么?”盛曜察觉到他来来去去的打量。   陆渝问:“你的衣服是定做的吗?”   他看过西装革履的盛曜,看过穿球衣的盛曜,看过穿休闲卫衣的盛曜,这两天还看到了穿着家居服、套着围裙的盛曜。   但今天盛曜穿的衣服……如果非要用一个合适的词来说,有些“复古”。   蓝白T恤配一条宽松的运动长裤,陆渝记得之前有过一段时间非常流行这种穿搭,但已经是十多年前,他读小学的时候了。   但且不说流行的时间……T恤胸口布料上绣的那只小熊纹样,怎么看,怎么跟现在的盛曜气质不太相符,陆渝回忆了一下,也没想起那只熊是什么动画里的角色。   而且,这衣服的布料明显不便宜,版型又跟盛曜的身材很贴合,加上前面的各种奇怪细节,除了刻意定做,陆渝想不出在哪里能买到这样的衣服。   果不其然,盛曜点头。   “是定做的。”   陆渝不太明白为什么会专门定做这样一款衣服,难道最近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复古风潮?   童煦最喜欢追这些时尚的东西了,陆渝也没听他说过。   不过,他看盛曜像是另有安排的样子。   “早饭带你出去吃?”盛曜往身上披了件羽绒外套,问陆渝说,“吃面?”   “汤面?”   想到热气腾腾的高汤和筋道的手扯面,顶上撒点葱花和香菜,再配个荷包蛋,陆渝顿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好!”   “对了。”盛曜转头看向陆渝,刻意叮嘱了一句,“穿厚点,别又冷了。”   说完仿佛并无它意一般转身出了门。   只是回头前目光的最终落点,是陆渝陡然爆红的小脸,   陆渝搓了搓脸,跟了上去。   看着盛曜似乎心情不错的背影,他总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陆渝又一次将昨晚的事情想了起来。   那个拥抱——那个他主动和盛曜讨要过来的拥抱——结束后,明明盛曜还没有说什么,反倒是陆渝自己,或许是出于羞涩,出于心虚,又或是出于想让气氛不要那么尴尬,主动给自己铺了个台阶   “那个,我,我就是有点冷。”   一想起这个蹩脚的理由,陆渝自己都觉得有些难评。   而想到盛曜的回应,耳朵顿时烫得更加厉害了。   盛曜只是轻轻地“啊”了一声。   然后,很认真地询问他:   “现在呢?”   “还需要再抱一下吗?”   ◇   出门的时候,陆渝发现盛曜今天开的不是平常的那辆车,而是一辆最近在购车市场上比较火的,也比较便宜的家用SUV。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不自觉地板正了一下·身形。   各种细节都暗示着,今天盛曜要带他去拜年的那位长辈应该有着很非同寻常的意义。   今天是大年初二,天气格外不错,路上的商铺开了多半,也渐渐有了行人。   陆渝坐在副驾驶,靠着门窗看外头流动的景色与人群,阳光与道路两旁树叶的娑影明暗交替,在脸颊上轻轻跑过。   中心城区的繁华被抛在了身后,看了一圈四周相对低矮的建筑物,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陆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地图,发现盛曜带他来的是一片旧城区。   在经济繁荣发展,贸易商圈高度聚集的今天,中心城区往往是年轻人居多,而老城区里,多为上了年纪的本地居民。   抹去了钢筋水泥浇筑起来的高楼大厦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人间的烟火气。   树干涂了白漆,掉光叶子的树杈上挂着红灯笼,水泥地面上还有些鞭炮燃烧后剩下的红色纸碎,被环卫工人悉心地扫到了路边。   路边还能看到挑着扁担的大爷,在和来买菜的大妈讨价还价。   盛曜的车拐进了弄堂,一家小店出现在了陆渝的视野之中。   店面开在一家矮平房的一层,楼上的阳台挂着晾衣绳,像是家庭小作坊式的店面。   掀开门口挡风的胶帘,一股暖意带着高汤的鲜味儿飘了出来。   陆渝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咱们家的汤够鲜吧?”店主大姨穿着轻便的袄子,手臂上戴着袖套,干净利索地将刚走的客人吃完的面碗和筷子收拾好,“牛骨头吊的高汤,面也是现扯的,想吃点什么?”   陆渝身后,盛曜也踏进了门。   “打卤面,二细。”   他将外套脱下,动作熟练地挂到墙上的衣钩上。   “你吃什么?”   陆渝往墙上的菜牌看了一圈。   “唔……我也要打卤面吧,要韭叶,加个煎蛋。”陆渝说道。   “好嘞!”店主大娘应了一声,也终于看清了走到桌边坐下的盛曜,“诶,这不是小盛吗,回来啦?”   “桐姨。”盛曜点了点头。   “哎呀,大小伙子了,这么高了,啧啧。”桐姨夸赞道。   “桐姨,您每年都这么说。”   陆渝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盛曜脸上带着微笑,不是商业场上的笑,也不是那种弧度很小的笑。   是一种放松状态下,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笑容。   “哎这个小朋友和你一起来的吧?”桐姨看陆渝,又看了眼盛曜,“他是……”   陆渝就见那双深邃的眼抬起朝自己看了过来,漆黑的瞳眸与身后门外的灿白暖阳在这一刻似乎交错在一起,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心里突然有一个念头。   但却并不是说出来的那个答案。   “我,我是他朋友,都在京大。”陆渝道。   “好同学啊,来来快坐,桐姨给你们煮面去啊!”   “两份打卤,一个二细一个韭叶!”   桐姨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的转角,伴随着一声吆喝,融进白雾升腾的厨房里轰隆隆的锅灶声中。   桌板已经有些旧了,但被擦得很干净,桌边摆着竹筷筒,还有醋瓶、辣椒罐、胡椒粉等简单的调味料。   看下来就是最有生活气的那种小店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陆渝觉得自己应该很难想象盛曜坐在这家店里吃面的样子。   “你先坐。”盛曜说,“我去一趟隔壁。”   隔壁是一家居民社区水果店,恰逢年节,苹果、砂糖橘之类的水果一箱一箱地垒在门口,刚刚下车的时候正有人扛着几箱水果上车开走了,似乎也是出门探亲去的。   陆渝点了点头。   盛曜刚出门,桐姨就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两只碗。   但端上来的并不是他们点的打卤面。   “面还在煮,很快就来。”桐姨笑呵呵将碗放下,是两份小菜,“拌三丝儿和卤豆干,都是我们自己家弄的,快尝尝!”   “谢谢桐姨。”陆渝礼貌地道谢,从竹筒里抽出两根筷子,在桐姨的注视下,各自尝了一些。   “好吃!”陆渝真心地赞道。   “是吧,很多人都专门从市中心跑一趟过来买一罐子回家呢。”桐姨高兴地说,“你们喜欢就好,桐姨这辈子没什么大能耐,但做好吃的给孩子,那可不差!”   “哎呀,看着你和小盛的关系很好,桐姨也高兴。”桐姨望了一眼门外,眼里似乎有着许多陆渝看不到的故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小盛第一次带人回来呢。”   陆渝心中一动,看着桐姨。   桐姨年龄已经六十多岁了,握着放在身前的双手也因为常年的劳作而布满了周围,眼角、脸颊上的岁月痕迹清晰可见,但并不妨碍能从她身上看到洋溢着活跃的生命力。   年轻的桐姨应该很漂亮。   但现在的桐姨也很漂亮。   他忽然在想,岁月从不败美人,指的并不是皮囊。   而是皮囊之下,那颗永远向着阳光与生命跳动不止的心。   生活还有那么长。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期待,也在等待。   “桐姨。”陆渝突然开口。   正准备回厨房的桐姨转过身,“咋了孩子?”   “您刚刚说,盛曜是第一次带人回来?”陆渝问。   桐姨点头,“是啊,你是唯一一个。”   “噢……”陆渝抿了抿唇,心中有一种不自胜的小小欣喜,“我想问的是,盛曜他是以前在这附近读书吗,还是什么的?”   “你不知道啊?”桐姨略感意外,她说道,“小盛以前住这儿啊。”   而桐姨接下来的话,让陆渝胸膛里才泛起几分甜滋滋蜜意的那颗心陡然一疼。   “喏,出门继续往前面走到尽头,左拐那条街再走100米就有个孤儿院。”   “以前的小盛,就住在那里。”   虽然早有准备。   关于盛曜过往的一切。   陆渝能猜测到,盛曜走到今天靠的全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很多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应该吃了很多很多苦。   但是当陆渝听到桐姨说,盛曜小时候就住在隔壁不远处的孤儿院时,触动感仍旧在心中悄然滋长。   身后传来胶帘被掀起又落下的声音。   高大的身影重新在身旁落座。   盛曜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就看到陆渝正看着自己。   眼里水汪汪的,和平日里一样,但水面之下,却似乎又有些不太相同的波纹。   “怎么了?”盛曜问。   “来咯,两碗打卤——”   厨房里的一声吆喝将气氛打散。   陆渝伸手接过桐姨端来的两碗面,将有煎蛋的那碗放在盛曜面前。   盛曜不解地看着他。   “那是油条吗?”陆渝看盛曜手边放着的袋子。   “嗯。”盛曜将袋子打开,里面是切好的油条,一阵油炸淀粉的香气扑鼻而来,“看到街边有摊儿,就买了。”   陆渝夹了一块,吃了一口,脆香脆香的。   将剩下半块放在碗边,他低下头开始吃面。   盛曜用筷子把碗里的葱花香菜和卤子拌匀,视线却落在陆渝的脸上。   筷子夹起煎蛋想放进陆渝碗里的时候,却被挡了回来。   盛曜微微一挑眉。   眼神往桌上一瞟,“桐姨做的卤豆干?”   “嗯。”陆渝咬着面条点头,“桐姨送的。”   “嗯。”盛曜的视线往热火朝天的厨房里看了一眼。   客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住附近的居民,还有返乡路过的,店里忙活热闹起来。   “桐姨,加俩煎蛋。”   盛曜突然说了一句。   陆渝抬起头。   就见对方正看自己,“卤鸡腿加吗?”   墙面菜牌右下角都是加料的小吃,拌三丝、卤豆干、毛豆、卤鸡腿……   陆渝刚想说不用了,就听盛曜轻笑着说了一句。   “小时候我们攒好几天钱,就想着能加个鸡腿。”   眼底的光在这一刻,又一次波动了一下。   “吃呀!好久没吃鸡腿了。”陆渝爽快地应了一声,转头道:“桐姨,再加两个鸡腿。”   “好,马上来啊!”   桐姨端着用过的碗筷小跑进了厨房,声音比脚程还慢了半步。   陆渝继续吃面,不时对着碗沿一阵吹,再小心翼翼地喝一口带着胡椒香气的高汤。   盛曜低下头的那一刻,眼睛悄然弯起一瞬。   两人专心地开始吃面。   许是日头高了,或者是炉火旺了。   一碗汤面进了肚,连心口都热了。   陆渝掀开门帘,阳光洒在脸上。   吹着凉爽的晨风,他呼出一口白雾。   “好饱。”陆渝将付款成功的小红点删掉,转头道,“我们接下来是要去水果店吗?”   盛曜朝旁边一扬眉毛。   “嗯,不远。”   还隔了一段距离,陆渝就看到水果店门口带着棉麻手套的大叔朝他们招手。   “小盛,你要的都挑好了。”   “谢谢叔。”盛曜点了点头,扫码付了钱。   陆渝看了一眼,盛曜买了一箱砂糖橘,一箱苹果,还有几瓶坚果,装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   似乎是想起什么来,盛曜又扫了一次付款码。   “叔,再加个果篮吧。”   “好嘞!车在路边?叔和你一起搬过去。”店主说道。   盛曜点了点头,轻而易举地将那一大箱砂糖橘给提了起来。   陆渝将那袋坚果和果篮提起来的时候,抬起头恰好和盛曜的视线对上。   他露出一个笑容。   “走吧?”   “嗯。”   两箱水果、一只果篮和一袋坚果被妥当安放在了后备箱里。   陆渝看着仍有很大空间的后备箱,突然明白了盛曜今天开这辆家用SUV的原因。   “上车。”盛曜说,“看着点车况。”   陆渝走到副驾驶边,看了一眼前后,没什么车流,拉开门钻了进去。   汽车发动,盛曜的手都搭上了方向盘。   只听窗玻璃外传来一阵“呜——”的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   陆渝朝后视镜里看去,捕捉到的就是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抬起头。   一辆黑银色的摩托车开过,这车明显是改装过的,路上轰隆隆的那种就是它。   虽然现在似乎是刻意开得很慢,但发动机的声音依然很是嘹亮。   而下一刻,陆渝就见开车的人戴着防风手套的手一扭舵。   车身拐了个弯儿,开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本能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陆渝发现,盛曜的眼底并没有意外、疑惑之类的神色。   他们认识?   戴着头盔的人身材很好,高高瘦瘦的,长腿一跨便从车上下来。   很快,那人就走到陆渝旁边,抬手敲了敲车玻璃。   陆渝和盛曜对视一眼,后者点头。   他打开车窗的同时,就看到外面那人伸手,将头盔一摘。   露出头盔下的俏丽的脸蛋的同时,一头如瀑的黑色长发滚落了下来。   “哟,回来了。”   陆渝听见她朝盛曜说道。   ◇   裹着锈迹的铁闸门带着吱呀声打开。   摩托车先开了进去,盛曜的小车跟在后面。   陆渝视线微抬,往大门的上方看了一眼。   这里没有名字,就是“孤儿院”三个字,简洁明了地昭示了这地方的作用。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那位骑摩托车的姐姐,已经摘了头盔,背着只黑色的大背包朝他们走过来了。   黑色的皮质防风手套被摘下叠好,放进了口袋里。   一只纤长漂亮的手掌,主动朝陆渝伸了过来。   “认识一下,明月。”   陆渝和她握了握手。   “你好,我叫陆渝。”   明月一挑眉,露出一个很大的微笑,她皮肤很白,口红涂的正红,非常显气色和气质。   “你和盛曜是同学?”   陆渝和她各自收回了手。   “是朋友。”   明月的笑容似乎更大了些。   她的眼神落在后面正打开后备箱的盛曜身上一瞬,而后又收了回来。   “嗯,看得出来。”   “来拿东西。”   盛曜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陆渝还没反应过来,明月就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来了!”   “哎哟这买的啥,苹果吗?挺好。”   陆渝跟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明月正抓着那箱苹果两边的提耳。   “我来……”他刚打算上前帮个忙,就见明月直接把整个箱子轻轻松松地扛了起来。   陆渝:……   力气好大。   “她健身的。”盛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他双手提着那一大箱二十斤还是多少的砂糖橘,动作也一样的轻若无物。   “坚果拿上。”盛曜道。   陆渝看了一眼后备箱,“果篮呢?”   “那个不用。”   “你俩好了没?”   明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来了。”盛曜回了一声,看陆渝,“走吧?”   陆渝唔了一声,提着东西跟在盛曜身旁。   从今早到现在,陆渝觉得自己像吃了颗夹心的柠檬糖。   甜味的外壳糖衣融化,开始往外泛出些酸味来了。   孤儿院占地不大,进门的一个小操场和上面的器械,旁边的一栋小楼,基本上就是全部的设施。   小楼一共三层,楼梯在最边缘,明月走在最前面带路,陆渝和盛曜在后面。   楼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外墙像是新刷的,蓝白色,楼梯的水泥和侧面的墙也有新粉刷过的痕迹。   “翻新了。”盛曜说了句。   “嗯,去年重新修的,通了一段时间的风。”明月回身一笑,“不是都和你说过吗。”   盛曜刚开口,就被明月笑着打断。   “知道了,太忙了,大老板。”   “对了,你最近在忙什么?”明月问了一句。   盛曜看了身旁一眼,“上课,生意。”   “好无聊啊你。”明月嘀咕了一句,看了陆渝一眼。   只是她的坏主意还没说出口,就被盛曜给打断了。   “你呢?飙车?”   明月看到了盛曜眼里的警告,到了嘴边的话只得作罢。   她悻悻地耸了耸肩。   “飚什么车啊,我去配眼镜儿。”   说着,她从背包里翻出来一副窄边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近视?”   “平光的。”   “……”   “这样好看,哎你不懂我们圈子。”   “最近我硕士第二学位也拿完了,刚好比较闲,在学法语,准备去海外读个博。”   这番对话,让陆渝下意识朝明月看去,却被对方给当场抓获。   “怎么了?”明月朝他笑了笑。   “你已经准备读博了啊?”陆渝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和我们同龄。”   只是陆渝没想到的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明月做了个晕厥的动作。   “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   陆渝沉默了一会儿。   “嗯。”   “带着这副眼镜也是?”明月凑近了逼问。   陆渝:“……嗯。”   就是,很年轻嘛。   一般来说,女孩子被夸年轻都是应该高兴的。   但明月却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开始无语地翻白眼,絮絮叨叨。   “气死我了!”   “那个卖眼镜的死仔,找个时间回去揍他。”   “还和我说什么显气质一看就是高知姐姐,靠……”   陆渝被明月的反应弄了个一头雾水。   “别理她。”   陆渝抬头。   “她一直是这样的,不是针对你。”盛曜说。   陆渝唔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比起明月说了什么,陆渝的心里,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看得出来,盛曜和明月的相处模式,跟他之前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两人彼此之间好似非常熟悉,过往的事情都知道——虽然有因为他们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缘故。   但陆渝也很少见盛曜会表露出这样比较温和的态度。   在面对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时。   这种感觉让陆渝有些怪。   怪难受的。   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地了解过盛曜一般。   陆渝想得太过专注,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身旁的视线。   直到走上三楼,盛曜的说话声,再次将陆渝拉回了现实。   “奶奶情况怎么样了?”   奶奶?   盛曜的奶奶吗?   明月注意到了他眼里的疑惑,主动道:“是我们小时候孤儿院的院长,大家都喊她奶奶,已经八十岁了。”   说完,她向盛曜道:“还是老样子,身子骨倒还算是硬朗,就是……”说着,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记忆力还是不太行,我想着以后出去留学了,看看能不能也带着她去打一针脑活素。”   “本来我还想在装修的时候把奶奶的房间改建到一楼的,谁知她不肯住,就是要在原来那间。”   陆渝轻轻啊了一声,“你也……”   明月:“嗯,我也在这个孤儿院长大的。”   正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嗓音从身后追了过来。   “明月姐姐,盛哥哥!”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牵着一个和他有几分相像,但更加清秀的小姑娘,从几人刚路过的那扇门后探出了脑袋来。   明月朝那男孩儿一笑,“小虎。”   四周的几间屋子的门边窗户里也纷纷探出大大小小的脸蛋,无数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接连响起。   “月亮姐姐!”   “盛哥哥!”   “咦,今天还有一个新的漂亮哥哥哦……”   明月笑眯眯地朝众娃儿们一扬脸,示意他们跟上:“快来,去奶奶那屋,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走廊上的门接连打开,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孩儿们跑了出来。   陆渝大概看了一下,小的可能也就四五岁,还没到读书的时候,大的在10岁左右,差不多上初中的年纪。   “孤儿院里的所有孩子,都是奶奶捡回来的。”   陆渝回头,看见身边簇拥着一群小孩儿的明月在跟自己说话。   “但奶奶年纪大了,加上现在经济也比以前好了,孤儿院里的孩子也就不像以往那么多了,也是好事。”   陆渝点了点头。   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扯了一下。   转过头时,发现是刚刚被小虎牵着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手上带着灰,像是刚玩了沙土,而陆渝的羽绒服又是白色的。   一个灰黑色的小手印,就这么出现在了衣摆上。   那小姑娘眼睛瞪大了些,赶紧将手缩到了身后,低着脸,不时小心地看一眼陆渝。   陆渝放缓了脚步,从人群之中抽离出来。   他蹲在那小姑娘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的眼睛在这一刻,微微亮了起来。   她看着面前带着柔和笑意的漂亮大哥哥,小声地开口道:“我叫明语。”   “和明月姐姐是同一个字吗?”陆渝问。   小姑娘点点头,“奶奶起的。”   “噢~”陆渝站起身,朝小姑娘伸出手。   小小的手掌握住了陆渝的两根手指。   陆渝小步地和她一起往前走,边走,边和她轻声说着话,“奶奶给你起这个名字,有什么用意呀?”   明语身上的衣服款式简单,但洗得很干净,头发梳理得整齐,脑门上扎了两个小辫儿。   虽然这是个孤儿院,但院里的孩子,明显都是在爱里长大的。   小明语紧紧攥着陆渝的手指,仰起小脸蛋,表情认真地思考着,边说道:“奶奶说,和明月姐姐用同一个姓的女孩子,以后都会很有出息……”   陆渝注意到,小明语是看着前面的明月说的。   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里,有星星。   陆渝突然在想。   会不会十几年前的时候,也有一个和现在的小明语一般大的男生,眼里带着星星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这般想着,陆渝抬起头。   他发现盛曜站在前面的不远处,正看着自己。   而此刻对方的眼睛里,也有如星光一般的温柔。   ◇   沿着走廊一路到了最末尾的那间房,明月看向盛曜。   陆渝尚没读懂她眼神里的意思,就见两人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四周的小孩儿们盯着箱子里的砂糖橘和苹果看,但大家都很乖地没有一拥而上。   盛曜回过头,两人的眼神再一次对视。   “来。”   陆渝本能地伸手,从盛曜手里接过他那件羽绒外套。   而一旁的明月,也脱掉了外面那件酷酷的皮衣,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同样款式很复古的淡粉色T恤。   T恤上还绣着一只飞天小女警。   穿着那件让陆渝今早思索了挺久的小熊T恤,盛曜走了进去。   明月笑眯眯地让陆渝先走,她跟在后头对着屋里喊了一声。   “奶奶,我们来看您了!”   房间里的物件风格都比较旧了,但保养得不错,阳光穿过占了大半个墙面的窗户,洒满了半个客厅。   “怎么样。”明月得意地对盛曜说道,“专门找人设计的,落地窗老人家看了容易害怕,但以前的老式窗户又太小,这样正好,奶奶就能多晒会太阳了。”   盛曜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而床边的一张太师椅上,一个带着粉色毛线帽的老太太正在惬意地晒太阳。   在听见明月的声音后,她缓缓地坐了起来,睁开有些忪然的眼睛。   “是谁啊?”   “是我,奶奶。”明月将手里的苹果放到一旁的茶几上,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蹲在太师椅旁。   老太太的眼睛睁大了些,她上下打量了明月一圈,然后,笑了起来。   “是小明月啊。”   “是呀奶奶,是我。”明月灵气漂亮的大眼睛弯了起来,“新年快乐!”   “快乐,大家都快乐。”奶奶粗糙的手掌抚过明月的脸颊,笑眯眯地朝旁边看去。   盛曜将那箱橘子放到地上,给周围伸长了脖子跟鸵鸟崽儿似的孩子们拿了一些,最后捧了一把,走到太师椅旁蹲下。   “奶奶,是我。”   “你,你是……”奶奶有些昏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几分茫然,只是在她看到盛曜胸前绣着的那只小熊的时候,她终于认了出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啊!是小盛啊。”   明月一乐,“奶奶当年给你绣的小熊?”   盛曜无奈。   听见明月的话,陆渝终于将盛曜衣服上绣着的那只小熊和“正版”对上了号。   他自己其实也有一件小熊衣服,但已经是初中时候的事情了。   当年这个小熊动画片非常火,很多童装牌子就趁机把这个动漫人物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加在了衣服上。   价格自然是高的。   但也能猜测到,盛曜衣服上这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怎么来的。   奶奶似乎注意到了陆渝,她抓着太师椅的扶手,伸长了脖子往门口那边看。   “那个漂亮的小娃娃,是谁呀?”   从进门之后,陆渝就一直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又或者上前该说些什么。   尤其是,在刚刚那一幕之后。   鹤发耄耋,孩童绕前,承欢膝下……美好而又幸福,却也让在旁看着的人觉得自己怎么也参与不进去,更显孤独。   陆渝看见,盛曜站起身。   他穿过围在四周的小孩儿们,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一只手掌朝自己伸了过来。   心口漏掉一拍。   陆渝承认,他刚刚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但很快,大脑就冷静了下来。   眼睛落在盛曜胸前的那只小熊上。   实话说,比起陆渝自己的那件正版,这小熊绣的有些歪歪扭扭的。   知道了小熊的来历后,比起自己的那件,陆渝更喜欢盛曜这只歪歪扭扭的小熊。   因为它有回忆。   但现在,陆渝想的是:这只小熊的回忆,似乎并不属于自己。   就像面前这只手一样。   陆渝抬起手。   手里装了坚果的袋子被盛曜提走时,他的心跳也逐渐慢了下来。   唇瓣微抿,陆渝的嘴角勉强地牵动了一下。   只是,在眼帘微微垂落的那一刻,他视线的余光看到,盛曜将接过去的袋子交换到了另一只手。   原本的那只手掌腾了出来。   而后再一次地抬起。   带着胸膛里如鼓一般响起的心跳声,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第54章   陆渝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 如果自己和盛曜拉着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当他实际感受到的时候,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宽大有力的手掌十分温暖。   甚至有些烫。   这是陆渝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形容。   走到奶奶面前, 陆渝下意识地想收回手。   只是在有动作之前, 他先一步顿住了。   “奶奶。”盛曜朝老人道, “这是陆渝。”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 牵着的那两只手, 并没有放开。   奶奶缓慢地点了点头, “陆……渝。”   “嗯, 陆渝。”盛曜又重复了一边, “过年了,我带他来看您。”   奶奶认真地反应了一下, 然后点点头,“啊,好!好好。”   她朝陆渝伸出手。   两人默契地放了手,陆渝的手掌被奶奶攥在了手心之间。   带着茧子的手掌, 轻轻地抚摸着柔软的手背。   每一次的轻抚,都是老人家种下的温情。   “奶奶,陆渝给您带了坚果。”   明月适时提醒了一句。   盛曜将手里的袋子交到了奶奶手里, 就见她动作缓慢地打开了塑料袋口,在认真地看过了袋子里的几盒坚果后,她高兴地朝陆渝笑出了一口整齐的牙齿。   在孤儿院里坐了几乎一整天,陆渝给奶奶和孤儿院里的孩子洗水果,陪奶奶说话, 带着他去晒太阳, 和孩子们玩儿。   也是今天,他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盛曜小时候皮实的要命, 在楼下和别人打打闹闹到站着都要睡着了还不肯上楼。   还有盛曜六岁之前一直不敢一个人睡觉,非要让奶奶在他旁边守着才能睡着。   又比如,盛曜衣服上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当年已经读了初中的他某天突然闹着要,奶奶没办法,给他在衣服上绣的。   各种各样的“糗事”,以不同的方式,从奶奶嘴里,从明月口中,传进了陆渝的耳朵。   也让他忍笑忍酸了腮帮子。   于是这一整个下午,陆渝只要看到盛曜,就会想起他的各种“奇闻轶事”。   看着小操场上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抿着唇弯着眼睛回头的陆渝,盛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人设崩塌啦。”明月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上来。   盛曜瞟她一眼。   “咳。”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够高知御姐的明月赶紧换了个姿势,她抱着胳膊,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   两人的目光都追随着操场上那个跟着一帮小了自己十多岁的小朋友,也能玩得一脸高兴的身影。   “你是从哪儿发现这么个小可爱的。”   明月刚说了一句,就见盛曜眼含杀气地看了过来。   她抬起两根手指,“诶,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就是纯夸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盛曜收回视线。   “你那什么情况?”   “情况,还在聊天呗,不过我们上个月已经聊到一起养猫的事情了。”明月的表情带上几分小雀跃。   “还没见面?”盛曜问。   “没呢。”明月说着,又看了一眼陆渝,“你以为我们跟你们一样,快速发展啊……不过快了,嘻嘻。”   盛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低头轻轻笑了一下。   “笑什么!”明月不服气地瞪大眼睛,“你认识小陆才多久,反正去年我可没见你像现在这样五迷三道的,我和我那位,可是网聊了快两年了!”   “快十年了。”盛曜突然说。   “什么?”明月一愣。   盛曜道:“你不是问认识多久了吗,十年了。”   “吹吧?!”明月的眼睛瞪得老大,表情也犹疑复杂起来,“十年前你才多大,初中吧才,天天打架混不吝的,从哪认识那么乖一小孩儿……”   盛曜微微垂着首,目光,落在T恤绣着的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熊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微地翘起了嘴角。   而操场上,陆渝的视线缓缓收回。   “小陆哥哥,我们来玩球吧!”   一个很活泼的小姑娘抱着皮球跑了过来,抓着陆渝的袖子晃了晃。   “好。”陆渝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旁边树下站着的一个小小身影,“明语,一起来玩皮球吗?”   小明语犹豫了几下,还是跑了过来。   带着笑容重新加入孩子堆里,但陆渝的脑海中,全是方才看到的,身后两人低声说话的那一幕。   ◇   “来,擦把脸。”   明月拿着包湿巾,给陆渝抽了一张。   陆渝伸手接过,礼貌地致谢,“谢谢。”   “客气。”明月朝他微微一笑,伸手逮住跑过去的那个小娃娃,声调陡然拔高,“小虎你站住,脸上都脏成什么样了!”   “感觉明月还挺适合当老师的。”陆渝看着三两下就把那帮调皮的小朋友管得服服帖帖,按着一个一个擦脸的明月,说了一句。   盛曜往那边看了一眼,“她要是听到你说这话,应该会很高兴。”   陆渝歪头,“她的梦想是当老师吗?”   “嗯……准确地说是当大学老师。”盛曜明确了一下细分工种。   陆渝眨眨眼。   盛曜的眼神突然望了过来。   陆渝拿着湿巾正擦汗,目光对视,他按在后脖颈处的手指微微一顿。   湿巾下的手指缓缓攥紧。   “那儿,还有。”盛曜指了指陆渝的右侧脸,说道。   “这里吗?”   陆渝拿着湿巾左擦右蹭的,偏就是频频错过那有些许灰尘的一处。   最终,一只手掌贴近了他的脸侧。   湿巾被轻轻抽走,随之便是隔了一层布料的指节触感,贴上了他的脸颊。   在这一刻,陆渝回忆起了昨夜。   当泪水顺着脸庞滑落的时候,也是这只手,替他拂去了泪珠。   “好了。”   陆渝嗯了一声。   盛曜将手里的湿巾叠好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而另一边,明月带着奶奶和一大帮子玩累了的小孩儿们去一楼的食堂吃饭。   “奶奶和小孩儿们都安顿好了。”明月出来,对两人说道。   陆渝主动道:“那个,要一起吃饭吗?”   他说完后发现身旁的两人都看着自己。   陆渝略有些尴尬。   “不啦,我还有约。”明月笑着回拒道,“将来会有机会的。”   “好。”陆渝应了一声,却突然发现盛曜也朝明月看了过去。   两人不知道交换了个什么眼色,但视线的你来我回之间,确实是有信息量的。   “跟奶奶说一声就走了吧。”明月说道。   几人进了餐厅,明月和盛曜跟奶奶先告了别,说有时间再来看她。   但等到了陆渝的时候,奶奶突然拿出个红包来。   “来,小陆,这个你收下。”   陆渝赶紧摆手,“奶奶,我不能收。”   “收下!”奶奶瞪大了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道,“这个红包,是要收的!”   陆渝被奶奶抓着手腕,他求助地向身后看去。   “收下吧。”明月朝他眨了眨眼,笑容里的深意有些悠长,但陆渝看不懂。   盛曜也说:“收了吧。”   陆渝看他。   “没关系。”盛曜说。   连盛曜都这么说了,陆渝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乖乖地将红包接过手,道谢:“谢谢奶奶。”   “哎呀,这娃娃,还叫奶……”   “哎,奶奶!”   明月突然冲上前,开始往其他地方闲扯。   陆渝捏着红包,表情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祖孙俩。   也不知道明月跟奶奶说了些什么,后者的神情也逐渐开始变得迷糊。   “小陆,呃,小盛……”   “奶奶,我在。”   盛曜也上前两步,到了奶奶身边。   唯剩陆渝一个人,拿着红包站在原地。   刚刚奶奶是不是想要说什么来着?   几人和奶奶告别后,明月骑着她帅气的摩托车,掀起一阵烟尘就走了。   陆渝依旧拿着手里的红包,跟盛曜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两人上车。   “对了,今晚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先送你回家。”   “刚刚我给阿姨发了消息,回去应该就能吃上。”   抓着安全带绳扣的手顿了一下,陆渝冷静地加大力道,将安全带扣好。   绳扣与锁簧发出“啪嗒”的咬合声,陆渝将胸前的绳带扯了两下。   怎么突然栓得这么紧。   他揉了揉被安全带压得有些发闷的胸口,朝盛曜点了点头,“嗯,好呀。”   言罢,又问了一句:“你不吃饭吗?”   “我去见一个人,应该在那里吃。”盛曜说。   陆渝没再说话。   两人回到家,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放在茶几的恒温垫上,陆渝开门的时候,饭菜仍旧热气腾腾的。   但他并没有什么食欲。   坐在客厅落地窗后的沙发上,陆渝的目光看着院子里。   他看见盛曜换了一辆车,然后在原来的那辆SUV的后备箱里拿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那只没有送出去的果篮。   盛曜换了一辆价值不菲但又显得比较稳重低调的车。   在院子里掉了个头,车窗落下。   陆渝这才意识到自己发呆太久了。   他抬起手,隔着窗户,和院子里的人轻轻招了招。   “拜拜。”   陆渝听见自己说。   早点回来。   这句话,是心里说的。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   客观理性上来说,阿姨的手艺很棒,菜式精致,但又不会觉得过分,反而有家常的“锅气”。   但陆渝却连自己吃的是什么肉都尝不出来。   他都没动几下筷子,连糖醋小排都只吃了两口,碗里加了几滴香油蒸出来的东北大米饭更是没吃多少。   回到房间里,陆渝收拾衣服进了浴室,他想着冲个热水澡把脑袋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赶走。   但当他坐在床边吹头发的时候,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本能地点开了微信的小红点。   看到那个右上角空白的棉花糖云的头像时,陆渝才意识到自己又进入了胡思乱想的状态。   手指摁着屏幕随便翻了两下,他点开了一个群聊。   看了一眼消息发送者的备注才发现,进的是他们公选课小组的群。   课程结束后,大家不继续一起上课,聊天的频次就自然而然地变少了,最近的一次说话,还是过年的时候童煦和刘青在群里发新年快乐的表情包。   但当时陆渝和盛曜在放烟花,没看消息。   怎么今天又聊起来了?   陆渝网上翻了几页聊天记录。   [头上不要带点青plus版:我去,兄弟们,发生了我ID的真实事件]   [头上不要带点青plus版:省流版:我表叔订婚了,他结婚对象是我表哥的前女友,而我表哥今年带回来的女朋友是我表叔的初恋【卧槽.gif】]   [煦煦:?]   [煦煦:【饭锅爆炸.gif】]   [头上不要带点青plus版:没煮饭,现在正闹呢,我表叔好像对初恋念念不忘来着,他未婚妻刚大闹了一场跑了!]   陆渝一路下滑。   对于这种事情,童煦向来是吃瓜看热闹的。   [煦煦:那初恋呢?]   [头上不要带点青plus版:也跑了,好像是觉得有些尴尬]   [煦煦:你表叔去追的哪个!!!【吃瓜】]   [头上不要带点青plus版:没追,他好像也不知道该追那个,在灌醉自己【图片】]   陆渝点开刘青发送的图片,看到一个穿着西装,人高马大的男人正拿着酒灌自己,脚边一堆散落的啤酒瓶。   看模样和神情,就是他那位小叔叔了。   [煦煦:啧,真是个渣男啊]   [煦煦:果然,还是不恋爱的好,谁知道你喜欢的人会不会哪天冒出来个什么白月光、朱砂痣的]   陆渝看到这句话,拿着手机的手倏地就抓紧了。   等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控时,手指已经不小心点了几个键位,把消息发送了出去。   [Lu:、。m]   [煦煦:小渝!]   [煦煦:你现在咋样了,还生病吗?吃饭了没!]   刘青的头像也冒了出来。   [头上不要带点青plus版:校花生病了?吃药了没啊]   陆渝靠在床头,打字回复。   [Lu:我没啥事了]   [Lu:【猫猫探头】]   确认了陆渝的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了,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刘青的表叔身上。   [头上不要带点青plus版:不过说真的,我们都以为我表叔是母胎solo,没想到还有白月光这事儿]   [头上不要带点青plus版:他平时闷闷的,看不出来的,就跟天哥似的]   [煦煦:你放屁!]   [头上不要带点青plus版:??]   刘青不知道童煦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一副要跟自己吵架的架势。   而陆渝的注意力,则一直放在之前的记录上。   他想了想,敲字发在了群里。   [Lu:其实我挺好奇]   [Lu:喝酒真的能消愁吗?]   群聊里,同时冒出了两个问号。 第55章   月上枝头, 时间也晚了。   京城中心旧城区的一间大宅院里,今夜反常地挑了夜灯。   一只作为礼物的果篮放在门边,还未被动过。   茶几旁的小炭炉上烹着茶, 升腾的蒸汽带着茶叶炮制后被热水泡开的香气充盈了整片空间。   桌上铺着一张古画, 画的是鸽子, 若是有懂字画文玩的人在场, 必然能认出此画价值不菲。   而此时, 一个老人正拿着放大镜, 仔细地看那画中的细节。   “不愧是张书旂老先生的大作啊。”   老人感慨了一句, 像是终于欣赏了个尽兴。   他放下了手里的放大镜, 将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取了下来,动作斯文地折叠好镜脚, 用眼镜布整齐地包裹着,放到眼镜盒里。   而后,老人拾起画轴,动作缓慢而细致地将画布一点一点卷好, 绑好了末端的束绳。   在这整一个过程中,盛曜都保持着极高的耐心,等待着对面这位老者一板一眼地将每个步骤做完。   将卷起的画轴放入了革布做的画筒之中, 放到了一旁。   老者将画放到了一旁,拈起茶勺,给盛曜面前的茶碗里添了茶。   盛曜点头致谢,就听老者带着呵呵的笑意开了口。   “年轻人……”   “您叫我小盛就好。”盛曜主动道。   “好,小盛。”   老者脸上的笑容更慈祥了些。   “你特意跑如此远来看我, 又费心思寻来了张书旂老先生的画, 所为何事啊?”   盛曜淡淡笑了笑,“吴老您说笑了, 拜访长辈是晚辈应该做的。”   “哎。”被称为吴老的老先生一抬手,“你们这些小娃娃,可别把老头子我当成什么顽腐的老朽,搞繁文缛节那一套。”   “实话说吧,你的这份礼物老头子很喜欢,也想留下来。”   吴老呵呵一笑。   “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老头子也是无功不受禄。而且么……”   吴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虽然你我只有一面之交,但相见便是缘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或者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了。”   盛曜明显是松了口气。   他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晚辈就直说了。”   吴老含笑颔首。   ……   寒鸦踏着霜枝,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冷清。   当盛曜从屋内出来的时候,表情明显比进去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吴老,今日登门打扰,请见谅。”   盛曜站在门廊下,朝屋内躬身道。   “您早些休息,晚辈先回了。”   “嗯。”吴老应了一声,却并未关门。   盛曜还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说,却见对方微微偏头,看向了门外。   吴老仍旧坐在原地,再一次看了过来。   “我可能还有个不速之客,你先行吧。”   盛曜点头道别。   车停在外面的街道口,从院子里的大门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于昏暗的路灯下,他看到了一片霜白的鬓角,略有些熟悉。   没多久,盛曜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关门声,以及另一个同样带着岁月沧桑感的男性声线。   “开门好不好?”   “我给你带了礼物。”   “张老先生的画我已经有了。”吴老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第一个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崩溃。   “你怎么会有?等等……是不是刚刚出去的那小子!”   “我要休息了,请回吧。”   “姓吴的,你,你说清楚!”   院里一阵闹腾,但随着盛曜走远,也听不太清了。   坐上车,盛曜拿出手机。   只是就在他打算报个平安的时候,却被某个安静了多日,今晚却突然99+的群聊吸引了视线。   看了一眼置顶,小灰狗旁边并没有红点。   盛曜点进了群聊。   手指不时滑动几下,向上寻找着心中那人的踪迹。   平静的表情只持续到了小灰狗头像出现的那一刻。   下一秒,车灯亮起,发动机的轰鸣响彻夜空,卷起一阵烟尘而去。   京城里突然下起了雪。   虽不大,却足以为整座城市套上一件银装。   平日里接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生生被盛曜开成了半小时。   别墅的院里已经铺满了雪,修建漂亮的灌木丛被染上了色,像是个硕大浑圆的雪球。   客厅落地窗的帘子依然拉着,就像出门时那样,柔暖如鹅绒黄的灯光从屋内透出来,照亮了屋檐下的墙角。   “陆渝!”   披着风雪推开大门,盛曜将染了寒气的外套随手丢到了沙发上。   客厅里没人。   快步上楼的间隙,他扫了一眼餐厅。   连饭都没吃几口。   心中那团灼烫的火烧得愈发磨人,盛曜已分不清是焦躁还是疼痛。   墙面、扶手、走廊……自耳旁穿梭而过,当他推开门时,闷着的那口气终于彻底放了出来。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高度紧张过后的彻底放松,让盛曜像是有些脱力一般靠在门框上。   手指抵着额头,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床头灯亮着,有些暗。   卧室内的人像是被急促的脚步声和开门声给打扰了安眠,呓语着翻了个身,像是有些小脾气般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酡红的小脸埋进了臂弯里的抱枕,再次睡了过去。   盛曜瞳孔微微缩了缩,随即无奈地笑了一声。   放轻了脚步上前,随着景物移动,床头柜上摆着的好几只空酒瓶,出现在了盛曜的视线之中。   他拿起一只微微变了形的易拉罐看了一眼,轻轻晃荡一下,里面还有小半瓶。   床上的陆渝又翻了个身。   从平躺变成侧身,又变回平躺,他整个人睡得歪歪扭扭的。   也是由此,睡衣下摆被卷起,一节雪白纤细的腰肢露了出来。   因为酒精的缘故,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下,还有些许淡淡的红印。   手里的易拉罐发出啪嗒一声。   盛曜忙收了力,将其放回床头柜上。   看着那几瓶几乎都空了的酒,盛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这小笨蛋啊……   虽然这几瓶鸡尾酒标的度数不高,但却是用烈酒加果汁调的,喝的时候觉得不辣口,但一上头就容易发晕。   陆渝不怎么喝酒,仅有的几次也是盛曜在旁边看着。   隐秘不宣地替他检查过几次酒的配方,这事儿陆渝自然不知道。   喝醉的陆渝睡觉有些不老实,被角让压在了大腿下。   手掌伸出,指尖微蜷,盛曜犹豫了一下,还是替陆渝扯了扯睡衣的衣摆。   他忘记了自己的手指带着风雪的微凉,尚还未完全褪去,当柔而温软的触感顺着指关节传至大脑时,床榻上熟睡的人被那陡然到访的刺冷弄得瑟缩了一下。   “唔!”   声音自鼻腔闷哼出来。   那一瞬间,盛曜连呼吸都停了。   幸好陆渝只是皱了皱眉,很快,又一次翻身睡了过去。   盛曜松了口气。   正当他想着找个袋子将那些酒罐子清理掉带出门去,却不曾料到,床上的陆渝毫无征兆地坐了起来。   盛曜垂手定格在原地。   很快他就发现,陆渝虽然醒了,但似乎并不清醒。   陆渝先是抬起头看了一圈四周,确认了一下自己在哪里。   在脑袋转了大半个圈后,终于看到了自己床边站着的人。   盛曜看着他。   陆渝将脑袋垂了下去。   小脸红扑扑的,明显还没有从浓厚的醉意里清醒过来。   心下好笑又无奈,盛曜上前两步。   “困就……”   伸出去要扶陆渝重新躺下的大手,被小了一号的手掌抓住。   一个宽大有力,一个纤细柔软。   盛曜感觉那只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然后又顺着手指一路摸到了指尖。   力道不大,皮肤又细,指肚带着点弹性。   像是小猫儿的肉垫按在身上蹭来蹭去似的。   挠心。   陆渝又闷闷地“唔”了一声,带着点鼻音。   “好像没那么冷了。”   “冰得头疼。”   边说,他另一只手边抓了抓自己的肚皮。   那块刚刚被盛曜冰了一下的地方。   盛曜深呼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上的火。   “来,我扶你躺下。”   但这一次,他的手却突然被放开了。   迷迷糊糊的陆渝仰起脸,似乎是看清了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他抬起手,啪地一下拍在了盛曜的手背上。   盛曜一顿。   手背上多了点红印,但不疼。   小猫儿打人哪有多大力气。   但他在意的是,陆渝的态度似乎有了很大的转变。   看着面前那双水汪汪的,被酒意熏得末梢有些泛粉的漂亮眼睛。   “怎么了?”盛曜温声地问,手向那颗小脑袋瓜轻轻摸过去,“不高兴了?”   但他的手又一次被拍开了。   这下,盛曜确定了。   陆渝好像真的在发小脾气。   他的眉毛微微挑了起来,带着一种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弧度。   原来彻底醉了的陆渝……这么可爱。   正当盛曜开始思考,自己做了什么把这性子软得不行的人惹成了刺猬的时候,就见陆渝突然拧开脸。   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单纯的小脾气。   还有几分纠结,以及盛曜没有漏掉的,一点点委屈。   “受委屈了?”   陆渝盯着大腿压着的被子,余光看见,那高大的身影蹲到了床边。   带着他最喜欢的薄荷松木气味。   不知是酒还是风雪的原因,今夜格外凛冽明显。   “还是,我做错什么了?”   陆渝下意识地道:“没有。”   “嗯?”   盛曜似乎是笑了。   “那为什么不高兴?”   酒精乱了神经,迷了思绪,陆渝酒量本来就浅,现在处于一个半断片的状态。   面前的一切灯光,物件都是模模糊糊的,和他的意识一样。   从刚刚开始,他就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而现在,盛曜蹲在自己身边,连语气里都带上了分外明显的笑意,让陆渝笃定了一些。   他就是在做梦。   因为只有梦里的陆渝,才会发脾气。   然后在发脾气的时候,盛曜还能这样哄他。   想着,陆渝大胆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   在看到那双与平日里全然不同,所有的情绪不再藏在深不可见的眼底,反而笑意几乎都漫道水面上来的眼瞳,陆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就是在做梦。   于是,笃信了自己就是在梦里的陆渝,多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横胆。   他伸手,摸了摸盛曜的脸。   掌心与脸侧触碰上的那一刻,陆渝眨了眨眼。   梦里的触感,也这么真实吗?   只是未等想清楚,陆渝的眼神就缓缓发直了。   男人脸上的笑容微敛。   盛曜的手掌缓缓抬起,覆在了自己脸侧那只手的手背上。   深邃的沉黑瞳眸微微眯着,目光盯着床上仍有些怔愣的清秀少年。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蹭着手背,不时滑入纤细的指缝之间,屡屡即将相扣,却又浅尝辄止一般收回。   陆渝此时神思皆恍,看着面前微微侧过半张脸,高挺的鼻梁都抵在自己手心,唇瓣间不时吐出一阵灼热的男人。   他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不生气,好吗?”   他听见盛曜这么问自己。   脸红得快要滴血,陆渝只想要快点逃出这个令他心率爆表的氛围,于是,深藏了许久的心里话全部流露而出。   “我不生气。”   盛曜含笑看着他。   陆渝心虚地小声说道:“我就是,就是……”   犹豫卡壳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盛曜的拇指轻轻剐蹭了一下。   “就是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微凉的手指已经变得滚烫。   烫得陆渝下意识地说出了剩下的全部。   “就是不想你对别人那么好嘛!”   盛曜一怔。   “我吗?”   陆渝扁着嘴。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今晚好不容易被几罐鸡尾酒和匀了咽下肚里的话,此刻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   “我总感觉我不了解你,明月知道你好多过去,我什么也不清楚。”   “你还对着她笑了,你都只对我笑了六七次。”   “你们两个好像还有什么秘密似的,眉来眼去!”   “我都没见你这样对别人……”   陆渝想着反正也是在梦里,盛曜本人也不知道,说出来的话和平日里大相径庭,直白又不加掩饰。   只是说着说着,他就发现盛曜的表情变了。   话头止住。   陆渝不甚确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是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吗?   盛曜起身坐到了床边。   目光与那双眼睛相碰时,陆渝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   盛曜微微眯着眼睛,脸上的笑容全数敛去。   虽然清晰的并没有任何怒意,但陆渝总在那看似沉静的眼底,抓住了丝丝缕缕的,可以将他吞噬的未知的东西。   手掌去摸一旁的被角。   却被抓着手腕压到了腿边。   陆渝视线慌乱地低下头,却听见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他无法抵抗的魔力,在耳边响起。   “看着我。”   陆渝想要解释。   “刚刚那些话……”   “刚刚那些话。”盛曜打断了他。   房间里落针可闻,不约而同的停顿之后,盛曜再一次打破了平静。   “你是在让我做什么承诺吗?”   陆渝听见盛曜这么问自己。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小锤子敲打在心口。   扰了节律,乱了呼吸。   正当他想要给自己方才的真情流露找一个勉强能算体面的借口,想要遮掩过去时,他又一次听见了盛曜的声音。   垂首看着面前的少年,两人的视线仿佛多了一种无端而来的磁性。   一经触碰,便不想分开。   盛曜发现自己在抖。   心口一阵澎湃翻涌,昏暗的灯光让人失去了理智。   藏了十数年的心迹,在此刻终于破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不为人所知的冰山一角。   “陆渝。”   “我只对我男朋友好。”   “你是想让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吗?”   他问道。 第56章   男朋友?   男朋友。   陆渝琢磨了一下盛曜所说的这三个字和自己理解的意思。   迟钝的脑神经将等号画上时,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点。   “我……做你男朋友?”   他看见盛曜点头。   陆渝的心率像是直接省去了加速的过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砰砰砰地开始狂跳。   他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道:“真, 真的可以吗?”   盛曜被这个迷糊的小家伙给气笑了。   他拿出了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耐心, 压抑着胸膛里那头饿了许多年, 想要吃肉的野兽。   “嗯。”盛曜点头。   语气里带上了自己也不自觉的蛊惑, 他握着少年的手, 指腹轻轻蹭着那纤细的手腕, 像是在脉门上点火, 一路烧尽了陆渝的心里。   “那你想当我男朋友吗?”   “陆渝。”   下一秒, 陆渝倾身向前。   盛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起了手,将那扑来的温软拥抱住。   他微微仰着脸, 看着天花板上的光晕,自胸膛里发出一道无声的喟叹。   “我想呀。”   因为半张脸埋在盛曜的胸膛,陆渝的声音有些发闷,还带着点鼻音。   他想好久了。   虽然只是一个“梦”, 但陆渝觉得,这个梦好真实,但又有些美好得不真实。   陆渝傻呵呵地想, 估计好多年之后,他也会牢牢记住这个梦吧。   梦里的盛曜好温柔,还会对他笑弯了眼睛,而且还答应了他的表白。   鼻子抽了两下,陆渝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捧起了脸。   泪花被手指轻轻地拂去, 就好像上一次一般。   看着盛曜近在咫尺的脸, 陆渝的眼神一动也不动。   像是要生生地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一般。   “别哭。”   被盛曜的语气哄得心口一片温热。   陆渝的鼻子又一次酸酸的,他唔了一声。   “就是高兴嘛。”   “嗯。”盛曜脸上的笑意渐深, “我也高兴。”   陆渝依恋地蹭了蹭脸庞的手掌。   耳垂被轻轻捏了一下。   “陆渝。”   陆渝听见盛曜这样问。   “你知道男朋友之间,要做什么吗?”   男朋友之间要做什么?   陆渝仰脸望着他,晕坨坨的脑袋里猛然出现了一些他在京大论坛里看到的东西。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梦好像有点太,太那个了。   酒壮怂人胆,但他也没到恶向胆别生的程度。   于是,陆渝红着脸,也红着泛泪花的眼睛。   唇瓣有些发干,他轻声开口道。   “是,是不是接吻呀。”   盛曜的眼睛又一次微微弯了起来。   看得陆渝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开始抓手边的床单。   灼热的气息逐渐凑近,随着距离的变化,他看到了那双黑眸里更深的地方。   “可以接吻吗?”   “陆渝。”   陆渝舔了舔干燥的唇。   “可……唔!”   方一开口,便被狠狠地堵住了剩下的,那些不必要的言语。   吻生涩,却绵长。   陆渝被按进了柔软的鹅绒枕头里,凌乱的发丝拂得额头发痒。   但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察觉这些。   盛曜好凶啊。   陆渝心里想。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刘青之前所说的,盛曜其实是个非常狠的人。   只不过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   直到舌尖被欺负得酸麻,带着浅浅牙印的柔软唇瓣终于被松开,陆渝得以喘了一口气。   他看见灯光下,盛曜的五官棱角被照得无比清晰,对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里是陆渝从未见过的东西。   好像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个会把他吞噬的东西。   “呼吸,用鼻子。”   陆渝刚乖巧地照着盛曜的话,闭上嘴巴用鼻子呼吸了一下。   下一秒,柔软的唇再次被吻住。   陆渝今晚发现,他喜欢的薄荷松木,并不冷冽,而是温热,甚至滚烫的。   而盛曜今晚确定了,他喜欢的焦糖布丁,真的很甜。   床头灯在墙上洒下的两道身影,像是劲风卷着云朵。   一个凶狠,一个柔软,但凶狠不曾伤害柔软,而是将它牢牢锁在自己的怀里,再也不想放开。   盛曜他真的好凶啊。   陆渝闭着眼,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寒鸦也栖了,月亮也翻过了天穹开始下落。   卧室里回荡着盛曜轻微的呼吸声。   而他的手边,是一只不断起伏的小小被团子。   手掌拍了拍蓬松的被团。   边沿露出来的毛绒绒的脑袋,又往里缩了点。   盛曜唇角上扬,又轻轻拍了两下,好言好语地道:“别闷坏了。”   “刚才不是缺氧吗?”   被团子瑟缩了一下,莫名带上了几分红晕。   盛曜注视了一会儿,就看到边沿打开了一点点。   伸出来一个挺翘的小鼻尖。   用来换气。   低头轻笑,他起身,蹲在了床边。   想要从被子和床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却被那随即往下拉了一点的被角,给挡住了视线。   “陆渝。”   被子晃了晃。   “喜欢接吻吗?”   被子不晃了。   半晌,又是闷闷的一声。   “唔。”   这是承认了。   盛曜的眼瞳此刻像是映着烛火的深潭,有波动,有温柔。   他看着被子里只露出来一点的小半张脸,回忆起了许多许多。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和陆渝在一起的场景。   但唯独没想象过今日这种。   并不轰轰烈烈,也不庄重正式。   甚至有些平淡。   却比他想象的任何一个场景都要美好。   “十年前的我,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这一日。”盛曜突然说。   从那年的惊鸿一瞥,再到一年前陆渝踏入校门,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无意对视而又装作无恙的移开视线、无数次压抑着内心的冲动,以所谓朋友的名义,陪伴在陆渝身边……   “陆渝。”   盛曜看着那小小的被团子。   “我真的,很喜欢你。”   被团子很安静。   “故事可以慢慢说。”   盛曜淡淡一笑,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诱惑。   “现在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吗,我的男朋友?”   只是话音落下许久,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连代表着羞涩的蜷缩,都没有一下。   盛曜表情微凝。   他伸手捏上了被角,稍一使劲,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被子掀开了一角。   被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看那睡颜,时间还挺久。   否则也不至于那么沉。   盛曜闭上眼睛。   唉。   ◇   清晨,陆渝翻了个身,手掌下意识地按上了太阳穴。   头好晕。   他坐起身,眼睛用力闭了闭,感到一股明显的酸胀。   不该喝酒的,陆渝心想。   四肢还有些轻飘飘的,光着脚丫踩在地面上,带着轻微凉意的地板砖,让宿醉未消的大脑稍稍清醒了些许。   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阳光洒进来的那一刻,陆渝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他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顺便揉了揉眼睛。   在回头想要把床头柜上那些,昨晚自己的“战遗”给收拾干净的时候,陆渝却发现,床头柜上的易拉罐都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杯坐在恒温杯垫上的温水。   不用想也知道是盛曜放的。   等等。   陆渝左脚绊右脚,整个人摔进了床垫里。   他的眼神保持着定格的状态,看着床单上的图案在自己面前放大。   但脑海里的画面,却全是一些,让陆渝开始心跳失控的东西。   昨晚那是梦……吧?   陆渝下意识舔了舔唇,却毫无防备地被轻微的刺痛钻了一下神经。   完了。   手臂缓缓抬起,指尖触及唇瓣上那一个小小的口子时,梦境……不,是记忆如潮水般在陆渝的脑海里翻腾起来。   是真的。   不是梦。   他昨晚和盛曜表白了。   而且,他们还……   轻微的敲门声像是惊了鸟儿的弓弦,陆渝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   盛曜的声音自门缝之后而来。   “醒了?”   陆渝下意识:“没醒!”   陆渝:。   门外的人低头看了一眼脚边从门缝里透出来的阳光,垂眸浅笑。   很快,里面就再次传来了陆渝的声音。   “醒了,门没锁。”陆渝从床上爬起来,强装镇定地道。   说完才想起,昨晚的门应该是盛曜关的。   卧室门被人从外推开,陆渝又幻觉出了那薄荷松木的气味,灼烫的包裹着自己的体温,还有唇瓣上不时跃动几下的轻微刺痛感。   恒温杯垫上的马克杯被人忙不迭地提起,陆渝用半只杯子当着自己的脸,开始喝水。   似乎有人走到了床边。   陆渝没动,继续保持着双手捧杯的姿势,喝水。   还是没动。   “需要我再去装一杯水吗?”   陆渝眨了眨眼。   “哦!”他反应过来,红着耳朵将早已空了的马克杯放回了床头柜上。   打了个小嗝。   “喝这么撑?”   陆渝不敢去看坐到自己身旁的人。   他干巴巴地开口。   “有点渴。”   “下次想喝酒,可以找我帮你挑。”盛曜说道。   别了。   再也不喝了。   眼神飘忽,陆渝闷闷地嗯了一声。   “不开心?”盛曜问。   陆渝赶忙道:“没有的!”   他下意识地就抬起头朝盛曜看了过去。   就见身旁的人含笑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映着阳光,和在昨夜昏暗的灯光下有些不同。   但眼底的神色,却是一样的。   “那是为什么?”   陆渝看见盛曜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是因为还疼吗?”   心下一慌,陆渝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脑袋还没有清醒,也可能是前段时间论坛逛得太多。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腰。   然后想起,昨晚上两人最亲密的接触,似乎就是那一个绵长的吻,心又落了下来。   只是再抬起头时,他看到盛曜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   然后微微眯了起来。   陆渝有些后悔把马克杯放回去了。   不然现在起码还有个东西给他的手抓一下。   就在他心若擂鼓时,就听盛曜又问了一句。   “嘴巴还疼吗?”   虽然还是羞耻,但相比起刚刚的情况,陆渝已经没有那么想钻进地里去了。   他立刻顺着这递来的台阶往下走,说道:“就,一点点。”   “抱歉。”盛曜突然说了一句。   陆渝惊讶抬头。   就又听到了第二句:“我是第一次。”   还有第三句:“有些克制不住。”   耳廓瞬间被红色所填满,顺着颈侧一路向下。   陆渝垂在床边的两条腿交叠起来,裤管下露出来的纤细雪白的脚踝相互磨蹭。   他双手握着垂在腿上,轻轻嗯了一声。   “我,我也是第一次……接吻。”   耳旁似乎有一声轻笑。   陆渝觉得自己的脸要冒烟了。   “先刷个牙,等下上点药。”盛曜从床边站起,道。   陆渝本能地跟着站了起来。   他一路往门口的浴室走,手里抓着牙杯,心里想的却是:感觉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像盛曜刚刚那几句话的语气其实跟之前相处的时候也差不多。   但陆渝还是很高兴。   因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盛曜现在应该都算是他的男朋友了吧。   但很快,陆渝就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不太对。   他捏着电动牙刷站在洗漱台前,抬起头时,看到盛曜此时还站在自己身后。   高大挺拔的身影倚靠在浴室门边,修长的双臂抱着。   依稀可见家居服宽松的布料下,被精壮肌肉撑起的身形线条。   陆渝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触感。   在他被吻得快要闭过气,不得不用手掌去推盛曜的胸膛以示求饶的时候。   这般想着,陆渝因分神和渐渐散开的视线再度聚焦。   然后就发现镜子里盛曜也正看着自己。   似乎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从镜子里头盔自己的事实。   “咳咳咳!”   陆渝被嘴巴里的牙膏泡沫呛了一下。   当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背脊时,他连忙摆手。   “我没事!”   迅速漱干净了牙膏泡沫,陆渝扯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把脸。   但当他从热气腾腾的毛巾里探出脸,正觉得一片清爽的时候,却发现镜子里,两人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靠得那么近。   手里拿着毛巾,陆渝定在原地。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自身后环了上来。   伴随着力道的收紧,陆渝看到镜子里,盛曜那张五官优越的脸,和自己贴靠在了一起。   耳畔传来一阵灼烫的呼吸,盛曜的吐气有些乱,带着明显的控制和压抑。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先讨要一下昨天欠下的晚安吻。”   “你觉得呢。”   “我的小男朋友?” 第57章   陆渝整个人被吻得发懵。   毛巾掉落在洗漱台的边缘, 半边垂在外头,似乎随时都要掉下去。   陆渝闭着眼睛,突然被抱起放在了洗漱台上。   毫无防备的他被惊了一跳, 但发出的声音却被吞没了个干净。   坐在台面上, 两人的身高便也差不多, 陆渝微仰着脸, 手臂无意识地圈住了面前人的脖子。   他突然觉得, 酒精其实也不是很能麻醉人。   至少他不觉得昨晚喝醉后比现在更迷糊。   盛曜比昨晚要温柔些。   像是安抚, 又像是道歉一般, 盛曜总喜欢用唇舌去蹭他嘴唇上被咬破了一点点的那个地方。   但凶狠劲儿其实一点没少, 只是他在克制。   后脖颈被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浴室里, 阳光透过窗棱洒进来,折射出颜色多彩的光晕,再被揉进那一片溺人的旖旎艳色。   一切都是那么的缠绵缱绻,直到陆渝突然意识到那个戳到自己肚脐眼上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然后满脸赤红地从洗手台上跳下来落荒而逃之前。   ◇   餐厅里, 陆渝镇定自若地吃饭。   他伸手去夹菜。   三筷子夹不起一片蘑菇。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陆渝刚夹起一只没那么滑的鸡腿。   听见声音,鸡腿又砸回了碗里。   在浴室里独自冷静了许久的盛曜走到桌旁。   两道视线相互碰了一下。   陆渝继续埋头吃饭。   饭后, 盛曜准备收拾碗筷。   同样吃饱了的陆渝起身,一并端起了还剩些许的肉菜。   盛曜唇角微挑,假意没有注意到陆渝那泛红的耳尖。   两人一并进了厨房,将餐余收拾好。   整理餐碟时,陆渝看到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堆叠着许多只易拉罐。   他的耳朵又红了起来。   餐碟被整齐地摆入洗碗机里, 陆渝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他和盛曜一起回到客厅,陆渝拿出手机, 开始刷各种APP。   先是清了一圈微信的小红点,然后随便刷了一下微博,最后在小红书的首页刷到了一个贴子。   《两个男孩子谈恋爱必做的一百件事》   陆渝余光外飘。   盛曜似乎也在忙什么事情。   于是,心下稍安,陆渝点了进去。   陆渝很认真地看了前两张图,间隙时扫了一眼评论区。   评论区已经有了好几千条,陆渝简单看了下,了解到博主和他男朋友已经在一起三年了。   就是中间夹杂了几句像是老粉说的话,陆渝没看明白。   什么“翻到后面,果然你还是你”、“好好好,审核也爱嗑”、“《逆天》”之类的。   他觉得前两页写得挺好的啊。   不只是单纯的说看电影、送花之类的,而是稍微有深度的建议,比如“看一部电影,并讨论里面自己最喜欢的角色及原因”。   博主也说,爱情长跑下去的关键,在于两个灵魂的共鸣。   而共鸣的来源,便是真正的深度交流。   陆渝把这几句话都认真地记了下来。   然后翻到第三张图。   明白了评论区的意思。   “做好前置检查的情况下,来一场直达灵魂的接触吧(PS:需要你男朋友能到达足够的深度哦【嘻嘻】)”   “一起解锁奇妙的知识,偶尔也要掌握主动权嘛”   “来点剧本,会有不一样的新鲜感哦”   ……   陆渝一开始还没看懂。   直到他把几个关键字眼和之前在京大论坛里那些震撼人心的贴子对应起来。   耳朵瞬间红得滴血,陆渝有些慌乱起来。   微信弹出一个消息提示,他也没细看一眼缩略内容,就点了进去。   [S 邀请你加入了群聊]   显示还有其他两个人,陆渝下意识地点开群简介。   一个叫“月”,头像他认出来了,是明月。   另一个叫“喵^w^”,看着也是个女孩子。   [月:@喵^w^ 这个是小陆!我昨晚和你说的那个男孩子!]   [月:@Lu 啥时候有空,我们四个出来玩呀!]   [喵^w^:小陆你好吖wwww]   陆渝摸不着头脑,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礼貌地一个个引用回复。   [Lu:@喵^w^ 你好,我是陆渝]   [Lu:@月现在是有什么计划了吗?]   正当他想不太明白这个群怎么就突然出现了,明月的消息再一次弹了出来。   [月:还没呢,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现在讨论呀]   [月:哦对,忘了介绍了]   [月:@喵^w^ 这是我女朋友,嘻嘻,她是100%的E人,比我还E,吓人吧!]   女朋友?   陆渝用力合了合眼睛。   现在已经不怎么酸了,应该不存在酒精还在起效的原因。   再次睁开看了一眼,陆渝确定:自己没看错。   在这一刻,陆渝突然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喝的那五六罐泛着酸味的酒,以及那些委屈的、难受的、纠结的念头,在这一刻都变得滑稽了起来。   转过头时,陆渝被一道投下的阴影,缓缓逼退到了角落。   后背贴在沙发扶手上,陆渝看见面前的人挑起了眉毛。   “所以昨晚的醋,是因为这个?”   陆渝没说话。   没说话是没承认,但也没否认了。   盛曜道:“是我不好。”   陆渝连忙道:“不……”   “以后注意。”盛曜认真地道。   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陆渝不太知道该怎么回应。   明明这件事并不是盛曜的错。   但对方却认得很痛快。   就是因为他昨晚有些不高兴,仅此而已。   陆渝突然有一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心里像是浇了一勺蜜,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的表情被身旁的人尽收眼底,盛曜眉眼不自觉地柔和。   “开心了?”   陆渝弯了弯眼睛。   他摸过茶几上的一颗牛奶糖。   手总得找点事儿做,否则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拆开包装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身旁的人又靠近了些许。   抬起头时,就见盛曜盯着他的手看。   陆渝踌躇片刻,试探着伸出手。   包装纸里的牛奶糖被吃掉了,陆渝看见盛曜微微一挑眉。   “有些甜。”   陆渝失笑。   “笑什么?”   盛曜越问,陆渝就越觉得好笑。   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其实盛曜也挺孩子气的。   脑袋里莫名其妙地回忆起他曾经在论坛上看过的,其他人给他和盛曜画的Q版小人CP图。   想到原本丰神俊朗,五官线条凌厉的盛曜突然变得脑袋圆乎乎,手脚也圆乎乎这件事,陆渝又开始笑。   盛曜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那漂亮的眉眼,小巧挺翘的鼻尖,随着笑声而不停抖动的纤长睫羽,以及在两颊的绯红映衬下,显得愈发白皙的肤色。   陆渝顾着笑,忽略了身旁那道视线变得愈来愈深。   直到他被一只手轻轻搂住了腰,才如梦方醒一般意识到,那薄荷松木的气味已经靠得这么近。   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陆渝心里不是很踏实地抬起了脸。   “陆渝。”   陆渝发现,盛曜最近很喜欢叫他的名字。   播音专业的学生,耳朵最是敏感。   盛曜喊他名字的时候,陆渝总觉得自己的耳尖有些发痒。   “陆渝。”   盛曜又喊了一遍。   吐气多了几分,咬字不如之前清晰,带着点轻飘飘的尾音。   连带着陆渝的心,也轻飘飘了。   “唔?”   窗外庭院里的树木随风摇曳着,和阳光一起,在客厅里洒下一片斑驳的烙印。   陆渝在朦胧的光影间,听见盛曜的声音。   “想吻你。”   陆渝缓缓闭上眼睛。   上睫乖顺垂落的那一刻,阴影也随之追了下来。   这一次的薄荷松木里,多了一股淡淡的牛奶味。   ◇   年初五,陆渝和盛曜准备出一趟门。   京大的寒假会放到元宵后,但盛曜的公司却得在春节假后就继续开始运转。   作为总裁的他自然不可能悠闲。   “春节档?”盛曜替陆渝拉开车门,“哪一部?”   陆渝爬上副驾驶座,拉好了安全带。   “童煦选的,我也不太清楚。”他回答道。   看着盛曜微挑的眉毛,他庆幸自己的手还算是比较快。   说来也很奇怪,以往盛曜也没少照顾他,之前十一小长假生病时的送药送餐、又或是聚餐时替他打调料、还有其他各种。   当时的陆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反倒现在拘束起来了。   今天的活动是看电影和吃饭,童煦昨晚组的局。   自从除夕夜那件事情后,两人便没有再见过面。   虽然知道陆渝在盛曜那儿一定不会有事,但作为多年的发小,童煦还是得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而且过往每一年的春节,他们两家都要聚会的。   陆渝突然想到前两天在小红书上看到的那个恋爱贴子。   博主说,一对情侣最好能全身心地投入,拉着手,靠着肩,一起看完一部电影。   两人才在一起没多久,陆渝自己也拿不准,这算不算是他和盛曜的第一次约会。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陆渝当然知道。   约会么,肯定是两个人的。   “在想什么?”   陆渝回过神。   盛曜依旧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   陆渝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自己有心事的。   “找个机会我们再单独去看一部电影吧。”陆渝说道。   手指在方向盘边缘轻轻叩了两下,盛曜猜到了陆渝的心思,他淡淡一笑。   “好。”   在市中心的商业广场和童煦碰面时,陆渝看到了一个不曾预想到的人。   “天哥?”   因为意外,他忽略了自己肩头的那只手,轻轻磨蹭了一下。   平日里比较熟悉的一帮人,刘青回了东北老家,张展也不在京,假期还在附近的,就是陆渝他们三个。   他记得沈熠天挺早就回家了。   怎么今天才年初五,就出现在这里?   沈熠□□两人点了点头。   童煦小跑上前,拉过陆渝到一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   看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担心样子,陆渝说道:“放心,我没事的。”   “没瘦哦。”童煦点了点头,朝盛曜竖了个大拇指,“好男人。”   陆渝差点被自己呛着。   但随即发现,童煦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发现他和盛曜的关系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电影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开场,现在上楼也差不多到检票的时间了。   童煦拉着陆渝走在前面,叽叽喳喳地和他说这些天里他们家和陆渝父母那边发生的事情。   伍玲找童煦的母亲哭诉了很久,对于手术的事情已经有松口的意思了,不过父亲陆山平的态度依旧强硬。   “小渝,你还是先在盛曜家多呆一阵。”童煦建议道。   想了想,他又说:“应该方便吧?”   “啊……方便的吧。”   陆渝目移路旁,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告诉童煦关于盛曜和自己的事情。   “盛曜看着冷,其实心还挺热乎的。”童煦赞了一句,觉得这个朋友没交错。   陆渝回过头,就见在身后不远处,盛曜正和沈熠天聊着什么。   “对了。”陆渝拉住正打算跑去一家小店买爆米花的童煦,“天哥怎么会在这?”   童煦哦了一声说道:“小天他爸爸来这儿的医院动手术,他和妈妈陪着来了。”   “啊,严重吗?”陆渝微微张大嘴,“怎么突然就手术啊。”   “小病,只是他们家那边的器械比较老旧,只能全麻。”   童煦选了两盒球形爆米花,一个黑糖的,一个奶油的。   “你好!这俩帮我装起来!”   付了款,他继续和陆渝边往前走边说:“昨天刚做完微创,人已经没事了,说是三天就能下地出院。”   陆渝点了点头。   康复时间比较短,看来确实不是大张旗鼓的情况。   “他最近住哪儿啊?”陆渝随口问了一句。   结果,刚刚谈病情时都毫不避讳的童煦,却突然磕巴了起来。   “啊,他妈妈在医院陪床。”   “那天哥自己呢?”陆渝扫码取了票,道,“学校不是假期要登记才能住宿吗,我记得天哥填的去向是回家。”   “他这两天……暂时住我家。”   陆渝噢了一声。   正好后边两人来了,童煦从陆渝手里接过两张票。   “小天,快快快,检票了,我们坐这两个位置!”   正准备上前的沈熠天看了他一眼。   难得地没有反驳童煦的称呼,以及对方扑到自己肩膀上的行为,沈熠天带着童煦入了场。   陆渝刚慢半拍地察觉到两人的氛围有些怪,一只手落在了他肩头……再稍微往下一些的位置。   掌心的温度与力道透过布料传到手臂,陆渝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似搭着,又似搂着进了灯光昏暗的电影院,陆渝看了一圈四下的环境。   他本能地抬起手里的票根。   童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小天,你定错了,这是情侣包厢厅!”   回应他的是沈熠天理智而冷静的语气。   “最近的下一场在一个半小时后,而且不是IMAX厅。”   “但我们四个人里又没有情侣!”   “哦?”   “本来就,就是嘛!”   “那还看吗?”   “……看!”   童煦回头,道:“小渝,小天他买错票了,我们只能分开坐了。”   陆渝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四人两两成对,各自就坐。   童煦跑过来给陆渝塞了一桶黑糖的爆米花。   临近正式开始,进场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陆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他就发现,虽然冠的是情侣厅的名号,但是进来的人有一男一女,也有两个女生,或者两个男生的。   有真的是情侣,也有一看就是朋友的。   旁边传来啪嗒的一声轻响。   陆渝转过头的时候,面前被递过来一桶开好盖的爆米花。   灯光暗了下来。   盛曜将拆下来的罐头铁片收好,等再次靠回椅背上时,他看到一只手借着黑暗的掩护,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指尖上还有一颗小球,借着荧幕的光亮,依稀可见其上包裹着的满满黑糖。   盛曜轻笑低下头。   很快陆渝收回了手,在桶里又抓了一颗爆米花送进嘴里。   黑糖伴随着焦香,在味蕾上跳跃。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   陆渝轻轻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伴随着龙标和音乐的出现,电影正式开始。   陆渝将爆米花放在两人中间的置物架上,渐渐看入了神。   前面一个小时里,他和其他观众一起笑个不停。   而一旁隔了一段距离的不远处,童煦更是笑出了整个电影院的最大分贝。   但随着剧情的深入发展,喜剧外衣下的悲剧内核逐渐显现。   主角的家庭、朋友、爱人……不论是人,还是与人之间的事,就像是精致而又昂贵的瓷器,以往有多美丽,被打破时就有多让人心碎。   笑声像是退了的潮涌,逐渐沉默平静。   黑暗里,四下渐渐响起几声抽泣声。   手边的爆米花和可乐早已无人问津,取而代之的,是影院早有预谋的收费抽纸。   陆渝一直在擦眼睛,这电影看得他心里酸酸涩涩的。   就在他想着要不还是吃点爆米花,起码甜一点不会那么难受。   手却在黑暗和泪水模糊间迷失了方向。   陆渝摸来摸去,摸到了另一只手。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即,修长有力的手指钻进了指缝。   五指反扣上手背,陆渝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几乎被全部包裹。   温热,有力,紧紧相贴……代表着安全感的词,在这一刻接连于脑海中涌现。   他轻轻抽了抽鼻子。   纤细修长的五指缓缓收拢,与那宽大的手掌交叠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陆渝与他心爱的人,十指相扣。 第58章   “呜呜呜!”   出了电影院, 童煦还在不停地哭。   陆渝伸手拍拍他的背,但自己的眼睛也是红的。   “他们太坏了,小渝!”   童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陆渝点了点头, 那个反派的确十恶不赦。   “怎么能不标催泪预警, 然后在里面提供那么贵的收费抽纸呢!”   童煦捏着手里快空了的抽纸包说道。   陆渝:……   “比我们温州人还会做生意!”童煦吐槽道。   “那个反派也是的!”童煦又抽了两张纸,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怎么能那么没人性啊……”   陆渝一边给他塞纸巾, 一边听童煦吐槽电影里的反派。   一旁的路人都时而望过来一眼, 琢磨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们出来那厅不是喜剧片么?   回头看到检票人员的微笑时, 下一场准备进去的观众们都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一场电影看下来,众人笑累了也哭累了。   童煦:“我饿了。”   “找个地方吃饭吧。”陆渝说。   在广场里溜达了一圈, 倒是找到了一家还不错的店。   只是看了一眼点评软件里的人均价格,童煦犹豫住了。   “今天我请吧。”   盛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引得其余几人纷纷侧目。   陆渝明白了他的想法,耳朵微红。   “我们两个请你们吧。”他碰了碰盛曜的手臂, 道。   童煦犹豫着看了一眼身旁,却不想沈熠天点了点头。   “小天?”   沈熠天看他,“什么事?”   “……没什么。”童煦嘴角抽了抽。   不过沈熠天不纠结就好, 童煦摆了摆手,四人一起进了店。   落座后,他们看着四周古色古香的装潢与处处透露出富贵的设计,意识到这家店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贵些。   服务员刚给几人各上了一盏茶,陆渝就听童煦嗷一声。   “一个人收30的茶位费, 这么贵?”   童煦:“这泡的什么……哦, 金骏眉。”   陆渝揭开盏盖看了一眼,一股淡淡的果香与茶叶芬芳飘荡出来。   30一个人……可能还收少了。   陆渝不动声色地抬起眼, 和童煦碰了个眼神,就知道对方与自己想到了一起去。   “那个,我们要换一家吗?”童煦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盛曜一挑眉,表示自己无所谓。   两人又去看沈熠天。   却见沈熠天似乎也没什么关系的样子。   “这顿饭反正也要吃的。”   童煦噢了一声,看菜单去了。   陆渝见状也稍放心些。   但他总觉得,沈熠天今天的表现有些奇怪。   下完单后,盛曜和沈熠天洗手去了,陆渝跟童煦一块儿在看手机,留在原地。   童煦在刷手机软件里关于刚刚那部电影的影评,同时狂写小作文怒斥电影海报诈骗,然后愤懑地留下了五星的评分。   然后又开始上b站搜索相关的影评视频,一边咬手指一边呜呜呜地回味方才的剧情。   陆渝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小渝?”童煦察觉到有些不对,“你揉了四五次眼睛了,不舒服吗?”   陆渝眉心拧了个小疙瘩,摇摇头放下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就听见童煦“呀”了一声,把手机都给扔桌面上了。   “小渝你别动!”他按住陆渝的手臂,表情紧张地说,“你的眼睛好红啊。”   陆渝也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有些难受,酸酸胀胀的。   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能是刚刚在影院里哭得太厉害了。”   童煦马上在手机上下单了个线上问诊,拍了照片过去。   得到医生的反馈后,他松了口气。   “应该是哭太多,进了点东西然后又揉了眼睛。”   “小渝你先别揉了,我去给你买眼药水回来洗一下。”   陆渝点了点头。   坐在原地的陆渝依旧在不停地眨眼,觉得还是有些难受。   童煦拿着手机跑出去找药店了,桌边一下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店里也没其他人,有些冷冷清清的。   服务生看到陆渝回头,立刻上前。   “先生您好……您的眼睛没什么事情吧,是否需要我们帮您叫医生?”   陆渝摇了摇头。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那个,你们洗手间在哪?”   陆渝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他找到了洗手间。   洗手间同样也装修得很高级,也清理得很干净,里面焚着香,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熏香味道。   陆渝走进门时,听到了两个正说话的声音。   他听见沈熠天说:“节后开工,大概7天能把刚刚说的那个项目跑完。”   盛曜嗯了一声。   当他出现的时候,交谈声停顿了一下。   随即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你眼睛不舒服?”   陆渝觉得盛曜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   从刚刚眼睛略微不舒服时的心慌,再到身边无一人时的无助,以及一路走过来时眼睛火辣辣疼带来的担心和害怕。   在这一刻全数烟消云散了。   陆渝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眼睑下方。   他不敢去搓眼睛,但因为实在难受,总忍不住想要牵拉几下眼皮才能舒服些。   “别揉,我看看。”   盛曜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侧。   “怕的话就……”   没说完,衣服就已经被攥紧。   沈熠天早已安静地出了门。   “医生说就是进了东西,但我看不到……”   陆渝说着,抓着盛曜衣摆的手更紧。   “嗯,没关系,不是很严重。”盛曜温声安慰道,“我看下情况,别紧张,眼皮放松。”   “不严重吗?”陆渝睁开那只没问题的眼睛,问道。   盛曜点了点头,“嗯,就是轻微有些红。”   “眼睛放松闭着,我看看怎么回事。”   “乖。”   听了他的话,陆渝真的缓缓放松了下来。   肩头不再紧耸,眼皮也不再用力地皱着。   “会疼吗?”   他听见盛曜这样问。   陆渝微微摇了摇头。   “好像不是很疼。”   刚刚一路过来,他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好痛。   但此时大脑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后,陆渝才发现其实痛觉的来源就是他异常地紧闭双眼。   虽然眼睛还是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刚刚想的那么严重。   “现在是什么感觉?”   盛曜询问,声音很轻。   陆渝感受了一下。   “感觉有点东西在眼睛里。”   “嗯,稍等我下。”   陆渝明白盛曜的意思,拉着他衣服的手指轻轻放开。   盛曜走到一旁洗了洗手,又在置物架上找到了店家提供的一次性消毒棉签。   他拿着棉签回到陆渝面前。   “怕就拉着我。”   话音未落,那双手就再一次攀了上来。   只不过陆渝闭着眼睛,没把控好距离。   手掌直接环住了盛曜的腰。   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就听见头顶带着笑的声音。   “抱着也行。”   陆渝耳朵有些热热的。   他不动了。   温热的指腹按在眼眶上,眼皮被向上轻轻牵扯拉开。   “往上看,别怕。”   陆渝按着盛曜的指示照做,在一片灰暗中,他听见了盛曜的呼吸,以及不时撩拨自己鬓角的吐气。   “有一根睫毛落进去了。”   怪不得那么难受。   “会有一些轻微的摩擦感,但不重,稍微忍耐一下。”   陆渝轻轻嗯了一声。   “抱紧些也可以。”   他听见盛曜的声音再次带笑。   手指抓着衣服后腰的布料,陆渝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棉签轻轻触上眼睑的那一刻,陆渝惊讶地发现,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紧张。   即使对方正在触碰的,是脆弱的眼睛。   棉签在眼下温柔地轻轻滑蹭,陆渝不自觉地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但他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直到盛曜再度出声。   “好了。”   陆渝下意识地跟着睁开双目。   他眨了眨眼。   没事了!   盛曜道:“应该是擦眼睛的时候睫毛掉落,意外掉进了眼球里。”   哭得太投入了嘛……陆渝有些不好意思。   盛曜手上拿着的棉签棒一端,沾着一根弯曲微翘的睫毛。   他将棉签棒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一会儿买瓶眼药水滴一下,消消炎。”   陆渝说,自己来之前童煦已经去买了。   盛曜将衣服挽到臂弯,又洗了个手,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往外走了两步,陆渝却没听见跟着的脚步声。   他回头,就见盛曜依旧站在洗手台前。   身量高大的男人从盒子里抽了两张擦手纸,动作缓慢地擦了擦顺着掌心和手臂一路滑落的水珠。   随着他的动作,手臂上的线条轻微地起伏。   方才,就是这双手温柔地提自己解决了那根麻烦的眼睫毛的。   两相对视,陆渝从那双深邃的黑眸里,读懂了光影下的意思。   他红着耳朵上前。   别人帮助了自己,被帮助的人,当然是要感谢的。   看了一眼四周,洗手间里没人。   陆渝踮起脚尖,在盛曜的脸侧亲了一口。   正当他想要走时,一只手从腰侧追了上来。   手臂环住轻轻一揽,陆渝便被勾着腰拖了回去。   后背撞上温热的胸膛,意思很明了。   不够。   内心的感动、羞涩、还有担心随时会被人闯进来发现的紧张和急切,让陆渝鼓起了勇气。   他转过身,双手按在盛曜的肩头踮起脚尖。   这一次的吻,落在了男人噙着笑意的嘴角。   陆渝还多停顿了一会,可在即将分离的时候,搭在后腰的手臂又一次用力。   他唔了一声,乖顺地继续将唇瓣贴上。   直到脚尖都有些酸了,陆渝才被放开。   这一次,他另一只眼睛的眼尾,也都泛上淡淡的红了。   终于在盛曜的眼睛里读到了满足的情绪,陆渝舔了舔唇角。   他拉起盛曜的手,想着赶紧先回去了。   结果转过身时。   洗手间的大门口,一盒未开封的眼药水落到了地上。   堪比一座石像的童煦,正目瞪狗呆地看着他。   餐桌边。   童煦痛心疾首地扶着自己的额头。   “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渝和盛曜对视了一眼,后者淡定地道:“如你所见那回事。”   童煦一梗,开始抱头。   啊啊啊啊啊!!!   他现在很想跑去学校论坛发贴:《当你的纯情校花发小坠入爱河还没有告诉你被你撞破后发现奸夫是校草》。   感觉可以写一篇百万字长篇的狗血故事。   陆渝想要补充说明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好补充的。   就是盛曜说的那样。   他们两个在一起了,没了。   “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童煦双手按着自己的脸,把五官都挤得有些变形了,“谁追的谁啊?”   他从去洗手间撞破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陆渝老实道:“除夕那天。”   又补了一句,“我表的白。”   童煦又心梗了一阵,朝盛曜投去一个怨念的眼神。   我把人托付给你照顾,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但话到了嘴边,他又不是很敢去怼盛曜,只能默默地收回视线。   “一点征兆都没有。”童煦嘀咕了一句,转头寻求支持,“你说是吧小天?”   陆渝的视线跟着旁移。   就见沈熠天淡定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童煦:……   “你不会早看出来了吧?”   沈熠天:“略猜到一些。”   童煦:…………   “得,就我是小丑!”   陆渝赶紧道:“小煦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你的,这事情也是刚发生。”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每天早上起来看到盛曜,被对方抱住的时候,陆渝都还有一种“对哦,这是我男朋友”的恍惚感。   童煦把茶当酒喝,一杯直接灌了下去,放到桌面上。   沈熠天看他一眼,将茶添满。   童煦:。   陆渝深知发小的性格,童煦也就是说说,并不是真的生气。   眼见着气氛有些尴尬,他开口。   “对不起小煦,我知道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但我真的没有瞒你的意思。”   童煦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刚好服务员将他们点的饮料端了上来,童煦伸手拿过陆渝的那一杯,放到他面前。   陆渝见状松了口气。   “我知道的嘛。”童煦小声地说,伸手帮陆渝把吸管的包装纸撕开插好,“但我之前居然一直不知情,连你喜欢盛曜这件事都一无所知哦。”   童煦严肃脸,“这种事情就要告诉我嘛,我们可是发小诶!”   陆渝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身旁的盛曜一挑眉。   沈熠天往旁边看了一眼。   “早点说,我还可以帮你制定追人计划!”   陆渝就听耳旁传来轻描淡写的一句。   “不用了,以后也用不上。”   耳朵瞬间红了些许,但凌旭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   童煦被恋爱的酸臭味熏得捏住了鼻子,非常无语。   陆渝赶紧道:“没关系的,以后可以我帮你制定计划!”   “反正小煦有什么喜欢的人肯定会告诉我的。”陆渝朝盛曜悄悄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别说了,赶紧把这个尴尬的话题跳过去。   盛曜一挑眉,不说话了。   只是在陆渝回过头时,两人对视上,就听童煦张着嘴,声音有些大地说:“啊,对,对啊!”   “如果,我,我有什么情况,像是确认恋爱关系了这种事情,我也会告诉你的呀……嗯……对呀!”   陆渝眨眨眼,觉得童煦的表情有些奇怪。   “上菜了,清一下桌面吧。”沈熠天突然说。   陆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服务员端着菜品正从不远处走来,陆渝帮着忙清理了一下桌面上的杯子茶盏碗具,把桌子中间空出来上菜。   这个极小的细节,就这么被他忘到了脑后。   等饭菜陆续上齐了,大家也都饿了,开始动筷吃饭。   一场小风波顺利揭过,陆渝松了口气。   他端过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随机被苦得皱起了眉头。   拿过菜单一看,陆渝才发现自己点错了。   他本来想点的是柠檬冰茶,但不小心点成了纯茶。   还是不放糖的那种。   虽然有点回甘,但茶泡得很浓,没有糖的情况下,陆渝还是喝不太惯。   正当他悄悄地吐舌头的时候,面前的杯子被人拿走,换成了另外一杯很像的茶。   茶汤都是红茶的红棕色,但冰块面上漂浮着细碎的果粒,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柠檬的清香。   陆渝本能地低头咬住吸管。   然后才意识到这根吸管是盛曜的。   但是转头看了一眼。   “刚好。”盛曜微一挑眉,和陆渝目光相碰,“那个太甜。”   陆渝红着耳朵收回了视线,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面前的柠檬冰茶。   是好甜。   对面的童煦保持了一会儿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却发现面前的两人完全沉溺在粉红泡泡里,根本没注意自己。   他表示纯纯大无语。   为了避免闪瞎狗眼,童煦选择转头看向窗外。   “咦,下雪了!”   自除夕那一夜起,这几天都没再下过雪。   他们的桌子就在窗户边,观景很好,抬头就能望到外面的建筑、街道和行人。   陆渝放下筷子,就见细密的雪花自天空之中温柔地飘落。   没有凛冽的劲风,也没有昏暗冷瑟的夜幕。   雪不大,也并没有下很久,只在树梢、屋顶、窗檐与街道上铺下了薄薄一层。   很快,太阳重新从云后探出了手,往大地洒落下一片碎金,穿着新衣服和父母出门来玩耍的孩童们兴奋地蹦跳着四处去看。   阳光与笑容映照着砖瓦,一如动人心弦的油画。   陆渝伸手扯了扯盛曜的衣袖,拉着他看窗外的一颗大树。   “那里是不是抽了一点点芽了?”陆渝惊喜地说道。   盛曜细看了一眼,随即轻轻嗯了一声,缓缓收回视线朝身边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双映着阳光,盈满喜悦的眼睛。   盛曜也笑了。   那场风萧雨夜里的大雪,终究没有下到他所珍视的那颗心里。   就像冬雪只是风尘仆仆地提前到场,但春日的阳光与生机总会像人们所期待的那般,如约而至。   ◇   饭后没有其他什么安排,四人分成两队,各回各家。   “我没想到天哥居然能猜到。”陆渝说。   沈熠天应该早就猜测到了他和盛曜关系的事情,甚至说自己以往隐约的苗头。   本身就很聪明的陆渝,甚至隐约觉得今天电影票的选厅问题,也是沈熠天故意而为之。   还有这顿饭肯让他和盛曜请客,是因为沈熠天一开始就知道这餐是两人恋爱后惯例要请朋友吃的饭,所以没有拒绝。   和身旁的人对视上时,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见陆渝欲言又止,盛曜淡笑。   “想问我和他在洗手间聊什么?”   陆渝被看穿了心思,微点了点头。   他当时眼睛疼,心也乱,没听清两人说什么,就隐约抓捕住几个字眼,什么“代码”、“年后”之类的。   “Aphro的新功能需要重构一部分底层代码,我打算交给他。”盛曜说。   陆渝一愣,“天哥入职你们公司了?”   “没有,只是部分开发内容外包给他。”盛曜说着,示意了一下陆渝副驾驶座前方的抽斗柜,“里面有张高速收费卡。”   陆渝将抽斗拉开,找到了那张收费卡,插到了读卡机上。   就听盛曜说:“童煦应该和你讲了沈熠天家里的事情吧?”   陆渝轻轻点了点头。   在他们这一群比较熟识的人里,或者就说在所有同学之中,沈熠天的家境算比较一般的。   这也是为什么沈熠天会参加所有专业相关的比赛和大创项目,比如之前的软件杯。   因为获奖了能拿到奖金。   所以刚刚在那家饭店门口,童煦才会犹豫要不要换一家。   “这事方便和我说吗?”陆渝有些犹豫地问。   “没事,刚刚在洗手间里他也没有避讳的意思。”盛曜示意陆渝放心。   陆渝点头。   “本身也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并不是我有别的照顾。”   盛曜语气平淡,动作娴熟地打了一圈方向盘,从匝道转进环城高速。   “他代码水平很好,比我公司的很多员工都强,至于毕业了要不要来,看他的选择。”   “对了。”盛曜突然想起件事。   陆渝道:“你说。”   “这件事不太方便高速童煦。”盛曜道。   陆渝有些惊讶,虽说他本身也不是会传八卦的人,但听盛曜的语气,像是有什么原因,所以才要刻意强调一般。   盛曜解释道:“毕竟男人么,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要些面子的。”   陆渝点点头。   然后突然从盛曜那语气平淡到极点的话里,品出了很大的信息量。   等等。   “天哥,他……”陆渝自己都磕巴了。   “嗯。”盛曜知道他要说什么,挑唇一笑,“你没看出来?”   陆渝张了张嘴,想起今天饭桌上童煦那句表情异常的,说有什么情况肯定会告诉自己的话。   就听盛曜又轻笑了一声。   “下次是他们请我们吃饭了。”   被盛曜一句话点破,陆渝回想起之前在宿舍、在各种情况下发生的很多事情,才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只是这两人天天在眼皮底下,自己竟然没发现。   陆渝突然体会到刚刚童煦的那种心情了。   不算生气,但就有种高中做题对答案时,发现自己差一点点就解出来的捶桌感。   “真是……善于伪装啊。”陆渝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嗯。”盛曜应了一声,语气似笑非笑地说,“也不知道是我们这帮人都比较眼拙,还是说大家都挺善于假装的。”   陆渝只当他在说自己,目移,小声嘟囔。   “就知道笑我。”   盛曜借着变道余光扫了陆渝一眼。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少年靠在窗玻璃上,眼瞳被阳光映成了淡色。   纤长的睫毛托着金箔,像是两把小刷子。   偶尔扇动两下,刷得人心里痒痒的。   唇角的弧度渐深,盛曜收回视线,继续开车。   ◇   从高速上下来再开了十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   陆渝上次就发现这片小区下雪后特别好看。   木头围墙被纯白缀染,多了几分古香古韵,平日里就十分安静淡雅的小区,在雪后看着更加清幽,配上路边挂着的红灯笼,自带一种描绘流年贺岁时分下静谧冬日的古画感。   只是今日的画卷里,多了几笔喧嚣和吵闹。   ……   “我知道,但我朋友住里面!”   “但你不是这里的住户,按照规定我没办法放你进去。”   “那我怎么办啊,我朋友在等我!”   “你可以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我没电话,你就是瞧不起我!”   “哎,小朋友你……”   ……   陆渝和盛曜对视了一眼,车缓缓在路边停下。   推开车门,陆渝下了车,“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区门口的安保认出了盛曜的车,他点头致意了一下。   “没什么先生,就是这个小孩儿他想进去,但社区安防规定,我没办法。”安保无奈地说道。   一个看着十岁左右,身量清瘦的小男生正蹲在保安亭的屋檐下,听起来,刚刚就是他和安保在吵架。   他穿的衣服不多,而且衣服也有些旧,鼻尖通红地抱着自己的大腿,看上去有些冷。   这个小男生有些凶巴巴地瞪着安保,但也带着几分委屈,看着泪汪汪的。   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但洗得干净,他自己把自己也打理得很整齐,就是看着有些黑。   不过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这样。   “小朋友。”   陆渝走近,在他身旁蹲下,解下自己的围巾递了过去。   “冷不冷啊,你把这个围上吧。”   那小男生看到陆渝,先是本能防备地看了过来。   但看清陆渝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随即摇摇头抹了一把脸。   “我没事,谢谢你大哥哥。”   “你叫什么名字呀?”陆渝问道,“是来找人的么?”   “我叫顾小狼。”小男生刚开口说了一句,就突然站了起来。   陆渝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蹿了出去。   “小绵!”   陆渝起身跟着他跑去的方向看去时,就看到小区里,一个白团子似的小男孩也正往外跑。   相比起顾小狼,那个叫小绵的小男生就明显养尊处优多了,皮肤雪白两颊绯红,脸蛋带着点小肉。   两个小孩儿抱在一起。   “你来接我啦!”小狼笑得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哪还有刚刚那副凶巴巴的模样。   叫小绵的白团子小孩儿脆生生地道:“嗯,我来接你啦!”   两人拉着手看了一会儿对方,陆渝就听见小绵带着惊讶的声音响起。   “小狼,你又打架啦!”   陆渝看他拉开小狼的袖口,露出带着几道擦伤的手臂,应该是跟人打架的时候摔的。   小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笑出犬牙,“嘿嘿,我打赢了的。”   这孩子倒是真的人如其名,跟头小狼崽儿似的。   “谁要你打赢了!”   正当小绵有些心疼和生气地开口,两个小孩儿就听见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有什么不如回到家再聊?”   陆渝看向靠在车旁抱着胳膊说话的盛曜。   小绵看了说话的方向一眼。   “咦,是盛曜哥哥。”   车轮沿着小区的沥青路向前,两个小孩儿坐在后座乖巧地坐着说话。   小绵提醒小狼把腿放好,不要踩到车座椅之类的地方,不然盛曜开去清洗会很麻烦。   后者拘谨地坐着,小绵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陆渝低声问道:“你认识啊?”   “对面那家,有印象吗?”盛曜问。   陆渝噢了一声,想起来了。   盛曜家对面住了一对高知夫妇,两人都是很斯文的知识分子,陆渝出门的时候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他们院子摆着秋千、滑梯之类的陈设,还有个沙池,明显也是有孩子的。   原来就是小绵。   当年盛曜刚搬来的时候,那对夫妇给了他不少帮助,盛曜平日里有机会也会投桃报李。   虽然专门坐下来的交谈次数不多,但也算是友邻。   回到家里,盛曜将两个小孩儿在院子里放下来。   “就在这儿玩吧。”陆渝听见他对小绵说。   就见小绵和小狼的眼里露出几分惊喜,两人一起道:“谢谢盛曜哥哥!”   陆渝在旁边看着有趣,就见小绵突然转过头,对自己道:“陆渝哥哥,你要一起画雪画么?”   陆渝眨眨眼:“我?”   于是,等盛曜将车停好从车库里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两道笑声交织在了一起。   他微一挑眉,靠在墙边,抱着胳膊朝院子里看去。   陆渝好多年没玩雪了。   因为怕冷气进了身体,嗓子不舒服,每年下雪的时候,他都是在暖气房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有关于“玩雪”的记忆,仅限于趴在窗户边看着窗外小区里的同龄人们在雪地里笑闹。   再依靠着呵出的热气将窗玻璃模糊,假装没看到也不羡慕地,坐回到自己的床上。   小绵送给他一个迷你的小雪人。   两人把雪人放在别墅的围墙栏杆上,变着角度给他拍照。   而在银铃般的笑声外围。   小狼手里拿着刚刚画雪画的树枝,垂手站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追逐打闹。   他缓慢地低下头,手里的树枝尖端在地面上轻轻敲打,树枝砸碎了凝结的霜雪,溅起一阵冰花。   一双长腿出现在他视野的余光里,站定在自己的身旁。   小狼抬起头,看到盛曜那双与四周的冰天雪地有些相似的眼睛,正微微敛着看着自己。   小狼重新低下头。   “在想什么?”   他听见盛曜问自己。   连声音也有些冷。   小狼闭了闭眼睛。   “盛曜哥哥。”   “嗯。”   “陆渝哥哥是不是和你一样,家里也很有钱。”   “嗯。”   “果然。”小狼抓着树枝的手在地面上敲击得更大力,带着几分可辨的烦躁和懊恼。   正当一颗年轻、甚至有些幼稚的心渐渐被现实的灰色阴影所铺满,小狼突然听见自己的耳旁有一声轻轻的笑意。   抬起头时,盛曜已经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   取而代之的是望向前方。   在这一刻,小狼看到了那双眼里的冰在缓缓融化。   “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听见盛曜说。   敲打不休的树枝停了下来。   “在……大约五六年以前,有一个比你还要大些的男生。”   “他没有父母,更没有钱,成绩也不优秀,在学校里逃课、打架。”   “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坏孩子。”   短短几句话,便让顾小狼聚精会神起来。   心中被好奇轻易地占满,但他没有开口打断说话的盛曜。   “直到因为一个意外,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盛曜的声音还是很淡,却多了些顾小狼读不懂的情绪。   “某一天,他放学后跟着少年一路走,来到了这片小区附近。”   “直到被门口的安保粗暴地拦住,他才知道这是全城最贵的小区之一。”   “而少年跟着父母,是来看楼准备买房的。”   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也没有吊人胃口的刻意设计。   就是平实的叙述,以及回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盛曜轻轻笑了下,眸光低垂看向了自己的裤腿。   在他的膝盖下方一点,有一小块很浅的疤痕,从来没有人知道。   “那个时候的人素质可没有现在这么高,男生到了门口便被拦着,粗鲁地推了出去。”   “楼盘很火,当场路过的人很多。”   “但没有任何人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直到今日,那个男生记得自己被推倒在地上时,小区安保嘴里说出的那句充满嫌弃和厌恶的话语。   “他说: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入不了来这儿客人的眼,别痴心妄想了。”   顾小狼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他抓着手里的树枝往地上砸得啪啪响。   “什么素质啊,要我我就跟他拼了!”   “从逻辑上来说,无可厚非。”盛曜看着动肝火的少年,淡淡笑了一下。   顾小狼把头甩个不停,“什么逻辑,什么无可厚非,明明就是狗眼……”   只是他骂着骂着,却像是突然接上了短路的脑回路。   眼珠轻轻颤抖了一下,顾小狼缓缓转头看去时。   他看见盛曜的笑容里带着几分释怀。   “那,那后来呢……”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大脑飞速运转时,顾小狼猜到了什么,而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布满震撼。   盛曜一直看着不远处,在顾小狼问这话时,他突然抬起了手。   没等顾小狼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带着少许惊惶的“哎——”。   盛曜的手臂向上一托,将踩到碎冰而朝自己这边滑了一跤的陆渝稳稳当当地抱在了怀里。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陆渝的后脑勺,安慰心口怦怦跳个不停的少年。   而从方才到现在,顾小狼还在呆着。   他拿着树枝站在原地,微微张着嘴,看着面前的两个大人。   在刚刚陆渝那声拖长了的惊叫声之中,他仍听清楚了盛曜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啊……那个男生跑了很久,也跑了很远,终于追上了那个在当年遥不可及的人,站到了他的身旁。”   此时此刻,那双深沉的黑眸中哪里还有什么寒冰。   唯剩一江春水,将自己所有的柔暖,都尽数给了面前的人。   盛曜抱着怀里的温软。   低头,含笑亲了亲陆渝鼻尖上的雪花。   “小心些,别摔着。”   “别闹。”陆渝耳尖泛红,却并未伸手将人推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地看了旁边一眼,“还有小朋友在呢。”   盛曜看着陆渝因为羞涩而轻轻颤动的纤长睫羽,心里是方才未曾彻底言尽的半句话。   而此时此刻,他就在我身边。   再也不会错过了。 第59章   搓着胳膊小跑进了客厅, 陆渝拍了拍自己肩头沾染上的浅霜。   身后响起几声空调的滴滴声,盛曜将暖气的温度上调些许。   陆渝解了围巾,叠好放在门口的柜子上, 开始脱身上厚厚的羽绒服。   “你刚刚和小狼说什么了呀?”他问道。   刚刚分别的时候, 陆渝见小狼看盛曜的眼神, 和一开始都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吗?”盛曜露出几分也有些意外的表情, “也没说什么。”   就是讲了个故事而已。   “什么故事?”陆渝好奇地追问道。   盛曜一笑, “他问我和你……”   陆渝脸蛋开始升温, 感觉刚刚在外头玩儿沾上的寒意在此刻都被蒸成了雾气。   “还继续听吗?”盛曜笑着问他。   陆渝连忙摇头。   伸手轻轻拍了拍陆渝额前发丝上的雪花, 发丝后, 是因为一个小时笑闹跑跳不停后留下的薄汗。   “出汗就换件衣服吧,小心着凉。”   盛曜将两人的羽绒服挂到门边的挂衣架上, 说道。   陆渝上了楼,回到次卧。   他半边身子探进衣柜里翻找了一下,从盛曜给他买的衣服里面找出来一件黑色的长袖打底衫。   平日里的陆渝都习惯穿白色。   黑和灰不是他的首选色调。   但今天他想穿这个。   脑袋从圆领口里钻了出来,陆渝拍了拍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 将其重新梳理得蓬松。   他出门左拐,走到自己卧室隔壁的那扇门前,然后猛地顿住, 往后退了一步。   纤细的手指带着几分心思扒住门框,半张因为运动跑跳而泛着淡红的小脸探了出来。   陆渝看到了一片很漂亮的背脊。   盛曜的皮肤也很白,但相比他自己来说,稍微偏一点淡淡的蜜色。   但肤色并不影响那漂亮的背肌弧度,欺负的蝴蝶骨, 深壑一般清晰的脊柱沟昭示着身体主人日常的锻炼成果。   随着盛曜套衣服的动作, 肩胛骨伸展带动肌肉的牵拉,陆渝正看得双眼发直, 那人却突然转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漂亮的胸腹肌。   如果说之前在盛曜家训练,看着对方被汗湿的运动衫下隐约透出的肌肉线条,叫做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话。   那现在的情况,就是开门见山露真容了。   当然,只一瞬。   那肌肉很快就被落下的白色T恤给遮挡住了。   陆渝也看到了那双深邃的眉眼轻轻地挑动了一下。   他老老实实地从门边走了出来。   “怎么今天穿的黑色?”他听见盛曜问。   陆渝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他,“那,你也穿了白色。”   屋内,盛曜笑了。   他朝陆渝招了招手。   “来。”   看着那张噙着笑意,优越的五官在这一刻显得更加生动的脸,陆渝摸着门框的手指轻轻捏紧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之前来锻炼那几次,陆渝基本上是当天来当天走,而且走的时候累得大脑一片发白,也没心思再观察别的什么。   而这几天虽然偶有路过,但秉持着尊重他人隐私的品质,陆渝并没有往里窥探过。   这还是他首次看到盛曜卧室里的全貌。   主卧很大,比他的次卧要大一倍。   进门没几步就是浴室,和次卧的格局类似。   再往里走是个小型的衣帽间,左边的大部分是学校里穿的衣服,右边是生意场上的西装革履,泾渭分明。   陆渝走到盛曜身前,有意识地让自己收回目光。   “怎么啦,你找我呀?”   盛曜伸手按了按他发旋附近因为穿衣服带上静电,而翘起来的一小撮头发。   发丝很软,轻轻摸了两下,就乖顺地贴了回去。   “好奇的话就先看看,熟悉下环境。”盛曜笑道。   陆渝没听明白他的意有所指,站在盛曜身边,探头探脑地继续看了起来。   他的手边是一张办公桌,上面摆着一台台式电脑,还有一台盛曜平日常用的手提电脑放在桌角。   从门口到办公区这一片,单独用一扇屏风和后面的区域做了隔断,两边各自留足了空间感。   而再往里的后面区域,便是休息的地方了。   摆放床铺的地方很简洁,没有多余的杂物,床很大,明显是定制的,毕竟盛曜本身也很高。   而距离陆渝他们站位更远的床铺另一边,是一片270度的环绕落地窗。   那地方原本应该是个单独的阳台,用作隔断的非承重墙被专门打掉了,将阳台直接改成了三面从地板到天花顶的大窗户。   此刻夕阳还没彻底道别,斜斜地从侧面那扇玻璃照了进来,窗边的靠背椅和小圆桌被阳光悉心铺上了一层金橙色的绸缎。   “靠近点看看?”盛曜看着那双都亮了的眼睛,笑着道。   陆渝踩着拖鞋一路小跑。   毕竟是顶级楼盘,这片小区的地势在京城里算比较高的了,而盛曜的房子又是最贵的几套之一,位置更是绝佳。   陆渝站在窗边,手扶着玻璃往外看,从附近的整片小区,整整齐齐的别墅、小区内的绿化植被、刚刚落下的霜雪……再到远处的市中心缩影,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这一刻尽收眼底。   不用想都知道,如果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泡上杯茶摆着盘甜点,坐在这儿晒太阳看书,累了就看看远处的风景,会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或是在某个晴朗的夜晚,在地上铺上软垫,两人一起看看星星,或者晒着月光看一部电影,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浪漫。   与此同时,盛曜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再一次伴随着脚步声追到了耳畔。   “喜欢?”   腰被手臂环紧,陆渝耳朵发烫。   当然,靠近盛曜的那一边更热一点。   陆渝嗯了一声,用力点头。   耳畔的声音笑意渐浓。   “床上还摆得下一只枕头。”   陆渝这才明白,盛曜刚刚话里所说的“熟悉环境”指的是什么意思。   “当然也不用刻意熟悉。”盛曜将人抱紧些许,和陆渝贴着耳朵,又很是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住久了,也就熟悉了。”   陆渝耳朵更烫了。   明明这句补充的话才叫做“刻意”吧。   “陆渝。”   “唔。”   “现在没有小朋友在了。”   这一次话语里的暗示,陆渝听懂了。   他闭上眼睛回过头。   意识伴随着入侵的温度逐渐模糊,陆渝被吻得晕晕乎乎时,脑袋里冒出来一句话。   原来他那看着高冷的男朋友,实际上是个亲亲怪呀。   ◇   陆渝抱着自己的枕头从次卧回到主卧的时候,耳朵还有些残留的热意。   唇瓣也一样。   他发现盛曜正在打电话,一只耳朵塞着蓝牙耳机。   边和电话另一头的人说着工作上的事情,手里还边拿着另一台手机,朝自己晃了晃。   陆渝第一次知道,盛曜原来有两台手机。   那应该也有两个号码了?   一个用来工作,一个是生活的号码,倒也不奇怪,他认识的很多学长学姐在入了职场后也都这样做。   陆渝眨了眨眼,正当他思考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S:服务器出了点事故,比较急]   陆渝抬起头的时候,他就见坐在办公桌后的盛曜伸手指了指床头柜的方向,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什么意思?   陆渝将枕头放到床头,转脸,就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开过的药膏。   给他涂嘴巴上那两个小伤口的药膏。   耳尖再次泛红,陆渝拿着药膏跑远了。   而一道含着笑意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的背影。   电话另一头的高管员工已经汇报完了整体情况,有些紧张地开口道:   “抱歉盛总,节前功能架构复核的时候,这一块因为不是重要的底层代码就给遗忘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回应他的不是难以捉摸的“嗯”一声,也不是语调冷淡的解决方案。   “没事,抓紧抢修。”盛曜说道。   拿着手机的高管面露惊讶地看向一旁抱着他胳膊,准备在精神上陪他一起面对压力的女友。   后者无声地比着口型:老板怎么说?   心情很好,没生气——高管也无声地回应道。   女友也意外,思索片刻,继续比口型:是不是脱单了啊?感觉你们盛总最近总是很高兴。   高管心想不可能吧,盛曜一副性冷淡事业批的样子。   正想着,就听盛曜的声音再度传来。   此时,陆渝已经走到了落地窗边,在靠背椅上坐下了,正在涂药。   他伸手端过一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语气恢复到日常的工作模式。   “解决方案有了吗?”   高管的脑神经瞬间被那语气冰得清醒了一下,他挺直了身板。   “已经有了,正在抓紧抢修,预计1小时内完全恢复……”   而另一边,陆渝在靠背椅上坐下。   说是靠背椅,但其实更像是靠背沙发,两条腿放上去仍有富余。   中午吃得多,陆渝现在还不算饿。   他拿出手机刷了一下b站,发现很久之前追的一部爆火的番已经完结了,而且居然没有崩剧情烂尾,评价度很高,在动漫届简直难得一见。   刚好也没什么事情做,陆渝就戴上耳机,打开一集看了起来。   很快他就沉浸了进去。   陆渝从小手脚就比较冰,即使在暖气房里也热得比其他人要慢些。   所以从外头玩雪回来到现在,他的脚丫子还是有些冷的,加上靠在沙发上看番没穿袜子,更是有些冰冰凉的。   番剧的剧情刚好到了关键时候,陆渝看得入迷,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些冷,只是本能地在轻轻蹭着两只脚。   蓦地,脚踝便被握住。   与清瘦纤细,因为凉意而泛着淡淡青白的脚踝不同,灼烫的体温自那宽大的手掌而起,立刻顺着小腿蔓延了上来。   陆渝猛地抬起头。   手指不小心在屏幕边缘滑了一下,看到盛曜还在通话,陆渝连忙按了静音。   将声音降低后,陆渝才重新解除了静音模式。   手机上的番剧依旧在放着,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追剧请了。   他发现盛曜身上多了件外套。   盛曜坐在靠背沙发的末端,陆渝的腿边。   手掌握泛凉的脚踝,将那双脚丫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他一边继续听着电话里高管的舆情处理和用户赔偿方案,一边用外套的下摆盖住了陆渝的双脚。   双腿轻轻动了一下,却被轻微下压的力道按得更紧。   那双黑眸朝这边望过来一眼。   陆渝立刻乖乖不动了。   他低着头,手指在进度条上漫无目地拖动着。   像是很忙。   陆渝曾经疑惑,他总看到有人说二十多岁的男生,身体就是个移动的小火炉,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直到现在。   寒从足底起,反过来,热也一样。   很快,陆渝的全身,包括拿着手机有些发僵的手指头都暖和起来了。   进度条早已不知道该定位在哪里,意识中剧情的走向也全部乱成了一团,甚至连角色CV情绪饱满的配音台词,这一刻都只能左耳进右耳出,在脑海里一句也留不下来。   陆渝依旧保持着靠在沙发垫上的动作。   贴着热源的脚尖,隐约感受到了一点身体肌肉的轮廓。   陆渝先是想到了方才自己躲在门口时那印象深刻的一眼。   应该是八块。   他记得最上面两块和最下·面两块都很清晰的。   然后又一次回忆起之前无数次健身房里隔着衣服看到的腹肌线条。   怪不得看得那么清楚。   那件运动背心和现在这件打底T恤的厚度也差不多吧。   虚假地盯着手机屏幕的视线逐渐模糊,随机重新聚焦到不远处的人身上。   盛曜形状好看的眉毛轻轻蹙着,高挺的眉骨廓形与优越的鼻梁在这个角度显露无疑。   即使没有可以靠着的地方,宽厚的肩背依然十分直挺。   他戴着耳机,单手拿着手机似乎在看下属发来的方案文件,不时开口针对一些点询问几句。   另一只手按在膝盖上,伴随着思绪轻轻叩着。   君子如兰如竹如松柏。   气质不能更好了。   于是陆渝莫名有了一个让他事·后无数次回忆起来都觉得傻得离谱的想法。   盛曜那么专心。   悄悄碰一下他腹肌,应该没事?   于是,随着脚踝的发力。   陆渝被盛曜用体温暖着的脚轻轻动了一下。 第60章   脚掌轻轻摩擦了一下。   清晰地感受到了起伏的线条形状。   他看了一眼, 盛曜依然在打电话。   似乎真的没有发现。   于是,再一下。   他找到了最上面两块。   然后是第三第四。   还有第五第六……   跟小孩儿数数似的,陆渝玩得不亦乐乎。   甚至还用趾肚对比起第三块和第五块哪个更有力气一些。   他感觉第三四块比第五第六块力气更大。   因为之前几次看盛曜练上腹更多一些, 也可能是因为下腹的四块肌肉, 从人体结构角度来说锻炼难度更大。   塞在耳朵里的蓝牙耳机开着降噪还放着番, 以至于身旁的说话声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他都没有察觉。   直到数到第七和第八块。   做尽了坏事的脚丫突然被用力地抓住。   陆渝像是如梦方醒一般, 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一抽腿。   没抽出来。   脚丫被死死地钳制, 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一道可以把他烫穿的视线。   以至于低着头, 红着耳朵, 连余光也不敢有一丝的触碰。   “陆渝啊。”   盛曜的声音响起。   带着点哑,又带着点叹。   像是压抑着什么, 却又遏制不住,只能通过吐气的方式,勉强宣泄几分。   这一次说话的声音不在耳畔,甚至还有些距离。   却让陆渝整个人更加燥个没完。   脚背被手指按着, 不轻不重地摩擦了几下。   从力度到摩擦感,再到体温。   十分清楚。   像是在提醒他刚刚的那个想法有多蠢。   盛曜的视线带着沉重的欲·念垂落。   暖和了的脚丫重新泛起气血的颜色,变得非常漂亮, 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手掌顺着白皙清瘦的脚背,像是丈量,又像是把玩,一路到脚腕,指腹绕着突起的踝骨打了个旋, 随即收拢扣住。   那双脚丫在这一刻不能再乖, 仿佛刚刚作乱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伴随着陆渝震得耳膜发疼的心跳声,他听见盛曜语调很低, 很沉。   带着两人在亲吻时也不曾有过的沙哑和几分让陆渝心悸的味道。   “再点火。”   “后果自负。”   ◇   夜幕渐深。   穿着睡衣侧身躺在床上的陆渝,难得地没有在睡前刷手机。   身后的床头灯亮着,陆渝的手臂曲起搭在枕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边落下的那一小片阴影看。   他不认床,枕头也是这些天睡惯了的。   而且现在这张床,还要比他前两天睡的大些,柔软些,弹性足些。   但就是伸直腿、收胳膊、调整侧身的幅度……总有些要忙活的。   每次翻身,总会隐隐约约地闻到被子上太阳晒过后的干爽气味,以及夹杂其中的,薄荷与松木的味道。   虽然只有一点。   但嗅觉却从未遗漏。   直到落下的阴影放大,伴随着身后的被子掀开一角,以及床垫紧随而来的起伏。   身后睡下了一个人。   陆渝屏息凝神,却发现薄荷松木的气味越来越浓,还带着点沐浴露焦糖布丁的甜味。   “紧张?”   终究,那道声音还是没有放过陆渝努力掩藏的心思,道破了他此时的心中所想。   看着缩成一小团,恨不得贴着边儿睡的陆渝,盛曜失笑。   他伸手扯了扯被子。   “漏风了。”   陆渝默默地往后退了一点。   “还差点。”   他又往后退了一点。   “再……”   陆渝心说这床有这么大吗?索性往后退了一截。   后背撞上了结实的胸膛。   陆渝全身猛地一僵,有一种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的感觉。   手指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枕头,陆渝就听见耳边的轻笑声。   “我这么吓人?”   下午的事还历历在目,陆渝的脚踝到现在都还有一种被紧紧扣着的幻觉。   尤其盛曜手指触碰过的地方,总像是烙了个印,时不时就火烧一般。   烫。   烫得人满脸通红。   想起那句“再点火,后果自负”,陆渝觉得自己还是得保持一点距离。   毕竟某些事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只是才刚挪腾了一下,腰侧便被一只手掌轻轻掐住。   带着磁性与温热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想去哪儿?”   陆渝不动了。   他听见了盛曜的轻笑,脑袋被手掌揉了一把。   “只是睡觉而已。”   “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盛曜的手摸到床头柜上的开关,看向身边清瘦的背影。   “关灯了?”   陆渝轻轻应了一声,卧室渐渐被黑暗所笼罩。   窗帘开着,小区里的路灯微光透进来,能隐约看清屋内的物什,陆渝望着窗外的半片天空,依稀可见几颗寥落的辰星。   到现在陆渝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从除夕至今也就不到一周。   一起放烟火、跨年、接吻、牵手、在朋友面前公开。   每一件事,都在反复印证着,他真的和盛曜在一起了。   而今天是他和盛曜第一次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但……   陆渝轻手轻脚地转过身。   他换成了平躺的姿势,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慢慢向身侧转过头。   身侧,盛曜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处在了即将入睡的状态。   陆渝突然在想。   虽然是第一次同床共枕。   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是不是稍微远了一点?   也可能是床太大了。   想了想,陆渝悄悄地往那边挪了一点。   还是有些近。   又挪了一点。   直到两人的手指轻轻碰在一起,陆渝才意识到其实他们睡的已经足够近了。   紧张地看去一眼,盛曜依然闭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窗外照进来的淡光下清晰分明。   似乎依然熟睡着。   于是,陆渝在正式安静睡觉之前,鼓足勇气,伸出手,轻轻地勾住了盛曜的尾指。   只是在闭上眼睛,准备好好睡觉的时候,陆渝却突然发现一件事。   他睡不着了。   再次回忆了一下,陆渝确定自己不认床。   前两天都是很快就睡着,而且是一觉到天亮。   于是细细回想了一下前两晚,陆渝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区别。   一张小脸在昏暗的房间里,偷偷地开始升温。   陆渝知道是为什么了。   前两天都有晚安吻。   每次他都是被亲得有些缺氧,晕乎乎的缩进被窝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但今晚什么也没有。   所以说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吃惯了大餐的人一夜回到寡淡无味的清水煮面,总是很难适应。   而即使是两人的手指轻轻勾着,也只是隔靴搔痒。   反倒更像是垂在火星旁的导火索,也不知究竟燃还是不燃,让人心里抓挠得慌。   于是陆渝的手指又勾紧了一点,一点,又一点……   最终索性把手掌移到了盛曜的手掌下,但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指尖触着盛曜厚实的手心,陆渝隐约能摸到上面留下的薄茧。   他手指不安分地动了两下,最终蹭到了盛曜的指缝之间。   在这一刻,陆渝那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咬的手,好似找到了什么解药。   指尖钻入指缝,滚烫与温暖的掌心在这一刻相贴。   当陆渝满足地想要睡觉时,缓缓收拢的五指却被先一步紧扣。   下一刻,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个高大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手被按到了头顶,另一只手本能地抬起,也被抓住手腕按在一旁。   耳旁两侧的枕头都被压出来深深的凹陷。   陆渝闭上眼睛,被子里的双腿绷紧了一下。   正当理智的天平不断地向“要不乖乖就范吧”的哪一方倾斜而去时,陆渝听见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晚安,陆渝。”   轻触,转瞬离去。   等陆渝回过神看去时,盛曜已经再次阖目睡下了。   大脑有些发白,像是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   陆渝慢慢地收回视线,若有所感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子盖着的双腿的位置。   黑暗里,一个纤瘦的身影在被子里默默地侧过了身。   随着蜷起的双腿,睡裤所带来的压迫和刺激感减缓了不少。   默默地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这一刻,陆渝觉得自己完蛋了。   ◇   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陆渝身上穿就穿了件很薄的单衣。   这几天的衣服,都是盛曜临时找了几家店的sales送来了一些基础款,让陆渝轮着换。   随着许多店铺最近逐渐开始营业,盛曜想着刚好可以带陆渝出去一趟。   “诶,好呀!”陆渝听完激动地开始翻小红书,在自己的收藏里找到了一条有几万个点赞和收藏的热帖,“刚好我们也去买这个衣服。”   盛曜看了一眼,一挑眉。   发帖的是一对情侣探店博主,帖子内容是他们跑到最近新开的一家叫做“MYprint”的自设计自印染的店铺去打卡,做了一套有着他们自己元素的情侣衫。   衣服的款式就是基础的白T,但胜在自设计,可以说每个人的衣服都是独一无二的。   “去吗?”陆渝期待地问。   盛曜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带路。”   “好!”陆渝将手机揣兜里,嘻嘻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有点幼稚不想去呢。”   “以往是不会去的。”盛曜轻轻一挑眉。   陆渝睁大眼睛看着他。   就见盛曜一笑。   “但人在特定的时候,就是会变幼稚的。”   “我上楼换衣服了!”陆渝红着耳朵起身,连手机落沙发上都没伸手去捡。   跑上楼的路程里,他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盛曜的那一句话。   究竟是什么能让人变得幼稚呢?   是爱情呀。   换好衣服出了门,两人按照帖子的定位找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商贸广场。   时间还尚早,那家叫做MYprint的店铺还没有开门。   “先去四周逛逛?”盛曜提议道。   陆渝点了点头。   商场里人很多,似乎都是出来逛街买东西的。   陆渝远远看到一家店门口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海报,立刻就激动地拉了拉盛曜的衣袖。   “我们去那里吧!”   盛曜顺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认出了海报上画着的图案。   低头望去,陆渝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视线。   昔日的些许记忆浮上心头。   盛曜笑着将人搂紧了些。   “好。”   陆渝看到的,是一家生活百货的联动主题店。   这家店以往也跟很多知名IP联动过,而这一次的联动主题是这两年很火的一套表情包。   《大狼狗和小猫咪》。   刚进门,陆渝就看到盛曜从货架上提起一只钥匙扣。   钥匙扣上挂着的,是一只抱着爱心甩尾巴打滚的雪白小猫咪。   当时刘傲文在贴吧里造谣他,盛曜替他完成了取证和起诉,陆渝为了表达感谢,小窗给盛曜发了消息。   结果手滑没点到[谢谢],反而点到了一旁的[爱你]。   就是盛曜手里的那个。   “所以,当时真的只是手滑吗?”   盛曜捏着那只小猫的尾巴轻轻碰了碰。   明明碰的是挂饰,陆渝却觉得自己的尾骨都有些麻。   他小声地道:“就是手滑。”   “那心里呢?”盛曜问。   陆渝不说话了。   伸手从旁边那一排架子上取出来另一款钥匙扣。   灰色的大狼狗抱着小猫,用鼻吻去亲吻小猫的肚皮。   挂饰设计得很生动,甚至能感觉小猫在甩着尾巴羞涩挣扎。   “那这个呢,也是手滑嘛。”陆渝以牙还牙地问道。   盛曜看着他笑。   “不是。”   “现在就很想。”   “像这样。”   眼神从手里的挂饰,一路看到陆渝的小·腹。   购物篮里多了两个钥匙扣,陆渝走在前面,耳侧是两只微红的耳朵。   一点便宜没占到,反而自己羞臊个没完,陆渝决定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整家店里从大件的箱包,到小型的钥匙扣、手机壳,甚至蒸汽眼罩都有联名款,而且店里的客人明显是冲着这些联名款来的,一边买一边挑个不停。   可见有多火。   盛曜在盲盒区前拿着一只盒子,仔细看着背后的款式和对应的抽中几率。   思考着是一次性买齐全部,还是说分开几次买对陆渝而言更有抽盲盒的乐趣。   正想着,就被人戳了戳手臂。   陆渝手指指着店铺角落里的一片区域。   盛曜放下了手里的盲盒。   十分钟后。   陆渝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上身套着一件法兰绒的连帽睡衣。   帽子的顶端,有两只尖尖的,雪白的猫耳朵。   陆渝在镜子面前整理了一下衣领,往隔壁那间更衣室看了一眼。   木门紧闭,盛曜还没出来。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哇的一声。   “你好!”   陆渝看见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姐姐兴奋地跑了过来,头顶上带着一只猫耳朵的发箍。   他刚刚在饰品区看到过这个。   小姐姐手里举着台相机,上面挂着只新的小猫毛绒挂链,身上背着的双肩包拉链上也有另一款大狼狗和小猫咪的周边,细看下来,全身的装饰都是这个IP店里的产品。   穿戴得甚至比店里的工作人员还要丰富。   “你好!”她双眼发光地又说了一句,陆渝这才确定她是在和自己打招呼。   陆渝点了点头,“你好。”   “请问你是今天专门来驻场的coser吗?”那个女生激动地问道,“居然有这样的活动,连我都不知道!”   陆渝轻轻啊了一声,摆摆手,“没有,我不是coser,只是试穿一下衣服。”   “啊!”小姐姐很失望地啊了一声,但随即道,“不过我觉得很适合诶,我能够给你拍两张照片吗?”   身后传来门栓的声音,陆渝回头,就见盛曜从他隔壁的那间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这一瞬间,陆渝还有那个小姐姐的双眼,几乎是同步的,不自觉地放大了。   这套睡衣是在这家店原本基础款的睡衣上改的印花和设计,版型其实并不漂亮。   但事实证明了,世界上总有人是天生的衣架子的说法。   灰黑色的帽檐半搭在头顶,戴得不是很正,大狼狗的两只狗狗耳一正一歪地耷拉着,却反而加合适了些。   衣袖被挽到臂弯,露出一节肌肉紧实的小臂,削弱了衣服本身的刻意往“狗狗”方向设计的萌感,却多了几分狼的那种威风凛凛的劲儿。   盛曜刚走进,就看到陆渝身旁多了一个人。   “同学吗?”他不甚确定地看陆渝。   印象里似乎并没有这个人。   陆渝摇了摇头,表示只是刚刚碰面的路人。   “你好,请问可以给你们合个影吗!”小姐姐看向盛曜,眼里全是闪闪的星星。   陆渝抬头。   “可以。”   陆渝略感意外,以他的想法,盛曜可能会拒绝,或者犹豫。   然后就听到了第二句。   “拍完可以发我们一份吗?”   “当然啦!”小姐姐半张脸从相机后探出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先给你们设计几个动作,还原下表情包可以吗?”   陆渝和盛曜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小姐姐半张脸回到相机后,调整了一下角度,又探出来。   “大狼狗额前的碎发可以露出来一点。”她朝陆渝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可以帮忙调整一下,帽子维持不动,露出几缕就好,不要挡眉毛,要那种带着点成熟的青春感。”   陆渝张了张嘴。   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   转过头。   他对上了一双深邃平静之中,带着几分堪称“刻意伪装”出来不解的眼睛。   “怎么弄?”   盛曜问。   陆渝假装没听懂话里疑惑语气的刻意,伸手把盛曜头顶连帽压着的发丝分出来几缕。   将头发往旁边轻轻扫开些许,露出高挺饱满的额头,以及那双形状漂亮的浓眉。   同样优越的眉骨下,是那双深邃的眼睛。   里面伪装出来的疑惑早已不见。   在这一刻,盛曜看着面前的人,眸中的光影是另一种让陆渝不敢直视的色彩。   陆渝看了看整体的发型。   觉得差不多,但似乎有有些不对。   正当他想要再把发丝分开些许,弄出稍稍点到为止的不修边幅感时,就听见身后一阵叫喊,以及随之一哄而起的喧闹声。   转过头,无数大大小小的包装盒被抛起在空中。   其中一个小盒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朝着他的面部飞来!   陆渝手还抬着,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落入了那熟悉的怀抱之中。   他被带着转了半圈,护在了盛曜怀里。   脚边传来落地声,陆渝下意识地想要看去。   只是睁眼时,看到的是一面落地镜。   镜子本身就在那里,供试衣的客人看效果。   因为刚刚转身的那一下,恰好正对着两人。   脚边落下了许多东西,陆渝却一样也没看清。   原本这试衣间附近的灯光也忽明忽暗的,不知道是灯泡快要坏了还是什么。   但此时,陆渝目光定死在镜面之中的倒影,只觉得四周的光线更加暗了下来。   陆渝看见镜子里,自己站在原地,表情似乎还有几分怔愣。   他整个人都在镜子里,但只占了镜面的很小一部分。   镜面的其他位置,尽是盛曜的身影。   一个雪白纤瘦,一个灰黑高大,不管是肩宽还是身高,都是肉眼可见的差距。   对方微微低着头,狼狗兜帽因为发力而全部落下,遮住了眉眼,只看到那线条清晰的下颌,轻轻抵在自己兜帽上的猫耳朵边。   手臂箍着清瘦的肩头。   袖口挽到臂弯,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将清瘦的少年牢牢地锁在怀里。   陆渝盯着镜子里的倒影出神。   就看见盛曜另一只手臂缓慢抬起,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这下,便是彻底被锁死。   “大狼狗”微微低下了头。   形状漂亮的薄唇,往那有着加速变红的耳侧贴近了些许。   温热的吐气,终于将陆渝的感知从镜中的泡影拖回了现实。   “大狼狗饿了。”   他听见自己耳畔的人说。   “想吃小猫了。” 第61章   咔嚓。   一阵快门声响起, 让陆渝和盛曜都稍微清醒了些许。   听见耳旁传来轻轻的“啧”一声,抓着自己的手臂缓缓松开。   盛曜站直回身。   双马尾的小姐姐朝他们比了个大拇指。   而另一边的吵闹,是因为刚刚来了个代购进了店里横冲直撞地扫货, 把一个女生撞到了地上。   那女生本身手里拿着的东西就多, 摔倒在地时飞了出来。   现在路人正把那人扶起, 代购也在道歉。   店员听见动静上前处理这场意外, 另外的其他人负责把地上散落的商品收起来归位。   “我加你个微信吧小哥哥。”   双马尾小姐姐朝陆渝晃了晃手机。   “到时候把照片发你。”   陆渝和她加了个微信好友, 很快验证消息就发过来了。   [D&C:我是D&C]   [Lu:我是陆渝]   “对啦, 方便问一下, 这张照片可以让我当创作灵感吗?”   陆渝:“具体指的是?”   “我是个画手嘛, 想做个简单的形体参考。”小姐姐拿着相机调到刚刚拍的那张照片。   陆渝看向画面,发现照片里自己和盛曜的距离比他想得还要近。   而且两人的体型差似乎比镜子里还要夸张。   “这张图还挺有氛围的。”她抬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马尾, 夸奖道。   脸蛋略微红了一下,陆渝说:“不暴露个人信息的话没问题的。”   “好,那谢谢你们啦!”小姐姐朝陆渝、以及他的身后挥了挥手。   陆渝回头,就见盛曜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手里提着印有店铺logo的袋子走了过来——他刚刚去结账了。   一个袋子装的是小玩意儿,另外的两个袋子分别是大狼狗和小猫咪的睡衣。   陆渝把身上的试穿衣服换了下来,和盛曜一起出门, 拐道去了那家MYprint。   一路上,陆渝都在和那个小姐姐发微信,对方说照片她会精修一下颜色和环境再发过来,然后细聊了一下后面图片的使用细节,确保会保证两人的隐私。   陆渝太专注, 连盛曜不时看自己一眼, 他都没有发现。   店铺已经开始营业了,墙上挂着许多店家设计的和买家授权展示的衣服, 顾客排队进店,找一台机器,自己拖动元素在模板上设计好后选择对应的尺码,最后确定印染,就可以去前台拿衣服了。   他自己设计了一个拿着话筒的Q版小人,顺毛、大眼睛、穿着白色卫衣。   转过头时,盛曜坐在他右手不远处,正聚精会神地调整着屏幕上的参数。   眼睫轻轻闪动,陆渝将手机解锁,放到了自己的左手边。   盛曜修长的手指按在屏幕上,拖动的动作悄然停了一瞬。   视线往自己左边,点击几下屏幕,就看几下手机的那个清瘦背影上流连了片刻。   薄唇轻轻抿起,盛曜收回视线。   手指在分类菜单栏上选中了表情的选项。   一个充满怨念的红色十字形怒气emoji,被拖到了人物的脑袋上。   陆渝看一眼手机。   又看一眼屏幕。   调整比例、对比细节、改变颜色。   他一步步设计下来,完成了第二件衣服的调整,确定印染后,发现盛曜那边早已经结束了。   后者正拿着手机,似乎在看些什么。   “我好啦。”陆渝道。   盛曜嗯了一声,提着东西起身,“走吧。”   陆渝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结完账后,他想看看盛曜设计的图案,可对方却只是从店员手里接过袋子,垂下手看向自己。   “回去了吗?”   陆渝嗯了一声。   他觉得盛曜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和平日里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两人下到停车场,开车回家。   陆渝一路上不时地看盛曜几眼。   盛曜只是专心开车。   看了一眼比来的时候多了许多的车流,陆渝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但又察觉不出问题出在哪里,顿时有些茫然。   直到回到家,他拿着盲盒和盛曜一起拆。   陆渝拆出来一个大狼狗咬骨头的,而盛曜拆出来的,是小猫咪睡觉的。   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两个。   在陆渝顿感失望时,而盛曜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关系,下次再去买两个回来。”   陆渝终于确定应该是有什么了。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问盛曜道。   盛曜轻轻挑了挑眉毛。   “小事情。”   “能和我说说吗?”陆渝问。   盛曜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很快就好了。”   陆渝看着他没动。   盛曜的视线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旋即,目光移到一旁的袋子上。   盛曜伸手将MYprint的衣服拿了过来,他朝陆渝轻轻挑了挑嘴角。   似乎是终于想看看两人各自的设计了。   陆渝打开袋子上的封口胶带,拿出顶上两件,展开。   是盛曜的设计。   陆渝看着上面那两个Q萌的动物形象。   第一件,是白色小猫伸长了前爪,给大狼狗脸上的一道不知是打架还是什么留下的伤痕,贴上了一块创可贴,上面还有梅花爪印。   而大狼狗眼下带着点红晕,睁大眼睛盯着小猫咪看。   “好可爱。”陆渝真心地夸赞了一句,看向身旁的人,“你好喜欢它俩的组合。”   盛曜勾了勾唇。   第二件,是小猫咪跟着其他几只漂亮的猫伙伴一起在草地上玩耍。   而身后不远处,大狼狗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尾巴耷拉在一旁,垂着耳朵。   “这个好可怜。”陆渝微微张着嘴。   “嗯。”   盛曜伸手拿过第二件衣服,这件比第一件大许多,是他的尺码。   “心爱的人不在身边,当然可怜了。”   陆渝眨眨眼。   这一次他听出来了,盛曜是话里有话。   心爱的人不在身边……可他们今天一直在彼此身旁啊?   “你那两件呢?”盛曜问道,脸上表情恢复如常。   陆渝伸手,把剩下的两件衣服拿了出来。   第一件比较小,是他的。   拿着话筒的萌系小人,正站在聚光灯下手持卡片进行主持,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四周边缘隐约可见鲜花的元素。   是台上的Q版陆渝。   盛曜看着那图案,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就深了,连眼睛都微微带上了点弯曲的弧度。   “很可爱。”   终于是高兴了。   陆渝观察着盛曜的微表情,此刻心中说道。   “这个也可爱!”陆渝将自己的衣服随手叠好搭在沙发扶手上,提起另一件衣服。   手抓着衣领抖了两下,随着卷起的衣摆向下滚落,盛曜面前出现了另一幅Q版画。   穿着球服的Q版小人单手挂在篮框上,动作潇洒利落,脚下是一只坠落的篮球,与地面相触后弹起到远处。   细看,Q版小人身上还带着点碎小的星点,增加了人物身上的高光,在画面里显得更加突出。   甚至头发也有细节调整过的痕迹,连球服胸口上的编号都是一致的……可以说不能更加用心了。   衣服太长,陆渝只能把手高高举着。   隔着一层布料,他听见盛曜问了一个问题。   “你下午拿着手机,是在看着照片对比吗?”   陆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对呀,模板的细节很多对不上。”   他都是放大了照片,和店里屏幕上的细节一处处对比后,从素材库里找到最像的那些替换上去的。   陆渝说着从旁边探出脑袋往另一边看,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盛曜的手臂。   滚烫的手掌覆盖上后背、腰侧,圈着身体的手臂收紧,体温顺着接触的部位传来。   陆渝被抱得很紧。   他手里拿着那件衣服,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能感受到的,是盛曜柔软的发丝在颈侧撩起的一阵阵轻微麻痒。   还有沉甸甸的肩头,以及颈窝迎来的,一阵阵轻柔的呼吸。   陆渝伸手,第一次轻轻摸了摸盛曜的脑袋。   “怎么啦?”   “没事。”盛曜的脑袋轻轻转动了一下,和陆渝贴得更紧。   声音听着依旧很平静。   但和几分钟之前,陆渝问他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的平静,却又不一样。   陆渝也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脑海中的场景一幕幕倒带,陆渝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在联动店铺里的时候,盛曜的情绪还是挺好的。   但去到MYprint,或者说在离开店铺之前,他就觉得盛曜的情绪略微有些异样了。   回忆着,陆渝在种种细节之中,窥见了些许端倪。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   盛曜抱着的手臂微微移动了一下。   良久说了一句话。   声音有些不明显的发闷。   “笑什么?”   回应他的,是陆渝吃吃的乐声。   “我没笑呀。”   盛曜坐直,和陆渝的距离拉开些许。   双手还搭在陆渝的腰侧。   低头时,陆渝已经抿住了唇。   但弯起的眼睛还是透出了底下藏不住的笑意。   “你是不是吃醋了呀?”陆渝碰了碰身旁的手臂,看着盛曜问。   盛曜不说话。   陆渝嘻嘻笑,“我就知道……”   盛曜双眼微眯,手指微微弯曲。   “哈哈!”   腰侧被轻轻捏了一把,陆渝彻底破功,整个人在沙发上挣扎扭动。   但他又逃不到哪里去,唯有被迫承受。   最终只好按住自己腰侧那只作乱的大手,开口求饶。   “好啦我不笑了,你别挠我,好痒啊。”   盛曜垂眸压下眼里的笑意,转头看向一旁。   视线却寻不到什么焦点。   但也暂时还不能与脸侧那道视线对上。   正当这时,他察觉到了衣袖上传来的绷紧感。   再回首时,看到的是那双依旧微微弯曲的漂亮眼睛,和白里透着淡红的精致小脸。   陆渝伸手,抱住了盛曜的脖子。   距离拉近,呼吸可闻。   但陆渝并没有再笑盛曜是不是吃醋了这件事。   他闭上眼睛,将脸贴上那宽阔的肩头。   听着胸膛里传来的有力跳动,依稀可以窥见那颗心脏是怎样的炽热滚烫。   “不可怜哦。”   陆渝声音很轻。   像是轻哄时的低语,又像是温柔的真情流露。   “心爱的人,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他认真地说道。   ◇   一大早,陆渝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片结实的胸膛。   “醒了?”   轻轻动了一下,他便听耳旁有人问道。   腰被搂紧,往前带了些许,陆渝往盛曜怀里又钻了一点。   闻着令人心安的薄荷松木气味,闭上眼睛时,陆渝小声说了一句。   “今天没有酸味了哦。”   带着起伏的语调,显然是在忍笑。   盛曜睁开眼,表情无奈。   自从前两天被抓包吃醋后,陆渝就不时拿这事儿取乐他。   像是小猫终于找到了有趣的玩具,不时要拨弄一下他的心弦。   也不能怪陆渝,毕竟两人认识这么久了,盛曜一直以来都保持着面对风云也处变不惊的形象,包括在一起之后,除了比以往亲昵了那么些许,日常的行事说话风格,还是差不太多的。   而且每次都是陆渝被亲得迷迷糊糊,便宜占尽,红着脸和他讨饶。   好不容易给他抓了一次小辫儿,还不得多扯两下。   揉了一把怀中人的后脑勺。   盛曜也跟着他一起闭上眼睛。   “再睡会儿。”   陆渝也决定要再睡个回笼觉。   被子里,雪白纤细的脚踝勾住了一旁修长有力的小腿。   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啄吻。   陆渝轻声道。   “我在这儿呢。”   不会跑的。   只是,两人浓情蜜意地贴靠了一会儿,没多久,都不约而同地睁开眼,抬起了头。   各自伸手拿过背后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动作表情一致地解了锁,便发现从刚刚开始就齐齐响个不停的消息,来自同一个群聊。   [头上不要带点青(蒙在鼓里版):?]   [头上不要带点青(蒙在鼓里版):??]   [头上不要带点青(蒙在鼓里版):???@Lu @S]   [S:?]   陆渝伸手抓了一下盛曜的胳膊。   他看着刘青再次改了的群ID,察觉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刘青便在群里声讨了起来。   [头上不要带点青(蒙在鼓里版):我请问两位,咱还是兄弟吗?咱还是朋友吗?【崩溃】【捶地】【大哭】]   盛曜已经不打算回了。   就在这时,一张图片被发上了群。   [头上不要带点青(蒙在鼓里版):【图片】我说哥,还有弟,你俩一草一花的什么情况?]   陆渝点开大图,辨认出了照片里的场景。   是他们前两天在那家大狼狗和小猫咪的联名店里时的照片。   但拍摄的角度,并不是那个叫做D&C的双马尾小姐姐拍的,比较模糊,而且距离更远,像是在货架附近的人远远拍的一张。   盛曜看了一眼图片,打开微博搜索了一个ID。   陆渝伸手接过他的手机,才发现刘青发的图片右下角有水印。   但原po只是一个发大狼狗和小猫咪表情包的粉头博主,看日常发的内容,也是一个多年的工作党,并不是认识的人。   很快,刘青就给出了解释。   “咱学校有人认出来了,截图发到了论坛上”   “都涛疯了!”   他急得直接发语音。   两人对视一眼,盛曜打开了论坛,而陆渝继续在群里和刘青聊。   [Lu:很多人都知道了吗?]   [头上不要带点青(蒙在鼓里版):人尽皆知【微笑】]   [头上不要带点青(蒙在鼓里版):就我不知【微笑】]   说着他又想起群里还有另一个人,于是打算拉着一起声讨。   [头上不要带点青(蒙在鼓里版):哦对,童煦也不知道!@煦煦 出来骂人]   只是等了良久,刘青也没等来童煦的义愤填膺和统一战线。   他收到的只有一串信息量极大的省略号。   刘青晕了。   合着只有他是小丑是吧!   第几次了!!!   默默地把名字的尾缀改成了小丑的emoji,刘青切后台疗伤去了。   陆渝往盛曜那边挪了点,两人肩头靠在一起。   学校论坛里那篇原贴,已经被他找出来了。   盛曜单手拿着手机往下翻,见陆渝靠近了,伸手把人搂住。   陆渝默默往他怀里趴了一点。   那条贴已经垒成高楼了,陆渝都没想到只是一张照片,居然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其实也是他小看了他自己和盛曜在京大的名气,本身在两人认识之前,就已经有不少个人楼了,暗地里的CP粉也不少,但没有舞到明面上来。   直到之前的好几次意外。   盛曜起诉刘傲文的“英雄救美”桥段;陆渝在桂花林里拍的照片背景里出现盛曜的身影;还有两人一起上公选课;体测后的那个拥抱……   大学生的生活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件事。   但总是参与进去的人,会让原本无趣的事情变得精彩起来。   他俩就是最好的例子。   之前的各种“CP糖”都被不少人讨论,甚至有人发了条“预言贴”,说盛曜和陆渝在一年之内就会在一起。   现在那个贴已经被顶上来了。   新回复全是“woc预言家”、“查杀预言家(bushi)”、“快说你是穿越回来的”之类的东西。   陆渝张了张嘴。   “要删掉吗?”盛曜突然问了一句。   陆渝歪了歪脸。   学校论坛的贴是可以删的吗?   “按照论坛规则,未经当事人允许不得擅自发布对方相关的照片。”盛曜说。   其实当事人不追究,其实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和陆渝就没少被发各种照片。   如果当事人觉得困扰,是可以向论坛安全组申请删除的。   毕竟这涉及到两人的感情。   陆渝唔了一声。   “什么想法?”盛曜问。   “嗯……”陆渝把身上的杯子往上扯了些许,盖住半张脸,声音闷闷,“反正在学校里,迟早也瞒不住的。”   盛曜唇角微挑。   “也是。”   正当两人默契地达成了“随它去”的处理意见,陆渝突然看见手机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横幅。   ——新消息提醒:[计-23-silver:盛哥,论坛里的贴删吗?]   陆渝下意识地抬起头。   “我们学院23级的一个女生,她是论坛安全员,今天值班。”盛曜表情淡定地说了一句。   见陆渝轻轻噢了一声不作他想,盛曜垂在身侧的手略放松些许。   然后一连三条消息弹了出来。   ——新消息提醒:[计-22-六条悟:woc,盛哥你和校花在一起了?牛X哇]   ——新消息提醒:[计-22-六条悟:不过论坛那贴,需要我删吗?]   ——新消息提醒:[计-22-六条悟:噢你自己有权限,当我没说]   而且这一次不是小窗。   是群聊。   群名称相当的简洁明了。   [京大论坛安全小组]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很快理清楚了个中关系的陆渝,迅速地推断出了盛曜在论坛上的真实身份。   “你不是说你不是S-18吗?”   盛曜咳嗽了一声,在陆渝的注视下,开口。   “严格来说,我并没有否认过。”   陆渝摸过自己的手机,翻到了两人几个月前的聊天记录。   ……   [Lu:你认识论坛上的安全员吗?]   [S:怎么?]   [S:我们学院的几个学弟学妹是安全员]   ……   放下手机,陆渝翻了个身,回到了自己的枕头上。   盛曜看着身旁清瘦的那片背影,臂弯里还带着点余温。   “生气了?”   耳畔落下温热的呼吸,陆渝侧躺着,腰被手臂环住。   他没说话。   其实陆渝并不生气。   因为他细回想了一下,即使是作为S-18的盛曜,也并没有做什么值得他发火的事情。   相反,在好几次都为他解了围。   但陆渝就是有些恼。   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直截了当地问盛曜是不是那个S-18呢!   正当盛曜以为自己的小男友真的不高兴了的时候,就见怀里陆渝似乎想到什么,身体一震。   清瘦的小脸抬了起来,陆渝扭头看向自己,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个。”   “嗯?”   “你们管理员,看不到我们用户后台的收藏夹的吧?”   陆渝认真地问完,就被盛曜捧起脸亲了一口。   对方脸上的笑,让陆渝有些琢磨不准。   “应该不能的吧。”陆渝看他笑意渐浓,心下更慌。   转身推了推盛曜的胸口,又确认了一句道,“你刚刚还说,要尊重隐私和个人信息。”   看着陆渝都有些急了,盛曜终于点头。   “嗯,看不到。”   陆渝松了口气时,耳垂被轻轻拨弄了两下。   “所以。”   盛曜靠近一点,一手环着陆渝的腰,一手圈着陆渝的肩头,手掌顺着清瘦秀气的背脊轻抚。   “收藏夹里,是有什么珍藏的好东西吗?”   沉默。   升温。   陆渝直接起身下了床,穿上拖鞋跑进了浴室。   “不要转移话题!”   “我还在生气呢!”   “很难哄的!”   盛曜的眼神,从泛红的耳尖看到离去匆匆的背影,最后落在那左右脚穿反了的拖鞋上。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应着晨间的阳光,脸上笑意不减。   活动了两下筋骨,盛曜打字在群里回复。   [S:不用管]   [S:家里领导同意不删]   看着群里吃瓜的往届学长学姐,和新来的学弟学妹们发的一连串“好好好,老婆奴”、“6、秀”、“谁能告诉我这个恋爱脑盛曜是不是被盗号了”等各种消息,他笑着敲了一行字发送,放下手机朝浴室里走去。   [S:有急事,不回了]   他要哄很难哄的对象去了。   早饭过后,盛曜贴心地给靠在沙发上的陆渝倒了杯橙汁。   走到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忙什么的陆渝身边坐下,将那双清秀的腿放到自己腿上,用外套盖着。   “不穿袜子,小心着凉。”   陆渝说了句不冷。   脚被温热的手掌包裹着握了一下。   盛曜像是没看到身旁的眼神似的,很正经地开口说:“嗯,是不冷。”   陆渝拿过杯子,咬着吸管喝了一口橙汁。   “还生我气吗?”盛曜又问道。   陆渝早就不起了,什么难哄之类的话其实就是让他当时逃跑的借口。   但话到了嘴边,陆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那你答应我件事?”   “好。”   陆渝道:“你都不问是什么啊?”   “你会提分手之类的事情吗?”盛曜反问了一句。   陆渝咬着吸管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盛曜轻轻一挑眉。   陆渝压了压脸上的热意,坐直了些许,开口道:“就是,上次在店里遇到的那个扎双马尾的女生,我一会儿把你的微信推给她可以吗?”   盛曜搭在陆渝踝骨上轻轻抚蹭的手指一顿。   陆渝解释道:“我刚刚才知道,她是那个表情包的画手本人。”   陆渝点开微信表情界面,进入了《大狼狗和小猫咪》表情包的创作者主页。   里面的系列表情包已经更到了第17弹了,底下的打赏、点赞热度也极高,所以这个形象IP才能一跃大火成为这两年的顶流,发展到全国性的线下联动。   而创作者主页的ID,就叫做“D&C”——取自Dog and Cat的缩写。   “是什么事情?”盛曜想起来上次店里的交谈,牵住陆渝的手掌捏了捏,“如果是出cos的话,你拿主意就好。”   陆渝突然发现,其实盛曜还挺多小动作的。   搂着的时候手掌喜欢轻轻抚摸他后背,拉手的时候不时捏两下,还有接吻的时候……   又吸了一口冰凉的橙汁,脸部稍稍降温,陆渝把思绪重新赶回了正事上。   “她好像认出你是Aphro的老板了,想和你谈一下IP联动的意向。”   见盛曜略挑了挑眉,陆渝道:“我只是答应她说询问下你的意见,最多推个微信,最终公司决策你自己决定。”   他还没有傻到越俎代庖地替盛曜随便答应一个外人去定下商业合作的程度。   盛曜似乎是略加思索了下。   “所以,如果我答应你推微信的事情,就不生气了?”   陆渝唔了一声。   “其实……”   “那……”   两人异口同声,陆渝示意盛曜先说。   盛曜的视线描摹着面前的漂亮眉眼,看着略微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的表情,他到了嘴边的话悄然一转。   “不是不可以。”   “但……还想要点别的。”   果不其然,陆渝直接上钩了。   “你想要什么?”   盛曜起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点。   陆渝读懂了他的视线。   手撑着沙发,陆渝倾身。   唇瓣一触,即将分离之时,一只手掌托住了陆渝的后脑勺。   陆渝闭上眼睛,任由对方予取予夺。   直到分离时,盛曜还有些不舍地品味了一下舌尖上的橙子味。   “这下好了吧。”陆渝说。   他双腿屈起,下巴抵在膝盖上,脸蛋本能地贴上了手中果汁杯冰凉的杯壁。   盛曜饕足地嗯了一声。   就在陆渝打算推名片的时候,就听盛曜突然说:“你让她加工作那个号吧,搜手机号就能搜到。”   本来按照陆渝平日的习惯,听见这句话应该就能意识到什么的。   但此时的他大脑过热烧成了浆糊,只本能地顺着话想了一下,盛曜确实是有两个手机号来着。   “工作号号码是多少?”   陆渝随口问了一句,边想起盛曜之前似乎也给他发过一次手机号,说有事情可以找他。   在两人的聊天记录里搜索了一下,找到盛曜之前给他发的那个号码复制粘贴。   他点开了和D&C的聊天框,打字。   [Lu:可以加下这个微信]   正当陆渝把盛曜之前发的那个手机号码150xxxx……黏贴到消息框,按下发送的时候。   他就听盛曜吐出一串数字。   “180xxxx……”   咦,他记错了么?陆渝一愣。   注意力转移,大脑降温,在这一刻,清醒和理智又重新回归。   等等。   手指迅速地按下那一串被微信自动识别成蓝色的数字。   点击添加好友。   界面跳到了一个主页,他看到了那朵熟悉的棉花糖云。   目光闪烁,陆渝切到手机的主界面,因为动作太急,他甚至上滑了三次才退出了微信。   点开通讯录,找到他备注了S的那个联系人。   陆渝看到了一串和盛曜刚刚报出来的那个手机号,完全一模一样的数字。   他切回微信。   粘贴搜索。   他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新的微信号,自上而下。   头像:Aphro的logo   ID:Aphro-SY   城市:华夏京城   以及最下方的一个硕大的按钮。   [添加到通讯录]   手指按着屏幕。   陆渝切到了后台。   后台模式下,所有的软件呈现缩略模式,但这并不影响陆渝看到通讯录里,那个备注S的手机号底下,有着好几次的通话记录。   最近的一次,是除夕。   而这个号码,并不是盛曜给他发的,记录里的那一个。   是他当初从童煦家公司的客户列表里意外得到,意外拨通,意外假装AI,然后带着私心偷偷地存到了手机通讯录里,还起了个自认为十分不明显的备注的——那一个。   手指按着屏幕边缘,屏幕触发了震动反馈。   指尖的震动感让陆渝稍微回过神。   一只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力道不轻不重。   却更让失了方寸的心上下浮悬。   耳旁传来轻轻的“嗯?”一声,拖长了尾音,带着笑意。   “提前说明下。”   “我也挺难哄的。”   “陆渝。” 第62章   陆渝甚至不是很敢动。   更不敢去看盛曜。   此时此刻, 被他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各个画面,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在脑海之中冒了出来。   从他第一次因为帮助童煦,一通电话打过去, 却发现对面就是盛曜, 开始假装AI。   再到两人在车上, 盛曜接到了他给童煦他们录制的语音包电话, 还说了一句“声音有些像”。   以及刘傲文那件事后, 他还专门打了个电话给盛曜表示感谢——当时他还不知道盛曜有两个号码。   即使对方在微信里已经私发了一个手机号给他。   但陆渝并没有意识到, 这和他当初第一次打给盛曜后保存下来的号码是不同的……   陆渝坐在原地。   他本能地往沙发里缩一点。   盛曜就更进一点。   直到双腿几乎贴到胸前, 再也没有逃避的空间。   他听见盛曜的轻笑声。   一个温柔的啄吻, 落在了陆渝的嘴角。   眼睫颤动着轻抬,陆渝看见那双深邃的眸子。   没有任何怒意的色彩, 让他松了口气。   但满是笑意与灼热的温度,又让稍稍平复的陆渝再度心惊肉跳。   “陆渝。”   温热的手掌掐着清秀的下巴轻轻抬起。   这一次的吻,绵长,带着凶狠。   火热的怀抱将他禁锢, 接连不断的攻势让氧气被掇取,陆渝再一次被亲到忘记了呼吸。   在意识模糊之间被放开些许,他只听见声音就在耳畔。   “陆渝。”   “你究竟喜欢我多久了?”   伴随着下一轮的到来, 陆渝闭上眼睛。   炽热里依旧存在的温柔让他没有了紧张,也不再抵抗。   在两人揉乱作一团的呼吸间,盛曜听见回答。   “喜欢很久了……”   声音柔软似水。   却似火上泼的热油。   让人理智尽断。   ……   陆渝整张脸埋进沙发的枕头里。   眼睫敛着轻颤,双颊粉红,露出的耳朵近乎要滴血一般。   沙沙的声音响起一阵过后, 他的膝盖被轻轻拍了两下, 听见盛曜的说话声。   “好了。”   “小心着凉。”   卷作一团的家居服下摆被悉心地扯好。   没了微凉,但方才的灼烫, 却在陆渝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羞耻爆了。   他居然……盛曜居然……   !!!   陆渝扭身缩成一团。   手四处乱伸,抓住一旁闲置着的一只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仿佛这样就能遮挡掉刚刚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一般。   盛曜将手里的纸巾团随手抛到一旁的垃圾篓里,轻笑着靠近,在宽敞的沙发上一同躺下。   他从身后轻轻搂住陆渝。   “怎么了?”   耳畔声音掩盖不住的饕足,让陆渝的羞耻心更上一层楼。   “你明知故问!”   欺负得狠了,都带着点鼻音。   听得人身心愉悦。   结果那声音还道:   “但明明你也很高兴。”   “身体的反应很诚实。”   陆渝仅剩的理智在这一刻也轰一声变成了上蹿的气血涌进头顶。   他整张脸,到耳根子一路向下,直至脖颈和肩颈处,都是红的。   本身这件事就够羞耻的了。   而陆渝现在一睁眼,就看到盛曜。   一闭眼,就想到刚刚的事。   尤其是直面对比的那个场面。   他不愿细想,但其实事实也不用细想,展现得非常直观。   从各个维度上来说,陆渝都不得不承认:人和人是真的有差距的。   “不高兴?”盛曜的手轻轻摸了摸那清瘦的肩头。   陆渝没说话。   “那要不以后不……”   “没有不高兴。”   剩下的半句话被短促的回答打断,盛曜嘴角挑起。   “反正,迟早都要的。”   陆渝措辞含糊地道。   “就,就当提前适应了。”   他听见盛曜“嗯”了一声。   然后将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那要不要再适应一下?”   灼烫的手掌抓着纤细的胳膊。   陆渝感受到了什么。   “我好像还……”   盛曜话还没说完。   怀里的人就起身下了沙发,和受惊的小猫一般跑上了楼。   光着脚丫踩在木质楼梯上,咚咚咚的。   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怀里,盛曜叹了口气,也开始思考。   这一害羞就逃跑的坏毛病,该怎么治一下呢?   待大脑冷静下来后,陆渝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当初的事情。   “所以其实当时那个电话,是为了帮童煦,意外打到我手机上的。”   盛曜简短地总结道。   陆渝捧着杯果汁,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你当时就听出,电话另一边的人是我了?”   陆渝咬上吸管。   点头。   “所以才装成AI,怕被我发现?”   陆渝开始啃吸管。   “然后就存了我的号码。”   盛曜浓眉轻抬,继续道。   “把我后来发给你的手机号,和之前的号码混淆了。”   “还给我打了个电话。”   一条一条地被拿出来“品鉴”,羞耻度更上一层楼。   陆渝转脸,表情纠结地看着盛曜。   他恨不得上去捂嘴。   但最终只是把果汁塞到了盛曜的面前。   别说了!   看着面前红扑扑的小脸,手掌托起陆渝的手,盛曜就着喝了一口。   毕竟刚刚才……现在还是少刺激下。   免得真把人吓跑了。   盛曜不说话了,陆渝却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那你是今天才知道,电话里的另一个人是我的吗?”   他看见滚动的喉结停了一下。   陆渝微微睁大眼睛。   “你早就知道了?”   盛曜放开齿间被陆渝咬出几个牙印的吸管。   停顿片刻   “知道不久。”   陆渝睁圆眼睛看他。   “什么时候?”   盛曜难得展现出了几分不知所措的状态。   让陆渝心中的警钟敲得更响。   “大概,比你稍晚一些。”   陆渝:?   大概分析了一下盛曜的文字游戏。   陆渝很冷静地问道:“比我哪一次稍晚一些?”   果汁放在玻璃面板上发出磕碰的轻微声响,盛曜伸手将玻璃杯往茶几里面推了一点。   他坐直了身体。   修长的手臂自陆渝身后绕过,在那道自下方仰着脸投过来的目光注视下,盛曜轻轻搂住了纤细的腰肢。   手掌按在陆渝胳膊上,带着轻微的安抚。   却也预示着什么。   视线看着客厅里的电视背景幕墙。   盛曜清了清嗓子。   “咳。”   “推销那一次。”   片刻后。   他看到小猫咪亮爪子了。   将扑过来的陆渝抱了个满怀,盛曜顺着他的动作,向后仰躺在了沙发上。   怀里的少年不停挣动着,带着安抚的手还没靠近就被凶狠地拍开。   陆渝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怨气,双手按在盛曜的肩头,瞪着他。   盛曜伸手去抱。   又被陆渝拍开。   “我错了。”   盛曜道。   “认罚。”   陆渝眉毛都有些竖起来了。   但他发现自己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   其实刚刚盛曜犹犹豫豫的时候,陆渝就已经大概猜到了答案应该是很早的时候。   而当时的陆渝觉得,等盛曜交代后,他会有无数的方式撒气,耍横,甚至是发火。   但现在,盛曜摆出一副任他处置的态度。   陆渝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他的想法一片空白。   盛曜的手毫无征兆地抬起,将陆渝搂入怀中,抱紧。   陆渝轻微挣扎了两下,就听自己耳边道:   “你要是生气,可以咬我一口。”   心里的怨怼加上冲动,陆渝目光触及那宽厚的肩膀,便不加思索地直接咬了上去。   也是咬着那块肌肉,直到陆渝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力用得有点狠了,他才察觉到自己这一口真的没收力道。   力道渐减,陆渝撑着盛曜的胸口坐起,掀开他的衣领。   看到了一圈鲜红的牙印。   甚至带了点轻微的血丝。   轻轻抽了口气,陆渝本能地要去找药箱。   但脚还没踩到地面,就又被盛曜拖了回去。   “出血了!”陆渝着急道。   盛曜的一手紧紧地锁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按住那纤细的手腕,不管怀里的人挣扎的力气多大,他都面色不改地将人抱紧。   这再一次昭示着,他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有制止陆渝的能力。   但他没有。   “不疼。”   等到挣扎幅度稍微小了点,盛曜抬起手,摸了摸陆渝的脑袋。   “真的不疼。”   他看着那质问的眼神,认真地道。   陆渝双手撑在盛曜胸膛,看他,不说话。   耳朵被揉了揉,他就见盛曜嘴角泛起浅淡的笑意。   “还生气吗?”   语气温和如初,哄他的意味不能更加明显。   陆渝哪里还有什么火和怨气。   他双手从胸膛上扯下来,按着沙发垫缓慢地躺下,回到那宽大温热的怀抱里,脑袋枕着的地方,刻意避开了那一圈伤口。   犹豫了一下,陆渝轻轻反抱住盛曜的腰。   耳朵贴着胸膛,他听见了有节律的心跳声。   “那,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手掌轻轻揉着陆渝的脑袋,盛曜看着天花板。   “我不敢赌。”   陆渝不解地抬起脸,下巴点着胸口,看盛曜。   盛曜坐起些许,靠在沙发上。   因为动作的改变,陆渝趴在了他的怀里。   两人目光对视,盛曜一只手搭着陆渝的腰,另一只手牵住陆渝的手掌,十指相扣。   因为那次的意外,盛曜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陆渝的生活里。   他原本的感情,像漫长的黑暗甬道里孤独的人,身前身后所见皆是无物,过往没有任何情感经历,未来似乎也不会与任何人在一起。   直到那一通意外的电话。   如同意外的光,出现在了远方。   而甬道里的人就追着那光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前进。   即使最终可能根本抓不到。   每次和陆渝见面回到家里,盛曜的大脑都像是一个疯狂的计算机器。   分析陆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有多少是给自己的,有多少又和自己相关。   陆渝喜欢自己的可能性,究竟又有多少。   无数次的冲动被按下,盛曜从未言明。   他不敢。   盛曜自问是个“赌徒”。   从创业开始,赌资方的手笔、赌市场的反应、赌公司的业绩……他一路从各种弯道窄巷里拼杀出来,直到今日,不止大大小小下了多少的“赌注”。   但唯独和陆渝有关的事,他一点也不敢赌。   他害怕只是自己的错觉,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不敢有任何的勇气,用陆渝已经和自己既定存在的“友情”,去赌那是爱情的可能性。   盛曜更害怕的,是陆渝真正知道他心中所想的那一天,会露出当年如那些“上位者”们看年幼的他时的那种眼神。   甚至不叫厌恶。   而是惊讶、奇特和嘲弄。   “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我生活里”的嘲弄。   追着那个身影跑了这么多年。   他不敢再拿已有的幸福,去赌那一点点的奢望了。   压下心中翻腾的海,盛曜亲了亲陆渝的额头。   “不到百分百确认你喜欢我,我都不敢赌。”   没有说那么多深情的话语。   但却是过往所有的最简凝练。   陆渝被他的话弄笑了。   “百分百确认,哪里还叫赌。”   “嗯。”盛曜也笑了,“还好,你比我勇敢。”   陆渝耳尖微红。   他提着衣领,往盛曜的肩头看。   “伤口还痛吗?”   冷静下来,陆渝是止不住的心疼。   “我给你涂点药吧。”   盛曜看着他笑。   陆渝垂眸,再抬眼,在对方好看的唇上亲了一口。   圈着腰的手被放开,陆渝起身时,留下带着几分自责的一句话。   “被咬成这样了还这么开心。”   盛曜靠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个姿势,惬意地看着陆渝上楼给自己拿药的背影。   他的确很开心。   在很早之前,盛曜就有一个猜测。   而今天陆渝不收力道地一口咬在他肩头的时候,盛曜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陆渝从小就很乖,脾气也很好。   看着是个不“娇气”的小孩儿。   但盛曜的想法完全相反。   他的小孩儿不是不娇气,而是从来没被宠过,所以不知道原来不高兴的时候,是可以发脾气的。   在很久以前意识到这一件事的时候,盛曜就已经做下了决定。   他要把陆渝宠成一个“坏脾气”的,娇气的小孩儿。   ◇   没过两天,陆渝就收到了来自D&C的感谢,说Aphro那边已经在推进双方联动的流程了。   [D&C:找机会请你吃饭【猫猫高兴】]   陆渝靠在床头和她简单聊了两句,浴室的门被拉开,一阵热气腾腾的水雾从里面涌了出来。   在键盘上飞速移动的手指,随着主人视线的离去而缓缓停住。   盛曜腰上围着浴巾,手里拿毛巾在擦头发。   注意到旁边投来的视线,黑眸轻轻垂了一下,嘴角在陆渝看不到的方向挑起。   他假意不知那悄然抬高了些许的手机镜头,走到镜子前开始吹头发。   吹风机声响起,仿佛能遮掩动静一般,陆渝的动作更大胆了一点。   他惊喜地发现,盛曜现在的角度能把肌肉的线条最完美地展示出来。   连拍了几张照片,陆渝打开相册开始一张一张地欣赏。   遇到特别好看的,就加入个人收藏。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的人那么沉迷于雕塑了。   肌肉线条漂亮到一定程度的身体,的确就是艺术品。   陆渝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手托下巴,一手滑手机的姿势。   双击屏幕将照片放大,他一寸一寸地开始欣赏。   先是八块,整整齐齐。   他那天感知到的没错。   两侧是子弹肌,再往下是人鱼线。   再往下……   陆渝脸颊有些热。   肚脐上方的那块也有些热。   “好看吗?”   陆渝连屋内吹风机的声音什么时候停的都没发觉,耳旁传来一道询问,他下意识地就答了。   “好看。”   ?   陆渝:……   “咳。”   将屏幕摁熄,陆渝正襟危坐,反手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   然后转头,捧起盛曜的脸,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我睡个回笼觉。”   陆渝侧身躺下,双腿腾起被子盖住自己,还顺带卷了被沿。   “你去上班吧!”   他闭上眼睛,打了个没什么困意的哈欠,边说道。   后背处的床垫传来轻微的塌陷感。   身后坐下了一个人。   陆渝感觉到,隔着被子,一只手掌搭在了自己的腰侧。   “已经学会糊弄了?”   字眼像是质问,声音低沉,却带着愉悦的笑音。   陆渝继续闭着眼睛,意思明确。   我睡捉了.jpg   睡得还很沉。   盛曜噙着笑意,手掌轻轻拍了拍。   被团里的人轻轻抖了一下。   望着那迅速爬满红意的耳尖,以及开始无规律乱颤的纤长睫羽,盛曜一挑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那般良好的手感来自哪里。   笑意渐深,盛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升温发烫的耳垂。   “今天要先过各个部门的节后安排。”   陆渝闭着眼睛,耳朵悄悄竖起。   “还要处理预算的批复。”   盛曜继续说。   “以及还有个很重要的融资会议要开。”   陆渝听着他规划今天的一项项工作,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依然听得很认真。   就听盛曜顿了顿,话锋一转,道:   “可能,回家要很晚了。”   晃动不停的睫羽停了下来。   视线捕捉所有的细节,盛曜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要不要陪我去公司?”   片刻后,“睡得很沉”的某人转头睁开了眼睛。   今天是年初八,对于陆渝来说,还有一周多的假期。   但对于盛曜而言,今日要去公司了。   市中心车水马龙,盛曜开车带着陆渝开到了一栋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原来你公司在这里。”陆渝看着手机导航地图上显示的位置,“离学校不远噢。”   “嗯,还是小公司,所以就近租了两层。”盛曜替陆渝解下安全带,道。   陆渝摸上门拉手,正打算下车,却被身后传来的力道牵绊住。   转头时,他看到握着自己小臂的手掌。   这些天下来,陆渝早已明白盛曜一举一动的背后含义。   闭上眼睛感受着温热落在唇瓣上的那一刻,陆渝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一句话。   真是,亲亲怪呀。   坐电梯上了楼,陆渝和盛曜一起进了办公区的大门。   Aphro的员工有年龄比较大当了父母辈的,也有和盛曜陆渝岁数差不多刚毕业没多久的,但彼此关系都很好,日常在公司也都说说笑笑。   只是在盛曜进门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停了下来。   当然了,不是因为畏惧。   而是因为他们发现,今天盛曜的身边,多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生。   盛曜往里迈了一步。   陆渝还愣在原地。   然后,就见到一只手朝自己伸了过来。   办公室里有了一瞬间的骚动,但很快,随着盛曜主动牵起陆渝微微抬起一半的手,轻微的喧闹声变成了不约而同屏住的呼吸。   陆渝被盛曜拉着,一路穿过人群,朝最里面的办公室走去。   两旁或坐或站的人,都像是在行着“注目礼”。   直到进了盛曜单独的办公室,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被阻隔在门板后。   陆渝少许松了口气。   “紧张?”盛曜捏了捏掌心里的小手。   陆渝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倒不怕被人看,从小聚光灯下长大,成为多少视线的焦点的事情陆渝都经历过。   但今天的那些视线和以往不太一样,又让人能读得懂。   更准确地说,他只是略微有些羞赧。   “习惯了就好。”盛曜替陆渝将身上的厚外套在一旁挂好,拉着他到办公桌坐下,“你是,他们也是。”   陆渝眨眨眼。   盛曜在另一边茶桌前的沙发上忙工作,陆渝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用他的台式电脑看番。   很快,他就明白了盛曜刚刚那句“他们也是”是什么意思。   作为公司的总裁,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经过盛曜的签字。   所以办公室里一直保持着人来人往的状态。   而每个进来的人,都要带着点好奇心,悄悄地看一眼陆渝,偶尔目光碰上了,就礼貌地微笑一下。   “稍等。”   在下一个部门的主管进来汇报部门节后的项目进展和后续安排时,盛曜抬手打断了一下。   他走到陆渝身边,弯下腰。   陆渝这才发现,办公桌的桌角边,放了一只很大的纸袋子。   袋子上还印着大狼狗和小猫咪的图。   咦,什么时候买的?   盛曜单手捏着一只很大的包装盒,从袋子里抽出来放到了陆渝面前。   是一只未拆封的头戴式耳机,左右两边的耳罩上还分别印了听音乐的小猫咪,袋子里还有一只大小规格一致的盒子,陆渝猜那个印的应该是听音乐的大狼狗。   然后盛曜又拿了几包联名IP款包装袋的零食。   办公室的电脑只接了外放的音响,但盛曜那边还在开会。   所以陆渝刚刚都是开的静音在看番。   摸了摸陆渝的耳垂,盛曜面不改色。   回到茶桌边坐下,他和下属继续过方案。   耳朵泛着点红,陆渝拆开耳机的塑封,拿出来插好。   戴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右边耳罩里有点东西。   将耳机摘下来。   陆渝边整理微乱的发丝,边低头往里一看。   Aphro x D&C x S*ny 情侣款降噪耳机-小猫咪款(样品)   样品?   打样这么快吗?他记得那个画手小姐姐说才确定意向?   将样品标签撕了下来,陆渝看了一眼脚边的袋子。   他发现,纸袋的侧面隐约有一点点非常不明显的积尘的痕迹。   陆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   写字楼位于市中心,尘大一些也能理解,但前段时间休假,门窗紧闭。   这袋子怎么也放了十天半个月吧?   也就是过年前?   陷入思考的陆渝,视线本能地向远处聚焦。   他意外地发现,刚刚拿着笔记本进门,正和盛曜过方案的那位女士脚边,也放着一只类似的纸袋子。   不过更小。   陆渝下意识地聚集精神,听了起来。   坐在盛曜对面的女士是市场部的老大,叫林玲。   她伸手将沙发边的纸袋提了起来放到茶几上,推到盛曜面前。   “这是年前未完成打样的那批联动品,刚刚送到,您过目下。”   盛曜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枚别针徽章。   小猫咪咬着大狼狗的耳朵,像是被惹炸毛了一般,眼睛都变成了向下的半圆形。   大体的合作情况和规划在刚刚已经说完了,现在只剩下些细枝末节。   林玲继续汇报道:“因为年前商务公司那边放假,给IP作者那边同步稍微慢了些,今早也已经完成了信息对齐。”   “重要的设计方案和打样已经在年前完成,剩余部分2天内推进完毕,三方敲定终稿后进入大货生产。”   “情人节前3天物料与商品到达全国各门店,当天准时上架。”   陆渝听得一头雾水,市场IP领域的东西他是一窍不通。   但在各种各样的专业黑话之中,他准确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年前。   年前就完成了设计方案?   年前,完成,两批样品都到了,方案齐全已经在做了,都到汇报进度准备收尾开始大批量生产,然后上全国门店了……   这不像是刚有联动意向的吧?   陆渝想起前几天他和盛曜说把微信推给D&C,还不得不“牺牲色相”,主动献吻的事情。   视线缓缓地从周边纸袋上,移到了沙发的方向。   林玲刚出门,盛曜就感知到了身旁那道视线的升温。   转过头,他看见陆渝的手上捻着一张有着样品文字的贴纸。   盛曜又看了一眼面前茶几上放着的别针徽章。   下一刻,他伸手接住那扑过来的清瘦身影。   肩头被狠狠咬了一口,盛曜噙着笑意,听见了来自炸毛小猫的愤怒控诉。   “盛曜,你又耍我!” 第63章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盛曜好一顿哄, 把陆渝炸起来的毛给捋顺了。   揉了揉陆渝的脑袋,盛曜心满意足。   脾气越来越大了。   挺好。   十一点多的时候,陆渝点了外卖。   简单地在办公室吃了午饭, 又休息了一会儿, 陆渝瞌睡醒的时候, 看见盛曜在对着镜子打领带。   “你要出门吗?”陆渝揉着眼睛问。   盛曜嗯了一声, 打好领带后走到陆渝身边, 手搭在靠椅上, 弯腰。   陆渝的唇角被轻轻吻了一下。   “下午的融资会比较重要, 我得去, 就在这栋楼顶层的会议厅。”   “什么时候回来呀”陆渝问。   “可能比较晚。”盛曜在桌上放下一枚蓝色的圆形卡片,“楼下的门禁, 闷了可以出去走走。”   附近就是市中心,各种商场林立,也不缺玩的地方。   “嗯,那我等你吃饭。”陆渝起身, 走到盛曜身边。   两人并肩往门口走。   明明早上还看着很大的办公室,现在变得却有些小。   几步路就走完了。   脚步微顿,陆渝的脑袋被揉了一把, 那只手又捏了捏他的耳垂。   “舍不得?”   陆渝突然觉得自己太黏盛曜了。   然后,他看到对面的人抬手轻轻点了点脸侧,眉毛轻挑了一下。   然后刚刚还在思考是不是独立一点会比较好的陆渝,本能地抬手攀住那宽阔的肩头,踮脚吻了一下。   黑眸之中的笑意, 在这一刻清晰可辨。   “走了。”   盛曜轻轻搭了一把陆渝的腰, 道。   陆渝嗯了一声。   “晚点我去买奶茶吧!”   盛曜:“好。”   办公室门开的时候,陆渝发现有几个员工已经拿着文件站在了门口。   见盛曜出来, 他们都默默地将伸长的脖子缩回,目光各自奔逃,眼观鼻,口观心。   陆渝的耳朵更热了一点。   “对了。”盛曜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关门前道,“晚餐你找个店,清淡些吧。”   看了一眼时间,他朝陆渝轻眨了一下眼睛。   “先走了。”   门把手的锁簧闭合,发出啪嗒的一声。   盛曜的气场一下就变了。   他整理了一下陆渝刚刚弄乱了些许的衣领和略微歪了点的领带,开口。   “今天的融资很重要。”   闻言,四周的部门老大皆是一凛。   在这群人中,不乏和盛曜自创业伊始做到现在的。   但这么几年下来,他们只屈指可数地听见盛曜用“很重要”三个字。   而每一次,都和Aphro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   “其实盛哥,即使今天的融资拿不到,最终也不影响我们Aphro上市。”   身旁的副总说。   “无非也就是多个一两年的事情,路长路短的问题。”   这番话看似是对盛曜说的,但其实是稳定军心。   转弯时,盛曜的视线余光扫了一眼办公室紧闭的大门。   副总的话他当然也清楚。   但他等不起了。   大门另一边,留在办公室的陆渝有些奇怪。   怎么突然说要吃清淡的?   盛曜不太舒服吗?   他抓着鼠标,漫无目的地晃悠着,最终打开了一个GC过往的成人组比赛回放开始看。   从主持人到参赛者的每一句话都听得精细,分析对方的咬字、断句、气口——这是过往看回放的陆渝。   但今天他接连把耳机声音调大了两次。   结果一句都听不进去。   直到主持人评价一个参赛选手,说“高大俊美”的时候,陆渝视线重新聚焦,看了一眼屏幕。   也不帅呀。   没有盛曜帅。   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陆渝羞耻得把网页直接关掉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那种网上说的恋爱脑。   继续看看番分散下注意力吧,陆渝对自己说。   结果,当桌面上的手机一震时,他抬起去摸鼠标的手,立刻就改变方向抓住了手机。   棉花糖云的头像上并没有小红点。   陆渝往下翻,看到了一条来自别人发的消息。   是一张照片。   陆渝眼睛亮了一下,同时也想到一件事。   他直接发了条语音。   “过几天我带个朋友去你那里,方便吗……”   ◇   此时写字楼顶层的会议厅里,气氛有些许凝滞。   战略部老大早已在五分钟前就说完了他准备好的全部内容。   现在说话的是林玲,讲述后面Aphro的市场拓盘计划。   与日常风风火火的架势完全相反,现在的林玲咬字慢条斯理,一句一顿。   她在拖时间。   而对座上几位来自红树资本的资方代表,从入座后到现在一个字都没吭。   保持着抱着手翘着腿的动作,脸上是淡淡的皮笑肉不笑。   像Aphro这样的公司,名义上是新兴互联网科技企业,但在部分人眼里就是虚拟经济。   尤其是在对面这帮四五十岁的,习惯了投资实体资产的老一辈看来更是如此。   但其实,业务形式并不是最重要的。   所谓投资融资,说白了除了极少公司靠潜力,更多的还是在人脉。   但面前的几位大爷显然不买他们的账,更不是谁的关系。   而早在五分钟前,盛曜就离开了会议厅,一直没有回来。   林玲正在估算手中的稿子还能支撑多久。   对面首座上的人突然抬手打断,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好了,关于你们A……你们公司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   他拿起面前的公司报表,简单扫过一眼,再次放下。   “实话说,我们对你们的前景,还是持悲观态度。”   四周众人脸色各异。   今天洽谈的这家红树资本,是有意愿投资Aphro里面最大的一家。   而对面这位姓刘的先生,在Aphro的事项上,可以说他有着一票否决权。   话没有说完,不过众人都知道,今天这场会议的结果恐怕是已经有了定数了。   但他们还是忍不住齐齐看了一眼会议室的大门。   房间正中的挂钟上,秒针咔哒咔哒地前进着。   但紧闭的大门始终未被推开。   刘先生不打算和他们再消耗时间,他抬起手,如同下了决断的判官。   “关于这笔投资,红树方的意见是……”   一阵敲门声响起,视线聚焦,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盛曜迎着注视走了进来,脚步十分缓慢。   因为他手里推着一副轮椅,轮椅上坐了一位老者。   Aphro这边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认识那老者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可就是方才那位从开始到现在都对他们冷淡傲慢的刘先生,却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激动到连身后的椅子都砰一声砸上地板。   ……   四十分钟后,会议厅大门口,红树资本方人人面带笑容,和Aphro这边的高管们边热络地交谈着,边往外走。   为首的刘先生和盛曜握了握手,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盛总,后续有机会继续合作。”   盛曜朝他笑了笑。   下一刻,那位刘先生更敬重地朝着轮椅的方向弯下腰。   “吴老,学生先走了,有机会再去府上看您。”   吴老摆了摆手,“不必,不必。”   “要的,一定要的!”刘先生握着吴老另一只手,语气激动地道,“当年若不是您替学生引荐,哪有我的今日。”   吴老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   待红树资本的人走后,Aphro这边的人都在喜悦合作的成功。   但大家更好奇的,是这位“吴老”的身份。   吴老呵呵一言,笑意深远。   “不过是当年主持峰会的时候,随口提点了他一句罢了。”   早已知道吴老和刘先生之间关系的盛曜开始并不意外。   直到听见这句话,他微微一愣。   脑海中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则新闻,还有一张照片,一个曾经猜想过的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   他走到吴老身边蹲下。   “吴老,晚辈有个疑惑,一直想和您请教。”   ◇   写字楼楼下,陆渝提着奶茶往回走。   他刚刚在小红书上找到了一家新店的探店plog,说是这附近开了一家刚港奶味道非常正,还听说老板是当地跟着妻子移居过来,原本在港就是做奶茶店生意的。   他就趁这个时候刚好闲着无聊,去打了个卡。   闻着袋子里传来的浓郁红茶香,陆渝有些馋。   他想着要不要给盛曜发个消息,但考虑到后者可能正谈到关键时刻不便被打扰,就把手机又揣回了兜里去。   陆渝走到闸机前,发现旁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他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看到他过来,还侧身让开了点,示意他进。   这一打照面,陆渝就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那是个已经有些年岁的老先生,头发灰白但梳得整齐,一身笔挺的西装和鼻梁上架的一副细框眼镜,整体气质衣冠楚楚的。   手里还捧着一捧盛开的花。   但陆渝想了一下,却回忆不起在哪见过他。   倒是那老先生也同样打量了他一眼。   仿佛两人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视线相碰,两人又相互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陆渝拿出口袋里的门禁卡,刷闸进门。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以及一道让他陡然驻足下来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小渝!”   陆渝的双眼有一瞬的失焦,眸底的色彩在这一刻黯淡而又混沌。   但很快,他轻轻眨了眨眼,神色恢复如常。   “是你吗小渝。”   伍玲的语气里是明显的着急和哽咽。   “小渝,快让妈妈看看你。”   深吸一口气,陆渝平静地回过头。   “妈。”   目光转向伍玲身边的男人。   “爸。”   听见陆渝的声音,伍玲忍不住有些红了眼眶。   几日不见,陆渝发现他妈妈身上那种事业女强人的气质淡化了些许。   但身旁的父亲,依旧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眉宇之间带着浓浓的不满。   二人视线一碰,陆山平不满地闭上眼睛。   陆渝看到伍玲后软化了些许的心,这一刻再次有些凉下来。   “小渝,快让妈妈好好看看你。”伍玲站在闸机的另一边,朝陆渝伸手。   但陆渝并没有动。   “小渝?”伍玲微微睁大眼睛。   陆渝垂了垂眼。   “妈。”   “你先回去吧。”   伍玲一怔,看向陆渝的眼神出现了些许不一样。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儿子第一次当面拒绝她,没有听她的话。   声音渐渐冷静了些许,伍玲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唇。   “小渝,妈妈觉得事情还可以商量……”   “不用商量了!”   陆山平的声音从后方追来,犹如一把冰冷生硬的重锤狠狠砸下。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失控,但就是眼神犹如寒霜,让人心如坠冰窖。   字字如刀,接连不断地扎向闸机另一头垂眸不语的人。   “陆渝,你既然敢做这样的决定,最好就一辈子都保持下去。”   “你可以永远不回陆家,不认你的父母,我和你妈妈也不需要你养老送终。”   “当然,你也可以不姓陆。”   陆渝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写字楼大堂天花板冰冷的白光落下,映衬得他的身影更加清瘦。   “你别说了!”伍玲转头斥责了一句。   陆山平撇开脸,冷哼。   “小渝。”   伍玲又软化了态度,看向陆渝。   “你爸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忘心里去……”   “妈。”   陆渝开口。   他也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当面打断母亲的话。   看着手里提着的奶茶,陆渝并没有他预想之中的那么难过。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过去十数年来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得不到陆山平的一句肯定,永远只有理智到冷漠的批评与挑刺。   又或许是他早已清楚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完全不认父母的性格事实。   但不管过去和未来如何。   他现在有离开这里的权利。   在这一刻,陆渝清楚地意识到,他不再如过往一般毫无去处。   不再像过去只能在梦魇里来回碰壁,缩成一团,逃避与身体四周灰色的接触。   最终发现自己像是被困在一颗深渊里悬浮的泡泡之中,不论往哪个方向去都只能坠入黑暗,一举一动还要小心翼翼,生怕泡泡随时会破裂。   现在的他,可以大胆地转身离去。   乘电梯上楼,不用片刻,他便会回到那个能让他长出血肉的地方。   那里有他爱的人。   也有用爱包裹着他的家。   “没关系,妈。”   陆渝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让伍玲有一瞬间的恍神,   “您先回去吧,我也走了。”   陆渝平静地道。   “小渝,你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伍玲着急地问、   “除夕下雪你穿那么少跑出去生病了没有,有没有人照顾你?”   从除夕夜开始,他们就对陆渝的境况毫不知情。   即使后来童煦说了一句陆渝没事让他们安心,但也没有更具体的细节。   脑海里出现了不久前的一幕幕,以及一个让胸膛里那颗被凉气沾染少许的那颗心脏,再次得到慰藉并滚烫起来的身影。   陆渝又笑了一下。   “不用担心,我很好。”   他回头,对两人道。   “现在我暂时住在……我男朋友家里。” 第64章   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 写字楼的大堂里人并不多。   但此刻空气中的寂静,远超过了正常的分贝范畴。   伍玲的手按在闸机上。   只有这样,她才能确保自己不腿软摔到地上。   “小渝, 你, 你和妈妈开玩笑的吧。”   伍玲嘴角抽搐着, 竭力保持着微笑上翘的弧度。   即使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僵硬。   陆渝开口, 从表情到语气平静的程度, 都让伍玲清楚地意识到:她儿子并没有开玩笑。   “妈妈, 我的确谈了个男朋友, 是我们学校的学长……”   “陆渝, 你——”   陆山平的眼白上全是用力过度而显出来的血丝。   他指着陆渝,两腮控制不住地抽搐, 呼吸急促难以自制。   似乎有很多批判、怒意、斥责争前恐后地要从呼吸之间涌出,但却又齐齐堵在了嘴边。   因为事情发生的方向,完全超出了他这位父亲的把控。   “小渝,你是在和爸爸妈妈赌气吗?”   伍玲仍在努力抓着最后一丝可能, 抓住陆渝在撒谎,欺骗他们的可能。   陆山平已经气笑了,他手臂机械地上下用力摆动, 手指指着陆渝。   “好,好啊!”   “好啊陆渝,行,你要搞那些是吧。”   陆山平大步冲到闸前,被闸机的隔板拦着无法前进。   他的手背因为过度用力而绷起无数青筋, 另一只手有些神经质地抓起了自己的头发, 打了发蜡摩丝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型即刻被弄得乱七八糟。   陆渝微微蹙着眉,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失控模样。   陆山平似乎终于想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瞪着陆渝。   “我们当初就不该把寄托在你哥身上的期盼,放到你的身上!”   “真是浪费我们的时间、精力和金钱!”   陆渝的瞳孔微微一缩,泪水从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口。   “对,您说的没错!”   声音大得连急火攻心的陆山平都愣了一下。   “的确不该把对哥哥的期盼放在我身上,我没有那么优秀。”   压制了十几年的心里话在此刻倾斜而出,陆渝提着袋子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奶茶从杯口倾洒出些许,顺着透明的袋壁滑下。   “您知道吗,这些年来我真的很累,我每天都在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如哥哥,我该怎么去改才能让二位满意。”   “我更害怕的是,哪天早上从床上起来,就被像下达通知的外人一样说: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以后你不再是我们的儿子了。”   “妈,您知道吗。”   陆渝转头,看向一旁的伍玲。   “当年您和徐阿姨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清瘦的肩膀轻轻颤抖着,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上面抗的担子,究竟有多重。   “这十几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哥哥还活着就好了。”   如果哥哥还活着,他就不用成为父母唯一的寄托和希望。   就不用那么累了。   伍玲捂着嘴,泪水濡湿了眼睛。   陆山平扶着自己的额头。   最终,他像是彻底压断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行,你累,好!”   “既然这样,不用你不认我们了!”   伍玲伸手要去拦住丈夫,而陆山平并没有任何要休止的意思。   “你继续喜欢男人去吧,从今天开始,我,陆山平,她,伍玲,和你……”   陆渝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他似乎听不见声音了。   而伍玲伸手去抓丈夫的衣袖,后者依旧不管不顾。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声音不大,但中气很足,语气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让整个大堂再一次回归到了安静之中。   “如果说喜欢男人就与你陆山平无关。”   “那从明天开始,你也不用留在我吴江月的师门了,自立门派去吧!”   愤怒的陆山平似乎短时间内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伍玲的表情,似乎是已经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陆渝循着声回过头。   打开的电梯门里,缓缓地驶出一副轮椅,而推着轮椅的身影,让陆渝的泪如决堤一般滚落下来。   轮椅缓缓停在身旁。   在伍玲和陆山平猛然一颤的注视下,那双温热的手掌毫无顾忌和犹豫地伸出,将陆渝拥入了怀抱之中。   “抱歉。”   盛曜让陆渝靠在自己的胸膛,手掌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安慰与歉意。   “我来晚了。”   而另一边,回过神的陆山平下意识地想要上前。   闸机警示灯变红,发出“滴”的一声警报声响。   一路退到等候线外,那声音才停了下来。   陆山平看着轮椅上的人,嘴唇直抖。   “老师……”   吴老哼了一声。   “我可当不起你陆山平的老师。”   “老师,山平他不是那个意思。”   明显比丈夫知情更多的伍玲赶紧解释。   她看了儿子一眼,又看向吴老。   “老师,这些年我们都找不到您,您……究竟去了哪里?”   吴老冷笑一声。   “一个没人在乎的老头子,不劳二位费心。”   伍玲被堵了回去,而陆山平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江月。”   吴老听到那声音,眉头就是一簇。   他闭上眼睛。   “小盛啊。”   盛曜立刻应了一声。   “送我回去罢。”   吴老向后坐了一些,靠在轮椅的靠背上。   “我不想在这里,见到不想看见的人。”   而此时,平静了不少的陆渝终于再次地抬起了头。   他看向轮椅上那在此刻显得苍老而佝偻的背影。   “……吴老?”   吴老睁开眼时,他脸上的冷意渐渐消退。   嘴角再度泛起笑容,他朝陆渝招了招手。   “来,小陆,你来帮老头子推一下轮椅。”   陆渝和盛曜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   “好。”陆渝应了一声,上前走到吴老身后,抓住了轮椅的扶手。   从闸机穿行而过时,他余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二人。   而此时伍玲和陆山平都好似被束缚了的鸡崽儿——陆渝并没有夸张,他看着现在父母的模样,只能想到这一个形容——低着头一言不发。   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远远地跟在身后。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上前。   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陆渝看清了来人。   是他刚刚进门时等在一旁的那个老先生!   老先生又开了口,虽然年纪大了,但此刻他义无反顾地蹲在了轮椅边。   吴老一摆手,对陆渝道:“不用停。”   “江月!”那老先生声音激动地道。   陆渝看盛曜,后者微微摇头。   正当陆渝犹豫着要不要稍微放慢脚步时,就见那老先生微微垂下首,语调落寞地开口。   “院子里的黄花风铃木都开了。”   “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这一刻,吴老终于转头,看了过去。   盛曜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按了一下,陆渝心领神会地停了下来。   “怎么?”   吴老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还有几分疲倦,但更多的,是嘲弄。   他缓缓转过头,终于在那老先生期待的目光下,施舍过去一个眼神。   “萧先生不用去为自己的事业、未来、家族去奋斗了?”   那姓萧的老先生刚要开口,又被吴老陡然拔高的分贝厉声打断。   “不再爱惜自己的面子,不再顾及他人的目光,终于肯来看我这把行将就木的老骨头了?!”   吴老激动地拍打着轮椅的扶手,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吴老!”盛曜赶紧上前,轻轻给吴老拍背顺气。   陆渝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低头在轮椅背后的置物袋里翻了一下,找出一只保温杯,给吴老倒了杯温水。   吴老伸手接过,喝了几口温水,终于喘顺了气。   “好孩子。”   伍玲和陆山平已经围了上来,但在吴老方才的怒火之后,现在的他们什么也不敢做,只站在一旁。   而相比起身边的丈夫,伍玲明显更加震惊,目光不时地往那明显比他们更急切的萧老先生看去。   当年的吴老可谓是主持界金字塔顶尖的那颗明珠,海内海外,政·坛商界,各种场合都是扛把子的那种。   而伍玲和陆山平,是吴老的学生。   那时候的“学生”二字,可不像现在只是单纯上个课那么简单,而是正儿八经地拜入师门,同吃同住的那种。   而主持、媒体这类的行业,不仅需要师父领进门,更要因材施教,一点一滴手把手才能调教出来的。   说一句“师恩浩荡,终身为父”也不为过。   而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吴老毫无征兆地“退隐”了。   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人在任何一个公开场合,任何一个电视频道上看到过吴老的身影。   也没有人知道原因。   只有伍玲隐约听探到一点风声。   是因为一个姓萧的男子。   他和师父——也就是吴老——有过些不为外人所知晓的事情。   这点风声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但并不是来自吴老。   很多年来,都没有人知道吴老究竟去了哪里。   包括他的徒子徒孙们。   正在这时,陆山平颤抖的声音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   “师父,您的腿……”   伍玲下意识地看去,发现吴老空荡荡晃悠的裤管的那一刻,瞳孔骤然缩了起来。   视线本能地往旁边移动,她看见那位姓萧的老先生眼底,是掩藏不住的心疼、自责与悔恨。   陆渝推着吴老,和盛曜一起出了写字楼的大门。   司机已经把车从停车场开到了门口。   两人扶着吴老上了车。   而其余几个想要帮忙的人,都在吴老的注视下,默默将脚步定在了原地。   盛曜折起轮椅放进车的后备箱,陆渝下意识地想要跟去帮忙。   而一只布满岁月纹路的清瘦手掌,轻轻抓住了胳膊。   “小陆。”   “吴老您说。”陆渝赶紧道。   吴老笑了笑,目光里是浓浓的慈祥。   明显的,他对陆渝有一种隔代亲的喜欢。   “你是个好孩子。”他摸了摸陆渝的脑袋,朝车后方看了一眼,“当然,小盛也是。”   故意拔高了声调,像是说给不远处的其他几个人听。   “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不用在乎别的。”   “真到了好事将近的那一天,只要我还没被气死。”吴老目光锐利如炬,往陆渝身后扫视了一眼,“长辈的位子没人坐,那就老头子来坐!”   盛曜关好了后备箱,走到陆渝身边。   “吴老,您消消气。”   吴老现在的情绪,比起方才在大堂里时冷静了不少。   他嗯了一声。   “走吧。”   盛曜点头,拍了拍陆渝,示意他上车。   他的手搭上车门准备合上时,就听身后伍玲突然开口。   盛曜的手顿住。   “老师,我们能跟您一起去吗?”   吴老没说话。   “老师,我和山平很久没见您了,还有师姐师兄他们。”伍玲对着车内,发自肺腑地道,“大家都很想您。”   吴老依旧不曾言语。   伍玲喜极而泣。   她知道,吴老是答应了。   陆山平赶紧跑去开车。   但每每一想到是跟在盛曜的车后面,心情就有些复杂。   一旁的萧老先生拿着手里的黄花花束上前。   “江月。”   吴老再次闭上眼睛。   花束被放在他的手中,萧老先生站在一旁,似乎在静静等待着。   绽放着的黄色风铃花,并未像往日的其他各种物件一般,被随手丢在地上。   陆渝看见萧老先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还做了一个与他外表年龄完全不符的,洋溢着青春与生机的动作。   抓了抓头,他笑出一口白牙。   “江月,你要不要坐我的……”   话未说完就被吴老斜了一眼。   “……”   “我去开车。”   陆渝和盛曜开着车将吴老送回了当初他们见面的那小院里。   阿嬷从盛曜手中接过轮椅,推着吴老到太师椅边躺下。   进门后陆渝才发现,原来当初吴老院子里种的树,就是黄花风铃木。   昔日笼里休憩养伤的鸟儿已经不见,笼门正开着,里头空空荡荡,装食水的瓷杯还放在里头,打理得干干净净。   四周的一切好似都没变,但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正当陆渝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感时,一阵翅膀的扑腾声伴随着阵阵清脆的鸟鸣响起。   蓝白羽色相间的鸟儿从空中飞来,落在黄花铃木繁花盛开的枝条上。   不是一只。   而是一群。   为首的,是陆渝上次来时见到的那只哑鸟儿。   它伸长脖子像是看了院中的不速之客几眼,随即落在了吴老的腿上,不停地蹦跶着,用脑袋蹭吴老的手掌。   而树梢上站着的,是它的孩子们。   一阵清风将满院的铃木花瓣吹起又飘落,树影摇晃着,间隙透出天空中挥洒下来的阳光。   陆渝突然意识到,春天好像快到了。   剩下的,就都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了。   陆渝和盛曜拜别吴老,在伍玲复杂的目光追随下,走出了院门。   临走前,他和太师椅上的吴老对视了一眼。   对方给了他一个笑吟吟的表情。   陆渝从中读懂了些什么。   那里面写着两个字:放心。   隔着围墙的檐顶望了一眼院内高高的风铃木树尖,陆渝看见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盛曜将人轻轻搂住。   “回家吧?”   他知道,陆渝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   看着面前那被金灿灿的阳光,或许还有方才的黄花风铃木给染得多了几分碎金的深瞳。   陆渝弯起眼睛笑了。   “好。”   我们回家。 第65章   客厅里, 陆渝拿着平板,上面是盛曜给他的看的一张照片。   01年GC华夏赛区第一届获奖者名单及指导教师合影留念。   陆渝心里默默地读出照片顶端的这行字。   脑海中自动检索出些许熟悉的信息。   在他家的书房里,有一面墙全是柜子。   里面从上到下摆着的, 全都是伍玲和陆山平这些年来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奖项。   因为奖杯太多, 基本上都是挤着放。   但陆渝印象最深的奖杯, 是单独放在柜子最正中位置, 还有个底座托着的。   上面写的, 就是“01年GHYC华夏赛区第一届 金奖”。   一个是男主持组:陆山平   一个是女主持组:伍玲   视线重新在照片上聚焦。   伍玲和陆山平拿着各自的奖杯, 站在正中央和亲友团们合影。   而两人中间还站着一个人。   “这是年轻时的吴老吗?”陆渝抬起头道。   盛曜点头。   其实今日的事情, 可以说是多重意外和巧合叠加下的最终结果。   盛曜的确是在了解伍玲和陆山平的过程中恰巧看见过这张照片, 但当时的他还不确定。   因为照片是几十年前拍的,那时候吴老的双腿还健在。   盛曜有心调查了一下, 但一直没有太多线索。   毕竟就连伍玲和陆山平,似乎都是今天才知道吴老缺了一条腿的。   之前过年的时候,盛曜带着礼物去拜访吴老,其实目的在于为今天的融资布局。   红树资本的刘先生早已被他调查了个清楚, 当年刘先生能有机遇走到今天,全靠吴老的一次提携——但盛曜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虽然,其中多有利益交换的想法。   但为了能让Aphro尽快上市, 也为了让自己能更早地站在陆渝身前,和他一起扛住来自上一辈的压力。   盛曜必须这么做。   直到今日,他听见吴老那随口说的一句和刘先生的故往,才确定了照片里的真的是他老人家。   而更巧的是,在这个时候, 陆渝在楼下碰到了伍玲和陆山平。   在楼上远远看到了一眼的盛曜, 立刻推着轮椅下了楼。   的确是缘分与意外的交织下,才有了现在的结局。   陆渝将平板放到大腿上。   靠着盛曜的肩头, 他略微有些走神。   大脑里其实一片空白,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题。   但陆渝也不是很想动弹。   盛曜还以为他是在担心那边的事情。   将陆渝抱到自己的腿上,盛曜亲了亲那淡粉色的耳垂。   “吴老会处理好的。”   陆渝嗯了一声。   他突然想到那位萧先生,又回忆起吴老今天在大堂里情绪激动时说的话。   “感觉吴老的过往也很苦。”   身体的残损,爱人的离去,他人的侧目……或许还有很多其他并未言说出来的过往。   才让他选择了在所有人的生活里突然消失,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嗯。”   盛曜点头,手掌顺着陆渝的背脊轻抚。   “所以他才舍不得看我们吃苦。”   陆渝仰起脸道:“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他老人家。”   盛曜轻笑,低头和陆渝碰了碰鼻尖。   “当然。”   ◇   不知道那一天吴老究竟和伍玲还有陆山平说了什么。   但是从那天以后,两夫妻就没有再联系过陆渝。   直到一周过后陆渝即将开学,他收到了来自伍玲的一条长消息。   大概是叮嘱他生活上好好照顾自己,她知道陆渝长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   全文虽然没有提盛曜。   但从字里行间,陆渝能够看出来关于他和盛曜两人的恋情,至少两夫妻不会再过度干涉了。   陆渝站在床边,一边听歌一边收拾自己的衣物行李。   他被人从身后抱住。   早已习惯了无时无刻突然被抱入怀中的陆渝,熟练地找好了靠着的角度。   “明天回宿舍了。”盛曜轻声道。   陆渝嗯了一声。   “回去还得搞卫生。”   一个假期都不在学校,虽然关了门窗,但寝室里大概率还是会有一层落灰。   盛曜亲了亲他的脸。   “那就只能住宿舍了。”   陆渝把衣服往行李箱里塞着的动作微微一顿。   是哦……   盛曜这么一提醒,陆渝也反应过来了。   两个人开学后肯定都有课,尤其是他,大二下学期是课业最繁忙的时候。   但他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   甚至连热恋期都还没开始几天。   “那我们要经常一起吃饭。”陆渝说。   “还要一起去图书馆。”   “闲暇的时候一起在学校散步……”   陆渝一边小声地说着想要和盛曜一起去做的事。   一边缓缓抬起头。   陆渝嗫嚅着开口。   “还有今天晚上……”   盛曜的眉毛带着几分玩味抬起。   “今天晚上?”   陆渝嗯了一声。   “就是,上次那样。”   盛曜继续道:“上次哪样?”   “你又明知故问!”   耳尖像是被自己吐出的言语染成了红色,哪怕四下无人,他也只好意思踮起脚,在盛曜耳边说了什么。   腰肢被搂住,那人眼底笑意渐浓。   陆渝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早就想了?”   盛曜看向一旁,但唇角忍不住透出的笑意,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还没到忍不住的程度。”   陆渝细品了一下,才察觉到话中有话。   “我才没有……”   正想给自己辩驳找回几分颜面,抬起的手腕就被人轻巧地捉住。   剩下的话语,被尽数堵了回去。   床尾叠好的几件衣服再次散乱成一团。   伴随着卧室里愈发升高的旖旎与温度,最后连衣服的布料,都被那白皙中泛着浅粉的纤细手指逐渐抓成了皱巴巴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陆渝眼尾泛着泪花侧躺在床上,意识有些模糊地想:   衣服又得重洗了。   ◇   次日一大早,陆渝和盛曜在洗手池边一起刷牙。   两人十指扣着,镜子里映出的身影贴得极近。   打理清爽后,陆渝搂着盛曜的胳膊。   “今天有安排吗?”   盛曜望着那带着打商量意味的眼睛。   “想去哪儿?”   “带你去个地方。”陆渝笑眯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秘而又有些得意地补充了一句,“你肯定想不到!”   盛曜哦?了一声,尾音上挑带笑。   “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那可多着呢。”陆渝搂着他的脖子,故意道。   腰侧的手掌悄然收紧,深邃的黑眸带着点危险的味道眯了起来。   “是么……”   陆渝一下就跑远了。   听着伴随脚步声渐远的笑声,盛曜出门跟着下楼。   走到楼梯前,他停驻脚步,看了一眼走廊的尽头。   两人吃过早饭出了门,陆渝给盛曜的手机导航定了一个地址。   盛曜:“照着导航走?”   “嗯!”陆渝点点头,坐在副驾驶上玩手机。   盛曜本身只是随便扫了一眼。   可陆渝突然将屏幕往车窗的方向偏移了些许,那刻意将上面的内容藏起来的动作,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安全带。”   盛曜说了一句,伸手提陆渝将安全带扯好。   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下对方的各种动作细节。   他更加确定了。   陆渝在瞒他什么。   陆渝手指正在屏幕上飞舞,因为交谈中的内容而有些忍不住笑意。   盛曜替他扣安全带的时候也是本能地跟随着对方的动作,乖乖地让对方把自己扣好。   明显的就是一心扑在手机里的事情上了。   盛曜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流动过去些许暗芒。   直到陆渝聊完了,终于抽离出来了,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太方便动弹了。   转头就看见盛曜正看着自己。   瞳色如墨,异常深沉。   陆渝眨眨眼,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的原因,是双手被压在安全带下了。   而挣扎了一下,安全带却不动。   因为另一端被盛曜的手抓着,卡住了。   “聊什么呢?”   盛曜眼眸微垂,在陆渝倒扣的手机上扫了一眼,又抬起来。   “这么开心?”   陆渝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咳了两声。   “和男朋友出门嘛,当然开心。”   他状似无辜地眨眨眼。   言罢,发现盛曜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于是又道:“而且男朋友还那么爱我!”   “那么帅。”   “那么优……唔!”   唇瓣给咬了一下,陆渝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肩头绷紧的安全带终于再度松弛了下来,恢复了自然的弹性。   盛曜搭着方向盘,表情淡淡地看着前方。   手掌抓上手刹。   陆渝撑着坐垫,倾身上前,在盛曜的脸颊上啾了一口。   落下的手刹又一次被提了起来。   盛曜转头,看向身旁。   陆渝眼神清澈地看着前方,像是毫不知晓一般转过头。   两相对视,最终陆渝还是败下阵来。   顶着一对绯红的耳朵,陆渝道:“提前犒劳一下我男朋友开车辛苦嘛。”   盛曜看着他。   “再亲一口。”   陆渝转过身。   这一次,吻落在唇角。   看着那双重新融化出些许柔软的黑眸,陆渝抿着唇。   “你又吃醋了呀?”   手刹被放下,油门声响起。   “没那么容易吃醋。”   陆渝没有戳穿男朋友的口是心非,乖巧地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他拿起手机,给等了挺久没等到回复,忍不住拍一拍他的朋友发消息。   [Lucy:人呢?!]   [Lucy 拍了拍 Lu ]   陆渝敲字。   [Lu:我们现在过来!]   [Lucy:又和男朋友腻歪去了?]   [Lu:【猫猫偷笑】差不多吧]   [Lucy:就把我晾这?可以啊陆渝]   驾驶座上,盛曜正专心致志地开车,陆渝收回视线,弯了弯眼睛。   [Lu:他吃醋啦,所以我急着去哄哄【猫猫可怜】]   [Lucy:行,秀上了【再见】]   [Lucy:车程多久?]   [Lu:37分钟,走高速]   陆渝继续聊着天,没注意到身旁的视线有一瞬曾再度造访,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修长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的背面,盛曜看了一眼导航地图上的终点。   并未回想起有什么和那地方相关的信息和记忆,甚至连猜想,也如陆渝所说的一般,猜不到。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盛曜微微眯起眼睛,抬手打下了头顶的遮阳板。   循着导航所指示的方向,大概半个多小时后,盛曜来到了一片商业化还不是很完全的居民区。   附近不远处有一个大的商业广场,盛曜把车停在了商场的地下车库里。   但更多的店面,都像是他们现在走在路上手边的那样,楼上用来居住,一层是横着一排过去,各式各样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小店。   更像小时候的,记忆当中的那个年代。   一直快了半个身为陆渝突然慢下了脚步。   他回头笑问道:“你猜,我带你去看的是谁?”   前方一个老大爷骑着自行车往这边来,车篮里放着红白两色还有透明的塑料袋,刚买完菜。   街道路窄,盛曜手掌搂着陆渝,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一点。   “你曾经在这里住过?”盛曜猜测道。   陆渝摇摇头。   盛曜失笑,“总得给我点提示吧?”   “提示啊。”陆渝眼睛转了转,道,“你见过的!”   见过的?   盛曜一挑眉。   “什么时候见过?”   “每天都见。”陆渝笑嘻嘻。   盛曜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却想不起有什么是他每天都见得到,但却和这附近有什么关系的。   陆渝看了一眼前面。   “到路口就得揭晓答案了哦。”他扯了扯盛曜的袖子,非常善解人意地道,“要不要再走慢点?”   盛曜看着那双不停眨呀眨的漂亮眼睛。   哪怕有什么线索,这一刻也想不出来了。   陆渝还不知道身旁的人心态的变化。   “想出来了吗?”他追问道。   就听盛曜开口。   “想……”   陆渝微微睁大眼睛。   但迟迟没有等到答案。   直到他看见盛曜那一直落在自己唇上的目光。   耳朵瞬间泛红,陆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拉着人加快脚步。   “不猜了,别人等急了。”   但实际上,他连时间都没有看清。   走到路口拐角,就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喂,这里!”   盛曜转过头。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正朝着他们两个的方向招手。   “这就是,你说的’见过’?”盛曜看向身旁同样挥手打招呼的陆渝。   陆渝闻言顿了一下,随即哈哈哈笑了起来。   “不是她。”陆渝带着盛曜走过去。   随着距离的靠近,盛曜看清了那店面的名字,脑海中闪过几个信息点,大概猜测到了什么。   那女生身后的招牌上,用白色的萌系字体写了一排大字。   曦曦宠物医院。   店面整体用翠绿和纯白的色调装潢出大门,但依稀可以看得出时间带来的轻微褪色。   盛曜在陆渝的带领下上前,也看清了那小姑娘的面容。   大眼睛白皮肤,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眼神十分灵动,似乎也在打量自己。   盛曜朝她礼貌地略点了点头。   就听身旁,陆渝开口道:“这是我表妹,陆曦。”   而当陆渝转头要给陆曦介绍盛曜,后者就抬起手,摇头晃脑地道:“哎呀,我知道。”   “这就是你那个帅得爆炸事业有成温柔体贴的男朋友嘛!”   陆曦丝毫不顾及自己表哥骤然红烫的脸颊。   “盛曜,对不?”   盛曜点点头。   陆曦笑眯眯,“你好,我叫陆曦,久仰大名。”   陆渝站在一旁,还未等来得及松口气。   就听自己那一向在外都是惜字如金的男朋友,带着几分兴味主动开了口。   “久仰大名?”盛曜眼神落向一旁,轻轻挑了一下嘴角,“我也挺好奇,陆渝是怎么和你说我的?”   陆曦一笑。   陆渝看她,双眼溜圆。   幸好,他的这位表妹还是非常懂眼色的。   陆曦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哥哥说谈了个对象,是男生,还是校草、贴心、暖男什么的……”   每说一个字,陆渝的心就要揪紧一下,神经也跟着跳动。   “评价很高啦!”陆曦抬起手朝盛曜摆了摆,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不用担心。”   胳膊被人抱住,盛曜转头,就见陆渝道:“是呀是呀。”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了。”盛曜语调不轻不重地道。   陆渝假意没听出来男朋友话里的玩味,拉着人往里面走,给陆曦使眼色,“对啦,小煤炭在哪呀,快叫它出来。”   这倒的确吸引了盛曜的注意。   “小煤炭?”   他脑海里闪过什么。   “是……你头像?”   陆渝诶了一声,“你猜到了!”   盛曜的脸色显出几分讶异,在陆渝和陆曦两兄妹的带路下,他跟着走进了这家“曦曦宠物医院”。   店内也沿用了外面绿白两色的整体色调,以及采用了原木色的木质家装,整体风格非常小清新。   陆渝介绍说,陆曦读的是动物医学,目前和他一样是大二。   但其实她从小就立下了要当兽医的目标,所以从高三高考结束后,就跟着现在的导师开始学相关的医学知识,大一的时候基本上修完了全部的专业课,去年开始跟着老师周末去一些连锁的大型兽医院参与手术。   要说水平,已经超过了很多在读研究生的师兄师姐。   而这家宠物医院是她家里专门为了她的理想而投钱建的,也请了一些业内经验丰富的动物医学教授、医生来把关。   随着经验逐渐丰富,陆曦也开始独立处理绝大部分的宠物就医需求,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这家小医院来。   里面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宠物医生在忙碌,盛曜看了一眼医院内放着的大大小小的宠物笼。   很多来检查的、动手术的、绝育的猫猫狗狗都在里面躺着,等主人来接它们回家。   看着院内动物的数量,盛曜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下地图。   简单看了几眼,盛曜意外地发现,不仅导航上本身能搜到这家“曦曦宠物医院”,而且在底下自带的评价和评论区里,能看得出陆曦的这家医院因为设备先进、医护态度友好而且都是真正的爱宠人士,所以评价非常高。   算得上是小网红了。   陆渝嘻嘻笑:“给点神秘感么。”   这时,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抱着只美短,吐着舌头翻白眼,看那样子是刚做完手术。   那医生朝屋内喊了一句:“小杜,帮忙拿块无菌布垫一下笼子,然后准备伊丽莎白圈。”   屋内有人应了一声。   随即一个让陆渝和盛曜皆感到意外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那人拿着无菌布展开在笼子里的软垫上铺好,辅助着医生将那只动完手术的美短放进去。   转头看到陆渝和盛曜的时候,也是惊讶。   “诶,是你们呀!”   正在这时,一阵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内屋里窜出来一个黑影,直扑陆渝而去。   盛曜看过去,就见陆渝伸出手,而那黑影则直起了身体,差不多到陆渝的肩膀那么高。   伴随着一阵激动的“汪汪汪”声,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从靠近大门的方向传来,是和这四周的猫咪分开看护的犬类区里的狗狗们。   陆渝赶紧嘘了一声,手掌拍了拍面前的黑影。   那是一只大黑狗,直起身来的高度都要一米六多了,身后粗长的尾巴几乎摔成了螺旋桨,对着陆渝直哈舌头。   “别吓到周围的猫猫了,小煤炭。”陆渝捏了捏大黑狗的耳朵,说道。   转过头,陆渝朝面露压抑的盛曜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盛曜颔首,上前两步走到陆渝身边。   “小心点,小煤炭它……”   话还没说完,陆渝就见盛曜伸手摸了摸小煤炭的脑袋。   而后者却不似往日里那边对陌生人有着十足的戒心,一定要他介绍了是朋友,还要熟悉了对方的气味才给摸。   反而是对着盛曜将尾巴甩得更欢了,甚至一直在盛曜的腿边蹭来蹭去。   “它还挺喜欢你。”陆渝说道。   裤腿被蹭上了黑色的狗毛,盛曜却也不见嫌弃。   修长的手指挠了挠小煤炭的下巴,他低声在陆渝耳边道:   “可能,气味比较相似吧。”   陆渝红了耳朵。   两个人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也是难免的事。   这时,陆曦也走了出来。   胳膊被搂住,身旁的人和她耳语了一阵。   就见陆曦眼睛都亮了起来。   “哥哥,原来小辞上次拍的那张照片,就是你和……哥夫啊?”   哥夫……陆渝被哽到了,勉强消化了一下这个称呼。   而那一位意外出现在宠物医院里,正搂着陆曦胳膊的女孩子,就是上次陆渝和盛曜碰到的那位《大狼狗与小猫咪》的原创画手——D&C。   经过一番交谈,陆渝才知道原来D&C不仅是Dog and Cat的缩写,也是那位小姐姐的缩写。   她的全名叫做杜辞。   而更有趣的,是她画《大狼狗和小猫咪》的创意来源,正来自于陆曦的这家宠物医院。   大狼狗的原型就是小煤炭。   而小猫咪……   “那儿呢!”杜辞伸手一指墙边。   高高的猫爬架顶上垂着一根雪白的蓬松大尾巴,似乎是听到了底下几人的交谈,一颗同样雪白毛绒绒的小脑袋从顶上的软垫边缘探了出来。   那是一只全身毛发白得发亮的异瞳狮子猫。   “他的名字叫雪团。”杜辞语调含笑,眼神在盛曜和陆渝的身上来回移动,“是一只小公猫。”   陆渝想象了一下小煤炭和雪团趴在一起舔猫的画面,顿时有些心口发软。   真的和表情包很像!   而小煤炭似乎也注意到了探出头的雪团,立刻小跑到猫爬架边,伸长了前腿去拨弄那根垂落的尾巴。   雪团悠闲地趴了回去。   “所以,把小煤炭捡回来的人是你们俩吗?”杜辞激动地问道。   没想到她创作的两对灵感缪斯,居然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陆渝还没说话,陆曦先开了口。   “没,小煤炭是我哥哥小时候捡回来的,哥夫是哥夫。”   她似乎还有什么话到了嘴边。   但转头的时候视线在盛曜身上停驻了一瞬,却又重新收回了视线。   但陆渝知到她想说的是什么。   小煤炭,是他和一个男生一起捡回来的。   在他初三的时候。   其实具体的细节,陆渝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天他被一群学校外的混混堵在了小巷子里要钱,正当小陆渝想着破财免灾的时候,一个人冲进人群中,拉着他就跑。   两人最终还是躲开了那些混混的追逐,正想走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垃圾桶后传来的狗狗的呜咽声。   那只狗就是小煤炭。   后来,小煤炭被陆渝捡回了家里。   只是后来伍玲和陆山平不同意,说狗毛会影响呼吸道,陆渝只得把小煤炭送到了陆曦那儿。   但有空的时候,陆渝都会来看它。   “就这些?”盛曜问。   他这话问得莫名,陆渝有些不解。   “哪些?”   盛曜说了句没什么。   陆渝眨眨眼,也没忘心里去,拿着逗猫棒在一旁逗小煤炭和雪团。   倒是一旁的陆曦看着两人各自的反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陆渝把小煤炭送给她,是捡回来没多久的事儿。   送来的时候,陆曦问了一句从哪儿捡的,陆渝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全部的过程。   其他的细节,陆曦其实也记得不是太清楚。   但她记得其中几句话。   ……   “那个男生高高大大的,其实五官长得很好,就是有点不修边幅。”   “而且他的眼睛很黑,很深。”   “他脸上还受了伤,不知道是被谁打的,我当时还犹豫了一下,是先给他贴创可贴,还是先给小煤炭贴呢。”   ……   每想起一点,陆曦的眼神就不自觉地往旁边的那个身影飘去。   此时盛曜站在陆渝身旁后方不远处。   他双手悠闲地放在兜里,垂目看着那边和一猫一狗闹得正欢的陆渝,一片温柔之下的底色,是深不见底的黑。   盛曜看着小煤炭的时候,目光似乎锁定着什么。   经过反复的对比,陆曦确认了——盛曜在看小煤炭右眼上方的那道疤。   当年陆渝把小煤炭捡回来的时候,它的右眼角上方受了伤。   而那伤口之上,贴着一片陆渝在路边药店买的,印有小猫梅花爪印的创可贴。   陆曦看见盛曜抬起手,手指指节抵着他自己的脸颊颧骨处,轻轻蹭了一下。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盛曜回过头,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曦朝他笑了笑。   “我哥很可爱,是吧?”   盛曜看了一眼已经成功把雪团抱进怀里,正替那优雅的狮子猫梳理身上的长毛,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的清瘦身影。   他唇角微挑。   “当然。”   “也很迟钝。”陆曦又补充了一句。   陆曦说着,想起刚刚小煤炭对盛曜那莫名的“天生亲近”。   其实很多时候,真相就藏在一些很小很小的细节里。   果不其然,盛曜轻轻一挑眉,像是略感讶异。   陆曦轻声开口。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盛曜没再说什么。   只是陆曦看着对很多事情明显毫无觉察的陆渝,不禁叹了口气。   我的傻哥哥诶。 第66章   陆渝和盛曜在宠物医院呆了一天, 虽然专业技术的活儿做不了,但递个无菌布,换个猫砂, 添点猫粮狗粮, 或者简单上点药之类的事情还是能帮着做的。   一整天的忙碌下来也的确是累, 但同样, 也有很多十分有趣的事儿。   比如陆渝发现, 小煤炭现在已经是曦曦宠物医院的“院霸”了。   “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和什么串出来的。”陆曦看着不远处的小煤炭, 说道, “连那些很凶的大狗送过来这儿, 都会怕它怕得安安静静的。”   但看着就是普通的小土狗啊。   而此时,“院霸”小煤炭正忙着用鼻吻去拱雪团, 后者被逗弄得炸毛了,正用肉垫按着它往外推。   “可能就是奇怪的血脉压制吧。”陆渝拿着粘毛器给自己身上滚了几遍,又去给盛曜清理。   杜辞拿着伊丽莎白圈给刚做完绝育的一只金渐层小母猫套上,边问道:“今晚一起吃饭吗?”   陆渝转头, 发现盛曜也看着自己,那意思:你拿主意。   想了想,陆渝点头:“好哇, 明天我们就开学了,就今晚吧。”   陆渝就这么招猫逗狗的直到陆曦下了班,四人一起开车去市中心吃饭。   陆曦和杜辞坐在后排。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   “哥。”   副驾驶上,陆渝嗯了一声。   “叔叔阿姨……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车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对陆渝家事一无所知的杜辞, 有些茫然地看着其他三人。   陆渝道:“还好。”   “我们家过年还没和他们见面,不如哪天有空了, 我们一起?”陆曦说道。   良久,她听见了陆渝的回应。   “再看看时间吧。”   陆曦松了口气,“好,再看看时间。”   不过相比起两兄妹话语之间的相互试探,盛曜倒是注意到了一件事。   陆曦对陆山平和伍玲的称呼是“叔叔阿姨”,既不是“表叔表婶”,也不是“表舅表舅妈”之类。   陆曦正拿着手机给父母发信息,说今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她随口解释道:“我和哥哥没有血缘的。”   “哦?”盛曜的眉毛轻轻抬起了一点。   尾调上挑的语调之中,似乎蕴含了点别样的意味。   但非常浅淡,或者说被故意掩藏着,并不容易察觉。   副驾驶座上的陆渝嗯了一声,接过话头:“只是我们两家本身关系好,所以就认了表亲。”   “那你俩应该很早就认识了吧?”盛曜唇角勾起。   陆渝浑然不觉,嗯了一声,“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嗯,两小无猜。”盛曜又一挑眉,似是感叹。   陆渝再迟钝也感觉不对了,转过头。   盛曜的语气好像有点奇怪?   陆曦顾着发消息,一时没察觉,还继续说:   “哥哥对我可好啦,小时候他有什么零食,有什么玩具都送……”   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杜辞踢了一脚。   陆曦猛地回神。   感受到来自前排的浓浓醋味,她赶紧开口解释,试图转圜。   “啊,哈哈,就是单纯的兄妹情嘛……”   陆渝也道:“是啊,我们小时候还打架呢!”   “对对对,打得可凶了。”陆曦道。   “你还会打架?”盛曜道。   陆渝呃了一声。   拿玩具相互打架……也算吧?   ◇   来到市中心,几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去一家饺子馆。   “今年都还没吃过饺子呢。”陆渝说道。   除夕生病吃了几天的清淡饭菜,后面又忙着去各种地方和各种事情,的确没有时间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饺子。   “你会包饺子吗?”陆渝问盛曜道。   盛曜点点头,“小时候在院里过年,我们会和奶奶一起包饺子。”   陆渝说:“找个时间我们也包顿饺子给奶奶他们送去吧!”   盛曜笑了笑,手掌揉了揉陆渝的脑袋。   “好。”   陆渝看着盛曜眼底重新浮现上来的温柔笑意,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当他们在桌边坐下点好菜,服务员问他们饺子的蘸水需要哪几种的时候……   盛曜:“一碗醋。”   陆渝:。   偏盛曜还要看他:“你呢,要什么?”   醋配饺子,也没什么问题。   陆渝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告诉自己别多想,和服务员道:“我也要碗醋,加点剁椒。”   “几位需要饮料吗?”服务生记好蘸料的口味,又问道。   盛曜:“醋。”   陆渝:?   “苹果醋。”盛曜补充了一句,又面色如常地看向其他几人,“你们呢?”   陆渝:。   好吧,果然是他想多了。   本以为盛曜说完包饺子给奶奶带过去之后露出的那个笑容,代表着一场醋味大战的休止,却没想到只是开始。   杜辞点了杯百香果蜂蜜,陆曦要了奶茶。   陆渝本来也想要奶茶的,但话到了嘴边,他突然灵机一动。   “我不用了,我喝水就好。”   端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茶,陆渝的余光看着用筷子在醋碗里调香油的盛曜。   陆渝心里想的是:救命了。   盛曜明明在吃醋,还是明着吃醋。   但陆渝只觉得他的男朋友好可爱。   他好像真的要变成恋爱脑了!   陆渝边喝茶,边开始思考。   他刚刚点饮料的时候,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条《两个男孩子谈恋爱必做的一百件事》。   博主说其中一项是“吃醋再消醋”。   一开始陆渝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直到看到后面的解释。   博主说:“吃醋的本质是占有欲。而不论是爱人被自己占有,还是爱人表达对自己的占有欲,都能够把“醋味”消除。”   放下手里的杯子,陆渝伸手拿过小料碗,抽出筷子,将碗里的醋、剁椒和香油拌匀。   很快他们点的菜就上齐了。   炒菜有牙签牛肉、清炒时蔬,凉菜是拌三丝和卤牛肉,而主食自然就是各种各样的饺子了。   陆曦和杜辞也不客气,从全家福饺子里各戳了一个。   她俩一个是西葫芦炒蛋馅儿的,另一个是香菜牛肉馅的。   盛曜夹了个三鲜饺子,在醋碗里泡了一会儿,送进口中。   只不过还没等他品出是碗里的醋酸,还是心里的醋酸,就听一旁传来一阵急促的吸气声。   “唔,好辣!”   闻声,盛曜下意识地转过头。   就见陆渝已经伸手把他桌上的苹果醋给拿了过去,咬着吸管喝了一口。   盛曜一挑眉。   陆渝吐了吐舌头,像是真的被辣到了。   他用手朝嘴里扇了扇风。   然后抬头,眼神茫然地看向盯着自己的盛曜。   “怎么啦?”   “没事。”盛曜移开视线。   而对面的座位上,陆曦和杜辞看了看盛曜,然后默默对视一眼。   接下来,他们就看着陆渝一边喊辣,一边把盛曜手边的苹果醋喝了大半。   其中一次还是盛曜才喝了一口放下,陆渝就紧跟着咬住了吸管。   而随着陆渝愈发“放肆”的举动。   盛曜脸上的愉悦,就愈发藏不住。   杜辞后知后觉,给一旁还有些状况外的陆曦发了条消息。   [D&C:草,我们被秀了!]   [Lucy:好像是(。)]   陆曦看了一眼陆渝的脸色。   她若有所感,抬手让服务员也给她拿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蘸料。   蘸料到手,陆曦拌匀剁椒和醋油,蘸饺子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   拿过手边的奶茶,陆曦默默喝了一口。   “确实有点辣。”她感受到对面的目光,默默评价道。   陆渝咬着吸管点头。   两兄妹交换了一个眼色,陆曦伸筷子去夹那边的牙签牛肉。   对面的视线收了回去,落在了自己的身旁。   盛曜给陆渝抽了张纸巾,示意他嘴角沾了醋。   陆曦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她刚刚没有说的是:陆渝其实比她更能吃辣。   想起下午盛曜默认了的那几句话,陆曦看着对面座位上靠在盛曜肩头,笑眯眯像只撒娇的猫儿一般的陆渝,心里不由得感叹。   她这个哥哥啊,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   但迟钝的时候,也是真迟钝。   ◇   饭后,两人回到家。   陆渝和陆曦、杜辞相互报了平安,把手机放到了一旁的茶几桌面上。   盛曜走在他身后,略慢两步。   刚关上门,就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搂住了腰。   “你还吃醋呀?”   陆渝的下巴抵在盛曜的胸口,仰着脸问他。   盛曜一挑眉。   没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我和陆曦就是小时候认识,虽然没有血缘,但就是单纯的兄妹关系而已。”   陆渝认真地解释说。   “而且我很早就和她说你是我男朋友啦。”   陆渝把盛曜又抱紧了一点,踮起脚尖亲了自己的男朋友一口。   “不要吃醋了好不好。”   少年纤长的睫羽近在咫尺,距离近得几乎能碰到自己的下巴。   一双好看的眼睛如同琉璃,精致漂亮的脸蛋带着十足的撒娇和亲昵。   盛曜无声叹了口气,眼神一片柔软。   “从哪学的……”   陆渝茫然地歪脸。   “学什么?”   盛曜捏了捏他的脸,“没什么。”   “那还吃醋吗?”陆渝追问。   盛曜抱着陆渝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点头。   “吃。”   “还吃醋啊。”   陆渝张了张嘴。   就听盛曜又说了一句。   “但不是因为你们没血缘的事情。”   陆渝不明白了。   不是因为这个,那醋在哪里?   “她喊你哥哥。”盛曜说。   陆渝一愣。   他的耳朵被盛曜捏着,轻轻揉搓。   圆弧形的耳廓被手指拂过,泛起一层淡淡的浅粉。   “你也经常喊别人叫哥。”   盛曜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清瘦少年,指肚一路滑到耳垂,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比如沈熠天,比如刘青,或者其他人。”   “但你喊我,一直是叫的名字。”   名字?   陆渝趴在盛曜胸口,细细回想了一下。   唇角随着思绪的流动,逐渐挑高起来。   “笑什么?”   盛曜拨了拨那柔软的耳垂。   脖子被柔软的胳膊轻轻环绕,那张令他神思皆罔的小脸带着笑意凑近。   盛曜几乎是本能地呼吸了一下,嗅到了淡淡的,焦糖布丁的甜蜜气味。   眼神重新聚焦,落在陆渝的小脸上。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张小脸比焦糖布丁更软。   陆渝看着盛曜,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想明白了男朋友在为什么闹别扭的他,没有嘲笑盛曜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吃醋,也没有再给出过多的解释,说自己的称呼没有别的意思。   他只是抱紧了盛曜。   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然后贴在对方的耳旁,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线,语气温软地开口。   “别吃醋啦。”   “盛曜哥哥。”   回应陆渝的,是一阵将他整个人都掀起翻了个身的力道。   以及带着点狠劲儿欺压下来的一片黑暗。 第67章   陆渝再一次身体力行地证明了, 不要轻易去撩拨自己的男朋友。   氧气被掇取,意识变模糊已经算轻的了。   他屡次脚踩着地面,想要让自己的后背贴着沙发溜出来。   但只要一有动作, 就会被腰侧和肩头各自按着的手掌牢牢地钳制在原地, 动弹不得。   手掌没入柔软的发丝, 盛曜将陆渝的脑袋托得更高些许, 方便他的掠夺。   直到肩头凌乱的捶打力道已经失了方寸, 开始控制不了地卸力, 盛曜终于还回了一点时间, 让陆渝喘口气。   察觉到盛曜眼底的念头。   陆渝红着脸, 道:“明天还要回学校……”   话音落下,他有些惊讶地看到, 自己那向来高冷自持的男友,露出了一副带着点委屈,以及难耐的神情。   颈窝垂落的脑袋占领,发丝拂蹭得耳廓一阵发痒。   而亲密的接触与温度的跳跃, 都昭示着浓浓的,让陆渝无法心平气静的旖念。   察觉到钳制有一刻的放松。   陆渝赶紧从那个堪称灼烫的怀抱里溜了出来。   衣摆躲过身后追上来的修长手指,布料从指缝之间划过。   陆渝光着脚跑上了楼。   甚至不敢看身后客厅里, 盛曜脸上的表情。   因为再有一瞬间。   他恐怕也要克制不住了。   将浴缸放满了水,陆渝泡进热水里。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   只是一时间有点害羞,而且心里有些没有准备好。   耳尖泛红,余光看见水面下的些许光影变动。   陆渝下意识地交叠起双腿。   他伸手想要去拿手机, 随便刷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   但手摸到浴缸边的置物架, 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在进门的时候落在了客厅。   无奈之下,他只得靠回浴缸边, 闭眼冥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   与此同时,楼下。   盛曜不知道自己已经深呼吸了多少个回合,才勉强冷静了些许。   但每每想到方才耳边那句“哥哥”。   他好不容易才抚平的那股火,就又开始失控地往上窜。   直到手机震了一下。   盛曜伸手拿过,才发现那是陆渝的手机。   手机没上锁,微信消息的概览直接显示在了横幅上。   盛曜并没有偷看的想法,但文字已经印在了脑子里。   [Lucy:哥,哥夫不知道你在论坛看的那些东西吗?]   盛曜放下手机,微微眯起眼睛。   陆渝洗完澡后,下楼拿了趟手机。   走近沙发的时候,他还“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   盛曜似乎在忙工作上的事情,表情有些严肃。   陆渝稍松了口气,也不去打扰他。   只是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陆曦发来的消息的时候,自己做贼心虚地将屏幕藏了一下,抬起头。   似乎是注意到了看向自己的眼神,盛曜抬起头。   “怎么?”   “没,没事。”陆渝赶紧道。   他转身拿着手机上了楼。   “记得洗澡。”陆渝回头说了一句。   “嗯。”盛曜应了一声。   见盛曜表情如常,也没有什么想要问自己的事情一般,陆渝觉得对方应该是没看到手机上的东西。   边走他边敲字回复。   [Lu:没说过]   [Lucy:啊,为啥不说?]   [Lu:总感觉看自己和自己男朋友的同人很奇怪]   还有一个原因,陆渝没有说。   那些帖子里面有好多东西都……挺那啥的。   虽然,刚刚两人差点就擦·木仓·走·火,但陆渝觉得,他男朋友应该还是挺纯情的……吧?   感觉没贴子里说的懂那么多花样。   咳咳……   陆渝想到那无数个夜晚和屈指可数却难以忘怀的几个梦,红了耳根。   他回到卧室钻进床上。   没多久,盛曜从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被窝里探出的那半张小脸在他那沾着水珠的八块腹肌上流连了一会儿。   陆渝开口,说:“陆曦想加你微信,可以吗?”   “可以。”   盛曜应得很爽快。   陆渝在心里小小地窃喜了一下。   看这个架势,盛曜应该是真的被他哄好了。   给陆曦推了盛曜的微信号,陆渝就刷微博、论坛那些去了。   而一枕之畔的盛曜,很快就收到了一条消息验证。   [Lucy:哥夫好,我是陆曦]   盛曜通过了好友申请,很快,对方发来一个表情包。   [Lucy:【Hi】]   [S:你好]   陆曦也是直肠子的性格,上来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单刀直入地问:   [Lucy:所以,哥夫你就是当年和我哥一起捡小煤炭的那个男生?]   盛曜回复了一个陆渝最常用的表情包。   [Lucy:那我就当默认了!]   [Lucy:(举手)想听爱情故事!]   盛曜看了一眼躺在身旁刷手机,似乎已经沉浸到了屏幕上电影解说视频内容里,短时间内不会注意到自己这边的陆渝。   手指在屏幕上跃动,盛曜敲字回复。   [S:好奇?]   [Lucy:【嗯嗯】]   [S:我也挺好奇,陆渝是怎么和你们说我的]   沟通明显陷入了沉默。   屏幕的另一端,陆曦纠结了一下。   [Lucy:就是今天你听到的那样咯,说你帅,贴心,暖男]   她有预感,这个答案骗不出盛曜的回答。   手机一震,她低头看去。   果不其然。   [S:那我们的爱情故事,也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S:很甜蜜]   陆曦无语。   她现在终于明白陆渝所说的“在别人眼里,盛曜应该是个很难对付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油盐不进啊这!   于是,陆曦开始左思右想。   直到一个她自认为绝妙的主意在脑海之中涌现。   [Lucy:那我们来扔骰子!谁点数小谁老实交代一件事情!]   她紧张地盯着屏幕。   盛曜应该不会拒绝吧?   [S:你确定?]   陆曦立刻使上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激将法。   [Lucy:你不会怕了吧?]   [Lucy:言而有信,我可不耍赖!]   十分钟后。   陆曦心如死灰。   她默默地看出盛曜连续投出第八个6,然后和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发送了和前面七次一样的消息。   [S:你输了]   将手里的最后一条“存货”发了出去,陆曦连忙表示自己要下线了。   而另一边,刚刷完一条电影视频,觉得有些困想要睡觉了的陆渝放下手机,打了个哈欠。   擦掉眼角泛出的几滴泪花,陆渝转了个身。   盛曜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深邃的黑瞳映着手机屏幕的光,一动不动,似乎非常专注。   偶尔不知道翻到什么时,会微微眯起眼睛。   表情动作像是盯上了猎物,气场不经意外露的猛兽,给人一种脊骨酥麻的观感。   陆渝侧躺在枕头上看了片刻。   盛曜突然转头看过来。   带着轻微锐意的视线,让陆渝藏在被子下的脚背下意识紧绷了一下。   不过很快,盛曜的视线回复如常。   “困了?”   陆渝嗯了一声。   “那睡觉吧。”   盛曜放下手机。   出乎陆渝意料的,随着黑暗落下笼罩房间,他并没有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视线逐渐适应了光线微弱的四周环境,陆渝看见,自己身旁的人躺下,盖好被子。   然后转身,留给了自己一个后背。   陆渝:?   带着点茫然,陆渝看了一眼天花板。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盛曜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但又似乎比平日里沉一些,说明他并没有真正睡着。   陆渝又看回那宽阔的背脊,漂亮如宝石般的眼珠在黑暗里微微晃动着。   盛曜此时有些气息不稳。   脑海里,全是方才陆曦赌输了后,发给他的各式各样的,京大论坛的贴子。   有的他没看过,但有的他比较熟悉。   因为那些贴子,都是他当年删除的。   很多东西,他不想让别人在公开论坛讨论,是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对陆渝有任何遐想。   但并不代表他对此没有任何记忆。   在无数个夜里只一瞥便难忘的文字构筑了骨架,梦境里的潜意识添上了血肉,成为了令人饕足的晚宴。   晚宴的客人,自然就是陆渝。   从声音、触碰的感受、甚至气味都是那么的真实。   让盛曜在毫无防备的睡梦里从隐忍到失控,再到最后的疯狂,直至缴械投降后的瞬间清醒。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行为令人不齿,不能为人所知。   直到今晚他突然得知,原来……陆渝也有同样的想法。   甚至比他更早,更加的毫无顾忌,摆在明面之上。   如果说,今天在客厅门口的时候,盛曜还能勉强用理智告诉自己“陆渝还小,他不懂那些”,来压制自己的本能的话。   那现在,哪怕只是一点轻微的触碰,都会要了他的……   !!!   陆渝完全没有察觉到那被自己抱住的人陡然屏起的呼吸。   他的手臂如往日一般搂着盛曜的腰,将脸埋在男朋友宽厚温暖的后背上。   “还不高兴呀?”   陆渝轻声地哄着。   盛曜却依旧不动。   耳尖泛上热意,陆渝再次开口,很小声地道:   “那我再喊你几次哥哥,算作补偿,好不好?”   他边说,边用手指去勾盛曜的手掌。   陆渝的本意只是想让两人十指相扣,表达自己的爱意。   但没想到他的直接被盛曜轻松抓住了手腕,双手压过头顶。   陆渝仰面躺着。   他听见耳畔,盛曜的吐字不稳。   “陆渝。”   “是你先点的火。”   心中若有所感。   陆渝微微偏过头时,在黑暗之中,他看到了一双泛着猩红血丝的眼睛。   那一刻,他读懂了人类心灵最深处,最本性的一些东西。   仅剩不多的理智,随着逐渐升温的薄荷松木气味,以及带着所剩无几的自持的轻吻,在自己唇角的频频落下,而尽数决堤。   陆渝将人抱紧。   “来吧。”   他在盛曜的耳畔,轻声道。   “哥哥。”   陆渝闭上眼睛。   他的男朋友一如既往的非常温柔。   但陆渝能承受得了吗?   并不。   因为有的问题,并不是温柔能解决的。   虽然早已经见识过数次,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到了真正实践的时候,陆渝只觉得疯狂。   他屡屡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结果盛曜告诉他,进度条才走到一半而已。   眼角的泪花被温柔地拂拭而去,陆渝渐渐地开始习惯。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某些道理是相通的。   困难越大,困难过后的成果和收获时的愉悦,也就越多。   从平躺,到后背离开床垫,再到整个人在半空失重。   陆渝觉得自己漂浮在泡泡里,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美好至极的幻梦。   泡泡漂浮着,一开始还很慢。   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风劲儿,吹得他到处乱晃。   接连不断下来,梦境的泡泡到了极限,那时便会如同理智一般破裂,坠落,最终变成洒在地面上的一滩水迹。   直到清晨。   满地皆是玩泡泡水留下的遗痕。   半梦半醒之间。   陆渝感觉有人亲了亲自己的耳尖。   “睡吧。”   他听见那声音里也带着轻微的嘶哑。   “辛苦了,我的宝贝。”   陆渝不自觉地翘起了一点嘴角。   困意袭来,他彻底睡了过去。   ◇   次日,当陆渝带着一身的酸软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很亮了。   他本能地拿过手机一看。   下午了!   陆渝下意识地起身,双脚踩在地面上。   一阵无力和酸软自大腿传来。   他整个人差点直接坐在地上。   房间门被推开,盛曜从门外走了进来。   “醒了?”   被人托着重新坐回床上,陆渝发现自己不仅双腿没什么力气,连腰也有些直不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脸,对上了一双写满饕足和惬意的眼睛。   昨夜如梦似幻的记忆涌入脑海,陆渝的脸嘭一下,红成了一只苹果。   见他又想站起来,盛曜伸手一搂,把人带到怀里。   宽松的睡衣被力道牵扯,勾出纤细的腰肢。   “又瘦了点。”盛曜简短地评价了一句,“是不是昨晚太累了?”   陆渝几乎要把脸埋在盛曜的颈窝里了。   “害羞?”   盛曜亲了亲那小小的红色耳垂,越看越喜欢。   陆渝闷闷地道:“今天还要开学注册呢。”   说是要开学注册,但其实只是他转移话题的小伎俩而已。   不然陆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再这样升温下去,他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要烧坏了。   盛曜笑着道:“注册都弄好了。”   看着怀里抬起的充满疑惑的小脸,他再次肯定。   “两个人的都弄好了。”   早上,盛曜拿着他和陆渝的校园卡和学生证去各自学院的教务处注册报到。   一来,京大本身有规定,代持校园卡及学生证可以替同学注册,只要按时缴纳学费和上课即可;   二来,负责注册报到的也是学生。   现在整个京大,只要关注学校论坛的学生都知道:校花和校草的关系,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   陆渝一想到盛曜早上去替他注册的时候,四周的同学们会投来怎样的目光和眼神,整个人就又羞耻得蜷缩成一团。   “那问你为什么代注册,你怎么说的?”陆渝紧张地追问道。   盛曜嘴角挑起。   “说,你有些不舒服,在家休息。”   陆渝眨了眨眼。   然后被轻轻拍了拍。   “还疼吗?”   他看见盛曜眼神里除了温柔,还有暧昧与逗弄。   陆渝默默钻回被子里去了。   这两天都没课,不回学校也没什么问题。   倾身在从柔软的脸颊吻到耳垂,盛曜摸了摸陆渝的脑袋。   “好好休息,一会儿午饭好了叫你。”   陆渝闭着眼睛。   羞到不想说话。   假意没有看到那轻颤的睫羽,盛曜噙着笑意,将窗帘透光的缝隙掩好,出了门。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渐轻。   卧室门锁簧扣合的啪嗒声像是一个信号,床上卷成一只被团子的陆渝,再次睁开眼睛。   虽然说是好好休息。   但他哪里还能睡得着呢。   一闭眼就是昨晚的各种,从温暖到炽烈,从轻柔到凶狠。   酸软的四肢和腰也就算了,到现在,陆渝都觉得有点空荡荡的感觉。   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手心里。   手掌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蛋。   陆渝一边翻身,一边回味着各种。   又羞又有些窃喜,甚至还有些满足地想:盛曜他看着也是第一次。   那又是从哪里学到那么多花样的呢?   伸手摸过床头因为充电时间太长,早已100%满电的手机。   陆渝想起甚至在清晨时分的一件事。   因为触发智能充电提醒而亮起,无意识提醒了一下他被折腾了多久。   打开微信的时候。   陆渝发现了许多来自室友和熟人的小红点,问他怎么没回学校。   同时,也获知了刚刚心中那个问题的答案。   [Lucy:哥,我对不起你【哭着跑开】]   陆渝脑袋里先是空白了一瞬,随即答案自己跑了出来。   陆曦清楚,但不能让盛曜知道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呢?   他甚至没去看陆曦“自首”时合并转发的聊天记录。   因为那些论坛链接,都是他一个个分享给陆曦的。   陆渝也终于明白过来。   昨天自己真的体力不支撑不住了的时候,盛曜在自己耳畔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惜,还有一半没有尝试。”   他有些不敢想象,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有多么……   陆渝脸颊灼热,缩回了被窝里。   ◇   陆渝在家又休息了一天一夜。   期间屡次因为某人刚开荤有些难以自持,而差点又重新分房睡。   直到后面盛曜保证只抱抱他不再有进一步的其他动作,陆渝才得以好好休息了一阵。   次日,两人一起带着行李回到学校。   陆渝推开宿舍门的时候,童煦直接从里头飞扑了出来。   “小渝你回来了!”   只是童煦跑到一半,被一只伸出的手拦住了。   他抬起头,才发现陆渝的背后还跟着一个人。   盛曜一手扶着陆渝,一手拖着行李箱,进了宿舍门。   沈熠天看了两人一眼,轻轻一挑眉,没说什么。   而童煦则面露惑色,观察着两人的动作。   陆渝表情尴尬地被扶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实话说,他腰还有些软。   “小渝你受伤了?”童煦走近了,关切地问道。   陆渝面颊绯红,像是初酿的葡萄酒,轻轻咳嗽了两声,他道:“没什么。”   说完他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童煦。   不过出乎意料的,童煦并没有对盛曜发难,质问他没有照顾好自己什么的。   而是表情非常奇怪地又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转身回了座位。   回去的路上还和沈熠天对视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坐在位置上难得地陷入了安静。   没成为关注焦点的陆渝悄悄松了口气。   反倒是盛曜看了一眼宿舍里的另外两人,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替陆渝收拾好了床铺,衣物和行李,盛曜揉了揉他的脑袋。   “下午院里有些事情,晚上一起吃饭?”   陆渝点了点头。   盛曜离开后,宿舍里再一次进入了安静模式。   沈熠天在自己的书桌前坐着,一如既往地忙着专业上的东西。   童煦不时回头,看一眼陆渝,又收回视线。   再过一会儿,又看一眼陆渝。   直到陆渝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了,忍不住问:“怎么了小煦?”   童煦从座位上站起身。   他像往日一般走到陆渝身后,手搭在那清瘦的肩头。   “小渝。”   “嗯?”   陆渝抬头看他。   童煦道:“你和盛曜还好吧?”   陆渝点头,“挺好的啊。”   童煦像是突然松了口气。   “行,那就好。”   陆渝不太明白,就听童煦很认真地对自己说:   “要是他欺负你了,也别受委屈,我们家还是……哎哎,小天你干吗!”   看不下去的沈熠天终于上手直接把童煦拖走了。   陆渝就见他附身在童煦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瞬间睁大了眼睛。   “啊,哈哈,小渝你当我没说啊。”童煦尴尬地笑了笑,推着沈熠天出阳台去了,“小天我床单干了,你帮我一起收一下。”   陆渝不知所以,直到他抬眼看到书桌上放着的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今天的天气不算很冷,所以陆渝只穿了件羊毛衫,外面套了件外套,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戴上围巾。   而此刻,经历了一个寒假蒙上些许灰尘的镜面里,倒映着半张清秀的小脸。   就在脸颊往下,脖颈与衣领的连接处。   半圈泛着淡红的牙齿印记,从领口之中探了出来。   被白皙的皮肤映衬得更加明显,像是随时会泌出血珠,顺着那漂亮的锁骨滑落而下。   陆渝本能地咽了咽嗓子。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宿舍时光里,他再没好意思正面面对自己的两个室友们。   而另一头。   盛曜回到宿舍,就见刘青和猴子似地蹲在床头,对着自己发出wow wow wow的怪叫声。   “犯病?”   盛曜虽是怼了一句,但脸上浅淡的笑意,昭示着他的心情很好。   刘青撇嘴,看着明显是恋爱上头泡蜜罐里的盛曜,不由叹气。   谁想他那半年前还是传说中的大冰山的校草室友,在短短一学期过去后,就被校花轻松拿下了。   张展刚好从阳台进来。   刘青看到他,犯欠的劲儿又上来了。   “诶张展,跟你说个事儿,你肯定不知道!”   张展刚打完球回来洗了个澡,他把毛巾挂床架的钩子上,回头看兴冲冲的刘青。   “啥事儿。”   “咳。”刘青清了清嗓子,盘腿端坐在床上,伸手一指盛曜,“关于盛哥,你猜猜。”   张展拿着吹风机看了脸上带笑正拿着手机打字,不知道和谁聊天的盛曜一眼。   “盛哥追到校花了?”   刘青差点从上铺直接滚下来。   像只挂在树上的猴子一般抓着手边的床栏才勉强稳定住身体,刘青瞪着张展。   “你看论坛了?”   这小子不是平时不看论坛的么,不然他也不会闲着没事去问。   “没看。”张展笑了笑。   笑容里意味深长。   刘青一愣。   良久,他看了一眼盛曜。   又看了一眼张展。   “你大爷的……”刘青开口,磕磕巴巴,手指着张展,“你,你不会早知道了吧!”   盛曜在旁边轻咳了一声。   “反正我没说过。”   “操,张展你个老小子,你早猜到了不偷偷告诉我!”   刘青破防的小丑尖叫响彻整个知行区,盛曜摇了摇头,选择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随手带上宿舍门。   盛曜解开手机锁屏,界面依旧保持在他和陆渝的聊天小窗。   开头的第一条消息是盛曜发的几张截图。   他刚刚上论坛又看到一条偷偷在楼中楼里写他和陆渝的各种花样的。   这一次倒不是用词有多劲·爆。   而是走的野路子别开生面。   什么猫耳朵,猫尾巴,猫爪手套之类的。   盛曜随手封贴之前截了个图,发给了陆渝。   [S:?]   [Lu:?]   [S:试试?]   [Lu:【猫爪拍脸】]   雪白的猫咪正用自己的肉垫殴打大狼狗,做错了事的大狼狗只能捂着一头包的脑袋默默挨锤。   这些天下来,陆渝的小脾气被宠得是越来越大。   盛曜挺开心。   方才在宿舍里的聊天只到这里,陆渝就不再回复了。   盛曜现在准备去一趟学院楼,刚打算给陆渝汇报一下行程。   手指点开输入栏。   与键盘一起弹出的,还有一条自带点粉桃色羞涩的消息。   [Lu:你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Lu:【猫猫脸红】]   望着那顶着两团红晕缩成一团,尾巴还一甩一甩的雪白小猫表情包。   盛曜手掌握成拳,抵着唇轻轻咳了一声,本就比常人格外黑一些的瞳底一片幽深。   脑海里浮现出陆渝穿上那套衣服的模样。   不可见底的深邃之中,隐隐有火光浮动。   深呼吸,喘出一口气。   盛曜再一次感受到,有一个又乖又软又黏人的小男友,除了幸福之外,在某些看得见却吃不着的时候,也是挺折腾人的。 第68章   开学后一周, 京大的学生们还没有适应上课的节奏。   “终于周五了。”   童煦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   “小渝,明天出去玩……”   “咳咳。”   沈熠天的一声咳嗽, 打断了童煦的话。   童煦噢了一声, 闷闷地又趴了回去。   陆渝一直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他没说什么, 轻轻嗯了一声。   三人进行了一番看似无意义无信息的对话。   但实则每个人都默默地看向了自己屏幕上的时间。   明天是2月14号。   情人节。   作为两人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 其实来的是有些快的。   快得陆渝都还有些没有准备好。   不过说起来, 这段时间盛曜也在忙Aphro 和 D&C 的联动项目, 两人都有快三四天没见了。   对于刚刚进入热恋期的小情侣来说, 的确有些难熬。   难熬到昨天晚上陆渝洗澡出来, 看到盛曜连续问了两条“有空吗?”、“要不要视频?”这样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听见的话。   说曹操,曹操到,   陆渝正想着盛曜,对方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S:明天回家吗?]   陆渝打开自己的快递信息看了一眼。   [Lu:东西还没到呢!]   因为太过羞耻,他买的时候都没好意思填自己的收件信息,手机号写了盛曜的。   当坐在公教楼里的盛曜想明白陆渝说的“东西”指的是什么后, 当着四周一众人的面笑弯了眼睛。   吃瓜群众们不由得感慨。   果然爱情会让人转变巨大。   盛曜不仅会笑,还会笑成这样。   [S:明天出去看个电影,吃饭, 然后晚上回家?]   陆渝翻了翻明天的情人节片单。   [Lu:去看那个喜剧片?]   [S:嗯]   两人选好了场次,陆渝上订票软件买好了电影票。   和上一次的唯一区别是:这一次的电影票是他们自己买。   所以情侣卡座也是他们主动选择的——并不是“买错了”。   这几天去上课,或者放学路上遇到同学,陆渝总能发现不少人看着他笑。   这并不是陆渝的错觉。   因为孔婷曾经私下找他聊过,确认了他和盛曜的“喜讯”。   [空空:所以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公开啊, 周年吗?]   [空空:大家都要嗑疯了, 等着正主喂糖呢]   陆渝有些不好意思。   他和盛曜没有打算大张旗鼓地将恋情公之于众,但有人问起的话, 也会大大方方地承认。   顺其自然就挺好,陆渝觉得。   [Lu:对了,问个问题]   [空空:大胆问!]   [Lu:情人节,送男朋友什么最好啊?]   [空空:……草!]   [空空:虽然我是母单,但有一说一,我觉得对热恋期的小情侣来说,送自己就是最好的(咳咳,这是可以说的吗?)]   陆渝红了脸。   罢了,就不该问。   既然是他和盛曜恋爱,送礼物的事情,还是他自己烦恼就好。   当然,陆渝也没好意思告诉孔婷。   他已经把自己送出去了。   而且现在还在准备“另一面的自己”。   ◇   情人节当天恰好是星期六,京大校区里空了一半。   陆渝早起的时候,童煦和沈熠天似乎都已经出门了。   沈熠天的作息他是了解的,没有课的时候也是按着早八的时间起床,然后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准备各类比赛。   但童煦却是只要没课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渝正纳闷,盛曜的消息弹了出来。   [S:我到楼下了]   陆渝一惊。   [Lu:稍等,马上!]   [S:慢慢来,不急]   陆渝迅速洗漱完毕,用手接水擦了把脸就出了门。   下到楼下的时候,盛曜的车已经停在了宿舍楼旁。   陆渝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   额前的发丝上沾着的水珠被人温柔地拂去,他扣好安全带抬起头时,只看到盛曜收回的手。   “开学前你在家看的那家西餐厅定好位置了。”   盛曜发动汽车,边看路况边和陆渝说道。   “另一家火锅店,晚上看完电影再去?”   陆渝看了一眼手机的消息提示,发现盛曜给他发了两家店。   其中一家是他开学前在家刷小红书的探店文章,随口提了一句说市中心开了一家新的西餐厅,听说厨师是意大利人,烤的千层面很好吃。   火锅店是他昨天晚上挑的,那家店自制的奶茶也很出名,他有点馋。   后者也就算了。   陆渝却没想到连那家随口一提的西餐厅,盛曜都记得那么清楚。   两人去到西餐厅的时候,侍者很有眼色地给他们安排了靠窗的小圆桌,并在桌上放了“情人节快乐”的立牌标识。   而餐后甜点更是为两人上了一个爱心小蛋糕,可以说非常用心了。   陆渝拿着小勺挖了一块,发现蛋糕胚上层是焦糖布丁做的。   看着自己勺子挖出来的,烤得金黄色最好的那一块焦糖布丁,陆渝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慢半拍地察觉到这里是餐厅,四周还有不少用餐的客人。   陆渝脸色微红,眼神飘忽地道:“还是你自己……”   话还没说完,勺子上的那一小块蛋糕就被人吃掉了。   陆渝指尖酸麻地将勺子撤了回来。   他抬眼看盛曜,垂眸。   再抬眼看。   “礼尚往来?”盛曜也挖了一块,看向陆渝。   陆渝本能地看向四周。   “我自己来就好。”   话虽如此。   在巴掌大的焦糖布丁小蛋糕只剩最后一块的时候,陆渝也并没有拒绝盛曜递到嘴边的勺子。   “有点甜。”陆渝舔了舔唇角残留的焦糖,说道。   盛曜那边临时来了个电话。   “抱歉,我出去下。”   陆渝以为是工作上的事,点了点头。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小时,餐厅环境很好,食客都挺安静,小提琴声在空气之中流淌。   在这坐着休息下打发时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渝单手支着着下巴看楼下的行人与车流。   街道两旁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拉着手,靠着肩。   陆渝有一瞬间的移神。   直到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其实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原本只是单纯观察的视线在这一刻染上甜蜜的笑意。   陆渝的目光继续在楼下的马路两旁飘着。   他发现街角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有些眼熟。   “吃好了吗?”   盛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渝点点头起身。   他把东西收拾进随身背的小包。   “在看什么?”   盛曜注意到他不时往窗外看的动作,问了一句。   陆渝在想刚刚的那两个身影。   他觉得各种眼熟,但又不太能想得起来。   “没事。”陆渝拉好包上的拉链,对盛曜道,“那我们去看电影?”   “要不要买爆米花和汽水?”   盛曜笑着,心情似乎很好。   陆渝:“好!”   电影院就在他们吃饭的这片广场顶层,两人出门买了看电影时陆渝想吃的零食,上楼排队取票入场。   离电影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影厅里的等还亮着。   室内有暖气,陆渝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叠好。   转身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   “天哥?”   情侣厅的座位不多,都是双座包厢,半遮蔽式的环境,每个小包厢之间分散得比较开。   陆渝和盛曜票买得早,所以座位选到了正中的黄金位置。   而在他们身后最后一排的位置上,陆渝看到了沈熠天。   盛曜微微一挑眉,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   沈熠天也点了点头。   陆渝走过去,好奇地看了一眼。   “天哥,你也来看电影啊?”   沈熠天嗯了一声。   脸上的表情似乎略微有些复杂,不叫尴尬,但似乎还有别的心事。   情人节,电影院……陆渝倒是不太用多想,猜测到沈熠天应该是也有什么桃花了。   但平日里没听说过啊。   闷声不响,居然做了个大事。   他突然注意到沈熠天的衣服。   今天沈熠天换了件新的白色羽绒服,而看款式,似乎就是刚刚自己在楼上往下看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背影。   陆渝心中了然,怪不得他觉得眼熟呢。   心中结论更加笃定,陆渝淡笑。   要是让童煦知道了,恐怕又得逮着人逼问个三天三夜。   直到把沈熠天的情感之路挖个干干净净,才肯罢休吧。   “那我先回去了。”   既然沈熠天没有主动说,那就是不太想让更多人知道。   未免尴尬,陆渝也没有多留。   很快,电影院暗了下来。   陆渝听见身旁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听距离和步数,应该就是去到沈熠天那边的。   他碰了碰身旁的盛曜。   “天哥好像谈恋爱了。”   盛曜轻轻一挑眉,“哦?那得恭喜了。”   “你好像不意外?”陆渝借着荧幕广告发出的微光,看清了盛曜似乎很平静的表情。   盛曜笑了笑,将手里的爆米花桶递上。   “吃吗?”   陆渝觉得盛曜有些神神秘秘的样子。   但很快四周一暗,广告结束,电影正式切入开场。   没多久,陆渝就沉浸在了剧情里。   今年情人节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排期里上了部喜剧片。   但不得不说这一奇招的确奏效。   相比起陈词滥调的泼天狗血片,和掉牙又略显油腻的纯纯爱情片,一部喜剧片让人从头笑到尾,再隐晦穿插一点对于情侣感情的认知,让人回味时惊觉导演的匠心独运,或许更容易被这个时代的人们所接受。   陆渝也笑个不停,甚至怕自己笑得太厉害呛着,他都不敢吃爆米花。   在影厅里阵阵浪潮般的笑声之中,陆渝隐约听到一个非常响亮的嗓音。   还略有些熟悉?   只是下一个包袱摔响,陆渝再次笑得跌回了剧情之中。   便也没再留意从身后传来的,那让他分外熟悉的声线是谁这件事了。   电影结束,陆渝的手上沾了不少爆米花的糖霜。   将没喝完的汽水罐给了盛曜,他跑了趟洗手间。   陆渝拿着手机。   意外地发现了童煦的消息。   [煦煦:小渝,你在哪?]   [Lu:我在W广场,怎么了?]   结果童煦给他发了一条奇怪的话。   [煦煦:你在W广场的哪里啊?]   这几句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陆渝还以为童煦出了什么事,而且还是文字讲不清楚的事。   于是他索性打了个电话过去。   结果手机里才嘟嘟了两声,他就听见一阵熟悉的铃声从前面传来。   那铃声像是被人手忙脚乱地挂断,而陆渝自己的手机里,也传来一阵长忙音。   心中若有所感,陆渝眨眨眼,抬起头。   洗手间的门口,童煦被沈熠天搂着从里面走了出来,嘴里还在念叨。   “完了小天,小渝给我打电话了,他不会发现我俩的事情了吧?”   说完他就被沈熠天拍了一下肩。   童煦抬起头。   就看到拿着手机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陆渝。   潜意识催动着,心里话下意识地从嘴里跑了出来。   “你俩也出来过情人节啊?”   咖啡厅里。   童煦老实交代了他和沈熠天的“罪行”,猛灌了一口面前的热美式。   然后立刻吐了出来。   “哕,这是中药吧!”   陆渝默默给他拿了几颗糖球。   沈熠天将自己面前的卡布奇诺推了过去,和童煦面前的杯子换了过来。   便往杯子里加糖球,边朝面前两人道:“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俩在一起了。”   陆渝看了一眼沈熠天。   又看了一眼十分紧张的童煦。   “难怪。”   他点了点头。   难怪当初他和盛曜在一起被童煦撞破后,后者几乎没有像往日一样“刻意刁难”他,而是很快松了口。   甚至说话也有些磕巴。   原来是心里有鬼啊!   童煦抿了一口双倍奶泡的卡布奇诺,有些担心。   “小渝……”   陆渝清了清嗓子。   盛曜看着他刻意摆出来的架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面前的冰美式。   “所以。”陆渝道,“你俩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   童煦张了张嘴。   “我不知道……”   沈熠天倒是很坦然。   “一年前吧,你们刚搬进来的时候。”   “一见钟情?”盛曜挑眉。   沈熠天点头。   “看不出来哦。”   陆渝笑嘻嘻地打趣了一句,去看难得也表现出羞涩,一直再用手掐沈熠天胳膊的童煦。   “小白兔掉进狐狸洞里了。”   “小渝,你学坏了!”   童煦气成了个汤圆。   肯定是和盛曜学的!   因为过度羞愤,童煦起身逃去了吧台,准备再点杯奶茶。   “什么咖啡,全都这么苦……”   他神神叨叨地走了,留下桌边的陆渝三人。   陆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他看向斜对面坐着,用小勺搅拌糖球,然后端起杯子斯文地喝了一口咖啡的沈熠天。   犹豫半晌,陆渝还是决定开口。   “天哥。”   沈熠天看他。   “后面的路,可能会很难。”陆渝说。   其实陆渝一开始并没有想把话说得那么直接的。   但现实如山峰般高耸在他们面前,思来想去,似乎并没有比直来直去的叙述,更能准确地表达他想要说的内容。   童煦很好。   童煦的父母也很好。   甚至童煦那个手腕多得像老狐狸般的哥哥童钊,其实人也很好。   但感情这种事毕竟牵扯到两个家庭。   童煦当然是愿意和沈熠天走下去的,但他家里……   沈熠天点了点头。   “我知道。”   他和陆渝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吧台处蹦来蹦去,等着咖啡师给他调奶茶的童煦。   沈熠天转回头。   “但你们不也一样么。”   陆渝微愣。   “大家都挺难。”   沈熠天难得地勾了勾嘴角。   “但谁能说得准未来呢。”   陆渝微微怔忪。   “也是。”   和盛曜对视了一眼,他释怀地笑了。   的确,他们曾经都很难。   就像半年以前的陆渝,曾一度以为他和盛曜不过是彼此生命之中的过客。   他们视对方如天空之中的流星,璀璨,却也遥远。   划过无数个寒夜,最终消失在遥不可及的天际之中。   但此时此刻,不看过去,也不问未来。   至少他们现在在彼此的身边。   那就够了。   爱情这种东西。   常常就是在这盲目的横冲直撞里,成为了一生的意外之喜。   ◇   晚上陆渝回到家。   他还是有些感叹,好像不知不觉之间,大家都找到了彼此间的归宿。   “这话不能让刘青听见。”   盛曜说了一句。   陆渝含着笑意回头。   却意外地看见,盛曜手里拿着个快递盒子。   “你买东西了?”   盛曜将车钥匙放在桌上。   他站在门口,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一手抓着快递盒,一手抵着自己腰带上的锁扣。   指腹轻推。   陆渝听见一阵咔哒咔哒的清脆响声。   客厅里的灯开得比平日要暗一些。   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但在这一刻,在朦胧的光影下,陆渝读懂了那双深沉的黑瞳里晦明晦暗的眼神。   陆渝腿有些软。   “快递提前到了?”   盛曜放大了些许的笑容,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带着两团滚烫的红晕,陆渝被搂着带上了楼。   “我,我先洗个澡。”   盛曜也不拦他,像是知道他终究跑不了。   拿着衣服和浴巾,陆渝进了浴室。   他打开水龙头掬了两把冷水泼在脸上。   陆渝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在心中自言自语,告诉自己要冷静。   反正今晚又不是第一次。   但也才第二次啊!   而且,第二次就用上了……   陆渝羞涩之间想起,他买的时候都没好意思详细看一下使用说明。   摸过一旁放着的手机,陆渝打开淘宝,点开了订单页的商品详情。   结果没看几行,他就面红耳赤地放下了。   “陆渝。”   盛曜的声音像是给陆渝的心跳按响了急铃,胸膛里传来连续不断的砰砰乱撞。   “怎,怎么了?”   盛曜的声音从浴室门外传来,距离似乎挺远,人应该还在床上。   “沐浴露似乎用完了。”   陆渝噢了一声。   还好,不是说别的什么。   陆渝心跳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一会儿自己去拿吧。”   盛曜说了个好字。   待脸上红云渐散,陆渝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肤色。   确认没什么问题了,他才开门出去。   他习惯性地回头,在卧室门口远远看了一眼床上。   盛曜两条长腿盘坐着,神情专注,面色如常。   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陆渝看到了对方宽大手掌里拿着的,一条毛绒绒的猫尾巴。   刚在详情单上扫到一眼,记住了那尾巴前端不锈钢金属小球作用的陆渝,脑袋里又轰的一声乱了。   他转身出门,小跑远了。   ……   “储物室。”   陆渝低声嘟囔着,试图自言自语来平复那上涌不断的气血。   沿着走廊一路向前,陆渝脚步略快。   屋内的暖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耳旁的微风刮走了不少热意。   道路的尽头,陆渝站在两扇门前。   看了看左边,又瞧一眼右边。   储藏室是哪一间来着?   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口袋,空荡荡的手感让陆渝意识到他又忘记带手机了。   犹豫再三,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回去再面对手里拿着那什么东西的盛曜。   印象里应该左边是储藏室?   陆渝努力回忆着几个月前来盛曜家锻炼时的经历,但时间有些久,他记的也不是很清楚了。   而且当时来的时候是白天,现在是晚上,各种光影角度也不一样,想凭借记忆力的画面回忆来判断也不太可行。   看一眼吧。   陆渝心道。   抓住把手下按,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间门的那一刻,陆渝就知道自己走错了。   他立刻止步,想要关上门调头去另一边。   只是抬头的片瞬,余光顺着打开些许的门缝飘了进去。   仅仅只是这管中窥豹的一眼。   陆渝的动作像是瞬间被定住了一般,他表情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69章   这, 这都是什么?   陆渝的脑海之中,仅存这唯一一句话。   除此之外,大脑里一片空白。   目光循着向前, 从四周的墙壁看到房间的各个角落。   再到正中央错落有致, 呈放着的物品。   陆渝想来想去, 都没有想到比“呈放”更适合那些高矮不一的玻璃展柜更加合适的词语。   房间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陆渝觉得, 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因为这房间里, 全部都是与他相关的东西!   抓着门把的手指无意识地放松。   因为过分的震惊, 脚步几乎不受控制一般向前, 陆渝走进了房间之中。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无数的, 裱在画框里的照片。   从左手边顺时针开始的第一张,是小时候的陆渝。   就连陆渝自己看了, 也才意识到这是他9岁第一次去参加小主持人大赛拿了一等奖那时的合影。   因为伍玲和陆山平忙别的事情忘了带相机,这张照片还是让电视台的摄影师给他们拍了后,两夫妇拿了底片去照相馆洗出来,陆渝他们家里才有的。   再往前, 便是初中的陆渝,面容青涩,脸蛋上还带着点娃娃肉, 拿着话筒站在学校的主席台上——那是他第一次主持升旗仪式。   还有很多……   第一次参加班里的跨年晚会;   第一次作为主持人参与学校的元旦晚会;   第一次代表京大附中参加全市的主持人比赛……   还有高中,大学……   冬日梅花下童煦给他的留影;   夕阳下桂花林里的侧写;   最新的那一张,画框崭新,像是刚挂上去不久。   是杜辞给他和盛曜拍的那张。   两人搂在一起,露出小半张脸的照片。   细看会发现, 甚至画框下面还有文字标识。   离陆渝最近的那一幅下方写着:   [15年-京大附中杯主持人大赛-学校公众号]   陆渝本能地看向旁边那张。   [16年-京城微博明星盛典-大V报道文章]   是他当时跟着作为主持人的伍玲出席了微博的晚会, 恰巧被摄影师的镜头扫到了一下,发在了网上。   一张一张看下来, 有一半左右陆渝都需要才能回忆起那究竟是什么事。   而这间屋子的主人,却按着顺序分毫不差地将它们一一排列整齐。   连在一个微博大V的文章里边边角角的配图,都绝不放过。   陆渝看到这里已无法想象背后的疯狂。   但于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东西而言,照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他发现了自己初中毕业后丢掉的教科书。   因为长高了而穿不下,遗落在操场后就没再去取的校服外套,胸口还有个刺绣的字母L。   还有他参加的每一场有回放的比赛,被刻录成了光盘,外壳上还有他在比赛过程中的配图,上面细心标了时间。   往里又走了两步。   一张空空荡荡的长方形木桌,吸引了陆渝的注意。   木桌的侧面有文字标识牌。   陆渝蹲下看了一眼。   [京大附中广播站-录音磁带-72副(含3副修复带)]   看着那标识牌上笔锋熟悉的凌厉字体。   陆渝突然想起,似乎在很久之前刘青还是张展随口吐槽间提过一句。   说盛曜在宿舍里有一个怪癖:他会听磁带。   磁带……   陆渝的瞳孔骤然缩起。   他想起不久前回京大附中的那一次,他拉着盛曜跑去广播台。   很多东西都还保留着,包括一张奖状——如果他刚刚没看错,那张写着“京大附中优秀社团一等奖”的奖状,就在刚刚他路过的另一个柜子里放着。   奖状上还有着无法压平的折角痕迹。   像是此刻被逐渐敲出碎裂痕迹的秘密。   但偏偏就是尚存着的大量东西里,丢失了一项,当时他还和盛曜说有些可惜。   就是他当年在广播台作为主持时候留下的,那每一期广播的录音带。   时至今日,陆渝才明白过来。   录音带并没有丢。   而是早就有了它自己的去处。   但为什么,盛曜从没说过?   陆渝带着满腹的疑惑一转头。   他看见了正中的玻璃展柜里的一样东西。   像是一把钥匙解开了盒子外的锁,延伸出的线将所有的记忆碎片串联在一起。   在这一刻,陆渝终于意识到,他的男朋友究竟是“谁”。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开始陆渝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随着戛然而止的脚步,带着挑起的尾调自身后传来。   “陆渝?”   在这一刻,陆渝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掉进了陷阱的笨蛋猎物。   过往所有的小心思,纠结,试探……都像是一只自以为聪明的小兽,在藏在暗处的目光注视下,洋洋得意地扬着爪子。   殊不知自己从一开始,便已经是猎物。   慌乱间回头,陆渝撞进了一个他熟悉,却又陌生的怀抱之中。   他本能地想要拉开点距离,却被一只手臂轻松地搂住了腰,禁锢在了薄荷与松木气息笼罩着的范围里。   陆渝不敢抬头。   他甚至无法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头顶的人似是好整以暇地观察了一圈四周。   而后,他听见低沉的嗓音带着喟叹,在耳畔响起。   “啊,被发现了啊……”   盛曜搂着清瘦的腰肢,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瞳仁隐透微光。   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猫尾巴的前端小球,带着漂亮而冷冽的金属色泽。   陆渝感受到,搭在自己腰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   动作带着点安抚。   但语气,却让他脊骨彻底酥软。   “但现在想跑的话,可能有点晚了。”   ……   终于,陆渝彻底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对盛曜的评价是“疯”。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无助的孤舟,行驶在无边无际的雨夜汪洋里。   被浪潮掀起到顶端,又被狠狠地按下。   即使泪水涟涟地祈求一点来自海潮的怜惜,换来的只有雨夜里更加汹涌的风浪。   猫耳朵和猫尾巴不得已地散落到了一旁。   上面的毛发已然不再蓬松,因为它们早已被雨水彻底打湿。   薄荷与松木,还有焦糖布丁,都染上了别样的味道。   到最后,甚至连陆渝自己都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连呼吸都成了奢求。   但他真的想停下来吗?   陆渝难以回答。   只是在察觉到盛曜片刻之间的难得清醒,以及对方的轻微颤抖和意欲退缩时。   陆渝的本能让他抬起了无力的手臂,将人抱住。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剩下的,唯有一切即将支离破碎之前最后的彻底疯狂。   ……   ◇   次日。   陆渝扶着腰从床上坐起。   过度的酸痛感让他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床边,身旁空空荡荡。   伸手拿过床头放着的那杯温水,陆渝缓解了一下喉咙间的干渴和沙哑。   他静静听着四周的声音。   无比安静。   唯有手中拿着的,被人放在床头柜上冒着雾气的这杯温水,昭示着他并非这栋建筑里唯一的人。   空了的水杯,被重新放回了床头柜上。   卧室外的空间,或者说这栋楼里,都如陆渝在卧室里感受到的一样安静。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洒落进来,和四周的家具一起,在客厅里洒下一片长长的阴影。   阴影之中的一道,格外修长。   扶着木质的楼梯扶手。   陆渝穿着睡衣,沿着台阶走了下来。   坐在沙发上的人听见了脚步声在空间之中的回荡,微微抬起了头。   但仅有一瞬不到的视线接触,他便重新垂首,手掌按着自己的额头,犹如一尊雕塑一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渝缓缓上前。   秀气的手掌伸出,在触上那骨相优越的脸庞时,他感受到了自指尖而来的轻微颤抖。   陆渝捧起了盛曜的脸。   瞳色比往日要淡,不再是那幽邃不可知晓的深沉感,鲜红的血丝布满,眼下带着淡淡的虚靑。   掌心被胡茬轻轻磨蹭了一下,陆渝加大力道。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强迫盛曜抬起头,看着自己。   许久的时间里,对视着的两人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   但陆渝清楚地从那轻颤的黑瞳里,读出了盛曜所有的情绪。   在盛曜的注视下,陆渝忍着酸软弯腰,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将人拥入怀中,陆渝让盛曜的脑袋靠着自己的心口。   “听到了吗?”   看着那抬起看向自己的眼睛。   陆渝轻轻笑了。   “他说,他不会走的。”   回应他的,是一个长久得让人沉溺的拥抱。   直到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到陆渝撑不住近乎脱力的腰,脚底一软。   盛曜赶紧将人接住放在自己的腿上,搂在怀里。   肩头传来的力道,让陆渝感觉他生怕自己丢了似的。   “累吗?”盛曜看着陆渝,轻声问道。   耳尖绯红,陆渝把脸埋进他怀里。   “肯定累啊。”   “对不起。”   盛曜亲了亲他的耳尖,唇抵着耳垂磨蹭。   陆渝感受到他些微的低落。   不顾脸色的逐渐升温,他凑在盛曜耳旁轻声:“但其实也……”   陆渝说完也不敢去看盛曜眼底逐渐翻涌起的神色。   “但是下次不准……那什么了!”他闷闷地补充了一句。   哪有一开始就想着和尾巴一起来的!   “好,不会了。”   盛曜抱着人,从早起便萦绕在心头的酸胀和苦涩,在这一刻被蜜意给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想吃什么?我给你弄。”他又亲了亲陆渝小巧的耳垂。   腻腻歪歪的氛围重新回到两人之间,陆渝看着盛曜,起初他犹豫了一下。   但思索再三,他还是开口道:“我想再去那个房间看看,可以吗?”   盛曜顿了顿。   “你确定吗?”   陆渝点点头。   双脚离了地面,他被人抱起。   陆渝环住了盛曜的脖子,看着随着脚步被留在身后的客厅。   本能告诉他,那个房间里还有很多东西。   像是他想了解的故事。   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再次推开那扇充满意外和秘密的木板门。   陆渝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然完全不同。   他察觉到一道视线的投来。   盛曜站在门边,正静静地看着他。   陆渝看到了对方仍握着门把的手。   轻轻笑了笑,陆渝伸出了手。   手掌再度被温暖的体温所包裹,陆渝主动与盛曜十指相扣,和他一起走进了那满是与自己相关的点点滴滴的房间内。   陆渝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四周。   他看盛曜。   “这些,你都收集多久了?”   盛曜微垂了垂眸。   “最早的,是高一。”   盛曜的高一,就是陆渝的初三。   陆渝想起了什么。   他绕过四周高低错落的玻璃展柜,一路走到正中。   昨天,他就是看到了这个东西,才将记忆中的两个身影真正重合,明白了盛曜到底是“谁”。   陆渝的视线再度聚焦。   小小的玻璃方盒里,放着一枚已经褪色些许的创可贴。   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梅花形状的猫猫爪印。   还有染着点点深红血迹。   陆渝:“这是那一年……”   盛曜颔首。   深埋在回忆土壤中的碎片被再次掘出,一点一滴的细小片段重新串联起来。   盛曜看着陆渝,自己同样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从体育课在花坛时的偶遇,到再次的意外重逢,命运犹如勾针织起密网,早在近十年前,便已经绘出了最终的走向。   那一天,他如往日一般被老师罚了思过,很晚才从学校出来。   却碰到了在校外巷子里,被隔壁中学堵着的陆渝。   盛曜很能打架。   但那天手里没有趁手的东西,还得带个拖油瓶,对方人又多,势不均力不敌。   所以他随手撂倒了几个,拉着陆渝就跑。   直到拐进一个无人的阴暗角落,才甩开那些叫嚣的混混。   在陆渝的视角里,故事的后续就是他们捡到了受伤的小煤炭。   而他们也从未再相见过。   但……   盛曜的视线,不自觉地和陆渝一起看向了那枚创可贴。   陆渝不会知道的是,当年那个性格混账的小混混盛曜,想起他准备掏钱时鼓鼓囊囊的荷包,曾有也一瞬间的贪欲。   当然,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像是当初已认定自己的人生如班主任所说的“就是那副烂样”的他,觉得“见义勇为”这事儿,并不符合他那顽劣可笑的人生轨迹。   不论前因如何,正当那日如野狗一般的他,看着身旁细皮嫩肉和一只贵族猫似的富家小少爷,准备亮出獠牙的时候。   一张创可贴,被贴在了带着血痕的颧骨之上。   “你怎么又受伤了。”   “回家记得消毒伤口,不然会发炎感染的。”   “先给你贴个创可贴就不疼了。”   野狗收回了尖利的犬牙。   唯剩对着小猫无意识摇动的尾巴。   盛曜的第一反应是:他还记得自己。   第二反应是:自己的心跳好快。   比跟人打架见了血,比遇到打不赢的人疯狂逃命的时候还快。   近乎是同时回过神来。   陆渝转头:“怪不得小煤炭和你那么亲近。”   他一开始还真以为是和盛曜待久了,彼此身上的气味相近,却没想是小煤炭一开始就认出了那个跟当年的自己一起救助它的人。   陆渝看着右手边的那件尺寸明显偏小了,绣有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的旧衣服。   “所以,那件衣服是因为你看到了我穿的,回去让奶奶给你绣的吗?”   盛曜点头。   陆渝想起家里那套情侣睡衣,盛曜衣服上的大狼狗的鼻子上,也贴着创可贴。   “所以衣服也是定制的。”   盛曜颔首。   “包括墙上的照片、我不要的课本、弄丢的校服……你都从当年开始,一件一件地收集起来了。”   “……嗯。”   陆渝眼含笑意地回过头。   他伸手抱住了盛曜的腰,也感受到了对方手臂顺着肩头到后背的环绕。   “所以,盛曜。”   陆渝目光亮晶晶的,看着那双从眉毛到眼睫,再到眼睑的弧线,和深邃的瞳孔都无处可以挑剔的漂亮双眼。   “你喜欢我,才更久一点吧?”   陆渝语气里带着笑音,还有几分挑逗。   他本是模仿盛曜那天问他喜欢自己多久了的样子,想要看男朋友脸上的尴尬表情。   孰料盛曜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陆渝感知到一只手掌托上了他的后脑勺。   温热降落,唇瓣被柔软轻触。   在一个温情脉脉的浅吻过后,陆渝看见盛曜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   “是的。”   “我喜欢你很久了,陆渝。”   本意调戏别人的家伙,现在反倒成了臊热的一方。   陆渝又被抱进了些许,他不得已抬起手抵在盛曜的胸口。   但经历了昨晚,无力的手臂根本无法阻挡什么。   耳侧落下浅吻,陆渝轻轻推拒着。   他看着四周各种各样和自己相关的东西。   别说整理了,光是收集这一项,陆渝就觉得要费很大功夫。   而且从盛曜的高一到现在……算起来已经快六年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陆渝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就听盛曜轻轻咳了一声。   “怕吓到你。”   陆渝没懂。   为什么会吓到?   盛曜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   “你不觉得有点痴汉吗?”   说完,就见向来处变不惊的他,脸上终于带上了点这个年轻的男大学生该有的纯情与羞赧。   尽管只是一点浅浅的淡红,四周的光线又不算非常明亮。   但陆渝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   “嗯!”   陆渝努力控制着,但隐约的笑音和颤抖还是从呼吸之中暴露出来。   “是挺痴汉的。”   “别笑。”   盛曜双手钳制着陆渝的腰,低头去亲他。   盛曜居然恼羞成怒了!   陆渝兴奋地想。   又是一阵没完没了的腻歪,等陆渝被亲得有些迷糊了,他就听盛曜问自己:   “所以,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陆渝想了想,道:“我看过你的球赛,你知道吗?”   盛曜一愣。   “什么时候?”   略加思索了一下,他的确没印象。   盛曜猜测道:“是你手机里那张照片那场吗?”   陆渝摇了摇头。   “我是刚入学的时候看的,当时天气挺冷,我戴着帽子还围了围巾。”   以他那时候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严实程度,盛曜注意不到也很正常。   “具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场比赛中间暂停了很多次。”   陆渝回忆着,描述叙说道。   “当时场上的观众都很气愤,我记得童煦还说什么打假球?”   盛曜想起来了。   是他去年还读大二的时候的一场院赛。   那时候他依然打的前锋,但还不是队长。   队长是一个大四的学长。   当时全校在选拔学生代表去参加市里的比赛,选拔规则是通过校内的篮球杯选出前三名的学院,根据学院名次分配不同名额数量,由院队自行挑选选手参加。   从比赛开始,盛曜就觉得当时的队长水平发挥不太对。   直到后来他通过细节确定,对方是在打假球。   虽然不知具体原因,但结论是实打实的。   而且因为打得太过明显,连童煦那种只是偶尔看球赛的半吊子都能看得出来有人在作假。   但最后他们还是赢了。   盛曜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在脑海里摒弃掉了“过往的默契”,单纯地把剩下的比赛当成了一场路人之间的野球。   一个人扣篮、一个人投三分、一个人过人……   他甚至没看场外的记分牌。   只记得裁判哨响的时候,场外的欢呼声喊破了天那么响。   他更不知道的是,这场对他而言只是因为不爽而打得特别狠的比赛,会被陆渝看到。   “就因为一场比赛?”   盛曜一挑眉。   陆渝摇头,当然不是。   “其实初中和你的那两次接触,我印象还是挺深的。”   陆渝语调里带着点雀跃和兴奋。   在陆渝过往的十几年里,他接触的所有人都经过了伍玲和陆山平的“层层筛选”。   斯文、克己、冷静、乖巧、成熟、稳重……各种各样与他那个年龄本该毫不相关的词汇,组成了陆渝的成长环境。   但不管是第一次在体育课上,路过操场花坛看到的那个盛曜;   还是后来面对一群小混混毅然冲进去扯着他就跑的盛曜;   对陆渝来说,他第一次看到了生命之中的“野性”。   是的,野性。   他第一次有概念,原来人的成长并不一定需要像被套上模具一般的方正,规整。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连说话时的口型,都做都得符合一个“标准”。   也是让乖乖听话了十几年的陆渝,第一次萌生出了“是否自己的人生,也可以不一样”的念头。   陆渝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两次意外。   他到了大学或许真的和盛曜就成了过客。   而他的人生,或许也就会像过去十几年如一日那般,被迫地严谨、机械、甚至冰冷。   他可能甚至不会懂什么叫爱。   充满生命力的,顽强的,挣脱束缚肆意生长的爱。   “在那场球赛后,我其实觉得你和’他’是很像的。”   陆渝双眼亮晶晶的。   “所以,就有点动心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论坛里看到盛曜那张扣篮后单手吊在球框上的照片会喜欢到直接保存。   因为那张照片上的生机和活力,早已在多年前便种下了一颗名为渴望的种子。   陆渝看着盛曜的脸,此时此刻,他终于将记忆之中的两道身影重合了起来。   心中的爱意滋长,带着无尽的甜蜜。   脸蛋被轻轻捏了两下。   “说完了?”   陆渝下意识地点头。   盛曜轻轻嗯了一声,双手仍旧搂着陆渝的腰。   但似乎略收紧了一些。   陆渝看了一眼腰侧轻轻摩挲的手掌,动作里好似带着什么心思。   他抬起头时看到的,是盛曜脸上意味不明的表情,正朝着自己笑。   “我听着,你好像从来没认出过我,甚至连怀疑也没有?”   陆渝眼睫轻眨。   盛曜的语气好像很奇怪?   虽说不明就里,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见盛曜依旧带着笑,眉头挑了一下。   而接下来,盛曜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陆渝心中警铃大作。   “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   “在这之前,我一直是’他’的代餐。”   “嗯,陆渝?” 第70章   陆渝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醋意。   他看着盛曜。   盛曜也看着他。   其实这是一个耍赖的问题。   但也相当难以回答。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陆渝感受到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带着点安抚, 却又有点别的意味。   盛曜的手背贴上了墙,作为缓冲。   陆渝本能地将盛曜抱紧。   他单脚支撑,脚尖堪堪踮着, 摇摇晃晃站不稳。   “怎么在这……”   陆渝话只说了一半。   这次没有非常充足的准备, 但毕竟昨日已经给足了提前适应。   盛曜知道自己这飞醋吃得没来由。   但他控制不住。   他就是希望陆渝只喜欢他一个。   甚至希望陆渝能讨厌过去的自己。   那个不堪的、顽劣的自己。   但陆渝说他喜欢。   一想到陆渝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说喜欢自己的“野性”。   他只觉得这些年修身修心后得来的那些稳重冷静、斯文淡定, 像是纸糊的外壳一般脆弱。   被这一句话轻轻刺破了。   暴露了原本的底色。   陆渝喜欢的底色。   盛曜轻轻抚摸着陆渝的脑袋, 在他仰起脖颈时露出的漂亮小喉结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所以, 我是’代餐’吗?”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 语调轻缓。   但只有切肤体验的陆渝知道有多重。   陆渝摇着头。   “不是的。”   “哦?”   盛曜语气向上, 带着点力道。   漂亮的小珍珠掉落, 陆渝原本水雾朦胧的双眼再一次亮晶晶起来。   虽然明知道盛曜的“质问”带着几分故意的戏弄,但陆渝还是想要好好地给他男朋友一个答案。   但想来想去, 他却又不知道从何回答。   只磕磕绊绊说了几句自己都觉得老掉牙,没有说服力的话语。   “初中,哪里懂爱情。”   “而且大学的你,也很有生命力啊!”   陆渝的尾字都要变了调。   或许是因为担心盛曜不高兴, 太紧张吧。   盛曜轻轻一挑眉。   看着陆渝的表情,眼神愉悦。   “而且人长大了。”陆渝不知想到了什么,羞红了脸, “肯定比初中帅的嘛。”   盛曜听着他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的答案,笑着低头将人吻住。   “小颜控。”   陆渝咬着唇。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   这么多糊弄人的说法,什么生命力、野性、活力。   说得直白一点,陆渝就是对盛曜的脸, 和打球时外放的那种张扬的生命力动了心。   他想着该怎么找点其他的由头。   却见盛曜突然轻叹了口气。   陆渝看他, 眼角带着点泪花。   “颜控也好。”   盛曜挑起嘴角。   他甚至庆幸了一下,幸亏陆渝是个颜控。   否则这么多年自己不在身边, 岂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的,就把人骗了去。   当然了。   理解是理解。   吃醋是吃醋。   惩罚是惩罚。   当盛曜温柔地吻去陆渝脸上的泪水,感受到怀里的人明明已经快要失去呼吸,却还紧紧地想要抱住自己。   胸膛里的那颗心被蜜意填得满满当当。   礼尚往来,盛曜也做了类似的事情。   他将陆渝紧紧地搂进了怀里,形状好看的唇贴着少年红烫的耳根,倾吐纯白的爱意。   “陆渝。”   “我爱你。”   ◇   一个周末下来,陆渝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休息到。   反而拖着酸疼的腰背回了学校。   陆渝将手里提着的书包放下。   [S:到课室了?]   [Lu:刚到]   [S:靠枕用了吗?【抱抱】]   陆渝从包里拿出一个腰靠,放在了教室的椅子后。   他缓慢地坐下,避免牵扯到酸胀的地方。   腰部借着靠枕的支撑力放松不少,他吐出一口气。   [Lu:用了]   [S:辛苦了,宝贝]   所有的秘密被揭开后,两人现在可以说是坦诚相见。   陆渝也发现盛曜变得越来越黏人,和自己过往“成熟稳重”的印象认知完全不一样。   但还挺可爱的。   陆渝毫不犹豫地点开大狼狗和小猫咪的表情包,发了个【敲打】的表情过去。   小猫咪用气球锤在大狼狗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S:【委屈】]   盛曜发了个捂着脑袋流泪的大狼狗过来。   间隔了两个空位的隔壁被放下一台电脑。   弯着眼睛的陆渝抬起头,就看到孔婷和自己打招呼。   “嗨陆渝,气色不错哦。”   这门课是专业必修课,陆渝和孔婷在同一个专业,不免就会碰上。   陆渝和她打了个招呼。   孔婷看着他捧着手机乐个不停的样子,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爱情真是滋养人啊。”   想到了自己这几天是怎么被“滋养”。   陆渝脸有些热。   任课老师拿着教材走入了教室。   陆渝给盛曜发消息。   [Lu:上课了,不聊了]   [S:好]   [Lu:【亲亲】]   [S:【亲亲】]   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放在包里,陆渝拿出教材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到了末尾。   他抬起头的时候,就见老师正看着自己。   陆渝不解地眨了眨眼。   授课老师是他们学院的副院长。   陆渝之前也上过他的课,但多余的交流就并没有了。   因为注视太过明显,连四周的同学都注意到了。   但陆渝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看自己。   他有些茫然地坐在原地。   不过很快,老师就收回了目光。   他开口道:“上课前,提前给我们班的同学透露一个关系到大家后续深造的事情。”   台下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   大二不用实习,也不是刚入学的新生还不适应生活。   因此课业总是很忙。   忙得陆渝基本上没时间和盛曜见几面。   而且即使见面了,陆渝却总表现出一种在走神的感觉。   盛曜问了他好几次,但陆渝都说没事。   虽然后续盛曜没有再问,但他也知道,自家小孩儿有心事了。   周五那天下午,陆渝他们寝室都没课。   沈熠天和童煦在一起后,日常的生活方式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在童煦喊他小天,或者对他动手动脚的时候,沈熠天不再会冷冷淡淡地让他闭嘴、放开了。   大概两三点的时候,童煦被沈熠天搂着肩膀出了门。   周末嘛,大学生情侣总是要约会的。   陆渝也一样。   只是盛曜下午的课到五点多,离现在还有两个多小时。   陆渝挥手和两个室友告别。   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剩下的两个小时,刚好让他想一下该怎么和盛曜说自己的事情。   窗外的树影随着夕阳斜落而逐渐拉长。   两人约了在学校外的奶茶店见面。   见时间差不多了,陆渝简单收拾了一下,出了门。   奶茶店里人不少,陆渝看了一下殿内熟悉的黑白色调奶油风的装潢。   他感觉自己这段时间估计是太忙了,对外界的关注都少了。   连学校周围的奶茶店上了D&C的联名都不知道。   店内的墙纸、海报、装饰还有门口的立牌,全部换成了大狼狗和小猫咪的卡通形象。   陆渝看着四周打滚、玩闹、依偎着的黑白团子们,心底一片柔软。   看了一下离约定盛曜来接他回家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陆渝打开手机下了个联名款的单。   “T1314号!”   陆渝看了一眼自己的排号单。   “这里。”他应了一声,起身去拿茶。   没留意到身旁的店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一下。   “打包还是堂食”店员问。   陆渝:“打包。”   “一份情侣款猫狗联名套餐。”店员和陆渝确认了一下餐品,笑道,“好吉利的数字,和对象买的吗?”   陆渝点点头,有些不太好意思。   “真好。”   店员说了一句,将奶茶放进联名纸袋里,打包好交给陆渝。   “住您和女朋友甜蜜幸福。”   肩头贴上了宽厚的胸膛,带着他熟悉的,很淡的薄荷松木气味。   陆渝轻轻眨了眨眼。   他忍笑道:“谢谢。”   店员将奶茶交给陆渝就忙去了,也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陆渝转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怪异的盛曜,绷紧的嘴角轻轻颤抖。   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   “走吧。”   一路回家,盛曜没说话。   陆渝沉浸在刚刚的趣事之中。   一想到店员误会的那句“女朋友”被盛曜听见了,就觉得很有意思。   一直到回到家,陆渝还在咯咯笑。   身后的门一关,发出咔哒声。   窗帘半掩着,时间也比较晚了,盛曜没有开灯。   客厅里的光线立刻就带着种别样的气氛暗了下来。   陆渝笑声渐止。   他转过头。   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双深邃的黑瞳正盯着自己。   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被放在了门口的玄关柜上。   此后便是极致的安静。   无声的脚步将陆渝逼到了墙角,下巴被手指捏着轻轻抬起。   “老实交代。”   “哪来的女朋友,啊?”   ……   于是,好不容易抓着机会得意了一小会儿的陆渝,又被盛曜借故发作“教训”了一通,占尽了便宜。   把人折腾够了的盛曜,身心舒畅地抱着陆渝泡在浴缸里。   水温不低,但陆渝只觉得后背贴着的胸膛更热一些。   耳旁落下细密的啄吻,陆渝转头,看见自己的男朋友表情饕足。   “开心了?”陆渝胳膊肘轻轻撞了盛曜一下。   盛曜笑得眼睛都快变成一条缝了。   “再喊一声听听。”   陆渝耳朵发热。   他刚刚为了讨扰,别说盛曜、哥哥了,连别的词都下意识地喊出来了。   “不说!”   陆渝红着脸反抗。   “再喊一声。”   盛曜好声好气地哄。   陆渝:“就不说!”   盛曜一挑眉,“确定不说?”   看着对方眼底那未熄灭的火光,陆渝怂了。   他乖乖地趴在盛曜耳旁喊了那两个字,然后红着脸缩回了浴缸里。   陆渝在浴缸水面下吐了一会儿泡泡。   水波流动,他抬起头。   “跟你说个事情。”   盛曜此刻的心情不能更好。   他嗯了一声,手指点了点陆渝挺翘的鼻尖。   “什么事?”   陆渝按下他的手。   看着对方略显严肃和沉闷的表情,盛曜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陆渝可能要和他说这些天来一直藏着的心事了。   果不其然,陆渝静静地在水里泡了一会儿。   盯着水波上细碎的灯光和人影,他缓缓开口。   “这周刚上课的时候,我们副院长宣布了个事情。”   传媒学院在这个学期初正式和GC达成了深度合作意向,明年将以京大为主场地开展一场全球性质的比赛。   获奖的学生将直接在大四那年保送到国外播音主持的最高学府进修一整年。   毕业后,也会直接获得京大和国外学校的双学位。   这周,陆渝的导师和学院的院长领导们先后和他聊过了。   意思很简单,他们希望陆渝参加比赛,而且有信心他能拿下名词。   陆渝抬起头,心情复杂地开口。   “盛曜。”   “明年……我可能要出国了。”   陆渝说完,有些担心地等待着盛曜的反应。   其实这一整周,从周一得知消息开始,陆渝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GC是他当年的一个疮疤,但随着和盛曜认识后的这段时间,他慢慢转变了对于过往的“失利”的态度。   有遗憾那就弥补遗憾,这是陆渝现在的想法。   但当GC的机会真正地摆在他的面前,还和陆渝早就规划好的出国深造的路子撞在一起。   陆渝却犹豫了。   因为他和盛曜才刚在一起。   异地对于情侣来说是一道难以跨越的槛,何况还是热恋期的他们。   只能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陆渝还没有那么快要离开。   他们还有一年的时间。   可尽管如此,当问题毫无保留地铺开在两人面前,陆渝还是担心了。   盛曜沉默了很久。   或许也没有多久,只是每一秒对于陆渝来说,都有些太漫长了。   陆渝甚至不是很有勇气去那双眼睛。   他怕看到失望、难过的情绪。   眼神只盯着盛曜的下半张脸看。   陆渝看到了微微翘起的唇。   未回过神,便被拥入了对方的怀抱之中。   “原来你这些天在担心这个。”   盛曜的手掌轻抚着陆渝的后脑勺,他觉得自己的小男朋友真是傻得可爱。   “但我们要分开差不多一年。”   虽然盛曜没有说别的,还在安慰他。   但陆渝自己都很难过。   盛曜轻笑。   他早已追着怀里的身影跑了近十年。   不过是多一年而已。   而且这一次,他再也不用担心那个身影会弃他而去,或者走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刚好那时我也毕业了。”   盛曜说道。   “可以经常飞去看你。”   陆渝眨眨眼,一想还真是如此。   “那你有空就来哦。”   他往盛曜的怀里又贴了一点。   “我努力得奖学金,给你报销机票。”   “机票倒是还好。”   盛曜似乎是认真思索了一下,说。   “关键在于,要准备好一张大点的,舒服点的床。”   陆渝红着脸。   良久,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知道啦。”   ◇   一年半以后。   GC京大主赛场。   作为赛事主持人的京大传媒学院院长拿着话筒上了台,随着聚光灯的收拢,校体育馆内的喧闹声逐渐安静了下来。   院长轻轻敲了敲话筒,拿着手里的提词卡,声线凝实,语调顿挫。   “各位同学,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台下,穿着西装的陆渝坐在第一排。   加上他自己,并肩而坐的一共有六名学生,都穿着西装革履。   但不论是路过同学的视线还是工作人员手里举着的摄影机,都愿意在陆渝这个看着就从容养眼,贵气十足的选手身上多停驻一会儿。   而此时,和身边坐着的,神情紧张地盯着台上的其他选手不同。   陆渝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在场外。   他不时看一眼自己的手机。   看时间,还看消息。   “下面,公布本次比赛的三等奖。”   随着院长声音的响起,陆渝身旁的选手们默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不过并没有人看陆渝。   因为他们都清楚。   以陆渝的实力,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随着院长念出几个名字,几名选手带着荣幸,也带着点遗憾上了台。   司仪托举着奖杯交给副院长,逐一授奖,握手,最后是合影。   陆渝的手机亮了起来。   趁着获奖者发表感言的时间,他打开消息。   只是还未来得及看清,镜头带着话筒一起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好陆渝同学,我们是京大学生电视台的。”   一个别着工作牌的青涩男生不好意思地朝陆渝笑了笑。   “想采访你一下,不知道作为本次GC最有潜力的选手之一,你对自己的期望是什么呢?”   陆渝将手机向下反扣好,他接过话筒,朝镜头点了点头。   作为全国性质的赛事,GC的采访都是直通后台然后现场直播给所有观众的。   像这样的采访,陆渝从12岁开始就经历了无数遍了,回应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但又带着信心,四周坐着不少业内的大牛,听着都在频频点头。   记者点了点头,夸赞了一番陆渝,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说起来,我做过功课,陆渝同学你应该曾经参加过GC的少年组比赛,但曾经有过失利。”   “不知道是什么让你重振了信心,继续回到赛场上的呢?”   陆渝看着镜头。   “其实,之前的失败并没有太让我失去信心。”   他说的是实话。   “但,的确有个人在我前往这一次比赛的路上,给予了我很大的支持。”   面前似乎又一次出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记者似乎抓到了采访的爆点。   “那可以问一下,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身影愈发清晰,陆渝垂目,轻轻笑了笑。   “是……很好的一个人。”   记者还想追问什么。   但此刻第三名的奖项已经颁发完毕。   院长高举手中的信封,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话筒传导至音响,于宽阔的体育场馆中扩散开来。   “下面要颁发的,是大家最关心的奖项。”   陆渝身旁,除他以外的那唯一一个还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选手,不自觉挺直了身体。   那人下意识地往左边看了一眼。   却意外地发现,陆渝的视线并不在台上。   陆渝看着体育馆的大门。   而后,突然站了起来。   ……   Aphro办公室里。   所有人都焦急地坐在会议室里,冷汗直冒,如坐针毡。   他们盯着自己的手机、手表、电脑。   手指点着屏幕,机械反复地刷着消息,却又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不知道谁突然问了一句。   “诶,盛哥呢?”   另一个声音回答。   “他说有重要的事情。”   会议室里众人面面相觑。   今天这个时候,还能有比Aphro更重要的事情吗?   ……   陆渝起身,在四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小跑到了体育馆的大门口。   京大的学生们发现,他们的校花似乎是去接一个人。   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一身笔挺的西装打眼看去价值就不菲。   而且长得贼帅!   不比陆渝差的那种帅!   直到一个声音道破:   “那不是盛曜学长吗?”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短短一年时间内,Aphro完成了最后一轮融资,经过了IPO审批。   据传言,很快就要上市了。   有好奇的人去搜了一下。   “诶,是不是就是今天!”   陆渝没有在意四周的目光。   他拉着盛曜到台前,让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忙完了?”   他手搭在盛曜的肩头,歪着脑袋问他。   盛曜看了眼时间,摇头。   “还有不到两分钟。”   他想把位置还给陆渝。   却被陆渝按了回去。   “快到我了。”   陆渝示意他看台上。   这时,刚刚那个小记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渝同学,这位就是你说的很重要的人吗?”   两人一同望了过去。   这一次,镜头并没有对准陆渝,那个男生手里的话筒也是关闭的。   陆渝朝他笑了笑,攥住了盛曜轻抚他手背的手指。   “嗯,是的。”   院长的声音吸引了所有同学的注意。   “下面我宣布:本次全球青年主持人大赛全球总决赛的第一名是——”   “京城大学传媒学院,播音主持系。”   “陆渝!”   伴随着欢呼声,口哨声,还有如雷般的掌声。   舞台上彩色的灯光闪烁,无数的彩条从庆典礼花球里纷纷扬扬地落下。   陆渝在司仪的带领下走上了领奖台。   但他没想到,还有另一个意外在等着他。   院长举起话筒,道:“在本次以京大为主赛场的比赛中,我们得到了来自Aphro公司在资金上的大力支持,而它的创始人盛曜同学也是我们京大的学生,今天,盛曜同学将作为我们的颁奖嘉宾,为本次比赛的冠军陆渝同学,送上属于他的奖杯!”   这一次,台下的尖叫声甚至比刚刚陆渝获奖的时候还要响彻云霄。   童煦夺过沈熠天手里的充气棒敲得哐哐响。   身旁,专门溜回来当亲友团的刘青和张展捂着耳朵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   刘&张:“这就是CP粉的力量吗!”   可算是见识到了。   陆渝保持着惊讶的表情,看着台下原本还坐着的那人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   而后,在台下所有的目光注视中,迈上台阶,踏入灯光,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身边。   牵了无数次的宽大手掌,朝自己伸了过来。   “恭喜。”   陆渝的眼睛,在这一刻,又一次弯成了月牙。   纤细漂亮的手掌缓缓伸出。   与此同时,盛曜西装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安装了微博的人,手机屏幕上都弹出了一条热搜推送。   #Aphro 上市#   那个曾经满身伤痕看不到希望的男孩,填补了过去的遗憾,从此永远带着爱恣意生长。   那个追逐奔跑了十数年的少年,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往后可以毫无顾虑地站在他想守护的人身边。   在灯光庆典与万人瞩目之下。   他们的手轻轻握住。   此刻,陆渝和盛曜都看懂了对方的眼神。   你好。   很幸运能与你相遇。   未来,还请继续指教。 第71章   时间过得飞快。   自GC结束后, 陆渝就进入了他大三的暑假。   不同于大多数忙着找实习的同学,他还有别的事情忙。   因为暑假过后,他就要飞到大洋彼岸的学校里进行为期一年的深造进修。   所以比较麻烦的事就来了。   不是护照, 不是行李, 不是语言。   是他那喂不饱的男朋友。   陆渝手掌扒着床沿, 但很快, 他还是被拖了回去。   “好了好了, 不弄你了。”   盛曜哄着人道。   陆渝犹疑地瞪他。   之前也总说是“最后一次”。   盛曜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那双黑瞳色泽稍浅, 情绪也早已不如往日那般掩藏得极深。   陆渝竟从其中看出了一小点委屈。   委屈得他心口都有些发软。   “我也舍不得你。”   陆渝转了个身, 抱住盛曜的脖子。   结果才刚刚浮现出几分甜蜜温柔的纯情。   陆渝就见那淡色的眸子被某种东西迅速染深。   盛曜亲了亲他的唇。   “所以更要珍惜现在的每一刻。”   陆渝果断转身。   但已经来不及了。   ……   次日。   陆渝靠在客厅的沙发上, 看盛曜来来回回地帮他提行李。   “要不这几箱让人寄送吧。”   盛曜看了一下客厅里的行李。   “你拿个小箱子,背点必要用品, 如果没有的就在当地买。”   “卡带了吗?”盛曜问。   前段时间他专门去给陆渝开了张国内外通用的亲属信用卡,反正他的额度是无上限的,陆渝在外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都不用担心。   陆渝点了点头,拍了拍随身的小包。   “身份证, 护照,卡都在里面。”   盛曜点头,在陆渝面前蹲下。   这个位置两人差不多高, 两人贴得很近,鼻息可闻。   他伸手摸了摸陆渝的腰侧,从呼吸到举止,皆带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   “还疼吗?”   陆渝拿着纸巾,替盛曜擦了擦额前泌出的薄汗。   明明他才是坐着不动的那个人, 却先红了耳朵。   “还有一点。”   两人又抵着额头在客厅里相互依偎了一会儿。   晨曦的微光下的透过薄薄的纱帘步布落细碎的光斑, 相靠的身形垂落下一片光影。   窗外,盛夏的蝉不知疲倦地噪着, 像是早已预料到了待太阳升起后的灼热。   直到提醒出发的闹钟响起。   这如油画一般的静谧才终于被打破。   盛曜亲了亲陆渝,起身,手搭上行李箱的拖杆。   “出发吧。”   陆渝点点头。   站起来的时候,他伸手抱住了盛曜。   他没有说话。   还是盛曜先开的口。   “早点回来。”   “我在家等你。”   漂亮的眼睛里光影轻颤。   带着点鼻音,陆渝点了点头。   坐在副驾驶座上,眼前是迎面跑来的柏油马路。   分隔车道的虚线接连不断地交错、背离。   陆渝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不喜欢去机场。   但他的不喜欢并不能改变什么。   很快,机场站台的轮廓就出现在了远处的视野边际之中。   值机、托运、安检……一切都有条有理地进行着。   没有出现一丝意外。   陆渝看了一眼自己的航班。   准点。   他垂了垂眸。   整理好安检完毕的私人物品,他回过头。   抬起手时,陆渝顿住。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送机是有拦截口的,从刚刚起盛曜就一直站在送机截止线的后方,目送着陆渝一路通过安检。   但此时陆渝回过头时,发现盛曜的身旁多了两个身影。   是他的爸爸妈妈。   伍玲的头上多了几丝明显的白发,看到陆渝的那一刻,她几乎是瞬间抬手捂住了脸。   而陆山平的气质也远不如过去那般锋锐了。   这一年多以来,陆渝也零零散散听说过点消息。   据说两夫妻已经渐渐从台前退隐,转向幕后了。   两厢对视许久。   伍玲抬起手,朝陆渝轻轻挥了挥。   回应她的,是儿子十分用力的招手。   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阿姨。”   盛曜给她递了张纸巾。   伍玲接过,道了谢。   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抓着盛曜的手臂。   哽咽过后,她认真地道:“你是个好孩子。”   盛曜没有回答,只给了一个看似友好的笑。   其实他心里并不认可自己是个“好”人。   这段时间他和陆渝相处的日子里,两人的感情早已蜜里调油。   而作为陆渝的男朋友,过往的故事,也被盛曜知晓得一清二楚。   从盛曜的视角来看,陆山平和伍玲并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即使他们给了陆渝相对而言非常不错的家庭条件。   但陆渝吃过的苦,并不能因物质而一笔勾销。   与陆山平有了一瞬间的视线交锋,盛曜的眼珠像是定住了。   深黑的眼眸里没有杀气,只有历经风云的沉稳与淡然。   而在两人对视片刻后,反而是陆山平这个长辈,先一步垂了垂眸。   其实,黑暗并非没有滋生过。   如果陆渝和陆家从此不再来往,这就意味着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陆渝将会完完全全地只属于他一个人。   内心的占有欲,盛曜自己有数。   但很快,理智便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盛曜看得出来,陆渝并没有任何想要割断血脉亲情的意思。   但凡陆渝有这样的想法,意欲做这样的决定,盛曜有无数种方法让陆家父母一辈子都无法重新闯入陆渝的生活。   但陆渝不想。   盛曜绝不会自大到替陆渝做任何决定。   他唯一会做的,就是站在陆渝身后,让他有底气地走任何一条他想走的道路。   仅此而已。   包括今日陆山平和伍玲的到来,也是因为陆渝前两天和他欲言又止地表达了一下。   自他们在一起那年开始,陆渝跟父母几乎没见过。   但盛曜知道,陆渝是想解开这个心结的。   而另一边,安检队伍逐渐变长。   来自安检人员的催促让陆渝不得不加快脚步离开。   他看见了伍玲的摆手,陆山平的点头示意。   以及那一道充满了爱与不舍的,深邃的目光。   陆渝挥了挥手。   尽管知道他们听不见,他还是轻声说道:   “我先走了。”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陆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三人并排而行的身影。   父亲搂着垂首拭泪的母亲,在和自己的男朋友说着话。   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   陆渝眨了眨眼,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但脸上,也同时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而在陆渝离开之后的另一边。   盛曜本十分温柔的脸色,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   虽然是长辈,但此刻,伍玲和陆山平清晰地从身旁那个和自己儿子年岁相仿的年轻人身上,体会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来自绝对的权力与实力的压力。   “叔叔阿姨,还未正式介绍过我自己。”   “我是盛曜,陆渝的男朋友。”   脸上的淡笑堪称礼节完美,但陆山平两夫妻却并未感受到非常浓厚的亲切。   “他终究还是成了一只自由的鸟儿。”盛曜看着玻璃幕墙另一侧的停机坪,“真好。”   一句话,足够,点到为止即可。   即使未来,他和陆渝的生活不会再受到来自两人的操控。   但陆渝本性里的善良和柔软,他还是希望保护起来。   陆山平明显被噎了一下,但开口之前,伍玲先一步拽住丈夫,摇了摇头。   ◇   两个月后。   哥特式建筑遍布的校园里,阳光铺洒在广阔的绿化草坪上。   不少肤色各异的学生们聚成堆地玩乐、野餐、说笑,碧蓝湖水被微风吹皱,雪白的天鹅妈妈带着身后的一群小毛崽子在扭着屁股游动。   踏着绿荫,陆渝捧着厚厚的课本在校道上行走,准备回自己的小公寓。   身旁的主干道上是行驶来往的车辆,还有学生们骑的老式自行车。   他回到自己租的小房子里,翻了一下储物柜。   辣椒酱吃完了,腌菜脯也快没了。   陆渝沮丧地又找了一会儿,只找出来一包茄皇的泡面。   也罢。   泡面就泡面吧,总比生菜叶子配上腻人的甜沙拉酱要好。   陆渝记得他来之前,还挺喜欢吃炸鸡、薯条和可乐的。   但三餐不断地吃了两个月,也倒胃口了。   陆渝开锅烧水煮面,一边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午餐肉切片,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像小红书说的那样往面里加点牛奶。   听说加了后煮出来更好吃。   将切好的火腿片和洗干净的小菜叶一股脑地丢下锅。   这两个月已经习惯了粗糙生活,陆渝盖上盖子,接到了一个电话。   “宝宝,下课了?”   陆渝抿着唇嗯了一声。   自从他来到这里,和盛曜分隔两地后。   陆渝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变得更腻歪了点。   比如称呼。   盛曜开始经常性地喊他宝宝。   弄得陆渝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是不是瘦了点。”   盛曜看着屏幕里那张,即使是仰拍角度依然显得清瘦的小脸。   “要好好吃饭啊,可以请个厨子,每天定时做两餐。”   “没那么夸张。”陆渝道,“我有好好吃饭的,你别担心。”   边说,他边心虚地看了一眼灶上煮着方便面的小锅。   但实话说,陆渝真的很想念国内的饮食。   他好想吃火锅、炒饭、烤冷面、手抓饼、炸串……   但在这边,别说炸串了。   他楼上有个华大的学生,捣鼓了好几天的面粉想蒸馒头都难搞,好像说什么高筋低筋,陆渝也搞不懂。   更别说这边连肉都是腥的了,刚来的时候根本吃不惯。   而且,他还不会做饭。   小锅翻起白泡,陆渝赶紧起身去把火关了。   他拿叉子搅和了一下锅里的面和汤,将料包下进去拌匀。   “又吃方便面?”   陆渝赶紧把手机镜头往另一边转动。   “就偶尔一次。”陆渝含糊其辞地想要蒙混过关,对着盛曜笑,“偶尔一次嘛。”   见盛曜还是挑着眉头看自己,陆渝只好无辜眨眼。   “我好想吃你做的饭菜啊。”   盛曜明知陆渝是在撒娇耍赖,但拿他也是没办法。   端着小锅坐到桌边,陆渝把镜头架高。   他叉了一口面送进嘴里,西红柿酸酸的,带着点牛奶的香气,味道还不错。   “你那里都晚上了哦。”陆渝看了一眼盛曜身后的夜色。   异国恋的难受就在于作息的不同,连聊天都难以同频,毕竟一个可能在正午精神兴奋,另一个都要睡了,肯定是兴趣缺缺。   盛曜看着手机里陆渝一边吃面一边在那捣鼓什么酱腌菜。   虽然吃得满面笑容,但他还是心疼。   “我还是给你请个厨子吧?”   盛曜问道。   陆渝塞了一嘴的面条,摇摇头。   “算了,大张旗鼓的,而且我很少自己弄吃的,学校有餐厅。”   而且他也不习惯有外人进自己家里。   盛曜点点头,考虑到安全问题,觉得也是。   “最近在忙什么呀?”   陆渝喝了口面汤,也关心起他的男朋友来。   盛曜靠着床头的靠枕,调整了个姿势。   漂亮的胸肌线条随着垂落的睡衣领口露了出来,看得陆渝眼睛都有些放大了。   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嘴角,盛曜开口道:“公司运转的事情,没什么大事。”   Aphro上市之后的这两年内完成了迅速扩张,很多新的功能领域亟待开发。   盛曜要忙的事情自然也更多了。   “注意身体。”   陆渝叮嘱了一句,边吃边闲聊。   “我看最近网上都说什么参液固本培元,补肾益体……”   他本想着要不要给盛曜买点东西补补。   但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对味儿。   抬起头,就见盛曜挑高了一边眉毛。   “咳。”   陆渝放下手里的叉子,尴尬地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   盛曜轻笑。   看着陆渝的眼睛,带着逗弄的意味。   “你男人还不至于要补。”   陆渝眼睫眨动的频率更快了些。   “宝宝。”   盛曜突然喊他。   陆渝嗯了一声。   抬起头,就见盛曜把手机屏幕拉远了些许。   镜头照着盛曜的上半身,陆渝发现自己男朋友身材好像又结实了点。   陆渝端着碗走到池边清洗。   把洗干净的碗收拾好,他又洗了个手。   擦干净手臂上的水珠,陆渝也坐回到床上。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   “别练太大块了。”   “嗯。”盛曜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就应了一声。   随即,他又开口。   “想看看你。”   陆渝倒是把镜头放得离脸很近。   而屏幕外的耳尖却悄然泛起了粉色。   “不是看着么。”   陆渝碎碎念了一句。   盛曜只看着他笑。   那双让人心旌摇动的深邃黑眸再一次漾起了让人有些醉溺的情愫。   陆渝看了一眼屏幕里的人身上那件,他曾经说过很喜欢的金丝纹黑衬衣。   布料被优越的骨架和身材撑得饱满,让人望一眼便控制不住思绪,想要细想。   红着耳朵小声又嘀咕了一句什么,早有预谋之类的。   盛曜笑得更开心了。   半晌,在屏幕里那道灼灼的目光注视下。   陆渝咬着下唇,将手机架在了床尾的枕头上。   ……   不知过了多久。   陆渝伸手抽了小半包纸,表情羞愤交加。   偏手机里的人还要故意说话逗弄他。   “宝宝,你好棒。”   “很漂亮。”   听得陆渝恨不得把通话直接挂断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陆渝主动和盛曜说了晚安。   屏幕另一侧。   盛曜看着视频挂断后的影像滞留,他意犹未尽地伸手,抚摸了一下身旁那只已经有数月没被使用过的枕头。   上面留下的气味,早已在很久之前便缓缓消散了。   良久,脸上笑容微敛,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盛曜打了个电话。   “喂盛总,您找我?”   盛曜嗯了一声,直接问道:   “上次战略部提的海外市场考察,目前是什么安排?” 第72章   下了课的陆渝难得没有直接回他的小公寓。   今天依旧是个大晴天, 微风正好,天气也不热。   他索性抱着本专业书,在草坪钟楼下的台阶处坐着。   阳光刚好及到小腿, 读起书来也不会刺眼, 看累了就抬头望一眼远处的风景、动物和人群。   学校里的生态环境很好。   陆渝坐着看了会书, 没多久就有只异瞳小白猫从草地里钻了出来。   它弓着背绕陆渝的小腿转了几圈。   然后在他身边惬意地趴下来开始舔毛。   陆渝伸手轻轻把小猫脑袋上的草叶捻走。   后者抬起一蓝一绿两只漂亮如宝石般的眼珠看了他一眼, 而后继续。   看着那小白猫, 陆渝想起了雪团。   前两天陆曦还给他发照片说小煤炭又把雪团惹火了, 挨了好大一顿胖揍。   陆渝发现自己也好久没和盛曜视频过了。   从这周一开始, Aphro那边好像在忙什么事情。   两人的对话除了日常相互分享一下三餐的照片, 简单聊一下日常的生活,就是互道早晚安。   陆渝突然就有点没心思看面前歪七扭八的英文字母了。   他将手里的大部头合起, 放在腿上。   伸手刚撸了两下那只小白猫,却听见台阶下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往的学生不少,陆渝也并未多加留意。   直到那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并在身旁停下。   小白猫停下了舔毛的动作, 翻身跑到了陆渝身后,翘着尾巴来回踱步,看着那不速之客。   身旁一臂距离的位置, 坐下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男生,穿着牛仔裤和格子衫,看着应该也是本校的学生。   对方主动开口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   陆渝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毛。   这人会说华文。   虽然带点口音,但已经非常不错了。   出于礼貌,陆渝点了点头。   “你好。”   那男生手里也拿着一本教材, 看封面上的图案, 似乎是理工科的。   “我经常看见你。”   男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陆渝。   “在这里看书。”   陆渝朝他笑了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   男生又说。   正当陆渝疑惑的时候, 就见对方从教材里抽出一张便签纸。   男生唰唰唰地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号码。”他递给陆渝,“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吃个饭,可以吗?”   陆渝有些不太确定地道:“是什么晚宴邀请我一起去吗?”   “晚宴,是什么?”男生似乎还没学到这个词。   陆渝换成外语,又问了几句。   他终于确定了,男生是邀请他约会的。   “抱歉,我想可能不太方便。”陆渝婉拒道。   男生着急了,“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刚认识吗,我知道你们华国的人比较腼腆,但我还是想……”   “抱歉,我想你误会了。”   陆渝看着对方那双褐色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男生一愣,语气有些激动。   “不可能!我看你都是一个人啊……”   他像是认准了陆渝在骗他,有些懊恼,又有些不太高兴。   正当陆渝想着如何给他解释清楚的时候。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没骗你。”   低沉的嗓音配上流利的口语,让人想到了大提琴奏乐下慢品的红酒。   “我就是他男朋友。”   盛曜走到陆渝身边,伸手将人搂住。   那男生一下愣住了。   其实虽然那男生看起来挺有亲和力,但实际上凭借着自己的皮囊和表面上的性格时常沾花惹草。   这一次来找陆渝,他也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认为凭借着自己的皮囊与还不错的身材个头,能像往常一般将这个漂亮的华夏小男生轻易拿下。   谁知陆渝直接告诉他自己有男朋友了。   人还真的站了出来。   而且从气质、打扮、相貌、身材方方面面,都不输他一丝一毫。   那外国男生立刻转身就走了,再没有多留。   陆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那倚着的人怀里靠了些许。   他抬起头看盛曜。   在这之前,他总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和盛曜聊一聊。   从上课到生活,再到各种各样的小事情。   但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只好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来了!”   语调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我不来,男朋友岂不是要被拐走了?”盛曜捏了捏他的脸蛋。   柔软的手感一如既往,一直传到他的心尖。   “才不会。”陆渝替自己申辩道。   “还说没有,你看,招猫逗狗的。”   盛曜看了看绕着自己和陆渝的小腿蹭来蹭去的小白猫。   他刚还赶跑一只金毛。   陆渝偷笑。   “笑什么?”   盛曜佯怒,又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垂。   陆渝继续嘻嘻笑。   什么小白猫啊大金毛的。   他家的大狼狗可凶多了。   带着盛曜回了自己租的小公寓,在楼下,他见盛曜跟变魔法似的从汽车后备箱里提出好几袋东西来。   香料、酱料、小菜,还有冻好的馒头、包子、饺子……   两人提着东西上了楼。   看着陆渝都亮起来的眼睛。   盛曜轻轻咳嗽了两声。   没说话,但陆渝还是听明白了对方的“深意”。   上前踮起脚尖,在盛曜唇上亲了一口。   “谢谢……”   剩下两个字,他凑到盛曜的耳旁补了上去。   却未想两个月不见,男朋友的恶趣味更多了点。   “没听清。”盛曜一挑眉。   陆渝眯着眼看他。   但考虑到身后茶几上盛曜辛辛苦苦带来的一大堆好吃的,现在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了。   而且,他真的也很想念盛曜。   于是,陆渝伸手抱住那被黑衬衫包裹着的精瘦紧实的腰。   眼睛弯弯,成了盛曜最喜欢的月牙形。   连声音都软了几分。   “谢谢老公。”   一句话,简单的四个字。   却化成了蜜,淌到心底。   盛曜看着陆渝的动作。   纤长白皙的手指依旧细嫩,看来这两个月也的确没受苦。   指尖解开衬衫袖口的束扣,将布料翻折一次,两次……直到整整齐齐地叠在臂弯。   明明只是挽个袖子的事,但不知为何,时间在此刻显得格外漫长。   那清瘦的指节不时磨蹭过小臂的皮肤、甚至臂侧的经络……明明陆渝的手偏凉,但每一次简单的触碰,都能让盛曜从手臂到心底,都点燃一团小小的火焰。   他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   “宝贝。”   盛曜开口,不意外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随即视线微凝。   他看着怀里的人替自己折好了衣袖,然后背着手往后退开一步,就这么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好啦。”   陆渝歪头看着盛曜,语气单纯地道。   “去做饭吧。”   唯有笑容里带着的那点调皮劲儿,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盛曜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   看得陆渝心口骤紧。   但很快,盛曜的表情就变成了无奈的笑。   “好。”   他调整了一下袖口的位置,解开茶几上放着的塑料袋,挑选了几样食材。   “吃炒饭,再炒几个菜?”   居然没有趁机教训自己?   陆渝微讶,但听到“炒饭”和“炒菜”后,就完全把其他的想法抛去脑后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国内带着锅气的炒饭,还有风味各色的小炒!   “来打下手。”   盛曜碰了碰陆渝的鼻尖,道。   “今天喂饱你。”   陆渝提着东西跟在盛曜后头,带着嗷嗷叫的馋虫进了厨房。   的确他也吃到了很满足的一餐。   当然,也增长了点见识面。   从此陆渝就知道:原来所谓炒饭炒菜,还有其他的意思。   ……   两个月没见,盛曜的精力好像更好了点。   “吃饱了?”   盛曜拍了拍陆渝的肚皮,满意。   都有点小弧度了,看来是喂饱了。   果然被陆渝瞪了一眼。   片刻温存过后,盛曜帮陆渝清理,换好了衣服。   “所以,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陆渝伸着手臂,盛曜帮他套好睡衣,给他吹头发。   吹干了各自的头发,盛曜将吹风机收好。   陆渝牵着他的手指,两人在床边坐下相靠。   盛曜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   “最近公司在拓展海外市场,需要一个人来做实地的考察和调研。”   “噢,公事原因啊?”   陆渝抬起头瞄了盛曜一眼,带着点不信,又带着点小别扭。   “顺便来看我咯。”   “那打算待多久?”   陆渝才问完,就见盛曜眼含笑意地开口。   “差不多,八个多月吧。”   这下,他终于幡然醒悟过来。   盛曜一开始就在故意逗自己。   “怎么可能只是公事原因。”   盛曜亲了亲陆渝脖颈上的小红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情话。   “想你了。”   于是,“因公事需要”横跨半个地球来到大洋彼岸考察的盛曜,一连考察了大半年的时间。   而陆渝的同学们也发现,他们班那个大多时间独来独往的华夏小男生身边,悄然多了一个身影。   每天还和他形影不离的。   然后在盛曜有意无意的宣示主权下。   很快,陆渝身边隐隐环绕的那些“狂蜂浪蝶”都识相地退避三尺,不再来打扰他了。   但是他却更累了。   以往是心累。   但现在……咳,不说也罢。 第73章   因为盛曜的到来, 陆渝在海外的日子明显轻快了不少。   几乎日日有男朋友亲手做的饭菜,偶尔想换换口味,陆渝自己也会主动请缨下厨。   但做了几次牛奶方便面后, 觉着有些单调了。   然后就不出意外地出发了几次烟雾报·警器。   下个调料还被四周的外国邻居怀疑在做什么化学实验。   后来索性直接叫外卖, 或者带盛曜去探店打卡了。   免得费劲儿又丢人的。   秋去冬来, 很快就又到了华夏的年关。   陆渝一下课回来, 除了屋里已经被挂上了各种各样的华夏红挂饰, 还收到了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   连枝条上的尖刺, 都被悉心削得平整光滑。   “你怎么也学起外国人送花那一套了。”   陆渝伸手接过, 一股芳香扑鼻而来。   每到过年, 他们除了庆祝岁末年关,还另有要庆祝的事情。   他们的周年纪念日。   陆渝亲了一口盛曜。   才退半步就又被搂紧。   这点小动作, 陆渝已经不能再熟悉,都不用去看盛曜的眼睛,就知道心思了。   “火还开着……”   陆渝挣扎了一下,却没什么力道。   “炖着牛腩, 预计还要一个小时。”   盛曜亲了亲陆渝的耳朵。   “时间刚好。”   半推半就地回到了卧室,满怀娇艳的玫瑰最终不得已洒了大半。   而盛曜也忍不住垂眸看着满脸娇羞的陆渝,心想这鲜红和纯白的搭配, 的确是美得不可方物。   年后又过了两个月,盛曜的海外考察期结束。   他要回国了。   “我还有两个月就回去了。”   陆渝亲了亲男友。   “到时候记得来接我。”   盛曜嗯了一声。   只是搂着陆渝的手,却迟迟没有放开。   “该走了,不然要迟了。”   虽然话如此说,但陆渝也依旧抱着盛曜的腰, 不舍放开。   静静抱着, 这一会儿勉强挤出来的时间最终也还是走到了尽头。   陆渝和盛曜一起提着行李下了楼,将人送到机场。   “两个月后见。”   在送机的截止线前, 即使再不舍,最终也还是得分别。   陆渝嗯了一声。   气氛难舍,他故意打趣了一句:“不会等我回去的时候,你带着人马在机场求婚吧?”   盛曜微微一挑眉。   “倒也是个好主意。”   “不会吧,真的啊?”   陆渝又好笑,又有些心意难定。   也是因为这句无心的话语,他一直想啊想的,直到两个月后。   原本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小公寓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日常的用品,方便出二手的陆渝都已经出干净了,剩下不好搬动,或者没有人买的东西,他都留给了自己的房东——一个很善良,给了陆渝不少照顾的老太太。   身份证、护照、毕业证书……陆渝一一核验好了所有的重要物品。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起。   [S:今晚见]   陆渝弯了弯眼睛,伸手拿过手机。   [S:记得吃点东西再出发]   [Lu:有飞机餐的,放心吧]   [S:今晚想吃什么?]   陆渝熟稔地开始“点菜”。   一路到机场,那个萦绕了他内心两个多月的问题,再一次浮现到了心头。   值机、托运、安检、登机……一切都如一年前那般。   但这一次,他是回家。   望着窗外逐渐变小的车流和人群,变得低矮的建筑,乃至缩成一副画般大小的远处山水。   毕竟生活了一年,陆渝不自觉地回顾起过往的点点滴滴,突然感慨。   来之前他也做了不少功课。   甚至在多年以前确定了他要出国深造的时候,陆渝就已经提前担心过许多问题。   比如在外念乡思亲,饮食不习惯,又或者短短一年浑浑噩噩,像是如梦一般……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但陆渝却突然发现,自己这一年不仅过得飞快,而且印象格外深刻。   因为生活里的点点滴滴,踏过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脚印,几乎都有另一个身影,和他一起铭记。   远在异国他乡,文化习俗皆不同的日子并不如他来时所想的那样灰色空白。   反而与最爱的人一起,绘出了一段带着异域风情的美好回忆。   陆渝甚至在想,以后的蜜月不仅要在国内玩一圈,也要和盛曜一起,跑遍各种各样的地方。   空乘送入境卡的时候,还笑着问了陆渝一句。   “是留学回家了吗?”   陆渝点了点头。   乘客较少,空乘还在给陆渝倒水。   “很想家吧。”   陆渝笑笑,“还好。”   “那看来还挺适应。”空乘笑着回答。   陆渝笑而不语,脑海里浮现出盛曜的身影。   倒不是他适应力有多强。   而是他和爱的人在一起,所在之处,便是家。   入境取了行李,望着四周的人流,陆渝终于有了种真正回来了的实感。   机场的灯多是冷光,但一想到即将与盛曜相见,他便觉得连那白炽光都柔和了不少。   沿着指示牌一路向前走。   正当陆渝到了熟悉的拐角,想着盛曜会在哪里等自己。   那思念了多日的身影,已经站在了过道的最前方。   即使那里是接人最拥挤的地方,盛曜依然站在最前面。   身姿笔挺,气质身材都高出周围的人一大截。   陆渝都不知道他得来得多早,才能站在那个位置。   手里的行李被接了过去。   盛曜拉起陆渝的手,笑意在彼此的眼底中流动,相触,交织。   他开口道:“我想你了。”   还有一句:“欢迎回家。”   上了车,陆渝靠在副驾驶上,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盛曜贴心地替他扣好安全带。   但扣完后,却没退回去。   熟知男朋友秉性的陆渝,乖巧地送上一个吻。   而后又被盛曜吻得更深。   吻罢,陆渝舔了舔微肿的唇。   “我想喝奶茶。”   “好,点了外卖,到家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了。”   盛曜温柔地抚摸着陆渝的肩膀,两人鼻尖都蹭到了一起。   回家路上,盛曜专心开车。   “探头探脑的,在找什么?”   余光落至身旁,盛曜笑问了一句。   陆渝眼睛睁得圆圆的,带着点笑音。   “看看哪里会不会藏着点什么花束、戒指、礼物、婚书之类?”   盛曜笑道:“你真以为,我会在机场求婚?”   “谁知道呢。”   陆渝笑吟吟地收回了寻探的视线,望向窗外。   不过直到车停进院子里,盛曜都没有拿出戒指。   “不会藏在奶茶里吧?”陆渝拉着他的手,指尖蹭了蹭盛曜的掌心,“还是饭菜里?小心我一不小心吞下去了。”   “戒指怎么会放到那些地方。”   盛曜和他十指紧扣,失笑。   “当然要好好准备,才能送给你了。”   听他这么说,陆渝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他想象的“惊喜套路”了。   只是推开门的时候。   鲜花、红毯、圆拱门……陆渝这一路上所能想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出现在了面前。   偌大的客厅被布置成了一个小型的宴会现场,而且进门时的那个大拱门顶上,还精心设计了大狼狗和小猫咪的动物立牌。   不仅如此,特意设计成一猫一狗意为接吻的爱心气球、覆盖了整个墙面的背景布、再到沙发上的靠枕软垫……全部都被设计成了陆渝最喜欢的模样。   之前两人在国外的时候,陆渝曾经打趣过一句。   说他觉得两人和大狼狗还有小猫咪有缘。   干脆,就把婚礼现场布置成D&C的主题算了。   虽是随口一提,但幻想时眼底的期盼和快乐,都被盛曜记在了心里。   而今时今日,便是替陆渝实现愿望的时候。   “小渝!”   伴随着一声呼喊,四周,躲着的亲朋好友们都满面笑容地跑了出来。   童煦、沈熠天、刘青、张展、陆曦、杜辞……   还有,推着吴老出来的伍玲,和她身旁的陆山平,以及那位萧先生。   蹿得最快的当然是小煤炭,而一直趴在客厅的白色沙发上,和背景色融为一体的雪团露出了漂亮的异色眼球。   细长的腿轻轻一跃,在茶几的玻璃面上留下一串梅花脚印,走到陆渝身边跳下,绕着两人蹭脑袋。   亲人、朋友、爱宠……   在所有关心自己的人的见证下,陆渝看见盛曜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一只小小的锦盒。   修长的手指捏着盒盖,向着陆渝,缓慢打开。   柔软的锦布间,是一对戒指,戒环一个略粗,一个偏细。   上好的宝石被切割得平整光滑,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一个是字母S。   一个是字母L。   是他和盛曜的姓氏。   盛曜依然记得,陆渝说影视剧里那种单膝下跪然后说台词的情节有些让人脚趾抓地。   所以,他选择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用真情和真心,诉说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陆渝。”   盛曜深邃的眼瞳里,映照着陆渝的身影。   眸中目光似水,将他心尖上的少年温柔地托起。   “我爱你。”   陆渝的眼睛,再一次弯成了最漂亮的月牙。   他的手被轻轻托起。   那枚独属于他的钻戒,缓缓套上了无名指。   陆渝以同样的动作,也托起了盛曜的手。   “我也爱你。”   “盛曜。”   他们此刻,十指相扣。   年少时分始于意外的春心萌动。   也终于成为了少年人们一生的美满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