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落地我们再谈   作者:思谦冲   文案   机长x医生,HE【全文购买1.74元(174晋江币),感谢支持正版哟!】   【下本开《协议闪婚翻车日常》,文案请见最下,求收藏!】   本文文案:   七年前,执飞国际航班的穆向远对还是医学生的安鹤一一见钟情。   穆向远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撒着汗在飞机上给患者做心肺复苏的安鹤一会那么迷人。   这一迷,就是七年。   七年里,他们一个在彩云里穿梭飞翔,一个在手术室的刀锋上舞蹈。   *   机长穆向远近来觉得他和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安鹤一的七年之痒到了。   穆机长点着手机:“网上说,医生,括弧外科医生,是出轨率最高的职业。”   安大夫斜他一眼:“你要不要看看第二名是啥?”   哦,第二名是飞行员。   穆机长不罢休:“冷淡了,是不是冷淡了!”   毫无头绪的穆向远灵光一现,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主动靠近安鹤一。   *   好嘛,穆向远住院了。他紧张,安鹤一拿着他的头颅核磁片子更紧张。   穆向远木木地说:“我们分…”   “你敢!”安鹤一吼他,“再说一遍,我不同意。”   手术室里,安鹤一望着沉睡的穆向远,轻声说:“卢主任,我家属爱漂亮,麻烦您缝好看点。”   *   穆机长知道,安大夫最爱做手术。   穆机长不知道,安大夫下了手术,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航班动态。   穆机长知道,安大夫上班总穿白色。   穆机长不知道,安大夫最喜欢蓝色,因为蓝天上有他最爱的人。   穆向远知道,他确确实实想和安鹤一到永远。   穆向远不知道,七年前,一眼就入了心的人,不止他一个。   ---下一本《协议闪婚翻车日常》求收藏!---   【文案双视角第一人称,正文第三人称。】   我,盛岁意,能唱会演,更重要的是,我快乐。所以我招人喜欢,绯闻缠身。   为了让我摆脱绯闻,经纪公司给我出了个损招儿,让我结个婚,显示我的忠贞。   天呐,为了一只鸟,放弃一整片森林,不划算呐。   可是当我看清对方的脸时…我可以,没问题!   因为那人是顾斯年,太帅,我不能拒绝。   经纪人说,是顾斯年主动找来要跟我结婚的。   我问: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快乐王子吗?   *   我,顾斯年,著名高冷影帝。奖项拿到手软,家财万贯,娱乐圈黄金单身汉。   我心里有个白月光,盛岁意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我的白月光是盛岁意,没人知道。   经纪人说粉丝想看我上综艺,我说那就找个两口子一起去的吧。   呵,盛岁意这家伙,还真跟我签协议。撕了。   我只要结婚证。其他的,不重要。   我的钱,他想要就是他的。我这个人,只能是他的。   *   竞技探险旅行综艺《哇哦!哇塞!》直播开始,原本还在掐架的粉丝停了下来。   “不是协议结婚吗?眼神有必要演这么真吗???”   “你们看影帝的手放哪儿了,搂腰了!拍屁股了!”   “脸红了脸红了,著名厚脸皮盛岁意居然脸红了!”   *   我是盛岁意,快乐生活的我从没想过,上个综艺我翻车了…   他们说我不是闪婚,是日久生情;说我不是协议结婚,是真爱;说我明明就是喜欢顾影帝…   我翻车了,我好方…   我是顾斯年,我老婆说他翻车了。放心,他白天翻的车,我保证夜里都给他开回来。   影帝顾斯年(攻)x人气明星盛岁意(受)   内容标签: 都市 七年之痒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日常   主角穆向远互动视角安鹤一   其它:专栏还有其他完结文哦~   一句话简介:机长x医生,中短篇   立意:不要放弃,共创美好生活。 第01章   快十点了,住院部安静下来。刚下手术的安鹤一活动着肩膀,放轻步伐向办公室走去。   对神经外科的很多病人来说,能好好睡个觉不容易,所以安鹤一可不想轻轻敲醒谁沉睡的心灵。   他们科室的手术,那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毕竟掀起一个个头盖骨的手术,光听着就让人倒吸一口气。   即使对已经是副主任医师的安鹤一来说,剃头、开瓢、翻脑花已经无比熟练,但每一台手术,他依然会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   下午三点开始的手术,因为安鹤一坚持要把肿瘤组织多切一点,这项精细的工作比计划又延长了三个小时。   安鹤一拿出双肩包翻了翻,没找见充电器。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正在迷瞪的住院医彭小鹏。   尽管安鹤一努力放轻步伐和声音,但是彭小鹏还是吓了一跳:“啊,安老师啊,您下手术了。”   安鹤一笑得温和,长时间没喝水而声音沙哑:“充电器借我用下。”   “好,好,在这儿。”小大夫连忙从插排上把自己的充电器拔下来。   日常生活用的手机久违地吃上了饭,微信叮叮砰砰地揪起安鹤一的神经,他立刻开了静音。   不出意外,这些信息全来自一个人,安鹤一给他备注“向远哥”。   “小安,今天两段,晚上能回家。”   “小安,我落地了。”   “下暴雨了,搁这儿了,晚上别等我了。”   “小安,你还在手术吗?”   “小安,我睡觉了,你忙完给我回个消息。”   在手术室里总是眉头微皱的安鹤一此时在手机屏幕的微光下,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消息只是文字,他却能描摹出发信人的样貌和神态。   时间太晚了,安鹤一犹豫着要不要给穆向远回消息。他知道穆向远睡觉也不关静音,怕铃声一响吵着他。   怔愣间,彭小鹏递来一张字条。安鹤一认得出来,这是护士长的字。字体娟秀,但依然让人从中读出了气势汹汹。   “安大夫,这次院里的牙签夹绿豆比赛,还是请你参加,至少拿第三。不然呢,周末就听我安排去相亲。”   安鹤一倒吸一口气,抬头眨巴着眼睛瞧着彭小鹏。   “安老师,下午护士长骂吴主任来着。”彭小鹏学得惟妙惟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空气,“倍他乐克47.5毫克一片,你让人一次吃47.25毫克。咋的,你是想让我嗦了一口还是你自己舔一下给患者啊?”   安鹤一跟着笑,又吸了口气想去检查下自己的医嘱。   33岁的安鹤一是同安附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神外副主任医师,手术做得漂亮,科研做得也好。不仅神外,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前途无量。   对外,找安鹤一看病的人多。一周两次门诊,回回他都得饿着肚子加号。   对内呢,安鹤一是同安附院重点相亲资源。连退了休的老领导,都想给他当岳父。   那哪行呢,安大夫是有家室的人。   只是他家属啊,主要存在于他的手机里。   想起穆向远,安鹤一回了神,手指放在屏幕上,准备回消息。   刚按下一个字母,办公室电话骤然响起,安鹤一眉头皱起,接起电话。   “安主任,急诊来了连环车祸,有患者脑部被撞昏迷,李主任请您过来。”   安鹤一立刻起身,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他稳住自己的情绪,沉声说:“小鹏,跟我走。”   过了会儿,安鹤一的手机倔强地亮了亮。但耐不住它的主人让他和冰凉的桌面贴脸,没多久它又平静地黑屏了。   “安安,还没下手术?安大夫也太累了吧。”   “快看看我!我要开始吃你病人的醋了!”   *   穆向远睡了个好觉一身清爽,他翻身拿过手机,看到安鹤一终于给他回了信息。   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六,内容简短:“急诊手术,没事儿,你睡吧。”   “哎…”穆向远长叹一口气,起身收拾自己。   33岁的穆向远是天程航空第一位波音787机型的机长,技术好,人大方。   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帅,还喜欢收拾自己,和他的飞机伙伴一样,走到哪儿都是一道风景线。   抓完头发,穆向远对着镜子左右掰掰自己的脸,满意地敲敲桌面。   做完绕机检查,穆向远回到飞机上,乘务长走了过来:“哟,穆机长,今天相亲啊?”   “窦姐,又逗我呢?今天终于能回家啦,这不得收拾收拾。”穆向远笑笑。   “哎哟,我们这些老夫老妻都没所谓这个了,你这感情可真好啊。”   穆向远的笑容僵了僵,抬手指指驾驶舱。窦姐点了点头又叫住他:“今天这条线是商务航线,金卡有点点…多。”   “哎…”穆向远拍了拍脑门,“我知道了。”   副驾通报完飞机情况后,穆向远朝他眨了眨眼睛:“今天起飞你飞,着陆我来。”   “怎么的呢?”   “活爹多。”穆向远指了指客舱,言简意赅地回答。   副驾和观察员一起笑了起来,了然地点了点头。   天程航空787机队的飞行员都知道穆向远这位明星机长,而且大家都挺喜欢跟他飞。   穆向远脾气好,也愿意教人,技术要领从不藏着掖着,只要想学他就能教。   而且穆机长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地利利亮亮的,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清爽。   和有的机长对航线安排没要求相比,穆向远还有个优点,那就是他会跟签派据理力争,能让机组回家就不外站过夜。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穆机长的家在同安,他长了张四处安家的脸,却格外恋家。   回了几条再发了条微信之后,穆向远把手机关机放好,吸了口气,沉声说:“来,启动前检查单。”   这样的交叉检查,对飞行员来说是家常便饭,副驾一边找单一边说:“移动电子设备…”   穆向远立刻皱了眉头,抬手制止他:“不能背诵。拿到检查单再开始检查,这个习惯顺序不能错了。这些内容我们是都很熟,但记忆有时候并不可靠。”   “对不起,我错了。”副驾连忙道歉。   “不用跟我道歉,我们是为乘客的生命负责。”穆向远摆摆手,示意他重新开始。   穆向远能成为优秀机长绝非偶然,他身体素质好,有天赋,也努力。但更重要的是,他懂得理解和敬畏。   穆向远家安大夫说了,那条例上的每个字都不是白写的。因为在那些没有温度的白纸黑字上,可能是他人付出的生命代价和血泪教训。   “地面风050,3米每秒,跑道35左,可以起飞。”   飞机加速滑行,离地起飞,正上升收轮,在轰鸣中驶入蓝天。   *   手术完,病人转入ICU,情况还不太稳定,安鹤一不放心,没回家去了休息室。   他确实累极了,但又有些嫌弃休息室。   在他眼里,能好好睡觉的地方那必须得是家。有熟悉的床,还有熟悉的人。   即使那人不在家,他躺在床上,也能闻见熟悉的味道。   这休息室的上下铺对他来说,就是个铁架子罢了。   安鹤一下午还有门诊,他折腾回家再来医院就没时间睡觉了。气气的安大夫和衣躺下,拿出手机。   “小安,我跟你说。今天这班,活爹真多,一堆金卡可不好伺候。我得好好落地,别让他们投诉我砸屁股了。”   穆向远说话总是这么活灵活现,安鹤一侧躺着,看着手机屏幕笑了起来。   他调出飞行软件搜了搜,瞧见穆向远的航班正在平稳飞行中。   睡休息室的郁闷心情被穆向远的微信打散,安鹤一动了动手指,轻巧地点着手机屏幕。   “等你回家。”   安鹤一反扣手机,闭上眼睛。几秒后,他又打开手机,在那条回复后补了个小表情。   爱心的。   也许是被穆向远的活爹效应传染了,安鹤一下午的门诊,也来了几位难伺候的主。   这几位就想做个常规检查,还要托关系挂安鹤一的号。   不是安鹤一拿架子,现在他的号挺难挂的,有许多外地来的重症患者守着软件抢号也很难挂到。这些活爹一耽误时间,会挤的安鹤一没法给更多着急的病人看病。   “安大夫,晚上一起吃个饭呐。”   安鹤一正在让小鹏开检查单子,闻言抬头看了这吴总一眼。中气十足的有精神吃饭,还来看什么神经外科。   “您明早还要抽血,今晚少吃些油腻。”安鹤一笑笑,朝彭小鹏点点头,“小鹏,叫下一位。”   门一开,一个大爷拉着个麻袋就进来了。他捂着头歪着嘴:“安大夫啊,我头疼得不行了,他们说我脑子有问题,让我来找你看看。”   大爷的穿着算不上整洁,吴总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不乐意地皱着眉头。   安鹤一坐直了身体,从大爷手里接过片子。   吴总探过身,还想跟安鹤一套近乎。安鹤一抖了抖片子:“吴总,您应该和这位患者学习,做好基本检查再来找我。”   彭小鹏躲在屏幕后面抿嘴笑,安鹤一怼起人来,那是爱谁谁。   *   忙了一周多,安鹤一终于能赶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下班了。他回到办公室,跟彭小鹏交代了几个病人的情况。   “彭总,辛苦你了啊。”安鹤一笑了笑,给他拿了瓶酸奶。   总住在医院的住院总医师彭小鹏连连摆手:“安老师,您可别逗我了。”   “再坚持坚持,你开始准备考主治了吧?”安鹤一拿过自己的双肩包开始收拾。   “嗯,我在复习啦。就是最近病人挺多,欠了点时间。”   不讨论工作的时候,安鹤一说话不紧不慢的,温和的态度让人很想跟他多聊聊。   “我们医生啊,和飞行员一样,都是一点点攒经历,一级一级考,一级一级升。踏踏实实来,总能进步的。”安鹤一背上双肩包,看起来岁数又小了点。   彭小鹏送他老师出门:“安老师总爱拿飞行员举例子,看来是个飞友啊?”   “有吗?”安鹤一有些惊讶,彭小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安鹤一和穆向远的房子买在了医院和机场中间,离谁都不算远。   穆向远平常开车,安鹤一习惯打车。因为他着急去医院的时候,一般都有手术等着他,他怕边开车边想手术会分神。   难得赶上正点下班,也难得体会了一把晚高峰。不过安鹤一的心情还算不错,因为一个小时前穆向远就说他已经到家了。   走到楼下,安鹤一仰起头看向自家窗户。他笑了笑,快步走进楼栋。   密码刚按了两个数,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下一秒,安鹤一对上了穆向远的眼睛。   半个多月没见的两人直直地看着对方,连动作都迟钝了。   “你…”安鹤一的手压在门把手上,杵在了原地。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反应过来后赶忙让路,放安鹤一进来。   “那个,我点好外卖了,洗手吃饭。”穆向远拨拉着后脑勺,低头看着安鹤一换鞋。   “哦,好。”安鹤一起身脱了双肩包。   穆向远“哎”了一声,这才想起帮安鹤一拿包。他又懊恼自己刚才抓乱了头发,要不帅气了。   他俩都不太会做饭,水平仅限于把速冻食品煮熟。工作太忙,谁也没功夫研究,只好把味蕾交给外卖软件。   好在穆向远不会做但会吃,点外卖基本没失手过。   “待几天?”安鹤一啃着盐水鸭问道。   穆向远摇摇头:“还不知道,有几个学员要参加副驾考试,我可能要过去带两天模拟机的课。”   “哦,穆老师。”安鹤一抿嘴笑,拿过纸巾擦了擦嘴角。   “揶揄我…”穆向远夹了两块排骨给安鹤一,希望能用吃的堵上他的嘴。   晚上,安鹤一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瞧见穆向远躺在床上和平常一样看着平板。他琢磨着最近他俩都挺累,应该可以直接睡了。   安鹤一拉开被子躺进去,调暗了他那边的床头灯。   “洗挺舒服啊?”穆向远故作正经地问道。   “啊,还行。”安鹤一抓了抓脸蛋,有些懵腾腾地看着身旁人。   “好。”穆向远放下手中的平板。   下一秒,安鹤一被穆向远压在了床上,又被狠狠吻住。   合着穆向远是回过味儿了,现在总算找到了小别胜新欢的感觉。   “哎,你…”安鹤一推着穆向远的脑袋,“啊…”   穆向远扣住身下人的双手,含糊地问:“舒服吗?”   “嗯,舒服…向远哥…”安鹤一受不住,意识模糊地变着调哼哼着。 第02章   “我想再洗个澡。”安鹤一窝在穆向远胸口喘着气。   穆向远低头看怀里人,脸颊红着,眼尾挂着要落未落的泪花,额前头发软趴趴黏着,怎么看怎么像是被自己欺负惨了。   这穆向远可不认,他觉得自己一贯服务意识很强,秉持着不能只顾自己爽的原则,这些年把安鹤一伺候得挺舒服。   “我拿热毛巾给你擦擦吧,我怕你站不住。”穆向远吻了吻安鹤一的眉心。   安鹤一推开穆向远的脸,难得孩子气地控诉:“我让你慢一点慢一点,你听了吗?”   “我明天下午还有手术呢!”   穆向远低声笑,胸腔震动带着安鹤一也跟着颤。他仔细地看着安鹤一:“你让我怎么忍得住,好一阵子没见了。”   “罚你仨月不能吃脑花。”安鹤一瞪着穆向远,虚张声势。   “嘿!”穆向远舔了舔嘴唇,咬了下安鹤一的脸蛋,“行,那你今天得让我吃顿饱的。”   安鹤一气鼓鼓地推开穆向远,起身准备去浴室。他的状况着实不太好,打了个摆子才站稳。   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晃着穆向远的眼睛,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停下,可他还是追了上去。   站不稳那就进浴缸,他俩平常不怎么用的双人大浴缸可算是派上了用场。   洗着洗着就变了味儿,安鹤一在放穆向远进来的时候就该料定有这么一刻。   他知道穆向远把持不住,但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跌在了宽阔的胸膛上。   浴室里氤氲着热气,安鹤一昏昏欲睡又格外亢奋。穆向远轻易就能调动他的情绪,刺激着他大脑里的愉快中枢。   “想我吗?”穆向远在一片暧昧的水声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身上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平日里多是冷峻的,它需要穿透一张张影像和数据表看透患者身体的问题。   可此时,它迷离又深情,向下微垂的弧度,轻轻地勾着穆向远的心。   听到问题,安鹤一勉强分离出些清明,他抓着浴缸把手,仔细地看着穆向远。   他们在一起七年了,对彼此足够熟悉,却又因为工作聚少离多。   穆向远常常一飞就是十天八天不回来,还去的都是国外,独留安鹤一一个人守在同安。   虽然安鹤一也忙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还在努力做到一天回家一趟。   许是现在的状态释放了安鹤一的本性,他越想越委屈,最后吸了口气,咬了下眼前人的下巴,把脑袋埋在了穆向远的颈窝。   “好了,好了,不问了。”穆向远轻轻抚着安鹤一的后背,不再勉强他,“安安,我很想你…”   这澡是怎么洗完怎么擦干的,安鹤一不记得了。接连的手术让他累坏了,加上穆向远给他这一通加练,挨着枕头他就睡着了。   穆向远迟迟不肯睡,摸着安鹤一的脸,格外珍视地亲了亲他的手。   不认识安鹤一之前,穆向远觉得自己的工作很累。现在他知道医生可比他累多了,常常半夜就被叫回医院,往手术台上一站,几个小时也下不来。   安鹤一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副高,那不可能纯凭天赋。穆向远知道他心里的弦,每天都崩得很紧。   可自己又不总在安鹤一身边,能陪他的时间有限,穆向远因此愈加愧疚。   所以在能相聚的日子里,穆向远总想让安鹤一尽可能放松和快乐。   “安小猪…”穆向远终于躺进被窝里,笑着看着怀里人。   *   穆向远认识安鹤一的时候,还在加拿大一家航空公司飞波音737。   当时,他是同批次飞行员里放机长最快的,也是公司里唯一一张华人面孔。   他从小就跟着他妈在国外生活,他妈居无定所,他也到处飘荡。爱飘那就干脆天天飞,学飞成了飞行员。   习惯了漂泊,但他内心对安定也同样存在隐隐的期待,不过一直没有遇到那个想让他定下来的人。   见到安鹤一的那一刻,穆向远知道,那个人终于来了。   那天他从墨西哥飞加拿大,航路天气良好,他心情更好。因为飞完这一程,他要去细沙如银、海水澈澈的夏威夷休假。   阳光烈烈,穆向远拖着行李箱戴着墨镜昂首阔步走在最前。他早已习惯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知道自己不论走到哪里都是被瞩目的焦点。   赶着度假时节,机场人很多,他随意扫了眼,看见登机口靠窗的位子上,坐着个白白净净的人。   与周围明显不同的亚洲人面孔,让穆向远多看了几秒。只是对方始终低头看着书,无法让他更清楚地判断是不是自己的同胞。   穿梭在五大洲四大洋,穆向远见过的人无数,他很少会对某个人产生深刻的印象。可那天,他都走进驾驶舱了,脑袋里还在闪过刚才看书人的画面。   好看,想在一片嘈杂里帮人护着那份宁静,是穆向远对安鹤一的第一印象。   理了理自己的领带,穆向远跟搭班副驾沟通好分工,穿上反光衣开始绕机检查。   今天航班满员,穆向远有些担心行李太多超重的问题,行前会议上提了下。他走到机坪上,和机务问了加油的情况。   穆向远的体能好、脑袋灵,还会说话,不论是单飞还是带团队,他都做得很好。   只是再优秀,他也会遭遇那些不好的事情。他想得开,他觉得那些外国人是六月里的梨疙瘩,有点酸。   这一趟和穆向远搭班的也是四杠机长。   老哥要去加拿大看老婆孩子,所以主动要求坐上了右座,给穆向远当副驾。   原本以为这是一程没什么波折的平稳飞行,可意外总是匆匆到来。   穆向远起身去前舱洗手间的时候,听到乘务员急急地在说客舱有人晕倒了。   正巧穆向远在,乘务便顺势汇报了。穆向远沉声布置,让先广播找医生,需要申请医疗和备降,立即告诉他。   很快,乘务激动地说有医生,穆向远探头望去,表情微怔。没有犹豫就站出来的人,就是他在登机口留意到的那个看着书的人。   下意识地,穆向远就想往客舱去,脚已经抬起,理智又叫回了他。此刻他去后舱,会给乘客带来不良情绪。他这身板正的制服,要求他考虑得更多。   返回驾驶舱后,穆向远开始查看材料,评估航路上能够备降的机场和医疗条件,同时做好了申请航班直飞的准备。   他看着气象雷达,想着尽可能让飞机平稳一点,不要影响医生的抢救。   晕倒的病人情况十分危急,心脏已经停跳,安鹤一跪在地上,掌根着力,右手叠在左手背上,垂直向下按压。   飞机上没有除颤仪,所以安鹤一只能用手生按。好在乘务也学过急救,能和安鹤一换着按。   安鹤一在客舱里撒着汗做心肺复苏,穆向远在驾驶舱心情略微着急地等待。   病人心脏停跳时间越久,情况越危险,安鹤一比任何人都清楚抢救不及时,脑死亡的概率大大提高。   穆向远频繁地看着手表,在脑子里计算着抢救的时长。飞航班时,他从未觉得时间难过,可今天确实煎熬。   第十一分钟了,右座机长嘀咕了一句,穆向远稳住情绪:“再等等。”   客舱电话打来,穆向远立刻接起,乘务长语调提高:“机长,救过来了!医生一直不放弃,救过来了!”   “好,询问乘客意见,是否需要备降。”穆向远顿了下,“也要问问医生的意见。”   过了会儿,穆向远收到消息,医生建议备降,以防患者情况不稳定,再次出现危险,尽快就医检查最为稳妥。   尽管所有人的旅程都要因此而延长,但穆向远知道,此时听医生的最靠谱。   飞机备降后,医疗人员登机,将患者转运走。其他乘客下机去航站楼短暂休息,安鹤一坐在前舱填写情况表格。   穆向远听说在机上救人的医生还没走,起身出了驾驶舱。   几步之外,穆向远看着静静写着东西的安鹤一。和在登机口看到的一样,安鹤一又安静下来。   安鹤一的头上有一层薄汗,不久前的心肺复苏,耗费了他不少体力。   突然,穆向远有点紧张。上次有紧张的感觉,好像还是前年有次降落,起落架放不下来的时候。   他清了清嗓子,迈开步子走到安鹤一跟前。还没搞清楚安鹤一是哪国人,他准备用英语开口。   穆向远刚张嘴,安鹤一也抬起了头。见着眼前杵着个高大英俊的机长,安鹤一似乎也没特别惊讶,只是“啊”了一声。   赶在穆向远之前,安鹤一先开了口,学生似地乖乖打招呼:“机长好。”   “你好!”穆向远睁大了眼睛,“你是中国人!”   安鹤一笑起来:“好巧,你也是。”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穆向远这会儿看着安鹤一,不知道怎么的,脑瓜子跟断片似的,只反复一句话,他太好看了。   眼睛弯起来像小桥,鼻梁好高,手指修长,哪哪儿都好。   “机长,你快帮我看看这怎么填。”安鹤一可算找到个语言能通的人,“病人我能救活,这表可是卡住我了。”   听安鹤一嘀咕着,穆向远笑了笑:“我会向公司反应下,怎么能难为我们宝贵的医生呢。”   他俩用中文小声说着话,对其他乘务来说,那就是加密通话。他们只觉得机长情绪似乎不错,和小医生聊得挺好。   “谢谢你。”穆向远看着安鹤一的眼睛轻声说道。   安鹤一愣了愣,救人本就是医生的天职,他却在这里得到一声感谢。   穆向远不需要安鹤一的回答,只继续说:“今天是咱们的中秋节,要是在国内航司,该发月饼了。”   回过神的安鹤一笑了笑,转身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你,中秋快乐。”   种种情绪化作穆向远目光里的热烈,让安鹤一有些承受不住地低下了头。   穆向远捏着那颗小小的月饼,满脑袋都是花好月圆。 第03章   穆向远追着安鹤一从加拿大去了美国,那一年,他们26岁。   安鹤一被同安附院送来美国的医学院进修,他遇见穆向远那天,本是和其他去墨西哥做义诊的医生一起离开。但他临时接到通知,要去加拿大开学术会议,这才改了航班。   飞行员换公司,要比其他行业复杂得多。穆向远想去的新公司,不缺飞737的人手,但是又不想放过这么个优秀的苗子。   新公司让穆向远改装777机型,把这支新机队建起来。就这样,穆向远走出了空中健身房,从窄体机上了宽体机。   安鹤一知道穆向远得重新攒飞行经历,还要经过数次严苛的考试,所以一开始挺心疼他的。   但穆向远是断然不接受异地恋的,一定要选基地在安鹤一所在城市的公司。   可飞行员这职业,那一起飞,就是异地乃至异国恋。那时候他俩还年轻,正值热恋期,两人心里都很舍不得。   穆向远想着法儿的要多陪安鹤一,甚至念叨过要不转地面算了。   这可把安鹤一吓坏了,难得板着脸说穆向远,不能因为爱情丢了事业。   安抚好穆向远,安鹤一才有心思专心苦练手术技术。在国外的三年,安鹤一过得很累。但有穆向远,他很开心。   后来公司可能是见着穆向远的能力了,引进新机型787的时候,让穆向远挑头,于是他又去改装了。   飞机越飞越大,从没有驾驶位小桌板到终于有了一个,但是是侧面的。   依然不能在空客飞行员跟前昂首挺胸说句“我也有小桌板”,不过穆向远觉得能凑乎用就行了。   因为身边没有安鹤一,山珍海味那穆向远也吃不香。   换了机型,穆向远不用费那么大劲拉杆,手劲也渐渐小了。这事儿,安鹤一是最先感觉到的。   最初的时候,安鹤一经常在床上被穆向远揉得叫唤连连,一半是爽的,一半是疼的。   后来安鹤一发觉穆向远下手轻多了,他没多想就说了出来,穆向远看看自己的手,愣了会儿,笑着问:“你喜欢重一点?”   安鹤一环着穆向远的脖子,先摇了摇头,很快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这样能多记一段时间。脑袋要记得,身体也能记得。”   穆向远心中顿时麻麻酸酸的,看着安鹤一的眼睛,怔愣着说不出话。他低头吻着人,却觉得怎么亲都不够,爱着他又心疼他,只想与他融为一体。   安鹤一要回国,穆向远也打包好了行李。他坐在行李箱上,让安鹤一把他领回家。   “你不再想想?就这么跟我回去了?”安鹤一低头亲亲穆向远的额头。   穆向远理所当然地说:“我只嫁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就这么的,穆向远跟着安鹤一又回到了国内,加入了天程航空。   这现成的787机长,可算是被天程逮到的。穆向远一路跟着引进飞机、考察航线、训练飞行员,回来半年瘦了快20斤。   安鹤一真是心疼得快哭了,差点想去找穆向远的领导谈谈。穆向远搂着他说没事,虽然累,但这半年倒是经常在同安,他高兴。   他俩就这样从26岁走到了33岁,一同走过了七年的岁月。   七年说长不长,长不过他们的未来年华。说短也不短,他们在这时光里,对彼此早已无比熟悉。   *   穆向远靠在头枕上,木木地看着前方。他在医院的停车场里,等着安鹤一下班。   今天早上,穆向远起床的时候,安鹤一还在睡。他出门跑步外加买早饭,可回到家,却发现家里没人了。   安鹤一给他发了微信,说ICU里有个病人手术后脑出血了,他被叫回去处理。   穆向远叹了口气,回他消息:“忙完了记得吃口饭。”   白天穆向远在家准备模拟机课程材料,中午和安鹤一短暂的通了话,之后安大夫又失联了。   他俩即使好不容易在同一时区了,那微信也是版聊的效果。   穆向远是深切体会到,这飞行员和医生过日子,真是王炸。要是来个比比谁不看手机时间更长,他俩难分胜负。   要是平常,穆向远忙完工作可能会开着车出去转转,但今天,他就是要执着地等在医院这乱七八糟的停车场里。   因为今天,又是一年的中秋节。   在穆向远心里,中秋是比他生日更重要的日子。   下午是台开颅的动脉瘤夹闭手术,安鹤一去手术室前,瞧见穆向远给他发消息,说要等他一起吃饭。   安鹤一怔了一瞬,这太阳还高高挂呢,穆向远就开始琢磨晚饭了。   之前看片子,安鹤一觉得这手术应该六个小时内能结束,他就回了个“好”。   安鹤一技术扎实,入路位置选得很好,切头皮开颅骨找位置都进行得顺利。   但脑袋里的手术,每一步都关键。稍不留神,那可能是会让人丢命或者瘫痪的。   安鹤一屏息凝神,透过显微镜看着脑组织。在他的预计之内,今天术中出血情况稍严重,他花了很多时间止血。   情况稳定下来后,一助舒了口气,问麻醉老师晚上能不能回家吃月饼。   安鹤一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中秋。他双手顿了下,很想给穆向远打个电话。   他稳住情绪,沉声说:“小鹏,手术后一定要严密观察是否有出血和血肿。”   所有人收了声,注意力全部回到手术上来。   “可以关颅了。”安鹤一吐出这句话,大家揪着的神经终于放了下来。   六点多的时候,穆向远给安鹤一发了消息,说他在医院等着。安鹤一当然知道穆向远在执着什么,交了班拿上背包就要走。   还没走两步,安鹤一被护士长拦下:“哎哟,可算见着你这尊大佛了。”   “姐,我着急,没啥急事儿明天说。”安鹤一抬抬手,“夹绿豆比赛我去。”   “哎,你去?!”护士长愣了下,“我还想着你能去相亲呢。”   “我不相亲。”安鹤一坚定地说,“我现在就去找我对象。”   护士长噗嗤一声乐了:“蒙我呢?咱都认识多少年了,还对象呢,你们吴主任象棋盘上的一对象吧。”   安鹤一很想说要不您跟我去看看,但又怕吓着大姐耽误科室工作,最后他拍了拍大姐的胳膊,诚恳地说:“我家属也忙,好不容易见一面,我真得走了。”   “说得跟真的似的。”护士长闪身给他让路,一脸的不相信。   日常在医院里,安鹤一总是从容的。医生不能慌,他们面上有点什么,病人会加倍放大那样的情绪。   可今天的他,脚步有些匆忙。太阳落山了,他不想穆向远等得太久。   医院的停车场安鹤一来得不多,他瞄了眼,就想给行政打电话。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就不能向人家机场的停机坪学习学习,好好规划下吗?   眼见着穆向远就在不远的地方了,安鹤一却绕了七八分钟,才气喘吁吁地站在了车跟前。   车里的穆向远睡得正香,没瞧见安鹤一。等车窗被哐哐敲响时,他才惊醒,看向窗外。   穆向远按下车窗,只见安鹤一喘着气地撑着车门,眼睛里满是焦急。   这和往日里总是平静沉稳的安鹤一不一样,穆向远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怎么了,鹤一?”   安鹤一被问的一愣,他吸了口气,笑了下,再看向穆向远时,换上了轻松的表情。   “向远,中秋快乐。”安鹤一轻声说。   原来安鹤一跑这么快,心率一路飙升,只是为了能早早地跟穆向远说一句“中秋快乐”。   穆向远忍不住,伸出手压住安鹤一的后颈,狠狠吻了过去。   七年的时光,穆向远记得,安鹤一也没有忘记。   上了车,穆向远问安鹤一吃什么。刚做完手术,安鹤一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让穆向远定。   “要不去找我那些无家可归的学员一起吃?”穆向远看了眼安鹤一,“哎,算了,你不爱见他们。”   “我没有,我不是不爱见他们。”安鹤一坐直了,“人都可可爱爱的,我干嘛不爱见。”   “嗯?你怎么知道他们可可爱爱的?”穆向远的神经被吊起来了,“你背着我见谁了?”   安鹤一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去吃烧烤,你不能点脑花。”   “好好,不点。”穆向远咂咂嘴,“那么个美味,你连看都不看。”   想到下午刚刚看过的脑花,安鹤一闭了闭眼睛:“猪脑和人脑的结构,那是一模一样,只是大小不太一样。端上来,那还带着脑干。你让我给你讲讲大脑结构还行,让我吃,我下辈子都拒绝。”   穆向远听他嘚嘚着,笑得直抖肩。这时候的安鹤一,带着只属于穆向远的活泼。   “哎,对了,我周六又要去参加夹绿豆比赛了。”安鹤一手指点在车门上,轻声说道。   果然,穆向远的脸色顿时变了。安鹤一憋着笑,看左侧的人作何反应。   “哎哟喂,你们不能换个东西夹吗?”穆向远双手握紧方向盘,看起来是真着急,“比如说,小米?”   安鹤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笑了会儿,他揉了揉下巴问:“咋的,你想喝小米粥啊?”   去年,安鹤一在夹绿豆比赛里获得第二名,奖品是五斤绿豆。他不爱喝绿豆制品,于是全进了穆向远的肚子。   那一阵子,穆机长觉得自己脸都绿了。 第04章   安鹤一盯着炭炉上的烤串,托着腮沉默了好一会儿。   现在的餐饮业与时俱进,连烤炉都是自动翻转的,让食客除了等着吃,也没什么其他能干的。   穆向远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看安鹤一发呆,伸手挠了下他的下巴。   安鹤一回过神,朝穆向远淡淡笑了下,抬手递了把烤熟的羊肉串。   “累了?”穆向远咬了一口嚼吧嚼吧咽掉,皱了眉头,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看穆向远的表情,安鹤一就知道这家烧烤没达标,更没胃口了。   “也不是,每次做完手术,我都觉得心里空空的。”安鹤一手里捻着铁签子,“见着你了能好点儿。”   这话说的穆向远心里一揪,急忙张嘴想说点什么:“小安,我…”   安鹤一看他纠结的表情抬了抬手:“我不是想要求你什么,只是在陈述这个心情。”   他俩这个岁数了,各自事业有成,性格本就独立,不会提要对方多陪陪自己的要求。   可安鹤一越不说,穆向远心里越急。索性他也放下手里的串儿,仔细地看着对面的人。   “安安,你该多和人交往,生活不止有手术和科研。”穆向远耐心说道,“空闲时间,和朋友出去走走,也能换换心情。”   安鹤一看着穆向远,张了张嘴。穆向远伸手过来压住了安鹤一的手,继续说道:“终究是我做得不好,我没法经常陪着你。”   “哎,说这干嘛,好肉麻。”安鹤一抽回手,搓了搓脸蛋。   穆向远看出安鹤一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也没坚持。本来两个人能见面的时间就少,何必弄得不欢而散。   没胃口加上这家手艺实在有限,八点刚过,他俩就起身走人了。   穆向远发动车子,极为不满地看了眼饭店招牌。店名叫“一家有味的串儿”,经美食品鉴家穆机长鉴定,名不副实。   “差评,再也不来了。”穆向远气呼呼地说。   安鹤一也笑,问他:“你要是因为着陆砸金卡屁股,收到差评了会怎么样?”   “那还了得。”穆向远语气夸张,“飞行部领导得关怀我,机队同事得慰问我,学员会叽叽喳喳的,怎么啦怎么啦?”   安鹤一笑得更大声了,穆向远摇着头:“我还得写书面报告。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写东西了。”   “你们呢?”穆向远歪头问身旁的人。   安鹤一耸了下肩膀:“那得看因为什么,要是手术失败导致死亡或者瘫痪,我们一般都同意家属去起诉。”   “毕竟对方失去的,已经无法弥补了。经济赔偿,是我们最后能做的了。”   路灯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晦暗不明,让穆向远看不清楚安鹤一的表情。   穆向远很少听安鹤一说起这方面的事情。多数时候,微信里是一句“手术成功,下班了”。   这一刻,穆向远明白了,安大夫实际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安安,无影灯关了咱就不想那些了。”穆向远握了下安鹤一的手,“走,哥带你抓娃娃去。”   *   抓娃娃这事,自打他俩谈恋爱开始,就是过不去的一个坎儿。   在国外的时候,安鹤一扎在医院,实在没时间。但他经常念叨,要和穆向远一决高下。   等他俩先后回到国内,没顾上在床上好好滚几圈呢,安鹤一就拉着穆向远去商场比试开了。   一些男人奇怪的胜负欲,有卧龙的地方一定有凤雏,让他俩一次又一次站在娃娃机前,非要比出个名次。   要说他俩,因为各自的职业,都有清晰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在抓娃娃这件事上,各有优势。   这要是有第三人在一旁下注,还真不知道究竟该站谁。   “先来二百个币。”穆向远拿出手机豪爽地买单。   收银小哥吓了一跳,看看穆向远,又瞧瞧一旁气定神闲的安鹤一。这也没喝酒啊,上来就要整大单。   安鹤一是不会解释的,穆向远看人不解的样子抬抬手:“我俩没醉,真是来抓娃娃的,帮忙出币吧。”   一人先一百个游戏币,站在同一个娃娃机前,通过猜丁壳决出穆向远先抓。   “来吧!”穆向远握住方向手柄,“来感受来自飞行员的疾风吧。”   “呵,我的眼睛就是显微镜,你赢不了我。”安鹤一冷冷地说。   一旦站在娃娃机前,他俩都是六亲不认的姿势,嘴上放狠话,手上也不客气。   “安大夫啊…”穆向远轻喊一声,语气里尽是得意。   “穆机长,怎么了?”安鹤一眯眼看着机器里的抓夹,“嘿,嘿!”   “嘿!抓着了!”穆向远用力一拍按钮,一只线条小狗掉进了洞口。   安鹤一握紧了双手,满脸的跃跃欲试,不甘示弱地用肩膀撞穆向远:“换我了,赶紧的。”   “嘿,你这人,我还有十个币呢。”穆向远一点不让安鹤一,还用胳膊肘怼了回去。   “行吧。”安鹤一抱着胳膊等,抬眼瞧着穆向远的侧脸。   这人骨相好,从安鹤一的角度看去,头部极为立体。鼻梁高,眼睛因而愈发深邃。   反正吧,安鹤一摸了摸鼻子,就是越看越好看呗。   穆向远用完最后十个币,转过头正对上安鹤一炯炯的目光。专注而认真的眼神,反倒让被看的人一愣。   被抓包的安鹤一慌乱地偏开头,欲盖弥彰地抬起手握成拳挡在嘴边轻咳一声。   穆向远抿唇笑,语调里尽是暧昧:“自家老公,想看看呗。”   顿时,安鹤一的脸发烫发红,他转移话题,抬脚轻踢穆向远小腿:“起开,该我了。”   安大夫抓娃娃和做手术一样认真,只见他轻抿双唇,不眨眼睛地盯着抓夹和娃娃的位置。   手没动,但安大夫脑袋里在飞速运转。挪多少,挪到哪儿,他自有自己的章法。   “哎,又来一个?!”穆向远惊叫道,“看吧,我就说虽然现在电子设备多,飞行员也不能丢了目视的本领。”   “小安,你能多长时间不眨眼啊?”穆向远一直叭叭,但没得到任何回答。   要是在手术台上,严肃的安大夫得批评人了。可穆向远说话,他非但不烦,还挺高兴。   嘴角的弧度证明了安鹤一此刻晴朗的心情,他拍了拍手里的娃娃,歪着脑袋:“多你一个。”   穆向远跟着笑,看安鹤一眼睛里的光彩,凑近了揽住他的腰,微微低头在他额角轻吻:“我老婆就是厉害。”   “哎,注意影响。”安鹤一推了推穆向远,但是没推开,手掌紧贴着结实有力的胸肌。   鬼使神差的,安鹤一竟然轻轻抓了抓。穆向远“嘶”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瞅着安鹤一:“哎,注意影响!”   安鹤一憋着笑,穆向远拿过他手里装游戏币的筐子一并还回去,用礼品袋随便把他俩抓到的十来个娃娃塞进去,着急忙慌地拉着安鹤一的手要回家。   “慢点儿!”安鹤一被拽得一趔趄,“急啥啊?”   “你不急?”穆向远转头挑眉瞧他,“刚才是谁在做抓握运动的?反正不是我。”   安鹤一欠兮兮地说:“我给你查体呢。”   穆向远顺坡下:“走,回家查,脱光了查更准。”   说实话安鹤一确实有些忍不住,毕竟今天是中秋,七年前的今天他和穆向远认识了。   这一天的意义,远超过其他任何节日在安鹤一心中的分量。   一进屋,灯还没打开,安鹤一就勾住穆向远的脖子吻了过去。   “还说不着急?”穆向远带着笑问。   低沉的声音和灼热的气息堆在安鹤一耳边,烧得他瞬间热血沸腾。   他怎么会不急,在见不着穆向远的日子里,在听说某个航班发生问题的时候,在知道穆向远回了家他却还在手术室的无奈中。   安鹤一习惯了把这些放在心里,可今天,他在黑暗里看不清穆向远的表情。用手感受到那蓬勃的心跳时,他很想说点什么。   他近情情更怯,还怕词不达意,仰头张着嘴巴,支支吾吾没说出什么话。   “好了,好了。”穆向远轻轻揉着安鹤一的后背,“我懂,我明白。”   穆向远真的懂,懂安鹤一的爱,也懂他们的爱情。   越是感受到被理解被珍视,安鹤一越是激动,结果就是他俩进了屋也没走多远,倒在了沙发上。   大平层就是好,空间大,有足够的场景激发他们的新鲜感。隔音也不错,夜里周遭安静下来,喘息只被身上人听到。   “我爱你。”穆向远的声音微微颤抖,是攀到顶峰后的意犹未尽。   安鹤一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抬起湿漉漉的手,捧着穆向远的脸。可是胳膊不听使唤地往下落,又被穆向远接住,同他十指紧扣。   “向远哥…”   安鹤一嗫嚅着,眼角落下透明的液体,可能是泪,也可能是激情过后的薄汗。   第二天一早,穆向远先安鹤一起床。动静大,安鹤一也迷迷糊糊醒过来了。   穆向远低头吻他,让他再睡。   安鹤一捞过工作用的手机看了眼,值班医生说夜里有个病人心脏停跳,好在按回来了。   “安安,你今年还没休假吧?咱俩一起出去玩玩?”穆向远把安鹤一的手拿回被窝,掖了掖被角。   看了眼时间,安鹤一哼哼两声催着人走,嘱咐了句:“一路平安,等你落地我们再谈。” 第05章   “我是去坐飞机又不开,别担心。”穆向远关掉床头灯,仔细地看着安鹤一。   这会儿清醒了,安鹤一完全没有昨晚的黏糊,推开穆向远的脸,身子往下缩了缩:“看这么多年了,别看了。”   穆向远笑起来,没再烦他,起身正准备离开,又被安鹤一伸出手拽住了领带。   “怎么了?”穆向远低头看着安鹤一。   安鹤一勾了下手腕,从被窝里探出身体,搂住穆向远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亲。   “坐久了要勾勾脚,预防下肢静脉血栓。还有,出汗多了要补充电解质。最重要的,要好好吃饭。”   “好好好,安大夫。”穆向远笑意更深,“你也是,好好吃饭。”   安鹤一点了点头,放开了穆向远。这下换穆向远舍不得了,一步三回头,出个卧室门都格外艰难。   被窝里的安鹤一干脆用被子蒙着头,断了穆向远的念想。   今天穆向远要赶最早的飞机去天程航空南方基地带几个学员飞模拟机。   这一去得三天,他没开车,叫了个车。司机来的时候也打着哈欠,于是穆向远坐在车上,时不时地跟司机说话,让人保持清醒状态。   车放家里,穆向远估摸着安鹤一也不会开,就放在地库里落灰吧。穆向远笑了笑,琢磨着等再回来,得好好洗个车。   相比于带课,那穆向远还是更愿意去飞行。毕竟这个学员啊,总会在一些让他想不到的地方犯一些难以理解的错误。   他不能指望每个人对飞行的理解和对飞机的感受都一样,只能在他能把控的地方,尽量让每个学员掌握必要的技术要领。   所以跟着穆向远上课,那得肯练,练到他觉得合格才行。   “穆机长,我们换个项目吧,这个风切变改出都练麻了。”   穆向远吸了口气,拍了下学员的脑袋:“这要是在医院,医生说我最近垂体瘤嘎多了,换个品种嘎嘎。这行吗?啊?行吗?”   “啥是垂体瘤?穆机长,你懂好多。”学员揉了揉后脑勺。   “继续练,你俩现在还是机械动作,没有理解这一步步都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穆向远叹口气,“真实情况不会像模拟机上这么标准啊。”   “低空风切变是很危险的情况,可不只会颠屁股。前段时间,友航还有因为这个把乘客弄骨折的。”穆向远耐心地说,“而且着陆阶段,那风瞬间刮过来,我们还要保持飞机速度和姿态,这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多练,到时候等着荡秋千啊?”穆向远胸中一口气,不免提高了声调。   “哦哦,那穆机长你遇到风切变的次数多吗?”学员小声问道。   穆向远盯着他:“小日子有个机场妖风阵阵,上上礼拜我去飞又遇到了。我们飞国际多情况复杂,等你们自己飞了,一定会遇见的。”   “赶紧练吧。”穆向远“啧”了一声,“垂直的练完还有水平的,都要搞明白。”   学员不叭叭了,乖乖揉了揉胳膊继续练习。他们也清楚,这要是换个别的机长,真不一定会跟他们说这么多。   穆向远不会发火,但他坐在监控仪器前抱着胳膊,心里想着今晚一定要给安鹤一打个电话好好吐槽吐槽。   这怎么就不能让他遇见点像早些年的安鹤一那样让导师省心的学员呢。   他知道安鹤一也要带学生,想必也有把气往肚里咽的时候吧。   穆机长挠挠脸,决定要和安大夫好好交流交流。   *   安鹤一难得有一天没手术,早上查了房,参加了科室的病例讨论会。   谁主治谁讲病情和手术方案,然后全科室讨论,这是吴主任早就定下的规矩。   第一次手术,永远是患者最佳的手术时机。加上神外手术总是风险高、难度大,他们一定要在第一次手术前找到尽可能好的解决方案。   “我结合患者意愿,倾向于做介入手术。”齐大夫指着影像结果说。   吴主任皱着眉头没说话,安鹤一琢磨了一会儿说:“动脉瘤长在脑干上,这个主干道的位置,介入有些勉强吧。”   “病人希望微创。”齐大夫应道。   安鹤一看向他:“病人的意愿当然重要,但我们得实事求是。如果介入不能成功,破裂风险加大,还不如传统的开颅稳妥。”   科室人都知道安鹤一能开颅也能做介入,所以他的建议,很难让人反驳。   “安大夫说得对。”吴主任拍了板,“小齐你先和病人谈,他们不同意的话,我再去。”   等散了会,安鹤一回过味儿,想跟齐大夫聊聊,可人瞧了他一眼,直接走了。   安鹤一是吴主任的得意门生,齐大夫是别的医学院考来的。手术方案被否定,想必齐大夫不会太快活。   可安鹤一觉得自己没说错,他是从病情的角度出发的,只是可能,有更平和的表达方式。   不过这已经是改良的安鹤一了,搁着以前,他会说得更直接。   穆向远怕他年轻气盛得罪人,跟他谈了好多次。一开始安鹤一还不服气,说只要把病人治好,这都不是事。   穆向远安抚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要是保持那种沟通方式,如果对方不是医生是病人,肯定受不了。   在安鹤一心里,病人的事最大,这话他听了进去。   后来吧,安鹤一觉得幸亏有穆向远,不然他可能真要捅点篓子。   果然,在医院里一闲着,意味着事情就要找上来了。安鹤一一杯碧螺春还没品完,就被叫去做急诊手术了。   “没什么,就是后脑被打了下。”急诊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听着挺风轻云淡的。   这妥妥的诈骗电话,要是这么简单的手术,能用得着找安鹤一?   换衣服、刷手、消毒、上台,安鹤一朝麻醉老师笑了笑,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穆向远那边能按点休息吃饭,安鹤一这一顿饿到了下午两点。   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个14岁的小男孩,被人用棒子打了脑袋,在外院手术之后又昏迷了,转到了同安附院。   基本事实确实和急诊说的差不多,但这可是特重型颅脑损伤。外伤性脑梗死,加上患者年龄小,吴主任当即拍板让安鹤一做这个手术。   “哎,好好的打什么架呢。”安鹤一难得在手术中感叹了一句。   年轻的脸庞,大好的年华,只看着这张昏睡的脸,谁也不知道这娃经历了什么。   “安大夫,你估计预后怎么样?”巡回护士也是不落忍,多问了一句。   “关关难过,血压、血氧、体温都得密切观察。还要预防感染和癫痫。这些都过去了,才能进入康复治疗。哎…”安鹤一又叹了口气。   面对病人,安鹤一努力让自己不要太过共情,因为这可能会影响他的判断和选择。   可这样年轻的生病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他除了拿稳手术刀之外,还是觉得太遗憾了。   低沉的情绪一直延续到安鹤一走出手术室,回办公室的路上,他特想给穆向远打个电话,听他说说话。   穆向远小时候的事情,安鹤一听过一些,知道他天海南北的飞啊玩啊,无拘无束。   没人规定成长应该是什么样的,可安鹤一觉得,快乐很难的话,还是要健康吧。   他走着想着,被保洁大姐拦住了路的时候吓了一跳:“哎,卢姐,忙呢?”   “安大夫,我等您呢。”卢大姐拉着安鹤一的手腕往旁边走了走。   卢大姐是医院的保洁,负责住院部神外这一层。在医院年头久了,安鹤一他们都认识。   “安大夫,您能给我加个号吗?我,我在手机上抢了好几天都没抢到,没办法才来找您。”卢大姐手指绞着,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安鹤一关切地看她:“姐,你哪儿不舒服啊?”   “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家小孙女。”卢大姐摆了摆手,“家里医院看了,说她是烟…烟雾病。”   安鹤一心一沉,轻声问:“多大了?”   “八岁,八岁了。”卢大姐抓着安鹤一的手腕,“安大夫啊,这病,是不是她爸爱抽烟得的啊?她说眼睛看不清楚,我们还以为她近视了。”   “卢大姐,赶紧带孩子来,明天下午我有门诊,再晚我都等着。”安鹤一按着卢大姐的肩膀,“嗯,别坐飞机。”   晚上,穆向远的视频打过来时,安鹤一在书房里看烟雾病的文献。   穆向远叭叭着,安鹤一歪着脑袋听。说学员多能气他,说明年就不带课只飞行。   “你舍不得的。”安鹤一冲着镜头歪了下脑袋。   穆向远被将了一军,张了张嘴巴,转而笑眯眯地看着安鹤一:“安安,我觉得我们还挺像。年龄差不多,工作都忙,还都要带学生。”   安鹤一挑眉:“像?咱俩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职业、不同的成长背景,像吗?”   这话说的穆向远不太爱听了,他哼哼两声嘴硬道:“是是是,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硬掰。”   “哎,你…我…”   安鹤一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眨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屏幕里的穆向远。   折腾一天穆向远也累了,他软了声音:“安安,早点休息。” 第06章   安鹤一发现,虽然他和穆向远不在同一空间,干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可穆向远确实对他有极强的传染性。   一大早,吴主任让安鹤一帮科室里的一个主治看下论文,安鹤一翻了翻愣那儿了。   “你这…这个统计分析方法不…嗯,还需要优化一下。”安鹤一拿着笔在纸上刷刷画着,“如果想要结果真实可靠,是不是还得多考虑几个因素?”   安鹤一抬起头时,嘴角是挂着笑的,但这不代表他是满意的。   吴主任带学生头疼,经常把科研的部分扔给安鹤一。安鹤一只能学穆向远,“忍”字当头。   不过相比于飞模拟机,发论文是不那么紧急的事情,安鹤一只能放平心态,调整自己。   “选题还不错,加油。”安鹤一把一沓纸递回去。   想到穆向远,安鹤一拿过生活手机看了看。有电啊,可是穆向远到现在也没给他发信息。   安鹤一咬着嘴唇,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应该是昨晚的话惹他不高兴了。可要真是问他了,他又会不承认。   他俩之间总这样,吵不起架,但对对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确实也不会说。   让安鹤一说,他俩一到这种时候就同时被毒哑了,谁都不开口。   安鹤一抓抓脸蛋,决定他先开口。刚拿起手机,就听见吴主任叫了嗓:“安鹤一,过来!”   完,看来刚才他尺度放太大了,论文到吴主任那儿很是不满意啊。   穆向远带完模拟机,差点被机队抓去飞航展。友航拿出了空客350,那天程航空一定会带来“梦想客机”787。   “我不去。”穆向远摇头,“我明天下午飞同安呢。”   “急啥呢,再飞三天航展呗。”机队队长跟他打商量,“就几个低空通场,省劲儿。”   “我要上万米高空翱翔,您另请高明。”穆向远拱拳,“这马上国庆了,又要满勤飞,趁这几天有空,我得多回家。”   “你咋这么恋家?”队长费解地看着他,“真是没见过你这岁数这么爱回家的。”   穆向远吸了口气,钻进模拟机,不想理人了。   得,队长转身离开。没请动这长相和技术双王牌,他只能去找Plan B。   第二天回同安,穆向远靠在驾驶舱座椅上直叹气。他们已经延误一个小时了,他原本想和安鹤一吃晚饭,也泡汤了。   “哎,隔壁的737小可爱也走了。”穆向远眼巴巴地瞧着,“小许,再问问放行,咱们有点了没。”   小许在频道里一通问,最后摇了摇头:“机长,同安机场的天气还没解除,咱还得等。”   这暴雨下的,真不是时候,浇碎了穆机长的心。   “天灵灵,地灵灵,大雨啊,快点停。拜签派,拜放行,挥挥手,快让我们走走走。”   穆向远手点在窗框上,好一通念,把副驾和观察员都说乐了。   “穆机长,这季节延误,不是常有的事嘛,您怎么这么着急?”观察员探出脑袋问。   穆向远打开他的平板,翻出他的排班表,点着屏幕说:“瞧见没,下周,同安阿姆斯特丹,同安马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观察员眨巴着眼睛:“你将获得一笔不菲的小时费?”   穆向远没获得共鸣,叹口气,合上平板:“这意味着,我要将近两周见不到我老婆。”   “许哥,我觉得机长在秀恩爱。”观察员醋兮兮地坐回去,拍了下副驾的肩膀。   原本穆向远还想着晚上能陪着安鹤一练练牙签夹绿豆呢,这大雨一浇,啥都泡汤了。   穆向远的遭遇,安鹤一出了手术室全都知道了。他对着手机直乐,吴主任也下手术,踢了踢安鹤一的小腿。   “独乐乐不如一起乐,给我看看啊?”吴主任探头去看,被安鹤一挡住了屏幕。   “谈恋爱呢?”吴主任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闪着八卦的光。   安鹤一歪头想了想,点点头。吴主任“哟”一声:“你还挺迅速,算咱科室找对象时间早的。”   这话安鹤一没接,毕竟他有对象的时间实际要更早,还早得多。   “神秘兮兮的。”吴主任瘪瘪嘴,快步走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安鹤一查了下飞行软件,看他对象的航班已经起飞。他不放心,看了眼湿漉漉的地面又查了天气预报。还好,未来四个小时,同安不会再下雨了。   卢大姐的孙女昨晚经过安鹤一的初诊已经收治到病房里,只是是否要给孩子动手术,安鹤一、吴主任以及孩子的父母,都还没有达成一致。   神经外科和其他科室不同,相较于其他病变部位首先想的“切”,神外优先要“保”。   特别是卢大姐的孙女,还这么小,要尽可能地保持她的各种功能。   一听说要开颅,父母当然会害怕,想保守治疗。好在小姑娘的病发现的及时,现在也没到必须动刀子的程度。   卢大姐等在办公室外,一见着安鹤一就拉着他的手。   “安大夫啊…”她忧心忡忡地喊他。   安鹤一抽回手,微笑了下:“姐,咱们进屋说。让我先喝口水,刚做完手术。”   经常没法喝水,安鹤一养成了吨吨吨灌水的习惯。每次被穆向远瞧见,都会念他几句,但他还是改不了。   “姐,是想聊妞妞的治疗方案吧?”安鹤一放下水杯,拉开椅子坐下。   “啊,是啊,谁想到我一个初中没毕业,现在是家里最懂的。”卢大姐摆摆手,“平常听太多见太多了。”   神外病房是医院里危重急病人最多的科室,患者可能大小便失禁、昏迷不醒、肢体障碍,更要命的事,他们的病情往往变化很快。   这些,卢大姐都看到过,所以更着急。同时,她了解同安神外的能力,又一边劝自己不要那么害怕。   “卢姐,这个病呢,妞妞这个年纪是第一个高发期。它是脑底的一种异常血管网增生,很像喷出的烟雾。”安鹤一从电脑里找到小姑娘的病历,“妞妞已经出现视野改变,说明病程已经发展一段时间了。”   “所以您,还是建议手术?”卢大姐小心翼翼地问。   安鹤一点点头,卢大姐吸吸气:“不做的话,是不是有可能,有可能像病房里那些不能动的人一样?”   虽然点这个头有些残忍,但安鹤一还是果断地给了答案:“这个病,不管的话,大脑失血和缺血,后果都非常严重。”   “可是,可是做手术也会有后遗症啊。”卢大姐有些急,“还有直接人没了的。”   安鹤一耐心地说:“妞妞目前这个阶段,做这个血管搭桥手术本身,风险不大。只是这个病,终究还会发展,而且目前,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控制。”   “说实在话,我们是见招拆招,尽可能保护妞妞的各项能力,让她和其他小朋友一样。”   “安大夫啊,您还没结婚,也没孩子,可能不理解…”卢大姐顿了下问,“安大夫,您有对象吗?”   “有的。”安鹤一点点头。   卢大姐很惊讶:“没听说啊,从来没见过啊,在哪儿啊?”   安鹤一抬手朝上指了指,卢大姐立刻在椅子上原地弹了下,拉过安鹤一的手:“哎哟,哎哟,对不起啊安大夫,对不起,我不该问。”   安鹤一反应过来,卢大姐这是误会了,他连忙说:“不是,不是,他好着呢。他是飞行员,现在在天上飞呢。”   “飞行员啊…”卢大姐拍了拍心口,“那你们两口子,可真够忙的啊。”   “习惯了。”安鹤一笑笑,“妞妞的病情,我会和吴主任再聊聊。”   “那,那谢谢你了。”卢大姐站起身,瞧着安鹤一略显疲惫的样子,“哎,你说你们这两口子,谁顾家啊。”   安鹤一心口一热,站起身:“不说了,卢姐。他航班快到同安了,我要去接他。”   “哦,哦,好。”卢大姐念叨着走出办公室,“竟然有对象了。”   回家开上车,安鹤一开了导航,定位在了穆向远公司的位置。   开到地方,安鹤一瞧了眼手机,穆向远的飞机正在下降。   暴雨过后,重新开放的同安机场十分忙碌。   穆向远按照进近管制要求,操纵飞机拐到五边,和前方一架又一架飞机按照间隔要求排起了大队。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他们确实是在天上堵飞机来着。   直到看到了跑道灯,穆向远在心里默念着,我要回家啦。   穆向远操纵飞机稳稳着陆,反推打开,跑道上的水花瞬间被强力推起,形成了水帘幕。   “天程6981,继续沿跑道滑行,右转沿F脱离。”   副驾复述完简令后,穆向远控制着飞机的方向,合着客舱悠扬的小曲,把乘客带到候机楼。   延误了两个多小时,乘客争先恐后地下飞机。穆向远和副驾继续做着各项检查,等最后的乘客离机,乘务员也做完各项工作后,他们才离开驾驶舱。   穆向远坐在机组车最前面,手把着行李箱的把手,拿出手机看了眼,立刻“哎哟”一声。   他旁边的乘务长听见了,笑着问:“穆机长怎么了?”   穆向远美滋滋地抬起头,笑意更深,心里那被大雨浇灭的小火苗又重新被点燃了。   美啊,老婆开车来接他呢,真美啊。 第07章   安鹤一把车停在了天程航空公司对面的路边,看着一车又一车的飞行员和乘务回来交材料散伙。   九点多的医院灯火通明,这航空公司也一样。   安鹤一挠了挠脸蛋,心想穆向远他们这服务业,真是不好做。   又一车人被拉了回来,安鹤一仔细看着,看到他家穆机长第一个从机组车上下来了。   接着,其他人鱼贯而出,又往前跟上穆向远跟他讲话。   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啊,安鹤一手指点在方向盘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等穆向远进去交了材料又走出来,他身边还有两三个人。看样子,不像是在交流什么问题,只是闲聊。   穆向远的脸上依旧是面对外人的习惯性微笑,不过安鹤一远远地看过去,能从他向后仰的姿势里,感觉到他的不耐烦。   于是安鹤一拿过手机,拨了穆向远的电话,那边秒接。安鹤一动了动嘴,清冷的声音传到穆向远的耳朵里:“快点儿,等饿了。”   “我真得走了。”穆向远指着自己的手机,“我老婆等急了。”   接着,穆向远提着行李箱,大步往公司外走去,留下副驾和三号乘务面面相觑。   “穆机长都结婚了?!”   “反正他说他有老婆。”   穆向远放完行李上了车,眼睛跟灯泡似的,炯炯有神地看着安鹤一。   “小安…”声音格外缱绻,在夜色里又分外明晰。   安鹤一不自觉地抖了下,发动车子掉头,想喝两口醋又觉得自己矫情,到最后就哼哼两声。   他不说话,那穆向远可解读的空间可就大了去了。   “小安吃醋了,哈哈。”穆向远现在满脑袋都是粉红泡泡,一天的疲惫都没了。   安鹤一抽空看他一眼:“一把年纪了,咋还是个恋爱脑呢。”   “那你说对了,我的世界就是一个安,安鹤一的安。”穆向远犯贫,安鹤一真不是他对手。   安鹤一听着他的玩笑话,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俩人走半道在路边摊买了份海鲜炒饭,头对头在车里吃了。穆向远揉揉肚子:“这才是饭,飞机上那叫啥,芡里找点菜。”   “很遗憾,你还得吃将近三十年。”安鹤一同情地看着他。   “哎哟喂,我还得飞那么久!”穆向远叫了一嗓,“那你呢,啥时候能退休?”   安鹤一想了想:“我们退了休还会返聘,干到八九十的老大夫挺多的。”   “哎哟喂!”穆向远用力拍着安鹤一的大腿,疼得人差点叫出来。   安鹤一握着穆向远的手腕把他的手丢回去:“股外侧皮神经都要被你拍醒了,一惊一乍的。”   “我这不是被时间吓坏了嘛!咱俩都这么忙,这得要等到快入土了才能在一起好好待着吗?”穆向远揉着心口,心有余悸的样子。   安鹤一不想他现在因为这个多想,抬抬手:“咱俩都有休假,不是说过了一起出去玩嘛。哪天凑凑你航班,你飞到哪儿我也跟着去,玩几天再回来。”   “行,这事儿说了三四年了,就是没见你请假啊。”穆向远也哼哼。   安鹤一理亏,闭嘴听穆向远念叨。耳边人叨叨着,他非但不烦反而更安心。   过了会儿,安鹤一轻声问了个问题:“向远,你是不是和他们在一起更快乐?”   “啊,谁们?”穆向远没反应过来。   “你那些学员啊、机务朋友啊乘务啥的。”安鹤一因为问出这个问题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穆向远叹了一声:“这话说的,同事是同事,我当然跟你在一起更开心啊。”   安鹤一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什么。这话他信,但同时觉得穆向远可以拥有更多的快乐。   明天上午穆向远还有航班,他选择适可而止,珍惜时间。一回家,他就要和安鹤一亲热,安鹤一揪住他的领带。   “我明早要去夹绿豆。”安鹤一表情挺认真,“拿不了名次,护士长会骂完我再揍我的。”   穆向远瞧着他松了手,这一松,他心里跟着一沉。   安鹤一刚想张嘴说点什么,穆向远急吼吼地拉着他往卧室里走:“那你自己动,做到什么程度你说了算。”   “我不碰你,保证不像以前一样把着你手腕。”穆向远信誓旦旦。   可最后呢,安鹤一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知道穆向远再一飞,又是连续的国际航班,不着家也不好联系,他也舍不得。   于是第二天在医院露面的时候,安鹤一的手腕上有明显的一道红痕。没错,是让穆向远用领带绑的。   绑的时候,穆向远还不安分地问安鹤一外科结应该怎么打,把安鹤一气得拿脚跟踹他。力度不大,主要表现一种气势。   不用早起,他俩昨晚闹的有点晚,起床的时候,安鹤一窝在热乎乎的胸膛里,竟然又来了兴致。   穆向远用头天安鹤一说的话回敬他:“怎么一把年纪了还热情如火啊?”   安鹤一通红着脸,语不成调还不愿输了气势:“那你真是该庆幸自己保养得不错。”   穆向远拉过薄被把两人都蒙在里面,黑洞洞的,灼热的呼吸让他俩更加情难自禁。   现在呢,疼倒是不疼,也不妨碍安鹤一活动手指,就是很惹眼。   在一个蚊子已经休息的季节,参加一个不得不露出手腕的比赛,这抹红,可就怎么看怎么暧昧了。   不过安大夫坚持说自己是过敏了,并且没有穆向远在,他能做到脸不红只心扑通扑通跳。   一场暴雨过后,同安天气不错。做航前会议时,穆向远语气轻快。他只要一说话,会议桌上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穆向远已经习惯了被注视,他露出和乘务员一样标准的职业笑,解释着航路天气:“途中会有不同程度的颠簸,注意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   “出发。”穆向远看了眼手表,率先起身。   起飞前的准备工作一切顺利,穆向远核对着飞机的油量、重量和起飞速度时,机坪上出现了五六个穿着反光衣的人。   此时此刻,这反光衣格外耀眼,快要闪瞎穆向远的眼睛了。副驾发出绝望的呼唤:“周姐,快关门,关门啊!”   天朗气清的一天,他们碰上了局方检查。穆向远吸了口气,朝副驾点了点头:“加油啊,今天好好飞。”   眼睁睁看着领导们上了他们的航班,驾驶舱里的舱门指示灯显示全都关闭,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嗯,好好飞。”穆向远又念叨一遍。   坐在后面的观察员乐了:“机长,你也怕领导啊?”   “怕啊,主要是怕这种神出鬼没的领导。”穆向远叹了口气,拿起耳机准备和机坪通话。   观察员冷不丁又说了句:“好想拿气象雷达照他们。”   “哎!那辐射那么大!”穆向远吓得耳机都掉了,“小小年纪,你怎么想着让人家断子绝孙呢。”   说完穆向远还回过头瞪了观察员一眼,副驾憋着笑,转移话题:“机长,申请推出吧。”   穆向远清了清嗓子,戴上耳机,调定频率:“地面你好,天程6562,机位132,已准备好,请求推出。”   管制很快回话:“早上好,天程6562,可以推出,机头朝北。”   穆向远招手和机务告别,继续和机坪管制员通话,引导着飞机一点点滑行上跑道。   “冷静,该怎么飞怎么飞。”穆向远面色沉静,朝副驾点了点头。   飞机加速滑行,达到速度后前轮抬起。穆向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副驾的操作和爬升数据,调定频率后继续和下一空域的管制联系。   和安大夫做手术一样,穆机长每天的工作也有各种各样的流程。相比于安大夫,他要遵守的规章更多。   但他们都一样,为了乘客和病人的安全,竭心尽力。   第一段飞完,想起安鹤一的话,穆向远起身活动。他简单地伸了伸胳膊,走去客舱讨咖啡提神。   正巧碰到客舱在测试灯光,五颜六色闹腾得很。当初这是梦想客机的一个卖点,可以由乘务组控制飞机天花板的灯光和颜色,想静谧就静谧,想热烈就热烈。   于是每个新来飞787的乘务,都想试试这流光溢彩的灯光系统。   穆向远跟着凑热闹,拿手机拍了下来发给安鹤一:“夹完了没?奖品不能又是绿豆吧?”   “给你看乘务在做灯光测试,跟蹦迪似的。”   “你还没坐过787呢吧?下次我带你飞飞。”   原本穆向远算着这会儿安鹤一应该在家休息呢,可他噼里啪啦一通发,半天也没得到回应。   他了解安鹤一的,虽然安大夫不常看手机,但只要拿着手机,又正巧碰上他发消息的时候,一定会秒回。   这大周末的,安鹤一难道又去做急诊手术了?   医生家属穆机长没猜错,安大夫确实在手术室里。而且不仅是他,他们科室所有的医生都被叫上了台。   夹绿豆比赛刚进行一半,遥遥领先的安鹤一心情复杂。他想赢,又怕赢了穆向远得喝绿豆汤。   正纠结着,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   “纪院长,交警队打来电话,绕城高速发生了重大车祸,伤员正在往咱们院送。”   顷刻间,牙签掉了,一排绿豆噼里啪啦落入盒中,再没动静。   “全员准备,收治伤员。”   穆向远搜了下同安本地的新闻,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叹了口气,又发了一句:“安心做手术,不用回我。” 第08章   穆向远当天夜里回了同安,没在家见着安鹤一。再过一个白天,他要去执飞国际航班。   他们公司长航线的国际航班,一般会让一个班组的飞行员落地之后,在那歇歇,等三四天之后再飞回来。   这一去一回,全得睡外面了。   有的飞行员喜欢飞国际,首先是因为小时费高,再来就是休息的时候能溜达溜达,看看当地风土人情。   穆向远不会跟钱过不去,钱多他也高兴。但是异国风情可对他没什么吸引力,颇有点看够了的意思。   一般他要飞去哪个国家前,会给他老妈去个消息,问问老人家现在在哪儿晒太阳呢。   要是赶趟,就租个车开过去瞧瞧他亲爱的妈妈。   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依然旋转跳跃不停歇,开始了二轮环游世界。   穆向远和他妈,是松散的母子关系,基本不联系,互相不干涉。   上学工作的事,他妈妈不问。连早几年穆向远出柜,都进行得很丝滑。   “哦,是个男孩子啊。”老太太拿着照片,“长这么俊呢。”   照片里的安鹤一在阳光下笑得开怀,把老太太隐藏多年的乡音都激发出来了。   “男孩子好啊,你俩也造不出大孙子让我带,我可以继续逍遥自在咯。”老太太拍拍心口,大石头落地的样子。   这话说的穆向远都愣了,他准备了一路的忐忑毫无用处,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穆女士,不知道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阳光明媚,西风带里的阿姆斯特丹风车转动,但穆女士没在荷兰,去了圭亚那,还给穆向远发了一堆照片,是热带雨林里的壮阔瀑布。   附言,世界这么大,带着你的宝贝鹤一来看看。   “什么地儿啊。”穆向远翻着手机地图,凭着直觉在南美洲找到了这个地方。   很好,母子俩隔了五分之一的十万八千里,坐飞机最快也得二十小时,把地图对折再翻转才能见到面。   穆向远放弃了,转而打开软件准备找一家好吃的餐馆。   安鹤一在医院待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回到家,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平层,说句话都能有回声,他才意识到,穆向远又飞去国外了。   疲惫的安大夫洗了澡就戴上眼罩睡着了,一直到奶奶给他打电话,他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天已经黑透,安鹤一接了电话,哑着嗓子叫了声:“奶奶,咋了?”   “哎哟,你这怎么睡颠倒了,这都快六点了,怎么还睡啊?”奶奶急得不行。   “昨天一直在做手术,早上才回来。”安鹤一嗓子疼,往床头柜摸,没摸到水。   要是穆向远在家,一准会给他放一杯温开水。   “你还和那个什么什么远在一起啊?他不在家吗?”提到穆向远,奶奶的语气明显不太高兴。   “奶奶,我俩挺好的,还过着呢。”安鹤一揉着眼睛坐在床头。   奶奶哼哼几声:“他都没时间照顾你,要他有什么用。”   “我这么大人了,自己能照顾自己。”安鹤一轻笑,“再说了,我也没时间照顾他啊,一样的。”   看起来奶奶没什么事,就是找安鹤一闲聊的。安鹤一翻身下床找水喝,边走边问:“您老人家没什么事,来我这儿住住呗?”   “我不去。”老人家回绝得很干脆,“我可不想见着那什么远,瞧见就头疼。”   “他不常在家的。”安鹤一应道。   “你听听,你听听。”奶奶咂咂嘴,“你就说你非要找个男孩子吧,也找个能着家的吧。这人,成天到处乱飞,身边都是美女帅哥,你是不怕他乱来哟。”   安鹤一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稳住情绪才开口:“奶奶,这点信任我还是有的。而且人家也不是乱飞,都是有航线的。”   奶奶被亲孙子噎了一口,气呼呼地说:“行行行,你就向着他吧。”   等奶奶挂了电话,安鹤一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看着外面的霓虹闪烁。   从小到大,安鹤一什么事都听奶奶的,只除了要和穆向远在一起这一件事。   安鹤一总说,我不是叛逆,而是穆向远身边除了我就没人了,我当然要和他站在一边。   现在的安鹤一,奶奶也拿捏不了他,只好少见面,少提这事。   一个人待着,难免想很多。安鹤一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给穆向远拨了个语音。   打了一个没通,安鹤一没再打。过了十分钟,穆向远打过来了。   和之前许多次一样,穆向远那边传来了热热闹闹的声音:“小安,不好意思,我们在找地儿吃饭呢,没听到。”   “这破地儿,找一家关门,再找一家厨房下水道坏了。你说气不气人。”   安鹤一淡淡地笑着,放松自己在沙发上躺下了。一想到穆向远那边有一群人簇拥着,安鹤一心里没来由的发酸。   可听着穆向远总是高昂的声音,安鹤一又很舒服。   他揉了揉自己的胃,软了声音:“向远,我还没吃饭,不知道吃啥。”   正在马路上带着一群天程航空的飞行员和乘务员外出觅食的穆向远听到安鹤一的声音,生生停在了石块铺成的马路上。   穆向远吸了口气,从安鹤一略向下的尾音里,敏锐地察觉到,他老婆,似乎是在撒娇。   “你们先走。”穆向远果断摆了摆手,他站在原地,对着听筒温柔地应,“我给你点外卖,保证好吃。”   安鹤一捂住眼睛,双颊一阵阵发烫:“好,辛苦你了。”   *   穆向远从欧洲回来,休息的两天被拉去公司总部开会,讨论各部门协同的问题。   787机队建起来之后,穆向远就主动跟领导说了,他不做行政工作。他不想忙碌的飞行之余,还得来公司坐班。   他不是官迷,也没有管人的爱好,只想磨炼飞行技术,把每一趟航班飞好就行。   可毕竟是机队元老,每次公司有啥重要会议,都还会拉着他。在天程航空的机长队伍里,穆向远年龄不算大,可资历挺深。   穆向远坐在会议室里,抠着笔记本。对面的机务负责人和乘务负责人说着说着呛呛起来了,把他吓得一激灵,立刻来了精神。   “喊你们上来维修,十次八次都是保留。留啥啊,留着让我们被乘客骂吗?”   机务不甘示弱:“那我们也是按照流程,有时候那椅子配件坏了,一时修不好,不保留能咋办?”   “那马桶呢,多关键的设备啊,不让人上厕所天打雷劈啊。”   形势是剑拔弩张的,可这对话怎么听怎么好笑,置身事外的穆向远没忍住,半掩着嘴笑。   飞行部老大犀利的眼光投了过来,点了穆向远的名:“机长是一架航班的总负责,穆机长说说有什么看法。”   “那个…”穆向远清了清嗓子,敛了神色,“航班安全很重要,让乘客有个舒适的飞行环境也很重要。”   “对于一些不那么紧急的客舱维修项目,特别是两段之间过站的时候,时间紧,还要清洁和上客,当班乘务长可以酌情配合保留。”   “但是这个马桶吧…”穆向远顿了下,“确实很重要,毕竟人有三急,具体怎么急我就不详述了,终归是控制不住。”   他说完,会议室哄堂大笑,刚刚紧张的气氛也被消解了。   “马桶这个科目嘛,机务部要多练。多分析以往的故障案例,尽量做到有准备、能解决。”领导拍了板。   之后他们又聊了引进飞机和招聘飞行员的计划,公司又有一批小飞马上要通过理论学习后开始实际飞行。   穆向远吸了口气,好嘛,可可爱爱的小学员又要来了。   这事儿,他一定要告诉安鹤一。   只是他再次飞出国之前,匆匆回到同安就又一头扎进了驾驶舱。   “旅游的人多起来了。”穆向远看着油单,核对着飞控电脑上算出的数据,“通知客舱,可以上客。”   晴空万里,飞机载着乘客们的海岛梦,冲上云霄。   驾驶舱里的穆向远和副驾却不得闲,他们监控着航路情况和数据。穆向远盯着气象雷达瞧了会儿,盘算着怎么躲避雷雨区。   “问问管制,前面的飞机是怎么走的。”穆向远朝副驾点了点头。   管制回复,有的飞机直接穿过雷雨区,有的绕飞。   穆向远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申请高度,我们绕过去,尽量减少颠簸。”   这种可做可不做的事情,穆向远有自己的考量。一绕飞就耗油,这个月节油奖肯定泡汤了。   但是不绕飞,颠个十来分钟,乘客受不了。屁股难受,心情也不好。   所以穆向远决定绕一绕,尽量不破坏乘客们奔向海岛的好心情。   好比安鹤一做手术,在切除肿瘤的时候,他往往会尽可能切干净一点。病人被打了麻药什么都不知道,但此时的医生,正顶着巨大压力和风险。   手术刀穿梭在方寸之间,血管密布,周围都是颅脑关键部位。   求稳,只把肿瘤关键部位切除就好,这样手术时间短,安全性高。但在未来,患者会承担复发和其他未知的风险。   所以安鹤一会选择尽可能全部切除,很累很难又危险,但他一样会去做。显微镜看不清楚的地方,他就目视,一点点磨骨,找到藏在深处的肿瘤。   这是为数不多的安鹤一讲给穆向远听的关于他手术的事情。穆向远听得出来,这里有个选择的问题,安鹤一也会犹豫。   那时穆向远就是这么回答安鹤一的:“我懂。我可以不要节油奖,但我的飞机必须安全,乘客的脑瓜子不能嗡嗡。” 第09章   所以在安鹤一看来,他和穆向远是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也做着完全不一样的工作,有时候,他们又神奇的可以互相理解。   这种脑回路能撞到一起的感觉,让安鹤一觉得挺奇妙。   卢大姐孙女的手术,最终是由吴主任做的。安鹤一在别的手术台上,正在给齐大夫的一名患者二次手术。   还是动脉瘤,还是齐大夫决定的做介入,却出现了后遗症,又不得不二次手术。   这次患者说什么都不让齐大夫看了,最后吴主任让安鹤一出马。   齐大夫毕竟是第一次手术的主刀,这次给安鹤一当一助。台上,他是大气不敢出,生怕安鹤一皱个眉把他臭骂一顿。   但这不是安鹤一的风格,吴主任选安鹤一给齐大夫擦屁股,就是看准了安鹤一只会好好做手术,其他的都放在后面。   “病人的生活方式也要考虑,他家吃饭重油重盐,光靠我们说也很难改变。”安鹤一沉声说,“如果是生活习惯还不错的病人,你第一次手术没什么问题。不要想太多,专心手术。”   一段话说的齐大夫心平气和下来,他瞧了瞧安鹤一。戴着口罩,他只能看见那双好看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正盯着患者的脑袋,专心致志做手术。   “外科大夫和飞行员有相似之处,我们都有严格的流程,是安全的底线,因为我们的工作,和人的性命相关。”安鹤一在给新来的规培生讲课,“但我们和他们又不完全相同,我们常常要面对不可预测的紧急情况,比如术中突然出血,找不到出血点。”   “这时候,考验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有我们做决定的能力。”安鹤一扶了下桌上的笔,“这一点,需要我们通过整个从医生涯去学习。”   安鹤一和穆向远可以做到在工作上互相理解,可回到生活里,他也一样无奈。   中秋过了,没几天就是国庆。大家开开心心出去玩的时候,穆向远最忙。   小一个月,穆向远就回了同安两天。   甚至在国外过夜休息,他都不得安生,还因为有机组超时没法飞了,把他临时拽去飞。   飞机载着乘客的SPA梦,贴着海岛降落。穆向远摘了墨镜,捋了把头发。   “天儿真不错啊。”穆向远感叹了一句,又打了个哈欠。   副驾也伸了胳膊,摇着头:“风景是留给不上班的人的,我们还要继续工作。”   穆向远笑了笑,起身收拾东西。回程他不飞,这周的执勤期已经满了,他坐飞机回国内。   只是再落地时天都黑了,没法立刻回同安。   他和安鹤一隔三差五地聊两句,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这个月,他俩真是没怎么说过囫囵话。   回想一下,去年的情况都还要好一些。那时候同安附院还没搬进新院区,收治病人容量有限。今年来了新院区,病人来了,医生数量没跟上,手术量显著上升。   而穆向远公司今年也有差不多的情况,新开了几条航线,把宽体机飞行员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   倚在靠背上,穆向远在那纳闷,怎么同安附院和天程航空,都选在今年冲业绩呢。   今年多关键啊,是他和安鹤一面临的第一次“七年之痒”,也是他俩还完房贷的年份。   现在,别说交流感情了,交流都困难。生活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他俩靠工作吃饭,但不能靠工作增进感情啊。   穆向远坐在那里气气地想,他爱的是安鹤一,又不是安鹤一的白大褂。他也知道,安鹤一总不是因为他是四道杠才喜欢他的。   可他俩谁也放不下这份工作,穆向远爱飞行就像安鹤一爱手术一样。   每每穆向远想和安鹤一聊聊这事,让聪明的安大夫想想破局的办法。可一看到安鹤一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手机“叮”了一声,穆向远瞄了一眼邮件,立刻又把手机扣在大腿上了。冬春航季要开始了,一换季他们又要忙一阵子,这可是不利于他对和安鹤一多找时间相处的展望啊。   想着想着,穆向远就叹了口气,乘务长笑着给他端来一杯水,问他吃不吃苹果。   穆向远摇了摇头,他打小就没养成吃水果的习惯。倒是安鹤一爱吃,想到这儿,穆向远又点了点头。   乘务长笑起来:“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穆向远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哎,我想着先尝尝,好吃的话问问餐食哪儿进的,给我家属整点儿。”   “不是当地的,国内带过来的。”乘务长递给穆向远一颗红通通的大苹果,“我吃了一个,还行。”   这会儿没什么活,乘务长挨着穆向远坐下问他:“我看常机长他们准备下个月休假,带老婆孩子出国玩玩,你呢,不休息休息?”   “休不了。”穆向远咽了口苹果,“我得给小飞上课,而且我家属比我更忙。”   “警察啊?”乘务长面露惊讶。   穆向远摇头:“医生,神外医生,神龙见不着首也不着尾。”   “哎哟,说人家,搞的你能天天回家似的。”   “是啊,我想来想去,可能跑医院住着,才能天天见着他。”穆向远窝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说。   乘务长伸手拍他:“这话可不兴说,你们飞行员多宝贵啊。”   穆向远笑了笑,起身和下一程的飞行组打招呼。   *   今天傍晚的同安很美,天边有晚霞,云朵与暮色相映成趣。   吃晚饭的时候,安鹤一端着豆浆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心情挺放松。他想着,要是穆向远这个时候落地,一下飞机准保要跟他描述那晚霞有多壮丽。   安鹤一明白,穆向远总想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分享给他。可他总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跟穆向远说的,说开颅的故事?说脑花的构成?那着实有点点吓人。   今天安鹤一有个夜间门诊,七点之后又去诊室待了两个小时。   快十点才彻底结束,彭小鹏已经困了。他瞧安鹤一,竟然还挺精神。   “安老师啊,您在哪个菜市场买的鸡血,我也想要。”   安鹤一关了电脑笑了笑:“我啊,天生就是做医生的料。来医院就精神,回家就蔫儿。”   “哎,还挺对不起我老…嗯,我家属。”   又是得自己睡的一天,安鹤一都有点不想回家了。   安鹤一检查完病历,拿出手机准备叫车回家。他瞟了眼微信,发现几分钟前穆向远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今天遇见了真活爹,你爹。”   蔫蔫的安大夫立刻精神起来,脱了白大褂抓着手机大步离开诊室,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彭小鹏。   他顿了下,稳住情绪:“我得给我家属回个电话,先走了。”   虽然彭小鹏没见过他师娘,但他能感觉到,除了病人,他老师最挂念的就是他师娘。   毕竟能让安大夫原地着急起来的,除了突然肺栓塞的病人,就是他师娘了。   电话一接通,安鹤一立刻问:“他没为难你吧?”   穆向远的声音倒是挺冷静:“他想来着,但没成功。”   安鹤一放下心来,轻声笑了笑,听穆向远描述着事情经过。   回程的路上,穆向远在休息舱里睡觉。787这点好,有独立的机组休息空间,可以躺着。   这个旅游的时节,飞机上前前后后的座儿全卖光了,穆向远醒来之后,就屈着腿缓神。   没懵一会儿,他听见广播在找医生。这事有专门的处置流程,他揉了揉脖子,没动弹。   没几分钟,他听见乘务长和人在说话,大概意思是,听不懂医生的英语。   穆向远想了想,从休息舱走了下来,点点头说:“让我试试看。”   医生那一口咖喱味的英语倒是没难为到穆向远,可是他一直在说一些专业词汇,穆向远一怔,被一遍遍重复的词勾起了他遥远的记忆。   “他说,说这个病人有癫痫病史。”穆向远皱着眉头翻译,“他怀疑病人缺氧导致颅内压增高,有脑疝的风险。”   这一串说完,乘务长还是皱着眉头,医生已经不再说话,穆向远又解释道:“就是比如我们今天带了半飞机榴莲半飞机乘客,本来一半的位置就够放了,结果榴莲全部胀大,突破了本来的区域,这时候榴莲和乘客以及飞机,都很危险。”   乘务长听明白了,为难地看着穆向远:“这怎么办啊?”   “备降或者返航吧,请当班机长决定。”穆向远应道。   安鹤一松了口气,站在医院大厅的角落里说:“这个决定是对的,那你们现在在哪儿?”   “哎,你听我说完。”穆向远喝了口水,“航班机长当即决定返航,因为备降地的医疗条件都没出发地好。”   “人多,飞机还重,我们还得放油才能落地。其他乘客都表示理解,这时候,尊贵的头等舱冒出一个人,大喊大叫着,说他赶时间,不让飞机回去。”   安鹤一冷冷地笑了声:“马旭啊?”   穆向远也笑:“啊,往那儿一杵,指着我骂,穆向远,让飞机给我掉头!” 第10章   安鹤一他爸跟他奶奶姓,到安鹤一出生,又跟爷爷姓,所以外界根本不知道马旭和安鹤一的关系。   马旭在宽敞的头等舱站起来时,乘务长吓了一跳,大步走过去安抚他:“马总,马总,您请坐,别动气。”   乘客不知道马旭是谁,天程航空的人还是认得的。马旭是他们公司的股东之一,是天程在扩展商业版图过程里引进的外部资本。   简而言之,就是位得罪不起的金主爸爸。   “我一开始没认出他,这都有四五年没见了吧,他老得挺明显的。”穆向远把这事当家常跟安鹤一唠,让他不用那么担心。   安鹤一应道:“那年轻的时候太能作了,到这岁数了,肯定的。”   “我就觉得吧,他站起来也不是想找机长和乘务麻烦,他就是瞧见我了,要跟我过不去。”穆向远分析着。   那会儿穆向远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装不认识,公事公办地说:“马总,人命关天的事情,还请您理解。”   马旭继续阴阳怪气:“我这等着回国给人发工资呢,别人吃不上饭也会饿死的,一样人命关天。”   这就胡搅蛮缠了,穆向远听明白了,他走近一步,马旭立刻戒备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安鹤一的爸爸!”   听听,还挺骄傲,不是当甩手掌柜那会儿了。   “知道,叔叔,咱们到前面聊。”穆向远压低声音,对马旭做了个手势。   乘务长着急地看着穆向远,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穆向远压了压手,小声说:“继续返航,没问题。”   帘子拉上,穆向远站定,马旭斜眼瞅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上班啊。”穆向远挺直了腰杆站好。   马旭皱着眉头:“你上班不在里面,怎么跑外面待着?”   “哎,叔叔,这个先不说了。您现在有什么诉求,都可以跟我说。”穆向远挂上了3号乘务员的微笑。   马旭还是刚才那套说辞,穆向远又听了一遍,表情渐渐有些不耐烦。马旭抓住这一点,抬手指着他:“我可是鹤一的爸爸,我说了还不算了?”   “哦…”穆向远拖着长音,“就算你是我老丈人,这飞机上的事,也是我说了算。”   “嘿,什么叫就算啊?”马旭不乐意了,逼近一步,“你应该知道,我是贵公司的股东吧。”   穆向远眯眼看他,这老头子在这拿捏谁呢?好嘛,他说东,穆向远就扯西:“那您应该也知道,我跟鹤一同居四年了吧,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这可是马旭死穴,他抬手指着穆向远“你你你”了半天。穆向远表情未松,笑了笑继续加码:“我可是立了遗嘱,出了什么意外,财产全留给鹤一。您,能做到吗?”   做不到啊,马旭都说不清楚他有多少孩子,就更不知道等他没了,多少人得摸过来要分钱。   果然,马旭的气势减弱了:“你,你一个机长在飞机上说这个不吉利吧?”   “现在想起我是机长了?”穆向远面色严肃起来,“通知驾驶舱,返航!”   一直在偷听的乘务长和安全员面面相觑,这完全不同频的聊天,穆向远是怎么把马旭说服的。   眼见着事情解决了,马旭又和穆向远聊起来了。他们合理怀疑要是飞机上能抽烟,马旭已经给穆向远递烟了。   这老头能想啥,无非是想多知道点他那宝贝大儿子安鹤一的情况。   “你俩挺好的啊?”马旭面带微笑地问道。   穆向远点头:“啊,好得很,不劳您费心。”   “那你帮我劝劝他回家来呗,我这一大摊生意等着人接手呢。”   “不行,我不能昧良心。”穆向远摇头,“再说了,您让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去搞尔虞我诈,这不是沉香木当柴烧么。”   “嘿!你一个从小在国外的怎么把成语和歇后语学这么好啊?”马旭气不打一处来。   穆向远耸肩:“技多不压身。”   等尊贵的马总重新回到座位戴上眼罩盖上薄毯打起呼噜后,安全员凑到穆向远跟前小声问他:“穆机长,你平常不这么犀利啊?”   “哼哼。”穆向远没回答。   除了安鹤一,就没什么人能拿捏穆向远。而马旭想用安鹤一拿捏穆向远,那也得安鹤一觉得他够格。   安全员还是不放心:“穆机长,他不会投诉我们吧?那事情可就大了。”   “不会。”穆向远肯定地说,“他要是敢,我让他儿子十年不见他。”   听完穆向远绘声绘色的讲述,安鹤一在电话这边笑了起来。   他脸上的愉悦和周围表情凝重来来往往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了想,他抬脚走出医院。   走了两步,安鹤一的工作手机收到一封邮件,他站住脚步看了下,嘴上对着听筒说:“哎哟,老头子给我发消息了。”   “他没投诉你们。”安鹤一边看边说,“还说准备给天程发表扬信,表扬有个叫穆向远的机长,临危不乱,挺身而出,翻译了高难度的词汇,做出了返航的正确决定。”   穆向远“嘁”了一声:“这阴阳怪气的,不就是说我多管闲事嘛。”   “不理他。”安鹤一应道。   穆向远放松下来,对自己来了通夸奖:“我当时也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神经接上了,竟然把那么生僻的词都想起来了。Epilepsy,癫痫…cerebral hernia,脑疝。”   “看吧,记住的单词永远不会辜负你。”安鹤一笑着说。   “哎,返航之后,他们加了油就飞回国了。我现在还在马代,又排了班,明天开飞机回同安。”穆向远叹口气,“事后想想,我还真有点害怕,那毕竟是我老丈人。”   安鹤一笑着摇头,笑他是一点不担心马旭还是天程的股东。没办法,技术过硬,不怕工作上被穿小鞋。   但是马旭又是安鹤一的亲爹,这一点,穆向远改变不了。   “我跟你站一边,不怕。”安鹤一哄人,哄小孩似的。   *   安鹤一站在穆向远这边,是因为在他和马旭的问题上,穆向远始终站在他那一边。   安鹤一是马旭的大儿子,也是唯一的婚生子。他妈妈宁羽是个演员,当年马旭追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然而婚后的生活远不是宁羽憧憬的那样,虽然她知道马旭是真爱她,可爱人常年不在家,缺少陪伴和关怀的痛苦,是金钱无法弥补的。   生了安鹤一之后,宁羽没再拍戏,抑郁症加剧,后来又发现脑袋里长了恶性肿瘤。   马旭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回来照顾人。宁羽走的时候,算是体面和安详。   她对马旭的感情有些复杂,她是怨,可又想着他们毕竟是一起度过了快乐岁月,还有一个天使宝宝。   宁羽走的时候,安鹤一才两岁,什么都不知道。没了妈妈之后,他就被送到了爷爷奶奶那儿,去了同安下面的小县城。   长大之后,安鹤一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加上这些年他对马旭的观感并不好,所以始终不听马旭的。   马旭过年喝多了拉着十来岁的安鹤一白话,说他对不起他妈,没好好陪她。但他那时候要挣钱啊,不能让他妈一家人看低了他。   又说他现在虽然给安鹤一弄了一堆弟弟妹妹,但他对着灯泡发誓,他没做过对不起他妈的事。   但说这有啥用呢,来不及了啊。   “钱,你就知道钱。”安鹤一冷冷地看着憔悴的男人,“见奶奶就是给钱,见我也是。感情是用钱买的吗?”   穆向远极少听安鹤一说起家里事,说也是说他爷爷奶奶。后来慢慢弄明白之后,穆向远始终就是一句话,不论安鹤一作何选择,他都支持。   “不靠他,我也一样能活得很好。”安鹤一声音轻,语气却坚定。   穆向远点头,理所当然地说:“安鹤一就是很厉害啊。”   他俩在一起之后,马旭还去找过穆向远,自然是吃了闭门羹。二十来岁的穆向远,也是老头子没法拿捏的。   “安鹤一认你我就认。他不认,你在我眼里就是和我爱人有血缘关系的人罢了。”穆向远硬气地说,“你别想拿钱砸我,让我离开他或者给你当说客。”   “咱们飞行员,比不上你这样的豪门望族,但也够我和鹤一一辈子衣食无忧。”   马旭闲着没事惹安鹤一和穆向远,那真是一拳打到钢板上了,每次他都是讪讪离开,带着一身沧桑却换不来一个眼神。   爷爷奶奶不愿意用马旭的钱,安鹤一更不愿意用。   他和穆向远买房的时候,马旭上赶着要来送钱。那时候安鹤一收入还不高,首付基本是穆向远拿的。后来安鹤一挣得多了,他还了贷款的大头。   他爹明白了,自己亲儿子是宁愿欠穆向远的,也不愿意用自己的。   不过人俩是两口子,哪里有什么欠不欠的。   这就是安鹤一和穆向远现在的生活,他们目标一致,把那些鸡飞狗跳的人和事都按在了身后。   安鹤一想得简单,他与穆向远真心对真心,千金不换。 第11章   穆向远掌握了很多神经外科专业医学英语词汇这事儿,说来也挺有趣的。   那时候他追安鹤一,想要全方位融入小大夫的生活。   安鹤一看文献,他也看。可是那里面一个个又长又难的单词,纵使是日常说英语的穆向远,也没太多机会接触。   那穆向远是不可能放弃的,他跑去办了图书卡,借出一本本大部头的医学词典,认真学认真背。   飞航班休息的间隙,穆向远背单词。洗澡吃饭的时候,穆向远也背。   结果就是,有那么一阵子,穆向远在这方面的词汇储备,比安鹤一还高。   安鹤一实在是怕穆向远和空管通话的时候,一不留神蹦出个“蛛网膜囊肿”,就这么答应了穆向远的追求。   借书期限还没到呢,穆向远就把人追到手了,可真是没想到啊。   之后,他俩就开始了没羞没臊的生活。安鹤一住宿舍,平常忙,没时间去穆向远那儿。   穆向远也不管他那套房子,一飞回当地就赖在安鹤一宿舍里。   安鹤一看论文,他就在一旁托着腮看安鹤一。安鹤一拿着手术刀练习,他就在一旁吸着气光转眼珠子。   安鹤一头一伸,他就拿过纸巾给人擦汗,配合得相当默契。   那时候安鹤一就笑他,哪天飞行员干不了了,就去医院手术室当护士,肯定合格。   穆向远当时就把安鹤一推倒在沙发上了,抽过一旁绑东西的细绳活学活用,给人的手腕扣在身后,系了个外科结。   这结打的,整齐美观,牢固可靠。   年轻人能闹腾,哪怕两个人因为工作和学习累得不行了,还能闹到大夜里。   汗涔涔地抱在一起,穆向远一下下吻在安鹤一眉心,珍视地看着他,像是拥着绝世宝贝。   安鹤一疑惑过,也直白地问过,问穆向远喜欢他什么。   穆向远答得很快:“看你第一眼就喜欢,越接触越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哪哪都喜欢。”   年龄越来越大,安鹤一就不再问这个问题,也没怎么想过了。这不是做科研,不需要假设来假设去。   他就一个结论,他想和穆向远一直走下去。   *   一年年走来,安鹤一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今年,他和穆向远确实都有些过于忙了。   同安转眼凉了下来,又到了心脑血管疾病高发的季节,吴主任给科室开会的时候,提了很多要求。   这一个多月,穆向远没怎么见安鹤一,工作上却做了不少事情。他参加了复训,给自己的各种执照续了个命,还为公司的新航线飞了个首航。   首航仪式总是隆重的,领导跟机,落地过水门。   穆向远把飞机稳稳地停在机坪上,探头看了眼,地面正抓紧时间铺红毯。   做完关闭发动机后的各项检查,他也得下去合影、接受采访。   虽然穆向远的心情不是很美丽,但他还是打起精神,要把帅帅的自己留在镜头前。   而让穆机长有些郁闷的是,昨天他给安鹤一发的消息,到现在还没得到回复。   安大夫也不是不理他,一大清早给他发了微信说要飞去别的城市做手术,联系不上的话让他别担心。   穆机长当然不能耽误安大夫好好工作,毕竟安大夫手起刀落那都是人命。   只是穆向远的心空落落的,因为还没得到安大夫的夸夸。   镜头一对准穆向远,他立刻收起了心中的所思所想,完全展示出天程航空优秀飞行员的精神面貌,让公关部的同事高兴得不得了。   采访完,同事看着相机里的回放嘀咕着:“前一阵儿找津连港基地那几个帅哥拍宣传片,那个不配合啊,给我演出了苦大仇深的感觉。”   “那怎么不找我们基地拍啊?”穆向远笑着问。   “哎,穆机长,同安这边,你帅得太突出了,没别的什么苗子。”同事真还认真解释了,“津连港那边帅得平均,好苗子多。”   这题着实有些超纲,显然穆向远眼里的好苗子和公关同事的不一样。那平常穆向远带学员肯定是看技术不看脸,他知道自己帅,并不会要求学员也帅。   转念,穆机长挠了挠自己的脸,心里念着,我都这么帅了我老婆怎么还不理我!   天程航空有本内部杂志,重点关注自家员工的风采。公司大几万人,阅读量可不小。   除了乘务部的一位金牌乘务长,这杂志封面,就属穆机长上的次数多。   主要是人家乘务长快退休了,之后的机会也不多了。但穆机长可还有大把的时光,等着拍帅照。   每次他都会把电子版发给安鹤一看,安鹤一也毫不吝啬的把他一通夸。可今天,到现在也没开口,他心里难免打起鼓来。   怎么,他穆向远这张脸,在安鹤一那儿不好使了?   不是安鹤一不想回穆向远,他现在在山坳坳里,手机信号差得不行。一点开微信就是个在绕的圈圈。   能给穆向远报个信儿已经挺勉强的,更别说点开那个大容量的电子杂志。   这个医院和同安附院是共建单位,设施设备都落后,只能进行传统的开颅手术。   时间有限,安鹤一到了没休息就开始做手术。   这种苦活累活,吴主任只能派自己的大弟子来。虽然安鹤一说自己有对象,但吴主任觉得他成天过得还是和一个人似的,好差遣。   两台手术做完,长时间盯着显微镜的安鹤一眼睛直发酸,他拿着手机走到医院天台眺望远方。   手机里的穆向远一下午挺安静,可是他不闹人,安鹤一倒是有些不习惯。   杂志,安鹤一拍了下脑门,赶忙点开微信。   穆向远发来了文件,又连续发了几句话,先自我点评上了。   “你觉得这张拍的怎么样?”   “我觉得左脸没拍好。”   穆向远一说左脸,安鹤一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脑瓜子怎么了。   顿了下,安鹤一叹口气,狠狠揉了把头发,让自己的思绪跳出手术室。   这张照片不能说拍得不好,在安鹤一看来,是没拍到最好。   穆向远脸的优势在骨相,他随意地坐在那里,镜头稍稍拉远一点,就能拍出一个自带氛围感的大帅哥。   杂志封面这张吧,他一手插兜,露出手表,一手搭在帽檐边,脸上挂着职业微笑。   这是一张标准的机长照,但不是安鹤一心里那个帅得让他一看心口就发麻的穆向远。   “还行吧。”   安鹤一言简意赅地回了过去。   穆向远拿着手机,杯中的咖啡突然就不香了。等了这么久,就一个“还行”?   几秒后,安鹤一又补了一句:“难道不是应该关心你又有什么优秀事迹吗?”   穆向远快速打字:“那不重要。”   被寒风吹得一抖的安鹤一无奈地笑了下,看着屏幕上突突出来的话。   “你主要看我的脸就行了。”   安鹤一回:“哎,你怎么这么爱漂亮,当饭吃啊?”   穆向远立刻正襟危坐,手指搭在屏幕上好半天没动,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安鹤一竟然首先觉得他没那么好看了,又觉得他帅的没什么用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现在连好看的皮囊都入不了他的眼了,怎么办!   穆向远胸口高低起伏着,脸上却很平静。副驾和观察员都没发觉他的异常,只有他自己内心呼啸着澎湃着。   新一段航程要开始了,穆向远气呼呼地关了手机塞起来。按照航班计划,他们要飞回出发地。   今天飞一个往返,两段的工作量本身不大,只是首航的其他事情多,一样耗费精力。   “回程没满员吧?”穆向远看着客舱数据。   副驾接话:“没有,顶多坐了一半。”   “啧,那还整个787飞,弄个737或者320够够的了。”穆向远哼哼两声。   “那不是咱们飞机,外观和内饰都漂亮啊,多有面儿。”观察员在后面说道。   穆向远取出自己的反光衣,起身准备去做绕机检查,他面色不改:“漂亮有什么用。”   副驾和观察员面面相觑,这是谁惹着他们的穆大漂亮机长了?   天台上的安鹤一恨不得自己脑袋上能长出天线,好让手机能时时刻刻有信号。   穆向远那边没动静之后,安鹤一又点开了那本电子杂志。他一页页翻着,把穆向远的照片全存了下来。   安鹤一手机里的相片不多,没太多风景照,除了一张张CT或者核磁片子,就是穆向远的照片。 第12章   他俩都没想到,一周多之后再见面,竟然是在飞机上。   安鹤一有台脑胶质瘤手术,肿瘤长在了左侧额叶,那里关系到人的认知、语言、运动等等功能。肿瘤体积有点大,术中出血的风险更大。   胶质瘤的手术,安鹤一做得不少,但每一次情况都不同。他需要仔细研究手术方案,还会提前练习。   尽可能减少对患者功能的影响,是他一直坚持的。让人活下去,也要想办法让人有质量的生活。   安鹤一在办公室看资料正入神,没留神旁边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金亚寨地震了,那儿有我们的对口支援医院吧?”   “是,7级地震啊,好严重。应该要派医疗组过去吧?”   “让你说着了,发通知了。”   “安大夫,吴主任叫你。”   “哎,来了!”安鹤一这才回过神,听明白大家在说什么,“地震了?”   往吴主任办公室走的路上,安鹤一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查了下穆向远今天的航班。看他不经过地震发生区域,才吐了口气,抬脚继续往前走。   吴主任站在门口等安鹤一,见着人就握住他的手腕:“金亚寨地震了…”   “是您老家?”安鹤一轻声问道。   吴主任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同安要派医疗组过去,我们院是神外和ICU。院里的意思是让我在家,你过去。”   “没问题。”安鹤一立刻点头答应,“什么时候出发?”   吴主任把通知递给安鹤一:“今晚七点。”   安鹤一想了想:“那下午的手术我还可以做。其他手术…老师,我现在跟您交接一下。”   “太辛苦你了。”吴主任压着安鹤一的肩膀,“也谢谢你。”   安鹤一看着吴主任,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白发。   吴主任是同安附院的第二任神外掌门人,为科室操碎了心。当年他的老师匆匆离世,把刚刚起步的科室交给了他。   这么多年,吴主任没成家,兢兢业业一心在医院。   科室的年轻人总是忙于工作,吴主任就劝,不要耽误自己,早点成个家。   但是他劝也没用,神外的工作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在他们科室,四十岁结婚都算早的。   这事吴主任也愁,愁的脑门头发少了一沓。   “跟家属好好说说,理解下咱们的工作。”吴主任拍了拍安鹤一的手。   安鹤一微笑道:“他会理解的。”   真让安大夫说着了,他家穆机长确实理解,还无师自通地想到安大夫要去支援,给人打了个电话。   “你去吗?”穆向远那边有点吵,他换了个地方。   “嗯,晚上七点的航班。”安鹤一应道,“我这去多久还没定,家里…”   “我送你去。”穆向远截胡了安鹤一的话。   安鹤一没反应过来:“啊?”   穆向远赶忙解释:“这次运送救援人员和物资的任务,是天程做。”   “同安这边现在能飞的宽体机只有787,飞震区难度大,我肯定要去的。”   “机务正在拆卸座椅,晚上七点应该可以准时起飞。”穆向远沉声说。   “哎,好。”安鹤一的心情有些复杂。   穆向远听出来了:“小安,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要在那儿一直待着,最近几天还会有余震。你还来得及回家吗?来不及我给你收拾行李,直接带飞机上。”   “好,谢谢你。”安鹤一闭了闭眼睛,压着鼻眼的酸涩,“嗯,我下午还有台手术。”   *   吴主任亲自把安鹤一送到了机场,路上嘱咐了很多,也讲了很多金亚寨当地的情况。   “语言是个问题,那儿的方言挺难懂的。”吴主任点了点方向盘,“所以得和当地的医生协同好。”   “还有啊,那边比同安冷得多。救治伤员的同时,自己也要做好保暖。”下车时,吴主任嘱咐了一句。   等安鹤一站在机场入口处了,吴主任才惊觉安鹤一没行李,提着电脑就来了。   “你东西呢?”吴主任瞪大了眼睛。   安鹤一上前一步,握住老父亲一般的吴主任的手:“老师,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家属是这次的机长,他帮我拿了行李。”安鹤一朝吴主任挥了挥手,“老师,等我回来。”   吴主任瞧着安鹤一的背影,愣那儿了。老大夫心想,这话,信息量好大啊。   医疗组统一着装登机,他们身后还有指导应急救援的专家。飞机后半舱被装满了救援物资,一直到起飞前,工作人员都还在清点数量。   “抱歉啊,时间仓促,环境只能这样了。”乘务长和医疗组队长握了握手。   “哪里的话,我们都是和时间赛跑,感谢你们的支持。”队长招呼大家落座。   一群顶尖医生凑在一起,很快就讨论起了这次的救治方案。几位有过地震救援经验的医生先开口,安鹤一拿出电脑,默默地记着内容。   “多数伤员会有合并伤,所以这次救治的重点是多学科合作。咱们尽快熟悉一下,以后都是战友了。”   安鹤一没见着穆向远,以为他在驾驶舱做准备。等他们这个小会开完了,穆向远和乘务员一起走了出来。   “来,各位专家,喝口水。”穆向远微笑着,朝安鹤一眨了眨眼睛。   在座的人都吸了口气,心想这空少真帅啊。可随即转念,不对啊,他是四道杠。   安鹤一也傻了,他不是惊讶于穆向远的身份,而是装在心里想念的人终于站在眼前了,他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更有些紧张。   穆向远端了其中一杯,塞进还没回过神的安鹤一手里。   “我是你们安大夫的…”穆向远自报家门,却又没找到合适的词。   安鹤一这时候接了话:“哥哥,这是我哥。”   “啊,对。”穆向远点着头,压了压嘴角。   “哎呀,都是熟人啊。辛苦你了,机长。”队长伸出手,和穆向远握了握。   穆向远笑笑,挨着安鹤一坐在左边靠过道的空位上。靠窗那边本来坐着同安附院ICU的祁主任,他去洗手间了。   “你怎么不在驾驶舱啊?”安鹤一小声问,眨眨眼睛看向穆向远。   穆向远没回答,放在腿边的手往右伸了伸,抓住了安鹤一的手。   安鹤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回扯。见穆向远皱了眉头,他回过神又握紧穆向远的手。   “我不是不想…”安鹤一解释着。   “我知道,我忍不住。”穆向远仔细地看着安鹤一,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去程航路天气还可以,我飞回程。”   安鹤一点了点头,直直地看着穆向远。他总是这样,满肚子的思念快要让他喘不过气了,可见着人,只会傻乎乎地看着。   一见着安鹤一这副表情,穆向远就心软。要不是周围都是人,他真想抱抱眼前的爱人。   “换洗衣服、洗漱用品,我都按照两周准备的。要是时间还延长,我到时候再给你送。”穆向远沉声说,“吃的我也备了一点,不过主要是泡面。”   安鹤一点头笑了笑,他指腹划过穆向远的手背,轻声说:“谢谢你,向远。”   就在穆向远想说客气什么再开个玩笑时,安鹤一的身体向前倾,抱住了穆向远。   这下,换穆向远没反应过来了。他对着舷窗张了张嘴,还没来及伸出手回抱的时候,安鹤一松开了手。   “别担心我,你安心工作。”安鹤一拉开了距离,看着穆向远,“灾区可能信号不好,联系不到我别着急。”   几句话说得穆向远心里酸酸麻麻的,只顾着点头。   祁主任回来了,穆向远起身给他让座,又指了指前舱:“我过去了。”   安鹤一点了点头,一直盯着穆向远的背影。时间仓促,他们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只能这样看着对方。   飞机起飞后,安鹤一和祁主任继续讨论着。安鹤一打开了电脑,和祁主任一起分析案例。   “颅脑损伤是重中之重,早期死亡率和伤后死亡率都很高。”祁主任看着安鹤一,“安主任,我们这次任务会很重。”   “我明白。”安鹤一用力点了点头。   穆向远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安鹤一,他看似不经意,其实爱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乘务发餐的时候,穆向远要了两份,端给了祁主任和安鹤一。   安鹤一抬头看着穆向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截胡了,穆向远压着他的肩膀:“不饿也得吃点儿。”   于是安鹤一乖乖地接过筷子吃起了成天被穆向远嫌弃的飞机餐。他不是不饿,只是一忙起来就忘了。这会儿吃上热乎的,胃也暖和起来。   “头伸过来,擦汗。”穆向远拿着纸巾,抹了把安鹤一额头上的汗。   这场面让专心干饭的祁主任笑了起来:“你俩配合这么默契。”   穆向远顺着话开玩笑:“祁主任,你们那儿还要不要护士?”   乘务长走了过来,弯腰跟穆向远说:“目的地机场盲降系统坏了,现在正在下雨,江机长请您去驾驶舱,接管飞行。”   “好。”穆向远立刻起身,拽拽领带,又回头看了看安鹤一。   安鹤一抬手捏捏他的手腕,目送人离开。   刚才的对话倒是让祁主任有些担心:“这还能落地吗?”   “能的。”安鹤一微笑道,“穆机长很厉害。” 第13章   穆向远返回驾驶舱,系好安全带后,听左座机长讲清楚了情况。   “江机长,你飞过亚湾吗?”穆向远看着落地机场的材料。   “飞过一两次,天气都还不错。”   穆向远点了点头:“那我来,我两周前还来过一次。”   机场发来消息,说盲降系统正在抢修。穆向远决定先盘旋一会儿,等等情况。   但显然在一飞机都是抢时间的人面前,等候是下下策。穆向远示意江机长和管制联系,他来目视进近。   雷达引导着飞机到达机场上空,穆向远微微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调整飞机高度和姿态,对准跑道。   放襟翼和起落架时,穆向远知道客舱里的安鹤一一定会觉察到一阵噪音,他加大油门,抵消着起落架放下产生的阻力。   飞机正对跑道中心线,穆向远操纵着飞机保持着最佳下滑高度,速度逐渐降低。   穆向远微微拉高机头,改平飞机机身。接着,主起落架接地,前轮着地,反推打开,穆向远缓才刹车,一气呵成让飞机稳稳着陆。   机场的引导车早早地等着他们,“FOLLOW ME”的指示牌闪烁不停。穆向远操纵飞机往停机位滑行而去,江机长还在继续与管制联系。   此时此刻到达亚湾机场的,只有他们这样的逆行者。机舱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夜幕下并不明显,却悄然点亮了这片土地的希望。   飞机停在远机位,舷梯下已有人在等候。舱门打开,身穿一样颜色冲锋衣的医护排着队下机。   穆向远探头看着,等了会儿,瞧见了安鹤一的身影。   “怎么了,穆机长?”   穆向远回过神,朝江机长笑了笑说:“我家属来支援呢,得好一阵儿见不到了。”   这让江机长很意外,也跟着朝飞机下的人群看了过去。穆向远挺好心,主动给人指了指:“瘦瘦高高那个,背个黑色双肩包。”   夜幕下,啥包都是黑色的。不过江机长还是凭借自己优秀的视力定位到了穆向远说的那个人。   旋即,江机长小声嘀咕道:“是个,男大夫?看着好年轻啊。”   穆向远大大方方的:“我们都在一起七年了,刚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在飞737呢。他上学早,16岁就考上大学了,现在是同安附院最年轻的副主任。”   “嗷哟,那穆机长是为了这位大夫回国的?”江机长一线吃瓜,激动得很。   见穆向远点了头,江机长了然地笑了笑:“我说呢,看你在外航飞得挺好,肯定是有一定要回来的理由。穆机长,你叫我江枫吧。”   “成啊。”穆向远笑了笑,拿拳头撞撞江枫的肩膀。   江枫也跟着笑:“那您家属可真伟大,这时候来震区,又要救人还要躲余震。”   “嗯,他平常就很辛苦,我挺心疼的。”穆向远歪了下头,“这俩月咱们的排班你也知道,我都没怎么见过他。”   “可不嘛,我媳妇儿是护士,娃提前出来了,当时我不在家,她自己进的产房。我紧赶慢赶才回去,我媳妇儿一出来我就哭了。”江枫说话绘声绘色的。   穆向远立刻伸出手和江枫握了握:“真不容易啊,兄弟。”   他们到达的时间有些晚了,怕机场附近会有余震,待会儿还要飞走。   只是再落地的时间,同安机场已经关闭,公司正在协调别的目的地。   等待的时间,穆向远没有胃口,只来回走着休息。他看着江枫站在休息区把飞机餐香喷喷地吃了,发现这小伙很有活力,很是阳光开朗。   江枫改装787不是他带的,不过也是机队里比较早放机长的那批。   “你之前是飞737的?”穆向远问了句。   “啊,对,我以前是津连港基地的,改装之后算南方基地的。”江枫擦了擦嘴,“以前跟着师父飞过震区,所以这次派我来。”   “我说呢,我没咋见过你。”穆向远抓了抓头发,“那你这家跟基地不在一起,也挺遭罪。”   “可不么,在路上要花更多的时间。”江枫叹了口气,“所以我媳妇儿真不容易。哎,不过她今晚去吃好吃的了。”   穆向远直乐,觉得江枫这遗憾的语气挺有意思,问他:“瞧你这形容,得多好吃?”   “那真是,我那朋友家的饭真是…”江枫吸溜了下,“哎,我老婆打视频来了。”   机坪下已经没有人了,穆向远看了眼手机,安鹤一没给他发消息。可以说从安鹤一下机那一刻,穆向远的心就提溜起来了。   在飞机上,穆向远能操纵飞机,让安鹤一踏踏实实地坐着。可现在,他可就无能为力了。   从亚湾机场到金亚寨医院,还有一段曲折的山路。落地的时候,说是道路已经抢修好了。   穆向远只希望安鹤一他们能一路平安,早点到达医院。   江枫手机里传来了热热闹闹的声音,穆向远听见有道清亮的声音在介绍今天的饭菜,什么水煮牛肉、蒜蓉小龙虾、铁板牛柳。他要说自己不馋,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穆向远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把脑袋往江枫那边伸。江枫立刻拽了下穆向远,让他入镜:“扣子,给你看,这我同事穆向远。”   穆向远瞧见屏幕里是个年轻人,正瞪大眼睛:“哇,这个机长好帅啊!”   这话音一落,又一个年轻人闯入,勾着手把叫“扣子”的男生往后拉。   “哎哎哎,再让我看看!”扣子的声音远了,穆向远笑了笑。   江枫清了清嗓子:“哎,师哥,谢谢你们招待窦溪。”   “客气啥,你注意安全。嗯,穆机长也一路平安。”季怀邈的语气平稳了些,和穆向远打招呼那句明显有些生疏。   “啊,是你啊。”穆向远睁大了眼睛,“机长失能加单发失效,处理那么好,真优秀。”   这话把季怀邈说脸红了,谁知扣子又蹿了过来,攀着季怀邈的肩膀嚷嚷:“是吧是吧,我哥超厉害!”   季怀邈看着咋咋呼呼的人,笑得无奈又宠溺,他转过头,不忘谦虚地跟穆向远说:“还要多向您学习。”   视频挂了,公司来了消息,让他们飞首都,这飞机明天下午还要载一批医护过来。   重新进驾驶舱之前,穆向远拉了下江枫,小声问他:“季机长和那个,那个扣子?”   这语气语调,让江枫一下子就知道他在问什么。江枫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获得了穆向远的会心一笑。   “真好啊。”穆向远羡慕地说。   要不是穆向远即将开始飞行任务,江枫一定会好好说说他好哥们这两口子有多好。但是现在,穆向远要去开飞机,他也得去好好休息了。   能有爱人在身旁,热热闹闹地吃顿饭,这样简单朴素的愿望在穆向远看来,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些遥远。   他也想大大方方得到友人的祝福,但他更知道像起飞前那样的情况,不应该逼迫安鹤一。   安鹤一心里有他这是最重要的,可人总会贪心。   所有的这些,在今天多想,都不合时宜。穆向远收回思绪,再次在心中祈祷,希望所有人能平安。   *   穆向远给了安鹤一和其他机上乘客一个丝滑的落地,却无法控制他们此时此刻在崎岖的山路上颠来颠去。   路虽然通了,但是还没来得及把掉落的石块和树枝清理走。   去医院加入救援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原本在飞机上讨论的热热闹闹的医生此刻鸦雀无声。   “穆机长确实挺厉害,下着雨还能落这么稳。”祁主任晃荡了下,跟安鹤一感叹着。   “他技术扎实,反应快,很会做决定,当年回国的时候,航司抢着要。”安鹤一声音和缓,但仔细听,语气里带着小骄傲。   “香饽饽被天程抢到了。”祁主任点了点头,“你和穆机长,都是人才。”   之后祁主任没再说话,因为他有点晕车。安鹤一也不舒服,闭着眼睛睡不着,睁开眼睛有点想吐。   越接近金亚寨,气温越低。安鹤一紧了紧身上的冲锋衣,用力搓着手。   也许下了车他就得接诊患者去做手术,在这种被人需要的时刻,他不能倒下。   匆匆和穆向远见了一面,安鹤一觉得跟做了个梦似的。这会儿他们又分开了,看着手机那惨兮兮的一格信号,安鹤一有些沮丧。   他很想穆向远,见不到的时候想,见着了,更想。 第14章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可现实总还是会让人叹一句出乎意料。   原本医疗队计划让安鹤一做一些重症救治的手术和指导,可到了金亚寨医院之后,安鹤一当即选择下一线。   这里神经外科的主任在地震那天去下面的乡镇义诊,回来的路上受了伤。副主任和几个主治临危受命,根本忙不过来。   安鹤一请医疗队派了一名有经验的护士长来,两人连夜把科室的种种情况理明白了。   清晨,太阳隐在蒙蒙云层之后不肯露出真容,让人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安鹤一抽空走到走廊尽头人少的地方,拿出手机。穆向远没给他发消息,怕打扰他。   在病人和其他医生面前总是冷静的安鹤一,看着手机上穆向远的头像,心口是止不住的颤。   一场天灾,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又让多少人失去亲人。身体的创伤之后那留在心里的疤,又该如何抚平。   他明白了院里的安排,让他来会比让吴主任来好得多。吴主任岁数大了,这又是他的家乡,他一定会比自己更着急上火。   到目前为止,他觉得自己还是理智在前的。   “向远,我已经安顿下来了。这里危重病人很多,情况复杂,得忙一阵了。信号也不太好,说是正在抢修。”   “你联系不上我,不要着急。这是祁主任的电话,有急事也可以找他。不过他在ICU,会比我更忙。”   “哥,你保重自己,好好吃饭和睡觉。飞完航班一定要起来动动,多喝水。”   安鹤一很少会给穆向远发这么长这么多内容的消息,但站在这里的人,会和他一样,无比思念家人。   “安主任,转诊来了一位颅脑重伤昏迷病人!”护士朝着安鹤一的方向喊了嗓。   安鹤一揉揉脸,打起精神:“这就来!”   那边穆向远睡醒起来,抽出纸巾好好擤了个大鼻涕。首都明显要更冷,他昨天下飞机就被大风吹得打摆子。   像感冒这种小病,穆向远就不告诉安鹤一了。扔了纸,鼻子又塞上了。他这高挺的鼻子啊,真是不省心。   安鹤一发来的消息,穆向远足足看了三遍,看得眼睛直发酸。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年轻十岁,准保坐在这儿哇哇哭起来。   他想着,连“哥”都叫上了,安鹤一心里得多不舒服啊。   论年龄,穆向远就比安鹤一大俩月还差点儿,平常都是他胁迫安鹤一叫他“哥”。久而久之,在他看来,安鹤一喊他“哥”比“老公”可带劲多了。   但今天啊,带劲不起来了,他只剩满脑瓜子的心疼。   光心疼还使不上劲,可真是让人着急啊。   过了会儿,穆向远翻出办公软件通讯录,毕恭毕敬地给机队队长发了消息。   他说啊,最近去地震灾区的航班,求求队长先看看他,让他飞。   *   安鹤一弯腰,拿出手电察看病人情况:“左瞳孔对光反射迟钝,气管插管通畅。”   接过转诊单上记录的情况,安鹤一仔细看了看,又举起CT片子:“手术室空出来了吗?”   “安主任,正在收拾了。”护士应了一声。   这是位四十出头的男性患者,是家里的顶梁柱。地震发生的时候,为了护住家人,被砸成了脑重伤。   抢救室外都是人,哭声一片,安鹤一已经无力分辨出谁在等待谁。这里人说话口音重,他有时候还听不太懂。   不能耽误时间,他按了按当地医院大夫的手:“让家属签字,我们马上手术。”   血肿、脑干损伤、颞叶挫伤、枕骨和颅底骨折,能伤的地方都伤了,安鹤一快速思考着手术方案。   “麻醉老师来了吗?”安鹤一戴好手套,又问了一遍。   “来了,来了。”手术室门再次打开,麻醉医生着急忙慌地进来,“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真是一口气都没歇。”   “安主任,这得分流啊,不然把我们累垮了,这手术也做不完啊。”   安鹤一看了眼昏迷的病人,点了点头:“明天还会到一批医护去二院驻点,我们这边压力能小一点。”   “左枕部硬外膜血肿清除术和颅内压监测探头置入术,现在开始。”安鹤一沉声说道。   就这样,安鹤一每日都在诊断、手术,有时候也要做点缝合的工作,算作休息。   再有的时候,祁主任会紧急把安鹤一叫到ICU里,对着突发高烧的病人一起想办法。感染了就要排因,再对症给药。   他俩一起拿着冰袋给人物理降温也是常有的事,寒冬腊月的,两双手通红。   直到撤了呼吸机,病人能自主呼吸,他俩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下。   安鹤一的身体当然也不是铁打的,但他很警觉,一发现有感冒的迹象,赶忙吞药。   这事儿,他也没告诉穆向远。   和穆向远的对话框,成了安鹤一每日工作记录。他会在好不容易找到的空闲时间里,给穆向远发一下他今天下了多少诊断,做了几个清创,又上了几台手术。   穆向远往往不能第一时间回,但只要看到安鹤一发来的消息,他总是会舒口气。   三周后,天程航空再次执行前往震区的飞行任务。这次是带一批人去,再接一些人回来。   安鹤一不在回来的人之列,穆向远第一时间给队长打电话要求再飞一次亚湾。   “哎呀,董事长要带队去北美考察航线,我还想派你过去呢。”   穆向远顿了下说:“考察这事儿,谁都能做,而且愿意做的人多。亚湾我一定得去,我家属还在那儿呢。”   这样的理由,谁也拒绝不了。队长那边静了会儿,应道:“行,你去看看他吧,这事儿我安排。”   穆向远再次从同安飞往亚湾,一路上航路天气很好,目的地的盲降系统修好了,着陆也顺利。   和三周前压抑的状态全然不同,这里似乎正在一点点恢复生机。   亚湾机场已经完全恢复了通航状态,只不过还没有商业航班,来往的人多是和救灾有关。   离开机场之后,穆向远跟着救援队的车一起去往金亚寨深处。回程的航班在晚上八点,他还要赶回来。   事先他没告诉安鹤一他过来了,不想安大夫分心,也不想安大夫担心。   路上,到处都是垮塌的房屋,奔涌的河流带着怒意,冲刷着下游的枯藤败枝。   车再开了一阵,在宽阔地带,穆向远看到了成片的救灾帐篷。炊烟升起,还有孩童在玩闹。   到了金亚寨医院,穆向远独自下了车,其他人还要继续往前。他紧了紧身上的背包,提起腿边的大袋子,往医院里走去。   和新闻上看到的情况相比,此刻的医院算得上井然有序。医护脸色放松了很多,大厅里有不少能自由活动的病人,环境也安静下来。   穆向远伸头往神经外科诊室瞧了眼,里面坐着个胖乎乎的男大夫,没有他家安大夫的身影。   也正常,安大夫常在手术室和病房。   想了想,他又走出了门外,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想给安鹤一打电话。   刚拐过花坛,穆向远瞅了眼久没人护理蔫巴巴的几朵小花,一道熟悉的声音闯入了他的耳朵。   “吴主任,现在好多了。急重症的手术基本结束了,现在就是术后观察和二次手术的问题。”   “对,清创的多一些。是,感染不少。”   “不用再来了,我和祁主任配合挺好的。现在家里病人也多吧,你们也忙。”   “嗯,我每天都和家属联系,你放心。”安鹤一抠了抠手心,转了个身,他愣那儿了。   那边吴主任连续“喂”了几声,安鹤一才张了张嘴:“老师再见,我家属来了。”   瞧着呆呆的安鹤一,穆向远先笑了笑,朝他点点头,轻声问:“小安,这会儿忙吗?”   安鹤一手足无措地抬起手又放下:“你,你怎么来了?不忙,还好。”   穆向远上前一步,扯过安鹤一的手,用力捏了捏。这力道仿佛有魔力,让安鹤一瞬间平静下来。   “向远…”安鹤一依然是仰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无法相信,“我做梦呢?”   “做什么梦啊。”穆向远无奈地笑了下,微微低头啄了下安鹤一的唇。   都这样了,安鹤一还不相信,他甚至一反常态地舔了舔嘴唇,难以置信地看着穆向远。   瞧这模样,穆向远心里是又喜又酸。他揽过安鹤一的腰,轻声说:“你摸摸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哦,好。”安鹤一还真抬起手,捧住了穆向远的脸。   熟悉的触感和微热的温度,终于叫回了安鹤一的神志。他看着穆向远的眼睛,在那深沉的目光里,倾身过去,紧紧抱住了结实的身躯。   “真的吧?”穆向远闭了闭眼睛,又吸了口气。   安鹤一不住地点头:“真的,你来了,是你来了。”   太久没有拥抱的两人忍不住的身体发颤,寒风瑟瑟,凛冽的让人心惊。   那就再抱得久一些,让那些思念化作温暖,涓涓流淌。 第15章   只这么看了会儿,穆向远就知道安鹤一最近在这儿,工作和心理压力都很大。   但他没问,只吻了下安鹤一的额头:“你需要我,我就来了。”   安鹤一张了张嘴巴,却又没说出话。原来他什么都不说,穆向远一样感觉得到。   外面太冷,安鹤一把穆向远带到了他平常住的地方,就在医院隔壁的学校里。   “这间平常是值班老师的休息室,还挺暖和的。”安鹤一把水壶放在了炉子上。   穆向远在屋里来回走了走,压了压棉花被。他不是来添乱的,也不是来找茬的,只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开始翻自己的包。   “我给你带了十几个苹果,耐放。换洗衣服我又买了一批,还给你装了件羽绒服。”穆向远一样样在床上码好,给安鹤一讲着。   “还有这个,暖贴,我从乘务那儿顺的。我一说我家属在灾区呢,几个小姑娘把自己带的全给我了。”穆向远笑着说。   安鹤一乖乖地挨在穆向远身边,声音闷闷地说:“那你要多买点还给她们。”   “放心,我已经下单了。”穆向远单手揽过安鹤一的肩膀,用力搂了搂。   直到现在,穆向远的语气都是轻快的。安鹤一明白,穆向远是想帮他换换心情。   “哎,我要擤个鼻涕,待会儿再抱。”穆向远撒了手,伸手摸纸。   察觉到安鹤一关切的眼神,穆向远故作轻松地说:“最近老给我排暖和地方的航班,一热一冷,感冒了。没事儿,你别担心。”   安鹤一伸手试了试穆向远的额温,点了点头:“这个季节是容易有呼吸道疾病,及时吃药。”   “你呢?这么忙,有没有生病?”穆向远脱了羽绒服,拉着安鹤一在床边坐下。   安鹤一很想云淡风轻地说声什么事都没有,可他俩太了解对方了,他知道穆向远这么问,就是知道他肯定有事。   “嗯,之前发烧,肺炎了。不过不严重,现在炎症已经吸收了。”安鹤一难得不绕弯,直接回答。   “哎,你…”穆向远抬手,按着安鹤一的后颈,把他压在自己肩膀上,“我们都这个岁数了,按说也该有颗石头心了。可真的,我瞧见你,眼睛就想冒酸水儿。”   安鹤一笑了笑,拉过穆向远的手,包在手心。他闭了闭眼睛,没说什么,只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过了会儿,安鹤一没睁开眼睛,依然窝在穆向远身边,轻轻地说起了话:“我们救不了所有人,有个大哥,送来的时候瞳孔已经散大了。呼吸深大,还不停地吐。按照我们的分类,他是重型里的重型。没法儿做手术,只能气管插管。不到一天,他走了,脑干衰竭。”   “从他被送来,我们都看到了结局。”   “还有两个小姑娘,静静躺在那儿,我听不懂她们爸爸的话,只看到当地医生急得眼睛都冒火星子。”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又被放在板车上拉走了,同事告诉我说,她们家里人拒绝做手术,说脑袋不能被打开,是风俗。”   穆向远伸出手,捂住了安鹤一这双好看的眼睛。   一片黑暗里的人,双唇仍然动着:“好多患者醒来之后,在说他们听到了地震的声音,呜呜的,不是风声,是大地的嘶吼。”   随着安鹤一话音落下,穆向远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跟着湿润了。他没说话,空着的手按住安鹤一的背。   “我知道情况会很糟糕,却没想到有这么多我根本想不到也解决不了的事。”安鹤一同样搂紧了穆向远,声音呜咽。   上一次见到安鹤一这么无助和脆弱是什么时候,穆向远已经想不起来了。   在穆向远的印象里,安鹤一总是平静和果断的。不止是职业要求,其实也是他的性格。   “你做得很好了,宝贝。”穆向远松开手,珍视地吻了吻安鹤一的眼睛,“你不是神,你是个人。”   安鹤一点点头,还是哭腔:“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难过说明你和我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会因为别人的痛而痛。越是这样,要承受得越多。”穆向远捧着安鹤一的脸,指腹抹着他的眼泪,“安安,我在,还有我。”   “我知道,我知道。”安鹤一听着穆向远的声音,眼泪止不住地掉。   他也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哭是什么时候了,有时候和穆向远看电影,身边人都稀里哗啦往他身上拱了,他还在就着剧情吃西瓜。   但现在,在穆向远怀里,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出了这道门,安鹤一还是那个厉害的神外大夫。在穆向远这儿,他可以肆无忌惮表达脆弱。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泡了一盒泡面,一人一口地吃,还剩了一小半。   “我送你去机场。”安鹤一肿着眼睛看穆向远。   穆向远立刻摇头:“这儿的路,没什么问题的时候都不好走,何况现在。”   “等你去了再拐回来,天都黑了。我得多揪心,飞机都要开不好了。”   安鹤一握着穆向远的手,格外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来接穆向远的车快到了,他站起来穿上羽绒服。紧赶慢赶,他和安鹤一也不过待了两个小时。   “你再睡会儿,俩眼肿的,跟小灯泡似的。”穆向远挠了下安鹤一的脸蛋。   安鹤一抓住他的手指,按着他的手背,脸颊埋在手心里。   熟悉的触感让安鹤一无比眷恋,他甚至上下蹭了蹭。他一蹭,穆向远不敢动了,直愣愣地看着人。   “等我回去的时候,你能不能来接我?”安鹤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着穆向远。   好家伙,穆向远多久没听过安鹤一对他提要求了。他怔愣了下,又连忙答应:“好啊,当然可以。”   安鹤一这下舒心地笑了笑,按着穆向远的肩膀,仰起头凑了过去。   呼吸交融的一瞬,温热的触感让两个人俱是一颤。   外面是风声呼啸,不能久聚的爱侣拥在一起珍惜着片刻的温存。这样直接的亲密,是他们能给对方最好的慰藉。   “安安,我很爱你。”穆向远稍稍退开一点,直视着安鹤一的眼睛。   安鹤一鼻子又酸了,他低下头用力点着头,手指紧紧捏着穆向远的指肚,应道:“我知道,谢谢你,谢谢你。”   *   穆向远匆匆地来,又匆匆地飞走了。   回程的飞机上,带了第一批来支援的医护。穆向远做了机场广播,感谢他们的付出。   “祝福大家未来的日子一切顺利,平安幸福,期待您与天程航空再相会。”   日夜走来,穆向远最希望的,也是安鹤一能平安幸福。   安鹤一还在与各种疾病斗争,头皮挫伤、颅骨骨折,硬膜下血肿、脑内血肿,脑干损伤、蛛网膜下腔出血……   还有些患者有合并伤,脑部手术做完,再喊骨科大夫来会诊。   一个月里,安鹤一除了发烧那两天,几乎没有歇过。   抵达金亚寨的第40天,安鹤一收到通知,他可以随医疗队返回同安了。   患者情况逐渐稳定,当地医生会继续接下来的康复治疗。   临走前,安鹤一挨个去看了病房里的患者。现在缓过劲儿了,他才发现这段时间的诊疗量有多大。   影像资料和病历他抽空整理好已经发给了彭小鹏,一次灾后支援的影响不会只停留在灾区。   等回去了,他会写成文字,提示同行,告诫自己。   这些天来,患者和家属和这个长相英俊的安主任已经很熟了。听说他要走了,还有人开玩笑希望他留下来,介绍最漂亮的女孩给他。   “可不兴这么说啊。”安鹤一难得俏皮地挤了挤眼睛,“我已经结婚了,家在同安呢。”   “我家那口子,可是个醋包子。这话要让他听见了,得闹我一个月。”   听这语气和形容,任谁都知道安大夫和他家属感情好得很。于是大家收起了玩笑,一起送上祝福。   走出金亚寨医院的那刻,安鹤一抬头望了望天。   阴霾走开了,云朵伴着太阳,悠悠然飘在蓝天上。蓝天总是好看的,宽广又明亮。   安鹤一微笑着,大步往前走,他要去和他的蓝天相会了。   穆向远说到做到,开着飞机来接安鹤一了。他要做飞行前的各项准备,没法去客舱看看安鹤一。   安鹤一随着大部队登机,和前面的队友一样,收到了一朵还挂着水珠的鲜花。   “这是我们穆机长早上买的,从同安带过来的,现在还香得很呢。”乘务长热热闹闹地介绍着,引得众人一阵笑。   安鹤一低头闻了闻,百合淡淡的幽香沁在他的鼻间。他笑了笑,抬头跟乘务长说:“我叫安鹤一,帮我谢谢你们穆机长。”   乘务长一愣,没想到面前这个英气的医生会自报家门,她转而一笑,应道:“啊,好,一定带到,安大夫。”   尽管穆向远暂时还不能出去和安鹤一相见,但他的声音从机上广播传出时,安鹤一看着窗外的机翼笑了。 第16章   “感谢各位挺身而出,也很高兴能在大家凯旋时陪伴在你们身边。守护平凡英雄,为你们保驾护航,是机组的使命和荣耀。”   “待到春暖花开时,我们愿陪伴各位纵览大好河山。”   安鹤一抿嘴笑,心想这词儿写挺好,不知道是穆机长抓掉了多少头发写出来的。   听了会儿机长的声音,祁主任用胳膊肘撞了下安鹤一,问道:“这是不是,送咱们过去的那位机长啊?”   “嗯,是的,他叫穆向远。”安鹤一笑着应道。   祁主任也笑:“整挺好,有始有终,天程航空还挺有仪式感,以后就买他家的机票了。”   一路平稳,几乎没什么颠簸。安鹤一睡了个好觉,直到祁主任推他,他才醒过来。   下机时,乘务长瞧见安鹤一,朝他眨了眨眼睛:“穆机长说,安大夫喜欢就好。”   “谢谢你。”安鹤一的笑意直达眼底。   百合花,圣洁高雅,送医生最合适。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穆向远送安鹤一最合适。   下机之后,还有个简短的仪式,欢迎各位逆行的医护归来。穆向远和机组其他成员下来时,正赶上要拍照。   医疗队队长喊穆向远,让他来中间站。看大家也没什么队形,穆向远瞧见安鹤一,抬手就扯了一把。   安鹤一站在人群之后,离舷梯不远,就是在等穆向远。   “来来来,拍照,大家笑起来!”穆向远嘴上主动活跃着气氛,眼睛却看向安鹤一。   安鹤一站在他身旁,拿着小旗子和那朵百合花。穆向远没松手,两人一起看向前方。   之后穆向远要回公司交材料和开会,安鹤一回医院报到。   他俩短暂的见了一面又要分开。   临走前,周遭嘈杂,穆向远靠近安鹤一,在他耳边说:“在家等你。”   “好。”安鹤一眼睛一亮,悄悄地捏了捏穆向远的手。   *   回到医院,安鹤一把老乡塞给他的土特产交给护士长,请她帮忙分给科室的同事。   “哎哟老天,你瘦了还黑了。”护士长拽着安鹤一的胳膊,“哎哟哟,姐姐要心疼了。”   “那你给我带点水煮毛豆,特好吃。”安鹤一笑起来。   护士长拍拍他:“没问题,吃啥姐都给你做。”   正说着,吴主任高声喊了安鹤一一嗓,他快步走进吴主任办公室,关上门。   吴主任手指点在桌子上,推推眼镜:“你发给小鹏的材料我也都看了,情况确实超出我估计的。”   之前安鹤一在金亚寨,请吴主任远程会诊过,吴主任对患者情况比较熟悉。   “先前我就多次提过,像金亚寨这样的地方,很难有顶尖医生过去。怎么办呢,那就搞搞基建,走远程医疗的路。”   “这次应该会是一个提示。”吴主任叹了口气,抬头看安鹤一,“给你放三天假,休息好再来上班。”   安鹤一有些意外地看着吴主任,他以为年底科室忙,回来就得立刻上岗。   “好长时间没见你家属了吧,陪陪人家。”吴主任摆摆手,“收拾收拾自己,你可是我们科室的名片。”   安鹤一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索性起身走了。   出了医院,安鹤一给穆向远打电话。穆向远一听他也放假,高兴极了:“你站那儿别走,我一脚油门就过去。”   可太难得了,多数人还在上班,他俩竟然可以开着车在外面游荡。   精神抖擞的两人都不想回家,以他俩的风格,一准是点个外卖然后睡觉。   “要不,去看看奶奶?”安鹤一想了想,“今年过年我应该也回不去,提前去看看吧。”   “对,我听她说县里新开了一个公园,你可以去那儿溜达溜达等我。”安鹤一转头看向穆向远。   穆向远瘪瘪嘴:“我不,我想跟你一起去看奶奶。”   安鹤一无奈地偏开头笑:“你明知道老太太有高血压。”   说到这个,安鹤一拍了下脑门:“前面那个药店,我去给她买点药。”   “哎,我是多拿不出手啊,我这长相进不了你家门吗?”穆向远扬起脖子,一脸的不服气。   “能,太能了,你这张脸,谁家都进得去。”安鹤一忙安抚他,“我奶有时候说话不好听,我不想你心里不舒服。”   “那是你奶奶,对你那么好,我分得清楚,不会往心里去的。”穆向远应道。   “这次算了,我也没提前跟她说。”安鹤一还是摇头。   穆向远见道理说不通,干脆胡搅蛮缠:“哎哟哎哟,安安你就让我去吧,不然我今天要吃不下饭了。”   “哎,穆向远,你闹人了啊。”安鹤一无奈地瞅他。   一听这话,穆向远熄火了,委屈巴巴地说:“好吧,我去找个酒店,躺着等你。”   快到奶奶住的地方了,安鹤一没让穆向远开进巷子里。穆向远的脸都快垮到地上了,安鹤一当然看得明白。   他倾身过去,捧着穆向远的脸亲了会儿,耐心地说:“我去去就回。”   “哼哼。”穆向远拉着安鹤一的手,迟迟不愿意松。   安鹤一用力抽手,另只手拍了下穆向远的手背:“真能闹人。”   “就闹你。”穆向远跟只老虎似的,张牙舞爪的。   安鹤一下了车,往巷子里走了几步,又两手提着东西转身回来。他走到车窗旁,弯下腰看着穆向远说:“我会想办法让奶奶接受我们,但现在还不合适,再给我点时间。”   插科打诨地开玩笑,穆向远能接上话。可安鹤一认真起来,他反而有些木讷,只呆呆地点了点头,目送安鹤一走进小巷。   一个小时前,安鹤一给奶奶打了电话。老太太端着椅子坐在门口,跟来往的街坊说,她孙子要回来了。   真见着安鹤一了,她又收了先前欢喜的神色,探着头往安鹤一身后看:“你那小尾巴呢?”   “他去酒店了,没跟着,你不用烦心。”安鹤一笑呵呵的,跟着奶奶进屋。   奶奶独居快十年了,家里收拾得利利亮亮。她不愿意离开小巷,平常的活动范围也不大。   进了屋,安鹤一先擦了擦爷爷的遗像,站在跟前好好看了看。   “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奶奶拍拍安鹤一的后背,让他坐下。   “我才从金亚寨回来,医院给放了假。我想着过年够呛能回来,先来看看你。”安鹤一笑眯眯地说,声音不高。   奶奶仔细地看着他,动动嘴:“瘦了…”   安鹤一刚张嘴,奶奶又补了句:“但是挺精神。”   “嗯,奶奶,你不用担心我。”安鹤一握住奶奶的手,“你呢,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呢,好着呢。”奶奶拍着安鹤一的腿,“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安鹤一见奶奶情绪不错,试探地问了句:“奶奶,等过了年,我带向远来见见你啊?”   “不见!”奶奶立刻绷起脸,但一转头对上大孙子期待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软了,“一外人,我见他干啥。”   “奶奶,你是我的家人,向远也是我的家人。我爱你,也爱他。我呀,最希望的就是家人能好好的。”安鹤一轻声说着,神色仿佛还是十几岁的孩子。   老太太终究是对孙子心软,过了会儿,她叹了口气:“你让我再想想。”   这时,小院门口传来一声喊:“老马啊,排练去!”   “排练?”安鹤一眨了眨眼睛。   奶奶站起身,拽拽衣服,骄傲地说:“啊,我们社区的乐队,下周要演出呢。”   “你干啥啊?没听说你会什么乐器啊?”安鹤一跟着起身。   “我指挥啊!一大大,二大大。”奶奶兴奋起来,“哎,对,你齐大爷说他脑瓜子疼,我让他去找你来着。”   “啊,行。”安鹤一跟着奶奶出门,“你一定让他提前给我打电话,一定要提前说,不然我可能没时间。”   “知道了,安主任。”奶奶笑着跟他摆摆手。   目送奶奶步伐铿锵地走远了,安鹤一从小巷里走出来。他一抬头,穆向远按了下车喇叭。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安鹤一小跑着,拉开车门上车。   穆向远递了瓶水给他:“怕你跟奶奶提我,她揍你,我得去救你啊。”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安鹤一抿了下水润的嘴唇。   穆向远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无比惋惜地说:“你说说,我怎么就长了张如此祸国殃民的脸,让你奶奶这么看不上。”   安鹤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呛了一口,拍着胸口狠狠咳嗽。穆向远拍着他后背:“哎哎哎,我就开个玩笑,你别激动。”   “没事,没事。”安鹤一用手背擦了下嘴,“哎呀,你别管我奶奶怎么看你,我喜欢你这张脸不就行了。”   “你喜欢啊?”穆向远凑过去,一张脸怼到安鹤一跟前。   安鹤一有些无奈,但心里又忍不住地滋出浓情蜜意,他没说话,只动动下巴,连续啄吻穆向远的嘴巴。   “喜欢。”安鹤一淡淡地笑,轻轻地说,“我真得好喜欢。” 第17章   天色有些暗了,两人原本想在县城住一晚。但穆向远还是觉得家里最舒服,踩了油门就奔同安去了。   “累了换我开会儿。”安鹤一说道。   穆向远摇摇头,喝了二斤鸡血似的声音昂扬:“不累,带我老婆回家我累啥。”   这会儿,穆向远是真美啊,让他开着飞机绕地球一圈都行。不过这事儿,他行,飞机不行。   安鹤一被他说的脸颊发烫,抬手搓了搓。   夜色浓浓,和身旁的人一起回家,确实太美好了。   “我奶奶啊,是对你有意见。不过啊,她更多的还是对我不满意。”安鹤一分析着,“我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听她的,单单这一件事。”   “她总说我叛逆期来得太晚了,快三十了,开始和家里对着干。”   “我小时候生活得很单纯,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回家在巷口买个糯米团。零花钱花多少,奶奶都会记着,多了会批评我。”   安鹤一笑笑:“那时候我也确实没想那么多,不惹爷爷奶奶生气就是我生活的目标。”   “循规蹈矩这么多年,你的出现,打破了我和他们之间的平衡。所以啊,奶奶是气我,气我不听话了。”   “那你当初,是真的就那么听话,什么都不想吗?”穆向远好奇地问了句。   安鹤一摇头:“怎么可能呢,看着其他同学疯啊玩啊谈恋爱,肯定会心动啊。”   “嗯?心动?你对谁心动了?”穆向远警觉起来。   “哎,你,真会挑重点。”安鹤一顿了下,“没有,我怎么敢,我要早恋,我爷爷能打断我的腿。”   穆向远更急了:“哎,要是他俩不管,咋的,你要早恋啊?”   完了,这坎儿过不去了,安鹤一无奈地想。   “没有,我没有!”安鹤一急了,“你是我初恋,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这辈子就谈这一次恋爱,一谈一辈子!”   “安大夫,怎么这就急了。”穆向远还嘴硬,但压不住那点美滋滋,“谁不是啊。”   安鹤一回过神,瞪了穆向远一眼,抱着胳膊看着前方。   “我懂,小安。”穆向远正经起来,“虽然我有时候是有点委屈,但这事儿我听你的,慢慢来。”   知道穆向远心里委屈,安鹤一也不舒服,他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会解决的,相信我。”   他俩回到同安的时间,好多饭店都得关门了。穆向远把车停在路边,扒拉着手机:“前面有个夜市,去那儿整点儿?”   “行啊,听你的。”安鹤一窝在座椅上,懒懒地说。   有穆向远在,安鹤一直接把脑袋外包了。看着穆向远下了车,大步往夜市走去,安鹤一手托在下巴上,呆呆地看着。   不多时,穆向远提了两手的食品袋回来了。车门一开,刚出锅的香气袭来,安鹤一孩子气的“啊”了一声:“这么多好吃的。”   眼前人笑得眉眼弯弯,穆向远跟着心中柔软:“饿了吧,趁热吃。”   安鹤一其实不挑食,尤其是穆向远安排的饭菜,他都觉得好吃。只是工作一忙起来,经常没时间或者忘了吃饭,显得他好像对这件事不热衷似的。   他不是不爱吃,是平常没有下饭的人。现在这人就在一旁,他当然要大快朵颐。   “向远,给我个铁板鱿鱼。”安鹤一手拿着卷饼,用手背碰了碰穆向远的胳膊。   穆向远心惊道:“你还能吃啊?这顿可是没少吃啊。哎,真是饿着我家安安了。”   “吃吧,多吃点。”   安鹤一大口大口吃着,穆向远碎碎念着。见人吃得香,穆向远就高兴。他抬手拿着纸巾往前递,安鹤一抬手想接,还被他打掉了。   有他在,安鹤一这嘴,得他来擦。   安鹤一抖着肩膀笑,喝了口红豆汤,身心各种舒畅。   回了家都十二点多了,吃得晚又吃得多,他俩都挺精神。穆向远拉着安鹤一去影音室里看电影,有沙发不坐,非得坐毛绒绒的地毯上。   大屏幕里两个人在接吻,穆向远不自觉地扭过头去看安鹤一。   巧了,安鹤一也在看他。眼神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才打过哈欠。   “我想亲你。”穆向远有啥说啥。   安鹤一笑了下,一手按住穆向远的肩膀:“咱俩都这么熟了,这事儿还得问呢?”   “这样显得我正式。”穆向远又靠近一点,呼吸打在了安鹤一脸颊上。   这套房子四室两厅,他俩睡一间,弄了一间客房,另外两间就布置成了书房和影音室。   大房子一个人待着冷清,两个人刚刚好,再多一个人,安鹤一就嫌闹腾了。   因为穆向远闹起人来,能抵三个人。   “穆向远,你看看几点了,快四点了!”安鹤一趴在大床正中,毫无气势地控诉。   “是嘛…”穆向远俯身拢住安鹤一,贴着他耳边讲话,“你提醒我了,那我休息期还剩不到36个小时了,我要抓紧时间。”   “抓紧什么时间?”安鹤一下意识地问,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抬手推人。   穆向远不依不饶,两人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四仰八叉地瘫着。   每到这个时候,安鹤一格外黏人。换句话说,除了这会儿,穆向远也瞧不见安鹤一软绵绵的样子。   安鹤一挪过来,把脑袋埋在穆向远胸口,听着有力的心跳声。   “心率挺好。”安大夫评价道。   穆向远笑了声,胸腔震动又让安鹤一麻麻酥酥的。他把人搂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后背。   “你这手法,跟我奶奶似的。”安鹤一调笑道。   穆向远的手顿了下,沿着滑溜的脊背继续向下滑去。安鹤一吸了口气,反手按住作乱的手。   “这还像吗?”穆向远挑眉,低头跟人咬耳朵,“这是老公的爱…”   等安鹤一沉沉睡去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好在他俩都是作息不规律的人,晚睡就晚起,倒是不影响什么。   迷迷糊糊的,安鹤一觉得自己坐进了大飞机里,耳边尽是轰隆隆的声音。   是做梦了吗?还是外面打雷下雨了?   不对啊,这寒冬腊月的,怎么会打雷呢?   可是呼噜噜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安鹤一强行叫醒了自己。他支起身子,深呼吸之后迷茫地环视着卧室。   正前方的电视暗着,安鹤一脑袋懵腾腾的,一扭头看向穆向远时,才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竟然是,穆向远在打呼噜。   安鹤一伸手推了推穆向远,穆向远停了两秒才“嗯”了一声,睁开一只眼睛。   “睡觉啊,你怎么了?”穆向远声音沙哑地拽了一把安鹤一。   安鹤一又滑进了被窝里,还被人贴心地掖了被角。   “哎,你…”安鹤一没说出口,就听得呼噜声又起来了。   不应该啊,安鹤一印象里穆向远不打呼噜的啊。   这会儿也不适合把人拍起来问,安鹤一被吵醒了好一会儿没睡着。他恼火地抓了抓头发,穿上拖鞋走出卧室。   安鹤一去了客房,这下安静了,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他俩睡到了下午。要不是飞行部老大给穆向远打电话,他还能继续睡。   等迷瞪瞪挂了电话,穆向远才发现,他旁边怎么没人了呢?一摸,那半边床是凉的。   这是被医院叫走了?   穆向远抓抓头发,低头看手机,没看见安鹤一的微信。他动了动手指,发了微信问安鹤一去哪儿了。   下床去上了个厕所,穆向远开门出去找水喝。刚走出门,对面虚掩的房门让他定住了脚步。   脑海里闪过的念头驱使着穆向远推开了房门,一瞅见安鹤一在客房睡得正香,穆向远怒了。   他几步走到床边,用力推了把安鹤一,把人翻了个面,抬手就去打人屁股。   好家伙,安鹤一三十几的人了,还被人打上屁股了?!   穆向远连续打了几下,又怕真把人打着了,心疼地揉了揉。   这时候安鹤一醒过来了,他震惊地看着穆向远,吼道:“一大早的,你干什么!”   穆向远甩了拖鞋就躺进被窝,把安鹤一拽到自己身上搂紧。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房睡!”穆向远瞪着眼质问道。   “我!”安鹤一一口气差点没倒匀,“你什么时候开始打呼噜的?”   “打呼噜?”穆向远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啊,嗡嗡嗡的,跟飞机发动机启动似的,不带停。”安鹤一揉揉耳朵,又揉揉腰和屁股。   穆向远也疑惑:“不会啊,以前也没听你说过,别人也没说过啊。”   安鹤一斜他一眼:“那别人也没机会知道。”   “你不抽烟也不喝酒,身材保持得也好,没道理啊。”安鹤一挠挠脸蛋坐起来,“总不能是受了脑外伤吧?”   “脑瓜子伤了还能打呼噜呢?”穆向远满脸的求知欲。   “嗯,可能会出现神经异常,抑制呼吸中枢。不过真伤了,不可能只是打呼噜那么简单了。”安鹤一拍拍穆向远,让他放心。   “哦…可是你跟我分房睡了...”   穆向远委屈巴巴地拖着尾音,伸手挠了挠安鹤一手心。 第18章   穆向远启程飞去国外之后,安鹤一也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满打满算穆向远陪着安鹤一待了两天半,走的时候他很是恋恋不舍,安鹤一推着他的行李箱往外走。   “又不是第一天这样,怎么弄得生离死别似的。”安鹤一手里拿着抹布,准备继续打扫卫生。   穆向远抓着门把手,扭头瞧着人:“你就是比我心狠一点。”   “我这是快刀斩乱麻。”安鹤一舞了舞抹布,“快走吧,迟到扣钱。”   等穆向远真飞走了,安鹤一坐在办公室,手上叠着东西,脑袋里却在想着这两天的事。   搁着其他人,可能不会对打呼噜想太多。但安鹤一是个大夫,他有自己的职业敏感。   对这种突然出现的症状,必须有足够的重视。   安鹤一修长的手指又叠出一个小小的纸飞机,他向前一丢,飞机落入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的小箱。   “小鹏啊。”安鹤一喊了一声,“去把这些拿给护士长,送给儿科吧。”   彭小鹏抖着肩膀笑起来:“安老师,这半年你都折了两箱了,有那么多心思要想吗?”   安鹤一抬起头,倒是让这年轻人看穿了心思,他欲盖弥彰地说:“这不是儿科需求量大嘛。”   等彭小鹏走了,安·儿科编外副主任·手工达人鹤一给他家属发了条消息。   话里话外就是让穆向远把打呼噜的问题重视起来,有空了去航医那儿瞧瞧。   这寒假外加快春运了,空闲的时间,穆向远是没有的。但他知道安鹤一这么说就是真担心了,还是顺从地应下。   年终总结加新年计划,除了做手术,安鹤一不得不打开电脑写各种文件。   今年过年早,院里开始筹备新年晚会。他们神外这事儿,只能是护士长张罗,只有这姐姐有这动员能力。   当然,动员了一圈,和往年的情况没有任何不同,还是他们吴主任上去来个诗朗诵。   “人家心外今年报的是舞蹈,全员上场。”   听到这话时,安鹤一正在穿铅衣,准备进介入室做一台动脉瘤介入栓塞手术。   安鹤一看了看即将使用的导管,眼神冷峻,嘴巴在口罩后动了动:“他们手术量这么小吗?”   “哎,要不说呢。人家今年可是全院进人最多的科室,年初的时候都说他们盲目扩张,现在看人家聪明得很。”   “来的病人更多了,他们都还挺从容。”   安鹤一抬抬手,看向高清显示屏:“嗯,下了手术我就去找翟主任取取经。”   *   没几天,安鹤一把一份科室招聘计划和成立新的细分亚专科的报告放在了吴主任面前。   吴主任戴上眼镜,翻翻又放下,他挑眉瞅安鹤一:“我本来想着,再培养你十年。要不现在你来干这个主任?”   安鹤一微怔,拿不准吴主任是什么意思。   吴主任弯下腰,笑呵呵地拿出抽屉里的一份文件。安鹤一伸头看了眼,竟是和他写的不谋而合。   “功能中心这一年半运转得挺好,我都没怎么操心。今年是可以再成立两个,脊柱和颅底的,火候已经成熟了。”   安鹤一笑着点点头,吴主任又看向他:“颅底和脑肿瘤中心,我会亲自坐镇,你来给我当副手。这是我们整个科室的重中之重,早晚你要接手的。”   “好,你放心。”安鹤一应道。   吴主任双手交握,悠哉哉地说:“今年忙狠了吧,见不着对象急了吧,你都来跟我提招聘。”   安鹤一耸了耸肩膀,并不否认。   “哎,这事儿我一直记得的。今年是特殊情况,我们送出去学习的四五位医生,都卡在明年初回来。”   “翻了年,你们就不会这么忙了。”   安鹤一不太相信,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张大饼。   吴主任在自己大弟子的目光里突觉心虚,改了口:“啊,是相对会好一些。”   *   这年一月,伦敦的大风天贼多。穆向远看着机场天气通报又皱了眉头:“没完没了,上周来也是这破天气。”   “可不么,他们市内还在闹洪涝。”副驾应道。   穆向远摇了摇头,看着屏幕上各项数据。他们这梦想客机有阵风自动保护功能,飞机能保持比较好的稳定性,不至于延误或取消。   他们是中午从同安出发的,飞了十多个小时,到了伦敦还不到当地时间七点。   但穆向远的生物钟已经到半夜了,他晃了晃身体,拉着行李箱上了机组车。   以前他跟安鹤一开玩笑,说一飞国际,就觉得自己进了时光隧道。忙乎大半天,时间又回来了。   他挺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又要去哪儿。   安鹤一就让他醒醒,说自己在隧道口等他呢,等着拍醒他。   “穆机长,您是回酒店还是跟我们出去转转?”副驾问道。   穆向远摆摆手:“我待会儿去买点茶叶,我家属喜欢这儿的红茶。”   “还真是,我每次碰到穆机长飞伦敦他都要买茶叶。”乘务长插了句话。   这一说,让人感觉“买茶叶”跟个什么暗号似的,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让穆向远一愣。   “真是买茶叶。”穆向远又强调一遍,“我家属是医生,提神用的。”   “急了,还给说急了。”乘务长连忙摆手,给他道歉。   别的事穆向远很少辩白,这事儿不行啊。这关系到他的清白啊,而且他可不想安鹤一也那么想。   也不知道怎么的,穆向远掏出手机给安鹤一发了条微信。   “我到了,去给你买茶叶啦。你睡觉了吗?”   没想到安鹤一秒回:“躺着了,在看你的平板。你怎么下载了这么多动画片?”   “哈哈哈,你看吧,那我留着一个人傻乐用的。”   穆向远发完之后,再抬起头脸上挂着笑意,一侧脸,正看到自己映在车玻璃上的表情。   原来他在安鹤一面前,笑得这么傻呵呵的啊。   *   像无数个启程落地一样,穆向远又坐在了驾驶舱左座上。他瞅了眼这一程的副驾,发现小许也晒得挺黑。   他们这职业,虽然看起来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可是晒啊。   机长晒左脸,副驾晒右脸,只有观察员在观察阶段稍微好一点。   且全年没有时间能缓一缓。   不过穆向远想得开,他家安大夫常年在屋里,是真得白。   一家派一个代表白就行了,穆机长如是想。   这次回同安,他能歇两天,想着安鹤一,他美滋滋地戴上耳机,投入到忙碌的飞行任务中。   一路航路畅通,没有什么突发天气,直到进了国境,开始降高度之后,管制通知航线有些拥挤,让他们控制速度。   这是常有的事,特别是这样的旺季,穆向远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飞机逐渐下降,加入同安机场的着陆队列后,穆向远和副驾开始做一系列的检查。   “放轮。”穆向远看着飞机速度,沉稳地喊出口令。   副驾扳动起落架手柄,飞机却没有出现预料之中的片刻噪声,而仪表也没有显示起落架已经放好锁定的绿灯。   穆向远和副驾快速对视一眼,说道:“我们复飞。”   坐在客舱里的乘客瞧着自己已经无限接近地面,可飞机又扬头飞走了。   在乘客面面相觑时,穆向远正在驾驶舱里飞速地想着办法。   盘旋数圈进入等待程序后,穆向远冷静地对副驾说:“小许,你来操纵飞机,我来和管制联系。”   “我…”面对这样的紧急情况,小许难免紧张犯怵。   “相信自己,也相信我。”穆向远语气坚定,“我们一定可以处理好。”   “好,飞机我操纵。”小许终于稳住情绪。   穆向远在频道里清楚地表达出飞机此刻遇到的情况,机组需要低空通场请地面观察起落架是不是真没放下。   很快,乘客又发现自己无限靠近地面又离开。这时,敏感的人发现不对劲,座位间出现了躁动的声音。   穆向远收听着频道里的声音,确认起落架确实一个都没放下来后,他沉声道:“请地面做好迫降准备。”   右边的小许听到穆向远的话,不禁双手握紧了操纵杆。他俩身后的观察员大气不敢出,听着穆向远快速决策并下达指令。   “小许,监控好飞机状态。”穆向远伸出手,放在正常飞行时没用过的备用放轮手柄上,“尝试重力放轮。”   这是飞机的备用系统,手指压下去,会释放起落架的液压,让它们因为重力掉下。   除了频道里的陆空通话声音,三个飞行员都屏息等待这次放轮会不会成功。   穆向远深知这并非灵丹妙药,其他航司的飞机也发生过重力放轮失败的情况。   如果走到那一步,穆向远将会亲自执行迫降。   同一时间,安鹤一站在无影灯下,眉头紧紧皱着。他声音发紧,看着咆哮的出血,汹涌不停。   片刻慌神后,他急促地说:“快去请吴主任。”   匆忙的脚步声后,安鹤一退到一旁。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老师说:“死亡时间……” 第19章   下午一点半,手术按部就班地进行。   安鹤一有条不紊地切皮、开颅、分离脑池,暴露肿瘤位置。他仔细看了眼肿瘤性状,顿时心沉了下去。   肉眼看到的真实肿瘤和术前影像里的并不相同,此刻安鹤一面对的,是比先前诊断的情况更为危急的肿瘤。   瞧见安鹤一停住了手,一助小声问了句,他回过神说:“是神经鞘瘤,继续手术。”   即使手术难度上升,但方案并没改变,安鹤一觉得他可以完成这台手术。   安鹤一稳稳地拿着显微剪刀,一小点一小点切除肿瘤。正当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时,突然出现了出血。   “吸引器碰到了,止血。”此时安鹤一还能保持镇静。   术中出血是神外手术常有的事,只是脑部结构复杂,关系重大,对出血的处理要格外精细和重视。   然而事后证明,安鹤一还是乐观了。肿瘤的位置让他看不清动脉,也找不到破口。原本熟练的止血技巧全都没用,眼见着血越流越多,病人血压不断下降。   无法清除视野里的出血,安鹤一请来了吴主任…   *   坐在吴主任办公室里,安鹤一眼神有些茫然。吴主任张了张嘴,只轻声道:“你先去缓缓,我们之后再谈。”   安鹤一拿着手机木然地爬着楼梯,快到顶层时,他卸了力,扶着门把手坐下了。   周遭的静谧没有给安鹤一任何安全感,他抠着手心,找不到情绪的出口。   他不知所措地搓着自己的胳膊,满心都是歉疚和懊悔。   这样的情绪,在他过去的经历里,极少出现。所以此时此刻,一贯游刃有余的他,突然不会处理了。   下意识地,安鹤一解锁了手机,拨了穆向远的电话。   安鹤一忘记去看穆向远的航班,不知道他是否落地,只知道自己现在想听听他的声音。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带着风声:“小安,怎么了?”   这个时间接到安鹤一的电话,穆向远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往常这个时间,安鹤一多半都在手术室里。   穆向远刚下机组车,心想消息能传这么快吗?他刚想解释自己和飞机都没事了,就听得安鹤一声音干涩地问:“向远,你今天能回家吗?”   “怎么了?”穆向远又问了一遍,觉得安鹤一语气和状态都不对。   那边却没了声音,穆向远有些着急的时候,安鹤一急促地问:“你航班出问题了?”   “啊,现在没事了,处理好了。”穆向远眉头皱得更深,“我问你怎么了?”   安鹤一顿了下,才应道:“没事,我没事,就是打电话问问你。”   穆向远直觉安鹤一没说实话,但飞行部老大等在门口,他只能先挂了电话,说晚点给安鹤一打。   就在安鹤一想要开口说自己今天手术失败,病人没从台上下来时,他工作用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瞟了一眼,定在了那里。   “天程航空伦敦飞往同安一架航班起落架故障,已成功着陆。”   一瞬间,安鹤一脑袋空了,只关心穆向远的安危。好在穆向远声音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安鹤一揪起的心放下了。   再转念,安鹤一选择先瞒着自己的事,不想在此刻让穆向远过多扰心。   接下来半个多小时,没人打扰安鹤一,安鹤一也没再打给其他人,只呆呆地刷着手机。   网络上已经开始讨论起航班的事,有乘客现身说法说飞机飞过同安机场四回才落下。   有人说自己在飞机上慌得不行,以为在家门口就要这么交代了。好险,机长好厉害。   安鹤一淡淡地笑了下,点开穆向远微信的头像照片,用拇指摸了摸。   *   选择重力甩轮后,穆向远也做好了这个方法失败的准备。他会再次想办法人工放轮,比如俯冲后猛拉杆,利用起落架自身的重力和离心力。   但这都是下下策,因为真到那一步,乘客会十分难受,他也无法保证会成功。   万幸啊万幸,在他掰下手柄后,起落架终于轰隆隆地落下,仪表也显示放轮成功。   穆向远舒了口气,说道:“我们再让地面看一下。”   终于,他们在第四次加入同安机场的着陆下滑道后,稳稳降落。   慢慢滑到廊桥后,穆向远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他拍了拍小许的肩膀:“飞得很好。”   “还是您指挥得好。”小许解开安全带扣,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穆向远抹了把脑门,没再说什么。   乘客脚步匆忙地下机,不愿再多逗留。穆向远没回头去看,也不需要谁知道他们做对了什么事。   机务上来之后,他们在机上交流了挺久。这飞机得拉回机库好好检查,机务暂时也想不出故障原因。   等坐上机组车了,穆向远才把被他压在心里的人影放了出来。这会儿了,他好想安鹤一。   安鹤一忙起来的时候经常跟他说:“等你落地,落地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可是不久之前,落地对他来说,可能是无法实现的事情。即使离地高度只有区区几百米了,他却迟迟看不到接地的希望。   再从容的人,那一刻也会紧张。   穆向远毫不避讳地跟飞行部老大说:“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迫降。真到这一步,我也心里打鼓。”   “如果真出什么事儿,我家属怎么办啊,我放不下他。”   老大用力拍着穆向远的后背:“理解,我理解你。你还真是性情中人。没事了,你处理得很好,乘客和飞机都安全了。”   当天晚上穆向远没能回家,跟各路人马聊完都夜里两点了。他干脆住在了公司的酒店里,怕回家吵着安鹤一。   可刚躺下,穆向远想起安鹤一下午的电话,又开始担心起来。   他没有安鹤一其他同事的联系方式,也没法侧面问问。想着安鹤一,他没睡踏实,早早爬起来打车回了家。   拖着箱子刚走到楼下,安鹤一从门洞里走了出来。看见穆向远,他明显有些惊讶,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穆向远还穿着机长制服,肩章也好好别着,全须全尾地站着。   “你怎么没回来啊?”安鹤一抬头看着穆向远的眼睛,手不自觉地拽住他大衣的袖口。   “怕影响你睡觉,就睡公司了。”穆向远抬起手想摸摸安鹤一的脸,余光瞥见旁边有个大姨路过,只得收了手。   安鹤一眼下发青,精神也不太好。他一宿没怎么睡着,想着那台手术,又想着穆向远。   即使他知道穆向远已经妥善处理了这场事故,可他还是止不住地心口发紧。   “你没睡好。”穆向远用的陈述句,没有疑问,“我送你去医院。”   “不…”安鹤一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因为他看见穆向远眼睛里真切的心疼。   路上,穆向远没主动问安鹤一昨天的事,他在等安鹤一开口。他现在已经坐这儿了,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安鹤一倾诉。   可是安鹤一什么都没说,只问了航班的事。   晨光里,安鹤一在医院门口下了车,穆向远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   两天之后,穆向远再次启程。临走前,他拥着安鹤一,在他耳边说:“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我在呢。”   安鹤一倒是乖巧地点点头,还笑着亲了亲穆向远:“一路平安。”   病人家属已经决定起诉,安鹤一没有意见,并表态无论如何赔偿他都没有异议。   原本家属里还有想借机闹事的,可安鹤一坦荡的态度,倒让他们熄了火。   吴主任很担心安鹤一的状态:“赔偿的问题,科室也会一同承担。整个手术我都复盘了,程序上没有问题。只是,只是结果…”   “只是我太自信了。”安鹤一轻声说,“我发现了诊断有问题,还是盲目蛮干。”   “神外医生是要胆大心细,我只做到了胆大,忽视了很多细节。”   吴主任拍了拍安鹤一的肩膀:“医生整个工作生涯里,印象最深的一定是那些失败的案例。”   “不要灰心,我相信你可以走出来,也会做得更好。”   安鹤一也明白时间会抚平一切,只是自我疗愈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他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怀疑和自我挣扎,只能在深夜偷偷舔舐伤口。   直到过年,他都身心俱疲。   吴主任给他调了班,让他回家休息去。   他没去奶奶那儿,等到十一点多,飞完航班的穆向远带着风尘仆仆踩在新年钟声前回来了。   “哎哟,自己喝上了?”穆向远换了睡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安鹤一倒了杯红酒递给穆向远,眼神里尽是水汽,很乖,又有点可怜。   穆向远没接酒杯,只包住安鹤一的手,探过身去。这次他没问,直接吻了过去。   “等我呢?”穆向远用指腹擦过安鹤一的下唇,没忍住又啄吻几下。   安鹤一点头:“等你,等好久了。”   穆向远定定地看着怀里人,新年钟声响起,他动了动嘴唇,说出了新年第一句“我爱你”。 第20章   和每年一样,穆向远的“我爱你”、红包和吻会一起到达。   只是往年呢,时间上会早会晚,很难就是新年这一天。   穆向远听说安鹤一年三十和初一不用上班,死乞白赖磨队长、调度和签派,终于磨到了年三十落地同安的好结果。   暖光里,穆向远看着唇红齿白的爱人,拿过红酒,自己先喝了一口。   醇厚的酒被渡给了安鹤一,安鹤一微微张着嘴,又在一片温热里闭上眼睛。   新年的吻,是红酒味的,甜里带了点苦涩,很像安鹤一现在的心情。   还好穆向远细细密密地吻着他,抚平了他心里的沟坎。吻从唇珠到唇角,滑过脸颊又到了眼睛,最后滚烫的气息停在他的耳畔。   安鹤一听到穆向远无比温柔地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不知是酒醉还是人醉,安鹤一迷迷瞪瞪地搂着穆向远的腰,摸着他宽厚的背。   所以安鹤一在渐渐远去的意识里,也没有细细去想,这红酒的味道,也像极了他俩的爱情。   跌在床上,安鹤一攀着穆向远的肩膀。不过他俩没做到最后,穆向远口手并用,爽得安鹤一双手发麻。   “今天我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安鹤一给自己下了诊断。   穆向远去漱了口,回来抱住安鹤一,微凉的唇印在他手心。   “你怎么办?我帮你。”安鹤一朝下看了眼,唇角挂上浅浅的笑。   “没事儿,你睡吧。”穆向远摸摸他的额头,“我看着你就行。”   “嗯?”安鹤一没明白。   穆向远亲他眼睛,在他受不住的时候,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   过了会儿,安鹤一才明白过来。他僵直了身体,紧紧闭着双眼,听着身后人的轻喘和闷哼。   穆向远根本没碰他,却让他浑身发麻发热。他仿佛感觉到那逡巡在身上的视线,灼热有形,让他躁动。   这哪能睡着,安鹤一自暴自弃地躺平,又在最后一刻不再装睡,翻身压过穆向远,狠狠吻了过去。   *   一到过年,同安就是个空城,大家都回了家乡,团聚畅饮。   太阳懒懒地挂在天上,街上空荡荡的。   安鹤一醒来的时候,穆向远已经起床了。他愣了会儿神,喊了嗓:“向远!”   脚步声响起,穆向远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着人就笑开,俯身问他:“醒了,想出去玩还是在家?”   “在家吧。”安鹤一回答得很快,“跟你待着就行。”   穆向远笑了笑:“我在研究包饺子,但是,没成功。”   “哎哟,你真是…”安鹤一拍了拍他的脸,“别浪费粮食了,冰箱里有速冻的。”   两人窝在沙发上,复习昨天的晚会。语言类节目不好笑,让小品相声品鉴大师穆向远很不满意。   “跟小时候的差太远了。”穆向远握住安鹤一的脚踝捏了捏。   安鹤一“嘶”了一声,又懒得动,继续窝在沙发一头。   他早都没在看了,拿着手机挨个点着满是红点点的软件。吴主任给他发了消息,让他这两天发点小视频。   同安附院对医生的考核里,加上了大众科普这一块。这一整年,数安鹤一得分最低。   对他自己来说,分低点就低点吧,可是吴主任说,他这躺平的态度,拖了科室的后腿,会让小大夫们生气的,于是安鹤一主动认错。   可是拍点什么好呢?怎么把脑外科这庞杂的知识深入浅出地说给大家听呢?   安大夫直发愁,抬眼望向正看着电视傻乐的穆向远。   这会儿安大夫开始羡慕穆机长了,人家单位就没这个要求,只要飞好航班就行。   “怎么了?”穆向远察觉到安鹤一的视线,快速地看了一眼。   安鹤一没回答,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他想起穆向远偶尔也发短视频,就翻到了他的号。   这一看,安鹤一来了精神。他用脚心推着穆向远的大腿,穆向远压住他的脚背,“哎哎哎”了几声。   “你看没看过你这视频底下的评论?”安鹤一气呼呼地坐起来。   穆向远先擦了个鼻涕,闷闷地问:“怎么了?我把这软件都删了。”   “机长啊,怎么才能嫁给你?”   “我的天呐,机长都长这样吗?我要天天坐飞机!”   “我要这个机长所有信息,立刻马上。”   安鹤一念一条,瞪穆向远一眼。   “嘿!”穆向远决定反击,当即把软件下了回来,快速找着安鹤一的账号。   安鹤一发过五六条门诊时给病人讲解病情的视频,露了全脸。穆向远刷到的时候,看着穿白大褂的安大夫,心潮挺澎湃。   所以穆向远也去翻安鹤一的评论,大家都是讲工作,想必他家属的评论也是一样的吧。   然而,安鹤一视频下面的评论,一水的都是“安大夫,怎么挂你的号”“安大夫,能帮忙看下核磁片子吗”“安大夫,我爷爷的帕金森还有办法治吗”……   安鹤一推了把傻眼的穆向远,“穆机长该如何应对?”   “不是,哎,你这怎么…”穆向远难得词穷,“我这怎么…”   安鹤一靠在穆向远胳膊旁,修长的手指点着手机:“穆机长真受欢迎啊。”   穆向远瞅了瞅安鹤一,回过头手指快速地在手机上按着。几秒后,他清了清嗓子,颇有阵势地说道:“这个排行榜你看过没?”   “什么?”安鹤一想凑过去看,又被穆向远勾着脖子拉远。   “网上说,医生,括弧外科医生,括弧完,是出轨率最高的职业。”穆向远说完,晃了晃手机,“安大夫,您该如何应对?”   这排行榜,安鹤一是没看过,但这样的传闻,他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说了。   他们医院也有这样的事,但他觉得是人品的问题,不应该和职业挂钩。   “那个…”安鹤一飞快地瞟了眼穆向远的手机屏幕,然后来了气势,“你要不看看第二名是啥?”   “飞行员!括弧,民航飞行员!”安鹤一用力拍了下穆向远的胳膊。   穆向远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扔了,揉着胳膊,皱起他的剑眉,嘟囔着:“七年了,冷淡了,开始挑刺了,不是当初的小可爱咯。”   再回过神,穆向远瞧见安鹤一抱着抱枕,手指抵在下巴上,陷入了深思。   “哎,当真了?”穆向远推推安鹤一。   安鹤一看他一眼,推开他的手:“你让我静一静。”   冷静的声线让穆向远噤了声,他也意识到,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回避的问题,正在岁月里无声显形。   聚少离多的日子,许多问题被隐藏起来,也有一些矛盾被放大。   安鹤一从上次的手术失败里得到了一个教训。一次失败,是由无数个小问题累积而来的。   手术是这样,感情也会吧。   玩笑是玩笑,可一样能点醒他。   突然之间,安鹤一有些沮丧,他垂下头,不倒翁似地晃悠了下,把脑袋压在了穆向远的肩头。   “向远,我们会好好的吧?”安鹤一问道。   七年多了,穆向远是第一次听安鹤一这么问。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鹤一,我很爱你。”穆向远转过身搂紧安鹤一。   *   谁知,这个玩笑的后劲还挺大。穆向远年初二下午开去机场的路上,还在想这件事。   有些思绪,一旦打开大门,就像汪洋一样,呼呼叫着就来了。   他并不怀疑安鹤一对他的感情,但也明白他们之间,一样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比如年前安鹤一情绪持续低落,至今也没有告诉他为什么。   安鹤一不说,穆向远也不敢问,只能默默去照顾他的情绪。   想来想去,穆向远觉得得找一个和他处境差不多的人聊一聊。他们这样的职业,大概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吧。   该找谁聊聊呢?穆向远把车停在公司门口的时候,咬着嘴唇想了会儿。   一个个飞行员拉着行李箱穿着制服走进公司大门,挨个做酒测、量血压。   他们这儿是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的,别人越闲,他们越忙。   灵光一闪,穆向远想起一个人。他拿出手机,点开办公通讯软件,选择津连港基地,一通翻找。   季怀邈,穆向远锁定了这个名字。   那边在海岛落地的季怀邈收拾完东西,上了机组车。阮林带着爷爷还有季怀邈的姥姥姥爷来小岛玩,拿了行李给季怀邈发了消息。   “可怜的季机长啊,我们喝椰子水你还得飞航班。”   季怀邈笑了笑,点开了办公软件。接着,他就看到那个在江枫视频里有一面之缘的穆机长,给他来了灵魂三连问:   “季机长,你觉得我们飞行员该怎么处理和家人聚少离多的问题?”   “你在和爱人相处的过程里有什么矛盾吗?”   “你担心你爱人出轨吗?”   正在季怀邈愣神的时候,穆向远又发来一句:“真心求教,在线等,挺急的。”   季怀邈跟不上这位明星机长的思路,手指在手机上一点。   在穆向远热切期待的目光里,对话框终于蹦出来一行新内容。   季怀邈(津连港A320):? 第21章   穆向远看着这个问号,坐在车里呆了会儿。正当他觉得自己唐突了的时候,季怀邈给他打了个语音电话。   季机长态度特别好,问他今天航班飞哪里,结果两人竟然是同一个目的地。   “那咱们在酒店大堂见面聊聊吧。”季怀邈张罗着,“我可能会晚一点,劳驾你等会儿。”   穆向远忙不迭地答应:“感谢,太感谢了!”   加点油就能飞的穆向远瞬间有了活力,拉着箱子器宇轩昂地往大门走去。碰到小飞他立刻抬起手,勉励地拍拍:“好好飞!”   穆向远不知道的是,刚才他确实把季怀邈吓着了。   季怀邈赶忙就给江枫发了消息:“你们机队的穆机长,是遇着什么事儿了吗?”   江枫回得也快:“不知道啊,我年前在温哥华碰到他来着,他还说今年能陪家属过年呢。”   不过不管怎么了,既然穆向远求助了,季怀邈觉得应该和人好好谈谈。   穆向远比季怀邈早一个小时落地,他收拾好自己还打车去了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对高脚杯,要送给季怀邈。   一回到酒店,穆向远瞧见季怀邈站在大堂靠窗的地方,他抬脚走过去,老远就喊了嗓:“季机长!”   这个酒店是天程航空的定点酒店,来来往往的都是飞行员或者乘务,没人注意到他俩。   季怀邈先笑起来,伸手和穆向远握了握。   目标明确,他俩省去寒暄,直奔主题。季怀邈身体微微向前倾,仔细听着穆向远的话。   说来还从来没人向季怀邈咨询过情感问题,当然穆向远也从没问过别人这事。   真的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你和安大夫都在一起七年了?”季怀邈表情有些惊讶。   穆向远坐直了:“啊,我对他是一见钟情,一秒钟都没耽误。跟你和扣子不一样。”   “是,我俩打小就认识,开窍晚。”季怀邈也笑,“那你们这感情,走到现在挺不容易的。”   “是啊,所以现在遇到问题了,我才着急想解决。”穆向远露出求助的神情,“我还不太想让他知道我有点焦虑。”   季怀邈疑惑道:“可是遇到问题了,不应该是两个人一起解决吗?”   穆向远摆摆手:“哎呀,安大夫太忙啦,不想打扰他。而且吧,我怕他觉得我事儿多。不行不行,还是我自己处理。”   瞧着穆向远抓头发的手,季怀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穆哥,我觉得啊,你包袱有点重。”   “是吗?”穆向远惊讶地望着季怀邈。   季怀邈点点头:“和爱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倒也不必时刻表现完美的自己。”   这话点着穆向远了,他张张嘴,又抬抬手,竟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不知不觉,他俩聊到了十二点。前大半段还在聊感情,后一小段,他俩就说到开飞机上去了。   季怀邈拿出个笔记本,一边看穆向远比划,一边记着要领,认真得很。   等要分别的时候,穆向远拍了拍季怀邈的肩膀:“谢谢你,怀邈。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开口。这个你拿着,好事成双,帮我送给扣子。”   提到阮林,季怀邈笑了起来:“谢谢穆哥,那我就拿着了。”   *   过了年,吴主任嘴里那几个出国进修的大夫回来了。安鹤一第一次觉得吴主任的大饼是真的,于是他给吴主任拿了一盒茶叶。   “我已经分配过了,不管是我还是你,或者科室其他主任的手术,他们都要在场观摩。”吴主任深深吸了口气,对着茶叶点了点头,“好茶啊,南方茶。”   “嗯,我家属飞到那儿买的。”安鹤一应道。   吴主任打趣:“哪天带你家属来见见我呗,你俩结婚我怎么也得是证婚人吧?”   这话让安鹤一微怔,他眨了眨眼睛:“行,争取今年能认识下。他也很忙,成天在天上飘着。”   “理解理解。”吴主任笑开了花,“还是得夸奖你,给科室的婚恋问题开了个好头。”   安鹤一心说这倒是未见得,他已经到七年之痒了,是平稳度过还是挠个疤,暂时还没有结果。   这样的感情,他不可能放下,他也从没有过放弃的念头。只是年前年后发生了许多事,他确实有些累。   他很想和穆向远好好谈谈,可又发现他俩之间,一直都是穆向远说得多,他听得多。久而久之,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安鹤一能把患者的病情拆开了揉碎了讲得清清楚楚,却在讲述自己的感情时显得木讷。   他知道这不能怪穆向远,是他自己的问题。   眼前除了这件事,安鹤一还没完全调整好工作的心情。他主动要求先做些简单的工作,他手里的四级手术,暂时先让其他主任去做。   科室的护士们,竟然时隔好几年之后,瞧见了安鹤一来给人缝针。   高难度的手术做多了,大家都快忘了安鹤一最开始在医院出名,是因为他的缝针技术。   他缝针技法好,缝得漂亮,还对病人特别温柔。   “哎呀,神外那个安鹤一,长那么好看,针缝得还那么好,是不是练过美容缝合术啊?”   当时医院里都这么议论他,他听了也说确实练过。这事儿啊,还是穆大漂亮给他的启发。   人皆有爱美之心,安鹤一就想着,尽量让病人有个不那么狰狞的疤痕吧。   安鹤一给一个姑娘缝完后脑勺,嘱咐了两句:“以后走路还是别看手机,这次还好只是皮外伤。”   姑娘点了点头,又“嘶”了一声,安鹤一扶着她站起来,拉开帘子叫来她男朋友。   正想去看下一个病人,护士长大声喊了嗓:“安主任,来帮忙!”   安鹤一神色一凛,迈开大步跟上去。   同安附院离绕城高速近,一有车祸,病人就会送到他们这。   这次又是连环车祸,急诊分诊完,把脑部伤患者送来了神外。   阵阵痛苦的呻*吟很快充满了病房,安鹤一走到床旁,简单查体后,冷静地说:“给氧、监护。”   接着,安鹤一走到旁边的病床。这位病人送来时已经昏迷,瞳孔光反射消失。   正想继续查看情况时,病人突然呕吐起来,正吐在安鹤一的白大褂上。   一旁跟着的护士“呀”了一声,轻声说:“安大夫…”   “没事儿,我看看CT片子。”安鹤一直起身子,“硬膜下血肿、脑疝,做术前准备,送手术室。”   吴主任这时候也来了,他拽了把正要走的安鹤一,压低声音:“你做?”   “嗯,我来吧。”安鹤一顿了下,点了点头。   吴主任拍拍他:“去吧,没问题的。”   病人家属还没有来,无法完成术前谈话,吴主任让安鹤一先去准备,他来跟医务科报备。   再次站在手术室里,面对一台开颅手术,安鹤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   面对比逃避有用,时间不能等着安鹤一慢慢好起来,他需要用自己的双手救人。   “颅内血肿清除加去骨瓣减压术,开始。”安鹤一冷静地下了指令。   手术平稳进行,各项指标趋于稳定。麻醉主任坐在仪器前,开口道:“好一阵子没跟安主任的台了,看你做手术还是享受啊。”   安鹤一盯着显微镜,双手稳稳地在患者头颅深处轻盈地动着。   “调理差不多了,继续往前走。”安鹤一不避讳上次的失败直言道。   黎主任称赞道:“对咯,医生最该越挫越勇。”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安鹤一瞧见了吴主任。他惊讶地问道:“等我呢?”   “啊,来看看你。”吴主任抬手指了指,“感觉还好吧?”   安鹤一顿了下:“病人应该还没感觉,我还行,手术成功。”   听着大弟子开起玩笑,吴主任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   春暖花开,安鹤一的情绪好了很多。如吴主任所说,科室的压力确实小了些。   这阵子他帮着吴主任筹建颅底和脑肿瘤中心,手术之余的文字工作多了。   空闲下来,安鹤一想找穆向远好好聊聊。然而这人最近比他还忙,说是公司新开了国际航线。他没多想,只在每次穆向远要远行时,要来航班号。   可是这一周有点反常,安鹤一要了几次,穆向远总说要调班,还不确定,等定下来了给他发。   但安鹤一迟迟没有收到,怎么,天程航空的排班系统卡bug了?   坐在诊室里,安鹤一等待病人的间隙,想起来这事,拿过手机想再问问。   刚打了一个字,诊室门被推开了,拿到检查结果的病人急吼吼地要安鹤一给看看。   “是肿瘤吗?”   安鹤一摇摇头,轻声但有力地说:“不是,放心吧。”   这一打岔,安鹤一就把发消息的事给忘了。   十一点多了,安鹤一问彭小鹏:“还有几个?”   “一个,现在喊?”   安鹤一点点头,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电脑屏幕。只一眼,他愣在那儿了。   屏幕上亮堂堂地写着下一位患者的信息:穆向远,男,33岁。 第22章 一更   诊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进来了。   安鹤一微微仰头看着他,没收好表情,皱着眉头问:“你是穆向远?”   “啊,大夫, 我不是, 他是我师父。”小伙扭头向后, “进来啊。”   这磨磨叽叽地不进来,安鹤一不用想,就知道不是同名同姓。他低下头, 听见了穆向远慢慢挪进来的脚步声。   一时之间, 安鹤一心头涌上太多情绪。原本应该是穆向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可安鹤一似乎更不知所措。   彭小鹏顿觉不对,他老师怎么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穆向远坐在诊室的凳子上,两手搭在桌面,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安鹤一。   诊室出奇得安静, 彭小鹏刚想提醒安鹤一,跟着穆向远的小伙先出了声。   他嗓门挺大,语气不算好, 像是觉得安鹤一在耽误时间:“大夫, 看病啊,专门来找你的。”   声音刚落, 穆向远抬手就打了他一下:“安静点!”   小伙委屈巴巴地往后缩了下, 站在穆向远身后。   安鹤一吸了口气,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冷静的神情,彭小鹏坐直了准备开始记录。   只有穆向远心中一揪, 因为他发现他家安大夫,眼眶竟然红了。   “怎么了, 哪儿不舒服?”安鹤一开口,声音暗哑。   “我师父头疼还晕,上周我还发现他吐了!”小伙着急忙慌地叙述着穆向远的病情。   果不其然,安鹤一送去一记眼刀,冷冷地问穆向远:“他叫什么?”   “马智凯。”穆向远乖乖回答。   安鹤一点点头,跟彭小鹏说:“小鹏,给小马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看着门,别让别人随便进来。”   “你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症状?”安鹤一看向穆向远。   马智凯不情不愿地坐在门边,双手撑在膝盖上,瞪着安鹤一。   这号可是他好不容易抢到的,都说这大夫医术医德都好。可他怎么感觉不那么回事呢,咋这么凶!   “我鼻塞流鼻涕有两个多月了,我一直当感冒,没管那么多。鼻子偶尔还出血,我以为是擤太多了。”穆向远耸拉着肩膀,全然没有平日的神采奕奕,“最近头还一阵阵发昏,有时候会晕一下。”   “你最近都没飞了?”安鹤一问道。   马智凯和彭小鹏同时支起了耳朵,他俩是漏听了什么话么,这谁也没提到,穆向远是个飞行员啊。   坐在冷板凳上的马智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他和穆向远今天都没带杠出门呀。   只见凳子上的穆向远摇了摇头,老实巴交地说:“从上周二到现在都没飞了。”   安鹤一先是点点头,然后握着笔的手逐渐加重,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像是在较劲。   “去躺那儿,给你查体。”安鹤一说着戴上了手套。   “哎?”彭小鹏刚抽出一只手套,愣了下,他老师要亲自上阵?   穆向远脱了外套往检查床走,安鹤一追了两步,扶着他的胳膊和腰。   “哎,我没事儿。”穆向远小声说,侧头看安鹤一。   今天的安鹤一格外不好说话:“没事儿你来医院?躺好。”   等穆向远躺下,安鹤一先撩开他的头发,仔细地看着有没有外伤。   彭小鹏跟在安鹤一身边,马智凯虽然大气不敢出,但还是倔强地站了过来。   “触诊的时候疼了要说。”安鹤一又补了句,“不许忍。”   穆向远点点头,感觉到安鹤一的手放在了他头顶。   “疼吗?”安鹤一问道。   穆向远呆呆地答:“不疼,你手有点凉。”   床旁的彭小鹏和马智凯同时瞪大了眼睛,他们觉得穆向远似乎跟安鹤一撒娇呢!   其实安鹤一对穆向远的脑瓜子很熟悉,他俩抱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摸他脑袋。   有没有问题,安鹤一摸摸心里也有数。   只是现下,他不放心,非得把流程全走一遍。   各项反射功能没问题,安鹤一又让彭小鹏给穆向远量了个血压。   “之前在航医那儿做了什么检查吗?”安鹤一重新做回桌子旁,看向穆向远。   穿好衣服,穆向远觉得安鹤一的情绪似乎好了一点,应道:“上周去了航医那儿,拍了个CT。这是片子,医生看完,建议我还是上大医院。”   “对对,航医那儿毕竟不是专科。”马智凯扶着穆向远坐下,又被穆向远拍开了手,“我可是好不容易抢上你的号的,安大夫。”   安鹤一抬眼,无奈地看着他。他心想,要是你师父肯张嘴,他连号都不用挂。   “一听这,你们就慌了,是吧?”安鹤一打开观片箱的灯,“片子给我。”   听见安鹤一语气缓和了,马智凯的话匣子打开了:“是啊是啊,师父看着还挺平静,我快吓死了!”   “大夫啊,你知道培养飞行员多难吗?我师父的脑瓜子要是真有什么问题,我们公司可就损失大了。”   穆向远真想把马智凯摁在飞机座椅下方,他刚想张嘴,就听得安鹤一应道:“知道,挺费钱的。那你知道培养一个医生多不容易吗?小马,别念了,我脑袋嗡嗡的。”   彭小鹏捂着嘴笑起来,马智凯急得看穆向远:“师父,你看,你看这大夫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啊?”   穆向远笑起来,刚想说他们认识时,安鹤一又看了过来,挑了挑眉毛:“我是你师父的爱人,以后穆向远的病情,是跟你谈还是跟我这个家属谈?”   一瞬间,诊室里其他三人都愣在了原地。安鹤一关了观片箱的灯,终于笑了下:“小孩儿挺逗,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哒。”   等大家都反应过来,马智凯和彭小鹏对视一眼,小学员看向安鹤一,小大夫盯住穆向远,同时动嘴,不可思议又震惊地喊出了口:“师…师娘?”   一出口又觉得不对,俩年轻人同时低下头。   穆向远摸摸后脑勺,安鹤一浅笑着:“就一个称呼,想怎么喊怎么喊吧。”   这上午的最后一个号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彭小鹏呆呆地开着检查单,完全消化不出来,以至于他没有仔细思考穆向远可能是什么毛病。   要不说安鹤一是个老道的副主任呢,他心里分明已经慌得不行了,面上还能指挥着彭小鹏该什么干什么。   “这个点,影像该休息了。”彭小鹏把检查单递给穆向远,眼神飘了飘,又多看了两眼。   在彭小鹏的认知里,他老师是全医院长得最好的男大夫。但今天认识了穆向远,他不禁在想,穆向远是不是他们航司最帅的。   如果非要拿安鹤一和穆向远比,那彭小鹏还是坚定地觉得他老师最帅。   “我给寇主任打电话,让他加个班。”安鹤一站起身,摸出手机,“上次他跟我打赌输了,欠我个要求呢。”   “你俩打啥赌啊?”穆向远好奇地问道。   安鹤一笑了笑:“赌新媒体科普考核,我俩谁是倒数第一。”   “我赢了,他倒二。”安鹤一接通电话,“喂,寇主任啊,我这儿有病人要做核磁,你加个班呗。”   “啊,我家属,你帮个忙。”安鹤一手指点在桌上,“啊,上次那赌局一笔勾销。”   见安鹤一和穆向远走出诊室,彭小鹏和马智凯也赶忙跟过去。安鹤一奇怪地看着他俩:“你俩忙去吧。”   “不忙不忙。”俩小伙眼睛里同时闪着精光。   穆向远推了一把马智凯的脑袋:“去,请小鹏大夫吃个饭,我给你报销,别跟着八卦了。”   一听能吃好的,彭小鹏还真不跟着了,主动点菜:“我要吃前进路上的烤鸡架。”   “哎,你要点儿贵的啊。”安鹤一恨铁不成钢,“你师娘有钱,别跟他客气。”   彭小鹏高兴极了:“老师,那我给你打包点回来。”   安鹤一已经抬脚往前走了,他抬抬手:“不用,我和你师娘出去吃。”   中午了,门诊电梯下来的人多,往上走的只有安鹤一和穆向远。   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穆向远用余光忐忑地打量着安鹤一。安鹤一垂着头,一手拿着检查单,迟迟没有说话。   穆向远大着胆子捏住安鹤一空着的那只手,他惊呼一声:“好凉。”   到这会儿了,安鹤一才抬起头,看过去。穆向远说不出话了,憋了好半天他才说道:“对不起,你别气了。”   安鹤一摇摇头,扯回自己的手:“我不是气你,我是气我自己。你那全是破绽的演技,我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   仔细听,安鹤一的声音带了点呜咽,他不停吸气,揪得穆向远心口一阵阵疼。   下意识地,穆向远就想抱安鹤一。安鹤一抬手按住他的胸口:“这白大褂不干净。”   “我真吓着了,一点缓冲都没有,你就这么出现在我诊室里。”安鹤一在电梯门打开时说,“怎么是你啊,穆向远。”   “我早该觉得不对劲,上周我说带你见奶奶,你竟然没同意。”安鹤一摇了摇头,“我只当你是忙,是我太大意了。”   一直到穆向远躺在核磁室里了,都没找到机会跟安鹤一解释。   他躺下前,安鹤一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管你想不想,现在我知道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看病。”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会有一点吵。”安鹤一拍了拍穆向远的胳膊。   做核磁这点噪声,对穆向远来说真不算什么。他成天在飞机里坐着,那噪声一样嗡嗡咣咣的。   他现在是心乱如麻,有好多东西需要跟安鹤一谈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当然听得懂安鹤一的意思,现在最重要的是检查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先治病,收拾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本来他俩最近的关系就有些微妙,话还没说明白呢,现在又来这一出,可真是雪上加霜又加雪。   安鹤一走近诊断室跟寇主任打招呼,寇主任打趣道:“家属?男家属?”   “如你所见,我对象。”安鹤一丝毫不介意刺激一下这条单身狗。   寇主任“嘿”了一声,又问了句:“他是干什么的啊?”   “飞行员。”安鹤一应道,眼睛看向检查室。   “啊?你这…这下的头颅核磁,飞行员脑部病变可不是小事啊。”寇主任惊讶道。   安鹤一倒是沉得住气:“等等看结果。”   二十多分钟后,穆向远摘了耳塞站起来,找到安鹤一。   穿着白大褂的安鹤一正在和寇主任对着电脑看片子,这场面让穆向远喉头发紧。   任谁到了医院都得紧张,而正在看检查结果的医生像是生命法官,拿捏着病人的未来。   穆向远不喜欢太安静的地方,没人说话,他得自己制造点声音。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小安,我会不会失忆啊,我会不会忘了你?”   “我还能保住我的头发吗?”   “你能给我做手术吗?” 第23章 二更   寇主任实在是没忍住, 朗声笑了起来。   安鹤一原本还想再诈穆向远一会儿的,现在也破了功。其实那会儿看CT他心里就有数了,只是不放心,才加了个核磁, 想看看脑袋内部有没有问题。   “穆向远。”安鹤一招招手, 指着电脑上的成像结果。   这灰一片白一片的, 时不时还动一动的,穆向远也看不懂啊。这又不是气象雷达图,一出现番茄炒蛋的配色那就是碰上雷暴了。   安鹤一终于决定不难为穆向远, 手指轻巧地点了点:“片子显示, 你有一个优秀的大脑。”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一直提溜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寇主任探出头:“刚才听安主任说了你的症状,我建议你去耳鼻喉再查一下。”   “耳鼻喉?”安鹤一跟着穆向远一起愣了下。   寇主任点头:“安主任你太紧张了,疑难杂症见得多,关心则乱, 一下就往严重了想。我估计穆机长可能就只是个鼻炎之类的毛病。这样的案例,我见过。”   跟寇主任道了谢,安鹤一带着穆向远出去吃饭。他听从了寇主任的建议, 立刻联系了耳鼻喉科的卢主任。   卢主任下午有门诊, 让安鹤一带着穆向远晚一点来找他。   “说吧,你给自己下了什么诊断。”安鹤一抬抬眼皮, 直白地问道。   他太了解穆向远了, 瞧见他那会儿垂头丧气地进诊室,看一眼就知道这家伙已经查遍了脑外科疾病,还非要给自己安一个。   “泌乳素型垂体瘤。”穆向远耸了下肩膀, “头晕头昏、干呕、打呼噜,影响性生活…我都中了。”   “影响咱俩性生活了?”安鹤一睁大了眼睛。   穆向远看他一眼:“啊, 都三周多没做了,还没影响?”   这倒也是,安鹤一无话可说,他现在脱了白大褂,靠近穆向远一点,终是抬起手抱了抱眼前有些憔悴的人。   “向远,对不起,是我对你关心不够。”安鹤一轻声说道。   穆向远按住他后心,揉了揉,过了会儿才出声:“我不该瞒你。”   安鹤一垂下眼睛,压下其他情绪:“先治病,有我在,放心。”   “吓着你了吧?”穆向远轻声问道。   安鹤一没遮掩什么,顿了两秒点点头:“你有事,我没办法保持冷静。在电脑上看到你的名字,我从医生涯第一次想翘班。”   “对不起。”穆向远又道歉,“我们分…”   一个词没说完,安鹤一像是被点着了,伸手推了把穆向远。他眼睛里铺着许多情绪,震惊、气恼还有害怕,更有不知所措。他只得加大音量,想要把自己的不自然盖过去。   “不行,我不同意。穆向远,我不同意!”安鹤一胸口剧烈起伏着。   穆向远无奈地向前跨了一步抱他,不知第多少遍说着“对不起”。   安鹤一闭上了眼睛,像是想用这个动作隔绝穆向远接下来的话。穆向远没逼他,只等人平静一点,才继续说话。   “安安,我是说,我们分床睡吧。”穆向远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神情落寞,“我打呼噜,影响你休息。”   听完这句,安鹤一猛地抬头盯住穆向远。眼前人的眼睛里满是歉疚,让他心中微动。   安鹤一终于点了点头,泄了气抱住穆向远。   *   下午穆向远没再让马智凯跟着,小飞挣钱不容易,这请半天假陪自己看病让他挺过意不去的。   送马智凯走的时候,安鹤一还跟他握了握手:“谢谢你把你师父拖来看病,不然他还瞒我呢。”   这会儿马智凯又跟安鹤一站一头了,煞有介事地跟穆向远说:“我就是不认识我师娘,不然我早偷偷告诉他了。”   “哪儿都有你。”穆向远作势要踹马智凯。   等马智凯走了,穆向远歪头看向安鹤一,知道自己现在主动交代还能争取少挨几下,于是絮叨起最近的情况。   “我发现总头疼之后,就跟机队请了假。航医那儿没检查明白,说得讳莫如深的,我就慌了。吃吃不香,睡睡不着,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我也不知道小马挂的是附院的号,更不知道他竟然能抢上你的号。”   安鹤一“呵”了一声:“那他确实手速可以。怎么,你要是早早知道,就不来了是吗?”   “我…我不是…”穆向远支支吾吾的。   “我是个医生,你身体有问题,不应该首先告诉我吗?”安鹤一无奈地看他。   这会儿的穆向远看起来有点呆,他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我就是,就是…”   生病的人总是脆弱的,安鹤一下不去嘴真指责穆向远。他叹了口气:“你先去我办公室待会儿,四点我带你去找卢主任。”   “我去旁边找个咖啡馆吧,省的去你那儿添乱。”穆向远轻声说道。   他已经努力放软语气了,可还是收获了安鹤一的眼刀,于是他立刻改口:“我去,我去。”   很明显,病人家属安鹤一的状态也没好哪儿去,一样脆弱的他现在是不允许穆向远离开他的视线的。   这个点去神外办公室,除了彭小鹏没其他人。穆向远一出现,彭小鹏立刻来了精神,眨巴着眼睛观察着。   这是穆向远第一次来同安附院的住院部,虽然安鹤一一直在这儿上班,但没事儿谁愿意进医院参观呢。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专门有一边摆着脑部、脊柱还有人体模型,穆向远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要不是他是安主任的家属,估计还有点受不了这阵仗。   安鹤一的办公室在一个隔间里,他一般都敞着门,今天穆向远进来之后,他把门关上了。   “你要是困了,我带你去休息室,或者你在这沙发上歪一会儿。”安鹤一从柜子里拿了件新白大褂穿上。   穆向远笑了笑,坐上沙发瞅着安鹤一:“你忙,我看着你就成。”   “我有什么好看的。”安鹤一小声嘀咕着,但没强烈反对。   穆向远还是笑,不再解释。他一手支在脑后,直直地看着投入工作的安大夫。   春日里,午后的阳光还不烫人,透过百叶窗洒在两人身上,暖和和的。   时间似乎回到了七年前,穆向远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安鹤一。虽然无声,可安鹤一不论何时抬头,都能对上那道炙热的目光。   现在也一样,穆向远的爱意从未减少,如果安鹤一此时抬起头,想必也会吓一跳。   只是穆向远爱不减,这背的包袱却越来越重。背上来,不好取。他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脸蛋,自嘲地笑了笑。   安鹤一没转头,眼睛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的文件上。他清了清嗓子:“向远,先治病,之后我们再好好谈谈。”   “逃避虽然能粉饰太平,但我不想这样对待咱俩的关系。”安鹤一看过去,“我不会放弃你的。”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一时之间没说出话。安鹤一起身给他接了杯水,又补了句:“不管你是什么病,相信我,我都有办法给你治好。”   这一句,直接击中了穆向远内心深处的那点。不管他是什么毛病,他都进了医院,就不可能不忐忑。   他不敢跟安鹤一说,归根到底,还是怕自己可能拖累安鹤一。   可安鹤一是个大夫啊,他不会放弃穆向远更不会放弃给穆向远治疗。是倾家荡产还是后半辈子被拴住,安鹤一都不会放弃。   只是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安鹤一按了按穆向远的手,嘱咐道:“喝点儿热的。”   穆向远不知道的是,安鹤一正在查阅空勤人员体检的医学鉴定标准,里面详细描述了疾病类型,以及飞行员得了某种疾病并接受治疗后,多长时间可以复职。   如果穆向远得的是脑部疾病,再做个开颅手术,想要重返蓝天就有些困难了。   安鹤一皱着眉头,稍稍舒了口气。   *   卢主任快五十岁了,肚子圆滚滚的,见到安鹤一和穆向远先感叹了一会儿。   “还是年轻好啊,瞅我这怀胎五月的肚子。”卢主任轻轻一拍,肚子滚了滚。   安鹤一笑道:“你真怀孕了,产科得愁坏了,血压血糖血脂,就没一个合格的。”   “谁说不是呢。”说着,卢主任从抽屉里摸出降糖药。   短聊之后,卢主任开始询问穆向远的情况。他听一会儿“啊”一声,脸上带着迷之微笑。   穆向远心想,这个主任还挺有自己的节奏感。   等穆向远说完,卢主任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俩是两口子吧?”   穆向远一愣,安鹤一笑起来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卢主任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观察的,穆机长说他打呼噜影响人睡觉时,不自觉地瞟你。”   “为啥瞟你呢,那肯定是你俩睡一被窝么。”   “那我俩就不能是室友吗?”安鹤一笑意更深。   卢主任大咧咧地摆手:“室友你还亲自陪着看病啊?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还真是,卢主任上学的时候研究方向是眼科,可是上班之后却发现自己在耳鼻喉上更有天赋。   穆向远不禁感叹,这才是真的,技多不压身。   卢主任先触诊,然后又用内窥镜检查。   “哎哟哟,长这么多啊。”卢主任一惊叹,穆向远心里一揪。   安鹤一也站在屏幕前,卢主任耐心地说:“看见没,这都是息肉,鼻中段都是。”   “性质呢?”安鹤一问了句。   卢主任“啊”了一声,穆向远紧张地眨巴着眼睛,心想卢主任说话怎么总是大喘气。   “基本可以判定是良性的,分界清楚,也没有样变。”卢主任轻快地说,“再做个鼻部CT确定一下。”   卢主任放下仪器摘了手套:“哎,穆机长,你不会以为你流的是脑脊液吧?”   被说中的穆向远愣在原地,卢主任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就是大鼻涕。流鼻涕不来看耳鼻喉,先跑去看神外,真有你的。”   “我见过鼻嗅神经瘤误诊成鼻息肉的,还没见过一个简单的鼻息肉觉得自己脑瓜子坏了的。”卢主任神哉哉的,“这有时候懂太多啊,也不好。”   这一段一段的话,说的穆向远直脸红,他坐上椅子问:“嗯,要做手术吗?”   “嗯,对,你都头疼了,得割了。”卢主任开着住院证,“看在你家安大夫的面子上,我尽快给你手术,不过也得排两周。我先给你开点药,期间有什么事儿立刻联系我。”   “啊,安主任,要不安排穆机长住神外吧?”卢主任眼睛一亮,“给我省一个病床。”   安鹤一正色道:“那不行,我们科室就没有一天不是满员的。”   “哈,谁不是啊。”卢主任不服气地把单子推过去。   穆向远感觉自己跟个西瓜似的,被这俩主任推来推去。不过现在进了医院,他在安鹤一手里,只有听着的份。   吃完饭回到家,筋疲力尽的穆向远洗了个澡就躺床上了。安鹤一推门进来,也翻身上床。   穆向远打了个哈欠,迷瞪着看向身边人。安鹤一解释道:“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过去。”   声音听着挺平静,可穆向远敏感地察觉到安鹤一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他在被子底下握住安鹤一的手,捏了捏。   安鹤一笑了笑,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 第24章 三更   穆向远身体微微僵了僵, 又手脚并用缠住安鹤一。他俩像两只相互依偎的小动物,在夜晚静静抱着。   怀抱并不陌生,但此刻的心情也不放松。   安鹤一反手关了灯,在黑暗里摸索着穆向远的脸庞。从眉毛摸到眼睛, 再往下经过鼻子。   他没敢用劲, 毕竟穆向远刚刚被确诊了鼻息肉。   手指到达嘴唇时, 穆向远追着亲了亲。只是安鹤一移动得太快,那触感稍纵即逝。   安鹤一勾住穆向远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   “从现在到你康复, 我会跟科里要求, 减少我的手术量。”安鹤一边想边说,“不要拒绝我,我想好好陪着你。”   穆向远看他坚持,应了声“好”。安鹤一勉强笑了下又说:“给你查体的时候,我甚至在想, 要是你得了什么大病飞不了了,那我也辞职,咱俩环游世界去。”   下一秒, 穆向远吻住安鹤一的嘴巴, 不让他继续说。穆向远的胸膛依然宽阔,包得住安鹤一。   “不要这样说, 你还要救死扶伤的。”穆向远啄了下安鹤一的鼻尖, “你穿白大褂,特迷人,迷得我五迷三道的。”   安鹤一推了下穆向远的肩膀:“我看你是不着四六。”   “安安, 我好困,想睡觉。”穆向远往下缩了缩, 把头埋在安鹤一胸前。   “睡吧,我陪你。”安鹤一抱住怀里人的脑袋,“睡到自然醒。”   不多时,穆向远的呼吸均匀了,呼噜也如期而至。安鹤一有些无奈,又自顾自笑了笑。   看起来穆向远是吓坏了又累狠了,这一天的折腾,心情起起落落再起起的,体力也耗尽。   等穆向远睡熟了,安鹤一起身下床。他没去客房,走进书房。   安鹤一这职业病碰到穆向远生病,发作得更严重。他开始翻文献,看手术风险和预后。   看来看去,他发现这病确实如卢主任所说,小事一桩。之后多注意,尽量让它别复发。   双手交握放在额头,安鹤一闭了下眼睛。他应该放心,可是要去躺在手术室里被全麻的是穆向远,他平静不了。   从16岁开始接触医学到现在,17年过去了,安鹤一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原来面对至亲生病,他竟然也会如此紧张。   在安鹤一心里,他已经习惯了穆向远是强大自信的,尽管在自己跟前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却并不妨碍他的认知。   现在穆向远不用起早贪黑去飞行,真天天在家之后,安鹤一恍惚了。   他绝不希望他们是以这种方式天天见面,他想要穆向远健康快乐,傻乎乎的也没事。   想到这儿,安鹤一站起来,又走回了主卧。   床上的穆向远还保持着安鹤一离开时的姿势,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和平常四仰八叉的睡法不一样。   到这会儿,安鹤一不再气恼,他知道穆向远的心情也一定久久难以平静。   以穆向远这爱脑补的思维方式,怕是已经把安鹤一下半辈子的生活都安排好了。   安鹤一笑了笑,抬手覆上穆向远的脸颊,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说:“向远哥,小安很爱你。”   *   安鹤一开完会,看了眼手机,穆向远很安静,啥也没发。   今天穆向远去公司见领导,准备请个病假。走的时候,他步伐挺轻快的。   之前他同事请假做手术,恢复好了再上岗的,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况且他得的也不是什么要打开脑瓜子的病,连头发都能保住,所以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他早上打车去了公司,一天都没能走出来。   穆向远的头晕头痛情况发作得不频繁,先前小马瞧见他吐了,确实是他吃坏了肚子。   这些症状要是搁着其他职业的人,可能也就忍了。但是为了飞行安全,穆向远还是第一时间申请了停飞。   在这个事情上,安鹤一也觉得谨慎一点没坏处。于是他坚持要开车送穆向远去公司,自己再去医院。   穆向远说他打车就行了,安鹤一皱着眉头:“家里不是有车吗?不开放着落灰吗?”   “嘿,你以前可不这么说。”穆向远乐了。   原本以为只有一天,穆向远就同意了。可等他从天程航空的大楼里出来,一脸菜色地坐上车,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来接他的安鹤一憋着没给他发微信,这会儿看他脸色变了,心中不禁一凛。   难道公司因为穆向远生病了,不让他再飞了?   可是这不符合航空人员健康管理规定啊?穆向远得的又不是恶性肿瘤,也不用做什么类似开颅的高风险手术,这有什么不能飞的。   安鹤一没意识到,他已经被穆向远同化了,这叫一个能脑补。   等穆向远坐定,气鼓鼓地系上安全带,安鹤一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失业了?”   穆向远抬起头,深深地看向安鹤一,吸了口气,恼火地说:“我升职了!”   “啊?”安鹤一愣住了,他有点跟不上穆向远的思路了。   穆向远抓抓头发,双手一摊:“我本来想着请个假就回家,结果领导抓住我,快蹦起来了。”   “哎呀,你暂时飞不了,来做点行政工作嘛!”穆向远学着领导的语气,“位置都给你留好了,就等你来了。升职加薪,不用加班。”   穆向远一拍手:“听听,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我上钩了。”   安鹤一抿嘴笑,问他:“什么职位啊?”   “飞行部总经理助理!”穆向远哼哼两声,“还是总部的,但是我人不用去那儿,就在同安上班就行。”   这还第一次见到有人升职了不高兴,安鹤一笑出了声,问他:“是不是从你停飞,他们就开始琢磨了?”   “啊,就是这样。领导说了,天上飞不了就来地上,天程航空永远是我的家。”穆向远绘声绘色地说,“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在家好好休息。”   “那谁让穆总是人才呢,不可多得的人才。”安鹤一发动车子,嘴上恭维他。   穆向远捋了捋头发:“我本来想着能请个长假好好在家和你待待,这整的。”   “哎,白天我也得上班,你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安鹤一宽慰他,“也挺好,咱俩都在同安,踏实。”   身边人不疾不徐的声音让穆向远渐渐平静下来,他抓抓脸蛋,妥协道:“多挣点钱也不是不行。”   从现在到穆向远康复再经过航医检查复飞,怎么也得小两个月。这两口子是不心疼那个请假扣的钱,但是公司眼馋穆向远优秀的飞行管理经验。   上次的起落架故障事件处理,报告一交上去,其他航司都组织了学习。   要不是这节骨眼上穆向远身体出了问题,至少在天程航空内部,他也得被请去做几场讲座。   天程的领导可是知道穆向远这个人,除了飞行他都不想理,让他去讲话,他就说自己结巴。   平常飞行任务重,让穆向远在天上飞是最好的安排。但现在不同了,他那么多经验,是该写一写说一说了。   这又是穆向远无奈的地方了,和安大夫不一样,他可是最讨厌写东西了!   想到这儿,穆向远又开始生气。安鹤一笑起来:“小孩儿似的,放心,安大夫帮人帮到底,文字的东西,我能帮你看看。”   打这天起,穆向远过上了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领导怕他身体不适,说他可以自由点,晚来早走也没关系。   虽然穆向远不情愿上这个班,但是他还是有职业操守的,没搞特殊化。   原本安鹤一要接送穆向远,被严肃拒绝了。最后两人一人退一步,每晚安鹤一来接穆向远回家。   这样的日子,他俩从来没过过,每天一起出门再一起回家,奇妙得很。   只是新鲜劲一过,穆向远因为坐班的不适感又出来了。他天天看着落地窗外的飞机,心里发痒却不能去飞,可是急坏他了。   瞅着电脑上的安全手册,穆向远摸出手机给安鹤一发消息,让他问问卢主任,什么时候可以入院。   类似的消息,他发了不止一回,那叫一个催得急啊。   安鹤一在医院托着腮笑,彭小鹏问他怎么了,他摇摇手机:“你师娘厌班情绪高涨。”   “哎哟,他这样的精英也不想上班啊。”彭小鹏笑起来。   穆精英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小飞走了进来:“穆机长,我今天又被训了。”   自打穆向远在公司大楼的八层最把头一坐,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模拟机没飞好的小飞来找他,即将升级的副驾来找他,连之前相熟的机务也来看他。   他们多半并不是来关心穆向远的病情的,而是来找他谈心的。穆向远郁闷,他长得像是那么好聊天的吗?   不过人来了,他确实不会冷脸,热情地给人泡茶拿水果,再坐在一旁,耐心地跟人分析问题。   得,他还兼职成了员工客服。   等到安鹤一通知穆向远能住院了,他蹭一下子就从公司跑走了。回了家,收拾好必须要带的东西,欢天喜地地住进了医院。   清静了,终于清静了!穆向远双手握拳,振臂高呼。 第25章   自打穆向远住院, 安鹤一也不回家了,要给穆向远陪床。   这穆向远哪干啊,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把正在给他抽血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大哥, 你稳着点儿。”小护士把着穆向远的胳膊, 手法稳准狠。   穆向远“嘶”了一声, 委屈巴巴地看向安鹤一。安鹤一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轻声说:“行吧,术前这三天你自己睡, 我睡办公室。但是术前一天, 我得来。”   “不就是个小手术嘛。”穆向远嘴唇张合着,睫毛扫着安鹤一的手心。   安鹤一大发慈悲收回手,抠了下自己的掌心。穆向远重获光明,眨巴着眼睛。   “我是医生,听我的。”安鹤一无奈, 只能搬出这一招。   来看穆向远,安鹤一没穿白大褂,但他这气质, 穿啥都让人觉得和病人不是一拨的。   “你有什么事情, 我也能立刻过来。”安鹤一勾了下穆向远的手指,“我不放心。”   等小护士离开病房, 穆向远拉着安鹤一坐在床边, 轻声说:“我好着呢。”   鼻音这么重,头一阵阵晕,还说自己好, 安鹤一是真有些无奈。   “那你当我自作多情呗。”安鹤一耸肩自嘲地笑了笑。   “我…”穆向远张了张嘴。   穆向远来住院还把自己收拾得利利亮亮的,头发不乱, 胡子也刮了。   安鹤一觉得有些浮夸的医疗剧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病人,倒也不是不写实,这不就有一个嘛。   只是安鹤一是医生,他还是能看出来穆向远其实挺不舒服。除了时不时就得擦擦大鼻涕,还频繁地皱眉。   安鹤一得回科室准备手术了,他抬手摸摸穆向远的脸:“有事给我打电话,联系不上也可以找小鹏,实在不行你就让护士去神外喊人。”   “我能有啥事。”穆向远推着安鹤一的背,“赶紧走吧,安大夫。”   “嘿,这就不耐烦了。”安鹤一站起身,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语气不对,穆向远伸手想拉人没拉住,眼睁睁看着安大夫走出了病房。   这间病房是个二人间,也不知道是卢主任判断失误还是怎么的,反正现在就住了穆向远一人。   现下安静了,穆向远有点不适应。他平常工作环境吵吵的,加上他又是个爱热闹的人,静下来真有点难。   尽管安鹤一面上不显,但穆向远还是看出来,他心里挺焦虑的。   将心比心,要是躺在这儿的是安鹤一,穆向远觉得自己大概做不到安鹤一这么冷静。估计他得痛哭流涕,直到被安鹤一踹一顿再停下。   “33床,做彩超去。”护士喊了嗓,叫回了神游的穆向远。   穆向远他们公司每年的体检挺正式,听说过了40岁,还要加测脑核磁。   但这术前检查,比大体检还严格,查得他肚子都咕咕叫了才弄完。   回了病房,他恹恹地吃了几口饭。没什么胃口,又放那儿了。   没进医院的时候心里乱糟糟的,进来之后也不安心。因为病人不知道自己往这儿一躺,会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以什么姿势出去。   到这会儿了,穆向远觉得,还是开飞机好。开不成飞机,坐办公室也挺好。   总之就是,都比在这里面对未知强。   尽管卢主任对穆向远的治疗表现得十拿九稳,但也许是他太轻松了,反倒让穆向远不放心。   安鹤一中午来看他,给他带了份饭,他还小心翼翼地问:“侯主任,真靠谱吗?”   这问题让安鹤一微怔,片刻后又笑起来,说道:“他就是嗓门大,爱开玩笑。是不是早上查房,听见他胡说八道呢。”   穆向远呆呆地点了点头,安鹤一瞧着床上人的傻样,握住他的手:“说实话,我要是会做这个手术,我肯定亲自给你做。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放心。但是呢,速成这个技术,怕是来不及了。我只能找来这方面最厉害的专家,然后陪着你。”   别人说再多都没用,这安主任一开口,穆向远的顾虑就烟消云散了。他用力点点头,回握住安鹤一的手。   *   下午,穆向远拿着平板在看书。他越看越佩服作者,因为这么厚一本书,他是写不出来。   这么多字儿,密密麻麻的,写完得掉多少头发啊。   作者是他先前在国外航司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机长。老爷子退休了,把飞行生涯写成了一本小说。   内容是全英文,穆向远读起来不费劲。只是实在是有些长,表达得也不简洁,看得穆向远哈欠连连。   但是他不得不硬撑着看,因为老爷子请他作序呢。他接到这事儿有一段时间了,先前没空仔细看,现在终于闲下来了。   看会儿睡会儿,时间消磨得挺快。中间护士给他送了几张检查单,说他身体挺好的。   卢主任也来过一次,穆向远觉得他完全可以托人带话,但他非得亲自来。   他觉得卢主任就是顺便来看看他,主要聊点八卦。   “哎,这下安主任要被从金龟婿名单上踢出去了。”卢主任可惜地说,“光托我给做媒的老领导,都有四五个呢。”   穆向远警觉起来,耳朵支棱着,脸上肌肉也绷着。   瞧着他的表情,卢主任赶紧说:“哎,你放心,你家安主任一次都没去过,每次都是直接拒绝。”   “那会不会得罪人啊?”穆向远倒是想得挺多。   卢主任摆摆手:“那不能,安主任的技术,早晚是神外一把刀。他们也不至于这点事,耽误医院和医生发展。”   “哦…”穆向远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卢主任乐了:“你和安大夫还挺互补,人情世故的他不懂,你还反应挺快。”   穆向远耸着肩膀笑:“各司其职嘛。”   聊着聊着,穆向远发现卢主任这人只是面上看着不靠谱,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事情说到哪儿,回答的时候答几成,全都有章法。   卢主任也没待太久,临走还放了俩苹果在他床头,嘱咐道:“多补充点维生素。”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水果?”穆向远惊讶道。   卢主任看他一眼:“当然是你家安大夫说的啊,这几天他可是天天来找我讨论你的手术方案。那个劲头,我都怀疑他准备来抢我饭碗了。”   等卢主任走了,穆向远还在摸着下巴笑。他拿过一个红通通的大苹果,包在手心里。   早些年,那时候他们还是朝气蓬勃的小青年。安鹤一对穆向远成天脱离地面挺不放心的,于是他经常啃苹果,边啃边说:“我多吃苹果,你就能天天平安。”   这么多年了,安鹤一依然保持了每天吃苹果的习惯。想到这儿,穆向远心里又酸又甜。   明明安鹤一是最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可他在这件事上,又如此坚持。   傍晚,安鹤一下了手术去食堂买饭。以前他不清楚病房的饭菜咋样,这次是见识到了,真不怎么样。   医院食堂是供职工使用,每天都是大厨大炉现做的,味道和营养都不错。   病人如果愿意付钱买饭,医院有外包的餐饮公司,每天定点送饭。可这饭菜质量,可真是挺不为病人考虑的。   安鹤一觉得这就是本末倒置,他决定给医院医务科写封意见信。   他提溜着两兜子饭菜走到耳鼻喉科的楼层,正瞧见护士推着轮椅往穆向远的病房进。   轮椅上坐着个老人,挂着点滴。   安鹤一等了会儿,果然见着卢主任风风火火过来了,指着病房:“急诊送来的,说是晕倒了,一查和你家穆机长一样,鼻息肉。”   这得多能忍啊,都晕倒了,那得是大面积堵塞缺氧了。   老爷子这会儿神志清晰,精神也挺好。除了鼻音重点儿,和卢主任说话对答如流。   “您叫阮争先是吗?72岁啦?”卢主任抬高了音量问。   “啊,对,我这是怎么了?”阮争先坐直了问道。   卢主任拿着CT片子支给他看:“您得了鼻息肉,面积太大了,必须手术了。平常没症状吗?”   “我就这半年总是流鼻涕、头疼。我想着岁数大了不都得这那那这的,没管。”阮争先捋捋头发。   “家人呢?没人陪您啊?”   阮争先摆摆手:“在急诊的时候他们通知我孙子了,我不让他来,小孩儿非得来。”   “哎,来了大家都放心。”卢主任扶着阮争先躺下,“那您先休息,等您孙子来了,我再跟他聊手术方案。”   等送卢主任走了,安鹤一撩开穆向远病床的帘子,对他笑笑:“饿了没?”   “还好。”穆向远放下平板,压低声音,“就是有点想你。”   安鹤一快速地看了眼隔壁的老人家,小声说:“别惊着别人了,再整个高血压出来。”   穆向远笑嘻嘻地接过饭:“奇了怪了,这离得近了,反而想得厉害。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这话安鹤一不爱听,揉了把穆向远的头发:“你都住这儿了,可不是有点毛病。”   饭香味飘了出来,安鹤一转头看向隔壁的阮争先。巧了,老人家也在看他。   “您吃饭了吗?”安鹤一笑着问,“我这儿还有一份,您吃吧。”   阮争先还真饿了,但直接吃别人的他还挺不好意思,抬起手想拒绝,又耐不住肚子咕咕叫。   正僵持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闯了进来,着急地环视病房,视线落在阮争先身上,长舒了一口气。   “爷爷!”   阮争先“哎哟”一声:“你怎么来了,不上班呐?”   安鹤一的视线扫过去,觉得这年轻人身上的衣服看着那么眼熟呢。他回过头去看穆向远,听得穆向远声音惊讶地叫了声:“怀邈?!”   一个病房四个人,两个家属两个病人,都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比较起来,穆向远是掌握信息最多的那个,他先开了口说道:“我在这儿住院,这是安大夫。怀邈,你来探病?”   季怀邈平静下来,点点头:“我今天最后一段刚好落同安,一下飞机接到电话,我就赶紧来了。”   “扣子跟你说的?”阮争先接了话,“哎,我让他都不要来,结果你还来了。”   “你都晕倒了,这不是小事儿啊,爷爷。”季怀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医生还在吗?我去和他谈谈。”   穆向远捏捏安鹤一的手,小声说:“这是我同事,津连港基地的,之前帮过我的忙。”   安鹤一立刻会意,站起身,跟着穆向远称呼道:“怀邈,我带你去找卢主任。”   去卢主任办公室的路上,安鹤一听季怀邈说,阮争先是来参加一个老战友的葬礼,刚下飞机就晕了。   机场地勤帮忙叫了救护车,这才送来了同安附院。   “哎,爷爷不舒服也不说,哎…”季怀邈皱了眉头,连叹了几口气。   安鹤一拍拍他的肩膀:“别急,先跟卢主任谈谈。”   涉及病人隐私,安鹤一没跟着季怀邈,又回了病房。一进屋,就听见一老一小聊上了。   走近一看,不仅聊上了,还一起吃上了。   阮争先一脸的不好意思,看着安鹤一,指指自己小桌上的饭盒。   “没事儿,阮爷爷,我再去打饭,我就是这医院的。”安鹤一笑起来,如和煦春风。   “哦…”阮争先顿了下又抬起头,“你俩,是一家子的吧?” 第26章   安鹤一和穆向远对视一眼, 还没应这话,就听老爷子喉头呜隆两声,闷声闷气地说:“没事儿,我就问问。谢谢你的饭, 小安大夫。”   穆向远朝安鹤一挤挤眼睛, 看来是知道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 季怀邈回来了,他还是皱着眉头,跟阮争先说:“医生说你这得尽快手术, 后天就能做。”   “那做吧, 不做你们得一直叨叨我。”阮争先耸拉着肩膀说道。   季怀邈看了眼手机:“扣子下飞机了,我给他叫了车,待会儿就到了。”   “哎呀呀,你俩整这么大阵仗。”阮争先摸着后脑勺。   “爷爷,这都是应该的。”季怀邈缓声说。   终于有空了, 季怀邈转过身跟穆向远好好打了个招呼:“穆哥,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   “是啊,人生处处能相逢啊。我早上还在想, 怎么还没给我发个病友呢。”穆向远笑起来。   季怀邈想了想, 微微弯下腰靠近穆向远说:“哥,恭喜你升职啊。”   “哎哟, 哎哟, 求求你忘了这事儿。”穆向远指了指自己手机,“都把我当驴使,今天还发东西让我看呢。”   安鹤一赶忙拍了下穆向远, 他这才抿抿嘴唇,抬头望向季怀邈:“老弟, 有啥事你尽管开口。”   季怀邈朝安鹤一点了点头,说道:“你能不能帮我跟公司说说,这一阵子都让我在同安落地,我好来看看爷爷。”   穆向远一愣,瞟了眼阮争先,季怀邈诚恳地说:“不能让你白帮忙,回头你好了,我请你和安大夫吃饭。”   “你哪里的话。”穆向远瞅着季怀邈,“我就是在想,没想到我这破官当的还挺有用。你等下,我这就打电话。”   就在阮争先和季怀邈争辩调班这事儿的时候,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瘦高白净的男生走了进来,大着嗓子就是一喊:“爷爷啊!”   安鹤一和穆向远俱是一抖,看另外俩人倒是挺镇静。安大夫仔细一想,理清楚了人物关系。   “还有人呢,别激动。”季怀邈拉过阮林的手。   阮林扭头看过去,一愣,眼睛瞪得圆圆的:“哎呀,这不是帅机长嘛!”   “大哥姓穆。”季怀邈压住阮林的肩膀,想让他别那么激动。   “哦哦,穆大哥。上次在视频里,你看起来好健康啊,怎么在这里?”阮林有些急,语速很快。   穆向远看着阮林,没来由地觉得亲切,安慰他:“和你爷爷一个病,做了手术就好啦,放心吧。”   “哦哦!”阮林赶忙又回过头去看阮争先,“爷爷啊,你瞒了我好久哦。”   阮争先推开阮林的脑袋:“多大事儿,我和这位机长一样,做个手术就好了。”   现在病房里,就安鹤一和阮林不认识了,他主动走过去伸出手,自报家门:“你好,我是安鹤一,穆向远的家属,也是这儿的医生。有什么事,你们随时找我。”   阮林连忙双手握住安鹤一的手:“大夫好,大夫好!你叫我扣子就好。我是季怀邈的家属!”   安鹤一笑着点头,表示他已经看出来了。顿了下,他开口道:“你俩都没吃呢吧?我带你们去吃个饭,让俩病号歇一会儿。”   “对,对,吃饭去。”阮争先摆摆手,“留这儿碍事。”   被嫌弃的阮林和季怀邈一点不气馁,阮林笑呵呵地说:“我在同安陪你,等你出院了让我哥送咱们回津连港。”   “小邈你待会儿就给他送回去吧。”阮争先无奈地说。   等仨家属走了,病房终于安静下来,这巧合让病床上的俩人一时都有些缓不过劲儿。   不过都是熟人也挺好,减少了不必要的矛盾。   静了会儿,阮争先想着自己是长辈,先开了口:“小穆啊,问你个事儿?”   “啊,您说。”穆向远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紧张,手攒紧了被角。   “你们公司这些个男司机啊,都是你和小邈这个帅劲儿啊?”阮争先冷声问道。   穆向远不敢插科打诨:“我们这成天晒得黑不溜秋的,也不咋样。空乘那边可能好一些,他们招聘对长相有要求。”   阮争先“呵呵”两声,又问了句:“咋都爱找男媳妇儿啊?”   “……啊?”这一题,穆向远不会答了。   接着,阮争先又嘀咕一句:“找的媳妇还都挺好看。”   说完,阮争先自顾自笑了笑,叹了口气:“这路不好走啊,好好的啊。”   *   八点半,安鹤一带着那俩小的回来了。   阮争先迷迷糊糊的,呼噜刚起个头就被吵醒了,他撑起胳膊问道:“吃饱了啊?”   “饱啦,饱啦,一哥点的都是同安特色菜。”阮林拍拍肚子,“和咱们津连港口味不一样。”   听到“一哥”这个称呼,其他人是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安鹤一脸热,偏开头:“喊啥都行,随扣子。”   季怀邈拉着阮林的手,跟阮争先说:“爷爷,你休息吧,我带扣子先走。”   “刚才我们和安大夫商量了下,以后你和穆机长的三餐,都让扣子负责。”   穆向远乐了:“这怎么还有我的份儿啊?”   安鹤一站到穆向远床边,解释道:“我才知道,扣子可是名厨,做饭特别好吃。”   “我想着咱俩房子空着,让扣子去住。怀邈说他在医院附近订好酒店了,就是不能做饭。我心想咱俩那厨房多新啊,正好请大厨去开开火。”   “啊,对,开完火说不准咱俩就会做饭了。”穆向远笑着接话。   “你们有时间的话,我可以教你们啊!”阮林眼睛亮亮地说。   安鹤一和穆向远同时摆着双手,表示自己实在是没这个本事。   事情定下来之后,季怀邈和阮林走了。安鹤一看了看时间,拉开椅子坐下来。   阮争先被中断的呼噜再次响起,安鹤一看着穆向远笑着说:“这下热闹了,你快活了。”   穆向远勾了下安鹤一的手指:“那还得是看见你最快活。”   “跟你说个事儿,我刚知道的。”安鹤一拉过穆向远的手,把脸颊贴在他手心,“扣子单侧耳聋,右耳是听不见的。”   “啊?!”穆向远身体一僵,旋即又松懈下来,叹了口气,“怪不得他讲话声音大呢。”   安鹤一点了点头:“挺不容易的。”   单侧耳聋对生活和工作的影响,穆向远还是知道的,他默了会儿,扭头看了眼阮争先说道:“有怀邈照顾他,老爷子该放心了。”   安鹤一笑了笑,抬手轻轻摸着穆向远的脸。他没用力,指腹擦过脸颊,就见穆向远脸部肌肉抽动。   “痒。”穆向远言简意赅地说。   “你要好好的,向远。”安鹤一收回手笑了笑,低下了头。   似乎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安鹤一缺乏一些直视穆向远的勇气。他看着穆向远的手,轻声说着:“向远哥,你对我很重要。不对,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我希望你健康快乐,不要顾忌那么多,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安鹤一抬起头,“如果是因为我不能让你那么自由自在了,你要告诉我,好吗?”   穆向远很是惊讶,他没想到安鹤一会在此时跟他说这些。他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好”。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在安鹤一面前做一个完美的穆向远,总是想着把那些不好的情绪自己消化掉,好让安鹤一安心。   可现在听安鹤一头一回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情,穆向远有些接不上话了。   穆向远眉头紧了,鼻头也跟着皱,眼神躲闪,像只慌了神的小狗。   这样在穆向远脸上不多见的表情让安鹤一瞬间心中一软。他不再坚持,捏了捏穆向远的手,俯身亲了下穆向远的嘴角。   “休息吧,我回办公室。”安鹤一看了眼手机,“下午手术的病人进了ICU,我今晚得过去看看。”   “有事找不到我了,给小鹏打电话喊我。”安鹤一笑笑。   等安鹤一站直身体,穆向远突然抬起手抓住他的手指。不似他们平日里的十指相扣,而是紧紧抓住。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穆向远声音发哑,“那样,那样一点都不帅。”   一句成年人的剖白,接了一句孩子气的嘟囔,这就是穆向远。   在安鹤一眼里,穆向远成熟但不沉闷,生动又鲜活地住在他的心里。   只是近来频频回望,安鹤一发现,穆向远沉稳的时候多了,还在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幼稚。   “怀邈会觉得扣子是负担吗?”安鹤一放缓了语气问道。   穆向远摇了摇头:“他们很相爱。”   “我们也相爱。”安鹤一坚定地说,“我爱你,向远,从没变过。”   在一个平常的夜晚,穆向远却心跳如鼓。他呆呆地看着安鹤一,看这双好看的眼睛里映着自己。   穆向远一直认为自己是安鹤一世界里的一部分,可能占的面积不算大。可今天穆向远深切感受到,远不止如此。   怕穆向远太激动,安鹤一摸了摸他的额头,安慰地笑了下:“好好休息,别想了。明早科室开会,我来不了,你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穆向远扯了个笑,又捉住安鹤一的手亲了亲。   *   开完会八点刚过,安鹤一就跟着吴主任进了手术室。今天他给吴主任做一助,做一台儿童髓母细胞瘤切除手术。   “这孩子没被睡扁头。”吴主任笑了笑,指示安鹤一开颅。   等安鹤一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了,吴主任又补了句:“给咱娃划拉漂亮点。”   “放心吧。”安鹤一应道,“家里条件怎么样,能承担术后放疗吗?”   吴主任摇了摇头:“外地来的,也没给上医保。我已经让小鹏去问医院有没有相关的基金可以申请了,孩子还小,不能这么放弃了。”   “是的,帮一个是一个。”安鹤一清了清嗓子,“开颅。”   这一扎进手术室,再出来已经下午三点了。安鹤一给穆向远发了个微信,没立刻得到回复,估计睡得正香。   回到办公室,彭小鹏朝安鹤一招手:“你家来亲戚了?”   “嗯?没有啊?”安鹤一心想他就没啥亲戚。   “中午有个男生给你送饭呢,我热了一遍你没回来,我怕再给热蔫了,就放这儿了。”   安鹤一喝了一大杯水,想了想:“跟你差不多高,嗓门挺大?”   “啊,对,挺可爱的。”彭小鹏眨了眨眼睛。   “哎哟,我竟然也有份儿。”安鹤一打开饭盒,瞬间就被香味集中了。   “小扣子手艺真是不错。”安鹤一把饭盒递给彭小鹏,“帮我再热一遍,谢谢!”   傍晚的时候,安鹤一去找了卢主任,约好第二天上午做穆向远的术前谈话。   阮林又去做饭了,穆向远说这小孩儿风风火火的,穿梭在医院、酒店和厨房之间。   阮争先解释说阮林经手着好几项事业,忙习惯了。   穆向远和安鹤一比阮林大了快八岁,看人就是个小弟弟。穆向远感叹一句:“年轻真好,气血充足。”   “老气横秋的。”阮争先笑道,“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都好好的。” 第27章   安鹤一开车回了趟家, 把穆向远的换洗衣服带回去交给洗衣机。   他开门进去,听见厨房里的油烟机嗡嗡作响,还伴着阮林的歌声。这动静在这套大房子里可是极其稀有,安鹤一笑了笑。   怕吓着阮林, 他先敲了敲厨房门, 不过厨神没听见。他只好走了过去, 站到阮林左边,拍了下他的肩膀。   “哎哟!”阮林果然吓着了,拍着胸口把火关小。   “一哥, 你回来啦!”阮林高兴起来, “正好,咱俩吃点再给他们送。”   安鹤一瞧了眼岛台上的盘子和碗,有菜有汤,荤素搭配,还真让他有了食欲。   “太麻烦你了。”安鹤一微笑道, “我去书房拿个东西就过来。”   “好嘞!”阮林挥了挥锅铲。   安鹤一去找一个移动硬盘,里面有些考主治的资料,彭小鹏想看。很久没用了, 安鹤一蹲在书桌旁, 挨个翻抽屉。   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安鹤一把一本黑色的笔记本拿出来, 终于看见了白色的硬盘。   这笔记本他没印象, 想着可能是穆向远的,顺手往回塞。   他翻了下手,一张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瞟了眼躺在地上平整的纸, 安鹤一的视线顿住了。因为这张纸的顶上,写着“给小安的信”。   字迹清晰, 是最近才写的。   安鹤一拿近了看,还没顾上感动,没忍住笑了出来。   穆向远显然是想跟安鹤一说点什么,但又提笔忘字。黑团团比正经字多,几句话没写清楚开始默写各种密码。   到后面,三分之一的纸都是三个字,“安鹤一”。“鹤”字笔画多、结构复杂,穆向远写得很是费劲。   按照安鹤一对穆向远的了解,这封“信”应该写于穆向远去看过航医,正在内心挣扎和纠结的时候。   可能心情太乱,他没写完就先放着了。后面确诊之后,又忙着住院,把这事忘了。   安鹤一摸了摸信纸,又夹了回去。纸上没写,安鹤一却知道穆向远想说什么。   穆向远说啊,我有个三长两短,安鹤一可怎么办。   揉了揉脸蛋,安鹤一站起来,关上书房门。走进客厅,阮林朝他招手:“快来吃饭吧。”   这次吃上热乎的了,安鹤一觉得比之前的还好吃。他真诚地赞美了几句,把阮林说得小脸通红。   他俩吃着说着,安鹤一不知不觉比平常多吃了不少。   其间,季怀邈给阮林打了个电话,俩人也没说几句,不过安鹤一看得出来,阮林很高兴。   “我哥落地了,明天请假过来,卢主任说要做术前谈话,他说来陪着我。”阮林解释道。   安鹤一点了点头:“你们天天都打电话啊?”   “是啊,每次他推出前会给我发个消息,落地了有时间就打个电话。”阮林擦了擦嘴,把水果推到安鹤一跟前,“不回家的话,我俩会视频。”   “真好啊。”安鹤一依然是由衷地说。   阮林笑笑,观察着安鹤一的表情,没多问什么。倒是安鹤一自己拿出手机,调出他和穆向远的对话框。   “你看我和你穆大哥,还是上世纪没有智能手机时的版聊模式,基本没同频过。”安鹤一无奈地笑了笑。   阮林宽慰他:“哎,你俩都太忙了啊。”   安鹤一摇摇头,起身收拾桌子,阮林想帮忙,被他拦住。他一边洗碗筷一边说:“我觉得是意识问题,我总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就别打电话了。看你们我才发现,该打还是打。”   “我俩刚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见缝插针联系啊,没道理现在就要冷淡。”   阮林没出声,在一旁收拾着饭盒听安鹤一自我分析着。他和这俩哥认识时间短,只听季怀邈提过一嘴,穆机长问过一点感情的事。   等安鹤一声音落下,阮林朝他安慰地笑了笑:“一哥,你别紧张。我和怀哥有我俩之间的问题,但都好好解决了。”   “你和穆大哥都是那么聪明又优秀的人,一定也可以一同跨过去。”   这话是真的,安鹤一紧张归紧张,但他确实也有信心。他点了点头,也跟着笑笑。   安鹤一开车带阮林去医院,路上他俩聊着做饭的事情。   阮林对安鹤一不敢进厨房颇为不解:“做饭这事儿吧,上手还是容易的,但是想做好,那是有难度。”   “但是,还不至于从入门直接到崩溃啊。”   “哎,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进那个空间,脑袋就一团浆糊。”安鹤一摇着头,“什么理性啊逻辑啊,在那一刻都瞬间消失,只剩一个傻傻的我。”   阮林笑起来,觉得安大夫说话也挺逗。   等他们快下车的时候,安鹤一想了想说:“扣子,等你有空了,要不帮我整理个家常菜谱?我看网上都是什么适量,我搞不懂啊。咱们开颅割肿瘤,也不能只切少许组织啊,那不完蛋。”   “哈哈哈,好,没问题!”阮林应道,“就按你家那汤匙计量大小。”   安鹤一当然懂得一桌好菜的意义,它们能刺激味觉细胞,引起神经冲动,再传递给大脑皮层的相应区域,形成味觉感知。而那些美味,也会被选择地记在大脑里。   记忆多种多样,味道也是一种。安鹤一想,总是勇往直前的安大夫,也许可以试试。   *   同安下了场大雨,交通事故陡然上升。安鹤一现在住在医院,被科室抓回去接急诊病人。   安鹤一匆匆去病房看了穆向远一眼,穿着白大褂就走了。   穆向远不动声色地叹口气,觉得他这工作,真是没有真正闲下来的时候。   “安大夫比你们这些开飞机的还忙。”阮争先说道。   穆向远深表赞同:“他们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得进手术室,我们那好歹高峰期有规律,天气不好也有预报,最多就是在机场坐一天飞不成。”   “哎,现在的小年轻啊,不容易,不容易。”阮争先感叹着,拉上被子准备睡觉。   安鹤一忙到后半夜,回办公室的时候,瞧见吴主任屋里也亮着灯。   这老头现在觉少,时不时半夜就来医院。安鹤一走去跟他打招呼,问他是没睡还是起早了。   “睡了一觉就睡不着了。”吴主任应道,“来改稿子,出版社要得急,不能拖了。”   安鹤一离近看,是那本他也参与过的《神经介入诊断与治疗》。   凌晨时分,住院部太安静,安鹤一压着声音和吴主任说他这两天不怎么能在科室,已经走过请假手续了。   “家属要做手术是吧?”吴主任轻笑着,“我都知道了。”   “卢主任说的?”安鹤一有些意外,也不那么意外,毕竟他没想瞒着。   吴主任摇头:“老卢嘴多严啊,不是他。你那口子啊,帅得太过分了。全院护士都传遍了,咱们这神通广大的护士长能不知道?”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偷偷去看了。咱不是有个和耳鼻喉共同看管的听神经瘤患者嘛,我查房的时候去看的。”吴主任笑笑,抬头看着安鹤一。   安鹤一指了指身后:“他们都看到了?”   吴主任笑意更深:“看完都说,你也太有眼光了,又帅身材又好,还是个机长。听耳鼻喉的小姑娘说,性格也很好。”   “哎,你们呀…”安鹤一低下头,但眼角挂着安适的笑。   师徒俩足够熟悉,吴主任双手交握,安慰着大弟子:“真心相爱,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谢谢老师,谢谢大家。”安鹤一点点头,“说真的,当年要不是你让我去加拿大开会,我还遇不到他呢。”   吴主任欣慰地看着安鹤一脸上的神采,点了点头:“行,等他病好了,咱们正式见个面。这你不得请我吃顿好的,我要吃镜山上那家私房菜。”   “没问题,我们请。”安鹤一应道。   回到办公室,安鹤一和衣而睡。他给穆向远发了个消息,说可能晚点去找他,得先好好补个觉。   住院部里,只要有人起床,其他人也睡不踏实,穆向远在阮争先洗漱完之后起来了。   他看到安鹤一的消息,好一通心疼。   没多久,阮林提着饭盒来了。穆向远一见着阮林就笑,说他跟小太阳似的,每天都能量满满。   “嘿嘿,谢谢大哥夸奖,那我去给一哥送饭,你们先吃。”阮林说着转身就要走。   穆向远拉了他一把:“你一哥昨晚两点多才下手术,这会儿还没起。给我吧,待会儿我去。”   “哦哦,这也太辛苦了吧。”阮林表情很是心疼,“小安哥看着真瘦。”   “还行,他脸小,显得瘦,身上还可以,有点肉。”穆向远喝了口温开水。   阮林憋着笑,没再跟穆向远讨论这个问题。穆向远没在意,拿出一个红枣窝头问道:“这你做的啊?”   “对呀。”阮林点点头。   穆向远不得不赞叹:“不得了,真是太厉害了。”   又被夸了,阮林挠着脸蛋,瞧着穆向远和阮争先大口吃着饭。   等穆向远去把饭盒拿去洗好擦干,季怀邈也过来了。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穆向远提着安鹤一的那份早饭去坐电梯。   等到了神外那一层,穆向远才想起来,自己穿着病号服,还进了别人的科室。   可是护士站的小姑娘见着他一点不意外,主动搭话:“来找安主任啊?在那边。”   “啊,对,来给他送饭。”穆向远抬了抬手。   “哈哈,头回见病人给大夫送饭的。”   从护士站到医生办公室的路上,不论穆向远是遇见护士或是医生还有保洁大哥大姐,都朝他点点头,再报以一笑。   这让穆向远很是摸不到头脑,心想同安附院今年是要考核医护的微笑服务水平吗?   等他带着满脸疑惑走进医生办公室,正碰上彭小鹏和齐大夫在讨论病历。   “哎,穆机长,老师在办公室呢,刚起。”彭小鹏指了指里间。   “谢谢,来这几个窝头你们拿去吃。”穆向远把食品袋放到彭小鹏桌上,“我病友的孙子做的,特好吃。”   听见动静,安鹤一就开了门。阳光洒在他身上,让穆向远看着一暖。   穆向远抬手摸了摸安鹤一的脸,没忍住亲了下。安鹤一笑起来,挨着他坐在沙发上,勾着他的脖子回吻过去。   一闻到阮林做的饭,安鹤一就来了胃口,上来先连着吃了好几口小咸菜。   “科室的人,都知道咱俩的事了。”安鹤一小声说。   “怪不得呢!”穆向远一拍大腿,“我说刚才大家见了我都是一副、一副…”   “一副啥啊?”安鹤一眨巴眨巴眼睛。   穆向远压低声音,贴着安鹤一的耳朵说:“一副看贤婿的表情。”   正在喝水的安鹤一实在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第28章   人人心知肚明, 人人却都不动声色。神外的医护们,默默守护着安大夫的秘密。   其他科室的人要是在外面议论一句难听的,护士长准保杀去护犊子。   安鹤一没瞒着,也就做好了接受风言风语的准备。他立身靠的是学识和技术, 所以那些个嘴碎子说什么, 他不会往心里去的。   在晨光里吃完饭, 穆向远陪着安鹤一在办公室又休息了会儿。   等他俩起身准备去做术前谈话时,有人敲了敲门。安鹤一把门打开,是护士长。   “哎呀, 我去约完手术室回来, 就听见护士站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安大夫家属来了,我赶紧过来了。”护士长双手交握着,“那什么,穆机长、安大夫,给你们道个歉。”   安鹤一和穆向远对视一眼, 就听护士长继续说:“哎,之前不知道这么个情况,经常给安大夫张罗相亲的事。对不住, 实在是对不住。”   “哎呀, 姐,哪里的话。我也没说清楚嘛, 不怪你, 别往心里去。”安鹤一微笑着宽慰道。   穆向远连忙帮腔:“是啊,不啥大事,姐你别多想。”   护士长嘴上说着“好好”, 目光转向穆向远一边:“那个啊,姐就直说了。老弟你单位有没有适龄男青年, 想成家的,看看我们医院的姑娘们啊,多好。”   穆向远笑起来,抬手揽着安鹤一的肩膀说:“你跟安大夫提要求,我来安排。”   等他俩在同仁的注目中回了耳鼻喉的病房,季怀邈正拿着两个折叠床进来。   “安大夫,我听爷爷说你今天也要留这儿陪护,我就租了两张床。”   安鹤一连忙道谢:“这太不好意思了,多少钱,我给你。”   “一哥,你就别客气了。”阮林笑眯眯的,“我们这叫互帮互助。”   穆向远悠哉哉地问:“怀邈啊,咱们同安好吧,要不带着扣子来同安啊。现成的基地和机队,多合适。”   季怀邈笑起来:“穆总这是挖人呢,不过我只能婉拒了,安家了,不挪窝了。”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起来,护士来找穆向远,说要做术前谈话。   管床的卫大夫见着安鹤一,点了点头:“虽然安主任就是咱医院的,不过对明天的手术,我还是得做个详细说明。”   卫大夫讲了明日手术的大体方案,穆向远一知半解,大概明白就是从鼻子里进个什么东西,切一切割一割,他就好了。   穆向远看看安鹤一,再看看《手术知情同意书》,又听见管床大夫说起了手术风险,什么可能会感染,可能会伤到眼睛,甚至伤到脑子。   听到这儿,穆向远一紧张,扭头看安鹤一。   安鹤一抬手握住他的手,用平静的语气说:“小概率事件,而且我还在呢,不会让你脑瓜子有事的。”   穆向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也没松开手,一直让安鹤一握着。   等麻醉医生也谈完话,卫大夫把需要签署的文件摆在了穆向远和安鹤一面前。   穆向远直接拿起笔问道:“我可以自己签吧?”   卫大夫顿了下,应道:“你神志清晰,有民事能力,按照规定,可以自己签。”   “哦,好。”穆向远说着就低下头。   他刚要落笔,安鹤一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笔和纸都抽走。   “我来签。”安鹤一坚定地说。   在这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上签字意味着责任,安鹤一落笔,是他要和穆向远一起承担一切后果。   “你有家属,不用自己签。”安鹤一握住笔,笔尖点在签名处。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瞧见安鹤一的指甲因为按在纸角泛了白,嘴角轻轻抿着,拉成一道直线,右手快而稳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大夫无数次跟别人讲解手术风险,看着别人签字,却是头一回,理解了病人家属听到那些可能的并发症和后遗症的心情。   卫大夫起身离开,安鹤一扭头朝穆向远笑了笑。他捏了捏穆向远的手指:“咱们去花园转转吧,这会儿天气挺好,不冷不热的。”   下午就要开始做术前准备了,手术之后,穆向远得有一段时间不能自由活动。毕竟刚才有些紧张,安鹤一想带他缓缓情绪。   花园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人坐着。安鹤一穿着白大褂,和穆向远悠悠地走着,像是大夫和病人谈心。   偶尔有护士经过,认出安鹤一的会打个招呼,他温和地应一声:“你好。”   “要是能赶得上,咱们请怀邈一家吃个饭吧?”穆向远提议道。   安鹤一点点头:“吃个便餐可以,你和阮爷爷术后都得清淡饮食。”   顿了下,安鹤一又补了句:“人家阮爷爷那意志坚强的,搞不好比你恢复快。”   “我怎么了?”穆向远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我好歹也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沉稳冷静果断坚韧的优秀飞行员。”   “是是是,开飞机是没人能比得过你。”安鹤一恭维道,“只是一进医院就害怕得皱鼻子。”   “有吗?”穆向远揉了揉鼻尖,“好吧,我有。”   安鹤一笑起来:“我有时候在想,你跟我处对象,是不是想给自己整脱敏训练的?”   “我…”穆向远一口气没倒匀,加上鼻塞,剧烈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别激动。”安鹤一赶忙弯腰轻轻拍他的后背,“我不说了。”   *   下午小护士来给穆向远和阮争先剪鼻毛,阮争先配合得很,让抬头就抬头。到穆向远这儿了,他捂着鼻子不让人弄。   “先让安大夫出去,他走了再剪。”穆向远抬手挥了挥。   安鹤一张嘴想说话,季怀邈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没招儿,安鹤一深深地看了穆向远一眼,走了出去。小护士拉上帘子,穆向远这才让干啥干啥。   病房外,季怀邈和阮林一左一右站在安鹤一面前。阮林小声说:“一哥,你别生气,穆大哥可能是别扭。”   安鹤一向后靠在墙面上,叹了口气:“哎,他总是这样,怕我看到他觉得他不好的一面。”   “原来你知道?”季怀邈惊讶地问道。   安鹤一笑笑:“你们都看明白了,我要是再不懂,那就太失职了。”   “没事儿,我回头跟他谈谈。”安鹤一抬手拍拍阮林的肩膀,大哥哥似的。   在外面站着的空当,安鹤一接了个电话。一开始他看是生号码,给挂了。对方很执着,又打了两遍之后,安鹤一不得不接起来。   结果对方开口说自己是保险公司,安鹤一又差点挂了。还好对方及时说出了穆向远的名字,安鹤一才继续听下去。   听完之后,安鹤一无奈地笑了。穆向远果然给他安排后半辈子的事了,买了保险。   打留置针输液、禁食禁水,术前准备骤然开始,让穆向远紧张起来。   阮争先说什么不让阮林或者季怀邈在这儿陪着,说这会儿神志清楚的,等明天手术完再说。   安鹤一笑了笑,看来这俩病人各有各的拧巴。他送那俩小的出门,安慰道:“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就通知你们。”   “好,安大夫你在这儿我们放心。”季怀邈点了点头。   阮争先睡下后,安鹤一坐在椅子上,看着穆向远。他躬身向前,握住穆向远的手,轻声问:“不困吧,我们谈谈?”   穆向远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但安鹤一开口了,他就不会拒绝,点了点头。   显然安鹤一不是想兴师问罪的,他拉上帘子,坐在了床边,放轻了语气说:“你怎么还给我买上保险了?”   “哎,我那会儿就是慌神了。”穆向远叹了口气,也不藏着掖着,“就想着怎么能给你更多的保障,保险最快…其实我还去银行买了金条,单据在书房的保险柜里。”   安鹤一先叹了口气,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你说你这到底是悲观呢还是乐观呢。”   “我图安心呢。”穆向远耸拉着肩膀,“不把这些安排好,我放不下心。”   “向远。”安鹤一轻声喊他,“你有没有发现,咱俩都挺没安全感的?”   谁提的话题谁先说,安鹤一自我剖析:“我就是字面意义的没有安全感,特别是你生病之后,哪儿哪儿都不对了。”   “你看着还行。”穆向远评价道,闷声闷气的。   “那我是大夫,我总得保持镇静,不然我慌了,你怎么办。”安鹤一抱住穆向远的手。   阮争先的呼噜占据了绝对声量的绝对高地,他俩不得不在呼噜间隙见缝插针说话。   穆向远哼哼两声,说道:“一个月我起码半个月在外面飞,回来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你。我还常年关机,这很难有安全感吧?”   仔细听完,安鹤一眨了眨眼睛,歪了下脑袋:“你听听,这情况,应该是我不放心你吧?”   “既担心你的安全,又得想你在外面干什么呢。”   听了这话,穆向远正襟危坐,差点对灯发誓:“我是个正经且有道德的人,严格遵守公司规章制度,外站过夜期间绝对没有乱搞男女或者男男关系。”   这严肃的样子逗乐了安鹤一,他安抚道:“我知道,我明白,我也相信我们足够相爱。”   “所以我想跟你好好谈谈,不再逃避我们确实遇到的问题。因为我们相爱,所以我们可以解决好。向远,对不对?”   穆向远冷静下来,看向安鹤一的眼睛。从认识到现在,他爱的人总是足够坦荡。在这一点上,穆向远自认他没有做到。   而今天,安鹤一放下所有事情陪在他身边,想要和他好好聊聊,把问题都说明白,那他不能再扭捏。   因为安鹤一说得对、说得准,他们如此相爱,怎能轻易放弃。   他俩都三十多了,有足够多的生活经验,弯弯绕的事情都会做,却最不适合跟身边这个人虚与委蛇。   唯有坦诚换坦诚,他们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好,我们好好说。”穆向远重新看向安鹤一,眼神清明。   安鹤一伸出手,轻柔地摸着穆向远的脸颊。穆向远觉得挺舒服,歪了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   “向远啊。”安鹤一嘴唇微张,缱绻地喊出这个印在他心底的名字。   这语气让穆向远拿不太准,他盯着安鹤一,感受着安鹤一的手指,从他额头滑下,沿着眼角到了鼻子,再向下,是他饱满的双唇。   安鹤一笑了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由衷地说:“怎么长这么好看。”   被夸了的人美滋滋的,只是安鹤一不常说这样的话,让穆向远心跳加速的同时又红了脸。   穆向远刚想开口,又听得安鹤一说道:“向远,在我这儿,你倒不用那么…爱漂亮。”   好嘛,在这儿等着他呢。   “安大夫,你误会我了。”穆向远稍稍坐直,拍了下安鹤一的手背。   这下轮到安鹤一发愣,穆向远清清嗓子:“那我可是从小到大发自肺腑地爱漂亮啊。” 第29章   穆向远说得不假, 在他妈妈穆女士的影响下,他从小就很注意形象。   穆女士说,人的精气神是最重要的,穿衣打扮不应该成为负担, 而要享受这个过程。   自己看自己舒服了, 别人看自己才能开心。   于是穆向远深刻领会穆女士的精神, 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后来他遇见安鹤一的时候,也觉得是自己每天都注意着装和这张脸蛋子,才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可这会儿听安鹤一这么一说, 穆向远犯了别扭。怎么时间久了, 安鹤一还说上这事儿了呢。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安鹤一,嘴里嘟囔着:“你难道不是因为我的脸才喜欢我的吗?”   “哎?”安鹤一愣住,“你就这么想我的啊?”   穆向远干脆坐了起来,手上的留置针擦到被角,安鹤一心疼地握住, 轻轻放在了被子上。   “是,你是长得好长得帅,但这只是你的一部分。”安鹤一怕穆向远多想, 赶忙解释, “但我最初,确实不是因为你的脸才注意到你的啊。”   听到这话, 穆向远瞪大了眼睛。这和他心里一直以为的大相径庭, 怎么会这样?   只消片刻,穆向远内心就在崩溃的边缘。安鹤一瞅着他一副快要碎掉的表情,嘴上“哎哟哟”几声, 坐在床边抱住他。   “这么难受啊?”安鹤一哄小孩儿似的。   穆向远搂住安鹤一,脑袋压在他肚子上, 又问了一遍:“你居然不是因为我这张脸才喜欢我?”   “哎,向远,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在墨西哥机场的时候,我远远地就看见了你。”安鹤一笑了笑,“你应该没瞧见我,我躲在角落里呢。”   “我看见你好神气啊,一张中国面孔,四道杠,走在一群人的最前面。背挺得那么直,眼神那么坚定。”   “我好羡慕啊,你能在自己的行业里成为佼佼者。我想啊,你很厉害,在那样的环境里,一定也付出了很多。”   穆向远脸蛋蹭了蹭,“嗯”了一声:“是有点累,不过还好,能应付。”   安鹤一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所以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像你一样,不懈拼搏,钻研技术。”   “合着是我的精神感召你了啊?”穆向远打趣道。   安鹤一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太迷人了你知道吗?我相信那个时候,不止我一个人注意到了你。”   “他们爱看看去,习惯了,不过我只看你。”穆向远仰起头。   顿了几秒,穆向远又皱起眉头问道:“可是你当时真没被我的脸我的身材吸引到吗?”   “好吧,当然有。”安鹤一败下阵来,“这些都是你的一部分,我都很喜欢。”   穆向远终于满意地点头:“看吧,爱漂亮还是有用。”   绕一大圈又绕回来了,安鹤一怕这个姿势穆向远不舒服,扶着他靠在枕头上。   “向远,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半推半就,我也是打第一眼就喜欢你。但是因为当时我从来没有过感情经历,又不想和你只是处处就算了,所以考虑了很久。”   穆向远表情一凛,安鹤一低下头:“我是不是又说中了?哎,怪我,好多话都没有说清楚。”   到这会儿了,穆向远才真放下所有的顾虑,握住安鹤一的手,诚恳地说:“我从来都只想和你过一辈子,所以我们一定要把话说开。不管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要说出来。”   “我本来就没你聪明,我还爱脑补,你不说出来,我指不定就想到哪个大洋去了。”穆向远瘪瘪嘴,委屈极了。   安鹤一首先纠正了他的错误:“谁说你没我聪明的?你这脑瓜子不要太好用吧,什么都能做好,哦除了做饭。但是,你会点外卖啊。”   穆向远抿嘴笑,拍了下安鹤一的手。安鹤一只是想让他缓缓情绪,看他状态还不错,才继续说下去。   “爱你的皮囊,想听你的声音,想和你做//爱,这都是爱。可向远,我们的爱情,不该只是如此。遇到事儿了,能让彼此看到自己的脆弱,甚至是糟糕的一面,爱情更该是这样的。”   穆向远张了张嘴,终是点了点头。安鹤一握住他的手指贴在脸上:“老公啊,你本来就是完美的,不必再更完美的了。别成天跟个小乌龟似的,背个那么重的包袱,我心疼你。”   “哎,你啊,把我看得透透的。”穆向远摸了摸安鹤一的脸,“我明白,但我不一定能改。”   安鹤一无奈地点头,笑着说:“行,随你,反正我把话都说了,反正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累了吧?睡觉吧。”穆向远扭头望向阮争先那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子的呼噜声停了。   安鹤一摇了摇头:“你困了你先睡。”   “我也不困,被你说得有点兴奋。”穆向远小声说。   “哎哟,那完了,明天卢主任该说我了。”安鹤一笑起来。   明早要全麻,穆向远不能再喝水。好在他之前喝了个饱,这会儿瞧着安鹤一喝水他也不馋。   “哎,向远,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人其实挺无聊的。”   安鹤一舔了舔湿润的嘴唇,穆向远偏开头,喘了口气才回答他:“嗯,说实话吧,有时候是有点闷的。”   “看吧,看起来是我包容你多一点,其实啊,一直是你在迁就我。想着法儿逗我乐,找着话题跟我聊。你真是辛苦了。”   “哎,还好吧。”穆向远捋了捋头发。   “所以啊,我也得改。”安鹤一站起身,把折叠床拖过来,在病床旁摊开。   他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贴在穆向远耳边说:“阮爷爷早就醒了,装睡呢。”   “哟,老爷子给咱们腾空间呢。”穆向远跟着用气音说。   安鹤一俯身亲他额头:“睡吧,明天还要打仗呢,穆将军加油。”   等屋里彻底暗下来,穆向远向右翻身,朝向安鹤一的方向,压低声音问道:“小安,在机场的时候,你怎么看出来我是中国人的?”   黑暗里,安鹤一的听觉更加明晰,他笑了声,然后小声说:“等你手术完我再告诉你。”   “嘿,还卖上关子了。”穆向远“啧啧”两声,平躺下来。   过了会儿,阮争先的呼噜声又起来了。穆向远稍微放高了音量,跟安鹤一说:“你把床往这边挪挪。”   “干嘛啊?”嘴上这么说着,安鹤一还是支起了身子。   穆向远又说了一遍:“挪过来点儿,快点。”   安鹤一怕把阮争先吵醒,翻身蹲地,小心翼翼地推着折叠床,一直到挨在病床边上,穆向远才叫停。   等安鹤一再和衣躺下,穆向远的右手耷拉到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暗里拨楞几下,安鹤一笑着问他要干嘛。   “牵着,快牵着。”穆向远混不吝似的。   安鹤一的指尖刚触到他的手心,就被紧紧攒住了。两人默契地调整了姿势,换成了十指紧扣。   谁也看不见谁,却在指尖感受到了一如往日的温暖。不过今天,似乎有了更多的不一样。   打从今天开始,他俩都觉得,去他的七年之痒吧。   *   第二天一早,护士来喊穆向远和阮争先去做心电图。他俩前后脚的手术,都是卢主任主刀。   不到八点,卢主任背着手乐呵呵地来看他俩,跟做运动会动员似的:“都鼓起劲来,从手术室出来,大家都是能呼吸通畅的正常人。”   “我这呼噜就能好了?”穆向远问道。   卢主任想想说:“你差不多,阮叔叔这个…”   “没戏!”阮争先自己答道,“反正我一个人睡,也吵不到谁。”   大家笑起来,安鹤一送卢主任出门,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了句话。卢主任神秘兮兮地挑眉:“我猜到了,我厉害不?”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到我们院的神算子。”安鹤一赶忙给卢主任竖了大拇指。   一早晨,病房里不管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情绪都挺稳定。   穆向远躺在手术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想着,原来这就是安鹤一每天工作的地方啊,感觉要比他的驾驶舱宽敞许多。   进手术室之前,穆向远还斗志满满,跟安鹤一说他去去就回。可真躺下了,他心再大也有点怯场。   正想着,他听见原本在有序做着准备工作的医生护士们,齐齐地笑了声。   他不明所以,视线也看不了太远,只干巴巴地问了句:“大夫们,手术能开始了吗?”   这时,一道人影笼罩在了穆向远脑袋正上方。他以为是麻醉医生,就没仔细看,只等着被药晕过去。   “向远,是我。”安鹤一低着头,眉眼弯弯地看着穆向远。   穆向远以为自己已经用上麻药幻听了,怔愣着没应声。安鹤一笑出声:“傻乎乎的。”   “小安?”穆向远难以置信地对上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睛。   进了手术室,安鹤一也换上了手术服、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了这双眼睛,和平日里一样,温柔地看着穆向远。   “我来陪你做手术。”安鹤一给麻醉医生让了位,“顺便跟卢主任学学技术。”   半句真半句假,卢主任哈哈大笑起来。   只这么一眼,穆向远心里彻底踏实了。有他家安主任在,他啥都不怕了。   来麻醉的是和安主任经常一起同台的黎主任,他笑眯眯地坐下,准备好药品,看了眼监测数据,缓声问穆向远:“穆机长喜欢哪个数字啊?”   “一。”穆向远回答得斩钉截铁。   黎主任被噎了一口,手下通过静脉通道开始缓推药品:“那有点不够数,你多数几遍吧。”   “睡吧,向远,睡一觉就好了。”安鹤一温柔地说,“我就在这儿,一直陪着你。”   穆向远看着安鹤一的方向,想张嘴说句让他不要担心,还没出声,就晕晕乎乎昏睡了过去。 第30章   上一次见穆向远如此安静是什么时候, 安鹤一已经没印象了。他俩只要待在一起,穆向远总是要找点话聊的。   想到这儿,安鹤一又是一阵心疼。这两个小时左右的手术,希望穆向远能好好休息休息。   站在耳鼻喉的手术室里, 安鹤一发现有卢主任这个活宝在, 他们科室的氛围就不会压抑。   “安大夫啊, 你说你这人啊,可真招嫉妒。”卢主任聊上了,“自己长得帅就算了, 做手术还那么厉害。连挑男人的眼光都这么厉害, 你上哪儿找了这么个帅豆子啊?”   安鹤一本站在远处,看着监测着穆向远生命数据的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他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一点。   “机场捡的。”安鹤一声音里带着笑。   卢主任立刻顺杆爬:“听见没, 你们几个单身的听见没,就得多出去走走。”   “瞧穆机长这鼻子,又高又挺, 形状还好。”卢主任啧啧称奇。   安鹤一瞧了眼, 又移开了目光。这会儿除了穆向远的鼻子中段以下,全身其他部位都被盖上了无菌布, 鼻孔里插着内窥镜, 安鹤一实在是无心欣赏。   他错了一步,说道:“卢主任,我家属爱漂亮, 麻烦你给缝好看点。”   “哎哟,鹤一啊, 关心则乱了吧。”卢主任语气和缓,“咱们这是个微创手术,不用缝,也不会影响穆机长的长相。”   安鹤一轻叹一口气,回身坐在后方,认了似地点点头。   他确实紧张,不能不紧张。因为躺在这儿的,是他的挚爱。   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听到卢主任说要处理什么突发情况,安鹤一情绪稍微稳定了点。   卢主任瞥了眼安鹤一,问他:“听说上个月你们做了一个术中唤醒的开颅手术?”   “啊,对。”说到手术,安鹤一声音高了点,“一个癫痫病人,术中唤醒三次,效果挺好。”   “啧啧,我一直觉得这个主刀医生一定得胆大,不然自己就能被吓着。脑袋还开着呢,把病人叫醒回答问题。”卢主任抬手示意,可以填塞止血海绵了。   安鹤一笑了下:“麻醉医生很关键,所以我每次都请黎主任。叫醒几次,黎主任就得让人再睡几次。”   黎主任看着屏幕上的各项数据,轻声道:“虽然累,挺锻炼人的。安主任,下次这样的手术,还要叫我。”   说到这儿,安鹤一的紧张情绪基本缓解了,那边穆向远的手术也做完了。   “来,安主任,来看看你家属的息肉。”卢主任指了指托盘。   这安鹤一得看,他走近,看到一坨坨椭圆形灰白色的半透明物质。他手指在手心用力抠了下,点点头:“送病理吧。”   “手术很成功,放心吧。”卢主任朝安鹤一笑了笑。   安鹤一微微弯腰,朝手术室里的医护挨个道谢。再转头去看穆向远,人还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穆向远被送回观察室,安鹤一看了眼时间,估计他还得一个多小时才能醒来。   术后苏醒是个关键阶段,穆向远的血压、呼吸和心率都在被密切监控着。   安鹤一坐在椅子上看看穆向远,再看看各种数据。以往他坐完手术就会离开手术室,等病人醒了状态稳定下来,他得到消息后会平静点头,嘱咐术后要注意的事项。   他极少有这样静静地待着,什么都不干的时候。不过就这样盯着穆向远看,他也不觉得无聊。   不论什么时候,瞧着穆向远,他的心里,就只装得下眼前这个人了。   一个多小时后,穆向远渐渐醒了过来。观察室的医生走过来看穆向远的情况,跟他简单说了几句话。   穆向远脑袋左右转,手伸出来在空中乱抓。   安鹤一凑过去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醒了啊,没事儿,我在呢,一直都在。”   刚醒,穆向远脑袋发昏还晕得厉害。听到安鹤一的声音,他心里踏实多了。双唇干涩,喉头紧疼,他发不出声音,只扯了个笑。   “安主任,放心吧,没事儿。回病房后,让他侧卧六小时,别睡觉,两小时内不能饮食,之后你看情况可以喂点水。”   这些流程,安鹤一心里有数,但他还是细细记下。   做手术是一点不疼,穆向远重新回了病房才知道,渡劫刚刚开始。   两个鼻孔里塞着止血海绵,穆向远只能用嘴巴呼吸。胀得头疼,他实在是忍不住,哼哼起来。   安鹤一坐在床边,一直握着他的手,观察着他的状态。   做医生的,这样的场面见太多了,可看着穆向远吐着血水,他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卢主任这个…骗子,真疼啊。”穆向远说了句话,又呛得差点咳嗽。   “受罪了,我的穆大宝贝。”安鹤一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角。   穆向远立刻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安鹤一,意思是我都这样了你还能亲得下来。   “哎,我去找卫大夫,不行上止痛药吧,这遭罪的。”安鹤一站起身,又被穆向远扯住了手。   安鹤一脚步顿住,看着穆向远发红的眼角,低声哄道:“就去两分钟,马上就回来。”   一转身,季怀邈匆匆进来了。穆向远立刻抓住安鹤一的衣角,安鹤一反手压压他手背,抬手拉上床边的帘子。   安鹤一朝季怀邈挤了挤眼睛:“他麻药劲儿刚过,疼着呢。”   “哎,好。安大夫,我是想问你,那会儿卫大夫来说,爷爷手术完得进ICU,安大夫这…”   安鹤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正常的术后观察。爷爷岁数大了,去ICU更好一点,那儿有专业的医护,观察两天没什么事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季怀邈又张张嘴巴,安鹤一用力点了下头:“相信我,没事的。”   “嗯,好,谢谢安大夫。”季怀邈淡淡地笑了下,然后小声说,“我就当没看见穆哥。”   安鹤一笑着点头:“对,有事儿你再找我,我这两天都在这儿。”   有安鹤一哄着,密切观察着穆向远的状态,及时打了止痛又做了嗓子的雾化,他状态好了一点。   三个多小时后,安鹤一瞧着穆向远不吐也不呕了,拿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润着他的嘴唇。   觉得自己快要裂成非洲土地的穆向远忍不住舔着嘴唇,不停地汲取水源。安鹤一又喂他喝了点水,他这才觉得自己勉强活了过来。   护士来送病理检查报告,安鹤一看了一眼,道了声谢。良性的,没有后顾之忧。   “等出院了,穆机长还是一条好汉。”安鹤一摸了摸他的脸。   只是穆机长这会儿实在是太难受了,各种检测仪器还没撤,他没法对安鹤一的话做出更多的反应,只哼哼了两声。   阮争先手术做完的时候,季怀邈给安鹤一发了条消息。   “老爷子也出来了,都好着呢。”安鹤一轻声说道。   穆向远也安心了,嗓音跟破风箱似的:“小安,你歇会儿吧,守一天了。”   “哎,我不累,就是看着你心疼。”安鹤一声音不高,依然带着让穆向远安静的力量。   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各种监测设备终于可以撤下了。安鹤一扶着穆向远站起来,一手撑在他后脑勺,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还记得我是谁吗?”安鹤一打趣道。   穆向远迷瞪了一会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手撑着腰应道:“啊,我小老弟啊。”   “哎,行吧,向远哥。”安鹤一难得如此配合穆向远。   穆向远干笑两声,笑得想咳嗽,安鹤一赶忙按住他前胸:“慢点儿,别太使劲,不然容易出血。”   “咳咳,好的,老婆。”穆向远又说。   安鹤一笑着歪头看他,看他俩鼻孔里还塞着海绵,双眼都是血丝,头发乱糟糟的。   “哎,老公,辛苦了。”安鹤一扶着穆向远去上厕所。   这环节,穆向远说啥都不让安鹤一帮忙了,他说自己还没到动不了的程度,自己来,他还不想丢人丢到姥姥家。   “你姥姥家在哪儿啊?”安鹤一问道。   穆向远歪着头想了会儿:“据说在北京,不知道,没去过。”   一天了,安鹤一就下午吃了块巧克力。穆向远不能进食,他连胃口都没有。   现在医学上说,穆向远能吃东西了,但他完全吃不下,只能靠着不能饿死自己的信念,指了指鸡蛋羹。   饭是彭小鹏送来的,穆向远半卧在床上,这回没要求拉帘子。   反正在医生眼里,大家都是块肉,穆向远累了,自暴自弃了。   “科里今天还好吗?”安鹤一朝彭小鹏笑了笑,拉了凳子给他坐。   “嗯呢,挺好的。吴主任让我跟你说一声,下周中心的揭牌仪式放在周三下午,你要是安排手术,腾点时间。”   安鹤一想了想:“我是不是有台垂体瘤的手术?你回去帮我看看,有的话往后推一点吧。”   “哎,好。”彭小鹏拿出手机记了下来。   师生二人聊着天,穆向远插不进去话。他是有心无力,头胀嗓子疼,只能靠看着安鹤一缓解这难受滋味。   鸡蛋羹凉得差不多了,安鹤一站起来跟彭小鹏说:“你回去吧,注意身体,瞧你这黑眼圈哟。”   “好呢,老师。这不是快考试了,我得加把劲。”   “去吧。”安鹤一笑了笑。   穆向远想自己吃,安鹤一没让:“我喂你,还没喂过你呢吧,来解锁个新体验。”   话说不顺溜,但是穆向远的感官已经回来了,他握着安鹤一的手腕,在他手心蹭了蹭。   “吃吧,老公,都饿瘦了。”安鹤一哄着人,坐在床边。   穆向远是谁啊,顺杆爬第一名。看今天安鹤一这么好说话,立刻跟上,撒着娇:“好的,远他媳妇儿。” 第31章   穆向远吸溜了一口, 神色为难,他总觉得这鸡蛋羹混着他的血水,可是不好吃。   “慢点咽,对…”安鹤一喂一口停一会儿, 好让穆向远别那么着急。   安鹤一知道他这会儿不好受, 没勉强他, 喂了几勺就不让他吃了。   “饿了喊我,我再给你买吃的。少食多餐,慢慢来。”安鹤一给他擦了擦嘴, 又喂了点水。   穆向远朝他笑了笑, 胡子拉碴的,和“精致”俩字完全不挨边。不过安鹤一没觉得什么,起身去洗了个热毛巾,给他简单擦了擦脸。   “我醒麻药那会儿,没说点胡话?”穆向远问道。   安鹤一笑了声:“没有, 你安静得很,睁开眼就是清醒了。”   “真没有?”穆向远不甘心地问,“我就没说点什么小秘密?”   “你有什么小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安鹤一好奇地瞅他。   穆向远想了想:“还真没有。那我就没喊点什么?比如安鹤一啊安鹤一, 我爱你啊我爱你。”   得亏病房里没其他人, 安鹤一的脸还不至于通红的。他吸了口气:“这些话,你不必被麻晕了才说吧。”   瞧着安鹤一有点害羞的样子, 穆向远直乐, 耸着肩膀想笑。但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合适做这个表情,没几下就呛到了。   “哎呀,你还是睡觉吧。”安鹤一轻轻给他顺气, “刚刚不是说困吗?睡觉吧。”   穆向远眼巴巴地看着安鹤一,乌黑的眼睛在逐渐恢复清明神色。安鹤一捏了下他的耳朵:“睡你的, 我哪儿都不去。”   等黏人的大宝贝睡熟了,安鹤一拿出工作的手机回了些信息,看了眼彭小鹏给他发过来的日程表。   他后天下午要出门诊,因为有外地患者,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取消门诊。   看了眼床上的穆向远,安鹤一盘算着时间,估摸到时候能把他鼻子里的止血海绵取出来了。   想到这儿,安鹤一又皱了眉头。这一关其实更难过,他还没跟穆向远说。那个疼,是整个治疗环节里最难熬的。   安鹤一给彭小鹏发了微信:“彭总,麻烦你把我电脑拿下来,我看几个手术方案。”   “好嘞,老师!”彭小鹏回得很快。   其实吧,趁着穆向远睡熟了,安鹤一可以自己去办公室拿一趟,还能顺便看看科室情况。   可是吧,他这会儿就是挪不动步子走不动道儿……   *   按照原定计划,穆向远应该和阮争先一起出院。然而,穆机长和老爷子连个平手都没打到,结结实实比人家晚出院两天。   阮争先从ICU回来之后,因为穆向远旁边的床位又住了人,去了其他病房。   手术后的第二天晚上,穆向远觉得自己除了鼻孔大点,其他似乎已经正常了。于是他低头弯腰,一个没留神,用力吭了几下,鼻腔内的创面,又出血了。   这一通折腾,又是冰敷又是吃药,最后卫大夫重新上了止血海绵。进进出出的,穆向远真是遭老罪了,疼得直捶床。   一旁的安鹤一是又气又笑,不得不叹了句:“你说你开飞机的时候那稳重劲儿呢?”   卫大夫摘了手套,护士把小推车推走,他连忙安慰安鹤一:“安主任,人之常情嘛,乐极生悲。”   “哼哼。”穆向远这会儿又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一些感叹词。   安鹤一无奈地摇头:“我懂了,我家这口子,就开飞机那会儿稳重。”   就这么的,穆向远又在医院多休息了两天。而精神抖擞的阮争先前后只待了六天,就和俩孙子一起回家了。   一老两少离开同安那天,安鹤一有手术,穆向远行动不便,就没能送他们。   不过穆向远请带过的小飞买了同安的特产给季怀邈捎上了。   小飞认识季怀邈,俩人一起参加过培训,也省得穆向远介绍来介绍去。   穆向远的单子可是没少列,长长一张,有吃有喝,有烟有酒,可是让季怀邈和阮林过意不去。   这边穆向远不好接电话,看会儿手机就头疼,季怀邈就给安鹤一发微信。   安鹤一看明白之后,给季怀邈回了电话。季怀邈租了车带阮林和阮争先回津连港,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开一半了。   “东西多,说明贵航司业绩好,员工待遇好,好事好事。”安鹤一话里都是笑意,“路上小心,累了歇会儿再开。”   安鹤一又嘱咐了句:“哎,对,老爷子要定期复查。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再来找卢主任,你们随时和我联系。”   病房新住进来的是个大哥,穆向远拘束了很多,卢主任再来查房也是公事公办,没再开他俩的玩笑。   虽然卢主任是个骗子,但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不光穆向远对鼻息肉这个疾病有了深刻理解,安鹤一也说自己大概可以出一篇论文,谈谈如何对类似穆向远这种不老实的患者进行术后护理。   听到这话的时候,穆向远状态好点了,张着嘴呼吸几口,哑着嗓子说:“你别逗我了,平常不见你开玩笑,这几天老寻我开心。”   “那你说错了。”安鹤一正色道,“我不是寻你开心,我是想让你开心。”   穆向远扭头看人,瞧着安鹤一双眼的笑意,心中暖流阵阵。他瞥了眼另一张床的大哥,然后拽过安鹤一的手。   “干嘛?痒。”安鹤一往回抽手,又怕动作太大,穆向远再来个意外。   穆向远用手指在安鹤一手心写字,明明三个字能写完的他不干,非让安鹤一浑身酥麻地看着,感受着。   “好爱你哦”,穆向远写完,还送了个飞吻。   再受不了了,安鹤一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自己扇风。   点火的人抿着嘴笑,没笑几秒又憋气,不得不张开嘴呼吸。   *   安鹤一回家拿新换洗衣服的时候,发现客厅和厨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哎,这孩子…”安鹤一想到阮林,笑了笑。   他走去厨房倒水喝,一扭头瞧见冰箱上贴着个便签,是阮林工整的字体。   原来阮林做了好多菜,放在了冰箱里。一个个用饭盒装好,整整齐齐地码在了隔层上。   这个量,不但够他俩吃到穆向远出院。等穆向远回到家,还能再品尝两天津连港风味。   安鹤一心中一阵感动,拍了个小视频发给穆向远。   穆向远拿着手机乐了,给他发语音:“哟,你还会用这个功能。”   安鹤一干脆发了个视频给穆向远,打趣道:“怎么样,又给了你一个小惊喜吧。”   “给你看看,哎哟,这一盒是扣子自己腌的小海鲜,这是…清蒸鲈鱼。哎还有鲅鱼饺子,我就说过一嘴这个好吃。”安鹤一报着菜名,“穆向远,你自己待着吧,我要在家吃美食。”   “哎!”穆向远没什么力度地瞪着安鹤一,“给我留俩饺子,求求了老婆。”   卫大夫来给穆向远拔海绵了,差点没把隔壁床的大哥吓得要出院。   太疼了,从小到大穆向远就没这么疼过。没麻药,直接硬拔。   “忍忍,马上就好了。”卫大夫难得心善,还愿意安慰穆向远两句。   安鹤一在一旁也不好过,他紧紧握着穆向远的手,又感受着自己的手被抓得发白。   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那痛就得从别的地方找个出口。穆向远这堂堂大男儿,硬是流出两行泪,枕头都被润湿了。   “结束了,结束了!”卫大夫瞧着安鹤一皱着的眉头,心里比他俩还着急。   穆向远闭上了眼睛,微微张着嘴,一脸生无可恋。   “见着了…我见着了…”穆向远干巴巴地用气音说着话。   安鹤一没听清,靠过去一点,听见穆向远在念叨:“见着我那素未谋面的姥姥了。”   “哎…”安鹤一笑着偏开头。   卫大夫摘了手套嘱咐道:“后面几个小时应该会出点血,问题不大。下午我让护士再来给洗洗,药按时吃,其他没什么了。”   这是没什么的事吗?穆向远在心里呐喊,这个科室的大夫,全是骗子!   等卫大夫走了,安鹤一扶着穆向远靠在枕头上。   他俩还没出声,就听得隔壁床的大哥颤巍巍地问:“这…这比挨砍刀还疼吗?”   安鹤一笑出声:“那应该没有,这个创面要小很多。”   “哦哦。”大哥缩进病床深处,一副想隔绝世界的样子。   穆向远气息微弱,蔫巴巴的。不过确实比先前好一点了,鼻子能呼吸了。   只是刚才那个疼劲儿,从皮肉到了心里,让他一阵阵心悸。真的是,没什么事可不要生病了。   进医院,那就没什么轻松的体验项目。   护士来给大哥抽血,拍着他的胳膊一阵阵犯愁:“哎哟我的老天爷,您这纹身,怎么能覆盖得这么严实。”   在医院外,大哥是大哥,进了医院大哥虽然按年龄还是大哥,但在医护面前,已经缩成了一条毛毛虫。   大哥没被插针的手缩成了鸡爪状,从最开始的环节就发怵。   穆向远被转移了注意力,探过头去看,闷声闷气地说:“小丽、小美,那个是…Anna?”   “嗯…都是前女友的名字。”大哥语调稍稍上升,但又被护士拍胳膊的声音淹没了。   “这是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穆向远越看越震惊。   护士终于找到了血管位置,稳准狠地扎了进去,果然听得大哥“哎哟”一声。   “你这开奥运会呢?”护士冷冷地说。   大哥羞涩又骄傲地笑了笑:“年轻时候闯荡五湖四海,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护士实在是不想听,抽完血赶紧走人。走了两步又回头跟安鹤一说:“安主任,医院结算系统今天要升级,你晚些再去打穆机长的费用明细。”   “哎,好,谢谢你。”安鹤一应道。   等人走了,大哥睁大了眼睛问道:“您是机长啊?”   “啊,对。”穆向远点了点头。   “啧,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个飞行梦。”大哥感叹道,“奈何身上疤太多,没选上,我就去混城市的另一边了。”   安鹤一忍俊不禁:“您这跨度还挺大。”   “哎,都是往事了...”大哥看向天花板,独自追思去了。   快九点了,安鹤一得去做手术了。他摇了摇穆向远的手:“好好的,再观察一下,没啥咱们也快能出院了。”   “你要走啦?”穆向远突然转了性,娇滴滴的。   安鹤一弯腰小声说:“我也想带着你,要不你变小,我给你栓裤子上呗。”   “那不能。”穆向远摆摆手,“我要变成一片树叶,悄悄落在你的发间。”   “我的天呐,穆向远,你又看什么电影了?!”安鹤一忍无可忍。 第32章   穆向远出院前一天, 公司领导非要来看他。没拦住,他只得匆匆叫来刚下手术的安鹤一。   昨晚洗了鼻子,血迹没了,穆向远现在看着利落多了。   马智凯领着五六个西装革履的人器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阵仗把安鹤一也惊着了。   这压迫感, 可能只有早晨查房时的白大褂大佬才能与之抗衡。   不过领导一张嘴, 安鹤一就知道穆向远形容得一点没错,其实都不是啥严肃的人。   “哎哟,向远啊, 一周多没见你, 还挺想你呢。”   穆向远“哎哟”一声:“咱俩以前一个月都不定能见一面。”   “那不一样,你现在是有独立办公室的,咱们应该时常见面。”   这下连安鹤一都听出来了,这领导是来叮嘱穆向远,病好了也不能扔了行政工作。   安鹤一就奇了怪了, 天程航空是得多缺人,薅住他家穆机长就不放了。   谁家人谁护着,安鹤一清清嗓子出了声:“董总啊, 向远之后恢复还要一段时间, 工作上如果有其他合适的人…”   “没有,向远就是最合适的!”领导比安鹤一还急, “没事儿, 你可以先休息,什么时候好点儿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站在这里, 安鹤一既是医生又是家属,说话的分量确实高。穆向远憋着笑, 看领导吃瘪。   “那个,安大夫,辛苦你了,我代表公司感谢你。”   安鹤一抬抬手,笑了笑:“您言重了,我们是家人。”   瞧着自己在这儿只能碍事,几个西装先走了。马智凯这才活跃起来,坐在椅子上给他师父削苹果。   “我不吃,给安大夫。”穆向远摇了摇头。   安鹤一也没胃口,但是瞧见小飞一脸期待的表情,还是微笑着接过了。   “师父啊,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考试通过了,可以开始右座飞行了!”   穆向远来了兴致:“哎哟,可以啊,我本来以为你得回炉重造呢。”   “哎,你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马智凯瘪瘪嘴,“我可是天天看手册,一有空就去练习呢。”   穆向远并不吝啬夸奖,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我最近没法儿带你飞,不论给你分到哪个机长,都要好好跟人家学。有问题及时问,每一程飞完都要自己理一理,听到没?”   “好呢好呢,师父你放心。”马智凯笑起来,“话说你之前跟我说的要领都好管用,我都想给你送面锦旗。”   “我谢谢你了!”穆向远赶忙制止,“咱们送锦旗又不像人家医院,送锦旗能加绩效…哎?”   两道目光齐刷刷转到了安鹤一这边,他正啃着苹果,听明白之后,连忙说:“我也不要!”   *   隔壁床的大哥在一片忐忑里被送去手术室了,他这爬满胳膊和后背的纹身,被主刀医生又训了一遍。   大夫还非要教大哥一个成语:适可而止。   大哥这个憋得哟,没招儿,在医院里,大夫就是老大,他只有听着的份儿。   还有小半天就能出院了,穆向远心情轻松起来。他站在窗边看着远方,蓝天白云的,挺美。   按照公司规定,他还得在地面待一个月,然后复查完没什么问题,才能重返蓝天。   一个月没见到他的飞机好兄弟,说实话心里还挺痒的。   穆向远搓了搓手,一回头,瞧见病房门口站着俩人。其中一个是安鹤一的爸爸马旭,正扶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懵了几秒,穆向远反应过来,那应该是安鹤一的奶奶。   门诊结束,安鹤一揉了揉肩膀,让彭小鹏数一下今天收了几个住院患者。   他想着一会儿就去看下穆向远的住院费用,省的明天一早赶在一起弄着急。   “近期手术的两个,还有四个开了住院证排队。”彭小鹏抬起头说道。   安鹤一点点头,还没应声,手机嗡嗡嗡地响起来。看是卢主任打来的,他心里一揪。   “好,好,我马上去。”安鹤一捏了捏眉心。   “小鹏,我走了。”安鹤一耸了下肩膀,“我得去拯救你师娘了,他有难。”   卢主任这电话就是通风报信的,他一听卫大夫说了这事,直觉这人物关系不太对。   这得让安鹤一知道,于是卢主任立刻打了电话。   等安鹤一快步走到穆向远的病房里,瞧见他们仨正围坐在椅子上,沉默相对着。   “奶奶…”安鹤一喊了一声,快速地看了穆向远一眼。   马老太太扶着床边站了起来,心疼地看着安鹤一:“哎哟,我的宝儿啊,他生病,你累坏了吧?”   不得不说,老人家这主次啊,特别明确。   马旭也站起来,安鹤一皱了眉头:“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老娘和大儿子这儿,马旭一向是不敢造次,实话实说道:“我今天来你们医院签协议,听院长说穆向远病了,我就跟你奶奶说了一声,她非要来看看。”   “我来看鹤一的。”老太太嘴挺硬,绷着脸说。   安鹤一走过去捏着穆向远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他的鼻子。   背着人,安鹤一朝穆向远眨了眨眼睛。穆向远会意,嘴角上扬,笑了笑。   安大夫是说啊,有谱儿,老太太这还自己着急上了。   再转身,安鹤一恢复了先前的表情,冷冷地问:“你来医院签什么协议?你不会也要买我们医院吧,你没事儿吧?”   “那我倒是想,不合规。”马旭无奈地摆摆手,“我们公司要做个医疗专项慈善基金,谈下来的其中一家是同安附院。”   听到这儿,安鹤一的表情松动了点:“哦,你终于干了件正事。”   马旭终于得到了儿子的肯定,高兴地接话:“是吧,我也觉得这事儿好啊。既能帮助有困难的病人,我们公司的社会责任报告也有的写了…”   这一句接一句的,眼见着就要说没边了,穆向远赶紧给他老丈人使眼色,让他适可而止。   “哦哦,我不说了,鹤一你说。”马旭缩了脖子。   安鹤一扭头看向穆向远,问道:“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那是什么都没聊,只顾大眼瞪小眼了。为了掩盖那段尴尬的事实,穆向远选择艺术加工一下:“嗯,谈了一点,但没什么实质性进展。”   “向远没事儿了,手术很成功,明天就出院。”安鹤一看向奶奶,微笑着说。   老太太瞥了穆向远一眼,“哦”了一声,又移开目光。   “他现在升职了,级别和他们公司飞行部副总一样,比我行政级别高呢。”安鹤一突突地说着。   穆向远有些惊讶地看向安鹤一,难得听见他这么不加修饰地夸人,还是在长辈面前。   原来这些弯弯绕,安鹤一懂得很,只是平常不用罢了。   听了这些,马老太太的表情缓和了,别扭还是别扭,但是能正常说话了:“我知道,他优秀是挺优秀的,就是对你…”   “对我也挺好的。”安鹤一赶忙说,“他要是对我不好,我能对他这么好吗?”   这道理听起来有点怪,但他奶奶明白这个意思,点了点头,终于看向穆向远:“以后多注意身体。”   “哎,好,我会的,谢谢您。”穆向远立刻应道。   安鹤一的直系亲属都在这儿了,穆向远又是他的伴侣,这场谈话虽然时机不对,但内容显然有重大意义。   老太太先是瞪了马旭一眼,把她亲儿子吓得一愣,就听得老太太格外认真地说:“向远啊,你能跟奶奶保证,你不像马旭这么混账吗?”   “哎!”马旭坐直了想抗议,被亲妈踩了一脚。   瞧着马总那锃亮的黑皮鞋上一个灰色的脚印,安鹤一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笑出声。   反观平常大事小事都乐的穆向远,此时表情却很认真。他珍视地看了看安鹤一,又郑重地望向老人家。   “奶奶,我活多久,就爱鹤一多久。他是我唯一的伴侣,有朝一日也会是我唯一的亲人。”穆向远沉声说着,“奶奶,我现在做得不好,但我会努力做好,我保证。”   “你没有…”安鹤一有点着急,表情纠结。   他们早已过了把“永远”当誓言的年纪,如今说出口的每个承诺,是真会去兑现。   老太太笑了笑,顿了会儿才开口道:“俩小可怜儿啊,我再拆散你们,我成什么了。”   “你也别跟我后面撺掇了,人俩好着呢。”老太太抬脚就是一踹,“鹤一没有那个责任,更没那个义务,去完成你传宗接代的要求。”   “我对小远不满意是我的事,你不要添油加醋。而且我现在觉得小远也还不错,因为他能把鹤一放在心尖儿上。”老太太越说,马旭脸越红。   合着前前后后是这么回事啊,安鹤一对马旭好不容易升起的那一点点好感瞬间又没了。   他闭了闭眼睛,指着门:“你赶紧走吧,不送。”   马旭真是绕了好大一圈自找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小子,疼吧?”奶奶坐在穆向远旁边,拉过他的手,“这病我知道,遭老罪了。”   什么叫“受宠若惊”,穆向远理解了,他张了张嘴,一瞬间把那些止血海绵啊血痂啊全都忘了,大声说:“不疼!”   又聊了会儿,隔壁床的大哥被推回来了。这会儿他格外乖巧,护工让咋的就咋的。   “哎哟,这大花胳膊啊!”奶奶一扭头,惊得一抖。   怕吓着老人家似的,大哥连忙断断续续地说:“良民…良民…我有身份证。”   奶奶笑了起来,站起身说:“我走了,明早还得排练呢。”   “哎,奶奶,我送你回去吧?”安鹤一赶紧追了出去。   “送啥啊,门口就有公交车,俩小时就到了。”奶奶摆摆手,“照顾小远去吧,眼睛都长你身上咯。”   安鹤一见奶奶坚持,只好把她送到公交车站。他像小时候一样,拉着奶奶的手,只是以前是他的胳膊在下方吊着,现在换成奶奶要抬手够他了。   “鹤一,生活难过的,就是这样的坎儿。好日子都好过,这样的时候都难。能不能一起扛,会不会烦,这才是出自本心。”   “是不是好孩子,我看眼神就能看出来。小远啊,绝对不是你爸那样的混蛋玩意儿。”   “既然选了这条路,好不好走,都得你俩自己走。”车来了,奶奶往前走了两步,“奶奶陪不了你一辈子,小远可以。好好的,听话。”   安鹤一从小到大干得最不听话的一件事就是坚持和穆向远在一起,而如今,奶奶又说,好好和穆向远在一起。   那他一定,好好听话。 第33章   安鹤一回到病房时, 穆向远心中一惊,拉过他的手着急地问:“怎么了这是,奶奶说你了?是不是我哪儿说错了,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眼眶红红跟只小兔子似的安鹤一摇了摇头, 轻轻抱了下穆向远:“不是, 你很好, 奶奶也说你好呢。”   “哎哟哟,心疼死我了。”穆向远亲了下安鹤一的额头。   安鹤一笑了笑,吸吸鼻子:“我都这岁数了, 一般不能让自己受委屈。”   “那是奶奶啊。”穆向远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她不是一般人。”   马老太太确实不是一般人,如今她同意了他俩的事,让安鹤一倍感安心。   不过现在回想,奶奶其实早已默许穆向远的存在,只是一直在自己调理自己的心情。   “我们好好过日子。”安鹤一捧着穆向远的脸, 蹭了蹭他的额头。   第二天一早,卢主任来看了穆向远,嘱咐了几句, 就让他办出院了。   “来, 穆机长,加个微信。”卢主任主动拿出了手机。   隔壁床的大哥瞧着一愣一愣的, 他只听说有人想加医生微信被拒绝, 头回瞧见反过来的。   “成,等有空,我和鹤一请你吃饭。”穆向远麻溜地扫码。   卢主任摇了摇头:“我没空, 我有空显得我们科室病人少。”   开完早会的安鹤一来了病房,他要送穆向远回家, 没穿白大褂。卢主任瞧见他,得意地摇了摇手机。   安鹤一笑着拉过穆向远的行李箱,跟卢主任道了谢,又和隔壁大哥道别。   “哎哟哟,你们这就走了啊。”大哥这才刚刚开始渡劫,撑着身体坐起来。   “嗯呐,我又是一条好汉啦。”穆向远轻快地说,“大哥你别太闹腾,不然可能又会出血,嘶…真疼。”   “啊,好,好。”大哥乖乖躺了回去。   坐上车,穆向远哼起了歌,安鹤一见他开心也跟着嘴角扬起。   “今天咱把扣子做的菜都吃了吧。”安鹤一发动车子,“庆祝一下,穆机长满血复活。”   “行啊,小扣子的饭真是怎么吃都不腻。”穆向远指向前方,像是看着机场跑道似地下了口令,“出发,回家。”   *   穆向远独自在家待了五天,虽然能天天见着安鹤一,但耐不住安大夫太忙,多数时间他都得一个人躺在大房子里。   于是穆向远主动给领导打了电话,说他可以去坐班了。领导高兴地说要请他吃饭,被他拒绝了。   这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安鹤一多待待,领导的面子穆向远也不想给。   家里的车又换回了穆向远开。   那车钥匙跟烫手似的,安鹤一嫌弃地扔给了穆向远,丝毫没有对豪车的尊重。   安鹤一也不让穆向远送,说还是打车方便,而且穆向远公司和医院是两个方向,浪费油钱。   穆向远哼哼两声:“那之前你送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这啊?”   “那能一样么,那今年的垂体瘤治疗方法和五年前的还不一样呢,不同情况要不同对待嘛。”安鹤一喝着牛奶,嘴上气势可不弱。   “哎,行吧。”穆向远胡乱抓了下头发,“真是说不过一个伶牙俐齿的副主任医师。”   安鹤一笑起来:“消停的吧,我真是要你送,也不会跟你客气。”   “那倒也是。”穆向远擦着头发,迈着轻快的步子去找吹风机。   这行政班上习惯之后,除了老开会,穆向远觉得也没那么不好接受了。   规律的朝九晚五,对穆向远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   飞行的时候,遇到雷暴天气,在机场一等就没点。他还经常飞国际航线,那睡觉就更没谱了。   现在天天不到十一点就睡觉,早上六点多起来,穆向远觉得自己精神都好多了。   也是这样持续地待在同安,穆向远对安鹤一有多忙有了深刻理解。   四月中旬,吴主任和安鹤一合作了一台大手术,俩人连续站了十五个小时才结束。   刚出手术室,安鹤一的腿都弯不了,打了个摆子倚在墙面上。   彭小鹏吓得赶紧来扶他,安鹤一抬抬手,微微皱着眉头,轻声说:“你给穆向远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等穆向远十二点多赶到医院,安鹤一缓过劲来,等在了医院大门外。   见着穆向远,安鹤一也不撑着了,歪在他身边,叹了口气:“真是岁月不饶人,人家小鹏一点事都没有。”   “哎,说这…要不要我背你过去?”穆向远关切地问道。   安鹤一笑起来,夜色里眉眼尽是温柔:“那不行,这让我病人瞧见了,明天该跑光了。医生都倒下了,怎么给他们治病。”   “行吧,还能开玩笑呢。”穆向远扶着他,“现在换我心疼你了。”   “哎,真好,累一天了,还有人心疼。”安鹤一语气挺轻松,系上安全带。   开着车,穆向远就开始琢磨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哑的声音在深夜格外清晰。   刚打起瞌睡的安鹤一醒了过来,眼神有点迷茫,手撑在脑袋边看向穆向远。   “小安,我现在觉得在地面做行政工作也没什么不好的,要不我…”   穆向远还没说完,就被安鹤一截胡了:“向远,我懂你什么意思,但你别这样想。”   “我们现在都是事业上升期,也都是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没道理就这样放弃。”安鹤一轻轻地说,“而且你为了照顾我,不再去飞行,我不可能答应你。”   “我有梦想,你也有。我爱你,当然也会尊重你想做的事。把你困在地上啊,我都觉得憋屈。”   “就这样挺好的啊,有时间了你来接我一下,而且我也不是天天都是这样的大手术。”   安鹤一说着说着嘴唇发干,赶紧摸出一瓶水喝。   穆向远放松地笑了笑:“行,都听你的,今天你能叫我来接你,我挺高兴的。”   “那是你明天不飞。”安鹤一舔舔嘴唇,“不然我可不敢拿旅客生命安全开玩笑。”   “你可真是优秀的民航飞行员家属啊。”穆向远这还恭维上了。   睡前,安鹤一已经迷瞪上了,穆向远拍了下脑袋扭头问他:“小飞说想下周六一起去露营,你想不想去?有空吗?”   “嗯,去。”安鹤一没犹豫就答应了,翻了个身搂住穆向远的腰,“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   这话说的穆向远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俯身连续亲了安鹤一好几下,把人搂进怀里。   *   原以为随口答应的事情,安鹤一没放心上,可接下来,穆向远才知道是他大意了。   人家安大夫,做什么事都认真,想着要去和小飞们露营,总不能空手去,他准备练两道菜,亲手做了给带去。   周三晚上,穆向远回到家,刚开了门,就被一股子糊味呛了一口。   他咳嗽着换鞋,要不是知道安鹤一今天能按时下班,他可能要报警了。   打个110,再喊个119,视情况确定要不要追加120。   “嚯,这是在做什么科学实验呢啊?”穆向远走到厨房,探头看进去。   这是穆向远从未见过的安鹤一。   他回过头来的神情里满是无助,还带着难为情,浑身是大写的要碎了,委屈巴巴地说:“如你所见,我在炸厨房。”   穆向远笑起来,脱了外套洗了手帮他收拾厨房里的一片狼藉。   “你本来想做什么啊?”穆向远踩开垃圾桶,把锅里黑乎乎的一坨东西倒进去。   “糖醋排骨。”安鹤一如实说,“可能是酱油倒多了。”   “不是,火候没掌握好。”穆向远分析着。   安鹤一败下阵来,发现在做饭这件事上,他不仅看不清楚现象,还分析不了原因,整个就是没天赋。   瞧着安鹤一挫败的样子,穆向远揽着他肩膀出来:“哎,多大事,别往心里去。你会开颅,别人还不会呢。”   安鹤一抬头看穆向远,被啄吻了下。他抿抿嘴唇,搂住穆向远的脖子:“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说,放心。”穆向远笑起来,牵着安鹤一的手,“我去打包了你喜欢的那家煲仔饭,吃饱肚子咱再考虑做饭的事。”   第二天,安鹤一做完手术下完医嘱,跟彭小鹏交代几件事,赶在天还没黑之前就回家了。   安大夫是谁啊,那股子钻研精神,当然也要用在做饭上。一次不行,那就再试一次。   那边穆向远从会议室出来,赶紧回办公室拿东西准备回家。   今天的议题是新一年度的招飞计划,他以前是真不知道这事儿这么麻烦,招多少人,花多少钱,从哪儿招,怎么分,都是事儿。   还是和总部一起开的视频会议,他领导都坐得笔直,他也不敢怠慢。一下午出来,简直比开飞机还费腰。   他觉得还是他家安大夫说得对,他一只飞鸟,不能被困在地面上。于是他下定决心,但凡航医说他身体没问题了,他立刻就要重返蓝天。   想着安鹤一,穆向远站在电梯里摸出手机,刚点开微信就笑了。   安鹤一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还配了张图:“向远哥,对不起,我把你从德国买回来的锅给炸了。”   这不练成厨艺不罢休的样子,让穆向远想起了多年前他陪着安鹤一练手术技巧的时候。   安大夫背后的优秀男人穆向远动了动手指,选购商品加购物车付钱,然后截图给安大夫发了过去。   “已下单,继续炸。”   *   周六一早,阳光明媚,小鸟唱歌。   安鹤一坐上车,和穆向远一起去露营基地。最终,他俩是空手去的,安鹤一的厨艺没能突击成功。   在穆向远的劝导下,他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大家。   路上顺道捎上了三个小飞,他仨一上车就喊穆向远“师父”,把安鹤一都逗乐了。   “年轻真好。”安鹤一不禁感叹一句。   “哎,安大夫你岁数也不大啊,看着和我们差不多。”马智凯轻快地说了句。   安鹤一笑起来:“嘴真甜,随你师父。”   这局是穆向远的同事攒的,除了飞行员,还来了公司的地勤、机务和签派,让安鹤一对航空公司的组织架构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安鹤一笑着问穆向远,来了这些人,那还有人给乘客开飞机吗。   “嘿,我们好歹也是个大航空公司,就来这些个,不能影响正常运营。”穆向远应道。   到了地方,瞧着大家从后备箱里大包小包地抬东西,安鹤一吸了口气,拽拽穆向远的袖子:“咋办,咱俩啥都没带。”   想了会儿,他俩十分默契地选择了跟在小飞后面,谁要买东西,他俩的手机直接递过去让人扫码。   主打一个干啥啥不行,付钱第一名。   这有人跟着付钱谁不高兴呢,而且那俩花钱的瞧着余额不断减少还挺快活。   人多力量大,有的人在扎帐篷,有的人在串羊肉串,还有几个过于活泼的,在扔飞盘消耗精力。   安鹤一和穆向远选了个风水宝地,把他俩的帐篷收拾好,累得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小安,今天这儿都是我们公司的人,你要是不自在就跟我说。”穆向远扭头瞧着安鹤一的神色,“还有你医院要是临时有急事,我送你回去。”   安鹤一有点奇怪地看向穆向远,眨巴着眼睛说:“不都是你们公司的啊?那不是好几个带了家属的嘛。”   “我跟吴主任说了,他这两天临时二线值班,有他在不用担心。”安鹤一解释道,“我们科室今年回来了好几个进修的医生,真得好多了。”   安鹤一又瞅了穆向远一眼,拍了下他的胳膊:“哎,你这表情,不信啊啊?”   “可不有点难以置信,我都想不起来上次咱俩一起出来玩是啥时候了。”穆向远笑起来,揽过安鹤一的肩膀。   小风吹着,心情轻快。安鹤一放松下来,窝进穆向远怀里。   从很久以前,穆向远的怀抱就是安鹤一的依靠。不论何时,这里总是温暖如初。   时间无声无息地走着,猛然回头时,会发现很多东西变了。可安鹤一觉得,穆向远的这颗心,始终如一。   几个小飞围着个大西瓜在那讨论怎么切开,穆向远拉着安鹤一走了过去。   “来来来,让让,来让安大夫展示一下什么叫切西瓜。”穆向远瞧了瞧,取了把刀给安鹤一。   小飞不明所以,好奇地问道:“为啥安大夫这么会切西瓜啊?”   “因为啊,非要比喻的话,开颅就像切西瓜。”安鹤一声音轻飘飘的,但手下已经给西瓜稳稳地来了一刀。   还真别说,这神经外科大夫切出来的西瓜,大小合适,连纹路都有种奇妙的和谐。   可是吧,拿在手里,让人有点不那么敢吃。   只有穆向远和安鹤一蹲在地上,一点不客气地啃了起来,还评价着:“真甜,沙瓤的,好吃。”   瞧他俩吃得香,围观的人都咽了口水,终是敌不住这水灵灵的大西瓜,纷纷吃了起来。   小飞问安鹤一:“安大夫,你以前就是拿西瓜练习吗?”   安鹤一擦了擦手,笑着拍拍穆向远的胳膊:“是啊,那时候还在国外,那西瓜多贵,你们穆机长的那点工资,全拿来买西瓜了。”   “那都不是事儿。”穆向远捧哏一样摆摆手,“主要是吧,每次他练完,我得把西瓜吃了,吃太多了,好几年我都不想吃西瓜。”   “那我用猪脑练你怎么就不吃了?”安鹤一问道。   “不会做啊!”穆向远回答得理所当然。   大家笑了起来,眼神在这俩人身上飘来飘去。   烧烤、涮锅,还有大拌菜,冷的热的都有,想吃啥吃啥。   安鹤一心情好,胃口更好,他吃得快活,但一直监督着穆向远吃点清淡的。   穆向远的筷子刚伸到辣锅边上,安鹤一就拍开他的手:“穆机长忍忍。”   没招儿,穆向远只得继续嚼蔬菜沙拉。   有人提议喝酒,穆向远张嘴道:“自觉点儿啊,明天有航班的不要喝啊。”   “穆机长,放心吧,这点纪律性我们还是有的。”众人笑起来。   夜色一点点落下,安鹤一去拿了件外套给穆向远披上。穆向远问他冷不冷,他摇了摇头。   过了会儿,穆向远就把椅子往他这边搬了搬,然后拉过他的手,一手十指紧扣,压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   温暖源源不断,安鹤一嘴角笑意不减。   “我很开心,大家都很好。”安鹤一扭头,靠近穆向远耳边。   趁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篝火上,穆向远迅速地啄了下安鹤一的唇:“你开心我就开心。”   *   篝火正热,营地老板拉来一套唱歌设备,于是一大群人又涌了过去,看得安鹤一直乐。   穆向远问他想不想唱,安鹤一摇头:“我给大家鼓掌。”   这是实话,从小爷爷奶奶就盯安鹤一学习,除此之外的技能,他都没学过。   不过他喜欢鼓掌,拍得响亮。   一圈人唱够了,又来拱穆向远上台:“来啊,穆机长,不唱首歌给安大夫听听嘛!”   说别的穆向远可能还不应,说这,他腾地就站起来了。   安鹤一微微仰着头,看着穆向远的背影。他看了太久,却依然会为这个人心动。   爱情是什么,安鹤一没有完善的定义。但穆向远就是他爱情的具象化,是他一直一直装在心里未曾放弃的人。   好家伙,穆向远不会放过这样炫技的好机会,他唱了首英文歌。那发音那腔调,一点不负天程航空口语最好机长的名号。   安鹤一双手交握放在嘴边,看穆向远映在跳跃着的火光里的身影,听他低沉浑厚的声音。   这么热烈又可爱的人啊,安鹤一怎么舍得移开目光。   趁穆向远在深情唱歌,马智凯溜到安鹤一身边,小声说:“安大夫,我发现师父可喜欢看着你了。”   “不管你干什么,他都会远远地看着你。就是旁边有人跟他讲话,他也要看。”   “是嘛…”安鹤一转头看着马智凯,眼睛里都是笑意。   马智凯点点头,为自己的发现而骄傲。他知道安鹤一不是他师父那种热络的性格,以为这就是回应了。   过了会儿,马智凯听到安鹤一轻轻说道:“我也喜欢看他,能看见的时候就看人,看不着的时候就看天。我喜欢蓝天,因为有他在飞翔。”   天呐,谁说安鹤一不解风情的?这可不就是真情流露!   看着马智凯怔愣的表情,安鹤一笑意更深,歪了下头说:“小马,不用羡慕我们。你也会找到那个你想看,也看着你的人。”   许是马智凯样子太傻,安鹤一没忍住,抬起手想揉揉这个小飞的脑瓜子。   正在这时,一曲唱毕的穆向远气势汹汹地走了回来,一巴掌推开马智凯。   “去小孩儿那桌去。”穆向远嫌弃地啧啧嘴,挨着安鹤一坐下。   “哎,你,人家不可可爱爱的么。”安鹤一笑道。   “哼!”穆向远喝了一壶醋,“不要看他们,看我!” 第34章 二更   睡进帐篷之后, 他俩发现选错型号了,有点挤。   穆向远笑了好一会儿,问安鹤一:“你去买的时候咋跟店家说的?”   “我说我跟家属两个人睡啊。”安鹤一抓抓脸蛋,屈腿坐着, “咋的, 我应该补一句, 我家属性别男?”   穆向远歪头想了想,不正经地说:“也不一定,人家也许觉得挤挤亲热呢。”   “咋挤?”安鹤一嫌弃地拍了拍睡袋, 颇有一副不想睡了的架势。   “过来过来, 趴我身上。”穆向远躺下,拽了把安鹤一的手。   一个重心不稳,安鹤一倒在穆向远的身上,额头磕在他下巴上。   “疼吗?”安鹤一心疼地支起身体,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着。   “没事儿, 没碰着鼻子,别害怕。”穆向远笑着按下安鹤一的后颈,吻了过去。   自打穆向远出院, 他俩就没敢太挨在一起。本来话说开了, 感情正是浓烈的时候,稍微亲密点就会擦枪走火。   但安鹤一担心穆向远这高挺的鼻子, 一直用理性压抑着心中的悸动。   可是今天晚上, 许是新环境的刺激,他也有点受不住。   安鹤一抱住穆向远的脑袋,在温柔的吻里动情, 他摸着穆向远的脸,尽管闭着眼睛, 却一样能描画出他的五官。   “向远哥…”安鹤一情不自禁喊出了口,“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不论何时,穆向远都会给安鹤一回应。   外面是风声和时不时传来的笑声,有点新奇,更多是刺激。安鹤一的神志渐渐迷离,穆向远翻了个身,手压在他领口扣子上。   解了三个,安鹤一觉得那块儿有风灌进来了。穆向远也察觉到,俯身去亲。   小小的帐篷里温度骤然升高,安鹤一按住穆向远的脑袋,用力闭了闭眼睛,轻喘着气微微支起身体。   “这里有点凉,我怕你冻着。”安鹤一揉了揉穆向远的头发,“穆机长,忍忍吧。”   “哎…”穆向远拥着安鹤一躺下,轻叹一声。   他把头埋在安鹤一颈窝,平复了一会儿才笑了笑,啄吻着安鹤一的侧脸:“嗯,回家再说。”   这一激动,左右是睡不着了。穆向远把安鹤一提溜起来,俩人牵着手去看星星了。   走到小溪边,小椅子一支,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安鹤一带了块毛毯,抖开把穆向远也裹了进来。   穆向远抓着安鹤一的手,握在手心捏了捏,空着的手指指天上:“瞧,那小勺子,北斗七星。”   “哦哦,那一个,最后一颗在那儿。”安鹤一声音里带着笑意,“我瞧见了。”   “还有吗?其他的你认识吗?”安鹤一戳戳穆向远的腰。   穆向远怕痒,笑着搂紧安鹤一,再看向天空想一展他识星星的本事时,一片云飘了过来,挡住了刚才的灿烂星空。   “哟,看不见了。”穆向远有些遗憾。   安鹤一倒是挺平静:“没事儿,总会有云开雾散的时刻。”   “对,听你的。”穆向远歪头亲了亲爱人的额头,浑身舒畅。   “向远,之前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安鹤一再开口,嗓音有些哑。   穆向远没出声,只捏了捏他的手心。   “你的航班起落架故障那天,我经历了一场手术失败。患者没能下手术台,我…”安鹤一低下头,“现在这事儿在走司法程序,吴主任没让我管太多,说等有结果了再告诉我。”   “嗯,我知道的,那天你明显情绪不对,后来也不愿意说。”穆向远微怔,叹口气,“安安,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人,不是神,失败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对不对?”   “嗯,我懂,我现在也好很多了。后来我反复练习了好多次那类手术的过程,也许再遇到其他病人,再用无数次成功,可以弥补我心里的愧疚吧。”   穆向远点点头:“很难,我知道,我陪你。以后你每次手术完,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安鹤一把头靠在穆向远肩头,小声说“好”。过了会儿,他握住穆向远的手:“谢谢你给我留了空间,没有追问我。”   “哎,其实我那会儿也着急,怕你全憋在心里,但又知道逼你说出来更完蛋。”   “好起来了,我是厉害的安大夫呢,别担心我。”安鹤一亲昵地晃了晃穆向远的手。   深林里的夜晚静谧,没有城市里的车流喧嚣,也没有推杯换盏的热闹,却有最爱的人在身边。   就这样静静坐着,听着山林的声音,看着时隐时现的明月,让他俩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   “向远,今天说到切西瓜这事儿,我就想到咱们在国外那几年,你真是为我付出了好多。”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怎么一年四季都能买到西瓜的?”   安鹤一抓了抓脑袋,扭头看穆向远。结果穆向远想了会儿,应道:“不太记得了,大概就是找邻居奶奶问的什么超市进货渠道吧。”   “看吧,你为我做了很多事,你都不记得了。”安鹤一靠过去,被穆向远紧紧搂住。   “我乐意啊。”穆向远自顾自笑起来,“你别有包袱,我真是心甘情愿的。”   “看你开心我就开心,看你会了个什么技术,我感觉我也会了一样。这事儿也没那么复杂,就是我特别喜欢你。”   安鹤一笑着点头,他明白也接受,一样也会回馈给穆向远。   “想来我们也一起看过挺多地方的星星了,以后还会看更多,对吧?”安鹤一轻声问道。   穆向远大方地说:“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穆某人都陪着。”   安鹤一重重点头,双手抱拳:“这一拜,生死不改…”   “嘿,刚才让你唱你不唱。”穆向远推开安鹤一的拳,笑道,“闹呢么。”   *   第二天一早,早起的小鸟叫醒了大家。   安鹤一先起来洗漱,碰见几个小飞,问他们穆机长呢。   “穆机长昨天晚上刷视频看人赶海看太晚了,现在还没醒的意思呢。”安鹤一拿纸巾擦了擦脸,笑着说。   “那你不说他啊?”   安鹤一有点奇怪地应道:“他今天不飞也不上班,喜欢看就看吧。不然等后面工作忙起来了,他还哪有功夫关心蛏王在哪儿藏着呢。”   小飞笑起来:“安大夫心态真好。”   许是一起玩了一下午加一宿,大家熟悉起来,小飞拉着安鹤一去吃早饭,吃着吃着竟然开始寻医问药了。   “安大夫,我这个富贵包这儿,一到冬天就疼。”   安鹤一站起来,走过去沿着脊柱捋了捋,说道:“一定要注意保暖,你们这个工作,颈椎腰椎都好不到哪儿去。记着点儿多动动,练练八段锦什么的。”   “我还以为这事儿一问大夫就得做手术呢。”   “你们这么年轻,能保肯定先保着,没事儿动什么刀子呢。”安鹤一拍拍人后背,“真有啥也别急,找我,我们医院的脊柱中心还是挺厉害的。”   “哎哟,听安大夫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   穆向远起来的时候,就瞧见这么一幕。安鹤一被七八个小年轻围在中间,都快给人把上脉了。   他揉了揉眼睛,发觉安鹤一竟然和他们十分融洽。   这是刚认识第二天的状态吗?安鹤一这么社牛的吗?这以后还能带他见可可爱爱的小飞吗?   穆向远快步走过去,一点不嫌自己碍事地扎在安鹤一身边。   安鹤一正在看别人手机上的病历,只抬眼瞧了穆向远一眼。这穆向远可要闹了,他“哎”了一声,又被安鹤一踹了下小腿。   “安静。”安鹤一挺严肃,但一转头,对着小飞又放缓了语气,“他按时吃药问题不大,不过一定要提醒他,高血压的药不能随意停,要遵医嘱。”   “目前他也没有其他并发症,听当地医生的,随访就行。”   “哎,好,谢谢安大夫!”   “别客气!”这话是穆向远答的。   马智凯昨晚睡得也晚,这会儿翘着头发走了过来。他先跟穆向远打了个招呼,又嘟嘟囔囔问安鹤一:“安大夫,我后脑勺疼,能给我看看吗?”   一说这,安鹤一神色一凛,立刻站了起来。穆向远跟着抬头,眨巴着眼睛没跟上安鹤一的节奏。   看了会儿又触诊,安鹤一不确定地问了句:“你是不是没睡枕头啊?”   “啊,我没带枕头,直接睡地上的。”马智凯讷讷应道。   “嘿,你这是来薅安主任挂号费呢!”穆向远评价道。   安鹤一不气,重新坐回穆向远的身边朗声说道:“你们的脑袋我都观察过了,没啥问题。”   顿时,十来道目光投向安鹤一身上。穆向远赶忙帮腔:“安主任的职业习惯,别害怕。”   这穆向远也没想到,出门带个安鹤一,跟带了台核磁共振仪似的。   他俩对视一眼,抿唇憋着笑,越发觉得这些年轻人可爱。   中午他们就要返程,有的人晚上有航班要出发。对这群人来说,能过个完整的周末,是很久才能遇见的事情。   上午安鹤一和他们一起打了会儿羽毛球,出了一身汗不太舒服。穆向远拿了毛巾给他擦,结果两个人在帐篷里越擦越不对劲。   “我自己来吧。”安鹤一手向后伸,拽过毛巾。   穆向远哑着嗓子:“嗯,好吧。”   话虽然这么说,他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安鹤一。越看越热,越看心跳越重。   连穆向远自己都纳了闷了,他俩都在一起这么些年了,他这颗心,怎么还会乱蹦乱跳。   他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安鹤一冷笑一声:“可不敢,漏跳那是早搏,乱跳有可能是房颤,那都得去医院看看。”   “哎,你!”一瞬间,穆向远脑袋里的风花雪月就被打散了。   中午吃饭,在听说了这里有安鹤一的免费诊疗之后,更多的穆向远的同事围拢了过来。   外科病能看,内科病也给看,安鹤一今天啊,是全科大夫。   有的实在是不能确定的,他还会来个远程会诊,拿着手机摇一个同安附院的主任医师。   这可让穆向远各部门的同事都高兴极了啊,大医院大专家,平常谁能抢到号啊,今天免费给看。   “穆机长,以后多带安主任出来玩啊。”   穆向远“哼哼”两声,没答应。那他能答应吗?那他可太了解安鹤一了,只要有病人,那注意力就全跑了。   不过穆向远哼哼归哼哼,安鹤一脑门一有汗,他手上的纸巾就伸过去了,根本不用安鹤一费心。   快分别的时候,安鹤一还教了几个小飞一个手指游戏。   “你们小时候肯定玩过,这个是能锻炼反应能力的,也能提高注意力。来,左手比枪,右手比五,一枪打五,轮换着来。”   瞧大家都玩上了,穆向远不甘示弱也加入进去。安鹤一瞅他一眼,低头笑了下,再开口声音里带了点颤:“五打完了,可以打四、三,是不是开始有点难度了?”   一群人凑在一起,那很容易就激起了胜负欲。直到仨小飞又坐进他俩的车里了,还在一决高下。   安鹤一看了眼手机,笑了笑轻声说道:“把他们送回家了,你送我去趟医院。有个病人术后发烧了,我去看看。”   “那要不先送你?”穆向远发动车子,问道。   “没事儿,咱也得学会放手。之前带的主治在处理,我只是去看看有没有啥问题。”安鹤一还挺轻松,“啥事我都干了,也会拦着他们进步的。”   穆向远笑着点头,安鹤一又补了句:“到那儿了你去我办公室待会儿,咱俩一起回家。”   仨小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早在听到他俩说话的时候就不做声了。这会儿安大夫说完,他们又瞧见穆机长笑了笑,特开心地说“好”。   *   穆向远重新飞往蓝天的那天早上,是安鹤一送他去的单位。安大夫特意把手术排在了下午,就为了能赶上这一关键时刻。   “我又不是刚放单,也不是刚升机长,短暂下岗再就业而已,你还非要来送。”穆向远拉着箱子站在车门旁边直乐。   天气不太好,飘起了小雨,穆向远让安鹤一赶紧开车去医院,安鹤一抱了抱他,扭扭他的领带。   “那些时刻,我还不认识你,没能陪你。以后啊,都有我。去飞吧,我的穆机长。”安鹤一笑起来,即使身后阴云密布,可他依然笑得灿烂。   穆向远心中微动,低下头亲了下安鹤一,又捏捏他的手:“等我回来。”   “好,一路平安。”安鹤一摆摆手,潇洒地钻进车里。   等安鹤一开车走远了,穆向远还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远远看着。他捏住领带结,仿佛还能感受到安鹤一手指遗留在上面的温度。   早上换制服的时候,穆向远的领带是安鹤一给打的,肩章是安鹤一给穿的。   安鹤一还说啊,他们初见时,就是这身衣服,把他给定哪儿了。   想到这儿,穆向远笑了起来。这主动起来的安鹤一,他可真是招架不住。   签派夏主任等穆向远量完血压做完酒测走了过来,跟穆向远握了握手:“今天我给你们做放行讲解。”   “感谢。”穆向远笑着点了点头。   等机组人员到齐,夏主任讲解了航路天气、机场情况,又和穆向远核对了飞机起飞重量和油量。   穆向远仔细地看着各项信息,最后在放行单上签上了他的大名。   “一路顺利,有事随时联系。”夏主任合上文件,朝穆向远点了点头。   阴云之后,天气放晴。   穆向远坐在驾驶舱左座,有条不紊地和副驾进行着各项检查。上客完毕,他拿过话筒,做了简短的机长广播。   客舱乘客只觉得正在说话的机长声音挺好听,并不会知晓他经历了什么。   而穆向远也不需要任何人关心其他事,他只想和他的飞机伙伴一起,驶向蓝天。   安鹤一说过,该飞翔的人就该属于蓝天。   他们一天一地,在各自的岗位上闪闪发光。如此相爱,也如此相配。   飞机对正跑道,穆向远手握油门杆,操纵着飞机逐渐加速。决断高度后,穆向远沉稳开口:“起飞。”   暑运快开始了,穆向远的排班量显著上升。不过他现在还有行政工作,相比于之前,在同安的时间稍微多了一点。   于是安鹤一时不时就能听见穆向远在沙发上窝着,哀嚎一句:“怎么、又是,极地航线!我的头发啊!”   安鹤一正在喝水,听见这一嗓子差点没喷出来,转身站在厨房门口宽慰他:“哎,你这也不成天奔北极,辐射量可以接受。”   “我的头发!我们那些四十多岁的同事,好多都没头发!”穆向远坐直了,扭过身体瞧着安鹤一。   安鹤一指指自己:“我这隔三差五还要去做介入手术,那不比你们那辐射大,我这不好好的。”   “你不一样,你天生丽质。”穆向远皱着眉头。   安鹤一无奈地叹气:“你这关注点,你怎么不多关心一下健康问题。我们心内科的孔主任,长期做介入手术的,前一阵子甲状腺癌了。”   这一说,穆向远捂住自己的脖子。安鹤一又说:“这病不啥大事,他做了手术之后,继续给别人做手术了。”   “贵单位给你们买保险了吗?”穆向远摇着头,“这工作怎么又累又危险。”   “哎,做好防护,问题不大,你别担心了。”安鹤一浅笑着,瞧着穆向远的注意力被转移走了。   他俩现在比以前说的话多得多,还密。   以前是穆向远把大事小情地跟安鹤一说,现在呢,经常是一落地,手机打开就能看到安鹤一发来的一大篇一大篇消息。   安大夫还不爱发语音,全是打字儿,标点符号极其标准,让穆向远看了一遍又一遍。   就这样,在航班间隙的等待时间里,穆向远心情也十分舒畅,动不动就要请机组和乘务组喝航站楼的咖啡和奶茶。   *   安鹤一出完门诊之后,帮彭小鹏过了一遍主治考试的知识点才回家。他吃着穆向远给他订的饭,心中一动,给穆向远拨了个视频。   这会儿穆向远在伦敦,休息两天等着再开飞机回同安。   “嘛呢?”安鹤一对着镜头笑了笑。   “看你啊。”穆向远大咧咧说道。   “想你啦。”安鹤一擦了擦嘴,拿着手机坐到沙发上。   “我知道。”穆向远也笑,背靠在栏杆上,风吹起了他额头的碎发,“我也可想你了。”   俩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在这想来想去,终究是让安鹤一有些承受不了。于是他红着脸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下午门诊的事情。   今天下午有个病人捂着下巴来了,说自己头疼牙疼,疼得受不了,一定是脑袋有问题了。   安鹤一要给这大哥查体,大哥捂着脑袋不让,说是不能随便动,动了就完蛋了。   本来安鹤一门诊排队的患者就多,这还有个说不清问题又不配合的,他尽力保持着耐心。   见这大哥总是吸溜,安鹤一稍稍站远了一点,手背后让他张开嘴。大哥见安鹤一似乎是真不动手了,这才稍稍张开了嘴巴。   “去把智齿拔了吧,顺便看看你这蛀牙。”安鹤一皱着眉头,“小鹏,把号给退了。”   “啊?这就完了?”   安鹤一把片子还给他:“你的大脑没有问题,去挂个牙科。”   穆向远听完哈哈大笑,说这是他的翻版。安鹤一也笑:“也有反过来的,有个大爷说自己有特异功能,能听见别人的心声,电视台都去采访了。”   “她女儿不信,生拉硬拽到我们医院,一查,颞叶癫痫。”   “哎,人生真是不知道哪处会崴脚啊。”穆向远感叹着,“你这一天天的,奇闻轶事也不少。”   安鹤一点点头:“当个调剂罢了,咱主要的还是得找出来到底是哪有问题。”   “心情好点没?”安鹤一看着屏幕笑了笑。   穆向远微微睁大眼睛,安鹤一又说:“一开视频就发现你眉间距窄了,说吧,哪儿不对了?”   “哎,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穆向远笑得温柔,“我妈前几天出去徒步,摔了一跤,胳膊骨折了。”   “这会儿在伦敦呢,做完手术了。”   安鹤一顿了下,利落地说:“你把她的病历都发给我,我拿去找骨科看看。然后再给我一个地址,我给她寄点药。”   “哎,太麻烦了…”穆向远应道。   安鹤一“啧”了一声:“那是你妈妈啊,虽然我没见过,但我一直当她是我半个妈。国外哪能找到咱这儿这么好的膏药,上回吴老师骨折贴的那个土膏药,黑黑的那种就特好,我给咱妈寄。”   “哎,鹤一…”穆向远还想磨叽。   “别打岔,赶紧去要病历。”安鹤一说着就站起来往书房走去。   “哎,好,谢谢安大夫。”穆向远笑得温柔。 第35章 三更,全文完   安鹤一做完手术, 步子走得飞快。他是非常着急要回家,因为今天是穆向远的生日。   说是过生日,两个大忙人还是要上班的。不过穆向远今天落地同安,接着能休息三天。   当然, 穆总现在要上行政班, 还得去公司。   穆向远比安鹤一早两小时到家。   他过生日, 蛋糕是安鹤一买的,但饭是他自己点的。   本来说要出去吃,穆向远没愿意, 说在家里放松, 想干什么干什么。   安鹤一到家的时候,穆向远正抱着西瓜边吃边看剧。听见门响了,他放下西瓜,踢着拖鞋蹿到安鹤一身边。   “稀客啊,安大夫。”穆向远调笑道。   安鹤一直起身子瞅他, 嘴角是压不下去的笑意:“谁不是啊,穆机长。”   又是一周多没见上面,安鹤一连客厅都还没进去呢, 就被穆向远搂着亲上了。   “想我吗?”穆向远蹭着安鹤一的耳边轻声问。   低沉的声音让安鹤一浑身发麻发烫, 他搂着穆向远的脖子,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好想。”   下一秒, 穆向远激烈地吻了过来, 带着力量和热度,让安鹤一难以招架。   被推着倒在沙发上的时候,要不是安鹤一心里念着事情, 估计轻而易举就会掉进这热气腾腾的感情漩涡,吃上一顿晚宴前菜。   “等等, 向远,咱们晚一点再…”安鹤一推了推身前的穆向远。   正在兴头上的穆向远双眼一样迷离,他撑起身体问:“怎么了?有急诊病人?”   “不是…”安鹤一笑起来,“咱俩还是先把你的生日过好,不然…嗯,那个,都憋久了,肯定刹不住闸。”   穆向远低头亲了下安鹤一的额头,翻过身坐起来,把安鹤一也拉了起来。   “听你的,来,走流程。”   安鹤一站起来,瞅了眼电视,惊讶道:“你居然在看这部剧。”   “啊,我听乘务们都在议论,说是这医疗剧还挺真实。这不家里有位大夫,我就看看嘛。”穆向远悠哉哉说着,捏了捏安鹤一的手心。   “太假了。”安鹤一看了两眼有点嫌弃,“那刷手的姿势就不对,能刷干净吗?”   “哎哟!”穆向远拍了下他的屁股,“我刚入戏,你过去。”   安鹤一笑呵呵地去卧室翻东西,等穆向远又进入剧情跟着感动呢,他出来了,一点不客气地把电视给关了。   穆向远笑得直抖肩膀,知道今晚安鹤一应该是要给他来个猛的。   这安大夫做事啊,平日里很稳重,仅有的那么点冲动,全留给了穆向远。   果然,安鹤一完全不给穆向远缓冲,直接拿出两枚戒指。   素圈,看着挺低调,可穆向远怎么就觉得自己被闪瞎了眼呢。   “你你你…”穆向远抬起手,抓住安鹤一的胳膊,语无伦次。   “挺贵的。”安鹤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花了我俩月工资,除了买房买车,我还没单笔花过这么多钱呢。”   穆向远认真地“哦”了一声:“保修吧?”   “嘿,你这重点抓的。”安鹤一无奈地偏开头笑了笑,“很早的时候你买过一对,那时候我觉得总要进手术室,摘摘取取的麻烦。”   “我知道你想戴,我不配合的时候,你可伤心了吧?”安鹤一抱了抱穆向远,“所以我现在又买了一对,圈住你,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穆向远双目温柔,无比珍视地看看戒指,再看看安鹤一。   “向远哥,谢谢你给我一个家。”安鹤一眼眶微红,“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人,普通的家庭、学业和工作,最不普通的,就是有你这样一个家属。”   “我没有跟你说过,但我无数次地想过,除了治病救人以外,我最想的就是和你一起普普通通过日子。”   “哥,我们会有争吵,也经历了一段不太好的时间,但我确确实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安鹤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也没有。”   说到这儿,安鹤一稍微有点哽咽,但他看向穆向远时,瞧见眼前人,已经开始掉大眼泪了。   安鹤一手忙脚乱地想给他擦,又被紧紧抱住。   “安安,你这声‘哥’喊的,我心都碎了。”穆向远吻他耳朵。   安鹤一笑着拍他的背:“说来说去,你也就比我大俩月还不到。我就是看今天你生日,想让你开心么。”   “大一天也比你大,那也是你哥。”穆向远闷声说,“我就是要照顾你,对你好。”   “好好好。”安鹤一捋着穆向远的后脑勺,闭了闭眼睛,轻声说,“总有一天,我们要相依为命。向远,这枚戒指是我的承诺。”   “不要丢掉我。”穆向远吸吸鼻子。   安鹤一轻叹:“哎,我怎么舍得。”   之后切蛋糕吃大餐,穆向远挨着安鹤一坐得紧紧的。正经34岁的人了,听完表白还脆弱上了。   情绪一激动,胃口就不好,他俩一起都没吃掉半块蛋糕。收拾完东西,穆向远就伸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欣赏无名指上的戒指。   “好看啊,真好看。”   洗完澡的安鹤一翻身上床,看着美得不行的人:“戒指好看还是你手好看?”   “都好看啊。”穆向远拉过安鹤一的手,“瞧,握在一起更好看。”   “嗯,好看!”安鹤一窝进穆向远怀里,特别配合地说。   穆向远低下头亲安鹤一,手滑进睡衣里,戒指冰凉的温度让他浑身战栗。   这颤动会传染,激动很快席卷了整间卧室。   “可以吗?”穆向远的手搭在安鹤一的腰间,“安安,我要你。”   “生日快乐,向远哥…”安鹤一在神志清明的最后一刻,喃喃出声。   生在夏天的穆向远,在秋天遇见了安鹤一。从此他的冬天没有冷过,因为只要有安鹤一在,他就走进了春风里。   那风和煦而温暖,带来了无限生命力。   *   安鹤一接诊了一位画家,脑袋里长了恶性的胶质瘤。   坐在诊室的时候,画家神色挺平静的,既没有忧心忡忡,也没有歇斯底里。   可这样的平静,反倒让安鹤一有些不踏实。   “大夫,我知道这病得做手术,我配合。我只有一个要求,宁可少切一点,少活点时间,也要保住手部功能。命短一点没事,但活一天,我就要画一天。”   换成其他病人,安鹤一可能会劝,但他可以理解画家的心情。   医学是帮人摆脱病痛的,不是给人判死刑的。安鹤一沉默了一会儿,让彭小鹏给画家开了住院证。   “我会请科室对你的病情进行会诊,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安鹤一沉声说。   这事儿安鹤一见着穆向远的时候大概讲了讲。   穆向远听得出来,安鹤一是想问这么选择是不是对的。因为病人已经提出了,可以少切一点。   “我跟你说说开飞机的事。”穆向远清了清嗓子,“我经常跟副驾说,开飞机啊,其实是个度的问题。当飞行员,看的是个综合素质,有一项能力拔尖,其他瘸腿,不行。”   “速度太快不行,太慢也不行。急了不行,不急也不行。”穆向远笑笑,“怎么在中间找个最好的值,很重要。”   “我想啊,你看病治病也是一样。怎么去找到一个平衡,既能消除病灶,又能保护功能,不激进也不保守,很重要。”   安鹤一笑了笑,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穆老师。”   “哎哟,这说的。”穆向远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学员我不收。”   “怎么的呢?不够格啊?”安鹤一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   穆向远憋着笑,凑近了在他耳边说:“我可不搞师生恋。”   安鹤一无奈地笑起来,推开他的脑袋,又侧躺在他大腿上,玩起他的手指:“再跟我讲讲你开飞机的事呗,挺有意思的。”   “啊,飞国际的时候,追着晨昏线飞,还挺有意思的。一半是夜晚一半是白天,有点分不清楚今夕何夕的感觉。”穆向远摸了摸下巴,想着说着。   “这词儿整的,是不是看多了,还有点寂寞?”安鹤一笑着问道。   穆向远低下头,睁大眼睛看着安鹤一:“哎,对了。我就想着啊,小安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   “那夏天遇见雷暴什么的,你害怕吗?”安鹤一握住穆向远的手贴在脸上。   “害怕倒不至于,现在的气象通报还有雷达监测,都很准的。那雷会打成啥样,心里都有数。就是可能飞不了等久了,烦。”穆向远耸了下肩膀,“有时候等着等着超时了,没法走了,说好的跟你一起吃饭吃不上了,烦啊。”   “没事儿,我理解。”安鹤一摸摸他的手背。   “其实吧,在空中看雷暴云,还有那么一丢丢美丽。夜里看啊,有时候是紫色的,还挺壮阔。”穆向远叹口气,“但是吧,我也不能多看,得想着办法避开颠簸,不然啊,你们坐在后舱,得遭殃了。”   “穆机长真是辛苦了哦…”安鹤一坐起来,抱住身前人。   穆向远反客为主,翻身压过安鹤一,亲了亲,含糊地说:“不谈工作了,谈点别的。”   “谈啥啊?”安鹤一装傻,双眼清明又含情。   “谈安鹤一和穆向远的美好生活。”   安鹤一勾住穆向远的脖子,闭上了眼睛,迎接热烈而深情的吻。   *   画家的手术很成功,安鹤一主刀,吴主任来给他做一助。不管是生命还是功能,都保住了。   他出院后,还画了一幅画,送给安鹤一。笔法细腻,一点也不像动过脑部手术的人。   吴主任羡慕得很:“哎哟哟,这一副能卖不少钱吧?”   “你这老财迷,这是友谊的见证。”安鹤一把画收好,准备带回家让穆向远找地方装裱后挂起来。   秋天到了,天气爽朗起来,安鹤一到家把留着通风的窗户关上,吃完饭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最近新上了一部航空剧,他得趁着穆向远不在家好好看。可他刚点开,片头曲还没唱完呢,穆向远就回来了。   “哎?你不是说延误吗?”安鹤一手肘撑在沙发背上,扭头看着大门。   穆向远点点头:“啊,延误了,我们英雄的乘务员安抚住了乘客,但是机组超时被撵下来了。我就坐高铁回来了。明早要面试小飞,我咋都得回来。感谢祖国发达的交通啊…哎,你怎么在看这个?”   完了,安鹤一心中警铃大作,没来得及关上电视就听见穆向远点评上了:“好家伙,这从俩飞行员中间递餐,泼面板上了咋办。这是想辞职吗?也不必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吧?”   “哎哟,我看脸呢,你过去。”安鹤一推了穆向远一把。   说这,穆向远更来劲了:“这演员也太白了吧,我们整个公司都没这么白白净净的飞行员,太假了!”   “嚯,飞机都这个姿态了还不复飞,这是逞能的时候吗?!复飞啊!”   好嘛,先前安鹤一说穆向远看剧的话,全都还回来了。安鹤一不得不带了脑子盯着电视,也发觉,确实是看不下去。   他站起来挠了挠后脑勺,翻出平板窝进床上。   等穆向远洗完澡回来,听见了一段熟悉的节目前奏音乐。安大夫不看经过艺术加工的了,人家直接看纪录片,《空中浩劫》。   “你是真不害怕啊?”穆向远翻身上床,惊讶地望着安鹤一。   “人只有直面恐惧,才能战胜恐惧。”安鹤一煞有介事地说,“我都看了好几十集了,赶明坐飞机的时候看,更有感觉。”   “打住,可打住,你别吓着旁边乘客了,背过气了你还得给人急救。”穆向远说道。   安鹤一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他点了点头问:“这么好的纪录片,你们不看吗?”   “也看,不过这里面的案例,我们都是对着调查报告反复讨论的,比这要详细很多。”   安鹤一毫不吝啬地比了个大拇指,他低下头准备继续看,却被穆向远拿开了平板。   “跟你商量个事儿。”穆向远拉着安鹤一躺下。   最近他俩感情平稳,生活愉快,工作也顺利,安鹤一没想到穆向远有什么事要这么认真地说。   “那个,我想换个机型飞,换回737。”穆向远扭头看向安鹤一。   安鹤一眨了眨眼睛,示意穆向远继续说。   “是这么的,我考虑了一下,虽然这个787挺大,制造技术进步了那么一点儿。还有增湿系统,坐在里面吧,是挺美容的。”穆向远抓了抓脸蛋,“但是吧,这成天飞国际,昼夜颠倒还得吊着个神经,伤身体啊是不是。”   “是这么个事儿。”安鹤一搂住他笑了笑,“你继续。”   “所以我就想着,干脆飞回737算了。咱虽然小,但有的机场,大点儿的飞机还不能去呢是不是。”穆向远也笑起来,“这国外啊,我是不想跑了,也该飞飞国内的各种犄角旮旯,都是好风景啊。”   “哎,咱们穆机长就是太优秀了。”安鹤一在他怀里蹭了蹭,“太过优秀,所以自由,想飞啥就能飞啥。”   穆向远嘿嘿一乐:“而且吧,这样啊,咱俩就能在一个时区了。我看了同安737机队的排班,外站过夜没那么多,我也能经常回家。”   安鹤一点头:“我没意见,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开的飞机。”   这关过了,穆向远第二天一早就去找领导。   领导很是惋惜啊,毕竟当初穆向远加入天程航空时深度参与了一支新机队的建立,这不亚于一次创业。现在创业成功了,功臣却要离开,确实让人不太好接受。   “哎哟,前几天有人来找我说不想飞320想改330呢,你还真跟人不一样。”   穆向远特有底气,挺直腰杆:“老熬夜,老得快,我选择多来点起降,保护好我的头发和身体。”   “哎,行吧,那你去训练吧。”领导搓搓手,“正好啊,咱737中队的队长快退休了,是时候培养下一个人了。”   “什么?!”穆向远震惊了,揉着耳朵又让人说了一遍。   *   又是一年中秋,穆向远紧赶慢赶,从训练基地飞回了同安。   安鹤一从医院出来,开着车去机场接人。   夜色已深,千家万户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   路上阮林给安鹤一打了个电话,送上了节日祝福,还邀请他和穆向远有时间来津连港玩。   “我这现卤的牛腱子啊,还没给你们展示过呢!”阮林激动地说。   安鹤一笑起来:“行,等我和你穆大哥凑凑时间,一定去找你玩。”   听安鹤一说他要去接穆向远过节,让阮林羡慕不已,因为他家季机长,今天是满勤,还要外站过夜。   “民航人不容易啊。”俩家属一同感叹道。   等安鹤一接上穆向远,瞧见他手里也提着一盒月饼。他指了指后座:“我们也发了,今年不能再是同一厂家的了吧?”   “不能…了吧?”穆向远瞅了眼,“吃不掉送马智凯,他特喜欢吃这种噎得慌的糕点。”   安鹤一笑起来:“你换机队了,那些小飞挺伤心的吧。”   “哎,你说中了,一个个的还闹着也要换机型。”穆向远抓抓脖子,“想啥呢,不趁着年轻多挣点小时费。”   “一时情绪激动嘛,过过估计就想开了。”安鹤一应道。   穆向远抬抬手:“对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嗯,除了我和你的。”   回到家,安鹤一拉着穆向远去了书房,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相册。   “啥宝贝啊?”穆向远坐进懒人沙发里,抱着抱枕。   安鹤一取出一张照片,抖了抖,挨着穆向远坐下。   穆向远看着照片上的人笑了声:“我的天呐,白白嫩嫩的啊,你这顶多十来岁吧?”   “啊,十六岁,高中毕业的时候照的。”安鹤一把照片拿近了点,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侧影,“你仔细看看,眼熟不?”   穆向远睁大了眼睛盯着看了会儿,又眯着眼睛看。那蓝白相间的短袖,卡其色的短裤,怎么看起来,像穆女士给他买的衣服呢?   “这是…我啊?”穆向远一脸诧异地指着自己的脸。   安鹤一把相册翻得啪啪响,说道:“我前几天在这儿整理照片呢,看到了你十来岁的样子。喏,就这件衣服,一样的吧?”   “我就想起了这张照片,因为我很喜欢这张照片,以前都摆在书桌上的。我一看,这可不就是你吗?”安鹤一笑起来,“这么巧的吗?你想一想,那一年你是不是去了马赛马拉大草原?”   “啊,是啊,我去了啊!”穆向远快要叫起来了,他揪住安鹤一的胳膊,“我们那时候就遇见过啊!”   穆向远举着照片,手指微微颤抖。里面的安鹤一站在广袤大地前笑得灿烂,而他自己,在不远处侧着身指着远处。   “我怎么没注意到你啊?”穆向远情难自禁地问道。   安鹤一无奈地叹了声:“我注意到你了啊,身边都是外国人,我一眼就看到你了。可是你在那疯跑呢,我听见你说你要去追鸵鸟。我刚往前踏了一步,你就跑走了。”   “我就看着你脚底下掀起的那个土啊,我心想这老乡多傻啊,摔着了怎么办,被动物撞了怎么办?我当时就想着,那我一定要救你。”   “那会儿刚高考完,我还不知道报什么学校和专业呢。马旭让人带我出去散心,我就去了非洲。”   安鹤一捧住穆向远的脸:“就是遇见你之后,回来我就报了医学院。”   这已经不是用“万万没想到”能形容心情的程度了,穆向远觉得自己是中了彩票。   他张了张嘴巴:“不是,你学医不是为了…”   “是,是因为妈妈,也因为你。”安鹤一肯定地说。   原来那一年的中秋佳节,他们是再次相遇。只一眼,那盖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就被激活。   “向远,你过去的人生,我也参与过。”安鹤一吸了口气,微笑道,“我不遗憾了。”   穆向远抱紧他,用力往怀里扣,直到严丝合缝的不再有空隙。   “太奇妙了,真是太奇妙了。”穆向远还在震惊中,忍不住喟叹。   有点喘不上气的安鹤一拍了拍穆向远的背才终于被放开,但穆向远没彻底撒手,握着安鹤一的肩膀仔细地看着,又拿过照片比对。   “真是你,真是我啊…”穆向远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安鹤一笑意不减,又从书柜里拿过一个保温杯。上面的涂层斑驳,看着跟个老古董似的。   “有印象吗?”安鹤一问道。   穆向远摇摇头,安鹤一“啧”了一声:“我发现你就记我的事情记得清楚,自己的事总忘。”   “之前你手术的时候我说了,等你好了我告诉你为什么在墨西哥机场,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中国人。”   “啊,对,我记得这事儿呢。”穆向远呆呆地应道。   安鹤一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杯,笑着说:“我瞧见从你行李箱里露出来的保温杯带了,跟我这个,同款!”   “天爷啊!”穆向远大叫一声,腾地站了起来。   他来来回回在书房里大步走着,盯着安鹤一看一会儿再走几步,仿佛是无法消化今晚的信息。   安鹤一不急,坐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穆向远。   过了会儿,穆向远深呼吸一口,走回来盘腿坐在地上,拉过安鹤一的手,用力地说:“我不管了,反正我这辈子就该跟你在一起。”   安鹤一俯身抱住他,在他后背给他顺着气:“我以前总觉得我们遇见得好晚,没有一起长大,我甚至嫉妒时间。”   “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因为我们没有浪费过一分一秒的时间。在最好的时候相遇,然后相爱。”   “你这嘴是抹了蜜了吗?齁甜。”穆向远偏开头擦了下眼角,嘟囔道。   安鹤一歪头,眉眼弯弯:“那你要不要尝尝?”   尝啊,那能不尝吗?穆向远扑了过来,在月色里尽赏又一年的花好月圆。   *   安鹤一坐在同安机场宽敞明亮的航站楼里,等着登机。彭小鹏算错了时间,他俩来得有些早。   科室派他俩去北方一个小城义诊,搭乘天程航空的航班。当班机长,是穆向远。   远远的,安鹤一就瞧见了穆向远。他依然站在一行人的最前面,穿着板正的制服,精神抖擞地走了过来。   这一次,安鹤一站了起来,站在了穆向远能看见的地方。   机场里总是这样人头攒动,步履匆匆。但有情人,终将会为彼此驻足。   他们对视着,一同笑了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