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少爷怜惜指南   作者:十三月念   文案   【朝气不羁年下大狼狗攻X理智隐忍美强惨受】   裴煦是资圈有名的天才,他瑰丽、冷静,眼光独到又出手果断。   唯一的污点是他是裴家抱错了的假少爷。   霍应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心生厌恶——这个假少爷再怎么用无辜清澈的目光掩盖他的眼睛,也遮挡不住底下那深深的算计。   利欲熏心,表里不一。   霍应汀冷眼看他将人玩弄于股掌,坚信自己绝不会被他姣好可欺的外表所蛊惑。   *   短短时间内,霍应汀和裴煦两个人针锋相对,裴霍两家势如水火般斗得难舍难分。   宁市资圈都知道近来刚回国得霍家独子对裴家那位看不上眼,于是暗动心思把对裴煦的明嘲暗讽和脏手段都放到了台面上,屡次叫裴煦难堪。   人人都以为霍应汀对这些针对裴煦的小动作是满意的,连裴煦自己都这么认为。   直到某日晚宴,霍应汀喝多了到露天阳台吹风。   看到从来温声笑语的裴煦手里拿着一杯透彻的红酒,天使的脸上露出恶魔的表情,将手中的酒在面前的人头上浇下,然后一把把人推到地上,蹲下,轻声问:   “你刚刚说想睡谁,我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次。”   有人看到霍应汀暗骂一声,抄起身边的酒瓶走上前,附身将瓶颈塞到裴煦手里,背后半环着人,右手带着他的手重重落下   ——砰   酒瓶碎裂,浓烈的酒味四散,混合着血液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裴煦怔怔地看着面前倒下的人,听到霍应汀散漫而温柔地在他耳畔道:   “宝贝儿,这才叫反击。”   *   世界纷纷扰扰,霍总勤勤恳恳。   日复一日一丝不苟地做好自己身为死对头的职业操守   ——找裴煦麻烦,找裴煦不痛快,找裴煦当老婆。   *   他们只看到你的皮囊,而我,可以看到你皮囊之下的勇敢,和世俗之外的坚韧傲骨。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豪门世家   主角:裴煦,霍应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等等,谁说我需要怜惜了?   立意:为自己寻找光。 第01章 出事   北京时间九点整,裴氏大楼六十八层,Ann端着磨好的咖啡准时敲门进入总裁办。   宽敞的总裁办内一片漆黑,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桌上的电脑还亮着不伤眼的微光。   借着电脑光,Ann能看到裴煦伏在桌上,头随意地埋在臂弯里,脊背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裴煦睡眠质量向来一般,门被敲响的瞬间他就醒了,他没抬头,以为进来的人会像往常一样是他的特助陆执。   裴煦昨天在公司通宵加班,累得甚至懒得去里间的休息室,此刻正对自己被吵醒而不满,将他为数不多坏脾气之中的起床气发作了出来。   “出去。”   通宵一夜,裴煦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沙哑,疲惫得连眼皮都懒得掀开。   Ann愣了愣,似乎是被这样的裴煦吓到了,但还是壮着胆,按照陆特助走前吩咐的那样,抬手打开了控制窗帘的遥控和总裁办的灯,又走上前将咖啡放到桌上,再打开加湿器,道:   “裴总,现在是九点零二分,除开会议提前十分钟到场,您还有十八分钟可以洗漱换衣服吃早餐,介于时间紧张,陆特助说不建议您赖床。”   裴煦被亮起的灯晃得皱眉,心想赖床也至少得有个床啊,但过了三秒他才意识到来的人是Ann,于是撑着支起身子,双手掌心捂在额前,对比自己还像资本家的小助理打着商量:   “我可以不吃早餐,再让我睡五分钟。”   Ann画着眼线的眼尾似乎是弯了弯,嘴上却公事公办道:“陆特助说,如果您不吃早餐,就需要用这五分钟的时间来吃胃药。”   裴煦:“......”   大概是真怕老板生气,Ann语气变得有些弱:“裴总,如果您前一晚留在公司休息第二天早上九点必须把您叫醒,这是总裁办特助注意事项中第二十三条内容。”   裴煦仍旧一动不动。   Ann又补了一句:“这条是您上任后亲自补上的。”   “......”   裴煦没辙了。   如果现在面前这个人是陆执,裴煦会毫不留情地以“扣年终奖”为由把人赶出去,但自身的涵养不允许他对着女士耍无赖,裴煦深吸一口气,一手顺着额头将耷拉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抄,露出了还有些茫然的桃花眼和光洁的额头,以及眉骨上方一道两厘米的浅疤。   少顷,他混沌的眼终于聚起了神,平静的情绪在他的瞳孔汇聚,驱逐刚刚似乎是幻觉的起床气。   裴煦从桌前站起来,一手插兜,俯视着桌上米白色的咖啡杯,轻轻皱了皱眉,但又很快恢复了往日情绪稳定的模样。   裴煦不矮,一米八五的身高加上劲瘦的身材,把一身已经起了皱的西装愣是穿出了秀场的味道,他的五官非常精致,瑰丽到以前常有人调侃他这样的样貌不像是裴董能生出来的儿子。   谁知道一语成谶,裴煦居然真的不是裴董的亲生儿子,而是多年前被抱错的。   两年前,二十四岁的裴煦突然被爆出是个鸠占鹊巢的假少爷,按原本计划一天后他就该接任董事长的职位,结果被这个消息打了个猝不及防,从此被一个假少爷的身份按在总裁的位置整整两年。   裴总只怕这辈子都无法真正接手裴氏了,Ann在心里默默可惜,她听陆特助说过,那天裴煦在总裁办里枯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   她正陷在回忆里,忽然听到裴煦声音淡淡:“会议内容我做了调整,让陆执发邮件把技术部的人也喊上来开会,以及,把今天中午和辉扬的局推了。”   Ann急忙回过神,犹豫了几秒,道:“裴总,陆特助今天不在,一个小时前裴氏送去淮市参加会展的新产品半路出了车祸,陆特助知道您忙,就先赶过去处理了,中午——”   裴煦推开休息室门的手顿在半空,眉心微拧:“伤情如何?”   Ann:“除了司机轻微脑震荡之外,其余的三名员工均未受伤。”   不幸中的万幸,裴煦心里松了口气,简洁吩咐:“联系员工家属,做好安抚和赔偿工作,事故走流程配合警方,医院那边让陆执负责,有情况随时上报。”   他捏了捏眉心,又道:“重新调车把产品运去淮市。”   Ann一一记下,开口时却有些为难。   “说。”裴煦吐出简短一个字。   “会展那边来消息,因为我们的展品无法按时到场,已经把展会名额给霍氏了。”   Ann心里有些忐忑,虽然这几年裴氏如日中天,但顶头老大还是早年就盘踞在宁市的霍氏。   而自从两个月前霍家的那位少爷回国接手公司,裴霍两家的竞争几乎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裴煦也是因为霍氏这个庞然大物挡在跟前,这两个月才总是在公司通宵加班。   公司里裴煦和霍应汀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话题早就堆了一箩筐,有一次还不小心被裴煦听见了。   那天,在员工们心里礼貌温和从不疾言厉色的裴总居然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那名嚼舌根的员工,丢下一句“觉得裴氏会倒就早点走”,然后在一众目瞪口呆之中通知人事将人直接辞退了。   从那之后裴氏上上下下就知道了,霍应汀是扎在裴煦心上的刺,没事不要提。   就算Ann现在报告的是必要的消息,还是有些忐忑。   虽说这次的确是他们这边的运输出了状况,但会展是明天才开始,今天再送一批产品过去完全是来得及的,会展这么着急把名额给霍氏,绝对是霍氏半路横插一脚抢了名额。   搞不好车祸都和霍氏脱不开关系。   Ann打了个冷颤,担心裴煦因为这件事心情一差把她也直接辞退了,毕竟刚刚把很需要休息的裴总给叫醒的也是她。   谁知裴煦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嗯,让法务部联系会展方违约索赔。”   Ann应了一声,心下却诧异,被抢了会展名额,裴总居然这么淡然的吗?   “还有事?”裴煦转头。   “啊,裴总,中午的推掉饭局是您有其他安排吗?”Ann问了一嘴,低头准备开始记录裴煦的行程改动。   结果裴煦沉默的时间比刚刚还久,在阴影下的脸居然露出几分崩溃来。   “嗯,有事,不用你跟,出去吧。”   他推门走进休息室,听到今日临时被陆执拉来肩负特助职责的Ann在后面很没有眼力见儿地追问:“裴总,陆特助说不管您去哪儿都要跟着......”   回答她的是一声力道克制得不太好的关门声,和裴煦耐心告罄的声音:“我回家补觉,你也要跟?”   Ann脸红白交替了一阵,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出去给技术部发邮件了,边走还边给陆特助发消息:「我刚刚又吵醒裴总睡觉又在裴总面前提霍氏,年终奖是不是危了!?」   陆执似乎在忙,一直到九点半会议开始后半个小时才回复了Ann。   陆执:「哈,当然啦,不然你以为我跑老远处理事故把烂摊子丢给你是为了什么?你看我年终奖还有几个铜板能扣?」   正在做会议记录的Ann看到这条信息猛得打错了几个字,她连忙按删除键,敲击键盘的声音略大,引来主位上正在讲话的裴煦的目光。   Ann一震,连忙收敛力气正襟危坐,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删除的不是打错的字,而是年终奖。   一直绝望到会议结束,Ann才拿起手机准备大骂陆执,却看到那边早就传来了第二条消息。   陆执:「开玩笑的,裴总说扣奖金从来没真扣过。安心,裴总脾气很好,没你们想的那么吓人,只要别让裴总在这关头见到霍氏那位,什么都好说。」   Ann看完消息,心中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面前的文件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Ann抬头,看到裴煦站起来扣上了西装第一颗扣子,对她道:“让司机晚上六点半到尚城名府,晚上的酒会不需要女伴,今天你可以提早下班。”   说到底Ann其实是陆执的助理,一般只有裴煦出席酒会需要女伴的时候她才会派上重要用场,但裴煦很少出席酒会,也很少带人。   本来今天的酒会Ann已经做好了替裴煦应酬挡酒的准备,谁知道裴煦一句话让她提早下班了。   Ann紧张了一早上的心如获大赦,对刚刚自己揣摩老板的行为感到羞愧,应了声便去通知司机。   可等到和司机说酒会地点的时候,Ann看着行程表上“霍氏酒庄”四个大字陷入了沉默。   是那个霍氏没错吧......   是那个陆特助说“只要别让裴总在这关头见到霍氏那位,什么都好说”里的霍氏没错吧......   Ann想到早上裴总风轻云淡的样子,觉得他可能根本没有表面那样淡定,或许今晚去酒会就是想去找霍应汀算账的。   她顿时头皮发麻,感觉到大事不妙,连忙给陆执发信息:   「危!!裴总准备单枪匹马赴霍氏酒会!!!」 第02章 指责   裴煦完全不知道Ann这个小助理脑子里在想什么,到家里闷头就睡,一直到五点闹钟响起,裴煦才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起来洗了个澡,然后又慢吞吞地在楼上的健身房里跑了会儿步。   第二次从浴室出来时,他感觉到胃隐隐有些不适,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吃午饭了,但没办法,他刚换好衣服就收到了司机在楼下等他的消息,裴煦来不及垫肚子,随便吃了颗胃药就下楼。   到达霍氏酒庄时是晚上七点一刻。   商业酒会多以答谢合作方为主,霍应汀刚刚接手霍氏两个月,正是需要熟悉和维系合作方的时候,所以今天这一出既是答谢酒会,也是他迟来的接风宴。   但对裴煦来说,他没那个闲心给霍应汀接风洗尘,也没那个身份让霍氏答谢。   毕竟两家公司只有竞争关系,并无合作。   裴煦将手中的请帖递给门侍,透过金碧辉煌的大门看到里面各自有伴的男男女女,心里冷笑。   给他请贴上只邀了他一个,霍应汀摆明了是在为难他,他本可以选择无视不来,毕竟霍应汀的脸他也不想给,但今天运输产品的车祸太蹊跷了,如果是霍氏有意为之,那么以霍氏的手段必定早已遮掩好了所有的痕迹,不会有人能查的出来什么。   裴煦只有亲口问问霍应汀才能确定这件事和霍氏到底有没有关系,继而做好接下来面对霍氏的对策。   所以他还是来了。   大门拉开。   厅内,霍应汀正微笑着在台上按流程感谢所有出席的合作方,他和裴煦一样,一袭不菲的西装加身,一米九往上的身量因为常年健身而格外挺拔流畅,肩宽腰窄,长腿笔挺地站着。他说话时需要微微附身凑到话筒前,于是西装微微绷紧,将背部到肱二头肌蓬勃线条勾勒得异常吸睛。   像是一头充满力量的头狼,意气风发。   霍应汀是典型的剑眉星目,外界流传他带着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以至于五官看起来更加深邃深情。   裴煦从容地走进大门,目光淡淡刮过台上侃侃而谈的男人,对此不以为意。   什么深邃,在他看来那都是刻薄罢了。   大部分人都端着酒杯,很给面子地听着霍应汀说话,只有小范围的人注意到了裴煦的到来。他长得丝毫不输霍应汀,甚至因为皮肤太白而比那一米九二的霍总还要扎眼。   有些人一看到他就移不开目光,然后身旁的同伴就会顺着目光看到裴煦。   所以裴煦往往只要在场中那么一站,人群就自动朝他靠近了。   裴煦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支酒,遥遥朝注意到他的人举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然后慢慢地啜了一口,目光才终于落在霍应汀身上不动。   霍应汀面对大门,显然是第一个注意到裴煦的人,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个人一样,依旧不徐不疾地说着话。   温沉磁性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霍应汀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包裹着游刃有余的自信,唯有余光看到裴煦悠哉悠哉朝他的合作方遥遥敬酒时,声音才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听起来像是有些咬牙切齿。   裴煦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放下酒杯的同时也吞咽下口中的酒,修长的脖颈扬起,喉结滚动。红唇被酒色沾染得格外烈艳,像是在危险的火焰里宁可绽放燃烧也不要枯萎的玫瑰,而他落在霍应汀身上的目光却干净得不像话。   两人对上视线。   裴煦在人群最后再次举起酒杯,对着霍应汀勾唇,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酒杯放下,转身,干脆利落地朝侧边的落地窗而去。   开玩笑,谁要听霍应汀在上面长篇大论。   霍应汀的发言没多久就结束了,但裴煦在落地窗边等了半个多小时都没等到霍应汀过来,他按了按痛感愈发明显的胃,对这个刚上新的霍总开始持怀疑态度,不会连这么简单的暗示都看不懂吧?   还是故意晾着他?   介于霍应汀一直以来对裴氏的针对,裴煦比较倾向于后者。   这么想着,裴煦也就懒得再原地不动地等了,他几乎一天没吃东西,现在饿得要命,暂时也不想因为胃痛这么荒谬的原因死在霍氏的地盘,于是转身准备去甜品台垫垫肚子。   结果一回头就遇到了上来和他搭话的某位熟人。   裴煦几乎是一秒从胃疼时的皱眉换上了温和的笑,漂亮的眼睛里是对面前交谈者话里进退有度的好奇与探求,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入了这位裴总的眼。   另一边。刚刚才从几位长辈那里脱身的霍应汀正准备去找裴煦。   说实话,他没想到今天裴煦会来。   但比起和其他人打交道,他倒是更想看看裴煦今天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结果霍应汀走到一半,就透过香槟塔看到那个本应该在等他的人正变脸似的和自己的合作方交谈。   霍应汀脸色微沉,对合作方多找几棵树吊的做法他不做评价,但对裴煦在他的地盘还不知收敛的行为,霍应汀十足地厌恶。   两个月前他回国,在觥筹交错中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商人的直觉就告诉他——裴煦很危险。   果不其然,这人干净的容貌下藏着狡猾的心思,降低人防备心的同时暗下黑手。   裴煦甚至不记得他叫什么,就从他手里抢走了一个本来十拿九稳的项目。   那本该是他回国后第一个接手的项目。   霍家人本想让霍应汀用这个项目在霍氏站稳脚跟,结果脚跟不但没站稳,还栽了个大跟头。   霍应汀暗自气了好几天,把裴煦当成了又危险又强劲的对手,几天后霍应汀遇到裴煦,还未消下去的气促使他上前,可裴煦却偏头笑得无辜极了,霍应汀看着那双澄澈的眼哑口无言,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抢人项目的人。   霍应汀还记得裴煦当时非常礼貌地问他:“抱歉,先生,请问您是?”   霍应汀简直不想再回忆那天他有多愤怒。   这个人自大到连对手叫什么都不关心么!?   再后来,裴煦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   因为霍应汀开始全局接手公司,进行管理层的洗牌和战略调整,而调整的方向正好足够给裴氏找些麻烦。   不是喜欢抢吗,霍应汀就和他抢个痛快。   两家公司来回打了几轮,裴煦果然牢牢记住了有个大麻烦叫霍应汀。   霍应汀作为酒会主角,身边的来攀谈的人不少,但他发现裴煦身边的人也不少,男的女的都有,有些人接近时显然带着目的,目光痴迷地在裴煦那张脸上流连,黏腻程度让霍应汀都替裴煦感到不适。   可后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手里的酒一杯一杯喝着,似乎来者不拒,对谁都笑得格外好看。   霍应汀皱紧眉头,觉得不舒服极了。   这个人难道很享受这样的目光凝视吗?   “霍总,您怎么了?”身旁不知是谁看到他的脸色有些差,开口询问。   霍应汀回神,说了句失陪,大步朝落地窗走去。   “裴总真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了,哈哈哈哈,不介意我用漂亮来形容你吧?”   面前的人嘴脸裴煦见得多了,忍着胃痛和恶心,裴煦微笑着:“我的荣幸。”   那人哈哈大笑,又和裴煦说笑着,甚至还想上手,裴煦自然地拿起一杯酒放到伸过来的手上,另一手握着酒杯往前碰了碰,和这个不知道是赵总还是王总的人速战速决:“失陪,霍总还在等我。”   裴煦搬出霍应汀来也是因为耐心耗尽了,准备直接去找人,但这时手机正好响了,他侧过身一看,发现是陆执。   裴煦接通电话,没看到刚刚和他交谈的人落在他身后的视线和瞪大的眼。   陆执在医院忙到晚上才看到Ann的消息,急得第一时间就给裴煦打电话。   “裴总,您去霍氏酒会了?”   “嗯。”裴煦应了一声。   “您......”陆执欲言又止,最终道,“需要我来接您吗?”   裴煦正好也不想多呆:“最快几点到。”   陆执正在高速上:“半小时能到。”   裴煦嗯了一声,顿了顿,发现刚刚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才压低了声音:“联系一下孙医生那边。”   陆执瞬间反应过来:“裴总你胃疼!!?喝酒了!??”   陆执声音大得能让站在裴煦身后五步远的霍应汀听到。   霍应汀挑了挑眉,视线往裴煦的胃部移去,看到后者的手正无意识地按压着胃,修长的手将衣服布料压下,霍应汀才发现面前这个人很瘦,身上根本没多少肉,再向上看去,发现他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怎么会败给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霍应汀在心中懊恼,又想这个人明明有胃病还和这么多人推杯换盏,连自己身体都不顾,当真是不择手段。   裴煦大概是嫌陆执的声音太大了,将手机拿离了耳朵边,胃部的剧痛让他的坏脾气冒头,忍着痛喘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对电话那头道:“快点过来但是路上小心,你的裴总不能死在裴氏前面。”   挂了电话,裴煦对着落地窗长出了一口气,正在想是别等陆执了直接去医院,还是忍着哥斯拉大闹胃部的痛去找霍应汀问个清楚,结果刚想到一半,他就看到落地窗在浓重的夜色下映出一个俊挺的身影。   霍应汀。   也不知道在那听了多久了。   裴煦下意识地将暖在胃上的手放下,然后转过身,勾起一个完美的笑。   只是他此刻的脸色不似刚进来时那样好,几杯酒空腹下肚,他的唇色已经退去大半,整个人看起来病怏怏的。   连笑都带上了几分勉强。   霍应汀看着裴煦在谁面前都要装作无懈可击的样子,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裴煦刚刚明明痛得已经联系医生了,还要在他面前虚张声势。   这个人总像是戴着一张摘不下的面具。   不装会死吗?   霍应汀低头端详着他苍白的脸,发现他这个人当真是很好看,就算是病态成这样也颇让人有一种保护欲,但霍应汀十分清楚,裴煦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漂亮之下的本质就像是窥伺在黑暗中的毒蛇,所以绝不能被他皮囊欺骗。   可面前的人脸色实在太差,饶是霍应汀都皱起了眉,决定先开口寒暄问他一句“你没事吧?”   结果刚张了张嘴,就听见面前的人拿捏着腔调,用温柔又深究不出温度的语气问他。   “霍总,运送产品去会展的车祸,和霍氏有没有关系?”   说罢,他又拿起一杯酒,以上位者的身份般摇了摇,姿态里尽是得心应手。   霍应汀宽阔的身躯挡住了旁人的视线,于是裴煦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冰冷。   “你我之间早就水火不容,就不必再打哑谜了吧?”   裴煦说完就举起酒杯准备喝,谁知面前的霍应汀忽然和变了个人似的,几乎是在听到他话的一瞬间就沉下了脸,整个人气压低得不像话,像是被触碰了底线,浑身散发着危险。   裴煦很难得地愣神了,连眼前也一阵黑,手里的酒杯在碰到他嘴唇的前一秒,被霍应汀黑着脸劈手夺过,然后往边上重重一摔。   霹雳吧啦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霍应汀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愤怒和咬牙切齿的讥讽。   “裴煦,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择手段!?”   本来裴煦今天一天的心情和状态就不算好,“不择手段”四个字更是让裴煦唰的变了脸色,持续绞痛的胃部泛起严重的恶心感,灼烧感一瞬间升腾而起,眩晕感袭来,裴煦第一时间攥紧了手指掐进掌心想要保持清醒,却无济于事。   他想要在自己失态前离开这个地方,又想要问霍应汀一句他如何不择手段了。   霍应汀又知道关于他的多少,凭什么随意指责别人?   可最终他只是抬头努力地找到霍应汀的脸,然后朝前倒去,在惊慌大喊他名字的霍应汀怀里,呕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第03章 探病   裴煦被霍应汀送到了医院。   当时的场面混乱,裴煦不停地吐着血,半个多小时前还自信得觉得没什么能打败他的霍应汀满脸慌乱半环着他,不停叫着他的名字。   可裴煦几乎已经失去意识,只有胃部在不停地痉挛。   “裴煦!裴煦!”   裴煦没有一点反应,像是一条濒死的人鱼瘫在霍应汀怀里。   霍应汀脸侧染着裴煦暗红色的血,他面色凝重,在众目睽睽之下,二话不说就将人打横抱起放到自己的车里,然后一脚油门,丢下满座宾客扬长而去。   霍应汀的车速很快,昏迷之中的裴煦能感到有一只手为了防止他受到撞击,一直扶着他的脑袋。   “裴煦,哪家医院?”霍应汀的声音沉的吓人。   “唔......”裴煦只有下意识的声音,讲不出话来。   霍应汀下颚线紧绷,一边掏他手机一边恶狠狠道:“裴煦!孙医生在哪家医院!?”   裴煦还是没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霍应汀太过紧张,他感觉到裴煦的呼吸都在减弱,他偏头看了那人一眼,裴煦躺在那里像是一具悄无声息的躯壳,沾了血的嘴唇和飞红的眼尾和惨白的脸形成强烈对比,生命流逝的实感把霍应汀冲击得心跳都要停止。   他握着手机的手都不自觉的捏紧。   万幸,裴煦的手机屏幕上显示陆特助来电。   霍应汀呼出一口气,接通电话快速开口:“喂,我是霍应汀,裴煦出事了,初步判断胃出血,他联系的医生在哪家医院!?”   陆执在电话里愣了两秒,大脑一片空白地报出一串地址。   幸运的是医院很近,霍应汀一手扶着裴煦的脑袋,一手猛打方向盘,冷声开口:“我现在送他去医院,十分钟到,联系医院在门口接人!”   “马上联系!”陆执呼出一口浊气,挂断电话后马上通知已经等在医院里的孙医生。   掉头去医院的路上,陆执僵硬的脸才慢慢放松。   刚才电话那头......是裴总的死对头霍应汀没错吧?   *   消毒水难闻的气味充斥着鼻腔,裴煦不陌生这个味道,他睁开眼,看到窗帘外透进来光有些刺眼。   单人病房里只有医疗器械运作的声音,裴煦感觉胃部灼烧感已经退去,只是还略微有些不适。   他皱眉,看着病床上方不断滴下的药液顺着软管流入自己的血管,慢慢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   霍氏酒会……   他去找霍应汀,结果等了半天不见人来,自己却为了应付人喝了不少酒,最后和霍应汀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开始胃痛吐血,霍应汀......   “啊.....”   裴煦喑哑地发出一个音。   好像是霍应汀送他来医院的啊。   病房门被轻声推开,陆执拎着东西走了进来,看到裴煦醒了之后松了口气。   “裴总,您醒了。”   “嗯。”裴煦目光朝他身后看去,没有人跟进来,“霍应汀什么时候走的?”   没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宿敌,陆执愣了愣,又很快道:“霍总等您从检查室出来,病情稳定之后就赶回酒会那边了。”   裴煦点了点头。   确实,抛下那么一大群合作商送他这个对头来医院,谁看了都觉得荒唐。   见他不再开口,陆执放下手中的东西,替他把床摇起来。   “裴总,Ann那边我都交代过了,如果您要去带上她就行,何必一个人去酒会。您的胃本来就不好,又空腹喝酒,幸亏这次医院来得及时,不然胃穿孔就麻烦了,到时候就不是止止血的问题了,严重起来得手术!您真的再也不能碰酒了。”   没有外人在,裴煦嘴角一丝弧度也没有,连目光都懒得聚焦,就那么躺在床上眼睛也不眨。   对于陆执天方夜谭的嘱咐,他只是笑笑。   他这个身份,又身处这个位置,今后不碰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裴煦又看陆执把从私厨带来的流质食物拿出来,营养均衡的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却忽然偏头开口:“今天不喝粥。”   裴煦的挑食总是来得很突然,但陆执早已身经百战,于是很快又拿出了另外的枣泥糊和鸡蛋羹。   偏头的裴总总算满意了,拿着勺子,一脸矜骄地开始慢吞吞地舀鸡蛋羹。   陆执用玻璃杯倒了一杯温水给他,推了推落在高高的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报告着裴煦最关心的事:“车祸的详细经过已经调查过了,肇事司机背景简单,是因为避让行人才撞上我们的车,和霍氏应当没有关系。”   陆执知道裴煦昨天去酒会是为了什么,所以第一时间查清了车祸的前因后果,现在又不耽搁地汇报。   裴煦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说了声“知道了”,没有再出声。   霍氏的确和车祸没有关系,但裴煦能确定也不是因为陆执这几句话,而是因为昨天霍应汀听到他的问题后下意识的反应。   第一反应骗不了人,霍应汀应当很厌恶别人扣一口大锅在自己头上。   裴煦心不在焉地扯了扯嘴角。   明明自己那么讨厌被人冤枉,却莫名其妙来说他不择手段,真是双标得不讲道理。   *   霍宅。   ——啪   霍朝明把平板摔在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的霍应汀身上。   “嘶......”   霍应汀腕骨被砸得发麻,拿起平板看着他爸不满:“爸!”   “臭小子!”霍朝明踹了他的小腿一脚,“你自己看看这两天新闻头版头条飘的都是些什么,我把公司交给你就是让你去闹出这些事情来的!?”   霍应汀看着平板上“商场争斗竟成私人恩怨?霍氏总裁竟大打出手,裴氏总裁当场吐血,昏迷不醒......”的大字标题叹了口气。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裴煦知道自己有胃病还往下灌了那么多酒,他自作自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把他送到医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谁知道霍朝明听了又踹了他一脚:“还有脸说!?酒会的时候丢下那么多人抱着人跑了,现在倒知道裴煦和你没关系了!?”   “那您说怎么办。”霍应汀也很无奈,当时的情况他也懵啊,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你这几个月和裴氏做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任你胡闹了,但这次人是在霍家出的事,我不管你和裴煦有多不对付,让别人拿了霍家儿子话柄乱嚼舌根的事情我绝不允许发生,你至少把表面功夫给我做好。”霍朝明对他说,“下午去医院探望人,把关系先给我缓和下来,我会安排媒体,其他的不用你管。”   霍应汀不吭声。   “怎么?不愿意?”   霍应汀面露复杂:“爸,你知道他吐血之前我和他在争执吗?你不怕我去了再把他气得吐血?竞争对手而已,没必要吧......”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霍朝明往霍应汀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去国外读书这么多年你的气度被狗吃了?人不就抢了你一个项目?你自己技不如人却记恨到现在,‘没必要’这三个字我返还给你!裴煦能在霍氏眼皮子底下把裴氏扶起来,说明本身他就是个有本事的,这孩子我看不差,比你强多了。总之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去,不去就甭回家了!”   “我不去!”霍应汀被亲爹砰砰砰几句话砸得心都在冒火,说他技不如人和拉踩他的那两句简直是尖刀戳心窝子了,他生气极了,噌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父子俩不欢而散。   霍应汀摔上车门,握着方向盘喘气,脑子里还盘旋着刚刚霍朝明的话,不服的反叛心理顶到了极点。   什么叫“不就抢了你一个项目”?这根本不是一个项目的事情!   霍应汀回国前就听过裴煦的传闻,却从来没当回事。   直到他那天亲眼看见裴煦言笑晏晏地领着原本自己的合作方进了酒店,结果第二天就传来了项目易主的消息。   裴煦那种利欲熏心表里不一的样子,谁来都不拒绝,能和合作方合作到酒店去,霍应汀当时气得牙都在咯咯作响。   活了24年第一次输在这种手段上,输得难堪又难以启齿。霍应汀不恨得咬牙切齿,难道还要上去夸裴煦两句好手段吗?   他就是看不惯裴煦总是用他那张脸来降低别人的防备心,用他那张脸走捷径的的行为。   所以他讨厌裴煦,和霍氏做对,根本就不是因为被抢了一个项目那么简单。   在工作上把裴煦当对手已经是看得起他,可还要让他去探裴煦的病,凭什么?   *   包厢内烟雾缭绕,几个男人鬼哭狼嚎的歌声不断传来。   霍应汀皱着眉坐到了最边上,手里端着杯果汁,两腿岔开往前伸,险些将走过来的好友绊倒。   “你这长腿!”贺重春挨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果汁鄙夷,“几岁了啊汀,还喝果汁呢,这么乖前几天怎么还在自己酒会上把裴煦给打了?”   霍应汀眯起眼看着他:“嘴巴不想要就捐了。”   “唉。”贺重春举手投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酒会你不是很看重的吗,怎么弄成这样?”   霍应汀抿了口果汁,语气微沉:“我怎么知道。”   他准备了半个月的酒会,居然为了裴煦全部搞砸了,而霍应汀本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怪谁。   怪自己吧,酒会又确实是因为裴煦才搞砸的;怪裴煦吧,请帖又是他为了膈应人亲自发的。   以至于他这句话明明是在对贺重春说,又好像其实是在赌气地对自己说。   他发现裴煦真的是克自己,抢走了他的第一个项目,又搞砸了他第一场酒会。   八字不合。   “那裴煦呢,真受伤了?”贺重春八卦。   霍应汀脑子闪过那个苍白的一碰就要碎的人,语气难明:“胃出血,多半是老毛病。”   贺重春闻言啊了一声,很快又松了口气,缓和好友的低气压道:“啊,正常,听我哥常说裴煦工作起来玩儿命似的,有点小毛病也正常,和你没关系就行,亏我还担心你担心了好几天。”   霍应汀漫不经心地和他碰杯,舔去唇角的果粒时却在想,那就不是小毛病。   严重起来会死的,偏偏裴煦不要命。   他们俩的谈论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个圈子里的人多半都互相认识,有几个富二代仗着自己和贺重春认识,忙不迭要蹭上霍应汀这棵霍家新长成的大树。   有人端着两杯酒走过来,凑到霍应汀身边,笑得格外讨好。   “霍少,犯不着为了那种人生气费神,您看您这一回来,咱们还不是一呼百应地听您的吗?”   套近乎的语气让霍应汀不适,他本不想搭理,顿了顿却又把目光扫去,神情淡漠:“那种人?”   “是啊,裴煦那种人。”那人笑着回。   霍应汀:“裴煦是哪种人?”   那人怔忪,将圈子私下里对裴煦的评论说了出来。   “霍少您刚回国可能还不知道,裴煦鸠占鹊巢,抢了裴家亲生儿子原本的少爷生活二十多年。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除了那张脸也没什么值得人注意的了,你看他死皮赖脸留在裴家的样子,摆明了不甘心把裴氏拱手让人!他想往上爬,其实有不少人都找过他,为的就是......”那人猥琐一笑,未说尽的话不言而喻,“你看裴煦人前温温和和的,可谁知道裴煦背地里是什么骚/浪/货色啊?也是啊,一个假少爷,没了家族倚仗,可不得找别人当靠山吗?”   说完,身边的一圈人都会心地笑了。   霍应汀的脸色藏在灯光的阴影处,辨不清情绪,但贺重春能看到他紧绷的颈部线条,他心里微惊。   别是被惊着了吧?   他眼神示意那人别说了,又让他把酒递给霍应汀,道:“来来来,不说别人了,应汀来喝酒。”   谁知道霍应汀一把推开那人递过来的酒,又抽出一张纸巾擦着自己碰到他的手,语气不耐烦。   “滚开。”   被挡开的酒泼洒在那人身上,酒香瞬间散发开来,味道和那日他夺掉的裴煦手中的酒似乎也没什么差别,可霍应汀心烦意乱,现在只觉得这股味道窒息。   他烦躁地找不到情绪出口,于是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起身,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戾气,周围的一圈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   霍应汀谁也没管,只是回头压着声音对贺重春道:“有事,走了。”   男人大步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目光朝刚刚说裴煦的人深深看去,却一言不发。   那人被霍应汀狼似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担心自己刚刚哪里没说到霍应汀心坎上,惹恼了这位太子爷,只哆哆嗦嗦不敢开口。   不过好在霍应汀最后什么都没说,收回晦暗的目光,径直拉开包厢门出去了,留下一堆纸醉金迷的富二代面面相觑。   “霍少怎么了?”   “生气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嗐,不就那裴煦吗!”   “哦!”众人松了口气,心领神会,“毕竟是死对头,你们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和霍少提这做什么?”   知道是裴煦惹了霍应汀不高兴后,众人没再多担心,继续闹成了一团。   唯有贺重春觉得有些不对,他拿出手机问霍应汀。   贺重春:洛康提裴煦那些事吓到你了?生气了?   贺重春:洛家是裴煦养母的娘家,洛康自然是帮着自己姑姑亲儿子和裴煦作对,你当故事听听就算了,这群人风言风语的没个证据,也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   此时霍应汀正开车往医院而去,看到后一句话心里才舒坦了些。   霍应汀:。   被吓到就怪了,他虽然讨厌裴煦,但也同样恶心背后编排人。   贺重春:好吧,你去哪儿?   贺重春:疑惑.jpg   霍应汀:医院。   贺重春:疑惑.jpg   贺重春:哪儿生病了!?   霍应汀嘴角抿成一条线。   霍应汀:脑子有病。   贺重春:?   贺重春:痴呆.jpg 第04章 春雷   霍应汀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是真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明明和亲爹放了狠话说不来的,却在刚刚听到别人带着猥琐的语气说起裴煦时,他脑海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裴煦吐血前仰头看着他的表情。   像是难以承受他话里的重量,眼里的凄哀和倔强第一次溢出,连他最擅长的无辜伪装都来不及遮掩。   可那又怎么样呢。   霍应汀又没有乱说。   他敲开了房门,本以为裴煦会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养病,毕竟都吐血吐成那样了。但他进去才发现,裴煦一身病号服坐在沙发上办公,身前的茶几上堆了不少资料。   裴煦碎发柔软地搭在额前,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目光毫不意外地朝他看来。   霍应汀微怔。   这人平时都穿重色西装,连发丝都搭理得一丝不苟,职场精英的形象太过刻板,如今蓝白色的病号服将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削弱了,甚至隐隐还显出几分大病初愈的温柔来,倒叫霍应汀有些不适应,连带着浑身的无处可泄的戾气都收敛了些。   他进门,将顺便带的百合花放在边上,不经意间看到裴煦在皱眉,霍应汀平直道:“你那胃吃不了什么,我只能买花,你要是介意有人送花那我也可以空手来。”   话说出口霍应汀才觉得不大对味儿,就和他下次还会来探病似的。   花粉过敏的裴煦并没有在意霍应汀话里的阴阳怪气,笑着摇了摇头,摘下眼镜起身道:“谢谢,花很好看。走吧。”   霍应汀不服的毛刚被捋顺一秒,又疑惑:“去哪儿?”   这人不好好养病乱跑什么?   这下轮到裴煦诧异了:“令尊不是派了媒体来?在病房里怎么拍得到宿敌探病的感人照片,还是住院部花园比较方便。”   裴煦的话里也带着小小的尖刺,但霍应汀无心辨别。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裴煦看到他来一点都不惊讶了,合着是他爹早就和人通过气了。   可霍应汀莫名其妙赶着自己来医院,根本就不是因为他爹的那几句话,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来,可面前这人显然是把他当成来完成任务的了。   眼见着被误会,霍应汀忽然觉得有些挫败,还有些微妙的不爽。   可面对讨厌的人,他说不出解释的话来,只好闷着头跟着裴煦往楼下花园去。   刚过正午,春分之后的天气就开始热起来了,太阳高悬在头顶,洒下一层金灿灿的光。   私人医院的花园内,有几个护工正带着自己的病人散步,裴煦走到一棵把阳光遮挡了一半的大树下,那里有一张长椅,裴煦率先坐在有光晒到的那一侧。   霍应汀看着他仰着头,眯着眼任由阳光随着树影在他脸上跃动,像是只懒洋洋晒太阳的家猫,温顺而乖巧。   除了有些病歪歪的。   霍应汀走到另一边坐下。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两个工作上的对手,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晒太阳过。而且如果不是霍朝明要霍应汀来这一趟,他们或许永远不可能会这样坐到一起的机会。   所以裴煦静静地晒着太阳,没有开口。他猜霍应汀也不想说话。   他们坐了好一会儿,太阳移动,树影都偏了好长一段距离,不远处的香樟树后忽然有道白光闪烁,伴随着不明显的快门声传来。   裴煦终于像完成任务似的呼出一口气,他睁开眼,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才转头对霍应汀开口。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霍应汀没想到他会忽然开口,转头不明显地笑了一下,语气不算谦和:“总不能真让你在霍家出事。”   迎着光,他能看到裴煦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他眼睑下一颗浅棕色的痣,甚至还注意到了裴煦的右耳耳骨上有一个没有佩戴耳饰的耳洞。   裴煦被太阳晒得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暖意,给他一种裴煦此刻真的很平易近人的感觉,于是不知怎么的,他开口解释了那天裴煦的问题:   “车祸与霍氏无关,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去碰那条红线,我大概只是比你早起床了几个小时,又碰巧比你早听到了车祸的消息,再顺便让人去联系了会展方,就是这么简单。”霍应汀说着说着就开始有些得意,甚至还恶劣地补了一句他亲爹骂过他的话,“技不如人,裴总不要瞎迁怒才好。”   裴煦闷闷笑出声。   这个人真是......   裴煦默默地想,要不是霍应汀突然把裴氏的一个合作工厂撬走了,他也不至于那一晚在公司通宵修改第二天的会议内容,更不会困得错过车祸的消息,让霍氏钻了空子。   霍应汀说“大概”“碰巧”“顺便”,话里的得意简直幼稚得快要让裴煦觉得,这个人不是只比自己小两岁而是二十岁了。   但霍应汀说的又没错,技不如人,他的确如此。如果他有霍氏那么大的面子能让工厂继续和裴氏合作,或者可以让会展继续给裴氏留下名额,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但是裴煦靠不了任何人,他只能靠他自己,就像他只能一个人去赴霍氏的宴会一样。   裴煦忽然之间觉得很没意思,就好像平时连轴转48h不休息都没大碍的精力在霍应汀讲完这句话之后全然消失了,他半掩着面打了个哈欠,起身送客:“多谢霍总今天来探病了,帮我问候令尊,让他放心,媒体那边我会配合。”   霍应汀皱起眉,对他无视自己话的态度有些不高兴,他也站起来,俯视着裴煦,继续道:“你不信车祸和我没关系?”   裴煦觉得霍应汀为自己辩清白的模样正直得不像个商人,倒像个处于最中二热血时期的高中生。   “霍总。”裴煦已经很累了,成年人之间的话不必说得太过清楚,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都已经说了会配合,霍应汀还是不懂他的意思,这么执着地要来追问。   和Ann一样没眼力见儿。   但霍应汀和女士不一样,一个成年男人了,裴煦犯不着惯着。   裴煦掀起眼皮淡淡地看着他:“那霍总就相信我了吗?”   裴煦没忘记霍应汀说他“不择手段”的事,本就互相质疑的人,话说那么清楚就没意思了。他今天本来是给霍朝明面子,但霍应汀这么自讨无趣,他自然也懒得再做表面工夫。   反正媒体已经拍完照,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裴煦懒懒地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妙的霍应汀,仁至义尽地挤出最后一丝微笑,朝他道了声“霍总慢走,不送”,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垮下了脸,笑意全无。   突然起了阵大风,裴煦这两天的头发有些长了,被风吹着刮过眼角带起痒意,他抬起手揉了揉。   只有树叶漱漱的声音在花园里响起,盖过了角落里一声轻微的快门声。   只是几分钟而已,突如其来的乌云遮住了骄阳,狂风骤然不止,天色阴沉,落叶和灰尘打着圈在地面旋转。   霍应汀仍旧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轰隆   春雷打响,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瓢泼大雨。   *   霍应汀在花园里淋了半身雨才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裴煦这莫名其妙的脾气是哪里来的,但又感觉他好像很生自己的气,本着不平白无故受气的念头,他准备回去问个清楚。   结果走到一半,他就看到裴煦身边的那个特助抱着一束花从电梯里走出来。   霍应汀站在原地,眉毛扬起,盯着陆执手里那束百合花一动不动。   眼熟,和他送的那束一模一样。   陆执也看到了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霍总。”   霍应汀仍旧盯着他怀里的花,陆执不知道今天霍应汀要来,也就不知道这束花是他送的,见他一直盯着,虽然纳闷但还是道:“花放病房里碍事,裴总让我拿去处理了。”   作为特助,任何事情都要以上司为先,花粉过敏这种事,陆执不会犯暴露给裴煦宿敌这种低级错误。   碍事。   霍应汀冷笑一声。   看来今天答应他爸陪他演一场戏真是为难他了,刚刚还装模作样地说花很好看,其实心底根本就觉得他很碍事。   难道裴煦以为他霍应汀就很情愿来吗!?   原本去找裴煦的打算登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霍应汀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去,弄得陆执在康复中心分完百合花后都还在迷惑,回到病房之后把这事说给了裴煦听。   结果裴煦倒水的手一顿,滚烫的水顿时洒在了虎口,他胡乱抹了一把,走到洗手间开始冲凉水,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和他说的?”   陆执老老实实:“裴总放心,我没说您花粉过敏的事。我只说您嫌那花碍事,让我拿去处理了,然后霍总就走了,看起来心情很差。”   裴煦:“......”   你当着人的面说他的花碍事,人家吃饱了撑的给你好脸色。   不过裴煦很快又反应过来,陆执对霍应汀说的是“他”——裴煦本人——嫌花碍事。   裴煦关了水龙头,发红的手撑在水池上方,闭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自己无辜的助理道:   “陆执,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陆执:“!?” 第05章 生日   裴煦一个礼拜后出了院,小助理Ann因为自己没有陪着去酒会而导致上司胃出血进医院的事十分愧疚,一大早就切了盘水果来请罪。   果盘里的水果诱人,看得出来是用心挑选摆盘的,只是太凉了,裴煦目前还吃不了。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无奈地笑,交代了一番工作就让人出去了。   没一会儿陆执进来,拿着第一季度的表报给他过目,看到桌上的水果后提醒:“裴总,您现在还不能吃这些。”   “嗯。”裴煦戴上眼镜。   “我帮您端出去?”   裴煦看了他一眼,镜片上闪过光:“吃早饭了吗?”   被突然关怀的陆执受宠若惊:“已经吃过了。”   “吃饱了吗?”   陆执:“还、还好。”   裴煦点了点头,长指推着果盘到陆执面前:“吃一半再端出去。”   陆执目瞪口呆:“......裴总?”   裴煦收回目光继续看报表,语气温和:“Ann的一番好心,你原封不动拿出去被她看见了,估计又要愧疚一个礼拜。帮我分担点,这个月奖金还你,谢谢。”   陆执二话不说拿起一颗车厘子就往嘴里塞,心想:我谢谢你。   陆执正为了奖金吃得起劲,听见裴煦问他:“下礼拜裴松沅生日,裴董让请霍应汀,霍总那边有回信了吗?”   陆执咀嚼的腮帮子一顿,费力地吞下之后说:“还没有,霍氏最近似乎在忙着和辉扬谈工程,霍总去辉扬总部出差了,人不在宁市。”   裴煦抬眼看去,一针见血:“人不在不代表给不了回复。”   裴煦的目光太过犀利,陆执浑身一紧,正想说他再去联系一下,就听到裴煦开口:“算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上次推了辉扬的局,你去联系下,约个时间我和他们杨总再碰一碰。”   “好的。”陆执问,“裴总,您上次推了他们的局,不就是已经不准备再和他们合作的意思了吗?”   怎么又改变想法了?   坐在宽大椅子上的人翻着手上的文件:“我手上有洛舟的项目,辉扬仗着和洛舟有交情在我这里坐地起价,不晾晾他们,你想让裴氏当冤大头?”   洛舟的项目就是他两个月前拿到手,然后引来霍应汀怨恨的那个。   陆执:“但现在霍总亲自去和辉扬谈合作了,咱们会不会失了先机?”   裴煦不在意,他知道霍应汀大概又要和他抢合作方,但这次他倒是真的不急。   “对辉扬来说,霍应汀手里的项目并不能马上开展,至少也要等上头的批文,短时间内不会比洛舟的项目有价值,他们杨总知道该怎么选。”   陆执应声称是,又汇报了今天的安排后准备离开。   裴煦两指屈起在桌上敲了敲:“果盘。”   陆执忙回身端起果盘,关门时听到裴煦幽幽道:“我听说霍应汀的特助很机灵,陆执啊......”   陆执头顶发麻,顿觉饭碗不保,关门的动作从未如此快过。   路过的Ann疑惑地看他,想问他怎么了,结果看到他手里已经吃了一半的果盘,直接高高兴兴哼着歌走了。   陆执:“......”   突然觉得六十八楼的空气好孤独。   *   吓完自己的下属,裴煦心情颇为不错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思考该怎么邀请霍应汀才好。   裴松沅就是传闻里裴家抱错的那个真儿子,真少爷两年前才回到裴家,但裴煦知道,其实裴松沅从出生到现在根本没有一秒和“抱错”这两个字有关。   裴松沅从小就在国外被养得好好的。   一直到裴煦把裴氏扶到了可以和霍氏并驾齐驱的地位,他那装了二十几年的爹才蠢蠢欲动地要把真儿子接回来继承家业。   可裴松沅早就在国外被养废了,烂泥扶不上墙,整天只知道混日子。   裴尚川身体不好早就退居二线,亲儿子又是个混账,只能先让裴煦接手裴氏。   但裴尚川让亲儿子继承“皇位”的注意从来没歇过,还以为裴煦什么都不知道,一边做着小动作想要接回儿子,一边又防着裴煦。   当时裴煦整天看裴尚川演戏看累了,索性在董事会投票的前一天将自己是假少爷的丑闻爆了出去。董事长的位置是丢了,他心里却轻松了不少。   反正他从来也没稀罕过裴家什么东西。   从那之后他就从裴家搬了出去,给被接回来的真少爷裴松沅腾位置。   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裴煦也一个人清闲自在。   下周是裴松沅的生日。   四月六号,裴煦从前也在这天过过生日,但与裴松沅这么大张旗鼓不同,他都是一个人过的。   以往裴尚川夫妇每年这天借口出差,其实是出国去陪裴松沅。   裴煦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就再也不要过生日。   心情突然被回忆弄差,裴煦自嘲地笑了一声。   只是裴松沅的一个生日会而已,他居然能发散性地想这么多。   裴尚川这次亲自让他把霍应汀给请来,裴煦虽然无所谓霍应汀来不来,但他至少得拿个霍应汀的回答给裴尚川才行。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因为那天霍应汀去医院闹出来的。   那天裴煦以为媒体拍完照就走了,所以才和霍应汀有后面的交谈。谁知道最后新闻头条上放着的是他抬手擦眼角,霍应汀在他身后沉着脸不说话的照片。   看起来就像霍应汀把他欺负了似的。   媒体绘声绘色地写着报道,洋洋洒洒了一千多字,结果全文只有“霍应汀现身医院”七个字是真的,后面的“豪门恩怨升级,两人争执不下,霍氏总裁咄咄逼人,大病未愈的裴煦抹泪愤然离去......”假得不能看。   裴煦看到报道的时候沉默了,想自己只是擦了下眼角而已,怎么就抹泪愤然了?   再后来他就接到了裴尚川的电话,被质问为什么生意场上的事情会闹到娱乐新闻上去。   裴煦很无奈,心说这得去问想象力丰富的无良媒体。   总而言之,和几天前的霍应汀一样,他被“亲爹”勒令邀请霍应汀出席下周裴松沅的生日会,借机缓和两家公司在外人眼里的龃龉。   还有一周的时间,上次和霍应汀分开时闹得并不愉快,裴煦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怎么去人跟前说“我那真少爷弟弟的生日宴会想邀请你来”这种怎么听怎么别扭的话。   但是在霍应汀出差回来的第一天,裴煦就和他见到了。   陆执把和辉扬的饭局约在了周二晚上,裴煦穿着风衣带着外面的雨水汽到场的时候,刚好看到杨超把霍应汀从里面送出来。   裴煦挑眉,简单的寒暄后让杨超先去包厢里休息,他站到了霍应汀对面。   几天不见,裴煦觉得他整个人身上的倾略性又强了些,大概是因为在辉扬碰了钉子的原因。   但他管不着,一心只想问他去不去宴会的事。   结果霍应汀先开口了:“裴总这一次很有把握?”   要笑不笑的,还有点咬牙切齿。   裴煦莞尔:“霍总说笑。”   心里却把那句“你技不如人”还了回去。   霍应汀也知道这次的工程显然是裴煦手里的更能让辉扬获利,但他没想到自己都亲自去辉扬总部了杨超都没松下一点口,看来裴煦在辉扬眼里真的是个可以信任的合作伙伴。   裴煦找准了机会,掸了掸身上挂着的雨滴,看似不经意地问:“霍总看到给您的请柬了?”   霍应汀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请柬?没看到,可能被我的助理当垃圾放垃圾箱了。”   “啊,这样。”裴煦是很喜欢听别人说裴家人的坏话的,他乐在其中,根本不会觉得冒犯,甚至还会在心里深表赞同。   但现在裴煦就是忍不住噎他:“看来霍总的特助也不是很机灵。”   霍应汀顿时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顾不上去想为什么裴煦要用“也”,他低头看着裴煦,漆黑的眼底全是恼怒。   裴煦也不惹他了,认真开口道:“裴松沅这周六生日,晚上六点,琅园。霍总有时间赏个脸吗?”   霍应汀没忍住气笑了,这人说话怪得很,明明时间地点原因都说明白了,却给人一种汇报无聊工作的感觉,看起来邀请得并不是很真心。   后一句话更是,好像就差直接说“你爱来不来”了。   霍应汀注视着他,听到他都有力气暗戳戳地阴阳人了,才发现他虽然清瘦了不少,但脸色已经比在医院那时候好了很多,更不用说比起吐血到休克在他车上的样子了,他心里颇有一种救了人的自豪。   霍应汀插着口袋散漫地反问他:“裴松沅?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煦两次邀请他,摆明了这件事很重要。霍应汀好容易找到个拿捏裴煦的机会,等着裴煦想方设法地来游说他。可裴煦直接当他这话是拒绝了,点点头,说了句“好”和“霍总慢走”后就朝杨超在的包厢去。   霍应汀没想到他直接就这么走了,手比脑子更快,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喂,你......”   嘴也很快。   腕骨被霍应汀小指上的戒指硌得疼,裴煦忍着:“你改变主意了?”   “我说我要去了么?”霍应汀暗暗骂自己冲动,看着裴煦对他去不去都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坏心眼地膈应裴煦,语气戏谑,“等下次裴总过生日,我一定到场。”   故意说得和要去砸场子似的,霍应汀挑着眉等裴煦还嘴。   谁知道被提及了生日的裴煦脸色一变,立刻甩开了他的手,手腕被戒指的棱角刮出一道红印。   裴煦嘴角的弧度消失,对霍应汀硬邦邦地说:“恐怕没这个机会,要让霍总失望了。”   像是又竖起了小小的尖刺。   霍应汀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看着裴煦离开又进入了包厢,才后知后觉想到......   裴松沅和裴煦的生日,应该是同一天。   可裴家人只给裴松沅过生日不给裴煦过......   霍应汀忽然暗骂了一声,第一次在裴煦身上感觉到自己做错了的懊悔。他明明最看不惯拿别人身世说三道四的人,自己却在无形之中做了这样的人,甚至还在正主面前直言不讳地戳人痛处。   霍应汀有些后悔。   ……后悔极了。   他边往门外走边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助理打电话。   “喂,周六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对,裴家宴会......礼物?你看着准备就行......等等,你另外再帮我准备一份......” 第06章 礼物   包厢内,杨超正和裴煦谈着合作事项。   这次的交谈很顺利,两方都想要达成合作,自然少了很多阻碍。   说到尽兴时,杨超拿出烟来,问裴煦介不介意,裴煦笑着摇头,但杨超却想起了什么,收起了烟。   “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裴总前不久才生病,不抽了不抽了,病人还是不要闻烟味的好。”   裴煦没想到杨超会关心他的身体,笑着道谢。   结果杨超却话头一转,摆手道:“诶!那还是得多亏刚才霍总提醒!”   裴煦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霍总?”   “是啊。”杨超点头,将服务生刚刚送过来的酒水递到裴煦跟前,“霍总先前邀我吃晚饭,我说今晚已经和裴总您有约了,霍总便说您前段时间胃不好,喝不了酒,哝,这不,特意给您换的果汁。”   裴煦看着面前的果汁,这下真的哑然了。   心情有些复杂。   裴煦工作的时候,就算情况再难应对,他也不会让任何事情影响到效率,包括自己的身体情况。   比如今天的饭局,他不会主动和杨超说自己不能喝酒,他只会提前吃了胃药,然后一杯一杯陪着应酬。   裴煦有这种习惯,一是因为他不喜欢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二是他不喜欢被人关照,像是摇尾乞怜。而他从不示弱。   但今天霍应汀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算是帮了他岌岌可危的胃一把,裴煦竟然也没感觉到有多么不舒服或冒犯,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毕竟他们两个见面就会不愉快,裴煦自诩情绪稳定,但在霍应汀面前总是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弄得有些烦躁,所以他也不知道今天是该感激霍应汀,还是该怪他多管闲事。   一顿饭裴煦全程都在想霍应汀干嘛要多嘴和杨超提一句他的胃病,直到最后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来。   只把一杯果汁喝了个见底。   *   周六,琅园。   洛敏兰从下午三点开始就不停地给裴煦打电话,裴松沅生日当天家里都忙坏了,他这个做哥哥的不但不来帮忙,甚至连电话也打不通一个。   洛敏兰气得上火,还不小心砸了个古董花瓶,惹得裴尚川一通指责。   琅园因为裴煦迟迟没有到场而气氛凝滞了小半天,而“罪魁祸首”本人裴煦却关了手机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晒了一下午的太阳,一直到五点才慢悠悠地带着一份文件开车去了琅园。   琅园地段闹中取静,是裴家祖上传下来的庄园,占地面积极大,中式庭院气派非常。   但裴煦知道,这大概是裴尚川现在手里能拿出来的最有面子的东西了,所以亲儿子的生日宴也要在这里举办。   他开门下车的时候已有宾客到场,裴煦今天穿了一身雪白的西装,还颇为正式地配了一个酒红色的领结,映衬着这几日养回气色的红润脸色,整个人气质温和而又过分夺目,宛若西方油画里走出来的天使。   他闲庭信步地走进垂着漂亮紫罗兰的长廊,一路和周围来客和佣人打着招呼,最后看到同样一袭白色西装的裴松沅站在大门前,倨傲地看着自己。   裴煦扬眉,张开双手走上前,抱了抱僵硬的裴松沅,然后笑着开口:“生日快乐。”   裴煦从容不迫的样子比裴松沅还像主人,祝福在他耳朵里就像嘲讽,但顾及着在场的宾客,裴松沅不得不拿出笑脸迎接,只是语气不满。   “怎么才来?妈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接。”   裴尚川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常年的慢性病让他看起来有些老态,但他对着裴煦的目光仍旧一如从前的严厉:“宴会快开始才来,不知道今天是你弟弟生日?”   裴尚川的声音不大,但裴家的假少爷不受宠是众人皆知的,试探打量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裴煦身上。   裴煦从来不介意这些,将手中的文件递给裴尚川。   “抱歉,去给松沅准备生日礼物,没注意到时间,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裴煦看着裴松沅半信半疑的目光,“不想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吗?”   裴松沅一直觉得裴煦就是个疯子,克制的疯子。   他顾估计早就恨死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疯着拉自己下水,才不会准备什么好生日礼物。   裴松沅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冒这个自取其辱的风险,于是他直白拒绝。   “还是先进屋吧,快开场了。”   裴煦并不在意裴尚川父子的态度,他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着的,像个得体的宾客,却比主人还坦然地进了门。   看得出来裴松沅的生日下了功夫,裴煦绕了一圈,发现占地面积那么大的房子,目光所及居然都装点上了娇艳欲滴的鲜花。   铃兰自半墙弯腰,轻吻身旁的壁灯;厄瓜多尔的红白玫瑰半面鲜红半面纯白,宛若颜面仙子落入人间;白荔枝开得极好,成束插在杏色的花瓶中,灯光打下宛若星辰绽放。   ......   总之,凡是裴煦能走到的地方,没有一处不带着花香。   整个家里只一处地方的鲜花少了些。   那是一面挂满了风景照的墙,裴煦正轻轻靠着,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裴松沅还真是没让他失望。   花那么大手笔布置自己的生日宴会,不是为了取悦过生日自己,仅仅是为了让花粉过敏的他不好受。   啊,裴煦想了想觉得不对,让他不好受就是裴松沅在自我取悦了。   还好他来之前有所防备,已经吃过抗过敏药,但这里鲜花数量实在太大,裴煦目光无聚焦地落在一张日照金山的照片上面,觉得眼睛已经开始有些发痒。   “小煦。”   裴煦回头,看到来人是自己从前的发小肖臻。   “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肖臻走上前,手臂自然地搭上裴煦的肩,一副相熟的样子,笑着悄声,“今天和松沅穿得衣服颜色都一样,怎么,故意抢他风头?”   “巧合而已。”裴煦余光瞥了眼肩上的手,懒得理他话里的意有所指,语气淡淡。   “身上都没肉了,是不是公司太忙了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我约你好几回你都没时间出来,要我说,不如让你弟弟也......”   “肖哥,离我远点。”裴煦偏头,恰到好处地笑了笑,露出小小的虎牙,这是他小时候常用的伎俩。   “你身上有烟味。”   肖臻愣了愣,赶忙退开,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尴尬。   “哎,可能是刚刚在门外沾上的,忘了你不喜欢烟味了。”   裴煦笑笑。   是不喜欢你。   肖臻大概是太久没见裴煦,被他那人后淡淡的神色还有目光看得心痒,一直拉着裴煦说话。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宴会开场,裴尚川和洛敏兰轮番致辞,最后又轮到裴松沅高谈阔论了一番,众人才正式散开。   裴煦和肖臻隔着几步的距离,后者滔滔不绝的话传入耳朵,事实上裴煦眼睛痒得不行,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忍着不揉已经是辛苦,耳朵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洛敏兰招呼完宾客,终于找到了让她气了一下午的裴煦。   “妈。”他叫了一声。   “下午为什么不接电话?”洛敏兰质问。   “有事。”   “什么事能大过家里?!”   裴煦点头:“妈说得是。”   见他态度还算好,洛敏兰才总算消了点气,“你爸上周让你把霍氏的那位请来,怎么不见人?”   裴煦忍不住用手蹭了蹭眼睛:“您也知道那是霍氏,霍总日理万机,说是没......”   裴煦这边话音还没落下,喧闹的宴会厅便自大门口开始安静下来。   大门推开,穿堂风带着春雨未消的寒意灌入大厅,霍应汀一手插着兜,气势凛然,姿态散漫地迈着长腿走进。   身后跟着抱着礼物的助理。   周围都静了一瞬,连裴煦都愣住了。   不是说不来?   裴尚川反应最快,拉着裴松沅就凑到了人跟前,笑脸盈盈地迎接这尊大佛。   霍应汀虽然有时候在裴煦跟前混不吝小心眼,却也是霍氏实打实众星捧月养出来的,身上矜贵的气质在人群里独一无二又让人忌惮,面对裴尚川的恭维他只是略微颔首,全盘接收,然后吩咐助理将礼物送过去。   那边裴松沅还想着乘机多和霍应汀套近乎,毕竟他最近和裴煦的不愉快闹得沸沸扬扬,裴松沅马上就要进入裴氏,若是和霍应汀联手,或许真的可以将裴煦拉下来。   但霍应汀根本没空搭理他和身边上来攀谈的人,只是环视一圈,然后目光透过一束厄瓜多尔玫瑰,落在站在墙边的裴煦身上。   他皱了皱眉。   裴松沅身边乱七八糟围了数不清的人,怎么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哦,倒是有一个,不过看起来裴煦不是很想理他。   霍应汀抬脚就想往他那里走,结果走到半路被裴松沅叫住。   “霍哥!”一声响了半个厅,霍应汀脚步一顿,回头。   “这是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裴松沅的语气里期待和欣喜一览无余,还有种裴煦看了就会觉得愚蠢的迫不及待。   小蠢货往那头狼面前凑什么。   小心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裴煦觉得这个场面太辣眼睛,于是瞥开眼。   谁知道下一秒就听见霍应汀轻笑了一声,他让助理打开了手上的礼物。   “是啊,特意送你的。”   特意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第07章 过敏   唰的一声,助理手中一幅长卷水墨画便被展示了出来。   明月高悬,泼墨的山色在月色里显现,远处山水相依,尽处灯影幢幢,家眷相聚,对月同饮。   霍应汀低沉的声音响起:“濯清名作,《沧浪归月》,寓意海之山水归月,天涯之亲相依。濯清大师早年笔墨苍润,意境高雅。伯父一家其乐融融不缺身外之物,所以特意找人寻了这幅画来。”   霍应汀文绉绉地说了一大串,身边的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裴松沅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明白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倒是裴尚川和周围的一圈人精看出了霍应汀是什么意思。   什么天涯之亲相依,什么一家其乐融融?   谁不知道裴家这几年真假少爷闹得鸡飞狗跳?   说这样的一家人说和睦,还送人家对月同饮图,霍应汀也是真敢。   霍应汀摆明了是拐弯抹角地嘲讽,往人心窝子上戳。   有人倒吸一口气,觉得霍氏是真的和裴氏杠上了。   裴尚川脸色一阵白,却不得不稳住面子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毕竟霍氏得罪不起。   “霍应汀未免太嚣张!”肖臻有些气愤,“他这让松沅怎么下的来台?”   霍应汀的确嚣张,但是他骂人骂得拐弯抹角又实在厉害,说的又是裴煦最爱听的。   他早就笑弯了眼,忍着笑,漫不经心地回:“你倒也不用担心他,他说不定连霍应汀说的是什么意思都还没明白。”   肖臻一噎,一看裴松沅那愣神的模样还真是,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压不住嘴角的裴煦道:“你啊......”   裴煦被他这一声激起了鸡皮疙瘩,挥了挥手,随便说了声“回见”就要走。   刚刚霍应汀一进来就想往他这边来,裴煦看得明明白白,估计是有话说,所以他打算换个地方。   况且这里花太多,他呼吸已经有些不稳。   但还没动,就看见把场面弄得有些尴尬的霍总像个没事人似的,转身抬手拿起了助理手里的另一个精致的盒子。   裴煦以为这又是霍应汀准备的什么夹枪带棒的礼物,结果却看霍应汀对着裴松沅歉然地笑了笑。   “抱歉,这个不是给你的。”   接着提步朝他走来。   裴煦:“......”   他二话不说转身要走。   “裴煦。”   然后又被叫住。   无奈,裴煦只好转过身,笑道:“霍总。”   霍应汀迈着长腿走到了那面照片墙边,一手拿着东西一手插着兜,目光扫过肖臻,又看到裴煦脸上的笑带着些应付,挑眉:“请我来又不欢迎我?”   肖臻识趣地离开。   裴煦这才重新靠着墙,半阂着眼看着霍应汀:“不清楚,但有人应该是良心不安才来的。”   裴煦早就看穿了霍应汀。   早前说了不来,现在又突然到场,羞辱了只记得一个儿子生日的裴家人,又拿了另一份礼物到他面前来。   只能是那日在餐厅里为着提到他生日的话题觉得良心不安了。   裴煦觉得霍应汀这个人真的纯粹的有些傻。明明那么讨厌他,结果做错了事情又要来道歉,还那么大张旗鼓。   裴煦看他就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被看穿的霍应汀:“......”   凌厉的眉眼在这一刻被裴煦的直白弄得也有些尴尬,但还是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嘴硬道:“别想太多,你怎么知道那幅画里我没有暗指你?别人不记得你生日我管不着,我送你礼物是因为教养,不空手见寿星,别自作多情。”   都把裴家人骂成那样了还有教养,裴煦又笑了,但想想霍应汀的话也对,毕竟最想把裴家搅得不安宁的就是他,那幅画要骂也该是把他骂得最狠。   应该的。   于是裴煦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没反驳,下巴对着霍应汀受伤的盒子一抬:“送了裴松沅画,送我什么?手表?”   是想暗示他表里不一?   霍应汀见他这无所谓的态度就来气,把东西抛到他怀里,冷声:“这么好奇自己看。”   裴煦打开那盒子,发现是一对精致的耳钉。   百合花绽放的样式,接近玫瑰色的艳丽,晚霞般铺满了整朵花,花蕊是一颗透亮到无色的钻石,花瓣上的细节细腻到让整朵花都栩栩如生起来。   裴煦愣了愣,才注意到,盒面上有一串花体的英文。   [The Rosy Sunset Glow.]   英国知名的私人品牌,几乎只服务于皇室贵族。   “那天在医院碰巧看到你打过耳洞,顺手让助理订的。不过没别的样式了,你不喜欢百合花也凑合着吧。”   霍应汀觉得自己最近一身顽劣全用在给裴煦找不顺心上了,虽然礼物的确带着些赔礼道歉的心虚,但霍应汀觉得这种道歉行为还是有伤他的威严。   既然裴煦嫌他的花碍事,霍应汀就使坏故意在那么多个样式里面选了个百合花的去膈应人。   现在还要故意说出来气裴煦。   简短的解释,要多顺手有多顺手,还有些两人之间惯有的明枪暗箭,但裴煦抬起头,直接一语中的:“顺手顺了个大七位数出去?”   霍应汀扯扯嘴角,莫名其妙又有些得意:“你还挺懂行......”   话刚说到一半,霍应汀的嘴角就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裴煦通红的眼睛,再仔细一看,面前的人红唇欲滴,似乎连呼吸也在急促起来。   “你......送个礼物而已你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豪掷千金的霍总有点被裴煦这幅模样吓到了。   不是吧?   这人难道从小到大没收过生日礼物吗?   一对耳钉而已,几百万放在裴煦这里也不算贵......至于感动成这样?   霍应汀皱起眉,竟然开始反思是不是不该给一个这么期待生日礼物的人送他讨厌的东西?   又忽然觉得裴家是不是对裴煦也太不好了。   难道裴煦身份没被揭穿之前也是和裴家人这样虚与委蛇的吗?   霍应汀在头脑风暴,根本不知道裴煦是因为过敏才眼红和呼吸急促。   裴煦手指轻轻幅过那对价值连城的耳钉,听到他这句话也觉得很莫名其妙。   “什么反应?”   说罢,他又被钻石反射出来的光刺得流出生理性眼泪,抬手擦了一下。   霍应汀:“......”   你说什么反应!!   “......东西你收着吧,反正我——”   “霍应汀。”裴煦半仰头,在柔和的灯光下注视着他,打断了霍应汀马上要说出口的话。   今天他心情很好,不想每次都和这人闹得难看。   霍应汀第一次听到他喊自己名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低头看去又被他微红眼里的泪光闪得别开眼,喉结滚动,直觉他有什么话要说。   “干、干嘛?”   “我从不戴耳饰。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送东西总是能精准地踩到我的雷区,但看在你今天让我高兴了一下的份上......”裴煦“啪”地合上了盒子,拿在手里摇了摇,“礼物我很喜欢,收下了,谢谢。”   裴煦说完转身离开,在霍应汀看不到的角度擦了一下发痒的眼睛,又回头笑着说了一句。   “真心的。”   霍应汀恍惚了一下,觉得裴煦笑起来露出的两颗小小的虎牙直接往他脑门上磕了一下,让他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   霍应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一会儿是裴煦红着眼的唇,一会儿是他回头笑,一会儿又是那句“真心的”。   他觉得今晚的裴煦很怪。完全没有一点之前和他针锋相对时扎人的样子。   看起来很高兴,又好像遮着厚厚的一层雾,高兴得很苍白。   这人在他面前装高兴是想降低他的防备心?   但很快霍应汀又反应过来。   什么叫“让他高兴了一下的份上”?   他今天就是来找裴家和裴煦不痛快的,谁是让他来高兴的了!?   *   裴煦鼻子和眼睛都痒,还忍不住想打喷嚏,在外面透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一点。   一直到肖臻过来找他,裴煦才回到宴会厅里去。   “小煦,刚才霍总找你做什么,他送你礼物了?”肖臻脸上有些挂不住,“抱歉啊,我忘记今天也是你生日了......”   对这个发小,裴煦的感情早就在十五岁那年就耗尽了,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裴煦都觉得累。   “不用记得。”裴煦偏头说了一句,然后朝朝他招手的裴尚川那里走去。   明明话里没有一丝责怪,却让肖臻愣在原地,再也不敢朝他走近一步。   “爸。”   “正好你弟弟今天生日,我有事交代给你。公司交给你也有几年了,你弟弟国外名校毕业,能帮衬你的地方也很多,未来我不在了也只有你们两个能互相扶持。小煦,等你弟弟过完生日就让他去公司吧。”   裴煦毫不意外,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点头。   “我也正有此意,松沅是该来公司了,任命文件刚刚我来的时候已经给您了,算是我给松沅新一岁的礼物,如果没什么问题让松沅签字下周一到公司找人事报道就行。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爸,你们尽兴。”   裴煦意外得好说话,完全没有裴尚川预计的阻挠,他不免有些惊讶。   但裴煦说完,不等裴尚川和裴松沅去找刚刚那份文件,就一遍往外走一边摸上自己的脖子。   皮肤因为过敏而变得格外敏感,他解领结的动作又太过粗暴,指尖挂过修长的脖颈,又贯穿喉结,走到车边上时,领结已经完全被解开,露出脖子上几道刺眼的红痕。   裴煦关上车门,将今天唯一收到的礼物随手扔在副驾,长出了一口气,踩下油门离去。   厅内,霍应汀原本就站在不远处,听完裴煦把任命书当生日礼物那一番话,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名不虚传的手段多,让人恨得咬牙。   哪有送人礼物是一份破任命书让弟弟去当自己下属的?   这和在人脸上画王八有什么区别?   没过多久,霍应汀推拒了众人的酒,挂着不算和善的笑,离开了琅园。   *   夜色朦胧,南方湿气重,空气里水汽黏糊糊得让人不舒服。   但裴煦穿着一身正装坐在路边的一家面馆里,正认真地吃着自己的长寿面。   长寿面煮的很香,煲了一天一夜的鸡汤鲜得吊人味蕾,玉似的面乖顺的躺在碗里,上面卧着一个单面流黄的荷包蛋,最后撒上了一把葱花。如果往下翻起,还会翻到特意藏在里面的鸡腿和牛肉片。   裴煦的胃适时地发出一声抗议饥饿的叫声。   他抿了抿嘴,今天就要二十七岁的寿星一个人坐着,四周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客人,玻璃窗上因为内外温差接了一层水汽。   裴煦抬起手,勾着漫不经心的笑随手在玻璃窗上画了个三层蛋糕,又在上面画了个点燃的蜡烛,接着在蛋糕上随手写了一句“Happy Birthday”。   最后象征性地闭眼许了一个和以往一样的愿望。   “小裴啊,你看看这药膏你能用不,怎么过敏了又?”面馆的老板娘拿着一管药膏急急地走出来。   裴煦笑着接过药膏一看,发现半年前就过期了,但他仍旧挤出一点在手里,抹上自己的脖子。   “谢谢婶儿,能用,我这就不痒了不是?”   老板娘知道他在哄自己,叹了口气,数落他:“你瞧瞧你,今天过生日怎么都没把自己照顾好?”   裴煦垂眸:“已经很好了婶儿,我今天特别开心。”   “真的?”   “是,今天我还收礼物了。”   虽然不是那么合心意,但裴煦依旧眯着眼笑,一脸骄傲。   老板娘就看着他笑,总算是放下心来:“行,那你先吃着,不够和婶儿说!生日快乐啊小裴!”   “嗯。”裴煦笑得小虎牙露出来,把老板娘心都看化了,“谢谢婶儿。”   裴煦道完谢转过头,看到窗户上他画的蛋糕已经被留下来的水汽毁了个七七八八,他抬手扯了张纸,从顶端的蜡烛火焰擦下,直到把最后一个“y”擦干净,然后把纸丢到了垃圾篓里。   看着窗里映出的自己,很轻很轻地说了句。   “你也生日快乐。” 第08章 度假   “听说你前段时间去参加裴家的晚宴了?”   贺重春把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游戏结束掉,看着姗姗来迟的霍应汀,八卦:“怎么样,裴家复杂吧?有没有什么勾心斗角?”   “你是狗仔还是无良媒体,无不无聊?”霍应汀刀了他一眼,在卡座里坐下,“管管你自己吧,你哥不知道找了我多少次让我把你劝回去了。”   贺重春好容易才把霍应汀约出来吃饭,不爱听他讲这些:“回去了就要被我哥按着去公司上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是个工作狂。真搞不懂继承家业有什么好的,少了自由连睡个懒觉都不行,你是一个,我哥是一个,裴煦也算一个——哎说到他,我听说裴家那个裴松沅也去裴氏上班了?那俩兄弟竟然也能在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你最近和裴煦有什么战况没有?”   贺重春三句不离裴家,非要从他这里问出点什么来,霍应汀睨了他一眼:“没,我又不是缺心眼一天到晚盯着裴氏不放,霍氏自己也要运转的好吗?至于兄弟阋墙的戏码我不关心,你问错人了。”   “诶说对了。”贺重春打趣他,“你前俩月盯着裴煦不放的样子的确很像缺心眼。”   “滚。”   两人吃了会儿饭,从公司聊到最近的娱乐圈八卦,大多都是贺重春在讲,霍应汀在听。   “你今天怎么回事?”贺重春纳闷,“感觉你今天都心不在焉的。”   “公司事多,累的。”   贺重春哈哈两声:“我就说吧,谁上班谁要命——诶我去,那不是裴松沅吗?边上那谁?肖什么来着,他俩又一起出来啊。”   霍应汀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门口,裴松沅和肖臻两个凑得很近,手臂几乎是靠在一起,应该是已经吃完饭了,正朝餐厅外说说笑笑离去。   “肖臻。”霍应汀收回视线。   “你认识?”贺重春有些惊讶。   霍应汀喝了口果汁:“在裴家见过。”   一直裴煦身边说话那个。   贺重春点点头没再说话,但霍应汀开口了:“你刚刚说‘又’,他们两个经常一起出来?”   “是啊,咱们去的地方不就那么几个吗,我泡吧吃饭的时候看到过三五次吧,就他俩,关系看起来挺好的。”   霍应汀觉得有些不对了。   那天在裴家,这个肖臻看起来明显是和裴煦关系更好才对,一直凑在裴煦边上说话,笑脸盈盈的,只不过裴煦好像不太爱搭理他就是了。   怎么和这个裴松沅关系也很好的样子?   真的会有蠢货不长眼到想同时和裴家两个儿子都交好吗?   “你对他们感兴趣?”贺重春一脸“我有八卦你快来问我啊”的表情。   霍应汀笑了一声:“讲讲?”   “哎!倒酒!”   霍应汀笑骂他一句,给他的酒添满,贺重春才心满意足地开始讲。   “裴家和肖家是世交,小辈的关系也就好,裴煦应该比肖臻小点儿,两人算是一块长大的,竹马竹马!”   霍应汀挑眉。   裴煦那态度可不像对竹马。   “一开始他们的关系也挺好的,肖臻一直对裴煦很好,但是后来出了件事儿。你不在国内上学不知道,我们这群人上的初高中是国际班,高中部每年每个年级有两个暑假去国外名校访学的名额,非常难抢,都是最拔尖儿的那两个才能去。反正裴煦高一那年是和肖臻一起去的M国。”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发小一起出国,却没有一起回来。   当年不知道为什么,为期一个月的访学,裴煦在第十五天就中途报了警,说自己走丢了。   异国他乡的警察面对裴煦一个高中生言之凿凿说自己“走丢了”的样子也很震惊,毕竟裴煦看起来非常镇定自若,他能流利地和人交谈,全程只说了一个诉求。   ——我要马上回国。   “因为报了警,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别说高中部了,连我在初中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后来学校领导和裴肖两家去机场接人的时候,只看到裴煦一个人冷着脸推着箱子出来,问他肖臻去哪儿了,你知道裴煦当时怎么回答的吗?”   “怎么?”霍应汀揣摩了一会儿,发现猜不到。   贺重春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不知道,可能死了。’”   “汀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多震撼吗!?不亚于你现在和我说你把万贯家财都送给你的死对头了!!当时的领导、裴家父母和肖家父母,所有人的表情都愣得和见了鬼似的,肖臻他爸差点就把裴煦当场给打了。”   贺重春缓了口气:“后来才知道,是裴煦不想和肖臻坐同一班飞机,自己买了另外一班先回来的。”   “为了这事儿,裴煦被关在家里半个月没去上学,学校处分给得也很重,后来三年的市三好都没能让评。”   霍应汀越听越不对。   裴煦想要回国,完全可以自己买票,何必要大张旗鼓报警?   而且那样说肖臻,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在国外发生了点什么,裴煦被惹毛了。   “当年国外具体发生了什么?”   贺重春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也没人知道。而且裴煦从那以后就不怎么和肖臻来往了。过了几年裴松沅回国,肖臻就和他走得近了。不是我说啊,我哥虽然经常说裴煦卷死他了,但是也从来没说过裴煦哪里不好,倒是这个肖臻,我哥说过他心思太重。”   “心思太重。”霍应汀冷哼着重复了一遍,起身准备买单,“他们哪个心思轻了。”   贺重春这下是真看出来,这哥今天心情不好,而且现在比先前心情更差,于是想了想问他:“我哥出差马上回来了,说洛舟新试营业了一家度假酒店,上次没和霍氏合作上人洛舟也战战兢兢怕你动怒,这回特意找到我帮忙请你去的,就在淮市,下周末去放松放松?你看你回国这几个月都累成什么样了。”   霍应汀也觉得行,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   周五晚上,陆执一脸生无可恋地跟着裴煦坐上车。   “裴总,您去度假为什么要带上我这么个累赘?”陆执的双休日泡汤,心里苦得很。   裴煦坐在后面闭目养神:“换个地方工作,特助不在怎么行?”   “裴总,您全年无休也该歇歇了,况且身体刚好没多久,还没完全养回来呢。您前两个礼拜过敏又闹了一通,身体是真经不起造了。这回去就好好休息休息吧?”陆执操心。   陆执想起那天裴煦带着口罩来公司,一整天都没有摘下来,要不是裴煦中午吃饭的时候摘了口罩露出那些疹子,陆执都不知道裴煦过敏了。   但裴煦还是一天不落地来公司。   他老板要说自己是全国第二工作狂,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难怪隔壁贺总总是控诉裴总。   “心里有数。”裴煦带了个眼罩,双手环着胸准备睡一会儿,睡前给陆执打了一剂安定,“这个月奖金翻倍,别念叨了,睡觉,把我吵醒奖金扣光。”   陆执的奖金总是来得很随机,但他不会和钱过不去,也不是真的不愿意跟着裴煦出来,毕竟高星酒店顶级套房,谁不乐意?   陆执老老实实地闭了嘴,车里恢复安静,裴煦很快睡了过去。   晚上九点,霍应汀一行到达洛舟的度假酒店。   淮市临海,洛舟的酒店建在一片小岛上,半个岛屿几乎都是酒店的范围,以海边风情为主题,里面设施一应俱全,像是一座小型的城市。   霍应汀摘了墨镜,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出来,把钥匙丢给泊车的门童,和贺氏兄弟跟着出来迎接的经理走了进去。   “霍总贺总,贺少爷,几位里边请,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顶楼360度海景套房,天晴时可隔海眺望到宁市地标渡风塔,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按套房内专属管家,我们24小时为您服务,随叫随到。”   ......   贺重春在经理边上应着,一副很期待的样子,霍应汀受不了他这不值钱的样子,慢下步子走到贺闻冬身边。   “这回出差半个月?”   “是啊,中间还通宵了两个晚上,差点累死。”贺闻冬脱下了外套搭在手上,呼吸着海风,伸了个懒腰,“这回我要放下工作好好休——我靠,裴煦!?”   霍应汀脚步一顿,抬头顺着贺闻冬的目光看去。   裴煦一身灰色的休闲连帽卫衣,像是刚睡醒,头发温顺地垂在额前,遮住了眼睛的一部分。   裴煦身后是推着行李的陆执,而前面的人似乎对裴煦很是尊敬,一直侧着身子和他说话。裴煦始终半弯着嘴角礼貌地听着,只是偶尔会偏头捂着脸打个哈欠,一副很困倦的样子。   走到转角处时,裴煦跟前的那个人全脸露了出来,霍应汀一眼就认出来了。   洛舟和裴氏合作的那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霍应汀咬了咬牙,他三个多月前就是看到裴煦和这个人一起走进酒店的。   没想到现在又......   “我是不是被裴煦卷生卷死虐出幻觉了,不然怎么会在鸟语花香的度假酒店看到他!?他个工作狂居然也会来度假!?”贺闻冬看到裴煦就浑身应激,上学那会儿被他卷出来的恐惧还久久没有消退,恨不得就地就开始工作,生怕裴煦一骑绝尘地甩开他了。   霍应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裴氏和洛舟有合作,应邀来度假也不是不可能,人明显金贵着,连接都是洛舟的高管亲自来接的。”   贺闻冬觉得他这语气酸溜溜的,古怪得很,想了一会儿才道:“得了,你真记他那抢项目的仇到现在啊?我可听人说了,裴煦给洛舟的人看了真本事的,拿下是理所应当的事。应汀你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霍应汀抿着唇不说话了。   真本事。谁知道是什么真本事!?他都亲眼看见人两个一起进酒店了!   贺重春办完入住回来,看到霍应汀的脸又冷下来了,小声问他哥怎么了,他哥两手一摊:“男人的自尊心受到挑战了。”   霍应汀黑了脸:“啧。”   “霍哥?”   一声不算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裴松沅和肖臻一起走了进来,看样子也是受邀来度假的。   “霍哥,这么巧?远远地就看到你们,一开始还不敢认呢。”裴松沅自来熟地走上来打招呼,脸上挂着笑,“贺总,贺二少。”   贺闻冬挑了挑眉,对他亲疏分明的称呼未置可否,只微微颔首。   贺重春倒是好说话,朝两个人都打了招呼。   唯有被叫得最亲切的霍应汀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大手一捞行李,又抽走了贺重春手里的一张房卡,晃了晃手指,自顾自先走了。   “走了。” 第09章 满怀   电梯里,霍应汀闭眼,头微微仰着靠在墙上,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   裴煦......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认识他的人到处说他假少爷追名逐利出卖自己,可认识他的贺闻冬除了说他卷生卷死外没说过他一句不好的。   还有霍应汀亲眼他见到的那些,胆子大到一个人跑去酒会质问他的、不顾身体喝酒喝到躺在他车上奄奄一息的、在医院里反过来生他气的、以及在裴家那句笑着的“真心”。   他总是看起来很狡猾,眼底是不可否认算计,霍应汀不喜欢他的表里不一......可他真的有自己认为的那样不堪吗?   前两天贺重春问他裴氏的情况他是真的不知道,并且这段时间霍应汀把对着裴氏的矛头都收回了许多。   因为在裴家宴会那天,他听到了一些事。   那天裴煦走后没多久,霍应汀觉得没意思,于是也准备离开。   他路过来时的紫罗兰长廊,第一次没有和裴煦见面就掐,他心情还算不错,所以脚步都放得很轻快。   然后他就听到花园里有两个裴氏的佣人在嚼主家的舌根。   “你没看错吧,大少爷真这么严重?”   大少爷?裴煦?   霍应汀脚步一顿,藏在了长廊的柱子后面。   “是啊,我看得真真儿的,脖子一片全红了,可不是过敏吗?”   “造孽啊,先生和夫人怎么会忘记大少爷花粉过敏啊!今天这一屋子的鲜花哟......”   “真是遭罪了!”那人压低了声音,“怎么可能会忘啊!我那天提醒了夫人大少爷过敏这件事,夫人还训我了!就是因为记得,才布置了这些花呀!”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和夫人故意让大少爷过敏?”   “先生和夫人眼里这种都是小把戏,你别忘了那位一直和大少爷不对付的,这回多半都是他的注意,先生和夫人惯着罢了!”   “你说二少爷啊.....也是,人家毕竟是亲生的,有怨气也很正常。”   “就是苦了大少爷,刚刚那模样可怜的哟,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到今天这个样子,连生日都没人记得。真是,造孽——”   霍应汀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眼睛红和呼吸急促,根本就不是感动的,是因为满屋子的鲜花。   因为花粉过敏,所以那天才处理了他送的百合花。   而当天面对他这个探望病人却送了过敏原给病人的人,裴煦没有一句责怪,甚至还说了花很漂亮,对他道谢。   而霍应汀自己呢?   居然在以己度人地认为他在装模作样,不稀罕他的探望。   今天还把生日礼物故意选成百合花的样子去膈应他。   他把裴煦的善意当作了真正的虚伪。   眼前忽然又浮现了裴煦拿着他不诚心的礼物朝他道谢的模样,他笑得那样晃眼。   没人记得他的生日,甚至还故意把场地放满了会让裴煦过敏的鲜花......   霍应汀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捏紧了。   那天他脑子乱得吓人,把超跑开成了摇摇车,在大马路上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散步,然后很巧的,在一家看起来快要倒闭了的面馆门口看到了裴煦的车。   半夜十一点半,隔着水汽满布的窗户,他看到裴煦一个人坐在里面,不知在等什么。   那满是雾气的窗上忽然被戳了一个点,紧接着,一个三层蛋糕,一支点燃的蜡烛,还有一手漂亮的英文字慢慢浮现。   霍应汀看着那串生日祝福连喉咙都哽住,全然想象不到持重沉稳的裴煦会做在窗户上画画这种幼稚的事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琅园佣人的话又让他有些气愤。   他当时很想冲过去对他大声说——裴煦,你是整个裴氏的总裁,干嘛要把自己过得看起来这么惨兮兮的?生日而已,你一招手,想巴结你的人难道不是蜂拥而来?至于一个人在这里对着一抹就面部全非的假蛋糕孤独寂寞吗?   裴煦,你不是很能装吗,怎么这种时候又不装了?   但他一想,那种阿谀奉承的假寂寞还不如眼下这种真寂寞。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真寂寞的假蛋糕被裴煦不留情地整个抹去,不带一丝眷恋。   隔着擦除了水汽的窗户,他能看到裴煦慢吞吞地吃着面,他吃的很慢,但很端庄斯文,和平时一样的精致漂亮。   霍应汀的视线很快被重新凝结起来的水汽模糊了,最后窗上只剩下裴煦一个模糊的轮廓,还有那个被画过一次又被无情擦去的蛋糕轮廓,很浅,但是依旧能辨出那行字母。   那天霍应汀在车里坐了很久,分针走到12的前一秒,霍应汀看着那串字母,嗓音低沉,像是安慰一样轻轻吐出一句话。   “......Happy birthday.”   叮——   电梯到了楼层,将霍应汀唤回了神。   工作一天又开了几个小时车,他已经很疲惫。   但睁开眼,霍应汀看到电梯前站着洛舟的那位负责人。   霍应汀不知道为什么愣了愣,还是洛舟的周经理先开的口:“霍总?真是巧啊!”   “周经理。”   “您住哪个房间?我送您过去?我刚刚才把裴氏的裴总送过去呢。”周经理笑道。   霍应汀的眼里突然晕开了一层涟漪,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婉拒了周经理,朝自己房间走去。   霍应汀在想,裴煦这样才对,工作就好好工作,别和那些乱七八糟事掺在一起。   他越想心里越轻松,没注意到前面的门忽然打开了。   裴煦穿着浴袍从里面踉踉跄跄走出来,脖子上都是暧昧的痕迹,他捂着眼睛,嘭的一声撞在霍应汀胸膛上。   “唔......抱......”   “裴煦!?”霍应汀看清人后额角都跳了两下,搀住人,“抱什么抱!”   熟悉而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裴煦抬头,望进了一双惊诧怒极的眼。   “......霍应汀?”   裴煦整个人都有点混乱,鼻音明显,抬头时修长的脖颈拉长,将那些暧昧不清的红痕暴露在霍应汀眼下,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味,浑身上下都看起来柔软得不得了。   霍应汀刚刚才说服自己至少裴煦现在没乱搞,结果不到五分钟就看到他衣衫不整地在自己眼前,俨然一副......   等等……   这副样子他好像见过……   在裴家,裴煦花粉过敏那晚。   鼻尖的花香味渐渐浓烈起来,霍应汀反应过来什么,抬起裴煦的下巴就往他脖子靠近。   呼吸拍打在裴煦的脖子上激起细小汗毛,霍应汀终于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吻痕,而是裴煦自己因为痒而抓挠出来的。   “干什么。”裴煦一把推开他,面色有些冷。   霍应汀别开眼不去看他微微敞开浴袍下嫩粉色的肌肤,收回手,沉声问:“房间里有花?”   “?”裴煦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有人在满屋子花里面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花粉过敏还不知道躲,真有你的。”霍应汀边说边绕过裴煦走到他的房门口。   霍应汀也没进去,就在门口站着,看到陆执正在里面给总台打电话。   “喂?这里是5208房间,麻烦马上派人来把房间里的香氛撤走,裴总不喜欢这个味道,对,尽快。”   霍应汀闻言笑了笑,把门口的空气进化总控开到最大,回头问裴煦:“你特助是不是只会用你不喜欢、你觉得碍事这两个借口?”   “啧。”裴煦别开眼,有些烦躁地把头发撩到脑后,然后无意识抓着自己的脖子,连同锁骨都在泛红,“话很多,你自己没房间?”   霍应汀当他是被戳穿了的尴尬,痞坏痞坏地朝着他笑:“你这么大的房间空气净化完全少说要一个小时,我那儿入住前说了不要任何带味道的物件,怎么说,先去我那儿待会儿?”   裴煦狐疑地打量着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   但没办法,陆执只提前和酒店说了房间里不要放鲜花,没想到酒店的香氛里也带着花粉香料的过敏原,   裴煦只是刚进浴室洗了个澡就开始浑身不舒服,他意识到的时候离门口最近,下意识就开门出去了,谁知道就撞上了霍应汀。   酒店所有的房间都按鲜花和香氛标配着来,眼下估计只有霍应汀的房间能待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在陆执担忧的目光中点了头。   “过敏药和药膏带了没?”霍应汀看着裴煦,问的是陆执。   陆执连忙点头:“带了带了。”   但药一贯都是裴煦自己放的,他怕陆执找不到就往前走了两步准备去拿,霍应汀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待着,回头进去再长一圈疹子出来。”   手腕上触感灼热,裴煦抿唇。   陆执果然找不到药。   “在哪儿?”霍应汀对陆执没什么耐心,回头问裴煦。   裴煦:“行李箱靠近轮子那儿的小格里,两盒药一支药膏。”   他说完又摸着自己的脖子,停了下,补了句:“谢谢。”   霍应汀冷嗤一声,对他的道谢不置可否,两腿一迈干净利落地找到了药,然后领着裴煦到自己的套房里去。   陆执站在原地,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们裴总和死对头这么融洽的? 第10章 借住   霍应汀刷卡进门,把灯和空气净化全都打开,用行李箱把裴煦挡在门外,先检查了一边房间,确定没有任何带味道的物件后才把人放了进来。   裴煦踩着拖鞋进门:“谢谢。”   “你只会这个词儿?”霍应汀在中岛开了瓶纯净水,又扔了一瓶给裴煦,“客卧空气不流通,不确定你现在这个样子对灰尘有没有什么过敏反应,安全起见还是在客厅待会儿。”   裴煦自觉走向客卧的脚步顿住了。   的确,他对灰尘也比较敏感。   转过身,裴煦有点僵硬地坐到了下沉式沙发上,捏着手里的药不说话。   穿着浴袍和一个关系算不上好的人独处一个空间,裴煦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但来也是他自己点头的,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霍应汀看着他这幅被霸王硬上弓的勉强表情,没忍住笑了,觉得这人真是难伺候。   他放下水,抹了把嘴边的水珠。   “我去主卧洗澡,你该吃药吃药该擦药擦药,客卧开了除尘,半小时之后可以进去。”他插着口袋走到裴煦面前,故意附身说了句,“裴总,自便。”   距离被拉近,面前的人太过高大,裴煦防备地朝后靠了靠,抿唇:“......谢谢。”   霍应汀目光扫过他因为过敏而发红的脖子,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然后走进房门,关门时裴煦又听到一声很轻的轻嘲。   “复读机。”   像是在说他。   客厅里没了别人,裴煦感觉周围空气都顺畅了不少,霍应汀整个人都太过侵略性,裴煦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下应付不了他。   坐了一会儿,裴煦起身给私人管家打电话叫餐。   他今天下班之后直接来的淮市,还没有吃饭。   按理说抗过敏药空腹吃问题不是很大,但他最近的胃经不起折腾,保险起见还是吃点比较好。   背后的门一响,裴煦拿着房间里的电话筒转头,看到霍应汀出来了。   后者歪了歪头:“忘记拿行李箱了。”   裴煦微微点头,忽然又觉得在人家的地盘该表示一下礼貌,于是开口问:“你要吃点什么吗,我叫餐。”   霍应汀脚步一顿,偏头看了下墙上的钟,确定现在是晚上快十点而不是下午五点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你没吃晚饭?”   裴煦沉默了会儿,嗯了一声。   “啧。”然后他就看到霍应汀过来拿走了他手里的电话,然后推着他的肩,不耐烦,“脆皮胃还敢这么饿,去去去,擦你的药膏去,我点餐。”   裴煦被他推了个踉跄:“......”   霍应汀朝着电话那头报出了一串菜,裴煦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过敏的时候自己的脑子会呈现一片空白的状态,无法作出最符合情景的合理反应,所以他最终还是没说话,对着客厅里的全身镜涂药膏去了。   霍应汀捏着鼻梁叫完餐,拉过行李箱重新进主卧,路过客厅时瞥了一眼裴煦,看到他正把指尖的白色药膏往脖子上抹。   大概是又痒又冰,碰到时裴煦整个人都索瑟了一下,然后又皱着眉把药膏推抹开。   他越推越重,似乎是想缓解脖子上的痒意,却有更多的红痕因为他的力道显现出来。   打眼的红白痕迹在裴煦略粉的脖子上交缠,像是共舞的绸缎,细看有些惊心,远看又风光旖旎。   霍应汀莫名想起了那天晚宴的那朵红白玫瑰,厄瓜多尔染色玫瑰里绽放得最艳丽的一种,就是这样交缠又和谐的颜色。   裴煦忽然抬起眼,和镜子里不知为何盯着他看的霍应汀对上眼,略微防备的目光一瞬将霍应汀拉回神,他像是被裴煦扎了一下,转开头不再看。   门被大声关上,裴煦擦药的手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涂着。   二十分钟后,药膏发挥作用,裴煦的脖子已经不怎么痒了,思维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霍应汀推开浴室门,穿着黑色浴袍从主卧出来,挺阔的肩膀线条藏不住的优越,腰间的束带往下是要命的长腿。他发丝还滴着水,水蒸气将他的面部线条柔化了一些,似乎连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里的凌厉也被暂时藏匿了起来。   唯一没变的是他一贯的侵略性,甚至洗完澡更盛了。   这时候专属管家正好把餐也送了上来,裴煦和霍应汀相对坐在餐桌前。   点的都是清淡的菜,裴煦拿过一碗清淡的粥,用勺子舀了几下,在里面看到了西芹后放下了碗。又换了一份南瓜羹,结果在里面发现了红枣,于是又放下了。   霍应汀喝着粥,看裴煦就这样换了一样又一样,养胃粥、南瓜羹、银耳羹......   他快气笑了,放下碗点了点桌面:“挑食?”   裴煦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不爱吃。”   一盅乌骨鸡汤被推到了裴煦面前,霍应汀抬着下巴不客气道:“最后一样,要么饿死要么吃了马上去吃药。”   好在乌骨鸡汤里没有裴煦不爱吃的,他接过去慢吞吞的喝着。   霍应汀抱臂,发现这个人吃饭真的很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好像刚刚被他凶的人不是裴煦一样。   他正疑惑裴煦怎么不还嘴了,就看见吃好了的裴煦扯过一张纸巾在嘴角擦了擦,然后才终于抬头,施舍似的对他说:“刚刚我是要自己点餐的。”   言外之意是要不是你过来横插一脚这些我不爱吃的压根就不会被摆上来。   霍应汀哑口无言,心说我好心照顾你还有错了?   祖宗似的,真难伺候。   他正气着,结果裴煦又站起来对着他认真说了句“谢谢”,弄的霍应汀一下就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了,正想说什么,但裴煦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拿着药和水径直走到了除尘结束的客卧,开门,进去了。   门关上,这回留在外面的成了霍应汀。   刚被打了个巴掌又赏了颗甜枣,然后又被小抽了一下,霍总觉得自己这一晚真的莫名其妙的,裴煦也是,涂药膏前后根本就是两个人。   霍应汀一边闷闷地想着,一边扫荡似的把裴煦不爱吃的那些全部都消灭干净了。吃完了他还在想幸亏他要得分量少,否则他一世英名后面还要加上“因暴饮暴食而死”几个字。   四十分钟之后,房间空气净化完毕,陆执来接裴煦。   霍应汀在门口的显示器上看到是陆执后就去客卧敲门,但门里没什么动静,霍应汀担心他过敏休克了,没敢多耽误,直接推门而入。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被拉起,借着星光和月光,霍应汀勉强能看清房间里的样子。   裴煦大概是顾及着这里是霍应汀的套房,并没有上床休息,而是抱着靠枕窝在沙发,静静地睡着。   估计是累狠了,竟然坐着也能睡着。   霍应汀压了压唇角。   裴煦偏头靠在靠垫上,头发软软地落在眼前,还有几根搭在鼻梁上,有些长,却不违和。似乎他这样一张脸,做什么表情,留什么造型都是好看的。   霍应汀走近了两步,想叫醒他,但忽然记起楼下的时候他就看到裴煦在打哈欠,又想起贺闻冬说裴煦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于是他脚步慢了下来,又停了下来,看了他几秒,最后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他回到门口,对陆执说:“你们裴总已经睡着了,把人吵醒接回去太费事,就让他在我这里睡吧。”   陆执有些犹豫,又看见霍应汀半靠在门框上,垂眼看着他,压迫感突然席卷而来。   “你是裴煦的特助?”   “是,霍总?”   脑子里一瞬间响起裴煦上次说的那句“看来霍总的特助也不是很机灵”,明白了裴煦的意思,觉得眼前的陆执哪是“不机灵”三个字可以概括的?   霍应汀忽然就有种秋后算账的意思。   “上司花粉过敏,你光注意到鲜花,粉尘、螨虫、氛香这些你就不考虑了?”   “他下班一直到晚上十点没吃饭,你身为特助,跟在他身边居然也不提醒?他那胃还能经得起折腾?”   “今天是没出什么大事,但万一出事了你能负责么?”   “还有,处理东西的时候不要拿上司当借口,你老板可能不在意这些,但是很有可能会为他带来很多麻烦明白吗?”   “放在霍氏我遭开除你八百回了,不知道裴煦怎么忍你到现在的。”   “麻烦你专业一点,可以?”   陆执被库库一顿教训,心里忽然警铃大作,觉得自己是在太过疏忽。他平时总是嘴上叨叨,但裴煦一开口吓他他就闭嘴了,那些关心其实根本没什么用。   从前裴煦住的酒店香氛都没有问题,今天算是意外,但陆执也意识到了自己考虑问题根本不全面,甚至非常疏忽。   再比如今晚,他知道裴煦没吃饭,但是因为要赶路,他也没继续劝裴煦。   陆执很清楚裴煦对手下人很好,起居很少要他们这些助理特助负责,但裴煦不需要却不代表他可以真的默认自己没有这些职责。   霍应汀看面前的人被自己说得开始自我反思,叹了口气,心想他一个对家,竟然也沦落到给裴煦训练手下了。   “今晚你要是不放心,就拿着手机按好110在门口守夜,如果听到你老板在里面呼救你就立马报警踹门把我制服,懂了?”   霍应汀语气嘲讽,就差明晃晃地说“老子不是法治咖”了。   忙了一天,他也很累,捏了捏眉骨,对陆执道:“去把他的手机充电器和晚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拿来。他要是醒了自己会回去。”   就裴煦那样,估计一秒都不会在他那里多留。   陆执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回去拿。   五分钟后,霍应汀拿着裴煦的东西回来,推门时放慢了动作,他先把裴煦的手机充上电,屏幕亮起时,发现壁纸是一张日照金山的照片,霍应汀想了想,似乎在裴家的那面照片墙上看到过。   他放下手机把被子掀开,然后走到沙发前站定。   霍应汀抿着唇,紧绷的肌肉看起来有些紧张。   半晌,他弯下腰,伸手轻轻绕过裴煦的脖子和腿弯,慢慢把人打横抱起。   怀里的人很轻,根本算不上有份量。   霍应汀想想也是,他吃得那么少,能有多重。   黑夜里,月亮渐渐被乌云遮盖,霍应汀走了一步,裴煦的脑袋因为惯性一动,偏头靠在了霍应汀的胸膛上,侧脸和嘴唇的柔软触碰上绵柔真丝的睡袍,隔着布料紧贴着他的胸膛。   像是吻在了心脏上。   明明不算热的温度,霍应汀却骤然僵硬。   脉搏跳动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响亮,像是在他的耳朵里狂震。   霍应汀咬着下颌,紧绷着将人放到了床上,等抽了手,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他有些气愤地看着床上躺着的裴煦,但睡得很好的人此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还翻身抱着被子,发出了下意识的模糊呓语。   “嗯......”   霍应汀气得有些牙疼,俯身泄愤似的隔着空气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低骂。   “......真把自己当祖宗了。” 第11章 狭路   翌日,裴煦难得地睡过了自己的生物钟。   九点半,裴煦才在阳光下慢慢转醒,昨天的过敏症状轻,今天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他揉着眉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霍应汀这里睡了一晚上。   床上的青年环视了一圈,看着床头充着电的手机,沙发上放着的换洗的衣裳,以及床上穿着浴袍衣冠整齐的自己,头突然疼起来了。   霍应汀居然真的留了他一晚上?   等等......   床上?   他不是坐在沙发上的吗,怎么到床上的!?   ......!?   裴煦慌不择路离开霍应汀的房间的时候脸上的震惊还未消,结果一出门就碰到了等在门口的陆执。   裴煦一看到他那缺心眼的特助眼下的黑眼圈,就知道昨天他对自己留宿别人房间的事情知情,在他开口前,裴煦冷着声音先道:“这个月奖金扣光,下个月也没有。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你就直接给我走人。”   裴煦没拿开除人吓过他,但谁知道陆执一反常态地没有苦瓜脸,甚至还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   “好的裴总,您早餐想吃什么?”   裴煦瞥了他一眼,觉得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但他也懒得多问:“不要乌骨鸡汤,其他随便。”   陆执点头,立马去叫餐。   裴煦吃完早饭就开始在房间里办公。   他坐在全景落地窗前,阳光把他整个人笼罩,楼下的人成了一个个小蚂蚁,海风和潮声忽远忽近,他端起透明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转头看今天格外安静的陆执。   “你自己去逛吧,剩下的工作不需要你了。”   有了昨天霍应汀的教训,陆执现在恨不得寸步不离地跟在裴煦身边,但他知道裴煦是一个喜欢自己待着的人,最终还是很听话地出门了。   楼下沙滩,霍应汀穿着短袖短裤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   “我才晒了半天就黑了一圈,海边紫外线还真是强嘿!”   贺重春在他身边坐下,嘶嘶地往自己身上喷防晒,又拿起霍应汀的果汁喝了两口,冰镇的果汁下腹,贺重春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霍应汀抬腿踹了他一脚,“喝你自己的去,恶不恶心。”   “小气。这里除了你没人喝果汁。”贺重春骂他,“你躺一天了,走啊,冲浪去?”   霍应汀对浑身湿透没兴趣,懒得动,言简意赅,“不去。”   “你真奇了怪了。”贺重春盯着他,“昨晚和我哥拿夜宵来你房间你不吃就算了,还赶人。现在来海边也不动一下,你来这里干嘛,和裴煦一样换个地方上班?”   霍应汀耳朵动了动,摘下墨镜,抬眼:“裴煦在工作?”   “是啊,我哥说他刚碰到裴煦身边的特助了,问了一嘴说是在房间里办公,直接给我哥干崩溃了,立誓晚上说什么都要把裴煦拉下来,不准他再工作侮辱休息日。”贺重春又嘬了两口果汁,“你别一听到裴煦就和我哥一样应激行吗,反应这么大!”   “......谁反应大。”霍应汀站了起来,把墨镜往边上一扔,从巨大的遮阳伞后面拿出一块冲浪板,朝贺重春一偏头:“走。”   贺重春纳闷他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不过也巴不得霍应汀陪他冲浪,乐颠颠地跟着就去了,边走还边问:“你果汁呢汀,不喝啦?”   霍应汀走在前面,伸出手摆了摆。   “送你了。”   *   晚上七点,贺闻冬真的跑到了裴煦的房间。   裴煦在显示器里看到来人,忙打开门。   “出差回来了?还顺利吗?”裴煦问他。   贺闻冬一改在霍应汀面前的抱怨,随便撩了撩头发,状似不经意:“还行吧,都在意料之中。”   裴煦知道这人从高中开始就和自己较劲儿,笑了两声,点了点自己眼睛下面拆他老底:“你黑眼圈拉到地上了。”   贺闻冬:“......”   脸都丢了,贺闻冬干脆也无所谓了,直接勾着裴煦的脖子把人往楼下带:“我下午碰到陆执,他说你在房间里办公,什么意思,嗯?真要偷偷努力惊艳所有人了?你已经够惊艳了,就让我在放纵的时候少点愧疚感吧煦!”   “......”裴煦不懂他这歪理哪里来的,“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虽然无奈,但也由着贺闻冬把他往楼下带。   忙了一天,他确实累。   “你说的这是人话?”贺闻冬不满他的冷漠,“裴氏那么大一个楼杵在那儿,你裴总又和定海神针似的,谁能当你不存在?”   “你贺总也不差。”裴煦笑笑。   贺闻冬这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   说实话裴煦有段时间没见贺闻冬了,今天看到他也是有点惊讶,但是转念一想,连霍应汀都在这里,再出现个什么裴松沅或者肖臻他都不会太惊讶。   但是当真的看到霍应汀、裴松沅和肖臻三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裴煦发誓要不是贺闻冬搂着他,他真的会转头就走。   “你没和我说霍应汀和那两个也在。”裴煦转头对贺闻冬幽幽道。   贺闻冬显然也有些诧异,看到肖臻时脸色有些差,他先对霍应汀招了招手,然后转头有些心虚地解释:“说了应汀在你不就不来了吗,本来想缓和一下你们的关系的,但裴松沅这两个我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哦,随便。”裴煦敷衍地应了一声。   他很奇怪,怎么每个人都想缓和他和霍应汀的关系?   有这个必要吗?   海边热,裴煦也穿着短袖短裤,但晚上气温下降,他出来的时候披了件外套。现在只有匀称白嫩的小腿露在外边,明晃晃地惹眼。   在场的人,熟的他不用装,不熟的那几个刚好让他懒得装,于是插着外套口袋,面无表情地在霍应汀边上的空位坐下。   另一个空位在裴松沅边上,裴煦宁愿去死也不坐。   人到齐,裴松沅才很惊讶地看着裴煦道:“哥你也在?”   裴煦敷衍地抬了抬眼,没应。   “洛舟的度假酒店做得真的很不错,不过还是托了哥的福我和肖哥才能被邀请来的。”   神经病,谁吃饱了撑的会请两个不和的兄弟同时来度假?   裴煦懒得戳穿他的话:“哦。”   霍应汀从裴煦一来就打量他,中午回房间的时候裴煦已经走了,客卧收拾得整整齐齐,像是没人来过一样。   霍应汀本想借机和他斗两句嘴,却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像是心情很差。   又见他对裴松沅的态度,明白了什么,不禁觉得这人有点好笑。   看来真是讨厌裴松沅到装都懒得装的地步了。   裴煦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绕,忍了会儿,偏头:“看什么?”   霍应汀对上他微寒的视线,笑得高深莫测:“今天吃饭了?”   然后所有人就感觉到,裴煦身上竖起的那些针扎似的小刺,忽然一根根地收了回去,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愣住,然后泄气似的转回头。   “管真多。”   霍应汀闷闷地笑出声。   裴煦对霍应汀截然不同的态度让裴松沅有些挂不住脸,他脸色僵了僵,把目标对准的霍应汀。   “霍哥和我哥看起来关系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差嘛。”   霍应汀把目光从裴煦身上挪开,半垂着眼笑了一声。   “不熟。”裴煦先开了口,他听着“我哥”两个字犯恶心,语气警告,“闲言碎语少听。手上的案子都没问题了?”   裴松沅自从生日之后就去裴氏上班了,不大不小的职位,部门主管。快一个月的时间,裴煦就把他当普通员工用,没有给便利,也没有施压。   这让裴松沅觉得有些挫败,他一门心思和裴尚川想要一点一点把裴氏拿回来,想和裴煦斗,结果裴煦压根就不把他看在眼里。   裴淞沅脸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哥......都没问题了,下周五合同一签项目就正式落地了。”   裴煦椅子上一靠:“嗯。”   霍应汀看着裴煦不说话。   贺闻冬看裴煦实在懒得搭理裴松沅,给自己的弟弟使了个眼色,贺重春立马起身拿了几个桌游又拿了几个骰子来,提议要玩会儿游戏。   裴松沅和肖臻纷纷都说好。   贺闻冬偏头凑近了问裴煦:“这回算我的,留下来玩会儿?”   裴煦也不想拂了贺闻冬的面子,应声随手拿了个蓝色的棋子。   贺闻冬松了口气,又问霍应汀玩不玩。   谁知道刚刚还好好的霍应汀这时却冷着脸,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拿另一个蓝色的棋子。   但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拿到。   肖臻手上拿着代表和裴煦一队的蓝色棋,对裴煦晃晃:“小煦,我们一组吧。”   裴煦抬眸,无所谓道:“哦。”   霍应汀的手僵在原地。   六人桌游,两人一组,一共有红黄蓝三个颜色。   贺家兄弟肯定是一组,裴松沅和肖臻是一起来,理所应当一组,剩下的只有霍应汀和裴煦能组一组,所以他伸手那蓝色棋子的时候根本没有犹豫。   结果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   裴松沅看着拿着蓝色棋子的肖臻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又变脸似的,开心地把剩下的红色棋子放到了霍应汀面前:“霍哥,那我只能和你一组了,求带求带!”   贺重春跃跃欲试:“先说好啊,赢的组可以指定输的组做任何不违法犯纪的事情,做不了就要罚酒三杯,但是不要太过分哈。”   “开始吧开始吧!”   桌游是推理类,地图非常大,铺满了整张桌子。   开始的规则和飞行棋差不多,骰子扔到六才能出动,接下来的回合可以根据功能牌前进或对对手发动攻击,前进的单元格内随机掉落线索,最终根据所得线索推理出最终凶手或消灭掉所有对手的玩家组获胜,如果手上的线索不够,可以无限在地图上循环。   游戏开始。   霍应汀他们几个的手气都很好,棋子都顺利地出发,但裴煦就有些困难了,一直到第五轮贺重春拿到了重要线索激动得上蹿下跳了,裴煦扔出来的都还是二。   裴煦一直都知道自己运气不好,所以也没多气馁。   游戏而已。   但肖臻害怕他不开心,竟然把自己扔骰子的机会让给了裴煦,裴煦说没必要,但肖臻很坚持。   周围几双眼睛都在盯着裴煦,特别是霍应汀那双格外如有实质,没办法,裴煦只能随手拿起来扔了一下。   “我看看——卧槽!六!裴哥你终于出动了!”贺重春拍桌庆祝。   裴煦无奈地笑了笑,把棋子拿到了出发位。   轮到霍应汀,他扫过裴煦拿着棋子的修长手指,然后掠过看着裴煦笑得很温柔肖臻,沉默着拿起骰子,一抛。   六。   贺重春在一边直喊“汀哥牛逼”,声音大得要命。   裴煦耳朵嗡嗡的,只听到边上传来一声令人耳酥的笑声,偏头,霍应汀正好靠过来摆弄棋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玩游戏前没洗手?”   运气居然差成这样?   “去死。”裴煦眼也不眨。   “别急。”耳畔的人又说。   然后裴煦看着他拿起相应单元格的线索看了两眼,面上不显任何,又抽出一张攻击功能牌,直接把他刚刚费尽力气才出发的棋子拍回了原位。   贺闻冬:“......”   卧槽?   贺重春:“......”   卧槽!   肖臻:“这......”   唯一亮了下眼睛的是裴松沅。   蓝棋子被摆在了起始位置。   裴煦很无语,他转过头,一副“你玩得真脏”的表情看着霍应汀,谁知道后者直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说了别急,这不就去了吗?”   裴煦耳朵麻了一阵,看了他半天,扔出两个字:“幼稚。” 第12章 喜欢   贺闻冬一群人都怕裴煦直接起身走了,但他们还是不太了解裴煦。   他只会越战越勇,从无退缩。   后面的几轮里,裴煦终于又千幸万苦地出动了,拿到了几张线索牌,并且后发制人地对某个宿敌用尽了攻击牌。   “抢夺两张功能牌。”   “停止一回合。”   “手牌全部变卖。”   “杀。”   “杀!”   手牌一张一张被面无表情的裴煦扔在霍应汀面前,噼啪作响,别人都以为裴煦在生气,但霍应汀看着裴煦越来越亮的眼底,心想,这人分明是杀红了眼,上头了。   裴煦对他喊出“杀”字的时候完全不像游戏前淡漠的样子,脸上的兴奋做不了假。   霍应汀被他缴走了所有手牌,老老实实地把快走了一圈的棋子拿回了初始位置。   “这么记仇?”霍应汀问他。   裴煦玩在兴头上没出声,只是抽空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不然呢?   霍应汀哼笑。   贺重春的棋子率先走完了一圈,按照规定,同组玩家之间可以开始线索交换。   自由讨论时间,肖臻走到了裴煦身边蹲下,扶着他的把手,开始说自己的线索。   “弗兰克在七月六日晚上八点死亡,目击者肖恩和贝利七点半左右在一家影院门口见过他,当时弗兰克身边没有同行者,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时间往前推,另一目击者——炸鸡店的老板——在晚上六点左右见过弗兰克和另一个人来他的店里用餐,两人分开时有所争执。弗兰克当时带着手表,但手腕上有伤。”   “弗兰克是一位艺术家,但身负巨额债款,是在B市采风时遇害的。肖恩与被害者曾一度春宵。”   “弗兰克和B市很多人都有过露水情缘,钻石大王维尔先生、大学教授杰克森......”   “肖恩是B市有名的浪荡贵族,贝利是高中学生,两人是情侣关系,还有......”   ......   他说了一大串,最后得出自己的结论:“我觉得凶手是肖恩,弗兰克很有可能因为贪图肖恩的钱财而起了杀心,最终被肖恩反杀,而肖恩为了做不在场证明,拉上了自己的伴侣作伪证。”   裴煦静静地听完,干脆利落地否决:“不对。”   “什么?”   裴煦看着他,问:“你拿到过贝利的线索吗?”   “有拿到,但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怎么了?”   裴煦点了点自己的棋子,回忆着线索椅子不错地缓缓背道:“两天后贝利就要和肖恩去约会了,他很期待这次约会,于是特地去了一趟理发店,将自己的头发染成和肖恩一样的金色,他要给肖恩一个惊喜!但贝利没想到约会当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没看成电影,还在警署做了一晚上的目击证人笔录。真是糟糕的一天,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和肖恩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裴煦甚至还模仿着游戏里那个很爱伴侣的天真男孩的语气,没察觉到惹来了边上某人的视线。   裴煦停了停,替仍旧不解的肖臻默哀了两秒智商,干脆直接了当地开了口:“凶手是——”   “贝利。”看着他的霍应汀接上了话。   裴煦:“......”   他看着霍应汀,磨牙。   嘴真快啊。   “啊?”那边还在讨论的贺重春抬起头,不解,“一个小孩儿能杀什么人啊?”   霍应汀直接站起来在最中央的机器上输入了“贝利”的名字,点击确认,“恭喜玩家成功破获此案”就跳了出来。   “......真是贝利?”贺闻冬愣了愣,“我还以为他就是个恋爱脑,还在猜是不是那个教授呢。煦,你也想到是贝利了?”   “嗯。教授有特殊癖好,经常把弗兰克伤得浑身是伤,确实很难排除,”裴煦自己找出了答案,也没那么在乎一场游戏的输赢,将自己刚刚抽到的那个线索摊开来给众人看,“这里的角色每个都有一些精神上的问题,教授已经说过了。炸鸡店老板连弗兰克手上的伤都记得,是偷窥癖,钻石大王说过弗兰克哭起来很美,哭泣癖。至于肖恩......他算是最正常的,但是他出轨,道德问题。所以根据以上信息和贝利的线索,我推测贝利有极端的掌控欲。”   裴煦并不知道自己语气坦然地说出这些特殊癖好名字的模样会给人多大的冲击,就像是高高在上纯洁的天使在给犯下大错的犯人降罪,不带感情,毫无怜悯,更不懂情欲。   “你们应该都看到了炸鸡店老板说见过弗兰克和人争吵的线索,如果和弗兰克争吵的人是除了贝利以外的几个人,他们的地点应该会是在酒店、民宿、家里这些有床或私密的地方,而绝对不是一个高中生会喜欢去的油腻炸鸡店。”   “贝利应该早就发现了肖恩出轨,极端的掌控欲让他无法接受这件事,于是他把弗兰克约在了炸鸡店,希望能劝服弗兰克离开肖恩。但显而易见,两人谈崩了。贝利之所以染头发,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给肖恩一个惊喜’,而是因为高中生幼稚的心理,贝利想在弗兰克面前制造一种“情侣款”的耀武扬威。还有一个原因,他当晚应该拿了肖恩的手机约弗兰克在影院见面,而昏暗的影院里,见到一头金发的弗兰克会下意识认为是肖恩来了,从而降低防备,让贝利有机会动手。”   裴煦一口气说完,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眼神询问贺重春和贺闻冬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结果裴松沅开了口:“那照你这么说,为什么贝利还要拉着肖恩一起去影院呢?他们明明在影院门口和弗兰克见过,贝利不怕事情败露吗?”   “你做坏事的时候会和同伙在警察面前相认吗?”裴煦反问了一句。   裴松沅不说话了。   “恶趣味。”裴煦觉得很有意思,这个贝利和他还有点像,“贝利应该很希望他们在影院门口就闹起来,这是他给弗兰克和肖恩的最后一次机会,只要肖恩坦白或许结局就不会是这样,只可惜......他们不珍惜。”   裴煦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肖臻,忽然笑了。   “肖臻,你猜猜,后来肖恩有没有死?”   *   一场分析把几个人分析的毛骨悚然,在场除了同样猜到了的霍应汀,每个人脸上都是“原来如此”的震惊。   但因为最早说出凶手的是霍应汀,所以裴煦和贺闻冬两组还是输了,需要接受惩罚。   裴松沅从裴煦仅凭“染头发”和“炸鸡店”就推出凶手的逆天分析中抽离,原本不大高兴的脸瞬间喜上眉梢,他对霍应汀说:“霍哥,刚刚我哥分析了那么一大通,也不算全输了,不如您手下留情,我来惩罚哥哥这组,您去惩罚贺总那组?”   合情合理的,再说裴松沅和贺闻冬他们也不认识,惩罚起来别别扭扭的,所以霍应汀说了句“行”。   贺家兄弟这边的惩罚果然很符合霍应汀的惨无人道,霍应汀一边举着手机,一边看着贺闻冬和贺重春屈辱地跳着草裙舞,嘴上还懒懒地催:   “扭起来别停啊,谁扭得不好我就把视频发朋友圈去。”   “收腹提臀。”   “贺重春你扭得像蛆,唉真恶心。”   “贺闻冬你也当仁不让。”   贺闻冬咆哮:“霍应汀你给我去死啊!!”   一场丧权辱国的草裙舞结束,霍应汀满意地收起手机,一转头,发现裴煦捂着脸,似乎也觉得辣眼睛。他收回目光,眼底慢慢染上笑意。   裴松沅不敢笑贺家兄弟,忍笑忍得辛苦,开口说自己的惩罚。   “给通话记录里最近联系过的第一个人打电话说‘我喜欢你’。”   霍应汀皱了皱眉,眼神直直朝裴松沅看过去。   这种惩罚对一般人倒没什么,但裴煦这种性格的人,这辈子会不会对人说出一句“我喜欢你”都是问题,更别说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地说了。   想起生日晚宴那回,眼前这个人明知道裴煦花粉过敏还故意在家里布置了那么多鲜花,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恶心。   再说这种话,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霍应汀的眼里带上了冷意,对裴松沅的态度从不屑一顾转变到了不耐烦。   贺闻冬也想到了这点,刚想开口做恶人说换一个,就见裴煦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话记录第一个,直接拨了出去。   贺闻冬好奇地闭上了嘴。   虽然他力挺兄弟,但也好奇兄弟啊!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像是寸步不离地等着裴煦电话似的,开了免提的听筒里传来陆执中气十足的声音:“裴总?”   霍应汀在听到是陆执的时候就把挺直的背靠了回去。   “嗯。”裴煦撑着下巴点了点手机屏幕,叫了一声,“陆执。”   “是,裴总有什么吩咐?”   裴煦轻笑了一声,随意地开口:“哦,没事,就是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说的很轻,绕着海风打了几转,甚至尾音还有些拉长的小勾子,听起来就勾在人心里似的。霍应汀拉了拉领口透气。   “......”电话沉寂了三秒陆执才义正言辞道,“裴总,我有对象了。”   “哦。好的,那我们不能在一起了。”裴煦耸了耸肩,也没管自己的特助一夜之间哪儿来的对象,抬手就要挂电话。   贺闻冬几个人都在疑惑。   他都不解释一下是在玩游戏!??还能这么玩儿的!?   陆执在那头桀桀桀笑得很愚蠢:“裴总,这个月奖金我还能拥有吗?没有的话这电话录音我可就传出去了!”   一个玩笑开得超过了上下级的界限,但旁人一听就明白了陆执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是一场游戏的恶作剧电话,还很配合地帮助裴煦演完了。   甚至现在还在戏里。   裴煦嫌他丢人,挂电话前扔下一句:“拿你奖金滚。”   陆执开开心心的“好嘞您玩得开心!”被他挂在了话中间。   裴煦一通电话无惊无险地打完,弯弯唇,似乎这对他来说是无关痛痒的惩罚。   该轮到肖臻了。   比起裴煦的爽快,肖臻明显扭捏多了。   但他从刚刚游戏结束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还是裴松沅在边上撺掇道:“肖哥,你说完‘我喜欢你’就解释你是在玩游戏输了就好了。”   “......好吧。”   肖臻拿起手机来,点开通话记录,点了第一个电话。   霍应汀坐在肖臻边上,眼尖地看到他的备注是两个很亲昵的字。   ——小煦。   霍应汀轻轻皱眉。   “喂。”   左侧,裴煦接起了电话。   “......妈呀......”贺重春已经数不清今晚吸了几口凉气了。   “修罗场。”贺闻冬和他弟弟靠在一起,还没从草裙舞里缓过来就又被抡了一锤。   裴松沅的笑也愣在了脸上,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方向。   “说啊。”   裴煦坐在那里,声音和手机里有些失真的声音略微有些时差地传出。   他分明笑着,却不达眼底。   “......我、”肖臻说得有些艰难,似乎是有些难堪,“我喜欢你。”   其实肖臻的反应很奇怪,不同于裴煦的从容,他反而很紧张。但游戏而已,在场的又都是知情人,根本不至于这么难以启齿,而且实在不行还可以罚酒。   但他这样的反应,很容易就让人觉得他是恐同,又或者......是和裴煦之间发生过什么导致场面这么凝滞的事情。   但裴煦的回答更出乎他们的意料。   一般按照裴煦的习惯,他可能会直接挂电话,或者是说个“哦”或“嗯”,甚至不会反问一句“所以?”。   但这一次,裴煦却出乎意料地说。   “我不喜欢你。” 第13章 出气   裴煦冷冰冰的一句话像把肖臻的勇气都耗完了,他连电话都忘记挂了,起身失魂落魄地说了句“抱歉”就离席落荒而逃。   这下连傻子都看出来了,肖臻喜欢裴煦。   霍应汀心里虽然早有猜想,但被证实后也还是有些惊讶。   他看着裴煦,后者像是在发呆,看不出在想什么。   裴煦的脑子的确在放空,他对肖臻太过厌恶,刚刚一时没忍住。   直到现在,因为推理和“杀”了霍应汀的兴奋才完全冷却下来,意识到自己把气氛弄得太过凝滞,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主动提出要不要玩些别的游戏。   贺闻冬和贺重春自然带头说好,只有裴松沅答应得勉勉强强。   于是剩下的五个人就从UNO玩到德国心脏病,从斗地主玩到了炸金花,裴煦一改先前推理时的杀气,噙着最官方的笑温温和和地参与着。   最后一群人闹到了快十一点,最爱玩的贺重春站起来提议:“最后玩个大的!扔骰子,扔到谁谁跳泳池里游一圈怎么样!!”   贺闻冬拍了他脑门一巴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高兴嘛!汀,玩儿不?裴哥?”   霍应汀无所谓,裴煦为着之前的事也表示可以。   裴松沅也没有拒绝。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扔骰子。   但裴煦运气实在太差,第一个就扔到了代表自己的一个“二”。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了。   霍应汀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裴煦无奈得要命,把头发往后撩,直接站起来脱掉外套和上衣,露出了劲瘦的上半身,腰腹肌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六块腹肌整齐地码着,腰线和流畅的人鱼线一直没入短裤之中,再往下,就不可窥视亵渎了。   裴煦走到泳池边,连犹豫都没有,一个很专业的动作入水。   水花四溅,哗啦啦的声响伴随着他自由泳手臂和脚的摆动声音,裴煦在夜色下像一条灵活自由游鱼,似乎要一直游向远方。   “我去!哥,裴哥身材真好啊!”贺重春后知后觉感叹。   贺闻冬又往他头上拍了一巴掌:“闭嘴!”   但这回霍应汀觉得贺重春说对得没错,明明泳池波光粼粼,晃眼得要命,他却只记得那人转过身时腰间两个漂亮的腰窝,和白的比水面还亮的身体。   霍应汀喝了口果汁,想,这人虽然瘦,脱了衣服倒没有他想的那么纤细。   游泳池往返一百米,裴煦很快踩着楼梯脱水而出。   接过贺闻冬递过来的浴巾擦干,裴煦的头发已经全湿了湿答答地往后滴水,他刚套上衣服,身上忽然被扔了件防风又保暖的风衣。   “穿着。”霍应汀收回手。   他脸色自然,裴煦却莫名其妙,不过的确有些冷,他把风衣随便盖在自己身上,挡住了吹向自己的风。   “谢谢。”裴煦说。   第二个扔骰子的是裴松沅,他拿起骰子,扣在掌心里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不要扔到自己,然后才把骰子丢了出去。   又是二。   裴煦没忍住在心里骂出声了。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风衣还给霍应汀,又脱了衣服。对着人他没有表现什么,甚至还安抚地对着贺闻冬笑了笑,但到泳池边时他还是烦躁地抄了把头发。   裴煦又下水了。   “哥……”贺重春目瞪口呆。   “闭嘴。”   他弟弟这个完蛋玩意儿提的什么鬼主意,贺闻冬想死。   唯有霍应汀看了眼脸上不好意思却压不下嘴角的裴松沅,若有所思。   裴煦游了一圈上来,明明水是恒温的舒适温度,他却觉得浑身都躁得很。他感觉今天自己和骰子犯冲,特别是“二”这个数字。   这一次他上岸后没再坐下,只是湿答答地站在边上。   贺重春问他怎么了,裴煦冷哼一声,还有闲心开玩笑:“等着再下水。”   说完,他瞥了一眼裴松沅,后者慌乱地移开目光。   贺重春祈祷着丢出了骰子。   二。   裴煦搭着椅背,直接没忍住笑出声。   贺重春都快吓哭了,瑟瑟发抖地对裴煦道:“不是,裴哥,我真不是故意,你别怪我,别、别生气,要不我帮你下水吧?”   裴煦觉得这小孩儿好笑,一把按下他,语气淡淡。   “谁生你气了,愿赌服输,坐着。”   裴煦又游了一圈。   耳畔水深不停,霍应汀沉下的目光慢慢从裴煦那儿收了回来,落到了裴松沅身上,审视而凌厉。   裴煦扔到自己可能是因为倒霉,但接下来连续两次都是“二”,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只有他......裴淞沅。   雕虫小技,但霍应汀最烦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裴松沅被他看得有些心惊,意识到自己做得太明显了。   今天一晚上都没什么人给他好脸色,裴煦还出尽了风头,甚至连一直被他拿捏着的肖臻都因为裴煦而失态离场,裴松沅一时情急,才把早就准备好的骰子调包。   但......   他咬唇想,得想个办法调回来,不然就真的太明显了,而且看裴煦那样子,似乎是已经怀疑他了。   裴松沅按下乱跳的心,装作惊讶的样子,拿起那颗骰子道:“怎么三次都是二?这骰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啊!”   手腕猛得传来酸痛,他失去所有的力道,酸软传遍了整条手臂,同一时间,两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骰子同时掉在了桌子上。   霍应汀已经站了起来,一米九二的身躯笼下一片阴影,令人窒息的压迫扑面。   他长指拾起那颗有问题的骰子,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在桌子上,然后低头,朝着上面扔出来的一个二点冷笑。   “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他重复,又反问。   “你说呢?”   ......   裴煦回来的时候直接站在裴松沅面前不走了,他本来想直接戳穿人然后把人丢水里按个个把小时的,结果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水后,才发现桌前的几个人气氛很凝重。   打个比方就是裴松沅好像已经死了,剩下的人在集体哀悼似的。   裴煦挑眉,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最善于制造这种气氛的霍应汀。   结果后者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裴煦心说我又不是你家小猫小狗,但好奇心驱使,他还是走了过去。   霍应汀看他这听话不带刺儿的模样就心情好,他把手里的骰子递给裴煦。   “扔一个。”   裴煦看他:“?”   “商量了一下,太晚了,再玩最后一把就回去休息。你下水最多,你来扔。”霍应汀两手枕在脑后,目光看向贺重春,“你说是不是?”   贺重春哪敢说一个不字:“是是是,裴哥,你看我哥都困成哑巴了。”   被迫困成哑巴实则是被刚刚发怒的霍应汀快吓死了的贺闻冬:“......”   裴煦觉得怪,但扫了眼情绪明显不对的裴松沅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他随手一丢。   结果骰子沾了水,在桌上滑出了一段句距离,直接朝桌子外面转去。   掉落桌面之际一只大手接住了骰子,然后手指转了转,将骰子直接扣在了桌面上。   霍应汀收回手,念出了骰子上的点数:“四。”   正好是裴松沅对应的数字。   霍应汀的行为太过霸道,这下不用人说,裴煦自己都知道是这人是在帮他出气了,虽然有些突如其来,但别说,裴煦现在心情好得快上天了。   “松沅。”他擦着头上的水珠,笑得很纯净,又意有所指,“下水吧?”   裴松沅的脸色难看得像死了三天,但裴煦很高兴,甚至还想在裴氏门口挂两个大红灯笼,然后再给贺氏和霍氏门口也挂两个,但没办法,太招摇了,只能想想作罢。   裴煦遗憾地摇摇头,然后跟着裴松沅走到泳池边。   裴松沅转身看他,想生气,却又碍于霍应汀的目光而不敢,只能脸上乞求:“哥......”   裴煦根本不搭理,直接伸手一推,把人推下水了。   扑通一声,水花全部扑在裴煦身上,刚擦干的身体再次湿透。   但裴煦不生气,甚至心情很好,他蹲下身,小臂肌肉爆发,一把拉起了在水里扑腾的裴松沅。   提着头发将人狠狠拉近自己,语气揶揄,压低的声音却更像催命。   “松沅,我是不是说过,别叫我‘哥’?”   *   贺重春跟着他哥只见过裴煦温柔的一面,今天第一次见裴煦疯成这样,对比太强烈太突然,一晚上他嗓子都快倒吸通风了,小声问他哥:“哥,裴哥这么......凶的啊?”   他把那个“疯”字咽了回去。   他忽然记起那天和霍应汀讲的八卦,想到裴煦十五岁的时候和一群家长领导直接说肖臻死了的场景,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他觉得,现在勾着漫不经心笑意的裴煦,真的很像会讲出这样的话来的样子。   “怕什么,也不看看今天是谁先找的事,你裴哥从来不乱欺负人,人性格好着呢,心软善良又厉害,高一那年还替我揍了群混混。当然,人好,但卷死我这件事除外。”贺闻冬只怜爱地摸摸弟弟的头,他认识裴煦很久了,不是第一次见裴煦这个样子。   虽然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也花了点时间去适应,但绝没有他弟这样不值钱。   只是他更惊讶的是今天霍应汀会突然发难。   毕竟外界都传裴煦和霍应汀不对付,而且今天几轮游戏也能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贺闻冬问:“你和应汀比我熟,他生气原来是这样的?”   裴煦第三次下水那会儿霍应汀就和克制已久的火山喷发似的。   一句“你算什么东西”就把裴松沅吓出泪花来,连贺闻冬这个见惯了大场面旁观者都觉得吓人。   这就是霍氏未来掌权人的致命压迫吗。   结果他弟也和他刚才似的,着急为好友解释:“汀哥很好的,这次都是因为不想让我夹在洛舟中间难做人才答应来度假的,汀哥很好的!就是人看着混了点,真的很好的!”   说完,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想——人真是复杂啊。   耳边又传来裴松沅扑腾的声音,裴煦站在岸边欣赏,霍应汀伸手把风衣又扔在裴煦身上,然后站在裴煦身后,时不时在裴松沅想要悄悄扒拉上岸的时候冷不丁说一句“我让你上岸了么?”   然后裴松沅就又咕噜咕噜沉下去了。   兄弟俩又对视一眼,再次心有灵犀——仗势欺人好爽啊。 第14章 天台   贺家俩兄弟看这俩大佬无暇顾及别人,很识相地自己先回了房间。   裴松沅在水里泡了快二十分钟,估计是怵裴煦这股疯劲,又怕霍应汀,除了憋屈着咕噜咕噜就没有第二种声音了。   裴煦觉得没意思,打了个喷嚏后才发现有些冷,给裴松沅撂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后又朝霍应汀点头致意,转身回房间去了。   霍应汀见人离开,吹了会儿夜风,才摸出电话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回到房间时,霍应汀接到了助理的回电。   “霍总,酒店那边说监控刚刚已经有人去处理过了。”   霍应汀沉吟了一会儿:“裴煦的人?”   常人难以查到的资料,霍应汀的助理却能轻而易举拿到,对面像是对着资料确认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是,在十分钟前,去处理的人是裴总的特助陆执。”   霍应汀笑了声,说了声“知道了”后挂了电话。   他靠在中岛上摆弄着手里的折射出彩光的不规则玻璃杯,觉得今晚推人下水的裴煦似乎和之前看到的都不太一样。   没有平时温和的伪装,也没有带着尖刺扎人。   那时候的他锋芒露得很随意,就像是不在意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拿捏着裴松沅的模样像是要把他玩儿死。   明明是在料理不听话的弟弟,可脸上亦正亦邪的表情让霍应汀血液都有些沸腾。   但裴煦事后让陆执去删掉监控,一秒都没耽误,甚至比他的动作还要快,又恰恰说明他这种情绪不能真正地暴露。   为什么呢。   是像他们说的一样为了伺机而动,夺得家产吗?   霍应汀想了一会儿,给酒店专属管家打了个电话。   五分钟后,管家敲开了他的门。   “霍先生,裴先生不在房间里。”他手上用托盘端着一杯冲好的感冒药,边上一杯清水,还有几盒消炎和退烧药。   今晚裴煦跳了三次水,三来三回吹了风,上楼前还打了喷嚏,霍应汀深谙这个人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道理,就打电话让管家送了药去。   闻言霍应汀皱了皱眉,他没想在送药这件事上露面的,顺手的事没那个必要,只是看不惯人糟践自己身体。   但这个人怎么总是在身体不好的时候乱跑?   无奈,他接过托盘,让管家先走。   霍应汀准备关门,看到了处理完监控的陆执朝5208走去。   手上动作停住,他叫了一声陆特助。   “霍总?”   “你们裴总呢?”霍应汀直接问。   陆执先看了眼5208,反应了下刚刚裴煦给他打电话的语气后想到了什么:“您现在找裴总有事?”   现在都快接近零点了,陆执语气里满是不确定,但霍应汀昨晚确确实实留了裴煦一晚,什么不好的都没发生,所以现在陆执也不好完全驳了霍应汀的面子。   万一真有要紧事呢?   “嗯。”霍应汀手里还拿着东西,但没解释。   陆执:“裴总这会儿应该在楼顶天台,您要找他的话可能得等半个小时。”   霍应汀蹙眉,天台风很大,不知道他这会儿上去做什么,甚至陆执还给出了“半个小时”这样精确的时间。   但陆执同样也没解释什么,霍应汀点点头就朝电梯走去。   陆执看出了他的意图,婉言阻拦:“霍总,裴总一般这个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霍应汀盯了他三秒,辨别出他这次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假话,没有拿上司来当挡箭牌,所以他抬了抬手里的东西,终于解释:“他刚在楼下吹了风,要预防一下。”   陆执犹豫:“那要不我去......”   “不必,我找他有事。”电梯开门,霍应汀走了进去,转身按上关门键,“而且,他开除不了我,但开除得了你。”   陆执:“......”   顶楼天台就在楼上一层,电梯很快就停了,霍应汀还没想明白陆执那句“裴总一般这个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是什么意思,就听到陆风吹过耳边时带来的几声模糊不清的嘲讽。   那人的语气有些顽劣的漫不经心。   “‘原谅’这两个字我从没说过,别给自己加戏。”   “当年说不出口的话今晚说了,怎么样,肖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滚吧,我刚把裴松沅扔到水里去了,这里没有水,别逼我把你扔下楼。”   “我暂时没什么心情看到血肉模糊的肉饼子。”   *   十分钟前,裴煦交代陆执去删监控和善后,挂了电话后血液里的温度才一点一点降下来,直至冰透。   裴煦知道自己今天没控制住。   一直以来明明都装得好好的,最近却频频失控,不管是面对霍应汀的时候还是面对裴松沅的时候,但裴煦心里清楚,归根结底原因都是裴家。   这是他二十几年都没有和解的事情。   他缓缓吐出口气,虽然折腾了裴松沅,心里却依旧闷闷的,于是他回房间换了衣服,上了天台吹风。   裴煦其实很恐高,但他站在看起来随时会掉下去的高度的时候,就没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事情了。   以毒攻毒,很神经质,但对裴煦来说很有效。   但现在他刚到天台上,身后就跟着来了人。   是早早退场的肖臻。   肖臻脸上似乎还带着神伤的表情,裴煦在月光下看得不是很明显,但也不是很在意,他点了根烟,星点烟火的微光亮起,他吸了一口,过肺,又缓缓吐出。   烟雾很快被大风吹散。   “有事?”   他声音恹恹的,显然没有叙旧的心情。   肖臻看到他抽烟愣了一下,有些震惊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裴煦轻轻笑了一声,夹着烟偏头咳了咳,尼古丁麻痹了他的神经,裴煦忽然觉得偶尔失控一下也挺过瘾的,小心谨慎伪装温柔的那些日子真是累,于是他自暴自弃,挑衅似的回答了肖臻。   “十五岁,从M国回来之后,怎么样,这个回答让你满意吗?”   裴煦颓唐和自我厌弃的模样让肖臻瞪大了眼,后者像是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悔意,他走上前两步,语气急促:“小煦,当年的事我不是有意的......”   “这句话你说过几百遍了。”裴煦不耐烦地打断,“换句新鲜的。”   肖臻愣住了,他从没见过裴煦半点面子都不给的样子,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当年你警也报了,打我也打了,他们都说你已经原谅我,但我知道不是的,从那之后你就和我渐渐疏远,连一直和你较劲的贺闻冬同你的关系都比我好,小煦......你告诉我,你到底怎样才能原谅我?”   裴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抬脚轻轻碾碎。   “我以为十五岁在M国你丢下我跟着裴松沅走了的时候,对我和我的‘原谅’就已经不屑一顾了。肖哥,原来你真的在愧疚啊?裴松沅知道吗?”   肖臻听着他的嘲讽沉默着,面色泛白。   “小煦,你现在情绪不好,我们先不说这个了。”肖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到离裴煦两米远的天台围栏上,“上次宴会我忘了你的生日是我的不对,这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消消气。”   “我说过。”裴煦瞟了一眼,一眼就看出那也是一对耳钉,但和霍应汀送的不一样,裴煦现在只觉得反胃,“你不用记得我的生日。”   肖臻企图用耳钉来挽回的希望破灭了,眼里又痛和眷恋:“小煦......”   十二年前他和裴煦出国访学,陌生环境里极易容易产生别样的感情,少年人的春心萌动在异国他乡里就像吊桥效应一样来势汹汹,让本就对裴煦有着细微不同感情的肖臻昏了头。   但遗憾的是生来就没有热爱的裴煦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所以自始至终,只有肖臻动了心。   曼哈顿的灼热温度让空气有些扭曲,奔放的城市里,肖臻看着身边走过的同性或异性恋人,也开始暗自把自己和裴煦当成了来旅行的情侣,隐秘而兴奋地想让别人也这么误会,恶劣而不讲理。   那天肖臻拉着裴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他贴近、再贴近,什么都不知道的裴煦只以为是朋友之间的要好,没有任何抗拒。   路过一家精致的饰品店时,肖臻迫不及待地拉着裴煦进去,软硬兼施,央求裴煦陪他一起打个耳洞。以此证明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一个耳洞而已,裴煦觉得无所谓,能让对自己好的朋友开心,这根本没什么。   于是两个十五岁的少年在炎热的盛夏,穿耳器穿过脆弱的耳骨,互相交换了为对方买的耳饰。   裴煦当时以为是友谊的象征,却没想到从此留下了十几年都难以磨灭的伤痛。   当晚,觉得自己暗示了一整天而没有得到拒绝的肖臻倍感兴奋,他把裴煦堵在房间里,深情又冲动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慕。   天花乱坠的少年剖白让裴煦的脑子十分混乱,他像只误入虎狼领地的绵羊,无辜的眼里慌不择路的泄露了脆弱,不明白为什么关系这么要好的发小忽然会对自己表白。   他正艰难地措辞,想着怎么样才能在礼貌拒绝的情况下维系住这段友谊。   毕竟肖臻是他为数不多在乎的人了。   但就是这样的愣神给了肖臻莫大的鼓励,在裴煦大脑一片空白之际,他的锁骨已经被肖臻吻住,舔舐和啃咬的湿热触感让裴煦在一瞬间冒出冷汗。   铺天盖地的恶心。   而肖臻接下来的一句“小煦,我喜欢你,我想要你”更是一碰凉水将他浇了个透。 第15章 恐高   他归位的思绪甚至来不及反应,就一巴掌打在了肖臻脸上,裴煦为人温和,但其实散打跆拳道和自由搏击其实一样都没落下过。   可再能打他还是只能落荒而逃,唯留下一句“你好好冷静冷静”。   第二天一早,一整夜没睡的裴煦觉得需要和肖臻好好谈谈,于是他心情复杂地去找了肖臻。   但肖臻消失了。   裴煦担心他出事,找了一整天,甚至开始责怪自己前一晚把事情弄得太糟糕,才会让肖臻就这样消失不见。   最后,狼狈地找了一天还差点让自己陷入险境的裴煦在一个公园里找到了肖臻。   彼时肖臻和裴松沅坐在一起,共同分享着一个蛋糕。脸上的笑容治愈而温柔。   落日下,裴煦笔挺地站着,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裴煦七岁的时候就知道裴松沅的存在,知道他就生活在曼哈顿,也明白对方很清楚自己的存在。   小时候他翻过妈妈最珍贵的相册,不小心看到那上面有裴松沅每一时期的照片,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裴煦十五岁以前还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面对裴松沅,但这一天,看着突然出现的裴松沅,拥有敏锐嗅觉的裴煦明白了——裴松沅对他的敌意大得不可思议——他是故意找到肖臻的。   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个本该属于他的人对裴煦好。   裴煦能猜到裴松沅那时候和肖臻说了什么。   无非是你身边的裴煦是个冒牌货,而他才是裴家的亲儿子。   他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早早地就学会了权衡利弊,善于在任何形势下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那一条路。   所以,那个昨天拉着裴煦打了“友谊耳骨钉”,晚上又说喜欢他的人,在遇到了裴松沅后,故意不回他的电话和讯息,就这样跟着裴松沅走了。   裴煦忘记自己那天是什么心情了。大概是冷静地想杀人。   但同时又看清了两个人,裴煦觉得自己也不是很亏。   三十五摄氏度的高温下,裴煦却觉得自己浑身冰凉。   他强迫自己看起来从容地走到两人面前,裴松沅大概是知道自己还不能在裴煦面前露脸,所以飞快地跑了。   裴煦只能暂时把教训的对象缩减到只有肖臻一人。   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在公园里把肖臻一通爆揍,听着他血泪横流哭地嚎和认错,裴煦心里纹丝不动,只是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   没有留情,只有泄愤。   最后,裴煦把他踹到一边,甩了甩破了皮的手,滴着血珠的手拽下了自己右耳上暂时被放着不让耳洞长合的银饰,扔到地上的肖臻面前。   然后从肖臻的皮夹子里摸出了几张纸币和硬币,走到公用电话亭面前,沉着冷静地替自己打通了911。   他说自己走丢了。   回忆那些事情让人心情糟糕,裴煦只有想到那一通爆揍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好受点。   十几年过去,裴煦从来没觉得这是一件可以被原谅的事情,所以他彻底懒得和肖臻周旋了,直接道:   “‘原谅’这两个字我从没说过,别给自己加戏。”   肖臻愣住。   “我当年说不出口的话今晚说了,怎么样,肖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今天握着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肖臻难堪,说出了那句“我不喜欢你”,算是给十五岁那个在异国他乡无措的自己一个小小的交代。   这么多年过去,相似的情景再现,裴煦已经可以很坦然地面对这些事了。   “滚吧,我刚把裴松沅扔到水里去了,这里没有水,别逼我把你扔下楼。”   他语气淡淡的,偏头嘲讽。   “我暂时没什么心情看到血肉模糊的肉饼子。”   肖臻失魂落魄地走了,裴煦依旧留在天台上吹风。   海边,高楼,风扬起裴煦额前的头发,他眯着眼,慢慢走近了天台围栏。   白天波涛起伏,茫茫无垠可以一直延伸到天边的碧蓝海面,此刻好像只机械地发出浪潮声,和眼前的黑暗轻易地融为一体,深不见底,像是被浓稠纠缠的深渊,危险重重。   他已经走到了栏杆边上,腰腹抵上了冰凉的栏杆,他深深凝着眼前的黑,高楼的孤寂,又或是吞噬声音的海。   心脏因为恐高而砰砰乱跳,裴煦明明站在实地上,胸膛里却早已经有失重的感觉,头晕目眩。   脑海有个声音拼命逼迫他自虐般向下望去。   裴煦的目光终于顺着栏杆和墙壁往下,根据酒店周围的路灯灯光大小,判断出自己身处两百多米的高度如果摔下去会是什么后果。   大概真的是一团肉泥。   裴煦忽然笑了笑,伸出手握在栏杆上,猛地将大半个身体挂了出去。   瞬间向前和下半身微微离地的感觉让裴煦的心脏骤停,他的手抓着栏杆的手紧握得泛白,不像是全然不害怕的样子,可他的依旧睁大着眼睛去看面前的漆黑一片。   割裂的矛盾感在裴煦身上交错。   一秒。   裴煦的脑子很快被这样的高空生死一线沾满。   两秒。   刚刚有人来过事情已经彻底被裴煦挤到脑海之外。   三秒。   风很大很凉,吹得人快要喘不过气,裴煦深吸了一口气——   耳畔忽然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裴煦的身体被一股劲儿猛得后拽,直接将他从半腾空的状态拉回到了天台上。   裴煦惊慌地喊出声,在背后撞上一个宽阔和硬朗的胸膛时闷哼出声。   紧接着,裴煦感到那只紧抓着他手臂的手直接揽到了他的小腹上,紧紧环住。   “你在做什么!?裴煦!你疯了!?”   霍应汀的声音又惊又悸,像是处在失控的边缘。   刚刚被裴煦抓握的栏杆因为手汗而留下了两个印子,但很快又在风里蒸发,这里除了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高空的恐惧让裴煦现在的脑子很清醒,他能听到霍应汀飞速的心跳和粗急的呼吸,可他第一个念头不是转身或者害怕,而是很不合时宜地觉得——啊,他也看出来我疯了。   霍应汀见怀里的人不出声,露在外面的手臂也冰凉一片,心顿时沉了下来,他几乎是半揽着人,大步流星走到了天台中间安全的地方才停下来。   他把裴煦掰过来面对自己,一只手却仍旧握着他的手臂,似乎是他怕想不开继续去寻死。   毕竟他刚刚探出去的那一瞬间一秒犹豫都没有。   霍应汀都没法形容自己看到的那一刻有多惊恐,浑身血液逆流,一秒内身体僵硬得根本动不了。   唯一的念头是,他要死了。   裴煦要死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霍应汀已经把人牢牢抱在怀里了。   裴煦抬起头,感觉到霍应汀比他吹了十几分钟风的身体还要僵硬,那双眼里明显的怒火以及不敢开口询问的欲言又止,又觉得这人真的很有趣,瞬间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垂眸,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挫折,开口时声色很沉:“霍应汀,你恐高吗。”   霍应汀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线,没说话。   裴煦又问:“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   霍应汀终于开口打断他,声音比他还低沉:“你确定现在要和我谈论文学?”   裴煦假装没听出他的难以置信和隐忍怒意,继续回忆着某本书自顾自。   “人在看到壮丽或苍凉景色的时候心里总会无端感到悲怆,《到山中去》有一句话——‘我站在长城上,四野苍茫,心头就不知怎的乱撞起来,那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跳下去。’”裴煦看着他,“你站在山顶茫茫云海,站在海崖涛声呼啸,以及此时此刻站在五十三楼的天台,抬头却只能看到一片黑夜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感觉?”   霍应汀不说话,他却莞尔:“反正我有。”   他的神情像是无法触碰到底端般沉重,霍应汀心里很乱,却忽然因为那张瑰丽的脸而明白了他话里“摄人心魄”的含义。   但他此刻无心关心面前的人是美是丑,唯有脸上的寒意快比风还冷,咬牙切齿,拉着裴煦又往自己靠了一步。   “裴、煦!”   裴煦如愿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又凝重了些,心里那点恶趣味被满足,才终于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拍拍手臂上的手。   “我没想寻死。”他解释着刚才的玩笑话。   霍应汀听完刚刚那一大段话仍心有余悸,根本不觉得那是玩笑,也很难相信他这样苍白的解释,嘴里的字几乎是一个一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觉得我会信?”   “......”裴煦有些无奈的好笑,他转手腕挣脱霍应汀的掌,“是陆执和你说我在上面的?他应该和你说了别来打扰我吧,他都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难道还不能说明我不是在寻死?”   霍应汀的眼睛被风吹得都发红,可他还是盯着裴煦,一眨都不眨。   他想起刚刚裴煦望着天台下的眼神,孤寂又孤注一掷,像是要自我献祭一样和整片黑暗融为一体。   那一刻裴煦眼里的死志,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毫不怀疑,如果刚刚裴煦的手有一瞬间的没抓稳,那么掉下去的这个结果就会在那一刻成为裴煦所期待的。   感觉到自己真的把人吓到了,裴煦少有地愧疚了一下,“这是我常用的让自己脑子快速清醒的办法,今天遇到的事情让我心情不太好,我只是来这里放空一下。所以霍应汀、”   裴煦认真地看着他,觉得应该要郑重一点他才会信,于是叫了他的名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笑意点点,真心而干净纯粹:“不用担心,真的,我有分寸。”   因为现在还不能死。   常用!?   霍应汀心里狠狠一跳。   “你有分寸?你是不是恐高,你恐高还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叫有分寸?如果栏杆因为年久失修而松动支撑不住你的重量呢?如果你手没抓稳不小心松手了呢?如果风再大一点,大到足够把你吹下楼呢!?裴煦,别用你那套来骗我,你刚刚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几岁了!?就算今天遇到什么事,还是别人在外面说你些什么,你有一百种方法发泄,甚至以你的地位能力大可以报复回去。但你现在是在干嘛!?用自己的生命赌气,换一个死了一了百了的结局?”   你明明有能力保护自己,为什么要像这样,几乎是听天由命地把自己的生命交给那些不能掌控的因素?   霍应汀一字一顿地问他,问题一个接一个的跑出去,在五十三楼的天台响彻。   风声居然渐渐停了下来,裴煦被他凶得一愣一愣的,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和话给面前的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只是惊异于有人会这么当面吼他的同时,又诧异这个人快要把他看透了。   “你......”裴煦忽然沉默了一下,看着炸毛的霍应汀收回了原本的话,嘴角扬起弧度替他顺毛,“洛舟的酒店才落成没多久,要到‘年久失修’这个程度暂时还需要些年头。我手抓得很稳,而且现在不是台风季节,不会有那么大的风会把我吹跑。还有我刚过27岁生日,按年龄来说比你大了三岁,霍总,你这样吼我,是不是也太下我面子了?”   他一个一个问题地解释,没有发现自己对霍应汀的耐心远远超出了从前,说到最后,他才叹了口气,道:“我恐高你也知道了,一般情况下我不会靠近任何危险的地方,今天是我心情太差,但我现在已经调节好了,谢谢你刚刚‘救’我。我没有骗你,请你相信我。嗯......我也要向你道歉,刚刚吓到你了。”   裴煦看着他弯了弯眼:“对不起,霍应汀。” 第16章 接近   霍应汀怕人趁他不注意又321跳了,冷着脸把裴煦拉到了自己的套间里。   他一声不吭,连贺重春来找他都被直接关在了门外。   裴煦坐在昨天坐过的沙发上,见霍应汀把室内温度调高,又打电话叫管家重新送感冒药上来,最后看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被肖臻放在栏杆边上的生日礼物,摆在茶几上。   霍应汀像是气得很热,把短袖直接撩到了肩膀上,露出精壮的肌肉。他环着手,靠在电视柜上,自上而下睨着裴煦。   裴煦在看到那副耳饰的时候脸色不自然了一下,立马被面前的人捕捉到。   “呵。”一声冷笑,“怎么,和旧情人没谈拢就要寻死?”   夹枪带棒,但裴煦也没生气:“霍总,我和肖臻没关系,但是我还是有必要要提醒你一下,这是我的私事。”   莫名其妙又竖起了防备,刚刚在天台上诚恳道歉的模样一点不见踪影,霍应汀腮帮子紧了紧,刻薄道:“就因为裴松沅和肖臻,你今天就要上天台寻——”   “纠正一下。”裴煦不想听他一口一个“寻死”,脸色冷了点,“以及再说最后一次,我没想死,你要是再说不通,我也没耐心和你坐在这儿了。”   因为把人吓得不清,裴煦才愿意坐在这里陪人唠,想解释一些事情,缓解一下他看到人跳楼而差点崩溃的小心脏。   但这缺心眼儿的孩子不听,裴煦也有些气。   霍应汀果然住了嘴,冷静下来走到沙发边,长腿一弯,坐了下来,看着那副耳饰找了个突破口。   “这是肖臻送你的?生日礼物?”   小心眼的霍总对有人和自己送裴煦一样类型的生日礼物而感到不爽,语气不自觉刻薄起了肖臻:“你生日都过去快一个月了,这种东西他也拿得出手?你上次说不戴耳饰就是和他有关?”   这话听起来莫名酸酸的,裴煦被他逗笑了。   知道他是在问他和肖臻是怎么回事,于是裴煦也很好脾气地捡着点说了。   “那时候他拉着我打了耳洞,结果第二天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国外和别人逍遥去了。”裴煦往后靠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今天也看到了,我是个很记仇的人,你把我的棋子杀回去一次我就能针对你一整局,肖臻做的事我当然也没道理轻易原谅,和他有关的耳洞上我自然也不会再戴耳饰。”   霍应汀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再想到这人报复人的方式就是不戴耳钉时又嗤之以鼻。   就这?   他双腿交叠:“他喜欢你?”   “嗯。”裴煦顿了顿,“谁知道呢。”   他从不觉得肖臻的喜欢是真心的。   霍应汀冷笑了一下,语气幽深:“钦慕裴总的人还真不少。”   裴煦觉得他语气怪怪的,心说哪里还有别的谁?但转念一想就想到了霍应汀应该是听了外面那些关于他的闲言碎语。   裴煦习惯了,也懒得解释莫须有的事,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门铃响起,是管家送来了感冒药。   裴煦忽然想起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有打碎了的杯子和凌乱的药盒,现在看着霍应汀重新给自己端了药,心里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拿着那些药来找自己,又扔下东西来捞自己的时候应该真的吓坏了。   裴煦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不管是玩游戏给我出气还是刚刚在天台拉了我。”   “你嘴里谢谢两个字是不值钱吗?”霍应汀冷冷地把杯子递到他面前,“喝了。”   结果裴煦看了一眼那黑色的杯子就偏头:“我回去之后自己会喝。”   “少废话,喝了。”   裴煦仍旧抗拒万分。   麻烦劲儿,霍应汀刚被压下去的怒又起来了:“胃病喝酒,花粉过敏还在裴家待那么久,下水了三趟还上天台吹冷风,生病了不喝药,裴煦,你是在实验怎么作才会死得更快吗?不喝药是什么娇气的毛病,快喝。”   真奇怪,明明是对手,却能一条一条细数他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证据。   明明嘴上凶得要死,可裴煦却觉得,这好像又有点像关心。   他动了动嘴巴,被他数落得像是败下阵来,抬头询问:“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多忙,是以对头的身份,还是以朋友的身份?”   他眼里的疑问很明显,没有任何的阴阳怪气,看得霍应汀噎了一瞬,不答,低声反问:“这重要吗?”   “之前是觉得不重要。”裴煦很诚实。   毕竟在今天晚上他还觉得大家想让他和霍应汀缓和关系这件事很没必要。   但现在他发现霍应汀其实真的不太惹人讨厌,只是过于张扬和热烈,强大的家世和自身的优秀与自信让他看不起拐弯抹角,但这正是裴煦所没有和不敢光明正大表现出来的。   裴煦羡慕这样的性格。   而且他帮了自己很多次。如果不看游戏里那些互殴小手段的话。   刚刚在天台上,霍应汀也是真的担心他。   裴煦还记得刚刚他们准备下楼的时候,他想走回去捡那个被他丢在地上的烟头,结果霍应汀像是应激一样拦住了他,那想凶他又怕刺激到他的神情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蠢蠢的,却让人嘲笑不出口。   裴煦心里某块地方有些松动,像是长久以来的敌对和防备状态有些松懈了。   他抿唇:“但如果我们是朋友的话,我就可以告诉你,我从来不喝不是透明的杯子装的水。”   霍应汀本来被他上一句话气得无语,直到后一句话出来,那一瞬间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感觉面前被资圈成为天才的裴煦忽然变成了一只很需要被撸顺毛的野猫,每天看起来高冷不亲人,现在却小心翼翼的伸出爪子,把面前用来保护自己的荆棘拨开了一个小口子,露出了自己的小猫脸,然后软绵绵地朝他“喵”了一声。   只因为自己今晚帮了他,刚刚救了他。   霍应汀看着他这个样子,心蓦地就软了一下,再生气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没有问为什么裴煦不用不透明的杯子,但也没有继续逼他喝药,只无奈地缓下语气。   “可是你已经告诉我了,裴煦。”   *   翌日一早,江市的一个合作出了问题,只睡了五个小时的裴煦被陆执叫起来准备直接飞去处理问题。   裴煦慢吞吞地扣着扣子,吞咽唾沫的时候果然感到喉咙有些干涩发毛的不适,他叹了口气,想还真被霍应汀说着了。   假期泡汤,得知裴煦今天就要走的周经理急急忙忙出来相送,一行人在门口又遇到了霍应汀他们。   贺闻冬看着裴煦一身利落西装就嚎:“你果然还是开卷了!”   裴煦偏头咳嗽了一声,嗓子略哑:“行了别贫了,谁真的喜欢工作?江市那边有急事我才走的。”   贺闻冬自然也不是真的不讲道理,点点头让他注意身体。   一群人正要分别,裴煦朝另外两人颔首算作道别,结果就见霍应汀走上来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腕间的温度稍高于正常体温。   那人低头皱眉:“发烧了?”   边上的人都被霍应汀的举动吓了一跳,裴煦也愣了下。   昨晚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隐隐有些缓和,但当中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也还是有些超过,裴煦不太适应。   裴煦抽开手:“一点点。”   “昨晚回去没喝药?”   昨天霍应汀说完那句话之后陆执就打电话来问裴煦什么时候回去,奈何手边的药还在散发着热气,但裴煦又绝对不可能会去碰,于是走前,他向霍应汀保证自己回去一定会喝药。   彼时霍应汀好像还在发愣,闻言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捡起肖臻送的那对耳饰,当着他的面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对裴煦说:“看你也不想要,扔了不介意吧?”   大概是神奇地get了这个少爷对这个礼物介怀的点在哪儿,裴煦心下好笑,当时还顺着他说:“自然,有霍总送的珠玉在前,还能看得上别人的?”   对手的恭维永远都是最中听的,于是霍应汀凝重了半晚上的脸终于点点融化了,大发慈悲地将人放了回去。   眼下,裴煦摇头:“喝了,一会儿上车喝一次。”   “发烧了得吃退烧药......”霍应汀说了一半,意识到周围还有人看着,就转而问陆执,“你知道该用什么药吧?”   陆执忙不迭点头。   终于送走了裴煦,周经理还站在原地目送,贺重春一脸奇怪地看着两手插兜的霍应汀。   “汀,你咋啦?”   “嗯?”   “你咋这么帮裴哥了?”   霍应汀瞥他一眼:“人家是病人。”   “那我口腔溃疡你能关爱我一下不?”   霍应汀转头和贺闻冬说:“中午吃川辣火锅。”   贺闻冬扶着委屈的弟弟笑得肩颤:“行!让口腔溃疡知道谁才是我弟弟身体的主人。”   贺重春:“没人权了!!”   兄弟俩边闹边走了,霍应汀看了一眼,身后除了周经理已经没了人。   不再想别的,他插着兜也往回走,结果没两步,忽然想起贺闻冬前天的话,犹豫了一瞬还是回头,叫住了周经理。   “周经理,三个月前洛舟的项目选择的裴氏,是有什么对霍氏的顾虑吗?”   周经理怔忪了几秒才笑道:“自然不是,有霍总亲自操刀,霍氏的方案自然是非常优秀,但您也知道,洛舟的项目都和酒店有关,服务行业不能只在纸上谈兵,您回国前裴总就亲自跑了好几个城市,给洛舟之前停滞的方案提供了巨大的突破,不仅如此,裴总还特意从国外请了酒店管理领域的顾问参与这次的项目”   周经理说到这里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顾问就下榻在洛舟的酒店里,那天我急着和裴总去找他敲定最终方案,出来时才听说霍总那天也在酒店,再想找您时您已经走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霍总见谅!”   霍应汀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但面色还是能窥见几分惊讶,周经理揣摩了一阵,道:“您和裴总都是洛舟梦寐以求的合作伙伴,但裴总躬身力行,从前期方案到后期经营都给了洛舟极大的突破,于情于理,洛舟都放弃不了这样的合作伙伴。当然,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仍旧很希望和霍氏合作,请霍总一定不要嫌弃洛舟门庭小才是。”   霍应汀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了句一定。   酒店的旋转门转了几圈,周经理已经离开了,但霍应汀还站在原地不动。   原来是这样......   没有什么合作合到床上去,也没有什么潜规则,贺闻冬说的对,全是靠裴煦自己的真本事拿下来的案子。   是他先入为主地被那些传言影响,觉得裴煦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所以连生活作风也出了问题。   可去酒店也不一定就是往下三路去。   裴煦用漂亮的方案和工作态度结结实实抽了霍应汀一耳光。   想起昨晚的裴煦,霍应汀不知道他面对自己当时的冷嘲热讽和别人的流言却不解释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霍应汀心里晦涩难明。   但除此之外,心里居然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喜悦,像是松了一口气,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失而复得了什么。   良久,他在阳光下长出一口气,心里想着不管怎么样这样才对,裴煦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或许他们会打得不可开交,或许未来也会像他昨天问的那样成为朋友。   但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就不该和裴煦搭上关系。 第17章 受伤   裴煦带病出差走了三天,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病歪歪的,陆执不敢怠慢,立马拉着人去医院又做了一通检查。   医院里,裴煦边扫手上的检查报告单边嘱咐陆执。   “周五裴松沅和蓝荟签约,蓝荟背靠肖家,你盯着点,记住目前还是以公司利益为主。他第一次带项目,不一定事事都能顾虑到。”   裴煦没格局小到利用公司利益给裴松沅挖坑,该操心的还是操心。   陆执点头,划着手上的平板:“周五您没有要紧的行程,如果亲自去盯签约的话,蓝荟也能老实点。”   蓝荟的人是出了名的难合作,从前裴煦不是没遇上过,深知这家公司的难搞程度,陆执的担心也在理。   裴煦抬头想了想:“这个项目是裴松沅自己开口接过去的?”   陆执:“是的,裴总。”   “那就不去了。”   省得裴松沅觉得他连签个合同都看不起他,闹到裴尚川那里还给自己找麻烦。   签呗。   既然是裴松沅自己选的合作方,哭着也要给他签完。   裴煦想好后把检查报告单扔给陆执,开始耍脾气。   “说了没事你不听,白抽了三管血用你的奖金来给我补回来?”   陆执又细细检查了一边报告单,确定是真的没事后才抬头:“能让裴总身体健康我不要工资都行!”   裴煦看了一眼陆执,觉得他最近怪得很,做事开始事无巨细——连他出差躺的床上有没有头发都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捉弄他也不还嘴了。   最让裴煦觉得可惜的是,连他拿奖金吓陆执,陆执都不在意了。   他想了想,发现陆执的这个变化是从去了淮市度假之后才开始的,他偏头,幽幽:“陆执,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吗。”   陆执浑身一紧,立马举起三根手指表忠心:“裴总!我的忠心只对您有,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裴煦哼笑:“那你最近怎么回事,一副假正经样像套了层皮,做事......”   啊,他想到陆执这副管天管地管他身体的样子像谁了。   “霍应汀和你说过什么吗?”   陆执没想到裴煦直接就猜到了霍应汀身上,有些讪讪:“嗯......也没什么,就那天您睡在他套房的时候霍总给我培训了一下一个合格的特助应该怎么做,我深受霍总启发,决定改过自新,重做特助。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泄露任何公司机密!”   裴煦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觉得他们两个都是吃了空,但想到霍应汀那种盯着人吃药都一丝不苟的性格,又释然了,无奈摆摆手:“随你们。”   *   周五。   裴煦的感冒终于有了好转,除了咳嗽之外和明显的鼻音之外已经没有大碍,整个人的气色也养回来了些。   今天上午的会议因为技术部的问题拖了会儿,裴煦很难得在会上发了脾气,浑身低气压,一场会开了三个半小时,甚至还把自己气得有点胃疼。   下午两点,裴煦才在办公室里吃完了午饭。   陆执走进去,用玻璃杯接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收拾着餐盒,看着他压低的眉毛,斟酌道:“裴总,技术部的王越已经派人去谈话了。”   王越在今天的会议上被人举报泄露了技术部新研究出来的成果,职场的弯绕和商场的对打裴煦已经见得很多了,从小儿科到真手段都屡见不鲜,但这次泄漏的东西是他一个半月前熬的那个通宵定下来的计划方案里最重要的一环。   也是那次通宵后才折腾出来后来他和霍应汀那么多的事。   裴煦很介怀自己的付出因为人的背叛而成为垃圾。   “嗯。”裴煦应了一声,拨了拨面前的一份文件,“谈完话直接报警。”   “裴总。”陆执迟疑了一下,“那个......Ann和王越是情侣关系。”   “我说。”裴煦擦了擦嘴,抬眼,目光锐利,“直接报警。”   “是......”   “如果你是担心Ann被这件事牵连,我可以保证她没参与就不会被牵连,如果你是担心Ann的情绪因此有问题、无法好好工作或者记恨于我,那么你找错人了,你应该出去做她的思想工作而不是在我这里支支吾吾。”   陆执沉默了一会儿:“裴总,Ann不会记恨您的,但她一上午情绪的确受了影响,想请半天假,您......”   “嗯,批了,让她回去休息吧,一直到王越的事情查清楚之前都不用来公司。”   陆执惊了一下,但裴煦浑身的情绪都还不是很好,公司出了叛徒最需要抗住压力负责的就是裴煦,陆执即便心里有心为Ann说话也咽了下去。   陆执应下Ann的批假后报告了最后一项事情。   “裴总,蓝荟的人已经到会议室了。”   *   裴煦效率非常高,今天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他甚至可以提早离开公司。   但此刻,他还撑着头在办公室里生闷气。   除开正式和社交需要和人见面的场合,裴煦自己待着的时候其实非常任性,有时候自己生闷气就会生一下午。   陆执一直觉得这样的裴总有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孩子气,就像他每天挑食的东西都很随机一样,像一个阴晴不定却有点可爱的小朋友。   但裴煦今天的闷气时间很快被人打断了。   仅仅在蓝荟到场半个小时后,陆执就急匆匆地跑进来,说裴松沅和人打起来了。   今天宁市乌云密布,黑压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眼看一场瓢泼大雨就要落下来,陆执感觉自家老板也是如此。   乘电梯下去的时候,裴煦已经从陆执嘴里知道了前因后果。   蓝荟今天来签约的人是周启晨,四十岁左右,在蓝荟已经十五年,他对蓝荟和肖家都忠心耿耿,在谈判桌上也是个难搞的主,想从他手上磨出案子来,除了要有能力,还要有耐心和好脾气。   周启晨在肖家手底下做过事,对肖家和肖臻言听计从,但裴松沅回国后就一直黏在肖臻身边,眼瞧着少东家的魂儿都要被人勾走了,周启晨对裴松沅意见也越来越大。   之前是没遇上,这回裴松沅借着肖臻的关系以为自己选对了合作方能够顺利签约,却不知道来的人根本就是个看不起他的。   周启晨见裴松沅新官上任,心高气傲又眼高手低,连合同都出了好几个差错,今天有意折腾他,签约前忽然又把条件往上提了提。   本意是想给裴松沅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别总想着左右肖臻。   但裴松沅是个被宠惯了的,受不了出尔反尔的气,也不懂谈判的技巧,直接站起来指着人破口大骂。   争吵一触即发,等裴煦让人踹门进去的时候,安保都快拉不住两方的人。   会议室外来来往往借着去洗手间和倒水来看戏的人很多,裴煦忍无可忍,回头呵斥了一声:“工作都做完了?”   众人作鸟兽散,在摸鱼群里哀嚎。   【裴总继上回听见有人提()后终于在两个月后的今天再次发飙了!好吓人!】   【咋回事啊!】   【这回又开除谁了?】   【是技术部王越那事儿不?听说裴总今儿骂了一上午人,脸色黑得要命!】   【我听说Ann是王越对象?这事儿和她也有关系不?】   【谁知道,难说,毕竟夫妻好过上司。】   ......   【不是!都猜错啦!!裴总现在生气是会议室里裴经理和蓝荟的周总监打起来啦!!】   【!!??动手了??】   【我看见了是裴经理先动的手!】   一群人吃瓜看热闹惊心动魄又立马盖了几百层楼。   同时,二十楼的会议室裴煦简短的控场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剧烈骚动。   半分钟后,摸鱼群里被丢进了一个炸弹。   【卧槽!!!!裴总受伤了!!】   *   医院。   裴煦闭着眼半靠在床上,右边眉骨上方被贴了一层纱布,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裴松沅已经在他的命令下被安保按着送回了琅园,停职一周的处分暂时先将人扣在了家里;但周启晨那边就没那么好处理了。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他进去的时候两人已经拉扯过一架。   裴松沅被人拉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人,把不惑之年的周启晨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裴煦带着一堆保镖进去之后总算镇住了场子,他剜了一眼裴松沅,然后先朝周启晨走了过去。   虽然是周启晨不厚道在先,但裴松沅自己沉不住气先动的手,硬生生把裴氏从受害方变成了过错方。   这时候安抚合作方是最重要的。   周启晨对裴松沅意见很大,但他对裴煦的能力很认可,也知道裴煦从前和少东家的关系非常好,所以虽然脸色难堪,好歹也给了裴煦几分面子。   直到他斜睨着裴松沅说了一句“还好裴总有两个儿子,裴氏也不至于歪了!”,直接把还没平静下来的裴松沅重新惹毛了。   他失控地喊了一句“你说什么呢!?”然后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就朝周启晨大力扔去。   裴煦心道今天已经够荒唐了,不能再让合作方出事。当时他离周启晨最近,保镖都来不及上前,他只能侧身一挡。   然后茶杯就落在了他的额角,鲜血和茶水流了一身。   裴松沅迅速被彻底制服按在地上,周启晨也被吓到了,连忙去看裴煦的情况。   裴煦沉下脸,拨开手忙脚乱替自己查看伤口的陆执等人,拿起手帕捂了捂自己的额头,感觉到手帕迅速被洇湿之后,他面无表情收拾了裴松沅和安抚了周启晨,最后才让陆执开车来了医院。   额头上的口子不算太大,不需要缝针,但裴煦是疤痕体制,很容易留疤,所以陆执去给他买祛疤药膏了。   裴煦等陆执的功夫里一动不动,脑子又开始烦躁,动了动脚,只想要找个高的地方挂一挂。   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上次霍应汀看到他这样做之后的反应。   生气、恼怒、震惊,还有些不仔细听听不出来的咆哮安慰。   算了。   安慰他还怪麻烦的,裴煦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歇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完全没意识到现在霍应汀根本不会知道他在干嘛。   *   但霍应汀也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他知道的时间比较晚。   晚上八点,霍应汀加完班下楼,坐上车后助理李诉语音上扬地“嗯”了一声,正在小憩的霍应汀睁开眼望去,李诉转过来汇报消息。   他把手机递到霍应汀面前,是霍氏工作群里一张图片,内容是裴氏一个员工的朋友圈截图。   隐私关键信息打了码,但引起李诉注意的是下面的内容。   【周五还弄出这一趟破事,几岁了还在公司闹事?我真服了,虽然打工人没法和老板共情,但我今天还是想说心疼裴总。】   下面一水儿的评论都是“心疼裴总”和“希望裴总的伤没事”。   李诉知道自己上司和裴氏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虽然最近放在裴氏上的注意力少了些,但这样的消息李诉还是觉得要第一时间拿给霍应汀看。   果不其然,霍应汀看完之后就皱起了眉,整个人的气势都看起来沉了不少,长指在膝盖上不紧不慢地点着,半晌,他出声:“去查一下裴氏今天发生了什么。”   “是。”李诉应下。   “慢着。”霍应汀捏了捏鼻梁,“先去查裴煦受了什么伤。” 第18章 关心   一周之后,额头上的痂开始脱落的裴煦出席了一场活动。   活动和娱乐圈搭边,裴氏的资本早已渗透到各行各业去,其中自然也不乏娱乐圈。   活动的人员主要还是以圈内编剧导演和演员为主,裴煦作为赞助方露了个脸,和上来搭话的几个叫得出名字的明星寒暄了几句后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   吊顶的水晶灯盈盈地亮着璀璨的光,裴煦半靠在沙发上,手里随意地端着一杯罗曼尼康帝轻轻晃着,挂壁漂亮,口感醇香,但裴煦今天却没有喝很多,只是在别人敬酒时礼貌性地抿一口。   毕竟来前陆执千叮咛万嘱咐。   ——“裴总,虽然知道您今天的应酬不可避免饮酒,但是您的胃实在脆弱,最好还是少碰酒精,头上的伤也没完全愈合。要不我和主办方说一声把酒水都换成无酒精的吧?或者我直接跟您去宴会......”   当时裴煦不喜欢自己成为某件事大动干戈的原因,皱眉皱的伤口都在发痛,打断:“你家里不是有事儿?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你把我当皇帝还是太子了?”   陆执心说都差不多。   但裴煦那操心的特助唠叨归唠叨,说到底还是因为关心自己,裴煦不排斥这种行为,所以即便陆执没在边上盯着他,裴煦也很自觉的少碰了酒。   但是可能是因为最近一个多月没怎么碰过酒,肝脏代谢能力减弱,裴煦竟然觉得手里的罗曼尼康帝有些醉人,脑子也有些反应迟钝,要不然他怎么会透过影影绰绰的人影,看到了一张凌厉而熟悉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霍应汀?”裴煦的声音有些哑,还带着鼻音。   眼前的人眉眼之间都是温和,开口的询问像是春风柔和,霍应汀不知道他用这样的态度说话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站在眼前的是谁。   可偏偏他叫的又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虽然但是......快两周没见,这人的感冒还没好?   霍应汀垂眸看着他额前被随发挡住的伤口:“嗯。”   裴煦不满:“你怎么那么喜欢俯视别人。”   霍应汀听笑了,走到他边上坐下,两人中间隔着几十公分的安全距离。   “你自己坐着,想要和人平视除非找个小学生过来。再说,”霍应汀揶揄地打量他,“裴总的身高确实只能让人俯视。”   “我185。”裴煦捍卫着自己男人的尊严。   霍应汀不为所动:“所以?”   裴煦:“这里比我高的不超过五个人。”   霍应汀没体会过身高被碾压的挫败,所以不能感同身受裴煦在身高上不服输的心态,他只觉得裴煦现在这个样子不太正常,盯了他手里的酒几秒后:“醉了?”   “几口,不至于。”裴煦对身高很执着,“你不要转移话题。”   “啧,什么把自己身高挂在嘴边的少爷毛病,裴总还有这样一面呢?”霍应汀看着他的目光戏谑,决定灭灭他的气焰,“这里是没几个比你高的,但不巧,你面前正好有一个。需要帮你算算我比你高几厘米吗,我不确定你傲人的自尊心会不会在这几厘米的差距里碎成粉,毕竟在一项无法提升的事情上输给对头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裴煦看着他,大庭广众的环境无法让他任性地翻出自己的白眼,于是他转过头,“你好吵。”   霍应汀突然就一口气上不下来下不去了。   “找我什么事?”裴煦好像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仿佛刚刚因为身高和霍应汀斗嘴都是错觉。   霍应汀又被他变脸似的态度噎了一下,几秒后也冷了脸,朝另一边的扶手靠去。   “听说你前段时间又进医院了。”   “消息挺灵通。”裴煦晃着酒杯笑了笑,语调因为酒精催化变得有些懒散,“但你不如直接说‘听说裴松沅在裴氏把合作方打了’。”   他偏头看霍应汀:“毕竟刚和蓝荟签约的人已经从裴氏变成了霍氏不是吗?”   上周裴松沅在裴氏把人打了之后,蓝荟和裴氏的合作彻底黄了,蓝荟在业内屹立多年,失去了这样一个合作方实在是损失太大,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的裴煦亲自登门给蓝荟的周启晨赔礼道歉,好在周启晨对帮自己挡了“暗器”的裴煦态度还算好。   但再好合作方也回不来了。   裴煦从蓝荟出来之后立刻打了一通电话给裴尚川,声音冷得能结冰,直接通知裴尚川他会把裴松沅降职且调岗去裴氏下的工地。既然动脑子的事情干不好就去干体力活,再干不好就直接滚蛋。   这件事从头到尾裴煦都是无辜的,就算是裴尚川偏袒亲儿子也没什么办法指责裴煦,毕竟裴松沅闹出来的事情实在太大,但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在电话里斥责的裴煦,说裴煦对弟弟太狠心。   裴煦冷笑着挂了电话。   当天下午,处理裴松沅的邮件就发送到了所有员工的邮箱里。半小时后,裴煦让人清空了裴松沅的工位,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垃圾桶里去。   裴松沅不服气,打了几通电话到裴煦办公室里,全部被陆执转接,恭恭敬敬地压了回去,全程只礼貌地透露了一个信息:裴总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不止这件事,技术部的王越被确认泄露了公司机密,证据确凿,在周三的上午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公司里上上下下因为这两件事笼罩了一整个礼拜的阴云,好不容易在周五的下午准备解放迎来周六,结果蓝荟和霍氏签约的消息却在下班前一刻传了来。   这简直比裴松沅弄丢了合作还要糟糕的噩耗。   原本的合作对象被对头抢走,偏偏还是自家人犯蠢拱手让出去的,整栋裴氏大楼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安静。   当天晚上十一点,还在陪上司加班的陆执在公司的高管摸鱼小群里发言。   【总裁特助-陆执:我愿意用霍氏破产和裴松沅的十年阳寿换裴总早点下班。】   立马有几个关系好的人回复。   【给你点了。】   【陆执心疼抱抱你。】   【接霍氏破产。】   【总秘-Ann:接霍氏破产财产全部合法转移到我名下,老天奶我的地址是宁市碧白路xx小区xxx号,身份证是......】   陆执加班加点还能苦中作乐,但一边生闷气一边工作的裴煦就没有一点乐子可以找了。   裴煦说不气是假的,气裴松沅愚蠢,气自己没有盯紧人,气霍应汀......算了,气他也没用。   对对手消息灵通知己知彼是一门必修课,显然霍应汀在这门课上的绩点是4.0。   裴煦的目光太过复杂,霍应汀不明所以,只伸手把他手里的红酒放到了一边,感叹:“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注意身体?”   “嗯?”话题转换太快,裴煦一时没反应过来。   “受伤,感冒。”霍应汀点点自己的额头示意他,又看了眼酒:“还喝酒?”   裴煦笑笑,狡黠:“头孢配酒,说走就走?”   霍应汀无语地动了动嘴角:“需不需要我现在就为你准备一份帛金?”   裴煦大方地摆摆手:“宿敌出席我地葬礼这么给面子的事情,我怎么还敢要帛金?”   “说吧,来找我到底什么事,不会真的只是来关心我病情吧?”裴煦勾着嘴角问他。   霍应汀沉默了几瞬。   说实话,的确如此。   刚刚他看到裴煦一个人坐着,虽然这人姿态随意地躲着清闲,却总让人觉得他看起来怪可怜的。   一周前他就知道裴煦受伤了,李诉报告了前因后果后霍应汀就让人去联系了蓝荟,但目的不是抢裴氏的合作方,因为他还派人去查了蓝荟近十年所有的账务和税收......   说到底,霍应汀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只能归因于那天裴煦“跳楼”把他吓着了,他现在一看到这人遇到麻烦就在想他是不是又不知道反击,而是只想找个地方跳一跳。   但他又不好意思说,沉默再三只能道:“裴松沅前几天找我了。”   “哦。”裴煦早就猜到了裴松沅会有这一举动,表情都没变一下,“很正常,受挫了之后总要找个强劲且靠谱的合作对象,如果这个人又“刚巧”和我不对付的话他会更开心。”   “更何况——”裴煦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他‘霍哥’。”   这称呼让霍应汀嘴角一抽,但“强劲”和“靠谱”这两个词实在悦耳,他压着嘴角:“你不担心我和他合作拉你下水?”   问得太直白,几乎是直接告诉裴煦他根本不可能和裴松沅合作。   意识到这点的裴煦心情也好了起来,舔了舔沾着酒味的唇:“你会看得上他?”   两人都心知肚明话里的意思,霍应汀看着他收回的嫩红舌头和湿润的唇闷声笑了出来:“裴总还真自信。”   “不是我自信,是他的能力实在不敢让人恭维。”裴煦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角,朝他挥手,“霍总今日坦诚相待,不管怎么说,谢谢。”   裴煦嘴里的“谢谢”就是批发的,但这一次霍应汀没嘲讽他,只是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看着裴煦漫步走远,修长挺拔的身姿从容而淡定,只是看得出来有几分醉意,走得不似平常稳重。   霍应汀收回目光轻笑一声,似乎觉得耳边那些声道谢的余音都变得好听顺耳起来。 第19章 回家   裴煦和某个导演聊了会儿后才知道,霍应汀最近有意向进军影视圈,所以今晚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   同时得知的还有肖家今日也有人来了宴会的消息,裴煦同那位导演道别后漫不经心地在原地等着。   霍应汀来这里尚有理由,但据裴煦所知肖家暂时还没有和娱乐圈有关的合作,今天肖家有人到场,又特意找了人告知他,只能是肖家人找他有事。   他本以为来的人会是肖臻,但看到拄着拐杖的人才知道,来的人居然是肖臻的父亲。   裴煦脸上的表情郑重了一些,上前扶了一把肖父。   “伯父。”   “小煦啊。”肖父朝他笑笑,拍拍他的手,“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裴煦听出他话里的意有所指,谦逊地笑着:“伯父言重,在其位谋其职而已。”   肖父:“松沅头回带项目,你要操心的确实不少。这回的事情是你被连累了,但蓝荟那边态度坚决,就算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肖家和裴家是世交,按理来说蓝荟背靠肖家,这次的事端裴煦完全可以找肖家解决,但偏偏裴煦没有,近几年还和肖家的关系冷了下来,肖家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故而也没有插手。   肖父这一番话算是解释了没有帮忙的原因,裴煦听出来推脱之意,原也不在意,拿出了晚辈的姿态:“是裴氏的过失,不敢麻烦伯父。”   肖父满意地点点头:“刚刚好像看到霍总也来了?”   裴煦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是。”   “蓝荟和霍氏签约,裴氏吃亏了。”   裴煦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刚刚是和霍总吵了两句。伯父也知道,这几个月霍氏盯裴氏盯得紧,谁让他一回国我就把人得罪了呢。这不,看见霍总我逃还来不及,连酒都忘记拿了。”   语气里玩笑的抱怨流露的是对长辈的撒娇依赖,肖父总算笑出了声,看着他目光柔和下来:“你啊,能力不比他差,这么怕他做什么。”   “也就伯父把我还当孩子哄。”   肖父从边上路过的服务生托盘里拿起两杯酒,递给裴煦一杯:“不是说酒忘拿了?伯父敬你一杯,算是替蓝荟的烂摊子给你赔不是。”   裴煦保持着微笑接过,略低了杯口与他相碰:“是我敬您才对,伯父身体不好还是别碰酒的好,我喝就行。”   他把陆执的叮嘱抛得一干二净,面不改色地抬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划过喉咙入腹,烧得裴煦微微皱眉。   裴煦上道的表现让肖父很满意,他不再把话题停留在蓝荟和霍氏,转而说起了其他事。   “前两天小臻回家了一趟,我看他魂不守舍的,问他也不说出了什么事,你最近见过他吗?”   提起肖臻,裴煦就感觉到胃里某块地方不太舒服,他摇头:“最近没见过,许是工作忙吧。”   “他能忙什么?公司一周也不去几趟,整日和松沅混在一起,比你们从前还形影不离。”   裴煦盯着空了的酒杯:“有朋友是好事。”   *   和肖父聊天太耗精力,对方几乎每句话都在试探,裴煦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又陪着喝了好几杯酒,生理心理双重不适。   送走肖父,裴煦也从侧门离开了会场。   刚刚那几杯酒没办法推脱,他喝得又急又多,又和之前的酒不是同一种。两种酒混合在胃里,又烧又上头,裴煦已经有点醉了。   他一边想陆执知道了得念叨死他,一边慢慢地朝停车场走去,今天陆执和司机正好家里都有事,周日本就该休息,裴煦也就没让他们陪着来。   现在他站在停车场,微微有些燥热的风并没有缓解他的醉意,反而让他更加闷热,裴煦抬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给代驾打电话。   “找代驾?”身后传来霍应汀的声音。   裴煦收回耳边的手机,挂了还没通的电话。   “霍总身价无可估量,搞跟踪还亲自上场?”   霍应汀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一按,不远处一辆长轴宾利就亮了亮车灯,光打在裴煦脸上,霍应汀嘴上不饶人:“我也要回家,裴总自我意识过剩了。”   “哦。”裴煦被他SUV的车灯晃得眼睛疼,偏过头,“那霍总叫我做什么?”   “......”霍应汀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大发善心,走不走随你。”   车门关上的声音让裴煦的思维有点回笼,他揉了揉额角反思自己怎么就跟着霍应汀上车了,结果不小心碰掉了那里的痂。   他轻轻倒抽了口气,惹来霍应汀的视线。   “没出血,掉痂后可以开始涂祛疤膏,家里祛疤膏有吗?”霍应汀像是随口一问,转回头发动车子,“你不住琅园吧?报地址,安全带系上。”   “嗯,家里有。”裴煦报了尚城名府的地址,扣好安全带,舒舒服服地窝在座椅里,“挺宽敞。”   两人的关系从未有过的和谐。   霍应汀打着方向盘,余光瞥见裴煦歪靠着,脸上是明显的醉态,哼笑了一声,有心逗他:“你知道SUV最适合用来干什么吗?”   困意越来越重,脑袋也越来越沉,裴煦眼皮也懒得掀,只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嗯?”   霍应汀轻涂两个字:“运尸。”   裴煦半睡半醒间笑出声,动了动身体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那麻烦灵车司机师傅开稳点,不然我怕我会起尸。”   霍应汀:“......”   两种酒混着喝的感觉是在不太好,裴煦感觉思绪都是混乱的,不一会儿就在行驶平稳的车上靠着窗睡着了。   没过多久,额头上的新疤发痒,裴煦抬起手蹭了蹭。   裴煦睡梦之中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握住,边上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句低沉的“别蹭”。他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好烦”,然后继续睡去。   霍应汀没想到自己不让他蹭新长好的疤都要被骂,气得恨不得把人丢在半路,他握了一会儿裴煦的手腕,确定他不会再乱动后才放开了手。   这人手腕细得两根手指就能握住,霍应汀眉头微皱,搓了搓留有余温的指尖,因为怕再把喝醉酒的人吹感冒,只抬手打开了座椅通风和轻度按摩。   一路平稳行驶,到达尚城名府的时候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   门卫透过车窗认出了裴煦,又看到宾利的车标,行了个方便,只要霍应汀登记了车牌和电话就能抬杆放行。   霍应汀开窗登记时朝门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一点,门卫笑眯眯地点头。   霍应汀把车开进住宅区,忽然意识到他不知道裴煦住哪一幢,于是只能把睡得像猪的人叫醒。   “嗯?”裴煦睁开眼,忽然被叫醒,未清醒的眼里不设防,迷茫而懵懂的情绪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霍应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被他这雏鸟似的眼神看得一时无言。   “到了?”见对方不说话,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霍应汀车上,于是慢吞吞地问。   “到了。”霍应汀下意识回答,又说,“没,你住哪幢?”   “......嗯?你进来了?”看到周边的建筑裴煦才意识到已经进尚城名府里面了,他解开安全带,“就这儿吧,不远,我走过去就行。”   霍应汀锁着车门无动于衷:“我不想看到明早新闻上面写着‘某知名公司总裁因醉酒失足落水盼江身亡’的报道。”   裴煦失笑。   “那你灵车司机师傅的名号不就更名副其实了?”思维就算被酒精掌控,嘴上还是刻薄依旧,在霍应汀锐利的目光下,裴煦用“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看着他报了个数字,“谢谢霍师傅。”   霍应汀扯着嘴角朝裴煦说的楼号开去,语气微沉:“你嘴上向来这么百无禁忌么。”   裴煦撑着头,努力让意识集中:“不是你先说‘运尸’的吗,霍总,你还挺难伺候,唔——”   霍应汀猛地转弯刹车,伸手托住裴煦没有防备被晃得乱倒的脑袋,冷笑:“是,裴总最好伺候。到了,赶紧下车。”   听语气像是生气了,裴煦转头,看他收手握回方向盘,又打开了车锁,然后目视前方,等着自己下车。   说实话眼前很模糊,裴煦手指都在发软,戳了几下安全带才解开,但关上车门前他还不忘认认真真和霍应汀说了句“谢谢”,只是语气过于迷糊,像是黏糊在了一起,让霍应汀听得不太真切。   绕过车门的时候裴煦短暂被车灯刺得清醒了一下,才想起来刚刚脑袋被霍应汀扶了一把,记起那次他胃出血去医院,这个人好像就是一边托着他脑袋一边飙车的。   还怪贴心的。   裴煦忽然很开心,摇摇晃晃的身体忽然站直,软软地笑着朝霍应汀的车窗走去。   他敲了敲玻璃,车窗被降下,露出了里面一脸嫌弃的人。   “在自己家楼下还能迷路?”   裴煦摇摇头:“你多虑了。”   霍应汀腹诽道那可能还真没有。   裴煦扶着车窗,抬了抬下巴,但因为醉酒而迷离,他这种神态根本没有平时运筹帷幄的从容沉稳,而是像只懒懒的猫:“就是想说你挺会照顾人的。”   霍应汀的嘴角不明显地扬了扬,意识到这好像并不是一句很悦耳的夸奖后又绷直了唇,问面前的醉鬼:“所以?”   裴煦认真地看着他:“很适合当司机。”   霍应汀:“......”   就多余问。   裴煦把自己的“夸奖”说出口,然后心满意足地朝家里挪去,开楼下的单元们时踉跄了一下,结果下一秒腰身就被人搂住。   耳边一声叹息,裴煦听到他的灵车司机贴在他身后,带着微微温热的风凶他。   “麻烦精。” 第20章 敌友   霍应汀本来以为裴煦是借着酒精嘲讽他,但进了电梯后确定裴煦是真的醉了。   电梯里,裴煦按了26楼的键后软绵绵地靠在电梯墙壁上,目光肆意地扫着霍应汀。   “霍应汀。”   “嗯?”霍应汀抱胸看着他。   “你去别人家里怎么空手啊。”   “谁家?”   裴煦不解地看着他:“你现在不是要去我家吗?”   霍应汀:“......”   他磨了磨牙:“对,我不仅空手来,我还要把你家东西都搬空,你下次再喝成这样就等着明天醒来家里被洗劫一空吧!”   “好吵。”裴煦揉了揉耳朵,“你为什么来我家?”   “因为要送醉鬼回家,因为明天不想被警察传去问话,因为我脑子有病让你上了车!”   “......小声点。”裴煦就算是醉了也喜欢逗他生气,“今天肖臻的爸爸找我了。”   “嗯。”霍应汀没好气,“看到了。”   “哦——还说你没跟踪我?”   电梯门打开,拯救了快要被逼疯的霍应汀,他伸手拉过裴煦就要出去,结果裴煦一躲,反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   霍应汀没想到他喝醉了还能爆发这么大的力量,一不留神被他拉去,整个人压着裴煦挤在了电梯的角落。   霍应汀眼疾手快撑住了电梯壁才没有把裴煦撞出个好歹来,他眼里冒起火,伸手扯住了裴煦的半边脸,把软肉往边上一扯。   “你、干、什、么!”   裴煦不满地拍开他的手,揉着被捏红的脸,双眼皮褶皱因为疼痛在眼尾压了压,他抬头,似乎没注意到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   “他今天试探我和你的关系,你和蓝荟签约是不是没那么简单?”   霍应汀没想到裴煦醉成这样还想着合作的事,还猜得挺准,他无奈:“你觉得呢?”   裴煦想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开了口:“我觉得,他们好像都认为我和你关系很差。”   霍应汀僵在了原地,撑在电梯上的手不自然地蜷了蜷,他看着裴煦,发现能闻到他身上的椰子香味,很醇很让人难忘的味道。   也不知道这人用的什么洗发露。   关系很差吗?   倒也没有。   只是算不上朋友,也就说不上好坏。   他直起身子,把面前的人扶稳,想问他到底几岁了,是不是没有在外人的时候都这么幼稚任性,怎么和在公司里大杀四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可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里的某两个字眼后,霍应汀足足愣了三秒,最后缓下语气,给了裴煦答案。   “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但你上次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呼吸交缠间,电梯门重新合上。   两个人无声且没有锋芒的对峙中,霍应汀先在对方亮亮的眼睛里败下阵来,几近落荒而逃转身去按开门键的一瞬间,得到了回答的裴煦摇摇晃晃抢在他前面按了27楼的按键。   “虽然这一层也是我的房。”他重新靠在电梯上,半阖着眼,这次笑得不含一丝杂质,“但其实我住27楼。”   霍应汀惊诧了一瞬,随即被他气笑了:“那你刚刚按26楼是什么意思?”   裴煦打了个哈欠:“霍总,我不带不是朋友的人回家。”   被划入朋友范围的霍总又被一秒捋顺毛,扬眉。   “所以?”   “字面意思。”   霍应汀狼似的盯着他:“如果我刚刚的回答没让你满意呢?”   裴煦眼神真挚。   “那就只好委屈不是朋友的霍总滚回楼下去了。”   霍应汀:“......”   真行,真是祖宗。   *   裴煦的酒品还算好,除了身上没什么力气,和拉霍应汀胡天海地地问着他清醒时拿刀抵着都不会说出口的问题,任性得像个孩子外,其他根本没什么闹人的。   裴煦甚至还能给霍应汀倒水。   霍应汀换了鞋接过水,看到他摆出来的水杯果然都是透明的。   裴煦的家是江景大平层,很空旷,几间房几乎都被打通,颜色不是黑白就是灰色,很商务,但霍应汀更直观的感受是冷清。   换做以前,霍应汀或许会觉得这样的色调很适合裴煦,但他刚刚看过裴煦耍无赖的样子,现在只觉得这房子里没点色彩不合适。   他偏头,发现还有一副旋转楼梯直通楼上,才知道顶楼的一户也是裴煦的。   大概是顶楼这个地方太让人难忘,和“裴煦”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就能触及霍应汀脑子里不好的回忆,他端着水问裴煦:“你不是恐高?怎么买顶楼这么高的楼层?”   “嗯......”裴煦的声音闷闷地从阳台传来,“你不是知道为什么吗。”   裴煦不避讳地坦白买顶楼的原因是因为他偶尔会想找个高地挂一挂。   霍应汀:“......”   他迈着长腿朝阳台走去,才发现这房子里的一切都很简单,没有电视剧,没有多余的摆件,但裴煦的阳台却被用心打理得很漂亮。   27楼外夜景繁华,落地窗前被放了一盏钓鱼灯,纯白的书架上分门别类放满了书,霍应汀在上面看到了上次裴煦提过的《到山中去》,大概是因为主人没法养花,所以上面还有几盆被养得很好的多肉。   往下,柔软不菲的小羊毛地毯铺满了整片区域,裴煦正像猫一样窝在离落地窗最远的懒人沙发上,精致华丽的法式小圆桌立身边,一本被打开的书倒扣在桌上,像是被裴煦看了一半随手放在边上的。   霍应汀仔细一看,发现这是一本卡通绘本的图画书,书皮粉粉嫩嫩的,不像一个商业精英会看的书。   书名很长,霍应汀定定看了几秒。   “想看就看。”裴煦看到他的目光,不在意地开口。   本着对裴煦阅读领域的好奇,霍应汀拿起了那本书,就着裴煦翻看的那页看了看。   纸张上画着两只小动物,一只小兔子和小猪。   这一章故事讲的是小兔去找小猪玩,两人在桌前喝着酒。   小兔问小猪,我们为什么要喝酒呢?   小猪说:“或许,是因为孤独?喝酒的时候,好像想念的人就在我身边一样。又或许是因为快乐?喝酒的时候,自己才有快乐的感觉。”   小猪叹了口气:“有时候,面对现实,我没那么勇敢。”   小猪喝醉了酒,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睡梦中喃喃:“我不嫌逃避,我想勇敢!”   小兔子温柔地看着小猪,问:“你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爱你的人吗?”   睡着的小猪没有回答。   小兔:“其实我觉得......”   “我们喝酒,是为了那些可以一起喝酒的人。” 第21章 坦诚   霍应汀放下书,目光看着又在懒人沙发里昏昏欲睡的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良久,他低低叫了一声:“裴煦。”   “在。”裴煦没有睡着。   他实在太过安静,霍应汀的眼神柔和下来:“......该涂祛疤膏了。”   “嗯,在门口的抽屉里,麻烦帮我拿一下。”   霍大少任劳任怨地帮他把东西拿了过来,裴煦道了声谢,正想起来,却被霍应汀按了下来,接着,面前蹲下一个人。   裴煦看着他拿棉签取取膏药的动作,很坦然地掀起自己的头发接受伺候,他心情有点好,问面前专注的人:“霍应汀,你应该觉得我很麻烦吧?”   霍应汀瞥了一眼乖乖等他上药的裴煦。   面前这个人确实麻烦,事多难伺候,不仅脾气古怪,嘴上还不饶人,偶尔任性狡猾得让他没话说,甚至还有一点娇气。   但这是他眼里的裴煦。   外人眼里的裴煦温文尔雅,君子如玉,和他想的这些词儿一点都不搭边。   可霍应汀却因为自己认识的裴煦和别人认识的不一样而感到隐秘的高兴,就好像他认识的才是真正的裴煦。   至少裴煦在他面前已经慢慢退下那些伪装,变成一个随时能流露自己脾气的人,而他从前认为的“表里不一”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自己抛在脑后了。   但这些他不会和裴煦说,毕竟他们大多时候都是在斗嘴。   霍应汀扯着嘴角笑了一声,恶劣道:“猜对了,怎么?”   裴煦也跟着笑了声,呼吸时的酒气喷在霍应汀面前:“我记得你以前就很讨厌我。”   霍应汀哽了一下,却说不出解释的话,毕竟确实如此。   “抬头,别动。”他只好用上药来堵住醉鬼的话。   结果面前刚沾上他嫩粉色的疤痕,霍应汀就注意到了裴煦新伤下面还有一个浅疤,很淡,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应该已经有年头了。   注意到他的停顿,裴煦哦了一声,“小时候伤的,封了六针。”   “嗯。”霍应汀应了一声,没问怎么伤的,顺着他现在的醉酒思路往下问,“需不需要夸你勇敢?”   裴煦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嘲笑他:“你别把我当成三岁好吗。”   “别乱动。”霍应汀真觉得自己被刚刚那本书搞昏头了,裴煦根本就不把他不明显的安慰当回事,这么想着,手上动作就重了些。   “嘶......轻点儿。”裴煦直哼哼。   “你再乱动。”霍应汀威胁。   “哦,不动了。”裴煦闭着眼,沉入自己思绪里,但思维也很跳跃,过了会儿,他忽然说,“你上次送我的百合花我没扔,让陆执拿去送给康复科的小孩们了。”   霍应汀动作一停,“知道了。”   “抢你那个合作,在你回国前我就忙前忙后准备了两个月,本来就决定一定要拿下的,不是故意抢你的。”   “嗯,你确实做的比我好,洛舟选择你是最合适的。”   “那当然。”   裴煦睁开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你第一次来质问我的时候,我问你是谁,其实不是真的不认识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要来找我麻烦,所以用这样的办法堵住你接下来的话。”   裴煦这会儿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他明明有一百种化解纷争的办法,可偏偏选择了最能让霍应汀记恨他的一种。   奇怪得很,但他喝醉了,也就没有为难自己去想当时为什么这样做。   “......”霍应汀收回了自己的手,想起那次场景下自己的难堪,麻木冷漠地看着裴煦。   现在霍应汀的目光要是放在外面,十米之内都不敢有人靠近,但好在裴煦已经知道怎么给这人顺毛了。   “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叫霍应汀,也知道你名校毕业履历漂亮,更知道你能力出众,所以这几个月面对霍氏的时候,我都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霍应汀,能做我对手的人很少,但你让我很有危机感。”   裴煦顿了顿。   “你是一个强劲且让我非常重视的对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霍应汀被他说得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反应,从小到大再好听的夸奖他都听过,但没有任何一句比自己认准的对手夸自己“你是一个强劲且让我非常重视的对手”动听。   ......实在是爱听。   霍应汀心都要跳麻了:“......你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是。”裴煦点头,这一刻看起来就像是清醒的一样。   霍应汀突然喃喃:“他们都说酒后吐真言,是真的吧......?”   裴煦没听见这话,只是专注地看着他:“霍应汀,你把我当对手吗?”   过于灼热的目光把霍应汀看笑了,拿着棉签的手下意识伸出去,用小指勾了一下他的耳垂:“你一会儿要做朋友,一会儿又问我有没有把你当对手,你到底想听什么?”   “对手和朋友不耽误。”裴煦认真得忽略了霍应汀的小动作。   霍应汀又取了一点祛疤膏在他额头上小心涂着:“嗯,那就是朋友也是对手。到底想问什么?”   裴煦眼睛亮了亮,问出了他心里弯弯绕绕铺垫了这么多纠结了一整晚的话:“那裴松沅呢,你会把他当对手或朋友吗?”   终于知道裴煦这一晚上絮絮叨叨是为了什么了。   合着还是因为裴松沅找到他而不高兴了。   霍应汀就不明白了,一个废物也值得裴煦费这么大劲儿兜圈子?   两个小时前还游刃有余反问他“你难道会看得上裴松沅吗?”,满不在乎的样子,结果现在又这么介怀。   霍应汀用棉签发力地在他额头戳了戳,愤恨道:“你当我霍应汀的朋友和对手是批发的?”   得到了不犹豫的回答,裴煦就算被凶了也很开心,歪歪地又躺下去,使唤:“那你再说一遍。”   “下次见到裴松沅我会让他滚,满意了没?”霍应汀被这个麻烦精弄得没有一点脾气,换了个位置,蹲在他脑袋后头继续就着他涂药膏。   “满意,小霍子。”   “裴、煦!”   裴煦闭着眼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直觉这个醉鬼说不出什么好话,霍应汀压根没理他。   但耐不住醉鬼会自言自语。   “像一个入殓师。”   霍应汀:“......”   麻了,毁灭吧。   霍入殓师面无表情地在他脑门上戳了两下:“这位尸主,你明天醒来最好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荒唐话。” 第22章 转账   周一清晨,裴煦被闹钟叫醒,他揉着宿醉发胀的太阳穴,摸出手机关掉了闹钟。   裴煦有点儿起床气,习惯醒后在床上躺一会儿,但今天裴煦躺了快二十分钟都没缓过神来。   一直到他卡着九点踏进办公室,跟在后面险些没追上人的陆执都有些莫名其妙。   裴总咋了这是?   一大早上起来脸黑得和碳似的。   边上路过的某位高层摇摇头,在摸鱼群里发消息:【果然!就算是老板也受不了周一!周一滚!】   一句话立马炸出来一群精神状态堪忧的人。   【周1是最猛的1!】   【周一!你和我道歉啊!道歉啊!你和我道歉啊!】   【周一咋不去死?抱歉失态了......周一咋不去死?抱歉,我可能有点累......周一咋不去死?对不起,我这两天可能神智不清......周一你怎么不去死?】   【今天很忙先走一下流程吧:我比狗困、周一周一每周败笔、谁替我上班我替他睡觉、我的眼皮有自闭症、这个部门有一具尸体你们都没发现吗......】   【无所谓啊,不就是上班?我很快乐,周一而已,这就是我想要的,不工作我浑身难受,上班像吃饭一样简单,我热爱工作,真的很喜欢上班,人不上班还是人吗,哈哈......】   陆执给裴煦做咖啡的功夫看了眼手机,一看就看到了高管群里的一群疯子,早有准备地按下快捷键回复:【@所有人希望帮到你们:全国十大精神病科医院分别为宁大第六医院、天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北川大学华西医院、海市精神卫生中心、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宁市安定医院......】   结果是被回复了整整齐齐一水儿的“滚”。   引起了“批斗周一大会”的裴煦本人正坐在办公室里,他皱着眉,手拨着打理好的头发往后撩,又不小心摸到了头上的疤,昨晚霍应汀给他上药的回忆一下子回笼,本就烦躁的心雪上加霜。   怎么会这样?   他喝醉酒了是这样的吗?   他怎么会对着霍应汀条理清晰地说这么幼稚且酸的话?   裴煦自从醒来在床上回想起昨晚的一切,就崩溃得想要把自己从28楼扔下去,但现在的状况是他找个地方挂一下会想到霍应汀,不找地方挂一下也会想到霍应汀。   裴煦二十七年的人生第一次凌乱成这样。   他现在宁可自己喝醉后会胡乱耍酒疯,也比说那些算得上掏心窝子的话让他来的心里好受,更无比希望自己宿醉后会断片。   偏偏天不遂人愿。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裴煦拿起来,脸上的表情一秒瘫了下来。   Ting:裴尸兄,睡醒了吗?   裴煦:......   裴煦:......   裴煦:......!?   世界静止了三秒,   裴煦一看那昵称和这称呼就知道是霍应汀。   但是......   什、么、时、候、加、的、微、信!?   裴煦生无可恋地像凌迟自己一样回忆着昨晚,五分钟后,才一言难尽地想到好像是昨晚他得到了霍应汀的回答后心满意足地把人赶走之际,霍应汀强迫他加的。   还说什么既然是朋友至少得有个联系方式吧。   昨晚的裴煦心里防线低得不行,除了任性之外几乎没有底线,听到“朋友”两个字就全线溃败了,就这样把微信给了霍应汀。   裴煦沉默的时间太久,那边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Ting:昨晚的事还记得么?   裴煦忍无可忍,拿起手机。   几秒钟后——   Sunset:你周一没事做吗。   远在霍氏大楼会议室开会的霍应汀看着裴煦句尾那个冷漠的句号笑出声,几乎都能想到裴煦现在冰冻三尺的表情,他对那张眼熟的日照金山头像,继续打字。   Ting:人在工位,消息秒回。   Sunset:......别烦。   莫名其妙。   霍应汀手肘支在扶手上,大掌半掩着咧开的嘴,单手打字。   Ting:这就翻脸不认人了?你知道我照顾人一晚上是几位数起吗?   Sunset:向你转账50000.00元   Sunset:拿你钱滚。   这句话裴煦也和陆执说过,霍应汀亲身体验后竟然也不觉得冒犯,还硬生生从那几个句点里面品出了隐忍地给封口费的意思,一晚上天价的霍总也没不好意思,坦然把钱收了。   “霍总?”   正在做方案报告的下属停下了话,看着明显走神的霍应汀试探性地询问:“是数据还不够严谨吗?”   霍应汀抬起头,一秒收回了脸上的笑,沉着道:“没有,很好。剩下的昨晚我已经看过,你通知下去给各部门熟悉,尽快落实。就这样,散会。”   又朝身边的李诉道:“蓝荟的消息可以放出去了。”   李诉点头称是。   然后霍应汀拿着手机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剩下一群人在会议室里面面相觑。   啊?   周一晨会就这样结束啦......?   每周的自我反思检讨和老板例行批斗都不用啦?   回到总裁办,霍应汀才回了裴煦消息。   Ting:你还没回答我昨晚的事还记得吗?   手机很快震了震。   Sunset:忘了。   霍应汀等的就是这句话。   Ting:我就知道。   Ting: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裴煦气得闷了一整杯咖啡,把手机戳得噼啪响,刚打下“不、用、”两个字,霍应汀就传了一个mp3形式的文件。   裴煦顿觉不妙,他看了眼宽敞的办公室,确定现在没有人在,然后咬牙点开了那段音频。   衣裳摩挲和电流嘶嘶的声音中,裴煦醉酒慵懒而拖长的声音不真切地传来。   “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叫霍应汀,也知道你名校毕业履历丰富,更知道你能力出众,所以其实这几个月面对霍氏的时候,我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你让我很有......“   录音戛然而止,是裴煦羞愤交加地退了出去。   聊天页面上,霍应汀的消息不断发来。   Ting:听了吗?   Ting:想起来了吗?   Ting:记起来让自己有危机感的对手是谁了吗?   Ting:裴总,想不到我在你眼里的形象这么厉害。   Ting: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甚至还不要命地发了一个炫彩老年人适用的“谢谢”过来。   Sunset:再烦一个字把钱还我。   Ting:向你转账50000.00元   Ting:向你转账50000.00元   Ting:向你转账50000.00元   Ting:向你转账50000.00元   Ting:够么?不够卡号给我,多给你转点,让我多说几句,再存两句。   裴煦:“......”   这人怎么这么流氓!?   Sunset:再烦拉黑。   那边报了昨晚当牛做马还被叫“灵车师傅”“入殓师”和“小霍子”的霍应汀终于舒服了,知道再惹下去就真要把人惹毛了,于是放下手机没再刻薄人,神在在地办公去了。   没了霍应汀的骚扰,裴煦在灌了自己两杯咖啡后终于冷静下来,进入工作状态。   半小时后,裴煦带着陆执去开晨会。   落座的时候,裴煦发现会议记录的位子上坐着复工的Ann。   王越的事情已经立案,裴氏法务正在积极配合警方工作,不出意外王越会因为泄露公司机密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而Ann经调查后被证实与这件案子无关,甚至说完全不知情,所以今天回来报到了。   裴煦看着明显状态不对的Ann没有说话,只在人齐后说了声“开始吧”,而后专心开起了会议。   四十分钟后会议结束,Ann心不在焉地把会议记录保存好,她动作很慢,抬头时发现人都走完了,裴煦却还坐在主位上看着她。   见Ann的视线望过来,裴煦终于站起身,把手里的文件丢给她。   “打回去让策划部重做。”   “好的。”Ann慌忙应下,连头也不敢抬。   她听到裴煦叹了口气:“十分钟后来下我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没几分钟,陆执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裴煦看他走路带风表情凝肃,眼睛狠狠一跳。   “你最好不是来和我说哪个蠢货又和合作方打起来了。”   “真打起来了裴总!”陆执把手机的一手资料拿给裴煦看,掩饰不住的激动,“霍氏和蓝荟打起来了!”   “?”   裴煦低头看去,发现报道上写着蓝荟已在今早被有关部门查处,其中相关事件不乏偷税漏税、压榨员工、拖欠员工工资、偷工减料......   一项偷税漏税就能压倒一家企业,更别说数罪并罚。   “蓝荟的董事长和周启晨这些高管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了,蓝荟被查,听说连肖家都被牵连。他们上周五和霍氏是按照那天周启晨为难裴松沅的条件签下的约,需要赔付的违约金也相应的更多,虽然现在拿不拿得到违约金已经不重要了,但是蓝荟是肯定翻不了身了!裴总,还好我们当时没和蓝荟签约!”   公司里的人其实都对当初蓝荟临时变卦有怨言,但因为裴松沅动手打人而不好说什么,现在终于算是被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了。   陆执说得眉飞色舞,结果一低头却看到裴煦的目光淡淡的,拿着平板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陆执半疑惑着出去了,但很快又和总裁办外的同事高兴成了一团。   裴煦看着手上的消息,目光微动。   蓝荟这种大型公司内部有问题几乎是行业内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做人留一线,没有人会兴师动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去检举。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背景绝对非常强大。   裴煦脑子里只能想到霍应汀。 第23章 教训   以霍应汀的能力,根本不会让自己公司刚签下的单子出问题,所以他任由霍氏和蓝荟签下那样条款下的合同,只能说明他是想借霍氏的名号给未来蓝荟出事添一把火,让更多人注意到蓝荟的坍塌。   裴煦忽然知道那天肖父为什么要来试探他对蓝荟和霍应汀的态度了,应该是那会儿肖家和蓝荟意识到了霍应汀想要对蓝荟动手,以为霍应汀是为了他才如此兴师动众。   肖父一是试探这件事情裴煦之不知情,二是试探他和霍应汀的关系是不是真如外界一样水火不容。   原来是这样......   他猜到了霍应汀和蓝荟合作没那么简单,但没猜到会是蓝荟出事的走向。   可霍应汀为什么呢?   蓝荟和霍氏无冤无仇的,和蓝荟有龃龉的可是裴氏和受了伤的他......   裴煦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霍应汀收拾蓝荟,不会是为了他吧?   裴煦觉得他要是这么问了霍应汀又会说他“自我意识过剩”,但思考良久,他还是主动给霍应汀发了消息。   Sunset:蓝荟的事你做的?   Ting:消息挺灵通。   Sunset:不管怎么说,谢谢。   霍应汀直接传来一条语音消息,裴煦点开。   “这句感谢是谢我帮你报了蓝荟的仇,还是谢我昨天照顾你半宿?”   语调里是熟悉之后一贯的插科打诨,低沉却磁性,听得裴煦耳朵麻了一秒。   半晌,裴煦回了一个:都。   看到这个字的霍应汀从椅子里坐正,神色古怪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打字。   Ting:不管你是谁,立马给我从裴煦身上离开。   Sunset撤回了一条消息。   Sunset:。   这才对味儿。   霍应汀重新靠回去笑着发来了语音。   “这回是给你打个样儿,以后别一有事就找个地方和跳楼似的,收拾回去才是真的心里舒坦你懂么?你平时说话百无禁忌犯不着做事也这么抽象,没听过一句话吗‘与其反思自己不如责怪他人’,蓝荟临时变卦在先,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动手在后,这事儿你没一点儿错还白白受了伤,没追究不错了结果还屁颠屁颠跑去给人道歉,裴煦我发现你这人虽然有时候劲儿劲儿的倔,但其实动起手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反击。那天把裴松沅推水里我还说你这下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结果转头监控删得比我都快,你这是怎么回事,惹上脑门了还给人脸?这道理谁教你的,啊你们裴董教育还真失败啊......”   六十秒的语音,霍应汀悠哉悠哉地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儿,裴煦听得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想笑,心说又没人教过他,又想到大概只有在充满底气和鼓励的环境里才能长成霍应汀这样直白又热烈的性格。   而裴家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氛围。   霍应汀的话对现在处境的裴煦来说完全无法苟同,但不代表他不羡慕,这些话像是在给裴煦撑腰一样,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裴煦心里一边有些无所适从,一边其实还挺高兴的。   居然真是为了他。   但听着这人话里话外的挖苦,裴煦还是不禁认真思考起来——被这么劈头盖脸的训,他俩到底谁大啊?   那边霍应汀的语音还在源源不断发来,裴煦刚打了几个字,Ann就拿着张纸敲门进来了,裴煦只好暂时放下手机去处理自己小助理的事情。   “裴总。”Ann低着头把辞职报告放到了裴煦的桌子上。   裴煦低头,拿起那张纸扫了两眼,然后重新推到Ann面前。他的微笑慢慢收起,古井无波的目光看着Ann ,他没有出声,压力却无限蔓延的总裁办里。   “裴总......”Ann被他的目光看得精神压力巨大,嘴唇动了动,最终下定决心,“我想离职,辞职报告已经线上提交,但我还是觉得该进来和您说一声。”   裴煦收回目光,轻启薄唇,语气不轻不重:“我本来以为是陆执作为直属上司没做好你的思想工作,现在看来是你自己心里有别的想法。”   “不......”Ann的眼里蓄起泪。   这一个多礼拜她遭受着感情和生活的双重背叛,相恋一年的男友因为小恩小利出卖了公司,而遭受无妄之灾的她也被警方带走调查,公司里说她和这件事情脱不了关系的流言蜚语也愈演愈烈,她走在大楼里,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像针扎一样。   可她做错了什么呢。   Ann才刚毕业一年,是裴煦当初亲自面试的他,三十个人里面裴煦只挑了她一个,虽然平时她的直接工作接触不到裴煦,可Ann一直很感激裴煦,也知道这个上司很厚待员工。   可她真的承受不起这样的言语和白眼暴力。   她才24岁,不想让自己对未来的憧憬断送在这样的环境下。   所以哪怕觉得再愧对裴煦的器重,她也递出了这一份辞职报告。   看着小助理落下的泪,裴煦扯出两张纸巾放到她面前,目光缓和下来。   “这段时间我让你暂时不要来公司上班,大概有人觉得我是因为王越的事情迁怒你。”裴煦抿了抿唇,显然不太适应“解释”这件事,但看面前的姑娘哭得实在伤心,他还是说了下去,“你明白‘回家休息’和停职的区别吗?”   Ann抬起头,红着眼看着他。   “我给裴松沅的处分是‘停职’,但对你的不是处分,Ann,我给你批的是带薪假。出于私心和信任,我和陆执都相信你,让你暂时不用来公司是因为预见了公司里会传你的风言风语,但在警方调查清楚之前,我作为所有人的上司无法信誓旦旦地为你担保。我必须得对裴氏负责,所以只能暂时用让你回避的办法。”   裴煦拿起平板调出了公司内部邮箱页面,递到Ann面前。   “在你进来之前,我已经让陆执给所有员工发了邮件,告知了全体职员经调查你和王越的案件没有任何关系,连食堂的阿姨应该也收到了信息。但你刚刚估计正在想离职的事情,所以没看。”他说的是“告知”,而不是“解释”。   Ann看着屏幕上以裴煦口吻发下的严肃的邮件,睁大了眼。   “陆执在我面前夸过不止一次你的能力,这点我自然相信,也因为你是我亲自选出来的人。我预估到了你会有出色的表现,但我无法准确预估你的心理承受能力。”   “在如何保护员工这件事上,我确实还需要精进,希望这一次我的做法没有对你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   如果这样的事情放在别的公司,有关的涉事人员绝对是全部被开除的下场,哪里会像裴煦一样想这么多,尽力保护每一个员工?   日理万机的上司抽出时间给助理做心理疏导,还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自我检讨和致歉,Ann的眼泪直接断了线,她拼命摇头:“不......不是的裴总,您对下属都很、很好,我不是因为您才想离职,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   裴煦重新笑着点了点头,温和而认真地说:“那就是因为公司里的闲言碎语了。”   他直接按上了桌上特助的呼叫按钮,沉下声音:“进来,马上。”   五秒后,陆执忐忑地走了进来。   “裴总。”   裴煦把辞职报告扔在陆执的面前,开口时温度尽失:“你的直属下属因为公司里的不实传言伤心欲绝,在五分钟前向我递交了辞呈。”   “Ann!?这......”陆执大惊失色,立马又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整肃道,“裴总,我马上去处理。”   裴煦颔首,才对Ann道:“现在你离开裴氏只会让自己更成为众矢之的,让别人怀疑你的清白。既然警方已经说了你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那么如果有谁再用这件事指责你、传不实言论,就是公然挑衅警方和公司,直接上报给你的上司让他去处理,如果陆执已经废到连这种事情都解决不了的程度了,你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陆执心里一紧:“裴总,我可以处理好。”   裴煦淡淡看他一眼:“记住你的保证,你的助理要是再因为这件事哭着跑来总裁办一次,你就可以直接收拾东西走人了。”   有人撑腰的感觉让Ann整个人都安下心来,她终于拿起纸巾擦去眼泪,能干的小助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道:“谢谢裴总!谢谢陆特助!”   裴煦心里松了口气,问:“现在,这份辞职报告还要交给我吗?”   Ann直接从陆执手里拿走了辞职报告,放到了碎纸机里。   裴煦等到那张纸完全被粉碎,才说:“最有用的反击不是逃避,而是直面。虽然公司文化是以和谐为主,但如果你真的再遇到那些话,可以偶尔在公司和人吵两句是我批给你的特权。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用最坦然的心态和实力将别人的恶意压回去,毕竟这样的事情不能永远用争吵和逃避来解决,你继续留在裴氏就是在打他们的脸,明白吗?”   “明白了。”Ann点头。   等到小助理把门关上,裴煦捏了捏睛明穴缓解疲劳,开始和陆执秋后算账。   “我那天不是让你去做Ann的思想工作?你怎么做的?”裴煦的声音很沉,明显的不满。   陆执清楚老板的脾气,在这种时候不会抖机灵,但明明是老老实实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有一股诙谐的味道:“属下以为您是在生气,说气话。”   “......”裴煦深吸了口气,忍无可忍,“你自己的助理自己关注,别让我处理这种事情第二次。嚼舌根的人该处理处理,不用来上报给我,裴氏不需要幸灾乐祸离心内部的员工。”   虽然裴煦温和地告诉Ann要直面和放平自己的心态,但现在对陆执说的话却是毫不留情的。   “是!”   “还有你这次到底怎么回事,我让你去关注下属你却给我......”   半小时后,被骂得蔫头耷脑又被扣了不知几个月奖金的陆执走了出来,对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的Ann说:“裴总让你送份果盘进去。”   “啊?”   “嗯。”陆执有气无力,“上次你送进去的是我吃的,裴总没吃到。”   Ann沉默了三秒,怒吼:“陆!特!助!!!” 第24章 约会   陆执长叹一口气,在Ann恢复了半个小时就中气十足的咆哮中望天——裴总让他和Ann坦白这件事,是懂怎么惩罚他的。   半晌,口干舌燥的Ann终于停了下来,陆执看着和亲闺女似的小助理,叹了口气慈爱道:“放心闺女,这事儿为父肯定给你个交代。”   然后Ann就看着陆执化从总裁办带出来的悲愤为动力,移花接木,把怒气全部撒在了那些乱说话的人身上。   到中午的时候,被陆执揪出来处理的人已经不下十个。   下午上班之后,裴氏里再没有人乱指责Ann的不是。   裴煦处理完Ann的事,又和陆执“促膝长谈”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四十分钟。   他喝了口水,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和Ann说的那些话特别像霍应汀和自己说的话,无奈笑笑,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回霍应汀消息。   拿起手机,发现页面上至少有七八条不少于四十秒的语音,他抽了抽嘴角,点开了最后一条听了几秒   ——“人呢?说话啊哑巴啦?我刚说得很过分吗,没有吧?喂裴煦......”   裴煦点掉了语音,打字。   Sunset:不听超过十秒的语音。   那边就像是守在手机边上一样,回消息的速度让裴煦惊叹难道霍氏真的闲到这种程度?   Ting:朋友的语音也不听?   前两个字让他无声扯了扯嘴角。   Sunset:朋友十五秒。   Ting:真难伺候。   Ting:刚在干嘛?这么久不回信息?   裴煦本想说有事,但手指动了动,坏心眼地打了九个字。   Sunset:在想找个地方挂一挂。   霍应汀沉默了三秒,然后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拨了过来。裴煦怔忪,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裴总,我说了那么多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实在生气,但裴煦弯了弯眼,语气随意:“说了超过十秒的语音不听。”   “......”   霍应汀憋了半晌,像是在听他所处的位置是不是风大的天台,然后才问:“......你现在在哪儿?”   “裴氏总裁办,霍总要来做客吗?”   “那你刚刚说想找个地方挂一挂!?”   裴煦再次达成目的,狡黠:“只是想想而已。”   “行。”霍应汀咬牙,“你可真行。”   “霍总,听说你上次给我的特助培训过专业素养。”裴煦忽然问,带着明显的笑意。   霍应汀语气慌了一下:“怎、怎么,你特助做事太辣眼睛,也就你能忍,我看不过说两句不行?”   “行啊。”裴煦把手机换了只手拿,“我现在觉得他的确很需要专业的特训,不知道霍总有没有资源让我手下的人学习学习?”   对手亲认的“专业”两个字让霍应汀倍感熨帖,哼笑一声,大方道:“你那手下我都没眼看,早该练练兵了。”   “那就先谢谢霍总了。”   “裴总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人情世故懂得不少,怎么谢我就是干谢啊?”霍应汀捏腔拿调。   “那霍总想怎样?”   “你不是想找个地方挂一挂么,地方我帮你找,保证能让你解压,周六有空没?”   “......并不是很想得到这种保证。”   “少废话,你要是不来,我不保证裴氏的下个案子霍氏会不会也想要。”   明晃晃的威胁,但裴煦向来最不怕工作上的战书,甚至还能让他血液沸腾,他舔了舔虎牙:“你可以试试看。”   “......”意识到威胁错了点,霍应汀阴险地改了主意,“那我把录音发出去了。”   “霍应汀!”   “那你来不来?”   裴煦愤恨交加:“来!”   霍应汀笑得很猖狂:“周六早上八点半,家楼下接你。”   裴煦紧捏着手机:“我自己有车。”   “那录音——”   “你来接我!”裴煦即刻打断。   “好嘞,那就回见了,裴总。”   “......快滚。”   霍应汀深藏功与名地挂了电话,留裴煦一个人在那头崩溃。   五分钟后,李诉进来。   “霍总,您找我。”   “嗯。”霍应汀插着兜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从这周六开始你去给裴总的特助培训,算加班,加班费具体多少自己填。人也自己去联系。”   和陆执不同,李诉虽然薪水高得吓人,但几乎是全年无休,双休日也需要随时待命,不过霍应汀一般不会有事喊他就对了。   李诉对上司的指令百分百服从和执行,但他有些不确定:“霍总,是裴煦裴总吗?”   “嗯。”   李诉心里一惊,心想老板居然已经和裴氏水火不容到要打入内部从特助开始瓦解了吗?   “那需要属下具体做些什么?”李诉整肃。   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李诉有些忐忑——好刺激,这算商业间谍吗?   结果霍应汀下一句话让他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很简单,把他的下属训练成一个合格的特助,你最擅长,加油。”霍应汀心情很好。   李诉:“......”   李诉:???   *   周六,裴煦把自己从床上挖起来,洗漱好再到楼下的时候,时间还不到八点半,但一辆晃眼的黄色超跑已经停在了楼下。   来接他的人靠在底盘很低的车身上玩手机,戴着墨镜,两条腿随意交叉支在地上。   因为今天要出行,霍应汀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运动装,更衬得身高腿长,背头显得他年纪更小,裴煦居然能从一个24岁的人身上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少年朝气。   他抬头望了眼天上高悬的太阳,低叹一声。   ......真是热烈啊。   裴煦按下思绪,打着哈欠走过去。   “今天怎么没开你的灵——”   “啧。”霍应汀放下手机,止住了他的话,“大早上的说什么晦气话。”   裴煦插兜偏头笑:“没想到霍总受过高等教育也这么迷信啊?”   霍应汀下巴一扬让人上车:“你们裴氏前台柜子里摆着一尊财神像,别以为我不知道。”   “敌情探查得不错,但不是我放的,是裴董。”裴煦系好安全带,也戴上了墨镜。   “不吉利的少说。”霍应汀总觉得他不像是别人那样打趣着说的,这人明显是真的没把这些生死的事情当回事,也不在意说出来的话是否真的会灵验。   裴煦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把霍应汀也捎带了进去,有些抱歉:“......嗯,我瞎说的,霍总大人有大量,当我童言无忌?”   “二十七岁的儿童?”霍应汀抽着嘴角一脸无语,发动车,“坐稳了。”   风吹过裴煦的发梢,笑说:“上次不是你问我缝了六针要不要夸勇敢?周一训人的口吻我还以为你真当我三岁,霍总,看来你还记得我比你大啊?”   这记仇的劲儿激起了霍应汀和他斗嘴的胜负欲:“看来那天的事情你是全想起来了,那我的录音只能给别人听了。”   “你、敢。”裴煦拧头。   霍应汀吹了个口哨,手上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完胜。”   裴煦屈辱地完败,抱着臂懒得再说话,一个人生闷气。   跑车一路开出市区,到了市郊,霍应汀的车速也渐渐提了上去,他开车很稳,敞篷视野极佳,裴煦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边吹风一边晒太阳,惬意得不得了。   他本来想问问霍应汀到底要去哪儿的,但因为还在生闷气,裴煦硬是一个字没问。   一直到霍应汀的骚包超跑停在了一家游乐园门口。   裴煦:“......”   透过大门裴煦看到了里面冲天的游乐设施,都是些不出意外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踏上去的项目。   裴煦转头,面无表情地用眼神问霍应汀,你认真的?   霍应汀下车,低头看着他好整以暇:“气一路了还气呢?”   裴煦下车把门关得震天响:“气死了你就是犯罪嫌疑人。”   “行了别气了,小孩子一样。”霍应汀绕过车头抬手自然地勾着裴煦的脖子,把人往svip通道里带,“你那天自己说的想找个高地儿,这里到处都是,还不满足?”   裴煦被他勾得快窒息,抬手扒拉开他精壮的小臂,结果横在自己脖子前的手纹丝不动,裴煦气急,直接掐了一把。   霍应汀吃痛“嘶”了一声,偏头不满地看着他,“干嘛?贺闻冬能勾我不能勾?”   裴煦快被他气死了,直接骂了脏话:“那你特么倒是松点儿啊,我喘不过气来了!”   霍应汀被他这句脏话骂得愣了两秒,低头。   他一直只觉得裴煦看起来瘦,但上回看到他脱衣服后知道这人其实肌肉腹肌一样不差。但这么直观地感受到这人和自己的体型差的的确确是第一次。   ......臂腕里的人明明也不矮,却好像整个被他搂住似的,像是保住了一个极漂亮精致的娃娃,椰子香绕在鼻尖,弄得他有些魂不守舍。   他看着裴煦皱着好看的眉,这个角度显得他的面部线条格外柔软,似乎连骂出口的话都变了味道,像是在撒娇。   霍应汀感觉耳根烫烫的,这才把手放松了点,另一只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道:“哦、哦,好的。”   裴煦:“......”   倒霉孩子缺心眼儿的。   “和你先说好,要玩你自己玩。”裴煦冷着脸。   霍应汀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了两个svip胸针,在边上排着长队的旅客羡慕的眼神下揽着裴煦优哉游哉进了游乐场大门。   “那怎么行?霍氏名下以刺激出名的游乐场在市内就这么一处,你来了不全部玩儿一遍再给我写一份三千字玩后感,对得起我舍弃周末休假的时间来陪你吗?”   裴煦嫌热,趁霍应汀不注意把他的手拿开:“好像是我舍弃周末陪你吧?”   怀里空了下来,霍应汀莫名有些遗憾,不再和裴煦斗嘴,把胸针递过去:“自己戴还是我帮你?”   裴煦接过去婉拒:“谢谢,四肢健全。”   霍应汀耸耸肩,领着人往前走:“想玩哪个?”   “旋转木马。”   冷淡裴煦幼稚的话。   霍应汀尊重恐高人士,礼貌极了:“抱歉,这里没有。”   “碰碰车。”   “抱歉,也没有。”   “游船。”   “抱歉。”   裴煦停下脚步,虚心求教:“霍总,请教一下这家游乐场怎么还没倒闭?”   霍应汀:“......啧。”   都说了以刺激出名。   霍应汀:“带你去儿童乐园算了!”   结果他的刻薄被裴煦欣然接受,后者矜持地颔首:“劳驾,带路。”   霍应汀:“......” 第25章 失重   霍应汀自然没有带裴煦去儿童乐园的打算,但也没有真的想要让裴煦去刺激的高空项目,毕竟胃出血之后需要注意情绪不能过分激动。   但霍应汀显然小看了裴煦对自己身体的不在乎。   此时两个人站在巨型海盗船前,霍应汀紧紧拉着裴煦的手腕,面色诧异。   “......喂,裴煦。”   “?”裴煦觉得他莫名其妙,“做什么?”   “你真要玩?”霍应汀迟疑。   裴煦点头:“来都来了。”   “......你刚刚明明还说死都不玩!?”   裴煦仰头看着不断传来惊呼声的海盗船,捂了捂耳朵,目光向往:“但是这个项目的失重感好像看起来重复次数最多。”   霍应汀真的搞不懂他了:“所以?”   “失重感会让我暂时忘记恐惧高度。”   “你的意思是你虽然恐高,但是对失重的感觉很着迷?”霍应汀面色复杂。   裴煦点头,对他说:“走吧,不是你拉我来找刺激的?现在又变卦了?难道你也恐高?”   霍应汀:“......”   直到坐上海盗船扣上安全带,霍应汀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裴煦解释其实自己只是想带他来坐一下全游乐场最安全的高空观景台,而不是来逼他玩这些刺激的项目的,之前说那些只是想逗逗他而已。   谁知道一晃神就变成了裴煦逼他玩。   算了......来都来了。   坐稳后,霍应汀问裴煦:“你知道自己不能情绪激动吗,应激性胃出血容易反复,我再确认一下,你真的可以?”   裴煦神采奕奕地笑着,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这人是在紧张的,他兴奋地舔了舔嘴角:“确定。放心,就算出事了也赖不到你头上。”   霍应汀满脸黑线:“谁和你说这个了,你这人嘴里能不能有点好话?”   无奈,抬手拉了拉他的安全带,确定稳固之后,霍应汀才和下面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   海盗船慢慢启动。   裴煦上来的时候就目标明确,拉着霍应汀坐到了最外侧的一排座位上——这是整个海盗船启动后能到达最高点的最刺激的位置。   船体渐渐开始摇晃,裴煦的手紧紧抓住扶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进了眼睛,他随手往后撩了一下,又很快抓回了栏杆上。   耳畔传来霍应汀从容的声音:“怕了?”   海盗船开始加大了幅度,离地面越来越远,越来越高,裴煦的手开始发软,整个人似乎都和地面成了一个锐角,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但就算是这种时候他也从不服软:“这时候就别贫了,等下要是被我听到你在喊就啊——!”   海盗船骤然下落,裴煦的臀部有一瞬间脱离了座位,心脏骤停和全身酸软,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因为强烈的失重感而失控喊出了声。   心脏像被密密麻麻的羽毛和针同时触碰。   这半边的游客也和裴煦一样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叫声,但裴煦的那声因为毫无准备而变得格外抓耳,像是被吓到的猫,惊恐同时不小心翻出了自己脆弱的腹部,露出了自己致命的弱点。   海盗船再次上升,但裴煦还没缓过来。   “我又不笑你。”   风中,霍应汀的声音带着柔软的笑意,伸手绕过裴煦的背握住他的腰,在海盗船下落之前,精壮的手臂发力,牢牢地将裴煦禁锢在了座位上。   风声都变得呼啸,比先前还严重的失重之中,裴煦感觉到身边的人贴近了自己,用体温腰上的手告诉自己他的存在。   霍应汀低沉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   “闭眼。”   实在是比想象的刺激百倍,裴煦紧紧闭上眼,浑身颤栗,咬着牙不让自己再次喊出声音来。   “喊出来。”   “不......啊——”   裴煦倔强之下还是泄出了难以隐忍的声音。   霍应汀笑得张扬,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向上伸去,任由自己腾空,像是要抓住风。   裴煦看不到他的意气风发,却能听到他带笑和安慰的声音:“你这样很像忍辱负重委屈又贞烈的良家妇男。”   裴煦咬牙。   去特么的安慰!   海盗船已经升到了最高的高度,几乎和地面垂直。   下落时裴煦感觉世界都暂停的,他耳边全是乱七八糟的喊叫声,但身旁人忽然的大喊也传进了他的耳朵。   “裴——煦——!”   “我——讨——厌——你——!”   腰上一紧,是霍应汀捏了捏他的腰,故意凑在他耳边说:“生不生气——?生气就骂——我——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裴煦本就肾上腺激素狂飙,被霍应汀激得整个人没什么不敢的,心脏因为失重而发麻,对高空的恐惧骤减,裴煦整个人兴奋到极点。   好像逃离了地心引力,也逃离了地表那些让他感觉到疲惫的事情。   再次升到最高点的时候,裴煦忽然睁开眼看着霍应汀,吊桥效应无知无觉出现,他的眼睛盛满了日光,大声喊。   “霍应汀——!”   “你——真——的——很——吵——!!!”   霍应汀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煦愣了一秒,笑道:“你只会骂这个?”   谁料,裴煦忽然笑得无比灿烂,一瞬间让霍应汀觉得太阳的光辉也不过如此。   “但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   风好大。   霍应汀好像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了。   面前的人红唇开合,脸颊因为刺激而泛起红晕,明艳的五官被阳光打下高光,立体异常,桃花眼里兴奋与璀璨的光迸发,眼底却全是霍应汀自己。   ......整个人都好看得不可思议。   霍应汀想起从前看到有人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一个人的容貌美丽,他那会儿只觉得好扯,既然觉得一个人美,怎么会用惊心动魄这么吓人的词来形容对方?   可现在霍应汀心跳如擂鼓,急促到无法克制,想到的和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个词。   惊心动魄。   他挪不开眼。   *   海盗船停下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炸了毛的霍应汀本想起来就走,可贪了一时刺激的裴煦腿软得根本就站不住,在工作人员七手八脚来搀扶之前,霍应汀木着脸把人提溜在怀里,半扶半抱半拖地把人弄到了休息餐厅。   裴煦坐下来的时候脸色还是惨白的,曲手靠在桌子上休息,一手挡在自己耳朵边。   咚——   面前被放下一杯热水,霍应汀轻轻捏着裴煦的后颈让人扬起了头。   “哪里不舒服,想吐?头晕?还是胃痛?”   裴煦眼前都有些模糊,只能看到表情有些严肃的霍应汀,他摆摆手,声音沙哑:“太高,眩晕,过会儿就好......”   头顶传来霍应汀的冷嗤,后颈的大手又不轻不重揉了两下后才拿开,裴煦听到了他坐下的声音。   七八分钟后,裴煦才终于缓过来了。   他抬起头,发现霍应汀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一动不动。   “霍应汀?”   雕塑一样的人动了动,眼神错过他的视线,两秒后又转回来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还难受?”   “缓过来了。”裴煦摆手,看到他面前摆着的菜单,“你没点菜?”   霍应汀嗯了一声,把菜单推到裴煦面前:“有人挑食,我点了又不吃。”   裴煦轻笑,拿过菜单看了看抬头:“你挑食吗?”   “比裴总好养活。”   裴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哪里又吃枪药了,干脆招手,等服务生来了之后不客气地点了几个菜。   “......海鲜浓汤,再来一份乳酪蔬菜沙拉,不要圣女果和烤面包脆。”裴煦抬头问霍应汀,“就这样?”   “嗯。”   裴煦合上菜单递给服务生,莞尔:“那就这样,谢谢。”   服务生欠身说了句“请您稍后”就退下了。   那边霍应汀看着他的目光里全是嫌弃:“这么挑食,又是不吃圣女果又是不要面包脆。还挑什么,说出来我听听?”   裴煦抿了口热水,不语。   这很难解释,毕竟他挑食的种类完全是因当天的心情和状态随机变化的,简单来说就是随心情找茬。   心情差的时候要找茬,心情好的时候也要找茬,只有心情没什么起伏的时候裴煦才对食物是“无所谓”和“都可以”的态度   霍应汀没等到他的回答,却咂摸出了点儿别的。   “你刚刚的主食是给我点的?”   裴煦点头,又喝了口水。   “其它菜呢,海鲜浓汤呢?”霍应汀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煦证实了他的预感:“除了蔬菜沙拉,都是你的。”   霍应汀皱眉:“你是觉得我付不起这个钱还是你已经省吃俭用到要挨饿的份上了,吃这么点不怕把自己养死?”   裴煦听笑了:“别不讲道理,我刚从‘生死一线’上下来,暂时还没什么胃口,你行行好放过我成么?”   “......你自己作着要玩的。”霍应汀别开对上他视线的眼,“现在后悔了?”   裴煦摇头:“很有意思,不后悔。”   “那再玩一次?”   “那霍总先准备一副担架吧。”   “......”   霍应汀嘴上说裴煦,但上了菜之后还是看着人喝了半碗汤和几口意面才满意地把人放过。   但他刚吃到一半,又看到裴煦拿着叉子在蔬菜沙拉里左翻翻又翻翻,就是不吃。   “不合胃口?找什么呢?”   “紫甘蓝。”裴煦头也不抬,“没了。”   霍应汀无奈地放下手里的刀叉,服务生很有眼力见地走了过来,前者开口:“给他再上一份沙拉,不要圣女果和烤面包脆,多放紫甘蓝——”   他看裴煦:“还要多放什么?”   裴煦矜持一笑:“不麻烦的话请放些葡萄和哈密瓜,谢谢。”   霍应汀瞥他一眼,心说已经够麻烦了,祖宗。   “就按他说的做。”   服务生欠身:“好的,二位请稍等。”   服务生走后,霍应汀打量裴煦:“满意了没?”   “满意了,小霍——”   “裴、煦。”   迎着霍应汀警告的视线太过危险,裴煦到嘴边的称呼顿了顿,不自觉一换。   “——霍哥。”   哐铛。   霍应汀刚拿起的刀叉重新掉在了餐盘上。 第26章 例外   这一声“霍哥”直接把霍应汀喊得通体舒畅,从海盗船下来时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也即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虽然裴煦对他脱口而出“哥”这件事完全就是一个应激之下的口误。   但不管裴煦怎么解释,霍应汀就是不信,甚至还用醉酒的录音威胁裴煦再喊他一声哥。   结局就是把裴煦惹毛了。   毛了的裴煦丢下一句“你先叫声裴哥来听听”,然后一个人闷头走在前面,任凭霍应汀怎么叫他都不回头。   霍应汀把运动服的帽子兜在头上,漫步走在他后面,虽然被下了脸,但心情很好。   他也看出来了,裴煦就是单纯嘴硬,这副样子明显就是抹不开面儿了。   自顾自把人甩在后面的确潇洒,但问题是游乐场地图在霍应汀手里,裴煦不认路。   走到一个岔路时,裴煦的脚步慢了下来,霍应汀噙着笑,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他前面,很自然地递出台阶:“这边儿。”   但裴煦没睬,只盯着另一个岔口望去。   霍应汀皱了皱眉,心说这祖宗忒难哄,正要勾过他的脖颈往自己这儿来,结果裴煦往边上迈了一步躲过了他的手。   霍应汀笑容一僵:“裴煦?”   裴煦仍旧盯着那个地方望去。   霍应汀察觉不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让裴煦一动不动的原因。   ——裴松沅和肖臻相拥在一起,正在接吻。   “你......”霍应汀下意识去看裴煦的表情。   结果又被猛地推开。   裴煦一阵反胃,一把挡开霍应汀,转身跑到草丛边,弯腰,开始剧烈地干呕。   “裴煦!”   霍应汀冷下脸大步走上前,紧张地拨开裴煦额前的碎发,弯腰查看他的情况。   他知道裴煦看到肖臻和别人接吻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开心,对于他推开自己的举动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刚要忍着心里的别扭让他别看了,就被他这副吐得昏天暗地的模样吓得心脏都差点骤停。   霍应汀皱起眉。   裴煦的反应很不对劲,只是像情侣一样接吻而已,裴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就像是PTSD。   想起肖臻对裴煦的那点心思,他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肖臻对裴煦做过的事......恐怕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   裴煦吐了半天,胃里的东西几乎都吐空了,但还是一直在不停地痉挛干呕,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应汀担心他胃又伤到了,想要把人抱起来直接去医院,但裴煦抓着他的手把他推远。   “脏......别过来......”   霍应汀反手把人抓住,搂着他的腰让软绵绵的裴煦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他擦嘴,拧眉:“脏什么脏!”   裴煦攀着他的手从他的怀里离开,站在原地大口换气,鼻腔和嘴巴里都是难受的味道,他皱着眉,不想说话。   霍应汀看出了他的不舒服,走到几步之外的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给他,回来的时候怕他连透明拼字上的包装都要嫌弃,顺手就把包装也撕掉了。   裴煦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好受点,他半垂着眼,等待胃部不舒服的余痛退去。   但刚刚的动静太大,另一个岔路的肖臻和裴松沅已经注意到了这里。   看到是裴煦,肖臻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措和极度尴尬,他把身前的裴松沅推开,疾步朝裴煦走来。   裴煦也注意到了,捂着胃别开头,俨然一副不想接触的样子,霍应汀便侧身挡在了他面前。   他低头:“走吧?”   裴煦:“嗯。”   “小煦!”   裴煦脚步顿了顿,下一秒,他卫衣的帽子被霍应汀拿起来戴在了头上,一只手臂绕过他的肩头,浑身的气息包裹着裴煦,霍应汀把他继续带着往前走。   “没事,走吧。”   裴煦眼睫微颤。   “裴煦!”肖臻还在后面喊。   脚步倏地停下,霍应汀感觉到手下的肩膀随着裴煦的深呼吸一起一伏,紧了紧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裴煦慢慢转过头,目光里的疏离刺眼得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肖臻。   他缓缓开口。   “十二年前我推开你之后,你也是这么和他搞在一起的?”   “推开”两个字让霍应汀意识到了什么,望向肖臻的目光骤然冷冽了下来。   “小煦,你听我解释......”肖臻显得很无力。   “解释!?你要解释什么!?”裴松沅追了上来,在边上大声。   裴煦讥讽地笑了一声:“是啊,你要解释什么?”   “小煦,你别这样,我真的可以解释。”   裴煦抬起手打断他的话,懒得多说废话:“我从来不需要你什么解释,也不在意你在和谁拥吻,我只是犯恶心,看到你亲人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至于原因你自己清楚。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你以为我能忍你到今天?最后警告你一次,今天碰到你我自认倒霉,但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你,麻烦你以后也离我远点。”   肖臻还想说什么,却被霍应汀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这位在一边站了半天的霍氏太子爷一直没说话,可浑身的气势凌厉,目光满是不屑与嘲意。   “拿你那张刚刚吻过别人的嘴来和你两周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说话,不觉得自己恶心么?”   霍应汀瞥见裴煦怏怏的脸色,想到刚刚自己千方百计哄着裴煦吃下去的东西因为这两个人而被吐得一干二净,心里顿时蹭蹭冒火。   霍大少恶劣而仗势欺人的劲儿又出来了,走到肖臻身边,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肖臻的肩膀,声音轻而让人不寒而栗。   “肖家烂账不比蓝荟少,是不是?”   说完,他转身揽着裴煦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转头对着又气又怕的裴松沅淡淡:   “至于你,再让我听见一次你叫我‘哥’——”   他转回头。   “后果自负。”   *   上了车,霍应汀直接把车朝医院开去。   裴煦今天吐得狠了,肯定伤了胃。   大概是车里太安静,又或许是霍应汀的脸色太凝重,想到因为自己而把今天弄得很糟糕,裴煦也不太好意思。   裴煦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的想法,但霍应汀是朋友。   他想了半天,主动开了口:“你最后对裴松沅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霍应汀握着方向盘:“他本来就比我大,叫‘哥’恶不恶心?”   结果刚说完,裴煦的脸色就僵了僵。   霍应汀忽然也反应过来什么,语气缓下来些:“但你叫我‘哥’我还是很乐意应一声的。”   裴煦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依旧没说话,也不知道信了霍应汀的解释没有。   霍应汀没猜出他是不是生气了,心里干着急,只好老实道:“你喝醉了的那次酒会不是在酸裴松沅叫我‘哥’?那晚答应你下次看见他就让他滚的。我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裴煦听完闭上了眼,心想谁酸了。   身边依旧没声音,霍应汀心里仍旧有点忐忑。   过了不知几个红绿灯,裴煦忽然在安静的车厢里开口。   “所以你现在是在干嘛,安慰我?”   霍应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半晌,他道:   “嗯。”   “安慰你。”   裴煦眼皮轻颤,捂着胃的手松了些,感觉痛感似乎不那么明显了,面向车窗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霍应汀,我很会蹬鼻子上脸的。”他睁开眼,看着车窗上因自己说话而产生的雾,不知是在提醒霍应汀还是在警告自己,“别对我太好。”   裴煦没开玩笑,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只要一有人真的对他好,他就会忍不住开始蹬鼻子上脸,从外人眼里的谦谦君子开始变得任性难伺候。   但裴煦没办法克制自己,甚至是病态地任由自己这种奇怪的性格发展,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被关心,喜欢被偏爱,喜欢被特殊对待。   因为从来都渴望被关心却无从得到,所以只有每次生病了、身体不舒服了,或者不自觉流露脆弱的时候,才会开始找茬挑食,想要为自己证明面前的人是否真的有这份耐心,是否真的关心自己。   喜欢在别人紧张自己的时候故意说让人担心的话,只要看到对方更加着急的反应,裴煦就会很开心。   因为从没体验过被偏爱,所以格外眷恋和贪恋,想要反反复复试探。   可裴煦的人生中能让他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这个世界上接近他、对他好的人,通常都另有目的,所以他对人礼貌得体,又向来疏离有加,多年来把自己和他人的关系扼杀在摇篮里,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   能让裴煦信任那么一点,又偶尔流露一点点任性的,这么多年来只有陆执一个人。   但霍应汀是个例外。   他几乎在裴煦任何找茬的时候给了裴煦最爱看的反应,让裴煦每一次的试探得到的都是窃喜和不可言说的庆幸。   霍应汀对他太好了,明明是死对头,裴煦却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   他喜欢这种朋友之间没有底线的纵容,却又隐隐不安,怕哪天他作得太得意忘形,忘记了霍应汀其实是群狼的头狼,踩到了霍应汀的底线,最后连自己都被撕碎。   裴煦的思绪已经沉得太深,但听到他出声的霍应汀却不明显地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答:“裴少爷,霍家养我鸡飞狗跳多少年了你知道么,论麻烦谁比得过我?”   虽然是转移话题,但无疑又是一个让裴煦感到轻松的满分回答。   裴煦笑了笑,也没纠结他的转移话题,问:“你刚和肖臻说什么了,感觉你比我还烦他。”   没什么好瞒的,霍应汀说:“我让他好自为之,否则肖家就是第二个蓝荟。”   裴煦顿住,忽然转头看他,犹豫:“你知道我们才认识多久吗?”   前方红灯,霍应汀踩下刹车,和他对视,莫名有些认真。   “你说朋友的话,满打满算一个礼拜。要是从说上第一句话开始算,那就是快四个月。”   “不到一个礼拜。”裴煦提醒他,“你有必要为了一个交了不到一个礼拜的朋友,大动干戈到要去弄垮两家企业?就算你是霍氏独子旁人无法比拟,也没必要为了别人这么折腾吧。”   霍应汀忽然看着他笑了,雕刻深邃的眼在裴煦眼里熠熠生辉,仿佛生来就是如此炽热耀眼。   自信张扬,却从不狂妄自大。   所有的褒义词此刻在他身上似乎都是与生俱来,美好得让裴煦不敢直视他。   但霍应汀伸手勾住他的下巴让他转了回来。   “那没办法,谁让有人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还不忘对我说‘很高兴认识你’啊?” 第27章 听风   裴煦的胃的确伤到了, 但问题不严重,开了点护胃的药后霍应汀就把他送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裴煦接到了陆执的电话。   裴煦一般在双休日不会接任何工作电话,陆执深知这一点, 通常不会来打扰他, 除非有特殊情况。   裴煦坐在车上接通了电话。   “裴总周六好。”   裴煦懒懒开嗓:“你也知道是周六。”   那边沉默了一下,陆执像是捂着电话筒和边上的人说了一句“你等会儿不行吗”,然后期期艾艾地问裴煦:“裴总, 属下哪里做得不好可以改,为、为什么要让霍总的助理来给我做培训呀?”   这太耻辱了。   陆执看着坐在他边上西装革履的李老师浑身难受。   裴煦恍然是怎么一回事。   瞥了眼正在开车的人,心里好笑, 没想到这人直接把自己的助理派去教陆执了。   也不怕两个总裁助理和特助互相策反了。   ......实在是有些离经叛道。   这被外面那群以为他们是死对头的人知道不得惊掉下巴?   裴煦收回目光,悠悠对陆执道:“好好学,霍总的金牌助理课时费一小时五位数起,学不好学费自理。”   陆执憋憋屈屈地应下。   撂了电话,猜到了大概的霍应汀笑说:“李诉的加班费我已经批过了, 你这是要再给一次薪水?裴总大气。”   “还是霍总周到。”裴煦和他一来一往互呛,“我只是吓吓自己的下属罢了。”   “你很信任陆执。”   “难道霍总不信任李诉?”   霍应汀闷笑。   车停稳,他问:“这回不用我送你上楼了吧?”   裴煦朝他摆摆手, 开门下车:“走了。”   “裴煦。”   霍应汀叫住了他。   “嗯?”   霍应汀看着脸色不如早晨的裴煦,心里有些愧疚, 轻声道:“原本今天只是想带你去高空观景台转转的,那里地方高但是很安全, 没想到会发生后面的事,不是我本意......下次再带你去?”   裴煦敏锐地感知到了霍应汀话里的歉意,心下一动, 觉得有些奇妙。   从来没人这样真诚地对他道歉过。   所以他也很认真地回答:“霍总,与其反省自己不如责怪他人, 这句话是不是你说过的?”   海盗船是他自己要坐的,遇到不想遇见的人也不是他们能控制的,霍应汀用不着这样。   “......嗯。”霍应汀看着他,“那你现在还想找个地方挂一挂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裴煦一下子笑了出来,心情像是被染上了一抹亮色,难得没有逗他:“不会,困了,现在只想睡觉。”   霍应汀放心了些:“那你先吃药。”   裴煦一边倒退一边点头,在下午的温暖阳光里提着医院的袋子,他眯眯眼,朝霍应汀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   一直到门被关上,看不见裴煦,霍应汀才收回目光。   他神色变得淡淡的,拿出手机,给正在和陆执倾情授课的李诉打了个电话。   “查一查十二年前肖臻和裴松沅做过什么......嗯,越详细越好......还有把这两个人拉入霍氏旗下所有产业黑名单......肖家的那些证据也准备好,暂时不动......就这样,霍董那里不用管。”   另一头的李诉隐隐觉得霍总要对肖家出手了,正襟危坐做好了激战的准备,问:“好的霍总,还有什么吩咐?”   霍应汀顿了顿。   “下午五点派人给裴总送些养胃的晚餐,少量多份,种类准备丰富些,乱七八糟的配料少放,他挑食。地址我发你。”   李诉:?   职业素养超强的李诉压抑着心底的惊骇应是,但挂了电话后脸上的表情还是皲裂了几分。   霍总给谁送餐......?   连对方地住址和挑食都知道!?   李诉不由得抬头看了眼正在苦学的陆执,超强素养的助理第一次对自己”霍总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的想法产生了怀疑,萌生了想要问一问另一位当事人的特助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的冲动。   手里拿着“助理职业操守六十讲”的陆执看着李诉脸上不太对劲的表情,以为是自己菜到他了,幽怨开口:“大哥,我好歹也是名校出身国外历练过的,教我就这么挫败吗!?”   ”......“   算了。   李诉推了推眼镜:“继续上课。”   *   霍朝明最近在公司的几个元老那里听说了点事情,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奇怪。   这一日清晨,一家三口齐聚餐厅。   “小子,你最近忙什么呢?”霍朝明给自己的妻子盛了碗粥,问霍应汀。   霍应汀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着手机里的财经时报,闻言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张口就贫:“怎么了爸?你儿子高一之后就没给过你教训人的机会了,现在工作顺利生活美满也没给你闯祸,您这是手痒了?一会儿拳击馆陪您老练练松松筋骨?”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嘚啵嘚啵就说了一串,到底你是老子我是老子?“霍朝明早习惯了他这副德行,直接开门见山:“前段时间你大张旗鼓弄倒了蓝荟,听说这段时间又在查肖家。怎么?你一身正义感没处放,在国外那会儿没使够,现在终于要赌上你爹打下的江山来替天行道了?”   霍应汀嚼着虾饺的腮帮子一顿,囫囵咽下抬起头笑:“您的万里江山多连绵不绝啊,我再怎么糟蹋也不是收拾一两个小门小户就能垮的,是不爹?”   霍朝明皱了皱眉:“谁教你没规没矩地背后这么说别人的?从小就教你滥用傲慢和怜悯都是最可悲的事,霍应汀,你现在已经回国了,破脾气给我收收。”   “知道了爸。”霍应汀虚心受教,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道,“不过你儿子我是那种没教养的人吗?”   一听他这么说霍朝明就知道他是真的查出点什么来了:“你自己有分寸就行。蓝荟你动就动了,肖家过去也是个狠角色,你掂量着点。应汀,爸妈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到处给自己找麻烦的,你打理霍氏已经很忙,爸希望你活得自在些。”   霍应汀憋着笑,假装感动道:“那您还着急忙慌让我回国继承家业不让我多玩儿几年?爸,其实心里想退休想疯了吧?昨儿还见您后备箱里放了新买的渔具,又约了大伯夜钓吧。”   霍应汀看向明悦告黑状:“妈,我爸上回夜钓栽湖里了,半夜三更打电话让我去湖底捞,这事儿您知道吗?”   霍母一袭山水泼墨长裙坐在边上听父子俩斗嘴,笑得温婉,配合着道:“妈妈不知道呀,谢谢汀汀告诉妈妈哦。”   收到夸奖的霍应汀得意地朝他爸笑。   霍朝明妥妥的妻奴,只敢板起脸凶儿子:“臭小子!”   明悦适时调停,没像丈夫一样问自己儿子公司的事情,而是问:“汀汀,蓝荟和肖家和咱们家本来没什么新仇旧怨的呀,你为什么忽然查他们?妈妈听你爸爸说最近你也不像以前一样针对裴氏了,和妈妈说,这两件事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霍应汀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不自然地掩饰:“一直针对裴氏太无聊了......”   “哦~妈妈还以为你是为了裴氏才针对蓝荟和肖家的呢,我就说,我们家汀汀这么讨厌裴氏,怎么会一怒冲冠为——”   “妈——”霍应汀的目光耷拉下来,不敢直视面前的父母,小声,“说什么呢。”   “你上周日不是和裴煦去霍氏名下的游乐场了?”霍朝明听着小子找了半天借口,心里冷笑,终于直接开口。   “爸?”霍应汀不可置信,“你派人跟踪我!?”   “我怎么生出来你个蠢东西的。你进门刷的内部卡记在我的名下忘记了?上周你们前脚刚进门后脚我就收到信息记录了。”   霍应汀:“......”   失策。   霍朝明冷哼一声:“现在和裴煦关系好了?”   霍应汀也哼了一声,含糊道:“就、就那样吧。”   霍父再哼哼一声,看破不说破:“我早说了这孩子不错,就是生错了人家。你能和他处到一块去我也不意外,反而你之前和人作对我才奇怪。”   察觉到他爸可能知道些什么,霍应汀抬起了头。   明悦推了推霍朝明:“刚还和儿子说别在背后说人家,自己怎么还明知故犯?”   霍朝明被妻子训也笑眯眯的:“我没说错呀,要是没有裴煦,裴氏早就倒了。”   霍应汀没听到自己想听的,重新低下头,点了点脑袋,附和他爹:“这倒是真的。”   “臭小子。”霍父对自己的儿子很自信,但也少不了提点,“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你虽然不差,但裴煦的能力也绝不在你之下,要是被我知道你因为和他关系缓和而工作失误叫裴氏压了过去,这家你也别回了。”   “知道,我有分寸。”霍应汀乖乖应下。   “吃饭的时候别说工作了,”明悦说,“汀汀啊,利奥昨晚和我通了电话说要来找你玩一段时间,过两天机场你记得去接他哦。”   霍应汀听到利奥这个名字皱了皱眉,问明悦:“Leo?他来做什么。”   利奥他国外高中时期的同学,两个人因为家境相似,又都比同届的学生小两岁,所以在学校里关系最好。   但在他们上大学前,利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放弃了常青藤好几所名校的offer,一头扎进了艺术创作,从此整天和颜料和人体雕塑待在一起。   对于好友的选择,霍应汀当然尊重,两人在国外的时候就算分开了也常有联系,但利奥这次来得太突然。   “好像说是创作遇到瓶颈,来传说中神奇的东方国度找找灵感。”明悦笑眯眯的,“你们也好久不见了,到时候记得带利奥回家吃饭,妈妈记得他很喜欢吃我烤的芝士蓝莓蛋挞,还想用来贿赂他给妈妈画幅画呢。”   霍应汀看见自己妈妈憧憬的那个样子就笑得无奈:“知道了妈。”   *   周五。   正准备下班的李诉知道霍应汀第二天要去机场接朋友,于是主动询问需不需要陪同。   霍应汀抬头:“你每周六不是要给裴煦的特助上课?”   李诉推了推眼镜:“裴总这周末出差,陆特助随行,不在宁市。”   霍应汀不知道这回事,他和裴煦的聊天记录甚至还停留在上周六对方来感谢他订餐的时候,现在又发现连自己的助理都比自己清楚裴煦的动向,霍应汀长指在办公室轻点:“又出差了......”   看着上司沉思的神情,李诉很识相地收拾掉了桌上的文件,轻声带上了门。   整栋大楼只有零星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霍应汀没着急下班,松了松领带,拿出了手机,往下翻了几页,点进了裴煦的聊天页面。   自从上次去完游乐园回来,霍应汀就把把医院当家的裴煦的备注改成了“脆皮麻烦精”。   脆皮麻烦精:【照片.jpg】   脆皮麻烦精:谢谢晚餐。   Ting:小事。   Ting:记得吃药。   脆皮麻烦精:忘不了。   已经是七天前的聊天记录了,霍应汀盯着备注上的五个大字沉吟,想,哪有不聊天的朋友?   于是他长指点动。   Ting:出差了?   等了五分钟,手机里没有任何回讯,霍应汀皱了皱眉,继续打字。   「在吃饭?」   删除。   「去哪儿出差了?」   删除。   「什么时候回宁市?」   指尖悬浮在“发送”的按钮上半天,手机一震,一条新信息传了进来。   霍应汀心里一动,定睛去看,却发现是自己即将来访的朋友利奥发来的语音,霍应汀收起表情点开。   Leo(苦学中文版):“Hale!!明天激得赖接窝!!”   口音听得耳朵疼,霍应汀直接用英文回他:“你已经说过八百遍了,忘不了。还有,请讲英文。”   那边发来了语音。   Leo(苦学中文版):“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八百次?我为了来中国学了很久的中文,难道一点进步都没有吗,Hale,你这样说话真让我伤心!”   Ting:“夸张手法懂不懂,学中文的时候别像你画画那样自信,期待你哭着放弃的那天。”   Leo(刻苦学中文中):“Hale,你真无礼。”   Ting:“Cheers.”(谢谢。)   Leo(刻苦学中文中):......   他一直很想知道Hale从小生活在M国,这个Y式的习惯是怎么来的?   被利奥一打岔,霍应汀也忘记了给裴煦发消息这回事。   一直到晚上八点霍应汀准备出门夜跑时,才收到了裴煦的回讯。   他边带耳机边看手机上简短到只有一个字的消息。   脆皮麻烦精:嗯。   敷衍得不能再敷衍了,气得霍应汀直接发了十四秒的语音过去。   此时,远在津市的裴煦坐在车的后排,一手支着头,满脸倦容。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住院部的大楼,陆执担忧地从副驾转过来看裴煦。   “裴总,这次是有人带头闹事,故意煽动工人情绪的那几个已经被控制住调查了,但根据他们目前透露出来的线索,应该和先前买通王越泄露公司机密的是同一家公司。”   裴煦捏了捏酸痛的手臂,冷声开口:“越臻。”   陆执停顿了一秒,道:“是,越臻近几年势头很稳,刚成立那几年挖了不少大公司的高层过去,其中不乏裴氏的。”   何止是稳,裴煦自嘲地笑了笑,越臻根本就是肖家给肖臻准备的一个保护壳。   肖家早年发家的手段放到现在并不光彩,且近两年发展缓慢,涉足产业又牵连部分灰色地带,肖父不愿肖臻走他如履薄冰的老路,有意把肖臻和家族企业隔离开来,为的是让肖臻不受影响,想把肖家自肖臻这一代洗白。   上次肖父对裴煦说肖臻一周也去不了公司几次,根本就是迷惑性的话,实际上肖家的产业和肖臻一点关系都搭不上。   和肖臻真正有关系的是越臻。   越臻成立在肖臻十八岁那一年,肖父请了职业经理人料理越臻,尽可能地倾尽清白资源,作为肖臻和肖家最后可以倚仗的退路。   这样一来,即便肖家出事,只要肖臻在,只要越臻在,肖家就尚有喘息和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肖父的手段到底是脏,表面把裴煦疼得和手心肉似的,结果转头就和裴氏机密泄露的事情扯上了关系。   今天是裴煦在津市视察的最后一天,这边落成的项目有条不紊的进行,主管人员临时邀请裴煦亲自去工地看看进度,本是非常合理正常的程序,结果视察到一半,工地突然有工人开始吵闹起来。   都是日晒雨淋都依旧开工的工地糙汉,身强力壮又脾气急躁,五月的天已经开始炎热,躁动之下的纷争一触即发。   不过是几句口角,裴煦本也不在意,但身旁的主管人员一边派人去处理一边和裴煦解释说,工地有口角是在所难免的,大概是最近的天气热了,工人们每天都要吵几句,只要过会儿就没事了。   但裴煦觉得不对,那边推搡的动作越来越大,怎么看都不像”只是有口角”和“会没事”的样子。   而且工人之间或有脾气不好的,但大多都淳朴,并非全都是那么不和善的,怎么会天天有矛盾?   裴煦问了才知道,最近工人们最近在讨论有关工地承包待遇的问题,不知是谁总说别家的工资高待遇好,但多数人觉得裴氏的待遇也不差,于是一群人每每说两句就要吵起来。   推搡的工人里,有几个人激愤地工人站在外围,叫骂的声音最响。裴煦拧起眉,隐约知道了问题所在,他给陆执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头。   在陆执派保镖把人群里那几个煽风点火有浑水摸鱼的人扣下之后,场面明显稳了很多,裴煦沉下了脸,戴着安全帽朝那里走去。   但工人们的情绪依旧激动,裴煦刚走进,一根手臂粗的钢管就不知道被谁挥出脱手,朝身边管理人员门面而来。   钢管一路破风带响,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打中人,裴煦反应非常快,目光凌厉,即刻伸手,五指直接抓住了那根钢管稳稳拿在手里,手臂却止不住的因为强大的冲击力发酸。   受了伤的工人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闹事的人全部带走调查,裴煦从警局出来,再到医院看望工人,一套流程下来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只有中间被陆执强制着停下来吃了点东西,连回霍应汀消息都是只来得及回一个字。   现在又听陆执说这次煽风点火的人和越臻有关,裴煦当即就忍不住嗤笑了。   肖父和裴家亲父子一样,把他当跳板使。   “裴松沅那边除了霍应汀,有联系过别人吗?”裴煦问陆执。   “没有,大概是因为能和您抗衡的人只有霍总,他暂时没找过别人。”陆执如实报告,但想起最近老板和霍氏的关系似有缓和,陆执又说,“不过上周六我旁敲侧击过李诉,得知霍总连裴松沅的面都没见,应该是不会和他合作的。”   想到霍应汀那天让裴松沅“好自为之”的场景,裴煦发现自己竟然能在这样的压力和疲倦下露出来一抹真心的笑。   他说:“我知道。”   “可以了。既然他们都想要裴氏,那我会如他们所愿的。”裴煦揉着手臂,满不在乎。   肖臻既然选择了裴松沅在一起,应当是想用越臻和肖家父子一起把裴氏彻底吞回去。   裴煦拿捏在手里的从来就不是裴氏,而是这些人心里的贪婪,以及这么多年对他理所应当的伤害和索取。   这么多年,裴煦等的就是这样的时机。   让他们以为他离不开裴家,在他们眼前亲手扶起裴氏,又在他们面前亲手把已经能和霍氏比肩的裴氏亲手摧毁,捏成粉末送到他们的面前。   高高扬起,又轻轻洒下。   在那些人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让他们体验一把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在指尖溜走的感觉。   他们的表情一定、肯定,会非常精彩吧?   为了渴望的金钱、地位、权利,毁了本来于这一切都无关的他的人生;那么他们也终将因为这些东西自食其果,永永远远失去所渴望的,换来下半辈子的痛苦、潦倒,以及裴煦并不需要的悔恨。   裴煦会还给他们一个破败的、再也扶不起来的裴氏,连同肖家和越臻一起,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这是裴煦迄今为止唯一一件期待的事。   而这件事献祭了他自己的一切,作为对于裴家二十几年养育的报答。   这就是裴煦一个人许了很多年的生日愿望。   ——我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裴煦,祝你早日解脱。   等待了很久很久的时刻开始临近,心里瞬间产生的暴虐和兴奋压迫让裴煦的身体疲惫却大脑兴奋,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无端地想要自毁,想要找个高楼一跃而下,也想到那段自救无果的日子。   像溺毙在黑暗的大海里,像从高楼坠下,顷刻间消失在这个世上,也像无尽穷途,永远无法停止痛苦。   他紧闭着眼睛,想让自己脱离这种情绪的操控,可薄唇依旧绷成一条直线,不安的睫毛颤动,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梦魇。   嗡嗡。   手机震动,裴煦被惊扰,慌乱睁开了眼,眼中泛着一层水雾,在夜色下看起来茫然而脆弱。   意识到会是谁给他发信息之后,裴煦点开手机的动作忽然加快,像是抓住了海崖边的一株草茎,又或是深渊里的一抹光。   他连那条十四秒的语音都没有点开,直接拨通了霍应汀的语音通话。   语音只过了两秒就被接通。   “裴煦?”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那人用微微低沉的嗓音叫出,他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出口,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放纵着自己带着明显哽咽和颓唐的声音轻响在车厢里。   “......霍应汀。”   像是一触即碎。   除了电话那头的霍应汀,没人听见。   霍应汀脚步瞬间停了下来,明明只跑了两步,可他的呼吸却一下子因为裴煦语气里的破碎而紧了起来,接到裴煦电话时不可一世的得意也在顷刻间消失。   他不由得把耳机往耳道里按了按,生怕错过裴煦的一点声音。   “裴煦?”他的喉咙微紧,在黑夜中站定,“出什么事了?”   裴煦陷入长久的沉默。   电话没挂,霍应汀蹙着眉,听见他打开车门,对方似乎在回酒店的路上,进入电梯时信号有一些不稳,但对方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是能穿透电流到达他的耳朵。   一直到门刷卡的声音响起,到陆执和裴煦道别,再到门被关上。   裴煦才撑着门把手,缓缓吐出一口气,很轻很轻地说了句:“......抱歉,我打错了。”   语气已经比之前平静太多。   霍应汀愣了一秒,心脏骤然酸涩。   磁性而悦耳声音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柔而小心地安慰着受伤的猫。   “可你刚刚喊的是我的名字。”   裴煦捏着迟迟没有插进卡槽的房卡,本以为从下车到回到房间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平复清醒过来,也足以驱逐脑子里突然给霍应汀打电话的冲动。   他以为自己已经缓过来了。   但霍应汀的声音像是拨在他的心上,裴煦好不容易重新穿上的层层盔甲和努力说服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的借口瞬间溃不成军,他下意识出声:“......嗯。”   霍应汀沉默了一阵,忽而轻笑了一声,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一样,用同平常一般无二的语气道:“我在外面夜跑,你想听听风声吗。”   裴煦松了一口气,他不善解释和流露脆弱,刚刚打通电话已经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他开始感激霍应汀的体贴,没在这种时候逼问他发生了什么,又想说他不想听什么风声......   可最终,他还是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好”。   耳边呼呼的风声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但因为掺进了某个人不太规律的呼吸而变得特别起来。   裴煦似乎可以通过那头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判断此刻霍应汀的心跳频率。   快速而沸腾。   霍应汀也不管裴煦在干嘛,边跑自顾自地开口。   “面前窜过去一只猫,眼睛瞪得和手电筒似的。”   “路边栀子花开了,香得头晕,这两天你出门记得戴口罩。”   “我爸前两天和我夸你了你知道吗,他都没这么夸过我。”   “还有要不是李诉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出差这回事,有你这么当朋友的?”   霍应汀的脚步慢了下来。   “......裴煦,现在风是什么声音。”   他喘着气,没再说话,耐心地等着。   裴煦在黑暗的房间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开始适应黑暗,可以透过星光看到窗前自己孤独落寞的影子,他才说:   “你太吵了,我没听到风声。”   全是你的声音。   风声停止,是霍应汀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他似乎是在江边,耳畔水声拍打,有些汹涌。   两人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江水的声音,都沉默着,不知各自在想些什么。   “裴煦,谁欺负你了。”   霍应汀问得很认真。   黑暗中的人鸦羽般的睫毛微动:“没有。”   “那是心情不好?”   裴煦不知道该如何再隐瞒:“......有点,累的。”   霍应汀在那头眺望着江面,隔着涌起的波涛,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拿着手机无措的裴煦,感受到了他的彷徨与孤寂。   心头蓦地胀痛。   他问:“回来之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夜跑?”   裴煦:“为什么?”   “因为我不开心的时候会夜跑,觉得比找个高地儿挂一挂安全。”霍应汀笑说。   裴煦被戳破心中所想,有些暗恼,转移话题:“......那你今天夜跑是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有人三个小时没回我消息。”霍应汀意有所指,“而且最后只回了一个字。”   裴煦抿唇,没解释为什么:“我不是给你回了电话吗。”   “可你刚刚说打错了。”   “没......”裴煦完全被霍应汀牵着走,“没打错。”   那边传来笑声,裴煦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却没有生气,心情反而一点一点地在平静,只木着脸说了句“挂了”就要撂电话。   “等等。”霍应汀叫住他,“什么时候回?”   裴煦停下了动作:“明早的飞机。”   “嗯,我来接你,航班号发我。”   滴——   房卡插进卡槽,房间里灯光大亮。   听到这话的裴煦顿住手,哑然:“......不用。”   “接个朋友,顺便接你,顺路的事。”霍应汀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下,扣了扣耳机,“明天见,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站在江畔的霍应汀目光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月光被乌云遮住,江面上的粼粼波光渐渐散去,眼前一片漆黑。   霍应汀想起刚刚才听到的那声房卡插进的声音。   他刚刚一直站在黑暗里吗?   为什么不开灯?   霍应汀拿起手机,打通了李诉的电话。   “去查裴煦出差这两天遇到了什么,不要问陆执。”   “是,霍总。”   “上次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没?”   做事向来快准狠的李诉顿了一秒,然后如实相告:“霍总,什么都查不出来,似乎是有人刻意掩盖了,只能知道当时肖臻、裴松沅还有裴总在同一时间都曾在曼哈顿出现过。”   曼哈顿......   霍应汀眸色深深:“继续查。”   天上的明月迟迟不现身,霍应汀站在江边也迟迟没有离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当年让你和挚友决裂的事查不到分毫。   为什么今晚你的声音破碎得让人心痛,像在承受无法言喻的崩溃。   又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今天遭遇了什么。   是不愿、不想,还是......不敢?   *   翌日上午。   宁市机场中来自不同地区的飞机不断起落。   十点整,利奥推着自己的两个30存行李箱像是逃难一样地vip通道出来。   “Dude I miss you a lot!!!!”(我想死你了!!!)   利奥看到霍应汀就松开行李箱,金发碧眼的青年露着大白牙,冲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Leo”霍应汀忍了他两秒后把人从自己身上拉开,又被他颇具艺术感的的撞色穿搭晃得眼睛疼,颇为嫌弃:“半年没见而已。”   “中国人有句古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利奥眨了眨眼睛,脸上写着“快夸我”。   “中文学得不错。”霍应汀相当敷衍,“怎么突然来宁市了,先说好,我没时间给你当导游。”   利奥皱眉:“Hale,都说了我是来找灵感的,最近教授出了个新课题,谁能画出来就有资格和他去参加明年的安地亚画展。我实在想去又没灵感,只好换个地方看看这里有没有我的缪斯。”   利奥的画作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热情奔放,色彩鲜明,以能给人强烈的生机而出名。   艺术天才突然有了瓶颈,霍应汀冷了一上午的脸总算有了表情:“什么主题?”   “生命。”   这个词很出乎霍应汀的意料,利奥的画最不缺的就是勃然的生机和生命力,他没想过居然是这个再寻常不过的主题。   似乎看出了霍应汀的疑惑,利奥叹了口气,转着行李箱解释:“没那么简单Hale,如果教授需要的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生命力,那我也不至于愁得要跑到华国来找灵感。教授说‘生命的意义在于矛盾,而绝非一眼可见的美好和痛苦。’这太深奥了,我到现在还没弄懂呢。”   利奥和霍应汀一样,家庭富裕和谐美满,身份地位在也M国不低,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乍然接触到这样深奥的课题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画画不是霍应汀的领域,他只能安慰有些气馁的好友:“那就祝你能在这里找到灵感?”   “谢了。”利奥的身高只到霍应汀的耳垂,他摸了摸肚子,抬头看着霍应汀,“我们不走吗?阿姨说给我烤了蛋挞,我饿了。”   霍应汀站在原地没动,心不在焉:“不急。”   “Hale,我急。”利奥快饿坏了,飞机餐并不好吃,他还是最想念阿姨的芝士蓝莓蛋挞。   霍应汀看了看表,没有松口:“等着。”   利奥不明所以又委屈巴巴,但直觉好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只好坐在行李箱上滑来滑去。   但大约十五分钟后,他看到他那连自己到来都没有给予热情微笑的好友,正看着新收到的消息,轻缓而温柔地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vip通道里走出来两个青年,后一个推着行李箱,面色严肃。   前一个青年挺拔高挑,面容姣好,完美到身材比例都是绝佳,明明一举一动都很温和,眉眼间却皆是惊艳,平淡而明艳的感觉交织,夺目而难忘。   坐在行李箱上百无聊赖的利奥一点一点抬起了头,两眼迸发出光,满眼都是看到艺术品的欣赏和喜爱。   裴煦刚给霍应汀发完消息从接机口出来,霍应汀就迎了上去。   “抱歉,飞机晚点了。”看着大步而来的人,裴煦先一步开口。   霍应汀自然而然地和他并肩,将他脸上的疲惫尽收眼底,闻言笑了一声。   “没记错的话晚点好像是因为津市暴雨,而不是因为我们裴总。”   裴煦被他逗笑。   走到出口时,裴煦忽然看一个两眼发光面露微笑的外国男子一直盯着自己。   他目光停顿了一下,想到霍应汀说要接一个朋友,偏头:“这位是......”   “泥嚎!窝叫Leo,你可以叫我利奥!”霍应汀还没开口,利奥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来握住了裴煦的手,“窝是朋友和霍,泥的命字是神么?”   热情得让裴煦都难以招架。   裴煦微微惊讶地张着嘴,余光瞥见霍应汀一言难尽地捏了捏鼻梁,他忍不住轻笑,伸手回握了利奥,自然地切换成英语:“Leo,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裴煦。”   “没想到Hale回国后居然交到了这么好看的朋友!裴,我觉得你好眼熟......真的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东方男人,和Hale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简直太完美了!”利奥完全挪不开眼,眼全是亮晶晶的星星。   霍应汀警告地看了一眼利奥,想让他把一看到漂亮的人就夸张到离谱的模样收敛一些,可后者完全沉浸在裴煦的脸和身材比例上,完全没接收到他的目光。   “谢谢。”裴煦礼貌道谢,又被他夸张的用语感染得弯眼,看了看身边的霍应汀,玩笑道:“难道霍应汀不算好看的东方男人?”   裴煦话里的意思太明显。   霍应汀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 第28章 接机   霍应汀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 利奥就把他的悸动无情按下。   “Hale有四分之一德国血统,不算东方人!”   裴煦的笑容越拉越大,霍应汀看不下去了, 直接把利奥拉开, 偏头威胁:“聊够了没?”   他都没聊几句呢还。   利奥缩了缩脖子,歪头和裴煦身后的陆执对上眼,发现对方同自己一样被冷落了, 于是天使属性爆发,自来熟地去和陆执搭话了。   裴煦和霍应汀一起往外走,想起刚刚利奥的称呼, 反问霍应汀:“Hale?”   “小时候我妈妈取的。你的英文名是什么,Sunset?”   “你想多了。”裴煦笑笑,“我没有英文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个稍显疲惫,一个心不在焉, 但气氛竟然也很和谐。   没了别人的插科打诨,霍应汀稍稍落后了一步,终于有机会侧头去认真看裴煦。   这人面色如常, 和往常一样温文尔雅,和煦如春风, 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好像昨晚的那通电话和他微不可闻的哽咽只是一场梦。   可霍应汀知道不是的。   他瘦了, 尖尖的下巴比之前更显骨感,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倦怠。   接到人的喜悦在这一刻沉淀下去,霍应汀想起来机场的路上李诉汇报的情况。   ——“霍总, 全部查清楚了。裴总昨天视察津市工地的时候遇到了工人冲突,裴总替人拦了一下钢管, 然后下午都在警局和医院,没有就诊记录,不确定有没有受伤。起冲突的工人是有备而来,目前的证据指向肖家前几年成立的越臻。”   所以裴煦昨天遇到了危险和麻烦才会晚回他信息,才会控制不住给他打电话,才会在不小心泄露自己的情绪后又克制着说出那句“抱歉,我打错了”。   霍应汀因为这个消息一上午都心不在焉。   “这次很累?”他看着裴煦上车,跟着坐了进去。   系安全带时,他看到裴煦抬起左手,僵滞了一秒后又换了右手,动作不大,但霍应汀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还是伤到了。   他拿出手机,给家里的阿姨发信息。   「张姨,麻烦准备一些跌打损伤的药酒。」   “还行。”裴煦下意识遮掩,但想起昨天自己的那一通电话明显已经暴露了,又补了一句,“是有点累。”   “行。”霍应汀也没多问,“那先睡会儿,到了喊你。”   大概是霍应汀今天太过安静,不像平时一样和他斗嘴,裴煦向来对情绪敏感,从疲惫的状态抽离,多看了两眼身边的人。   “怎么?”霍应汀挑眉。   “......你心情不好?”   这句话就类似英语初学者都会的“How are you?”,利奥很厉害地听懂了,连忙插嘴:“肯定是!从这家伙接到我到现在没露出过一个笑,绝对是心情不好!”   裴煦想起霍应汀刚刚接到自己时候的表情。   ......他没笑吗?   利奥的插嘴让霍应汀皱了皱眉,但奇怪的是他只是抱着臂,并没有反驳“心情不好”这一点。   裴煦若有所思,思考片刻后开口。   “那,晚上一起夜跑?”   其实霍应汀在思考越臻给裴煦找的麻烦事,并没有和他们完全同频,但不妨碍他听到这句话后倏地转头,像是天上掉了馅饼,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啊。”   *   车里没人说话,全程安静,连嘴巴闲不住三分钟的利奥都愣是没发出一个字的音来。   因为裴煦一路都在睡觉。   一直到车速降下来,裴煦的才昏昏沉沉转醒。   但入目的不是裴氏大楼,也不是他住的尚城名府,而是一座美丽如梦中仙境的庄园,两道满簇的花让人眼花缭乱。   裴煦睁开眼睛,刚睡醒的嗓音还有些沙哑,下意识的起床气让他皱起眉:“这是哪儿?”   “我家。”霍应汀淡淡。   裴煦瞪大了眼睛,脑子里的睡意一扫而空:“怎么来你家了?”   “吃饭啊。”霍应汀语气自然得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震惊。   “......你自己吃,我要回家。”裴煦伸手就要绕过霍应汀自己下车。   结果被霍应汀拦住,那人不讲理地笑道:“来都来了。”   又切换成英语:“我妈做的西点很好吃,Leo亲认的,是不是Leo?”   终于被允许说话的Leo在后面疯狂点头:“当然!!Hale的妈妈是我见过厨艺最好的人,叔叔也很好相处!裴,你就和我们一起吧?”   霍应汀朝他投去一个“上道”的眼神,复又看向面露难色的裴煦。   “你没和我说是来你家。”裴煦试图讲道理。   “你也没问,反正我也不会把你卖了。”   和卖了也差不多了,裴煦心说。   他家里人能相信自己现在和霍应汀的关系这样和谐吗?   他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霍家?裴氏总裁?霍应汀饭死对头?还是两次闹上过娱乐新闻的打架对象?   总不可能是朋友吧。   非得把他爸妈吓坏了不可。   他想找陆执下车,结果环视了车内一圈才发现陆执居然不在车上,而他一上车就睡了过去,也没注意到自己的特助不见了。   “......”裴煦无奈,“陆执呢?”   “爱岗敬业,刚下飞机就自愿被李诉带去培训了。”   霍应汀还特意强调了“自愿”两个字。   裴煦抬眼:“你确定不是被迫的?”   “被迫自愿的。”霍应汀打开车门,先行下车,朝裴煦伸出一只手,“安心,卖不了他,也卖不了你。”   裴煦面无表情凝着他,利奥还在后座小声试图用蛋挞诱惑裴煦,半晌,裴煦败下阵来,伸手拍掉霍应汀的手。   “空手拜访,不合规矩。”   霍应汀被拍得不痛不痒,收回手,想起裴煦那句“你去别人家里怎么空手啊”,眼里染上笑意。   “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你是我邀请来的朋友,我爸妈对我的朋友很友好。”   大概是某两个字眼太窝心,利奥又在身后“是是是”地点头如捣蒜,裴煦终于赶鸭子上架地下了车。   霍家比琅园还要大,但不同于中式的庭院,霍家的庄园是巴洛克式建筑,繁复的雕塑和壁画,细节之处精致而华丽。凸窗和浮雕都让人眼前焕然一新,宏伟壮观如城堡的建筑因高大而显得庄重而威严。   “我外公来自德国,妈妈也从小在德国长大,结婚之后回国定居,因为怕她想外公那边的家,这座庄园是我爸根据德国的建筑风格建下送给我妈的。”见裴煦看墙上的浮雕看得入神,霍应汀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喜欢?”   裴煦点头:“挺神圣的感觉。”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霍应汀看着他这样安静出神的模样愣了愣,转而笑了出来:“你的形容还真是少见。”   裴煦挑眉,不作答。   两旁种着浓绿的松树,三人顺着大道往里,又沿着大门前的台阶拾级而上。   霍应汀感觉到裴煦有些紧张,便放慢了脚步,对利奥说了句:“我妈妈在里面等你。”   等利奥撒欢进去之后,霍应汀才问裴煦:“很紧张?”   “我不怎么会和长辈相处。”   霍应汀笑了:“就拿出平时你应付外面那些人的办法来就好,面对他们的时候不是挺游刃有余的?”   裴煦立刻想说那怎么能一样?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是啊,平时他应付别人的时候都很得心应手,只要装作自己温和有礼不就行了?为什么到霍应汀父母这里,他却开始踌躇担心了?   就好像......他不想对着他的家人伪装一样。   裴煦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回答霍应汀的话。   霍应汀看面色犹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抬手揽着裴煦的肩,自然而然地把他往前带。   “放心,有我在。”   霍家很大,佣人各司其职,只在他们进门时问了好,后面没人把目光特意放到刚回来的霍应汀和裴煦身上,也没有人对突然到访的裴煦有着特殊的关注欲,唯有餐桌上摆好的几套餐具暗示着,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今天会有客人到访。   一切自然而融洽。   利奥在远处的厨房里乱窜,叽叽喳喳地给正在做西点的的明悦捣乱,裴煦能透过窗户看到明悦被利奥逗得笑得前仰后合的身影,时不时传来的笑声让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回来了?”   身后,霍父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上朝霍应汀开口。   霍应汀把搭在裴煦肩上的手放下,插在兜里,转身:“嗯,爸。”   裴煦也转过声,略微僵硬地也打了声招呼:“叔叔,今日叨扰了。”   心里有些忐忑。   毕竟在别人眼里裴煦和霍家就是死对头,裴煦不敢保证自己就这样贸然出现在霍家,霍父会是什么反应。   谁料霍朝明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小裴这是刚出差回来?快坐吧,还要过一会儿才开饭,饿的话先让应汀给你拿些点心。”   过于平和和关心的态度让裴煦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略显局促地道谢。   身边,霍应汀微微俯身在他耳边道:“看吧,我爸很喜欢你,昨天电话里不是和你说了他前两天还夸你了?”   “嘀咕你老子什么呢!”对自己的儿子,霍朝明语气就严厉多了,“说了几次了不要把车开进来,你妈妈种在路边的花被你那车碾坏多少次了?”   裴煦脑中有一根线紧了紧,想起睡醒时的路旁确种着不少花,霍应汀也的确让司机直接把车开了进来......应该是顾及着他花粉过敏才这么做的。   霍父这么说显然是十分重视妻子的爱花,现下让霍应汀因为这件事被训,裴煦心里不太过意的去,刚想开口解释,身边的人就用肩旁轻轻撞了他,率先开口。   “裴煦和Leo好容易来一趟,你看哪个都比亲儿子顺眼,又是让我去接Leo又是让我去给裴煦端茶送水的。现在我舍不得我这两个异父异母的兄弟受累,让司机直接把人送进来也不行?”   霍父被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得没话说,赶着去看路边的花,对不成器的儿子挥手:“滚滚滚。”   “得嘞。”霍应汀带着裴煦朝厨房走去。   裴煦被这父子俩针锋相对又明显感情很好的对话弄得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问身边的人:“这就没事了?”   霍应汀闲庭信步,闻言不解:“什么?”   “花。”   霍应汀愣了一下,拨了下他的耳垂,笑开:“想什么呢,花而已,还有儿子和客人重要?况且我也不是天天糟蹋那花,时不时还要被我妈喊去浇水施肥。”   说着,他凑近笑眯眯地看着裴煦:“这不是今天为了你才破例的嘛。” 第29章 坠入   裴煦耳垂一热, 拍开他的手,却陷入了沉思。   花而已......   还有儿子和客人重要?   不得不说裴煦很羡慕这样的家庭环境,霍父和霍应汀会尊重爱花的母亲, 为了保护花会把车停在庄园外围选择走过漫长的大道回家;可又会为了儿子到访的朋友打破这一规则, 原因只是儿子的朋友同样也很重要。   爱和宽容无限滋养,才会养出霍应汀这样热烈又真挚的性格,一眼望去全是火一样燃烧的赤诚。   裴煦忍不住想, 这样的事如果是在裴家,会怎么样呢?   是裴尚川压根不会让洛敏兰在路边种花,还是裴松沅会抱怨着这些花碍着他开车了?   裴煦只是稍稍想了想就停止了思绪。   因为根本没有可比性。   “裴煦?”   裴煦回神, 看到霍应汀看着他的目光里有试探:“看你一上午都不在状态,是出差遇到什么事了?”   裴煦错开那视线继续往前走:“没,只是在想因为我毁了那些花,有些过意不去。”   “啧。”霍应汀跟上,心说这人心思敏感成这样, 忙不迭解释,“司机开得很小心,压根儿连片叶子都没碰到, 我爸刚刚就是昨天输了我两盘棋找借口拿我出气。你别放心上,真没事儿听到了没?”   “听到了——”裴煦走在前面, 拉长了尾音,因为他的解释而笑眼盈盈。   “呀, 这就是小裴吧?快快快,冷藏过的巴斯克,你尝尝?”   裴煦抬头, 看到明悦围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块小蛋糕, 对他温柔地笑着。   太温柔了,裴煦觉得自己好像进入霍家后就被拢在一片柔软而宽敞的云里,不管怎么翻滚都都不会碰到棱角,身上还有温暖的阳光笼罩着。   裴煦不自觉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接过了那个巴斯克:“谢谢阿姨,我正好饿了。”   不想霍应汀却直接拿过他手里的西点,然后很自然地从吧台上拿了个还热着的蛋挞放到他手里,语气有些凶:“饿了总该知道自己是空腹吧,吃热的。”   然后又转头对他妈轻声说:“妈,他胃不好,上回还胃出血进医院了您忘了?”   “哎呀,阿姨是忘了。”明悦连忙对裴煦说,“不好意思啊小裴,你先吃点热的垫垫吧?”   霍应汀关心他的动作和语气太过自然,裴煦不由得愣神,手里是暖暖的蛋挞,面前时轮着关心他的两个人,裴煦原本浑身都不自在的尖尖刺一点一点收了回去,微微低着头,模样很乖地点头。   “谢谢阿姨。”   “快吃吧。”明悦看着裴煦笑得这么乖,心里更加软下来,凑近了悄悄对他说,“利奥和汀汀都很能吃,你再不吃就要被他们都吃完啦。”   “妈——”被晾在一边的霍应汀无奈极了,“你就不管管你亲儿子的死活?”   裴煦吃得很斯文,明悦只觉得赏心悦目,压根没听到霍应汀在说什么,很自然地使唤儿子:“剩下的在厨房里,你要吃自己去拿,再给煦煦拿杯果汁来。”说着,她偏头问裴煦:“煦煦喜欢喝什么果汁?”   明悦的热情和照顾让裴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一声“煦煦”让他放下了最后一点的忐忑,裴煦咽下嘴巴里的蛋糕,乖顺道:“都行,谢谢阿姨。”   “拿东西的人是我,也没见你谢我。”霍应汀看他朝自己妈妈笑得这么甜,心里酸溜溜的,但还不忘问一句,“真的都行?”   今天不挑食了?   裴煦现在心情很好,却少见的不想挑食。   他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狡黠而小声:“那也谢谢你,汀汀?”   霍应汀眉梢一扬,目光陡然变得幽深下来,定定地看了裴煦几秒,才扯着意味深长的笑进了厨房。   目睹了全程的明悦语气惊喜:“看来煦煦和我们汀汀关系真的不错。”   裴煦这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霍总是个很好的人。”   刚刚还喊汀汀,现在又紧张地变成了霍总,脸上的不好意思还这样生动,明悦怎么看怎么喜欢裴煦,拉着裴煦坐到了沙发上迫不及待聊了起来。   和霍家长辈的相处比裴煦想象的简单,也比他寻常记忆里得更加温馨,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明悦已经被裴煦哄得一口一个“煦煦”停不下来了。   饭后,裴煦和霍应汀还有了陪着明悦在厨房里收拾做西点剩下的材料,明悦嫌弃自己儿子人高马大碍手碍脚,把人赶出去了。   唯有裴煦继续留着。   “煦煦,你怎么不去和汀汀他们聊天呀?”明悦接过他手上的烤盘笑着问他。   裴煦沉默了两秒,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喜欢和汀汀聊天?”明悦猜了一个理由,又道,“汀汀说话有时候是不着调了些,经常把他爸爸气得翘胡子。悄悄和你说,他从小和人斗嘴就没输过。”   明悦这样揭自己儿子老底,裴煦听得忍不住笑:“不是的阿姨,聊天本就是你来我往才有趣,和霍......和他聊天有时候也很有趣。待在这儿陪您是因为我很喜欢您。”   “真的呀?”明悦转过来眼睛都亮了,玩笑道,“真的吗,你别和利奥一样为了吃甜点哄我高兴呀。”   很难想象近五十岁的人还这样热情活泼,因为一句“喜欢”而如此高兴,裴煦点了点头,很认真:“嗯,是真的。”   明悦的热情就像是裴煦从没遇到过的一种爱,一种他曾经羡慕过的、渴望过的,却又从来没得到过的,近似于想象中母亲的爱。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可明悦的每一句话都温暖柔软得像是在满足小时候的那个裴煦。   裴煦是一个很贪心的人,他深知自己这一缺点,所以哪怕是知道明悦对他好只是因为他是霍应汀的朋友,但裴煦还是很贪心地把这份“好”在脑子里朝想象中的那份“爱”靠近。   不需要别人知道,只要他自己明白就好。   只要感受这么几个小时就好,哪怕是擅自做主偷来的、自欺欺人的,裴煦也已经心满意足。   至少他想象中的母亲角色,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   又陪明悦待了一会儿,霍应汀手上拿着两瓶药酒推开了厨房的门。   他靠在门上好整以暇:“你们母子俩聊完没?”   “瞧你那小心眼的劲儿。”明悦笑骂他。   “妈,裴煦刚出差回来,您让人歇会儿成吗?”   明悦“啊”了一句,忙把裴煦推到厨房外面,“瞧我,太高兴都忘了煦煦刚赶飞机回来。煦煦,去楼上客房睡会儿吧?”   裴煦被明悦推出门,莫名其妙看着霍应汀:“午睡?不让我回家吗?”   霍应汀熟练地勾过人往楼上去:“来来回回多麻烦,晚上不是还要陪我夜跑?今天就睡这儿,反正行李都在,不够的我让人给你准备,明儿我再送你回去。”   “喂。你是不是太霸道了。”裴煦挡了他一下。   “你管事无巨细叫霸道啊,裴总,你未免太不近人情。”霍应汀带他走进一间客房,顺口胡诌,“而且我看你和我妈相处得挺好的,刚我爸逮住我说花还是被碾坏了几朵,我妈最宝贝那些花,晚上知道了又得念叨,你要是留下来她估计就能放过我了。”   霍应汀顿了顿,舌头抵了抵上颚:“就当帮帮忙,成吗,煦煦?”   这两个字从霍应汀嘴里叫出来只剩下了揶揄和占便宜,裴煦心脏一跳,没好气地刀了他一眼,但又不得不承认,霍应汀留人的理由正好戳在了他心上。   “行、啊。”裴煦皮笑肉不笑,“汀、汀。”   霍应汀憋着笑,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的样子,在把人惹毛前换了称呼:“欸。谢谢裴总!”   “你怎么还不走?”   霍应汀见这人刚进门就赶自己走,简直要气笑,抬手把手上的药放在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他,总算说出了正事。   “是不是受伤了?”   裴煦下意识偏了偏身体,藏住了自己的左手:“没有。”   “演技差得要命。”霍应汀长腿一迈在沙发上坐下来,又勾过一个凳子摆在自己面前,拍了拍:“吃饭的时候抬一下左手皱一次眉,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裴煦没想到这人细心到这种程度,心里莫名其妙像是被戳了一下,忍不住小声开口说:“小伤而已。”   霍应汀冷嗤一声:“在你眼里只要没死都是小伤。”   他又拍了拍面前的凳子:“过来,给你上药。”   语气威胁,裴煦的嘴角却不明显地扬了扬,慢吞吞地走过去,“哦。”   “衣服脱了。”霍应汀在手上倒了点红花油,摩擦着掌心生热,他没抬头,却好像头顶长了眼睛,“嘴角压压,祖宗,你是不是就喜欢别人伺候你?”   “昂。”裴煦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见被发现小心思,逗弄人的恶劣感索性也就不掩饰了,往凳子上一坐,坦然露出了自己发酸的左手臂膀,“来吧,小霍子。”   “啧,你真是......咳、咳咳......”   霍应汀抬起头想回嘴,却被面前上半身赤/裸的裴煦晃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也不是没见过他这样子,但眼下的距离太近了,修长的脖颈线条一直沿着肌肉,划出漂亮的肩线,胸口因为呼吸而一起一伏,樱桃似的两颗缀在白得发亮的皮肤上。   霍应汀的目光被吸引,又颤得不敢往下看。   这人怎么这么白?   衣服就这么脱了?   哦好像是我叫他脱的。   不是这人为什么这么白!?   “霍应汀。”裴煦挺直着腰腹,声音在他头顶凉凉撒下,“你的隐藏身份是变态?”   “啊?......嗯!?”霍应汀不知道为什么慌乱得语无伦次,“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煦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整个脑袋连带着视线往上抬,有些咬牙切齿:“那你往、哪、儿、盯、呢?”   霍应汀:“......”   耳根涨红一片,下巴处的温度感觉不停上升,霍应汀眼前又闪过刚刚那迎风招展的两颗,顿时连裴煦的眼睛都不敢看了,他噌地站了起来,走到裴煦身后站定,差点还被绊了一跤,总之手忙脚乱得没眼看。   下巴处被碰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谁、谁让你脱衣服没个预警的!”   霍大少爷因为太过无措,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耳朵也红了个彻底,只听见他别别扭扭说了一句:“别恶人先告状。”   霍应汀大概是心虚,在接下来给裴煦推拿上药的时候都和个鹌鹑似的没出声儿,而裴煦其实也不像表面平静,也没有讲话。   两人之间只有手掌触碰皮肤的感觉,清晰而燥热。   气氛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尴尬场景弄得僵滞,又诡异地带着些灼热的暧昧。一直到霍应汀憋着长气推拿完,又公事公办地嘱咐了些注意事项,目视前方地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最后红着耳根出去了。   夺门而出的。   裴煦仍旧坐在房间里。   下午的阳光洒下,暖得裴煦心里胀胀的,阳光落在他脱下的衣服上,落在霍应汀来不及盖上的红花油上,也落在他被推拿得发热的肩膀上。   温度一寸一寸向上攀升,直冲脸颊。   心跳噗通噗通,一声又一声,似乎永动而激烈。   仿佛只要这热度在,就永远也停不下来。   *   霍应汀落荒而逃,下楼时还撞翻了正在准备给明悦画画的利奥,画笔散了一地,霍应汀却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明悦和利奥面面相觑。   “Hale这是怎么了?”   明兰也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没管身后的母亲和好友,霍应汀大步走到了家后头的湖泊。   午后眼光温暖,水镜似的湖面被几只天鹅划开几道水痕,波光粼粼得像是星星坠入其中,静谧而温馨。   霍应汀在这里站了会儿,觉得胸腔里跳动的心脏终于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了。   他转过身,靠在湖边小亭的栏杆上,仰头迎着太阳想   ——这样才对,冷静一点,只是脱个衣服而已。   ——大家都是男人,很正常,是吧?   ——霍应汀,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淡定点,别在裴煦面前和个愣头青一样,你在国外什么没见过?   ——兄弟之间脱个衣服,这真的很正常,对不对?   ——对。   好容易把自己说服,霍应汀神清气爽,迎着阳光不经意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家。   然后他就看见——   二楼某间屋子,一个上半身赤/裸的青年在反光的玻璃显出影影绰绰的身姿,他似乎正准备午睡,未曾注意到远处的人,只唰地拉起窗帘,遮住了自己身上的无限风光。   霍应汀僵硬地回过头,浑身气血瞬间上涌。   操。   正常个屁!!! 第30章 重要   因为下午的脱衣上药事件, 霍应汀整个下午都待在自己房间里没出来,连晚饭后裴煦问他什么时候去夜跑都用了“有事”推脱,留下裴煦一个人和利奥面面相觑。   取消了夜跑的行程后裴煦空了下来, 没过多久就被霍父邀请去湖边喝茶。   皎皎月光下, 青年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霍父欣赏地看着他:“晚上喝茶,不怕失眠?”   裴煦看出他有话和自己说, 不动声色地改了称呼:“能得霍董相邀,一夜无眠也算不得什么。”   商场之间得心应手的恭维话术,裴煦瞬间从晚辈的身份脱离, 不卑不亢,等着霍朝明接下来的话。   霍朝明愣了愣,随即大笑,目光里的欣赏之色怎么也挡不住,把裴煦弄得有些莫名。   “你果然很聪明, 应汀那臭小子和你斗了这么久,估计没讨到多少好吧?”他笑着问了这么一句,又道, “放心,不至于让你失眠整夜, 你是应汀带来的朋友,我总不能趁他不在欺负小朋友吧。”   话音落下没多久, 就有佣人端着一杯橙汁摆在了裴煦面前,然后欠身悄声退下。   “看你下午爱喝这个,就让人准备着了。”霍朝明说。   裴煦愣了愣, 摆出来的谈判姿态一下有些尴尬:“那......您找我是......”   霍朝明给裴煦准备了果汁,自己却喝了口茶:“你以为我是为着这两个月霍裴两家斗得满城风雨的事找你算账的?”   裴煦不语, 心说那不然呢?   “看你这一坐下就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样子,在外面没少被人试探两家关系吧?”霍朝明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来了裴煦的防备。   裴煦沉吟了几秒,索性开口:“霍叔叔,别人问裴氏和霍氏的关系,多半是想见风使舵跟着一方投诚,我的确得从裴氏出发周旋。但既然是您,那些虚话多半您也是知道几分真假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霍氏和裴氏是对手,但也相辅相成,企业集团互竞提升的是自身,相互以危机感鞭策,而非仅有两虎相斗你死我活那么简单。外人押注输赢猜测成王败寇,但我和霍应汀......还有霍氏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你死我活的斗争。棋高一招胜,棋差一招败,各凭实力而已。”   “你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霍朝明沉默了一会儿,问他。   裴煦点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霍应汀并不像外界传得那样水火不容,反而关系还不错?”   “......确实如此。”   霍父看着裴煦笑得温和:“没想到他之前这么针对你,你还愿意和他做朋友。”   裴煦也笑了:“算是不打不相识。”   企业互竟很正常,输赢常有,裴煦对自己有信心,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行,既然你说的是真心话,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霍朝明微微坐起身。   “愿闻其详。”   “应汀既然把你带回家,就说明认可了你这个朋友,这点我没怀疑过。所以我今天也不是来对你兴师问罪的,毕竟前两个月那些事儿是他自己小心眼闹出来的,要怪也得怪他。”霍父骂起自己儿子来一点儿不留情,又道,“最近城南的竞标,裴氏和霍氏不可避免又要对上,你刚才也说了——相辅相成,霍应汀的意思是,这次不做对手,而是合作。”   裴煦皱了皱眉:“合作?”   “他怕自己开这个口会显得太居心叵测,下午特意让我来找你谈。城南的项目确实难啃,如果各自下功夫,肯定也是能拿下的,只是势必有一方要失败而已。裴氏近几年的经营模式已经转变消化得和社会融合得很好,但霍氏依旧是传统老牌的经营模式,到应汀回国之后才开始慢慢转变,所以有些案子不可避免地要和裴氏撞上,也会无法避免地没有裴氏有经验。”   霍父想到今天下午亲儿子抓耳挠腮让自己来说服裴煦合作的场景,忍不住笑。   “他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这次争不过你,才想和裴氏合作。我们都清楚,合作未必会比单打独斗差。当然,合不合作,如何合作,谁来牵头,都得你们自己商量,我只是被那小子赶着来开这个口。”   虽然霍朝明嘴上那么说,但裴煦知道他是在自谦,霍氏屹立不倒几十年,以霍应汀和霍氏的能力,这次中标不会太难,和裴氏基本上是五五开。   如果放在两周之前裴煦或许会考虑这个提议,但现在他马上要开始对付裴家和肖家,本也没想争这个项目。   思考良久,裴煦还是婉言相拒:“霍董抬爱,只是城南的竞标我父亲已经交给我弟弟来做了,这件事情只怕还要和我父亲商量。”   “我明白了。”霍朝明了然他的推拒,但也疑惑:“你弟弟不是调离公司了?”   裴松沅在公司做出的蠢事他也有所耳闻,惊讶裴尚川居然还敢把这么重要的项目给他做?   裴煦喝了口果汁,忍不住笑了声:“工地风吹日晒,父亲心疼弟弟。”   又调回去了。   霍朝明看着裴煦,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兄弟是个蠢货,父亲是个歪屁股,母亲又是个不讲理的,可怜裴煦只比他儿子大两三岁,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糟心事,还能抗住压力把这么大一个裴氏撑起来,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   再看他儿子,没出息得连个合作都要借他老子的口才能说出来!   “爸,这都几点了,你们还没聊完?”霍应汀从远处走来。   裴煦目光扫过他,垂眸笑了笑。   霍应汀来的正是时候,霍父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出来:“滚滚滚,就知道使唤你老子,不中用的东西!”   霍应汀被莫名其妙训了一通,看着他爹的目光满是疑惑。   “霍叔叔,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裴煦适时站起来。   “洗漱用品都让人放你房间了,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张姨说,对了......药还要给你上吗?”霍应汀自然接话,只是最后一句问得有些迟疑,眼神也躲闪开来。   夜色太暗,裴煦没注意到,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臂。   “不用了,已经好多了。”   *   “人都走了,还看?”霍朝明坐在椅子里一脸莫测地看着霍应汀,“你那什么眼神,搁那儿遗憾什么呢?”   霍应汀转回身,迫不及待问:“爸,他同意了吗?”   “人自己有打算,那项目裴尚川给裴松沅做了,看裴煦的样子是不想管。”   “......裴松沅能做好!?您不劝劝裴煦,双赢不好吗?”霍应汀震惊。   “劝什么?你大可以大展拳脚去做,不用拿什么合作双赢来哄我替你当说客,你不就是怕霍氏中标了之后裴煦被他家里人为难吗,现在你没有这个顾虑了,裴煦根本就没想争这次竞标。”   霍朝明看得很清楚,裴煦眼里根本没有一点对名利的渴望,这次标书中不中对他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他想要的应该另有其物。   只有他那个傻儿子还在觉得中标了会让人为难,想方设法要帮人家。   “爸,你、你别乱说,我真的是想共赢。”霍应汀有些结巴。   “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霍朝明睨着他,“很看重这个朋友?”   霍应汀低下头想了很久,最终抬眼认真道:“是,他很重要。”   很重要。   因为看过了裴煦让人忍不住去关心保护的样子,所以不想再让人说他有一点不好。   一想到他被裴家和肖家欺负就想给他撑腰替他收拾人。   也想要用裴氏霍氏合作的办法,让外面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差。   霍朝明被他直白又郑重的回答打得愣了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清楚自己的儿子性格有多直率和坦诚,霍朝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告:“我劝你一句,裴煦的家庭复杂身份特殊,背负的远不是你能想象的。你要清楚自己给他的到底是助力,还是负担。”   霍父的话暗含深意,霍应汀不懂,抬头喃喃:“怎么会是负担?”   “我说了,你现在还不懂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您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吗。”   出乎意料的,霍朝明也摇头:“看不出来。”   霍应汀愣住了,本以为他爹要长篇大论一通让他别去干涉别人的事情,结果他爹居然也不知道?   霍朝明看着一门心思都在别人身上的儿子心里就冒火:“再和你说最后一次,工作和生活分开,你现在的心态已经让我对你很不放心了,万幸这次你是要帮裴煦而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人。现在裴煦已经退出了,这次城南要是还拿不下来,我打断你的腿!”   霍应汀:“......”   第二天回去的路上,霍应汀和裴煦都没有提前一晚的事情,两人没有说什么城南竞标或者合作,倒是裴煦又问了一次霍应汀要不要夜跑。   当时霍应汀开着车,心头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想,所以还是因为担心拒绝了合作而在担心他不开心吗。   霍应汀心里那点想不通裴煦为什么不愿意合作的纠结瞬间散了,说:“好啊。”   “你上次也这么说的,然后就放了我鸽子。”裴煦警告地瞥他一眼,大有“你再爽约就去死”的意思。   霍应汀举起食指中指在太阳穴边,往外一撇:“这次保证不放你鸽子,裴Sir。”   裴煦下车关门,笑看他:“德行。”   *   几周过去,除了天气越来越热之外,日子似乎没什么变化。   裴煦和霍应汀之间和谐融洽,一周大概有三天会约着去夜跑,但裴煦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大多时候都是霍应汀死皮赖脸拉着人出去的。   除此之外,李诉还交给了陆执一份养胃食谱,说是能调理肠胃,让陆执严格按照食谱给裴煦准备三餐。   当时陆执趁着给“六十讲”讲义做笔记的功夫看了看比讲义还厚的食谱,皱着眉防备地问李诉这是霍总心的商战计谋还是他是觊觎裴总身边的特助位置。   李诉只推推眼镜不说话,在心里怜爱了陆执的清澈愚蠢三秒。   裴霍的两个上司和特助互相之间少不了斗嘴,但总体关系良好,气氛平和得甚至能坐下来凑一桌麻将。   但事实上,裴霍之间的竞争一天都没有停下过,不管两个总裁关系如何,该争的项目还是争。   有几次跑步的时候霍应汀还欠欠地和裴煦打听新项目的方案进程,结果裴煦拿出手机作势要按110,抬头对他说“你这商业间谍职业素养真差”,怼得霍应汀扶着树笑得岔气。   陆执也常常和李诉抱怨霍氏盯得太紧,裴总这几天又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每次陆执这样说完的第二天,霍应汀就会在下班时间准时给裴煦打电话,把人约出去夜跑的同时再盯着人好好吃上一顿晚饭。   总之,好是真的好,斗也真的是在斗。   但好在暗,斗在明。   宁市商圈的人坐山观虎斗了快四五个月,看这两个人有来有回打了几轮一点都没有要缓和下关系的意思,已经有人暗暗开始站队。   正好裴煦最近的工作重心发生了偏转,对那些项目的事情并没有很看重,前两天裴氏在霍氏手里丢了个比较重要的项目,在宁市商圈砸下了不大不小的水花。   水花落下,鱼塘里被炸起的鱼开始成群结队地投靠“龙王”。   霍氏的团队拿下这个项目付出的努力无可估量,新“龙王”霍应汀知道霍氏有这个资本,但也担心裴煦会因为丢了项目而受到影响。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发现自己作为“对手公司老板”的居然有些不敢出现在裴煦面前,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点儿像耀武扬威,又有点儿像落井下石。   放在以前故意作对那会儿他绝对会故意去裴煦面前得意一番,但现在的他不是这样了。   霍应汀纠结了一下午,给在宁市游手好闲了两周的利奥打去了电话。   “裴?他不开心,他怎么了?”   霍应汀拿着电话,斟酌道:“工作不顺。”   “哦~我懂了Hale,你是不是又和裴作对了?这段时间我在外面也总听人说你们两个其实关系很差的传言!”利奥在那头打趣。   “我和他关系差不差你心里不清楚?”霍应汀语气冷冷。   “开个玩笑~”利奥在那头哈哈大笑,“你是不是怕把人惹生气了不敢去找他,所以让我带人去散散心?Hale,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喔——”   霍应汀被他笑得浑身发痒,但也没反驳:“今晚麻烦你了,多注意他的心情。”   “你真是齐人忧天!我看裴根本不是输不起的人,你怎么想那么多?”   霍应汀沉默了一下,心说我乐意,嘴上欠欠:“杞人忧天,齐人之福,谢谢。”   “......你再打击我一次我就要放弃学中文了!”利奥哀嚎。   “明智的决定。”   霍应汀明明笑着,眼里却不知在担忧什么。   *   晚上,裴煦赶到酒吧的时候还搞不清楚为什么利奥忽然会给他打电话。   “裴!你来啦!”   卡座里,穿得实在有些太酷的利奥朝裴煦招手,裴煦一路挤开舞池里的人群,不知说了多少声“抱歉”“借过”才艰难到达利奥面前。   “Leo?你怎么了?”   利奥喝得醉醺醺的歪在卡座里,身旁的一群男男女女都玩嗨了,七手八脚地腾出一个空来让裴煦坐下,砰砰砰几瓶酒就往他面前的空杯子里倒,直到撒到桌子上才停下来。   然后酒杯被人往裴煦手上一塞,众人起哄。   “这位帅哥来晚了啊!生面孔嘿,这不得先自罚三杯?”   “这就是小金毛说的帅哥朋友啊,长得真是养眼明目啊,比你们几个歪瓜裂枣强多了。”   “滚你的,你才歪瓜裂枣!帅哥,喝一杯不?”   “是呀,小金毛和我们说了你今天不开心,让我们带你玩儿来着!”   都是些二十几岁的男男女女,看模样有些还是大学生,但裴煦长得显小,哪怕是一身西装坐在其中,也像是刚参加完酒会来会友的学生。   众人叽叽喳喳地逗裴煦,虽然吵,但并没有很强制性地让裴煦喝酒,似乎是因为小金毛Leo嘱咐过了,所以大家都还算有分寸友好。   裴煦手上被撒了一手的酒,边上七八张嘴不停,虽然耳膜像蝴蝶扑棱一样不停地发出震动的声音,但他却很神奇地没有反感耳边的声音。   因为他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裴煦微微抿了一口酒朝众人示意,然后放下酒杯问迷迷糊糊的利奥。   “Leo,谁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了?”   酒吧里燥热,他不常来,伸手解开了身上的领带,露出了因为热而微微泛红的锁骨。   一个眼风扫过去,似笑非笑。   嗓音因为烈酒的滋润有些沙哑,却性感地不得了,边上的几个姑娘和男生都看呆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来的时候还看起来那么乖的人,现在只是喝了口酒解了颗扣子,眼神一散漫下来,就变得这样撩人。   像是一字一句都像带着小钩子撩拨人似的。   利奥也被他这幅好看的模样晃了一下,下意识诚实道:“Hale说你工作不顺。”   裴煦听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低头轻轻一笑。   霍应汀实在是想太多。   又是城南的项目想和他合作,又是丢了项目找人来安慰他。   真把他当丢了东西就要哭要哄的小孩儿了?   不过那人大概最怕的还是他又想找个地方挂。   裴煦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但其实裴煦真不在意这些,他很输得起,再说了,他要是想认真去抢这些项目,现在需要安慰的是他还是霍应汀还说不准呢。   可霍应汀这样在意他的情绪,裴煦心里渐渐起了点波澜.....   为什么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这么合他心意?   总是这样会让他忍不住想要再多索取和试探一点。   裴煦止住了思绪:“他让你带我来酒吧散心?”   利奥嘿嘿地笑着:“没有呢,不是有个词叫‘借酒消愁’?裴!你今天随便喝,我买单!”   “没听过还有一句话叫‘举杯销愁愁更愁’?”   “......”今天被第二次打击到中文水平的利奥耷拉下眼角,“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Hale和你做朋友了!你的嘴和他一样坏!”   裴煦笑开,冲他举杯:“Cheers!”   利奥:&%..!&^**   连这个习惯都一样!!   裴煦是个很随遇而安的,来都来了,自然也没有扫大家兴的意思,玩了一圈骰子,又有分寸地喝了几口酒,裴煦才想起来大概还有个人在等着利奥汇报他的心情。   但利奥已经不知道蹦到舞池里哪个角落了,裴煦只好自己摸出手机,给霍应汀发了条消息。   脆皮麻烦精:[位置]ALL酒吧   霍应汀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夜跑到江边在吹江风,一个定位看得他心凉了半截。   Ting:怎么在酒吧?   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在喝酒还是在干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   脆皮麻烦精:借酒消愁。   脆皮麻烦精:不是你让Leo带我来的?   霍应汀捏着手机骨节泛白。   Leo这个白痴......   不仅把他卖了个底儿朝天。   居然还带裴煦去喝酒!?   裴煦喝醉酒的那模样像是谁去亲近都是好脾气的,霍应汀满心烦躁,身上的汗都被风吹干了,他握着江边栏杆沉默了半天,第一次和裴煦有了一样的想法:......要不跳下去算了?!   良久,他才回了讯息。   没有解释,也没有说别的。   Ting:抱歉。   Ting:少喝点酒。   然后一秒换上风雨欲来的表情疯狂给手机开了静音的利奥打电话。   裴煦拒绝了几个姑娘蹦迪的邀请,看着刚收到的信息捂着嘴在卡座上笑出声。   他明知道来酒吧多半不是霍应汀的主意,但还是没忍住逗人的心这么问了,甚至还装作真的在难过的样子。   裴煦的恶趣味在霍应汀这里得到满足已经是常事了,但......   这人怎么这么好玩啊?   还抱歉?   抱歉什么?抢了项目,还是利奥带他来酒吧?   不管是为哪件事,裴煦都忍不住想笑。   有点好骗,有点好玩,还有点可爱。   但等到笑完了,裴煦那若隐若现的良心又冒了头,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太不要脸,于是他站起身去找利奥告别,准备亲自去找约莫正在忐忑的人解释解释。   但想着想着,裴煦的良心又泯灭了一秒。   ......要是能亲眼看到他纠结忐忑的样子就更好了。 第31章 纯粹   “裴少?”   裴煦站起来的动作被人按着肩压下, 整个人重新落回沙发上,甚至还被撞得歪了歪。   耳畔的声音不算熟悉,但也说不上陌生, 裴煦调整了坐姿, 原本柔和的目光骤然锐利。   偏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洛康。   洛敏兰娘家这一辈的长子,平时都和裴松沅混在一起。   这人平时裴煦见得不多, 要见都是在公共场合的众目睽睽之下,但洛康看见他就要上来犯犯贱,替自己的好兄弟裴松沅出出气。   裴煦烦他, 也懒得给他眼神,敷衍着笑过去更能让人觉得火冒。   今天也不例外,裴煦本来不想理他,但洛康大概是因为看准了裴氏已经落了霍氏下风,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姿态又摆了个十成十。   “裴少, 听说时运不济,在霍少手下丢了个大案子啊?我姑姑早说了让你放权给淞沅,偏偏有人仗着不明不白的身份霸占着裴氏不让, 现在好了,你身份尴尬成这样, 又和霍氏作对把裴氏害成这个下场,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和姑父交代!”   裴煦因为霍应汀好得不得了的心情在听见洛康开口挑衅的时候散得一干二净, 三句不离“身份”,裴煦的目光里隐隐有了寒意。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凭你这张脸......”洛康上下打量他, “外面有的是人上赶着心疼你吧?怎么,你看不上那群人, 也没腆着脸去求霍应汀疼疼你?我看他——操!”   洛康忽然整个人从沙发上飞了出去,砸在卡座上,身后大理石桌子被撞倒,酒瓶碎了一地。   裴煦站起来,收回手拍了拍,神情漠然地看着那个被他像垃圾一样扔出去几米远的人。   语气冰冷。   “这么想巴结霍应汀,话我一定替你带到。”   “裴煦!你他妈敢打我!?”   这边的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原本卡座里的人也察觉出事了,连忙把还陶醉在舞池里的利奥拉了回来。   远处利奥和保安都在往这里挤,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虽然和裴煦以往的做事风格不符合,但裴煦不在意,甚至今天这一出还让他接下来的计划顺利了不少。   和洛康一起来的人都想冲上来按住裴煦,结果裴煦手里拎了个酒瓶,在手里抛了抛,眼底染着燃烧的戾气,有恃无恐地问了一句:“你们觉得我斗不过霍应汀不要紧,但得想想清楚,自己惹不惹得起我?”   周围都是些二世祖,和裴煦浸淫商圈多年的终究还是不能比,听到这话脚步都纷纷一顿,没人再敢上前。   裴煦冷笑了一声,觉得没意思,俯视着叫嚣又爬不起来的洛康,他慢慢走上前,俯身,高高扬起酒瓶。   洛康吓得下意识举起手。   咔哒,清脆一响。   酒瓶被放在洛康身侧。   “洛少喝酒,别客气啊。”   他对着抬手挡脸的洛康讥讽,转头朝已经目瞪口呆又面露精光利奥挑眉,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鬼魅而蛊惑。   犬马声色里惊心动魄的一眼。   “你善后。”   “啊?!!”   利奥要疯了。   他刚刚才看到霍应汀给他打了无数个未接电话,刚要回过去裴煦这边又打起来了。   他要怎么和霍应汀交代!!   还有裴刚刚怎么回事,太帅了吧!?   裴煦没再管凌乱的利奥,他浑身都是烟酒味,他忽然之间就浑身难受得很,心底的暴虐又在慢慢泛滥了,他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他刚刚往外走,又听见洛康在安静下来的酒吧里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裴煦!裴家人不过是把你当条狗养了二十几年罢了!没了裴家的身份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能稳坐裴氏的位置?那些迟早都不是你的!你个痴心妄想的不要脸的东西!今天你这么对我,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的!”   身后传来利奥忽然一串英语乱码骂人的声音,紧接着场面就乱了起来,大概是周围的人在拦着要打人的利奥。   裴煦的脚步停都没停,脸上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气定神闲,甚至还伸出手背对着骚乱的人群挥了挥,像是在和这荒谬而愚蠢的闹剧说再见。   付出代价?   当然。   所有人都会付出代价的。   裴煦努力按下心底难以名状的暴躁情绪,并且越来越期待那一天。   他穿过昏暗的酒吧走廊,今天没有月亮,外面的天也漆黑,只能看到深蓝色的天和被卷进通道里燥热的风吹开的乱七八糟的旗帜。   ......还有一个静静站着的人。   他像是刚运动完就来了,运动装修身合体,就那样颀长地站在酒吧门口,昏暗的路灯打在侧脸,如刻如画的眉眼和侧脸轮廓显得深邃硬朗,浑身的荷尔蒙冲击性太强,甚至让人感觉到有些危险。   那人看着他走出来,不知皱了多久的眉微微松开,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像是松了一口气。   裴煦脚步一顿,心里的思绪顿时一散,然后更快地走去。   “来了不进去,杵在风口做什么?”   霍应汀看到他还有些尴尬,又想看他的表情,又有些不敢,最后只能别开目光,“没事,反正天热。”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裴煦看着他的目光带着疑问,语气里带着寻常的阴阳。   但霍应汀见他就浑身不对劲了,轻咳一声,不自觉地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怕我进去,你看到我会更不高兴。”   霍应汀说完整个人就宕机了,僵着不敢再说话。   空气连同时间似乎都静止了几秒。   “嗯。”裴煦顿了一会儿,像是不在意这句话,居然还应了一声,“的确,你刚刚要是在,场面估计就很难收拾了。”   霍应汀被他这句话里的信息吸引了注意,皱眉:“出事了?”   “收拾了个人。”裴煦说得轻飘飘的,裹紧了衣裳问他,“开车没?”   霍应汀听到前一句时心里一跳,想问他怎么,但后一个问题又让他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没开车。   在江边收到他的消息的时候霍应汀就心慌得不行。   怕他在生自己气,又怕他喝多了胃疼。   连衣服都来不及回去换,直接打了车就来酒吧了。   结果到了门口又踟蹰得不像他的作风,原因只是怕裴煦看到他后会更生气,怕适得其反。   所以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就这么干站着,干等了一个多小时。   期间除了看裴煦有没有回他消息,什么也没干。   霍应汀觉得自己的确被他爸说中了。   工作和生活没法分开。   这怎么分得开!?   就像那天下午他自欺欺人地在湖边静心,可是只要一看到裴煦,哪怕只是一个朦胧的身影,他就忍不住浑身血液沸腾,心脏如摧如雷。   裴煦就像是划开平静水面的那只天鹅,高傲地仰着头,姿态悠闲而美丽,随随便便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明明看起来那样安静矜贵,但其实只要他随意的摆动一下羽毛,就能在水上、心上激起一圈圈无法抗拒的涟漪。   然后引发怎么也抵挡不住的蝴蝶效应。   扩散、溃散,直至世界都天翻地覆。   分不开的。   霍应汀这段时间就是这么坦然告诉自己的。   他看着裴煦,又悄悄呼出一口气,试探性地、浅浅地笑着开口:“没开,裴总载载我?”   *   裴煦没有拒载霍应汀,这让不可一世的霍总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   他和裴煦坐在后排,闻到了边上人身上浓烈的酒味,但看他也没什么醉态,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刚刚在里面怎么了?利奥呢。”霍应汀问他,又解释,“其实我没让他带你来酒吧。”   “我知道。”裴煦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之前我故意逗你的。”   “......”   砰砰。   霍应汀心跳飞速。   “洛康知道吗?”裴煦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随口解释了两句,然后偏头,“怎么样,霍老师,这回我教训人教训得还算不错吗?”   霍应汀心跳还没缓下来,又被裴煦一声“霍老师”踩了个油门,直接跳到了每分钟一百二十下。   他面上不显,佯装评判:“还算有点进步,不过仍旧留有富余的进步空间。”   裴煦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摆摆手作罢。   霍应汀其实真没觉得裴煦这做法哪里过激,甚至还没他手段的一半解气,他偏头问:“要不要我帮你处理?刚想起来这个洛康前两个月就在我面前说过些垃圾话,帮你料理了?”   “不用,我自己能行干嘛要你来。”裴煦干脆利落地拒绝,又忽然转头看他,问:“他在你面前说过我?”   “咳......贺重春的局上,不是我组的局。”   “他说我的话应该都不太能入耳。”裴煦好奇,“你当是什么反应。”   看他这样平静的态度,霍应汀忽然有些心疼,他抿着唇,生硬道:“我让他‘滚’了。”   霍应汀好像在替他生气似的,裴煦这下是真笑出声来了,笑得岔气,腰都在疼:“那会儿你和我还不熟吧?就这么让人滚了,不担心人家说的是真话?”   “真话假话都轮不到他来说......”霍应汀轻声嘟囔了句。   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时候就不爱听人对裴煦说三道四,只好板着脸:“和他也不熟,不爱听狗叫。”   裴煦又扶着车窗笑去了。   笑着笑着忽然就想到了很多。   其实今天洛康的那些话对裴煦并不是全然没有影响。   只是他听得多了,心里也麻木了。   但再麻木的疤痕也会发痒,二次受伤的时候只会更血肉模糊。   他只能装作让自己不在意,告诉自己再等等。   明明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可他今天今天就是出手了。   因为洛康提到了霍应汀,用那些肮脏下流的词汇把霍应汀和他绑在一起。   不应该这样。   霍应汀应该离那些词汇都远一点,也不该因为他沾染上这些。   裴煦开始在心里思考。   霍应汀其实也早就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他的了。   那要不要让霍应汀也离他远一点呢,毕竟他这些年都和这些词绑在一起,他不在意、也不澄清,似乎自己就是这个模样的。   但霍应汀磊落又干净,和他不一样。   车里光线很暗,只有每隔几秒路过的路灯会让裴煦身上笼罩暖暖的一层暖暖的光。   霍应汀不知道裴煦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安安静静地样子让人心里软软的,于是不自觉也笑了。   裴煦余光看到他唇角的笑,心中一动。   ......有个人能够因自己而笑原来是这样的体验。   那么干净纯粹。   那一瞬间,裴煦心里因为洛康那些话而产生的暴虐都被压下。   裴煦自私地想,干嘛要把人推开?   这可是他走了这么多年遇到的第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是他反反复复试探了这么多次才鼓起勇气交到的朋友。   只是做朋友而已,只要把他和自己的事分开不就好了?   说不定这就是老天在最后一段路上给他的安慰奖呢?   裴煦把自己说服了,不再想,而是偏头看霍应汀,轻轻启唇。   “你今天很怪诶。”   “怎、怎么了。”   霍应汀心里有鬼,忍不住整个人往后靠。   “不好玩儿了......也不是,也好玩儿,就是和平时不太一样。”裴煦喝了点酒,多少还是有点亢奋的,凑近了霍应汀,盯着他的脸问,“让利奥带我消愁,来了又不进来,霍应汀,这么怕我生气?”   太近了。   霍应汀继续往后躲。   “不行吗......”   裴煦忽然拍拍他的肩膀,整个人坐了回去,语气认真。   “我连笨手笨脚的陆执都能忍,脾气也还算好吧?放心,虽然我朋友不多,但对朋友很包容,不至于为了几个项目和你闹脾气,幼不幼稚?反倒是如果你觉得我会因此而生气,那我才会真的不高兴。”裴煦看着他,一副“我要生气”了的表情,“因为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   “哦。”裴煦哼哼了声。   霍应汀有些急:“我真没有!”   “哦,那你做这些是为了?”   霍应汀不敢解释自己是站在什么角度怕裴煦生气的,只能道:“......反正我没有看不起你!”   裴煦懒洋洋的:“幼稚小学生急眼了。”   霍应汀也看出来他是在吓唬自己了,又听了他的之前的解释,明白是自己心思偏离航道惹出来的胡思乱想,心里大石头是彻底落了下来,变回了前几天的相处模式。   “谁幼稚小学生?刚刚谁喊我霍老师?”   裴煦:“你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啊。”   霍应汀不客气:“你给点染料也行。”   裴煦:“......”   你们霍氏还有染坊业务呢。 第32章 寻仇   这两天裴煦耳根清净了不少。   那天酒吧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闹得沸沸扬扬,都说裴煦因为有人拿他和霍应汀比较而恼羞成怒打了自己的表哥。   至此,裴氏和霍氏不和算是正式被摆到了台面上。   裴氏最近连丢了很多大单,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连Ann路过总裁办都小心翼翼的。   陆执说他小题大做,裴总都不急呢你急什么,Ann气得直骂他没良心。   但陆执倒是真冤枉。   因为不管是成为上流圈子的谈资, 还是公司开始出现差错,裴煦都一点不着急。   那天教训了洛康一通,外边的人现在都知道他不是全然没脾气, 上赶着来给裴煦难堪的少了很多,只在私下里说。   裴煦耳根清静,没觉得哪里不好。   至于裴家,裴尚川和洛敏兰找过裴煦,也打过几次电话, 裴煦最擅长四两拨千斤,对着疯狂输出的两个人只有“嗯”“是”“好的”“知道了”这几个回答,让他们有气都撒得不痛快, 最后只能以勒令他好好协助弟弟拿下城南的竞标告终。   裴煦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礼貌回答:“当然。”   当然不可能。   而裴煦本人现在正坐在总裁办里皱着眉看利奥发来的中英文夹杂的四不像忏悔信, 洋洋洒洒一条哈达似的小作文,深刻地反省了带他去酒吧的糊涂行为, 结尾为了升华,大概还上网查了怎样认错比较诚心,结果在万千道歉文案中选中了最土最辣眼睛的格式:   Leo(放弃中文版):   ......   臣一罪:遇你   臣二罪:识你   臣三罪:交你   臣四罪:想你   臣五罪:顾你   臣六罪:酒你   臣七罪:drunk   臣八罪:fight   臣九罪:扔你   臣十罪:ignore你   十罪俱全, 是臣罪该万死,臣退了。   大概从“酒你”开始就是利奥的自由发挥了, 中文水平惨烈得很符合利奥的新id,裴煦看得眼睛痛,回了一大串省略号。   Sunset:“.............................................”   Sunset:中国的网少上。   Sunset:不怪你。   Leo(放弃中文版):T^T   Leo(放弃中文版):裴,你真是好人!   裴煦笑得退出聊天页面才停下来。   门被敲响,陆执带着Ann走了进来,裴煦收拾好表情,将手上的两份文件给陆执,吩咐道:   “裴氏吃不下城南的竞标,需要别的公司合作,这两份文件拿给裴松沅,让他参考是用洛家还是肖家。”   陆执接过文件,又听到裴煦说:“他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让他来总裁办问我。   “好的,裴总。”   陆执拿着文件出去了,端着小果盘的Ann还没走。   自从上次裴煦给她撑腰之后,小姑娘每天都斗志昂扬的,最近的工作都做得很出色,裴煦都看在眼里。   “什么事?”   裴煦带上无边眼镜,拿起一份文件开始看。   “裴总。”Ann脸上有些纠结,犹豫了两秒,咬了咬唇,最终道,“王越被警方带走之后他爸妈就来了宁市,找上过我几次,最近......”   “他们找你麻烦了?”裴煦抬眸。   Ann放下果盘连连摆手:“没、没有,是他们来问我您的消息,我什么都没说,警告他们要是再骚扰我就报警。但我还是怕他们对您不利,所以想来提醒裴总最近要注意安全。”   “行,我知道了。”裴煦朝她安慰地一笑,“不用担心我,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最近上下班让陆执派司机接你,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Ann心里感动:“谢谢裴总!”   王越的事不是小事,裴煦很重视Ann的消息,于是Ann走后,裴煦拨了陆执的内线,让他给Ann派一个司机,又让他注意公司最近来往的人,联系好法务做好和王越父母谈判的准备。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陆执就敲开了总裁办的门,说楼下有两个自称裴氏员工父母的人来闹事。   裴煦不动声色地扔掉手上断了墨的钢笔:“让保安把人赶出去,让公司律师和他们谈,派几个保镖在边上,注意安全。”   陆执应是。   裴煦拿出一支新的钢笔,在纸上试了试,然后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放下笔,裴煦揉了揉眉心,觉得什么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身体顿感疲惫。   破事一堆。   手机震动,临近下班,这个时间点谁会给他打电话不言而喻,裴煦看也不看就接起电话。   “喂,今天出来夜跑?”   直奔主题,裴煦怀疑这个人的精力根本用不光。   “霍氏最近这么多大项目,霍总还有时间出来夜跑?”   “再忙也得吃饭锻炼,怎么,裴氏最近很忙?”   明知故问,裴煦没好气:“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最近他有意让裴氏的项目数量降下来,有几个本来打算竞争的项目都算是送给别家的,霍氏自然是其中受益者之一,霍应汀前两天跑来问他怎么回事,裴煦只说公司策略,其余什么都没说。   霍应汀其实不大相信,也觉得裴煦有点儿被外面的流言烦到了,所以这两天一直在明里暗里说这事儿。   “说了那点儿事我帮你解决,你自己说不要。”   “真不用,你别动。”裴煦叹了口气,“晚上老地方?”   “嗯,几点下班,来找你吃饭?”   “行。”   霍应汀例行询问:“今天不吃什么?”   裴煦随意想了想:“今天不吃鱼虾和要剥皮还有带骨头的。”   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一声:“给你懒的。”   *   霍应汀联系好了餐厅,撑着头在沉思。   以前他问过裴煦挑食的种类是哪些,裴煦当时没说,霍应汀以为他是防备心强不想说,但后来和裴煦去吃了几次饭之后才发现——这个人的挑食食谱简直是莫名其妙的。   他第一次约着裴煦去吃饭是去完霍宅的第三天,霍应汀摸不准裴煦的口味,于是按照那天在家吃的几个菜订好了晚餐——那天在霍宅,桌上的菜裴煦一道没挑。   他以为那些菜都是合裴煦胃口的。   但裴煦来了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那天桌上至少有一大半的菜裴煦都不吃。   全程就没什么表情地逮着面前的一道凉菜薅。   霍应汀以为裴煦是在故意折腾自己,恐吓着他一道一道菜说出来不吃的原因。   裴煦当时像是拿他没办法,居然真的一道一道说出了原因。   秋葵口感太滑了觉得恶心,不吃;菜心没味道,一整根太长了,不吃;菜里有蒜,难闻,不吃;菜里没放小葱,不香,也不吃。   龙虾肉鱼肉排骨更是各有各不吃的借口。   霍应汀听完都震惊了,觉得这人挑食的程度到现在没饿死真是不容易,第一次开始同情起陆执来。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问裴煦:“那天在我家怎么没见你挑食?”   裴煦看了他一眼,理所应当:“那天不想挑。”   因为那天心情好。   但裴煦没说后半句。   霍应汀:?   他不信邪,第二次和裴煦吃饭的时候,又按照裴煦上回说的要求点了不一样的一桌菜,结果更离谱了,就算是百分百按照要求做的,裴煦也有很多菜一碰都没碰。   反而对着一份拍黄瓜情有独钟,而这份赠送的凉菜上次裴煦一口都没吃。   这人自己不吃,离开前还非得笑眯眯地让霍应汀别浪费。   霍应汀气急:“你挑食成这样我就算是牛也吃不完剩下的!”   裴煦撑着下巴:“打包啊,多好的菜,浪费可耻。”   霍应汀:“......”   你也知道这菜好,你也知道可耻!!   那两天霍应汀都是带着私厨的打包盒回家的,被他爹好一通教训——吃不完为什么点那么多!?   后来霍应汀就学聪明了,直接让裴煦点餐。   裴煦几乎每次吃饭喜好都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挑得要命,好像鱼活着的时候少一片鳞都不行,但有时候又很简单,好养到什么都不挑。   一起吃过几次饭后霍应汀也咂摸出点规律。   裴煦挑食很随机,而且挑食似乎和他的心情有关。   心情差了就非常挑,带壳的带骨头的他碰都懒得碰,像是不想给已经烦闷的心情再添麻烦;心情好的时候程度好点,只是象征性地挑几个,像是在给自己的好心情找存在感。   只有很冷静平淡的时候裴煦给什么都吃,乖得像只家养的猫。   霍应汀一开始觉得他这样子活得也太累,但后知后觉才明白,这其实是裴煦给自己排解的一种方式——既然不能预测发展的烦心事太多,那就在自己能掌控的小事上多点要求,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裴煦对挑食这件事乐在其中,吃到了想吃的会微微勾起嘴角一脸满足,吃到了不想吃的又会幽怨地吐出来然后再生半天闷气。   霍应汀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心疼,又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可爱......   哪有这样的啊。   在外面装得正经得要命,随便一个决策半个商圈都要跟着动,什么温和端方什么年少成名......结果私下里就是这么个幼稚的样子?   一根秋葵就能气闷半天,气得夜跑的时候能一个字都不讲。   霍应汀第一次见裴煦的时候只觉得那双眼睛下面满是表里不一的算计,可现在了解了裴煦,才知道他的“表里不一”原来是这样的,于是霍应汀一边思考晚餐的搭配,一边就只能想到......   哪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裴煦怎么这么可爱啊?   这么可爱的人这样一面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啊?   霍应汀不仅不觉得麻烦难伺候,甚至看着这样的裴煦隐隐还觉得很满足,就乐意看他挑三拣四找茬的样子。   而且裴煦从没主动说过自己不想吃什么,一直都是餐桌上有能吃的就吃,不爱吃的就不碰,似乎从头到尾都他没想麻烦别人。   霍应汀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心疼,摸清楚他挑食的门道之后就重新担起了点菜这个“麻烦”,不仅完美地再也没踩过雷,而且还能根据每天裴煦不吃的东西判断出他今天心情怎么样。   比如今天,霍应汀摸了摸下巴......看来有人今天心情不太好啊。   *   利奥抱着手机冲进霍应汀办公室的时候,霍应汀正好准备下班去找裴煦吃饭。   “有什么事明天说。”霍应汀和他打了个招呼,不留情地要把刚刚一路狂飙着才赶到的利奥赶走。   “U! SURE!”(你!确!定!?)   利奥满脸通红地大喊。   霍应汀古怪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事?”   利奥拿出手机往他面前一递:“你让我查裴在M国的事情我查到了!快看看吧我快气死啦!!!!!”   霍应汀一愣,接过了他手里的手机。   前段时间他让李诉去查十二年前裴煦和肖臻在国外发生的事,却发现那段事件发生的事似乎被人刻意掩盖,李诉什么都查不到。   霍应汀在国外的不比在国内什么事都信手拈来,一筹莫展之际,正好利奥来了。曼哈顿也是他和利奥从前上学的地方,利奥的本家就盘踞在那里,身份地位势力也一样不缺,于是他就拜托了利奥去查这件事。   本以为又是一样的石沉大海,没想到几个礼拜后的现在居然突然有了眉目。   利奥收到的资料洋洋洒洒几大页,全是英文,蝇头小字似的在手机屏幕上,看得并不轻松。   但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上面的内容。   利奥家里的私人侦探直接将最重点的部分标红。   大致内容是当年在M国,头先两天裴煦和肖臻一直形影不离,但在某天晚上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裴煦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头,紧接着肖臻也跟着另一个男孩离开了酒店。   肖臻直到第二天也没回来,明明电话畅通却故意不接裴煦的电话,而后者找了肖臻一整天,期间还遭遇抢劫,不仅身上受了伤,还丢失了手机和身上所有的钱。   等到裴煦最后找到肖臻的时候,却发现他和另一个人坐在一起共享一个蛋糕,而那个人就是现在裴家的真少爷——裴松沅。   裴煦当场打了肖臻一顿,随后报了警,在第三天丢下肖臻率先回了国。   标红的文件密密麻麻,可霍应汀的眼前几乎一片黑。   他都不用再去猜,就知道那天晚上两人是因为什么争吵。   他想起裴煦说过的话。   ——“当年说不出口的话今晚说了,怎么样,肖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十二年前我推开你之后,你也是这么和他搞在一起的?”   所以那个脏东西当年和只有十五岁的裴煦表了白,还想强来!?   被裴煦推开之后,那个到现在还口口声声说喜欢裴煦的人,就立马抛下裴煦和裴松沅离开了,还故意不接裴煦电话!?   而裴煦为了找这个人渣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到最后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只是打了肖臻一顿!?   霍应汀心底的火快要蔓延过理智,他捏紧了利奥的手机,脸色沉得快要凝出水。   利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Hale,这个裴松沅不是裴氏的二公子吗,上面说他是前两年才找回来的真少爷,那他为什么那段时间一直在曼哈顿?又为什么会去找肖臻?他不应该不认识裴身边的人的吗?是巧合吗?”   利奥的话让霍应汀的理智瞬间回笼,他刚才也隐隐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只是被满脑子的愤怒湮灭,现在才醍醐灌顶。   ......裴松沅当年是故意接近裴煦身边的人的?   难道裴氏真假少爷的事有隐情?   霍应汀寒下目光,唇线绷成一条直线,沉沉道:   “怎么可能是巧合。”   *   “你今天也很奇怪。”   裴煦喝了一口菌菇羹汤,看着今天一共没说几句话的霍应汀发问。   “嗯?”对面的人抬头,短暂地回了神:“没事。”   “不知道用这两个字敷衍最没诚意吗?”   霍应汀轻笑:“和你学的。”   “......”   见他不乐意说,裴煦也不喜欢强人所难,戳着盘子里白嫩的笋不说话。   霍应汀看他这模样叹了口气,道:“你不是说了霍氏大项目多吗,S级的压下来我睡眠时间少一半,多少有点累。”   裴煦点头:“那你还有空出来吃饭夜跑?”   “劳逸结合,你真想让我猝死?”霍应汀意识到被他看出来状态不对劲,刻意恢复了吊儿郎当地痞劲儿。   裴煦叹惋:“那还是算了,我没给你准备帛金。”   霍应汀一听“帛金”这两个字就知道这人小心眼儿地在拿上回的事打趣他,替自己委屈。   “怎么,我不抓你出来吃饭你会好好吃?”   这句话里隐含的信息和莫名的情绪让裴煦的筷子顿了一瞬,心头有些道不明的紧张,片刻,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又是定食谱又是抓我出来吃饭,霍总是想转行当医生还是管家,又或者是想给我当爹?”裴煦说着说着就被自己这句话笑到,觉得霍应汀这行为还真比他那个爹更像爹。   “......”霍应汀沉默了三秒,见鬼似的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那食谱......”   “虽然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李诉教了陆执那么些天也够当他好几辈子的父亲了,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现在给陆执发工资拿捏他每个月奖金去向以及他正在效忠的直属上司——”裴煦似笑非笑地看他,点了点自己,“是我。”   霍应汀:“......”   见他无言,裴煦心情大好,又道:“陆执瞒不了我什么事儿,问两句就全说了。他现在天天把我当病人照看,又是清淡的三餐又是一天几次地让我注意身体,这里面少不了你的谆谆教诲吧?我再猜猜,是不是我一天吃没吃饭、吃了多少,陆执都会转告李诉,再由李诉转告你?霍总,你拿我这儿当传声话筒玩儿呢?”   他语气淡淡的,可听起来却暗含着某种警告意味,像是在提醒霍应汀不要太过分地介入他的生活。   霍应汀有一瞬间觉得他们回到了从前针锋相对的日子,被误会的错愕和委屈一瞬间冲上心头。   他心里紧张,皱眉又忍不住语气:“你要不要自己数数这几个月去了几趟医院了,我见不得人糟践自己身体行不行?还有我没那么多闲情雅致过问你每天吃了什么,只是让李诉把食谱给你的特助而已,别发散性地揣测我,弄得我好像是什么很没分寸的变态一样......”   霍应汀说着说着就别过了头,语气也低了下去,像是真的生气了。   裴煦被他这番话冲得一愣,身体微微前倾,歪着脑袋看他:“生气了?”   对面的人冷着脸没说话。   裴煦心底惊讶了一下,不由得反思了自己刚刚的话。   没问题啊......   他们以前不就这么互怼的?   看起来火星四溅其实根本没什么指责的意思在。   这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撞邪了?心里怎么突然这么脆弱了?   “真的生气了?”裴煦抿了抿唇,忽然有些无措。   他没想过霍应汀会生气。   心里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想起了以前自己顾虑的——会不会某一天他太得意忘形,无意之中踩到了霍应汀的底线?   裴煦的表情淡下来,视线放在面前的菜上面。   都是霍应汀点的,这个人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摸透了他的挑食规律。   明明是连陆执都没摸透的事情,可霍应汀做起来从来不会出差错。   桌上的每一道菜他都爱吃。   霍应汀对他太好了,裴煦心想,这么好果然是很容易让人得意忘形的啊......   半晌,裴煦垂眸,语气有些轻,像是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说这些话:“抱歉,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可以保证。”   霍应汀转过头,视线微微有些错愕。   但裴煦却以为他是不信,补充道:“我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刚刚那些话是我说得太重了,我只是习惯把自己的事情封闭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不是......”   他顿了顿,抬头和霍应汀对视:“不是指责你对我的关心,你是为我好,我知道。”   从小到大,好像没人比霍应汀对他更好了。   “你别道歉。”   霍应汀忽然说。   在听到裴煦和他道歉的时候,霍应汀心里那点被误会的不开心就顿时没影儿了。   因为他意识到是自己的做法让很注重个人隐私和空间的裴煦感到不安了。   裴煦在裴家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一定处处都很不容易,再联系到十几年前裴松沅就故意接近裴煦身边的人,就可以想到裴煦对周围的防备定然不会少,对自己习惯及隐私的传播也一定是零容忍的。   霍应汀这样的做法,其实是很触碰裴煦的隐忍底线的。   如果不是因为裴煦信任他,或许从一开始裴煦就会让陆执扔掉那本食谱并且和李诉隔绝一切联系了。   而且裴煦显然早就知道他给陆执食谱这回事,如果不是把他当朋友,怎么会等到今天才在无意的闲聊之中说起?   裴煦为什么要和他道歉?   明明是他做得太没分寸,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感受,让裴煦感到不舒服了。   裴煦不应该这么小心翼翼,像是怕他真的不再理他了一样。   可是他怎么会这么想?   那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更是让霍应汀心里难受得快要窒息。   裴煦没有朋友。   从前唯一的朋友在十二年前把他丢在了曼哈顿。   所以他在和自己交朋友之前才会试探那么多次,天台、电梯、他家的阳台,直到得到他的一句肯定答复才如释重负。   他都不敢再去回忆刚刚裴煦说出这句话的神情,黯然、内疚,还有不安。   裴煦就应该是随心所欲地,淡漠,孤傲,对什么都不在意,只要做自己就好。   就像那只天鹅,这些让人神伤的情绪都不该存在于他脸上。   霍应汀咬着牙,后悔得要命,暗恨自己莫名其妙冲他发什么火。   他看着裴煦,目光很认真:“我没生气,是我自以为是......下次如果换食谱了,我直接拿给你?”   裴煦看了他好一会儿,辨别着他的认真里有几分真心,然后脸上的表情才渐渐松弛下来,低下头搅了搅勺子:“哦。”   霍应汀呼出一口气。   一场信任危机就这么突然爆发又突然平息。   夜跑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怪怪的,一个是还在懊恼和心疼,一个是暗戳戳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交朋友。   跑道上,两个人都带着耳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霍应汀的车停在吃饭的地方,两人跑到江边,又从江边往回走,   平时他们跑完步也不会有很多交流,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好似身边的江水和星月都在吵闹,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可今天因为吃饭时的意外,裴煦忽然觉得周围好安静,安静得让他有点儿不自在。   他顿住了脚步,对霍应汀说:“你渴么,我去买瓶水。”   霍应汀下意识说了句我去吧,但裴煦已经朝便利店去,他只好停住脚步。   他收起挂在脖子上的运动耳机,长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软线,心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风阵阵,已经九点半了,江边已经没什么人,安静而开阔。   偶尔几辆归家的车快速穿过身边,近光灯把霍应汀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来去匆匆。他靠在路灯下,看着那高挑的人穿过马路走进一家便利店,然后被门上花里胡哨的海报和川流不息的车挡住。   “你就是裴煦?”   身侧,一声暗含着怒意的声音传来。   霍应汀转头,看到了两个中年人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夫妻。   见面前的人没回答,那中年男人又走进了一步,大声问:“你是不是裴煦?”   霍应汀扬眉。   他慢悠悠地摸出手机,想给裴煦打电话,结果余光瞥到了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他的嘴角一点一点沉下来,飞快地退出了语音界面,给裴煦快速地打了几个字。   Ting:突然想喝草莓沙冰 thx   “你把手机放下!!”   身前的中年男子情绪开始激动起来,霍应汀收起了手机,面色寒沉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忽而扯出一个笑。   “是啊,我就是裴煦,你哪位?”   “果然是你!”那男人手放在背后,往前走了两不,“你把我儿子放了!”   霍应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儿子?”   “王越!”一边的中年妇女一手攀着那男人,脸色着急,“他不过就是犯了个小错,你有那么大一家公司,至于赶尽杀绝把我儿子抓去坐牢吗!”   犯错、公司、坐牢。   前段时间裴氏公司机密泄露的事情各家都有耳闻,联系这几个词霍应汀一瞬间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看着面前的夫妻语气很冷。   “犯罪就要伏法,泄露机密已经是刑事案件,你们应该让王越配合调查争取减刑,而不是在这里威胁裴......我。”   “我呸!下午老子去裴氏找你你就和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里面不肯出来,还派了一群狗屁律师和保镖来,怎么?你们抓了我儿子难道还想抓我们!?我们犯了什么错!”   霍应汀眉头紧皱。   原来这两个人下午就去裴氏找过麻烦。   怪不得裴煦今天心情不好。   那中年男人越说越激动,突然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举起在身前挥舞了两下:“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警告你,你马上联系警察销案,否则我今天就算是死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眼前两道银光随着那人挥舞的手闪过,等他停下来,霍应汀才终于看清,那是赫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销案不可能,而且我说了。”霍应汀把短袖的袖子捋到了肩膀上,浑身肌肉紧绷,最后一次警告,“别威胁我。”   那男人看霍应汀说不通,直接就拿着刀冲了上来,刀刃直冲霍应汀的胸口而去。   砰——   一杯刚刚做好的草莓沙冰被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的主人像是遇到了什么慌张的事,连吸管都来不及插上就把它丢下。   草莓的香气和粉白色的草莓牛奶渐渐在地上蔓延,碎冰四散,又很快被初夏的温度融化成一滩水。   裴煦紧紧攥着拳头,耳畔风声带着鼓膜狂震,他顾不上走人行横道,也顾不上是否有车正向自己驶来,他感觉自己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   看到王越的父亲拿着刀朝霍应汀挥去的时候,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过八个车道宽的马路,裴煦从未觉得这段路这么漫长过。   等他终于飞奔到霍应汀身边,还来不及看清霍应汀在寒冷刀光下凌厉的侧脸和目光,就直接飞起一脚踹在那中年男人的手腕上。   哐铛,匕首掉落在地。   裴煦抓着那男人的后颈衣领猛地后拉,一拳挥上他的颧骨将人打得半晕,然后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地把人贯在江边的围栏上,力道大到那男人半个身体都悬在江面上。   裴煦感觉浑身血液上涌,听不清那男人的呼痛哀嚎,也听不清女人的惊呼,更听不清霍应汀在后面叫他。   额前的碎发滴在裴煦额角的浅疤上,又顺着眉眼往下,一直流到裴煦的眼睛里,酸涩而难忍,但裴煦却没眨眼,浑身的戾气和眼睛里血丝都狂野得吓人。   鼓膜疯狂震动,他像是隔着很远在看自己,也只听得见自己愤怒的声音。   “谁让你动他的!?” 第33章 心脏   警车来了好几辆, 警车车灯打亮了一整片道,陆执和李诉都赶了过来,在场没有人不是满脸紧张的。   王越的父母已经被拷走, 陆执和李诉在和警方交涉剩下的事情, 但两个人的眼神一直往角落里两个上司身上瞟。   ——裴煦低着头,沉默地抽着一支烟。向来高傲霍应汀站在他身边,低着头也不说话, 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李诉眼角抽了抽,偏头问陆执:“你们员工家属闹事,没配保镖防着点儿?”   陆执追悔莫及:“配了。”   只不过是配给Ann了。   李诉不明白配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只觉得裴氏的保镖不中用,委婉建议:“过两天我从霍氏派几个去,你记得对接一下。”   陆执:“......别搞我了哥算我求你,还好这次裴总和霍总都没事儿,否则我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 下午这两个人就来公司闹过,我居然也没让人盯着点,这次回去绝对派十个保镖轮流保护裴总!”   李诉听完也严肃起来, 推眼镜:“作为特助你确实很不合格,这周六多加一个课时, ”   出了这么大的事,陆执半个屁不敢放, 老老实实:“你加死我也没事......”   过了一会儿,陆执和李诉才朝两个上司走过去,说要去一趟警察局做笔录。   裴煦始终沉着脸, 浑身的戾气还没收干净,一个眼神也没给旁人, 直接朝警车而去。   好像连背影都在生气。   陆执有些忐忑地看了眼,转头问霍应汀:“霍总,您没事儿吧?”   霍应汀看着裴煦冷漠的背影苦笑了下,抬脚跟上,像是如临大敌:“有事儿,事儿大了。”   剩下两个下属面面相觑。   陆执:“完了。”   李诉点头:“完了。”   警局里,两人做完了详细地做完了笔录,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   陆执和李诉在警局做最后的交代,要求立案,准备告对方故意伤人。   身后一片嘈杂,几个小时过去,裴煦感觉耳朵里的鼓膜还是在疯狂震动,但脚步没停,一直走出警局,走到了一处居民社区的公园篮球场外面。   路灯昏暗,树木掩映着月光。   霍应汀就乖乖跟在他后面,紧紧锁着他的背影。   裴煦浑身低气压,从他在江边踹出那一脚开始,霍应汀就感觉他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对。   他当时挥出的那一拳和把人装在栏杆上的力道根本没留一点余地,其实霍应汀那会儿马上就要制服那个男人了,但裴煦来得太及时,整个人像头爆发的狮子,浑身的气势都和平时大相径庭,目光和表情阴沉得都像是要把那个男人不顾死活地扔到江里去。   霍应汀当时都没立即回过神来,后来再试图叫裴煦,可是裴煦根本不理他。   直到他听见裴煦声音极低地说出那一句话。   ——“谁让你动他的!?”   霍应汀狂跳着心脏快步上前,把他的手从那个男人身上掰开,一脚把那个男人踹到地上,然后把浑身都在颤抖的人按进自己的怀里,大掌在裴煦柔软地头发上轻揉。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裴煦,冷静一点。”   “我们报警,已经没事了。”   “我也没事......裴煦,别怕。”   但裴煦像是爆发后的后遗症,依旧颤抖不止,他慢慢抬起手攥住霍应汀胸前的布料,然后——猛地将人一推。   霍应汀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本是万分错愕,可抬起头,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裴煦的目光。   他瞳孔里是一个小小的自己,可周围溢满了破碎、后怕和愤怒的情绪。   比他刚刚打人的时候还要愤怒。   霍应汀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在愤怒什么了。   ——因为他的擅作主张,因为他“草莓沙冰”的故意拖延。   裴煦后来一直没说过话,甚至还在等警察的时候用还不太稳的手点燃了一支烟。   霍应汀从没见过他抽烟。   看到火星燃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裴煦真的生气了。   生他的气。   而且这种气在他做笔录时说出自己向王越父母说自己就是裴煦的时达到了顶峰。   现在,他看着面前走在黑暗里沉默的裴煦,插在兜里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裴煦。”他低低叫了一声。   裴煦没停。   “裴——”   前面的人忽然转过身大步朝他走来,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攥住他胸前衣领,将他狠狠砸在身后不远处的墙上。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树叶刷刷落下,落在两人身侧,落在裴煦的肩头。   月光彻底躲进了云里,静谧的凌晨,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会再突然冲出来问“你是不是裴煦”,可霍应汀觉得,现在的气氛比当时更加紧张。   紧绷到快要断弦的空气里,裴煦看着霍应汀,紧紧咬着牙,眼里的红血丝比先前更明显,也更让人心惊。   两人凑得极近。   几乎是相贴的状态,霍应汀能感觉到他因为隐忍到极限而极速上升的体温和情绪。   “......原来你还知道我才是裴煦?”   裴煦咬牙切齿喷出的气息就打在霍应汀下巴上,因为身高差,后者需要微微低头才能看到现在愤怒的人,可霍应汀低头,只觉得睫毛颤动的裴煦好脆弱。   他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   他哑着嗓子。   “他拿了刀。”裴煦重复,语气激动,“那是开了刃的刀!”   “我知道。”   就是因为看到有刀才不想你过来。   霍应汀任由他将忍了一晚上的火气撒在自己身上,重复,也是安慰,“我知道,裴煦。”   “你知道还冒充我和人起冲突?给我发信息是想拖住我然后自己解决,是吗!?”裴煦的手依旧紧抓,用力得开始泛白发抖,“还骗我想喝草莓沙冰?霍应汀,我看你是个傻逼!”   霍应汀眼睛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插在裤兜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在他的后脑勺上揉了揉,问:“那裴煦,我的草莓沙冰呢?”   脑后一阵发麻。   裴煦倏地松开手,退开两步,冲他吼:“傻逼!”   “别骂我了裴Sir。”霍应汀走上前,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微微俯身,“我在国外打过的架比吃过的白人饭还多,有分寸。”   裴煦见他还是这副德行,只觉得心脏都要气得骤停了,烦躁地捋了把头发,煞白着脸不理人。   裴煦根本就没办法想象霍应汀因为他而受伤的场景。   他从不想自己的事牵连到别人,更何况是他自己选的朋友。   “好了,我保证下次不会自作主张了。”霍应汀看他真的缓不过来气,走到他面前,语气轻缓地说。   “......我才是裴煦。”裴煦面无表情盯着他,语气复杂,像是在强调什么。   霍应汀笑了:“我知道,你才是裴煦,如假包换。”   “我的意思是,‘裴煦’的事情‘裴煦’自己会解决。”   霍应汀觉得他简直可爱得要上天了,道:“知道了,裴老师。”   “所以,你以后别再插手我的事。不管是蓝荟还是肖家,也不管是食谱还是谁要对我动刀。你要是再敢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插手我的事,我保证,下季度霍氏的财务报表会很难看,非常难看!”裴煦眯着眼威胁他。   霍应汀愣住了,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这样警告性地划清界限是什么意思,有些慌乱。   “什、什么意思?”   什么叫别再插手他的事情?   裴煦就因为今天的事情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裴煦抬头,神情漠然,眼尾却因为激动后有些泛红,就像是风雨飘摇后的玫瑰,色彩糜艳而凄厉。   “以后生活归生活,工作归工作。你,不准再插手和干涉任何和我工作有关的事情。”   霍应汀今天打了一架,脑子在精神过后也有些迟钝,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完这话脑子当机罢工,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着,也就自然而然问出来了。   “意思是,我可以在你生活里胡作非为?”   裴煦:“......”   裴煦没忍住往他脑门上扇了一巴掌:“滚,傻逼东西!”   *   凌晨两点,霍应汀以“这个点回去吵醒我爸妈会被打断腿”为由,死皮赖脸跟着裴煦回了尚城名府。   裴煦大概是对今晚的事情心有余悸,也没戳穿性地问他诸如“你家大得和人民公园似的隔音是有多差才会吵到人”这种话,而是直接让陆执把车开到了他家。   电梯里,醒了半小时神的霍应汀还在想裴煦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凑近了裴煦,眼睛发亮。   “你晚上生那么大气,其实是因为担心我?”   裴煦看着电梯里映出的霍应汀的身影,不禁头痛。   这人是怎么做到又迟钝又这么直白的?   “是不是啊?”霍应汀还在蹬鼻子上脸,“我刚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我擅自处理你的事情你才生气,合着你是担心我才说那些话的?”   裴煦别过头:“......滚。”   “裴老师,你最近对我说脏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霍应汀环着臂坏笑。   叮——   电梯门打开,裴煦直接目视着前方走了出去,红着耳根轻飘飘扔下一个字。   “滚。”   霍应汀咧着不值钱的笑跟着裴煦进了门,还想刨根问底让裴煦亲口承认就是在担心他。   结果一进门裴煦就劈头盖脸把一袋子东西扔在了他的脑门上,指着一楼的客房:“自己滚去洗澡,明早要去公司,没事别叫我。”   然后转身朝楼上走去。   霍应汀后知后觉他是恼羞成怒了,抱着怀里的一袋一次性用品愣了会儿,忽然警觉地像只大狗一样抬头问他:“你家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谁来你家住过?”   裴煦忍无可忍,冲他发脾气:“霍应汀,你是打架了不是喝醉了!这都是刚刚路上陆执停车下去买的,别在这儿给我装疯卖傻,洗你澡去!睡觉!”   “......哦。”霍应汀被骂得埋了埋头,像只哈士奇性格的阿拉斯加,又蠢又大只。   蠢阿拉斯加心虚完,又抬头:“那晚安?”   “嗯。”裴煦没好气,但上楼的脚步又一顿,抿唇:“......晚安。”   蠢阿拉斯加心满意足,越来越确定裴煦是因为自己差点因为他受险才生气,开开心心地洗完澡出来,发现楼上的灯都熄了。   裴煦今天估计也累了,他没有再去打扰,但自己却因为彻底缓过劲儿来之后睡不着了。   在房间里翻来覆去良久,霍应汀坐起身,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脑子里一会儿是裴煦冲上来替他打人的模样,一会儿是裴煦颤抖着把他推开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裴煦在漆黑地夜里把他抵在墙上克制着情绪质问的样子。   狠戾,脆弱,隐忍。   不管哪一种,都鲜活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睡不着,霍应汀真的睡不着。   他拉开房门,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了落地阳台前。   他记得裴煦好像很喜欢窝在这里的沙发上。   打开钓鱼灯,霍应汀看了一圈,发现那本《带壳的牡蛎是大人的心脏》已经被裴煦看完了,现在正放在远处的书架上。   他走过去抽下那本书皮是粉色的图画书,学着裴煦的样子躺在了沙发上,安静地翻阅着。   沙发上沾着裴煦身上的椰子香,若有若无地一直萦绕在霍应汀的周围,让人感觉到安心而宁静。   这本书很厚,但其实大部分都是图画,霍应汀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看完,漫画形式的小故事治愈而温馨,可看到最后,他心里却莫名难受起来。   就像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治愈故事的内核往往是一颗破碎的心,霍应汀能在这本书里感觉到作者时而迷茫时而自救的心灵。   他摸索着书的边缘,思绪飘远。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裴煦潜藏在心里的情绪,像是细小的蚂蚁,偶尔在土里冒个头,来不及看清,又很快钻了回去。   他想,所以裴煦为什么会看这本书呢。   是因为难过吗。   是因为裴家,因为肖臻,还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受到的指责?   他陷在里面有多久了,又......想出来吗?   他父亲说裴煦背负着很多,霍应汀现在隐隐约约懂了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大概是裴家无尽地打压监视和刻意忽略,和永远无法抹去的糟糕身份,还有外人嘴里不干不净的嘲讽,以及对别人的帮助的抗拒。   霍应汀第一次来裴煦家时,在翻看这本书的时候看到过一句话。   ——“你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爱你的人吗?”   后来只要一想起这句话,霍应汀心头就会有不可名状的酸涩膨胀。   似乎遇到裴煦之后,他的心脏就一直变得不听话,总是要为了某个人而不分昼夜地疼痛。   裴煦今天说了好几次不要干涉他的事。   霍应汀含糊过去并非不懂,而是在想,他真的要不管裴煦吗。   裴煦今天差点把人丢下江的时候,看着那一刻魔怔一样的裴煦,霍应汀觉得裴煦好像也就要这样跳下去了。   好像随时会消失。   好像真的会消失。   该怎么办。   父亲说要他想清楚给他的到底是助力还是负担,他当时不以为意,但今天的事情却终于让他明白,裴煦并不喜欢这样的帮助。   他到底该怎么办?   高大的男人占据了整个沙发,在上面静思了一夜。   当第一缕晨曦洒进二十七楼,霍应汀终于站了起来,从房间里的衣裳口袋里拿出了一片叶子。   凌晨被裴煦抵在墙上时霍应汀其实很紧张,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又不敢动,最后只抓住了这一片叶子放回口袋,紧紧握着,出了一手的汗。   满脑子只有裴煦生气了。   一直到洗澡的时候他才发现叶子还在口袋里。   这是一片嫩绿色的梧桐叶,小小的,手掌大小。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隐秘的心理,霍应汀把它洗净又擦干,用纸包着塞回了口袋里。   就像是私自留住了关于这一晚的记忆。   而现在,霍应汀翻开那本他看了一晚上的书,在某一页停住,目光细细地在上面辗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把小小的梧桐叶夹了进去,然后合上书,把它放回了书架原本的地方。   合上前,他记住了页码。   第248页。   书架前,霍应汀在那本书上轻轻抚摸,在熹微下低喃。   “有的。” 第34章 相片   那天裴煦早上醒来看到整个人都有些乱糟糟的霍应汀的时候愣了愣, 问了一句他家是闹鬼吗,怎么霍应汀看起来浑身被抽干了精气似的。   一夜没睡的霍应汀虽然看着疲惫,但是想通了些事情, 心理上也算是神清气爽, 打着哈欠意味深长地和裴煦说:“指不定吸精气的是鬼还是谁。”   换来裴煦无情的几个白眼。   两人的相处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那天早上有霍氏员工看到霍应汀从一辆从没见过的车上下来,引发了“老板怎么突然换了辆这么低调的车, 难道裴氏还是对霍氏造成了冲击?”的讨论之外,一切正常。   开自己车送“敌商”老板上班的陆执表示很无辜。   裴氏最近的动向依旧让业内搞不懂,虽然说和洛舟的项目的确让人眼馋, 但这也是几个月前就谈成的合作了,这一个多月来,裴氏明显在其他项目上没有以前专注。   大厦将倾的谣言愈传愈烈。   裴尚川这段时间被裴煦气得不清,连番轰炸了几个电话,把两个儿子一起叫回了家。   餐桌上, 裴煦目光扫过面前琳琅满目的菜,胃口缺缺,问佣人要了杯橙汁, 捧着一边喝一边等裴尚川发话。   一餐饭吃得差不多,裴尚川终于摆够了脸色, 抬眼看来。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裴氏交到你手里一直好好的, 最近为什么大不如前了?”   “爸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吗?”裴煦偏头,似乎很疑惑。   “还用我听说吗!?满大街都在说裴氏要倒了!”   裴煦笑了笑,觉得裴氏真的那么容易倒就好了。   “爸, 裴氏不比霍氏基业深厚,不是什么都能吃得下的, 最近城南的竞标就要开始了,如果再把目光一味地分散到别的项目上,城南招标势必拿不下来,到时候对松沅也不好。”裴煦顿了顿,补了句,“毕竟这是他真正经手的第一个项目。”   “所以你停下别的项目,是想帮你弟弟拿下城南的竞标?”裴尚川的目光缓了下来,问裴煦,“有把握吗,别得不偿失。”   城南的开发是块香饽饽的,老城区已经完全开发,上面头下来的消息是未来的市中心和一切大型商业开发都会慢慢往城南移动。   这块骨头难啃,但大家都在虎视眈眈地硬啃。   其实大家都清楚,最终能拿下城南竞标的备选其实也就那么几家,而霍氏和裴氏又是其中最有希望的两家。   城南固然重要,谁拿下这块项目谁就坐稳了新城区开发龙头的位置;裴尚川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小儿子能在这个项目上顺利,一举进入资圈扬名立万。但裴煦这样倾力相助,又会让人觉得,万一失败了,裴氏岂不是损失巨大?   “放心吧爸,松沅对这次标书很认真,我看过项目组的方案和进度,没有大问题。”裴煦抿了口橙汁,抬头看对面的裴松沅,笑眯眯,“对吧,松沅?”   一家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去,洛敏兰不信裴煦有这么好心,在一旁问自己亲儿子:“松沅,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裴松沅很想借机说一些裴煦的不好,但很遗憾,对方不仅用裴氏的资源倾囊相助,甚至还帮他牵线联络了肖洛两家公司合作,就好像上次游乐园发生的争执没存在过,裴松沅一点都指摘不出来。   “没......没有,哥帮了我很多,目前进行得很顺利,已经过了二轮筛选研讨。”   裴尚川和洛敏兰这才放下心来。   裴煦抬头看了眼似乎顾及着点什么的裴松沅,猜到他没和家里人提已经和肖臻在一起的事情,便慢慢开口。   “前段时间不小心打伤了表哥,和肖家闹了点不愉快,这次也准备借这个机会让松沅替我缓和一下。”裴煦装作很愧疚的样子,看裴松沅,“上次让你选的洛家和肖家两家合作,松沅选了哪家?”   裴煦其实是知道他选的是洛家的,但偏要问出来,裴松沅也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点防备。   但碍于裴尚川和洛敏兰还等着回话,他只能老老实实道:“洛家。”   “哦。”裴煦点点头,夹了颗菜心,状似不经意道,“我还以为你会选肖家呢,毕竟你和肖哥在一起了。”   “什么!?”   洛敏兰反应很大,几乎是即刻就喊了出来。   裴尚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问:“松沅,这是真的吗?”   裴松沅脸色难看,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一时之间也没人信,他看着裴煦的目光几乎要冒火。   裴煦全然没把餐桌上紧张的气氛当回事,还乐颠颠道:“原来爸妈还不知道?当然是真的,松沅和肖哥感情很好,上回我还见着他们两个——”   “别说了!”裴松沅忽然站起身冲裴煦大喊。   裴煦像是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后知后觉他的生气,然后低头抿着唇,不说话了。   活脱脱被欺负了的样子。   裴尚川看着裴松沅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拍桌怒斥:“冲你哥哥喊什么喊!?要不是他刚刚说,我和你妈都不知道这回事!你之前胡闹就算了,现在居然和男人......裴松沅,你、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要让裴家断后吗!?”   洛敏兰也气得发抖,捂着胸口深呼吸。   餐桌上顿时吵成一片。   裴煦煽风点火完毕,功成身退地搓着果汁杯,没加入这场斗争,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根本不介意裴尚川这句“断后”里面没把自己算在裴家人的深意。   他不在意,也正合他意。   能给裴家找茬就是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把自己当家里人。   裴松沅又急又气,一直不停地说自己是为了“公司”才和肖臻在一起,企图蒙混过关。   但裴煦看得清楚,那天游乐园里他那模样,显然是有些真心喜欢肖臻的。   造孽。   裴煦心想,这糟糕又恶心的修罗场。   但是他爱看。   一家人吵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裴尚川指着裴松沅让他自己有分寸,为了公司利益合作可以,但裴肖两家都决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和男人结婚,又把裴松沅气得眼眶发红。   饭后,裴煦站在那面照片墙前。   这大概是这个家里仅剩的和他有关的东西了。   满满一墙的照片,都是他大四毕业那年在全世界各地旅行时照的。   裴煦慢慢看着,目光从川西高原的日照金山看到圣托里尼的黑海沙滩,从山地国家列支敦士登的邮票看到巴塞罗那的滑翔伞基地。   各种各样风景迥异的照片,是裴煦在四个月的时间里一张一张拍下来的。   美不胜收,但裴煦无感。   只能说他出发时有多忐忑憧憬,回来时就有多消沉绝望。   那是裴煦最黑暗也是最无助的一段时间,大四面临毕业,人生的分岔路上,裴煦在进入裴氏实行自己的计划和彻底离开之间举棋不定。   他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额角被裴尚川打出来的伤口会形成疤痕慢慢淡去,可这么多年来在裴家受到的痛苦已经让他成长成一个心灵扭曲的人,注定无法回归正途。   报复回去。   这件事情,他已经想了很多年。   如果可以,裴煦也想做一个善良纯粹的人,可他无法忽视心里与日俱增的暴虐和痛苦。   心像是被劈成两半互相撕扯。   一个声音让他同这一切一起毁灭,另一个声音又不听劝告与警示他或许早点离开这里才是解脱。   可什么才是解脱呢?裴煦不知道。   从七岁生日的前一晚知道父母对自己的爱不过是另一个人的保护盾开始,裴煦就陷入了迷茫。   从那时候开始,爱恨交杂,复杂得让小小的裴煦昼夜难安。   最后仇恨终于盖过了虚伪的爱,裴煦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想,为什么裴家还没倒?这场戏他到底要陪着他们演到什么时候?   他想让裴家万劫不复,又用仅存的理智阻止自己,对自己说或许这也不是解脱而是另一种深渊。   这种矛盾的拉扯随着年岁的增长愈演愈烈,一直到他二十二岁的时候终于亮起了红灯。   裴煦开始整夜整夜失眠,躯体化的胃痛和头痛不断折磨他,呕吐与食欲不振让他伤了胃。   他对别人绝望,也对自己的人生绝望。   他每晚都去宿舍的天台上犹豫。   眼前漆黑一片,角落的情侣亲热密不可分,而他只想着要不要跳下去。   不是有一句话叫冤冤相报何时了吗,那是不是他死了就好了?   可裴煦不甘心。   因为他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哪怕过得再苦,只要不经历这一切,裴煦做什么都愿意。   裴煦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一边恨着,一边又克制地让自己保持理智。   终于在一次探出栏杆外的时候,高空的刺激让裴煦短暂地清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抓不住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东西作为自己的救命稻草。   ——二十二年的人生,他的一切都宛若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喜欢和可以为之驻足的东西。   意识到这点的裴煦忽然有些久违的高兴,他想是不是只要自己爱上了什么,就可以把仇恨看得轻一点,可以不必如此受折磨。   或许他可以为了一些美好的事情停下来,停下自我毁灭。   裴煦在矛盾的针扎之中窥见了一丝缝隙,狼狈地从天台跑下来,想要给自己一次机会。   他想要自救。   于是在毕业之后,他背上了背包和相机,离开宁市,在世界各地辗转,试图找寻能让自己停下来的风景或事。   一个人的旅途孤独而流浪,裴煦看过了壮丽的日出和极光,看过美得可以让人流泪的山川湖泊,也看过热闹浪漫的人间烟火和人生百态。   可裴煦在目光震颤之后,只剩下满脸的麻木,仿佛什么都无法撼动他的心,他无法在与自己没有联系的事情和物件上感到共鸣。   冷血而漠然。   裴煦每次都面无表情地拿起相机定格某一画面,以作为自己在这个角落到过的证据。   心里依旧千疮百孔地痛苦着。   出发前他看到有人说美食和美景能抚慰人心,但出发后裴煦明白了,这条真理中不包括自己的心。   裴煦的第一站在川西高原。   他按下快门记录下那次日照金山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因为震撼人心的美景连连惊叹,向圣洁的金光祈求未来好运;但裴煦低头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丝毫不关心面前的金色雪山,只扯着嘴角,默默许下了和生日时一样的愿望。   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但他依然尽职尽责地把在第一站就宣告失败的自救计划进行了下去,一直到四个月后,身心疲惫的裴煦带着厚厚的相片归来。   他一张一张把相片挂上这面墙,嘱咐家里所有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动这些照片。   然后在第二天,裴煦进入了裴氏。   他不再纠结离开还是毁灭,因为这趟旅行让他明白,结果都是一样的。   日照金山给人生机与希望,可那天裴煦站在绵绵山川前,只近乎枯萎地许下一个愿望。   ——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吧。 第35章 奔跑   “你是故意让爸妈知道我的事情的?”   裴松沅走到照片墙边质问裴煦。   裴煦把目光从一张长曝光的星轨上移开, 并不在意他的气急败坏:“你们都能在大庭广之下接吻,我还以为你不怕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呢。”   话里的暗讽让裴松沅冒火,压下声音:“你得意什么, 他现在还不是和我在一起!?”   裴煦被他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愣了一下, 而后才反应过来:“你说肖臻?”   他笑了声:“你多虑了,我对他没有兴趣,不用把我当成假想敌。”   又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裴松沅算是看出来了, 这人根本就是故意让他们在餐桌上吵起来的。   裴煦就是见不得他们好。   这个疯子!   裴煦对肖臻的弃之敝履的态度让裴松沅很难堪,他忍不住开口:“等我拿下了城南的项目,你以为那群董事还会继续由着你在裴氏?你记清楚了, 我才是爸的亲儿子!”   裴松沅平时在他面前多半会摆出他真少爷的趾高气昂来,像是对他不屑一顾;只有在有旁人的时候才会做小伏低,把裴煦衬的像是在打压自己,但今天裴煦故意揭穿了他和肖臻的事,裴松沅就露出了真面目。   不过裴煦不介意, 相反,他正需要这会儿裴松沅这被愤怒烧透了理智的脑子。   “我没忘啊。”裴煦点点头,一脸温和, “等你拿下再说。”   “对了,你选择洛家合作的确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毕竟有妈的关系在,洛家他们都得听你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我收到过消息,越臻对这次竞标也很看中,肖臻势在必得。他们的高层都是从别的公司高薪挖过去的, 各有本事,方案做得不一定就比裴氏差。虽然你在和他恋爱, 但也要分清主次。”   “这次我放弃了很多项目拨了不少人给你,那么你城南的竞标就必须拿下,不然裴氏这个季度会受到重创,我会和你一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坐实裴氏要不行了的谣言,知道吗?”   听到前面的话,裴松沅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僵了僵,但裴煦说到裴氏会受到重创他会遭受牵连的时候,裴松沅的神情又松弛下来。   果然是利欲熏心的人,霸占着裴氏不放,关注的点全在自己利益上。   裴松沅心里冷笑,就是要你被戳着脊梁骨骂才好,就是要让你稳不住裴氏才好!   他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拨了拨墙上的某张照片:“知道了,不用你说。”   “你明白就好。”   “霍氏也是劲敌,你和霍总关系那么好,你就没拿到点霍氏的消息?”   这试探的话问得太没水平,裴煦简直要听笑了,不动神色地看了他一眼:“我和霍总关系好?”   裴松沅拧眉:“上次他都那么维护你了。”   “维护?难道不是因为你和肖臻比我更让他感到厌恶才让他说那些话的?逢场作戏而已,二十几岁的人了也该有点眼力见儿。”裴煦张嘴就是胡说八道,“裴氏和霍氏斗成这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和他关系怎么样,你就在裴氏工作,这点还需要我来教你怎么看?”   “这么说你们关系不好?”   “别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了,如果我和他关系好,这次城南竞标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霍氏?”裴煦说。   裴松沅终于放下了心。   也是,外面轰轰烈烈都在传裴氏要被霍氏压倒了,裴煦能和霍应汀关系好才怪了。   裴煦嘴角的弧度没有一点温度,抬手把被裴松沅碰过的的那张相框拿下来擦了擦,语气微冷:“说过很多次,家里这一面墙,别碰。”   裴松沅看不惯他每次一来就往这面墙前杵的样子,装什么深沉。但一想,这人在家里的痕迹几乎都没了,只剩下这面墙,心里又忍不住高高在上地怜悯他,于是裴松沅面露讥讽。   “谁稀罕。”   裴煦把相框重新挂了回去,没说话。   *   裴氏关于城南的竞标有条不紊地进行,洛氏已经直接放弃竞标,但派来的人十分负责认真。   裴氏主导这次标书,五轮讨论完毕后,所有的细则差不多就已经确定了下来。   裴煦对这次城南招标保持着一种忽远忽近的态度,他看上去非常重视,又派人又时常关心进度,但只有天天跟在他边上的陆执知道,裴煦其实根本没觉得这份标书能中。   哪怕这份标书做得在他看来已经很完美。   陆执在周五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时裴煦正拒绝了霍应汀的晚饭和夜跑邀请——自从上次打架事件过去之后,裴煦和他出去的次数就骤减,这段时间两人一共也没见几次,只是时常会在微信上聊天斗嘴互找存在感。   裴煦放下手机没回答陆执的问题,而是忽然问:“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陆执有些不解,试探:“跟着裴总闷声发大财?”   裴煦闷笑,心说那应该是没可能了,他以后身上能有几个钢镚儿都不好说。   但这句话他对着陆执不太忍心说。   和Ann一样,陆执是他亲自选进来的。   他上任总裁之后,来面试总助的人很多,当时的裴煦对所有人都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全程兴致缺缺,看谁都带着防备。   当时他坐在面试官的主位上,随口问了一个称得上无厘头的问题。   ——“请说出一个最喜欢的自然风光,并用一个词形容。”   裴煦那会儿刚旅行完回来没多久,满脑子还都是山川风景,想着要是有个人能说出他看过风景里面算得上好看的,就凑合着录用他。   毕竟是跟在身边的人,他没什么想要的,那就看眼缘。   裴煦没当回事儿的面试,下面的人却卯足了劲儿。   有说大海的,理由是波澜壮阔;也有说原始森林的,理由是自由;还有说梯田的,理由是规则实用。   裴煦揉着眉无语地打断那人梯田不是自然风景并提醒他“规则实用”应该是两个词。   ......   各式各样的回答,其中也不乏说到了裴煦心中承认的美景的,但他们说理由时,或多或少都掺杂暗示着面试者自己的性格和优点,都是非常滴水不漏的面试正确答案。   然而裴煦只觉得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表演舞台,他要的不是这些。   他只是想听实话而已。   到最后,只有刚留学回来的陆执还没有受过华国职场的荼毒,满脑子清奇脑回路地说:“我喜欢日照金山,因为神圣。”   裴煦转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第一次抬头反问:“神圣?”   “是的。”年轻的陆执点头,“觉得阳光洒下的时候全世界都被洗礼了,沐浴在那样金光下大家都会变得特别干净澄澈,没有邪念。”   裴煦朝他勾了勾嘴角,心道抱歉那你真的是想多了,他就没有被洗礼。   他一边嘲笑这个人有点异想天开,觉得他应该去国外的基督教堂里当牧师做礼拜感化全世界,一边又和人事说——把陆执留下。   然后一留就是四年。   陆执也出乎意料地让他感到不错,从脑回路清奇的年轻小傻子,成长成了脑回路依旧不太靠谱的成熟特助。   至少成了他这四年来唯一愿意相信那么一点的人。   现在裴煦终于要做一些事情了,他不得不为自己这位特助想想以后的路。   他点了点桌面:“霍氏员工福利不错,你工作也出色,如果你以后想去霍氏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霍应汀走个后门?”   “裴总!?”陆执不明白自己只是问了一个城南招标的问题,为什么裴总就要劝他另谋高就了!   难道李诉这几个礼拜对他的培训真的没起作用吗!?   难道是因为他和李诉走得太近让裴总感到不安了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期期艾艾道:“裴总!属下哪里做得不好可以改!您千万不要开开除我!我哪里也不去!!”   裴煦笑出声,看着他这副如果把他开除就立马英勇就义的模样无言,觉得脑子里这段时间的阴云都因为散了些。   半晌,他叹了口气:“只是随便问两句,万一我以后不做裴总了呢,你跟着谁?”   陆执愣了,想起裴总家里的复杂情况,压低了声音道:“跟谁也不跟裴松沅!”   裴煦捂着眼睛笑,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和他解释了为什么自己对城南招标不在意的原因。   因为这次招标裴氏注定无缘。   “所以您早就知道这次裴氏肯定无法中标!?”陆执瞪大了眼。   裴煦点头,抬手压了呀,示意他小点儿声。   “从裴董把这个项目交给裴松沅开始我就知道,而且你觉得他斗得过霍应汀?”   “那您为什么还让公司里的人都这么帮他?”   “那是你们裴董的意思。”   裴煦仗着陆执不知道内情,随口胡诌。   “我自有安排,丢了城南没什么。放心吧,你的薪水不会有任何影响。”临了,裴煦安慰了句。   陆执走出总裁办的时候还在恍惚,裴总又是问他想不想去霍氏,又是不在意城南招标。陆执隐隐约约觉得裴总憋了个大的,但这些事他没人可倾诉也没法说,只好去找最近的良师益友——李诉。   陆执:你们员工福利很好吗?   李诉:你窥探对家福利,这件事裴总知道吗?   陆执:师生之间的交流说什么窥探,再说了,这是裴总和我说的。   李诉:......   李诉:你们裴氏要改善员工福利?   陆执狡猾一笑:没有,是裴总想让我跳槽去霍氏。   李诉警觉:。   李诉:这里没有职位给你混日子。   陆执:?谁混日子?我要来也是冲着你的位置来的。   李诉:呵呵。   李诉:谢谢关心但我工作稳定并且和霍总配合很默契。   李诉:第三者绝无可乘之机,插足者死不足惜。   陆执:没事,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李诉:......你真在裴氏混不下去了?   陆执:哪儿啊,裴总用我也用得很顺手好吗。   李诉:。   第一次见有人拿“用”糟践自己的。   陆执:就是裴总今天莫名其妙问我想不想去霍氏,我还以为我哪里又没做好,而且最近霍总也没刺激裴总啊,想不通,可能真的要调整员工福利吧,这段时间大家都挺累的。(不过还是裴总最累   李诉:霍总是没刺激裴总,但你的工作水平就不好说了。   陆执:呵呵,当年三轮筛选只剩十五个人,裴总一眼挑中了我,你在质疑他的眼光?   李诉:或许裴氏六十八楼常年忙碌气氛紧张,偶尔也需要一个调节气氛的吉祥物。   陆执:滚,下班了,滚!   李诉:嗯我也下班了,周六上课别忘了,明天见。   陆执:......淦!   李诉:讲义第十六页第二条:禁止在上班时间说脏话,尤其是在上司面前。   陆执:滚!老子已经下班了!   李诉不管这人还在骂街,收了手机,推推眼镜,想到最近上司和裴总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重新进入了办公室,对着不知道为什么一脸颓唐的霍应汀报告:   “霍总,刚刚陆特助和我说,裴总提到了霍氏员工福利好,想让陆执来霍氏入职。”   霍应汀刚被裴煦拒绝邀约,心里正不爽,被李诉这句话弄得更是一头雾水。   他抬头,眉头紧皱。   “?”   什么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霍氏不是幼稚园收容所,让陆执好好在裴煦身边待着,死了这条心。”   李诉得到上司的反馈,顿觉自己的位置果然稳固非常,连提醒有这个心思的人其实是裴总的想法都歇了,正经道:“好的,属下一定把话带到。”   走出办公室,李诉拿出手机。   李诉:霍总让你死了这条心。   陆执:?   李诉:霍总让你伺候好裴总。   发出去后,李诉忽然觉得“伺候”这个词侮辱性有点高,正准备撤回并解释自己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结果下一秒陆执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陆执:用你说?   李诉放下手机望天,觉得有些人真的很适合去当大内总管。   而且是本色出演。   *   周日晚上,连着拒绝了霍应汀几天的裴煦终于又被拉出去夜跑。   “好热。”裴煦停下来擦着身上的汗,恹恹地问他,“之后能不出来跑步了么?”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穿件短袖在外面走一圈就能出汗,裴煦畏寒也怕热,只喜欢春天和秋天,对夏天的态度一直是:可以,但没必要。   霍应汀也甩了甩头发,走到裴煦前面,倒退着说他:“娇气,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懒了。”   对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娇气”这两个字来形同,裴煦感觉到很无奈,但为着后一句话,他有些心虚地没说话。   霍应汀好像没察觉,自顾自道:“那改天去健身房?”   “你就不能约别人去吗?”裴煦呼出一口热气,对他一直拉着自己的举动很费解,“贺重春和闻冬不是和你关系也很好?而且我自己家里就有健身房,去外面的做什么。”   “他们兄弟俩一个工作狂一个罪恶地纸醉金迷,谁都喊不动。”霍应汀忽然邪笑了下,大步一迈凑近道,“那要不然以后就去你家?”   裴煦直直地盯着犯浑的霍应汀,不说话。   霍应汀被他看得心里又兴奋又紧张,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拉远了距离摸了摸鼻子:“再说,再说。”   裴煦嘲笑他:“霍氏太子爷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去别人家蹭健身房了?”   “别这么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外边儿都这么叫。”   霍应汀使坏:“不爱听,除非你叫我‘哥’。”   裴煦哼笑:“少说些痴心妄想的话。”   霍应汀也不在意,转而问:“明天城南项目开标你来吗?”   “你去?”裴煦反问。   “省级重点项目,我不去说不过去吧?”霍应汀笑。   “哦,我不去。”   “为什么?”   自从上次裴煦拒绝合作和知道裴煦和肖臻的恩怨之后,霍应汀也隐隐约约琢磨出来裴煦是要做些什么了。   这么些天了,这是他第一次和裴煦提起这个项目:“你真的不打算要这个项目?可我听说裴氏准备得很认真?”   “裴松沅准备的,和我没关系。”裴煦随口。   他不去其实是另有原因。   明天他安排了一场戏,怕现场太闹腾。   那天裴煦在酒吧打伤了洛康得罪洛家,借机让裴氏和肖家与洛家合作,表面上是示好致歉,其实是在试探裴松沅和肖臻打的是什么主意。   越臻显然比洛家强,但当裴松沅没选择和肖家合作的时候,裴煦就知道他和肖臻在谋划什么了。   无非是踩着裴氏和洛家当跳板成就越臻罢了。   裴松沅和肖臻能在一起绝对不是只谈感情那么简单,肖臻是一个善于趋利避害的人,否则当年就不会把他抛下得这么干脆。   这回也一样,如果裴松沅不主动给点好处,肖臻绝不会和他在一起。   城南招标就是裴松沅给出的筹码。   裴松沅想借着和洛家的合作的机会作出一个完美的方案,然后把这个方案献媚似的递给越臻,三家公司结合出来的方案,或许能和霍氏抗衡。   一旦越臻中标,拔地而起的同时裴氏遭受重创,裴煦的处境会即刻变得四面楚歌,董事会也一定会抓着这件事不放,到时候裴煦总裁这个位置都不一定坐得稳,裴松沅就正好可以借势拉他下位,自己拿回裴氏。   这就是他们打的算盘。   但裴煦不想阻止,甚至那天还“刺激”裴松沅,暗示这次竞标失败的话他就会陷入麻烦,让裴松沅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这么做的想法。   如果裴煦没有猜错的话,明天越臻交上去的标书,会和裴氏和洛氏的人辛辛苦苦了一个多月做出来的大差不差。   而裴氏交上去的标书,只是他们一次讨论后的初版。   成就他人糟蹋自己,裴煦都有点佩服裴松沅了。   只可惜项目组里有他安排的人,所以明天交上去的标书只会是原原本本他们辛苦研究的那一份。   一场开标有两份标书长成双胞胎,官方当场报警都是轻的。   到时候裴松沅和肖臻怎么收场、谁又会被裴松沅推出来当替罪羔羊,裴煦只要坐在办公室里等最后的消息就行。   想到这里,裴煦转头对霍应汀笑笑:“先提前庆祝霍氏了。”   “你打什么坏主意呢?”霍应汀问他,“准备对谁使坏了?”   裴煦瞥他:“少污蔑。”   “我哪儿敢?”   “也少诽谤。”   “冤枉啊!”   “......少贫嘴。”   “这个真的忍不住,对不起裴老师,下次还敢。”   裴煦气笑,看他实在是好奇的模样,终于道:“明天你就知道了,看着吧。”   既然是和开标有关,霍应汀多少也猜到了点,笑说:“我怕我看着看着又打电话说你教训人教训得不到位,你现在说给我听听呗?”   “你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裴煦被他烦得不行,抿着唇推开他往前走。   “生气啦?”霍应汀跟在后面,笑盈盈地嘴欠,“别呀,明天我怕看到大场面吓得发心脏病,裴老师明儿来陪陪我呗?”   裴煦听笑了,转头:“你不是号称打过的架比吃过的白人饭还多吗,国内治安好成这样你还能害怕?速效救心丸备点得了。”   霍应汀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矜持道:“其实我在国外带的都是国内的厨师,吃得都是中餐,不吃白人饭。”   裴煦:“......”   “真的,你明儿来呗,也看看我这次亲自跟进的标书能不能入你的眼?”   讨好的意味太明显。   裴煦脚步一顿,看了笑得张扬的霍应汀一眼,然后带上了耳机,在燥热的风里大步朝前跑去。   “比我先到江边我就去——”   青年温柔而悦耳的声音从风中吹来,霍应汀望着他飞舞的衣角,恰似用目光抓住了一只翩然的蝶。   车水马龙,华灯初上,宁市的夜景繁华。   可霍应汀只看得见不停朝前奔跑的裴煦。   他轻笑了声,也大步超前追去。   其实那本被他夹了梧桐叶的书里还有一个故事,里面有几句话霍应汀一直记在心里。   ——有些难过不管跑多远都看得见。   ——但,重要的是跑下去啊。   ——跑下去,总有一天会看不见的。   所以,就这样一直跑下去吧,裴煦。   我就在你身后。 第36章 坦白   周一, 城南开发开标当日。   裴煦坐在休息室里,身旁坐着一脸得意的霍应汀。   “说了你跑不过我吧。”   霍应汀双腿交叠,姿态随意地靠在沙发上, 一手搭在裴煦身后靠垫上。   裴煦:“明明是有人求我来指导指导标书。”   霍应汀伸手拨了一下他的耳垂:“成, 那还请裴老师一会儿不吝赐教。”   裴煦拍开他的手,哼了声。   上午九点,开标正式开始。   休息室的直播电视上显示各公司代表已经入场, 政府监督席正在宣读会议纪律。   十分钟后唱标讲标环节。   霍氏的讲标人俨然准备充足,方案合理,甚至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等他下台后,霍应汀满意地问裴煦:“裴老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裴煦淡淡,“但你的得瑟劲儿的确可以收收了。”   霍应汀笑而不语。   接下来就是越臻的人上台讲标,标书内容和他所想的所差无几, 裴煦不得不承认,即便是集三家所成的标书,也比不上霍应汀亲自过手的标书。   “肖臻手底下的人也还成啊。”霍应汀说。   裴煦笑了笑不说话。   轮到裴氏的人上去讲标的时候, 唱标人同样也先将密封好的标书打开,将内容公布。   但当他发现公布到的内容和前不久刚下台的越臻交上来的标书极其相似的时候, 全场的脸色都开始微妙起来。   原本在评标阶段才会因为涉及机密而停下的直播被突然掐断。   裴煦松弛了神经缓缓靠在了沙发上,后颈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反应过来那是霍应汀的手臂。   但裴煦没动,就这么枕着他的手,望着天花板上的灯。   霍应汀刚刚已经明白过来裴煦今天到底安排了怎样一出戏, 不得不说裴煦好算计。   但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酥酥麻麻,僵硬地快要失去知觉。   裴煦闭着眼睛, 眼睑下的那颗小痣在此刻又明显起来,霍应汀看着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   想吻。   外面的竞标会议厅里已经开始嘈杂起来,似乎有关部门已经到达,不停有人进进出出,还有明显的争执声。   外面乱成一团,但他们这里很安静。   一个仰头靠着,另一个看着前者的侧脸心思不清不白。   半晌,霍应汀听见裴煦微微沙哑地说:“就这场面,把你吓到了没?”   “没。”霍应汀的声音也有些干。   这场面算什么,他只觉得裴煦枕着他手臂的样子更让他心跳加速,想要不顾一切抱上去。   又想问这一切他计划多久了,每天都在等着的时候累不累,心里压力大不大。   但这里有监控,霍应汀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不合适。   想了一圈后,他缓缓眨了眨眼,忽然问了裴煦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你会把看过的书重新看一遍吗?”   “嗯?”裴煦狐疑,“或许?有共鸣的文字会多看几遍。”   一个人的时候,文字对他来说是收容所。   “怎么了?”   霍应汀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是个什么心思,既怕他看到自己留下树叶的那一页,又怕他看不到,于是慌乱地扯开话题:“如果你亲自参与这次投标,我们俩之间谁会赢?”   裴煦睁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看着霍应汀的漆黑眸色里褪去了一往的无辜与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势在必得的流光溢彩,从未流露过的野心在此刻蓬勃而发,那是裴煦几乎从不外露的自信。   都不用明说答案,裴煦的回答不言而喻。   霍应汀看呆了一瞬,听见他如蛊惑般开口。   “你说呢?”   *   城南招标最后没有悬念地落在了霍氏。   但因为开标会上荒谬地出现了标书抄袭的情况,在场的政府监察人员和有关部门几乎是即刻把相关的人带走调查。   调查结果牵扯甚广。   裴氏在与洛氏合作的前提下将标书泄露给了第三方——越臻。   因为裴氏拥有这一个多月来制作标书的全过程,所以越臻抄袭裴氏是不可争的事实,   越臻被相关部门处以罚款,并被追究其法律责任。   同时,裴煦让裴氏的法务结合前两起机密泄露和工人闹事事件,彻底起诉了越臻。   而公司内部的泄密问题就很简单了。   裴松沅在警局待了一天后浑身后怕,搞不清楚到底哪一环节出了问题,担心因此牵连,直接将泄露标书的黑锅甩到了洛家身上。   裴煦坐在办公室里,面对裴松沅着急忙慌地甩锅解释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直接拨了内线让法务再起诉洛家。   这样雷厉风行的操作把裴松沅看愣了,他大喊:“那可是妈的娘家!你怎么能和洛家打官司闹到法庭上!?”   裴煦挂了电话,语气终于转冷。   “我有没有说过这次竞标一定要拿下?你知道裴氏这次之后会损失多少吗?从明天开始你大可以去听听别人是怎么在背后说裴氏和你我的,闹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爸被气得住院,最后只有我帮你收拾,你现在居然还指责我不该起诉洛家?是你自己说洛氏的人有问题,如果我不这么做找出到底是谁在害裴氏,你还真要让裴氏闹一辈子的笑话么!?”   裴松沅浑身紧张。   裴煦把眼镜一摘,目光幽寒:“这一个多月我几乎把所有能用的人都派来给你了,结果你现在就给我看这样的结果?你让我为你做的准备全都白费了,裴松沅,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治你?要不是现在必须要把矛头对准别人摘出裴氏,你以为你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还能干干净净继续待在裴氏?”   说到这里,裴煦似乎已经很累了,他揉了揉眉心,缓和下语气,像是对亲弟弟那般语重心长道。   “这一次你要是想全身而退,肖家和洛家就必须挡在前面,这种时候就不要顾忌感情情分了。我是在帮你也是在帮自己,更是帮裴氏。这段时间我会常住在公司里,你暂时停职,爸那边好好照顾。洛氏和咱们家闹成这样妈心里也肯定不舒服,你多注意照顾着点。和肖臻的个人感情也先放一放,松沅,安生一阵子,我很累了,这一次要是守不住裴氏,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裴松沅咬着牙,在心里激烈地做着思想斗争,但最后所有的不忍心全部都被裴煦一句“你要是想全身而退”和“什么都没了”击破。   这件事情本就是他是主谋,他这两天害怕得要命,生怕被发现是自己泄露的标书,但好在裴煦根本没往他身上想。   现在裴煦向他保证能让他全身而退,几乎是让裴松沅抓住了一根浮木。   裴松沅在裴煦的办公室里崩溃地要求裴煦一定要保住他和裴氏,裴煦满脸愁苦地应下,表示自己会尽力。   但裴松沅走了之后,裴煦的表情立刻一点一点冷了下来,那副难做与愁眉的模样消失,唯有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演兄弟情深还挺累的。   他抿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拿出手机,看到霍应汀的消息。   Ting:还好吗?   裴煦随手回复:好得很。   Ting:一直没问过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Ting: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   Ting:也没有阻止你的意思,就是......嗯,好奇。   裴煦笑笑:知道太多会被灭口。   Ting:......行吧。这段时间应该会很乱,需不需要帮忙?   裴煦想,越乱越好,回复:不用,你好好工作吧,有时间再找你健身。   Ting:那你自己注意身体,新食谱已经给陆执了,你记得严格按照上面来。   Sunset:收到,霍大夫。   *   夜晚,裴氏大陆灯火通明,高层几乎没有人有一秒钟的空闲时间。   但霍宅一派悠闲。   书房里,霍家父子俩正在对弈。   “下得什么烂棋?”   霍朝明看着儿子走出的一步烂棋差点掀了棋盘。   “一晚上看看看,看你那破手机看了几百回了,看出什么花来没?”   霍应汀没说话,又看了一眼手机。   霍父气不打一出来,抽走他的手机扔在一边:“小子,昨天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怎么,中标还不高兴?”   “爸!”霍应汀不满地喊了一声,长臂一伸捞回了手机,点开微信又看了一眼。   没有消息。   “在等裴煦消息?”   霍朝明一语道破,抬手一颗一颗将黑白的棋子收了回去。   霍应汀目光闪了闪,顾左右而言他:“您别收啊,还没下完,我能力挽狂澜。”   “挽你个屁!”霍朝明骂他没出息,“一晚上下几盘输几盘,心都飞到裴氏大楼了,你以为你孙悟空能灵魂出窍啊!?”   “......爸你别乱说。”   霍应汀心里很乱,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霍朝明忽然叹了口气,对他说:“霍应汀,你是我养大的,你真以为你爹看不出来你这段时间的反常?”   又是突然把人带回家又是让他去劝合作的,最近还总是出去夜跑,甚至有一天还夜不归宿。   他要是再不明白就真的该退休了!   意有所指的语气让霍应汀一惊。   他抬起头,看着他爸,怔怔地沉默了至少三分钟。   霍朝明也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   霍应汀从小就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皮实又闹腾,家里鸡飞狗跳都是常事,霍朝明和妻子总是觉得这孩子太离经叛道,五岁的时候就把霍应汀送出了国。   可他们也知道这小子其实很聪明,做事都有自己的分寸,只是心思干净又爱玩而已。   霍朝明夫妇一直以来都是很为他骄傲的。   但二十年前那个骑在他脖子上说自己是天蓬元帅,结果被他笑骂那是猪而哭鼻子的小孩,现在也长大了。   他有了自己的责任,有了自己的心事,也似乎......有了放在心上的人。   “霍应汀——”   “我喜欢裴煦。”   两人同时出声。   饶是霍朝明有准备,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   良久,他迎着霍应汀不躲闪的目光,很沉地问了一句:“想清楚了吗。”   “是。”霍应汀很干脆,“我喜欢他。”   目光坚定成这样,勇敢得让人惊叹,可手却紧紧地攥着一颗棋子,紧张到微微颤抖。   霍朝明有一瞬间觉得再叫面前这个高大的儿子“小子”实在是不合适了,他看着他,缓声说:“应汀,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你要知道自己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动了真感情。”   “爸,喜欢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霍应汀轻声反驳他,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和坦诚,“我能遇到裴煦,从互相作对到成为朋友,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我很多时候会后悔,为什么一开始要这么对他,好像现在怎么补偿也没用......但又觉得幸运,开始感谢您半年前催我回国,才能让我遇到他。”   “您知道我从前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但最近我会开始设想‘如果’。总是在后怕如果我半年前因为我行我素而没有回国,是不是就会错过他?也后怕我和他之间如果少了任何一环,我或许都不会知道他和流言里根本就是两个人,甚至可能到现在都还在对他恶语相向。”   “爸,您也知道我从来不一时兴起,只要我决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霍朝明哑然了一阵,道:“是,只要是你认定的东西,哪怕是抢也会抢来。”   “可我不想抢他。”霍应汀说,“我想对他好,想陪在他身边,想告诉他如果他愿意那么一切都有我,唯独不想抢他。”   霍应汀不想看他自虐一样地独自承受一切。   他忽然抬起头,眼眶微红,看起来无比脆弱与迷茫。   “可是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霍朝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霍应汀,拿着棋的手僵住,满脸错愕。   “您和妈从小就教我感情要勇于表达才能被感觉到,可是我在他面前的时候,总觉得这样会让他远离我。”   “......他好像不需要我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我有时候明明能感觉到他被我关心会很高兴,可出了这样的事,他却一点都不愿意和我说。”   “每次当我说要帮他的时候,他都千方百计地避开这个话题。”   “我等他的消息,可是好像等到天亮都没有用。”   “他最近也一直在疏远我。”霍应汀把脸埋进掌心,居然有些哽咽,“他好像不需要我,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第一次被裴煦暗示不要过多参与他私人恩怨时就开始累积的不安压抑,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在父亲面前。   “应汀。”霍朝明摸了摸他的头,目光里都是心疼,“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也是在保护你。”   “想过。”霍应汀的声音闷闷的,“可我也不想让他一个人承受。”   “有时候我想,就这样跟在他身后也好,至少看得到背影,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但有时候我看着他站在夜里,站在江边,我总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霍应汀没和霍朝明说过这样肉麻的话,可霍朝明却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说这些是胡说八道,他只感到心疼。   “看来你早就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了。爸和你说过,裴煦背负着很多,他承受的痛苦或许这辈子都无法被抹平。你喜欢他,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霍朝明抽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给他,“这是我在你和小裴开始较劲之后查到的事情,你拿回去看看吧。”   “看完,你就明白裴煦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推开,独自承受这一切了。”   “他是个好孩子,爸一直这样认为,但是你想和他在一起,很难。”霍朝明有些不忍心,“有些事情他积攒了很多年,早就无法释怀,而你在他生命里的时间还太短,还没办法在他心里占据太多的空间,也没法让他将你排在一切的首位去放弃自己要走的路。”   “你回去看吧,希望你看完之后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继续还是及时止损,你自己选择。”   霍应汀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喉咙艰涩:“......谢谢爸。”   走出书房前,霍应汀转身,像小时候做错事情被训那样,对霍朝明说。   “爸,我是不是让您失望和伤心了?”   霍朝明低着头捡着棋盘上凌乱的棋子,眼眶有些模糊和酸涩,连眼前的黑白棋子也搞错了颜色,他没抬头,问:“因为你喜欢上了男人?”   霍应汀默认。   “你会觉得对不起我和你爸妈,但不会觉得自己喜欢男人有错。”霍朝明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继续道,“而且喜欢男人怎么了,我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别胡思乱想这些,也别让你的感情因为世俗而变得廉价。”   霍应汀紧着的心在这一刻骤然松了一下。   “爸妈从前说‘希望你活得自在些’不是表面话,如果你觉得我们会因为你的取向而感到失望,继而自己产生愧疚束缚,爸只能说你活得还不够自在,比不上你爸妈。”   “在国外待了这么些年了,别在这些事上钻牛角尖。”   霍朝明兀自笑了笑。   “爸只是心疼你喜欢上了一个或许会让自己很难过的人,仅此而已。”   “我的儿子二十四岁终于情窦初开,我和你妈高兴得要开宴庆祝,怎么会失望呢?”   霍朝明抬起头,父子俩红着眼睛对视。   霍应汀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对他爸说。   “谢谢爸,还是等我真的把人带回家了再开宴庆祝吧。”   门被关上,几秒后,霍朝明像被抽干了力气,手里的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攥住了即将落下的一滴泪。   “......臭小子。” 第37章 坚定   回到卧室, 霍应汀打开那份文件。   黑色的墨水印刷在洁白的纸上,冰冷的文字可以书写下人世间最温情的记忆,也可以记录下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   霍应汀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和裴煦有关的消息。   *   裴煦小时候像是集中了全世界的褒义词, 没有人看到不会赞上一声。   他温柔善良,懂事听话,小小年纪就展现出的涵养和惊人的聪慧让无数次惊喜到身边的人, 连裴煦自己都觉得,他应该是个值得让爸妈骄傲的人。   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每次在过年和中秋这样本该阖家团圆的节日的时候,都要因为繁忙的工作飞往国外。   甚至连他的生日都没有一次和爸爸妈妈一起庆祝过。   裴煦从来没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想过。   一直到他七岁那一年。   刚刚上小学的年龄, 裴煦却开始早早地感到烦恼,他担心爸爸妈妈今年又会在他生日的时候到国外去忙工作。   国际小学里,和他一样大的贺闻冬抱着自己前不久生日时刚刚收到的最新版赛车模型嘲笑他:“你撒撒娇呗,裴煦,我妈妈总说我弟弟是个皮猴, 撒起娇来都没眼看,要是你是她儿子,她肯定可疼你了。”   裴煦坐在秋千上, 板着脸纠正道:“我自己有爸爸妈妈!”   但他说完又低下头,有些脸红。   撒娇吗?   爸妈平时很少和他有亲昵的时候, 他好像也从来没撒过娇。   妈妈说他应该独当一面,不能太依赖父母, 裴煦一直记得妈妈对自己的期望。   他低下头。   可是他真的很想和爸爸妈妈一起过一次生日。   就一次,一次就好。   那天放学之后,做了半天心理准备的裴煦走上楼, 准备敲响平时被父亲禁止进入的书房。   书房平时隔音很好,但或许是那天里面争吵的声音太大, 裴煦听见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第二次的话。   “你让裴煦代表学校出去参加比赛是什么意思?你不是答应我不会把他培养起来的吗!?要是松沅在国外知道了你让他怎么想!?”   裴煦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目光有些疑惑。   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门内,他爸爸叹了口气,道:“是校方发现裴煦在这方面的天赋选中了他,我不是没拒绝过,但校方的态度很坚持,连校长都亲自来劝我让我重视,要是再推拒就说不过去了。而且我怎么会忘了松沅?说好了今年他过生日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去陪他的,你看,机票都订好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三秒,裴煦瞪大了眼,心脏忽然开始紊乱地跳动,他连呼吸都在颤抖,耳边阵阵耳鸣。   他听不明白爸爸妈妈在说什么。   可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层层地垮塌。   裴煦告诉自己应该快些离开,但他的脚像是灌了铅,走不动一步。   书房内继续模模糊糊传来声音:“松沅才是我们的亲儿子,养着裴煦是为了什么我当然不会忘记,松沅才两个月的时候被绑架......你就放心吧,我和你一样疼儿子,会让他在国外好好长大的。”   洛敏兰犹豫了几秒,这才道:“那你必须答应我,所有事必须以松沅为主,绝不能偏心裴煦!”   “放心吧,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做的?等松沅在国外的学业一结束,我就让他回来接手公司,到时候让裴煦给他当副手。要不是裴家把他带回来养到现在,他早死了,也该知道要报答咱们。”   “这还差不多。”   裴煦在书房的门被打开之前跌跌撞撞地躲到了楼梯边的大花瓶后面,他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和鼻子,连一丝呼吸的气音都不敢发出。   而那双乖巧懵懂的眼瞪大,浸满了泪水,惊恐而无助。   他透过发财竹的叶子看着他喊了无数次“妈妈”的人从自己面前经过,可裴煦却觉得这个人好陌生,陌生到他不敢再喊出一声“妈妈”。   那时的他才七岁而已,根本承受不住这么毁灭性的真相。   那一晚,裴煦辗转难眠,他躲在被子里无声落泪,多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可他醒来看到正在收拾准备东西飞出国去的裴尚川和洛敏兰,裴煦压抑了一夜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他红着眼睛想要去抱他的妈妈,鼓起勇气生平第一次撒娇,对她说,妈妈,你能留下来陪我过生日吗?   洛敏兰甚至不愿意回抱他,被裴煦抱住的身体僵硬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推开了小小的孩子,冷漠道:“不行,妈妈出国有要紧的事,你要听话。”   裴煦感觉心里那一处地方还在垮塌,他不知道那里成为废墟后会有什么后果,只是隐约想要阻止。   于是他转而去问了裴尚川能不能留下来陪他过生日。   裴尚川比洛敏兰更绝情,他对裴煦说:“为什么要让爸爸妈妈浪费宝贵的时间去陪你过生日?生日只是一个虚无的东西,它只代表你长大了一岁,你既然长大了一岁,就要懂得不要给爸妈添麻烦。”   陪我过生日就是浪费宝贵的时间,那飞出国去陪你们另外的那个儿子过生日是什么?   ......真正的家人团聚吗   添麻烦。   裴煦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一个麻烦。   年纪尚小的裴煦就算早慧,也无法完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捏紧了拳头,冲裴尚川大喊。   “可你是我爸爸!你从来没有陪我过过一次生日!你根本不算一个合格的爸爸!”   那是裴煦第一次被打。   花瓶砸在他身上,脆片擦过额角,血液流进眼睛里的时候,裴煦感觉到心里彻底坍塌成了废墟。   他有一瞬间的恍然,痛苦地顿悟原来坍塌的是一直以来的“亲情”伪装。   从前裴煦望不到砌起的高墙那一头是什么,只以为那是自己辛福生活的保障,而这一刻,裴煦才在满地狼藉中透过被鲜血染红的瞳孔看到。   围墙的那一头是血肉模糊的他自己。   他像是在照镜子,那一头是被命运既定悲惨的他,这一头是因为不慎发生真相提早崩溃的真实的他。   裴煦晕倒在裴尚川的书房里。   在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医院里。   那天是他七岁的生日。   头上缝的六针纪念了这一天。   唯一收到的生日礼物是回到学校后贺闻冬忍痛割爱送出的一辆新款赛车模型。   而他的“爸爸妈妈”抛下了他,飞去M国陪亲儿子过了生日。   裴煦之后花了漫长的时间慢慢地查着一切,知道了有一个和他一样大的男孩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过而被心有余悸的父母送往国外,为了掩人耳目,裴尚川夫妻才又找到了一个一样大的孩子——裴煦——养在家里。   他被训练成乖顺听话的性格,什么事都只知道听爸妈的,接受的教育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裴松沅回国作准备。   裴煦就像是裴松沅的保护盾。   “如果你有弟弟,一定要保护他,要把他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爸爸妈妈喜欢勇敢的孩子”诸如此类的话裴煦不止听过一次。   一开始裴煦只以为爸妈准备要二胎,小小的孩子一脸认真,说自己一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   可后来他才明白,那不过是一种漫长而残忍的精神洗脑。   原来他们从小让自己练跆拳道和武术也并不是培养他,而是希望他以后如果在遇到绑架的时候,不要死得太快。   不然他们会很难处理。   裴煦有时候在想,难道这几年爸爸妈妈真的对他没有感情吗?   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看到了洛敏兰落在沙发上的相册,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让裴尚川夫妇屡次飞出国去陪伴的男孩,幸福得让裴煦羡慕。   而他只是隔着三米的距离多看了两眼那相册,就被洛敏兰失控地推倒在地上,肋骨处磕得青紫。   裴煦心渐渐麻木下来,彻底从妄图麻痹自己的虚幻进入了地狱。   他开始变得压抑自己,一切都和原来那个“乖孩子”偏离了轨道。   好像是故意和裴尚川洛敏兰作对似的,他开始全力在学业上崭露头角,什么事都做到了极致,奖项拿了无数,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他。   在家里,裴煦学会了顺从,他不再要求什么,尽管他只要求过那一次。   没有人的时候,他变得沉郁,甚至开始伤害自己。   裴煦往后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坚持不懈的事情就是伪装自己的温顺。   以及不要让他们如愿的执念。   那段时间里,唯一见过他失控的人,大概就只有高一那年被一群不知死活的混混堵住在巷子里敲诈勒索的贺闻冬。   那时候的裴煦两三下揍完了一群人,手上滴着血,觉得浑身的暴虐都冒了头。   他和贺闻冬其实不是太熟,只是印象里,这个人曾在他最难受的时候送过他一份生日礼物。   那天被混混围堵都没有吓到的贺闻冬,反而被突然发疯揍人的裴煦吓傻了,他哆哆嗦嗦地走上前,问,裴煦,你没事吧?   但裴煦似乎看出了他眼里的害怕和惊吓,冷冽的眸色和想要靠近的脚步都顿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   医院里,二十七岁的裴煦站在病房前,忽然想起了他独自在医务室用碘伏处理伤口的十五岁,也想起了七岁那年独自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过去这么久,心里已经一片漠然。   就连当时痛不痛都也已经忘了。   没什么好想的。   他抬起头敛去那些回忆,打开了面前的门,进入了裴尚川的病房。   *   下午,阳光洒满利奥的画室,小金毛的脸侧和鼻尖都沾上了颜料。   笔刷正被他握着,画布被刷上大片的黑暗底色,认真的模样和往常黏着霍应汀和裴煦的样子大相径庭。   “Hale,你知道我创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抱歉。”霍应汀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浑身颓唐的情绪外泄,“但我好像遇到了想不通的事情。”   利奥眨了眨碧蓝色的眼睛,手中的画笔放了下来,惊讶地看着霍应汀,夸张地说:“你是在流露脆弱吗?”   各方面都强劲到令人发指的霍应汀从来没觉得自己遇上的任何事情是麻烦,因为他都会完美解决,在国外上学那会儿很多同学都以为霍应汀拥有神秘的“东方力量”,所以利奥格外惊讶他有一天会对自己说“遇到了麻烦”。   但这时候利奥才注意到霍应汀浑身都是挫败的气息,意识到了友人或许真的遭遇了什么,他正色:“发生什么事了?霍氏资金链断了吗,需不需要我联系我爸爸?”   霍应汀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是因为裴煦。”   “裴?”利奥想了想,“裴的公司最近是遇到了点麻烦,你是不是不方便帮忙?那我联系我爸爸?”   霍应汀对这个凡事都只能想到找自己爸爸的小金毛无语了,学着裴煦烦躁的时候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道:“你上次查过他在国外那段时间的事,应该也猜的到他情况复杂。”   虽然调查人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但霍应汀也不会主动暴露别人的隐私,他没说这几天自己反反复复看的那份文件上提到的事。   深吸了口气,他说:“我想陪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利奥愣了三秒,从小在开放的M国长大,反应过来霍应汀含蓄的意思后他笑着吹了声口哨:“需要我帮你出谋划策吗?”   绝对支持的言语让霍应汀扯出了个笑,但他心里还是没底。   “但最近他遇上点事情,状态或许不太好,你觉得我在这个时候频繁出现在他身边,会不会扰乱他的生活?”   那天他爸说希望他看完裴煦小时候那些事情之后会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可霍应汀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想过放弃,甚至在看完资料后更加坚定。   霍氏和裴氏交手这么久,他能感觉到在越臻和机密泄露的事情发生之后,裴煦对裴氏的治理手段就发生了变化,对外界帮助的抗拒也逐渐明显,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和裴家有关的事情。   他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就这样放任裴煦和自己走远,否则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可这么决定之后,又害怕无端的靠近会让裴煦反感,然后让两个人的关系适得其反。   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霍应汀好像变成了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在感情面前谨慎地像是第一次走路。   “我觉得他好像不太希望我在这个时候出现。”霍应汀说。   利奥的大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又眨了眨,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画布上大片掺着金棕色的浓郁黑色,对霍应汀说:“你不好奇吗Hale,我明明一直以来都对教授的课题无从下手,结果现在却突然开始动笔了。”   霍应汀直觉他想说什么:“为什么?”   “是裴给了我灵感。”利奥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身上有一种,难描述的生命力。”   “还记得他在酒吧打人那次吗?”   利奥眼里的裴煦一直是内敛稳重的,但那天晚上裴煦在酒吧动手打了人,利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和外表不相符的情绪。   而仅仅是裴煦回头看他的那一眼,就把利奥定在人群之外,连上去拦着他都忘记。   像是海上的风暴下的帆船,明明被折断了桅杆,在海域里迷失方向,但是看起来却比风暴还要凶猛,好像绝对会征服空冲出这片海域。   有时候灵感会在短短的瞬息之间给人带来画面,利奥回忆着当天的场景,继续说着。   “裴身上有一种复杂的生命力,好像底色是带着刺眼光芒的黑色,挣扎、压抑、恐惧,就像那天他打人的时候,我看到了他身上克制的疯狂。但是底色之上又存在着一些鲜活的颜色,比如他面对你和你的家人的时候,神态都很松弛,让我感觉他真真实实地活着。这种感觉很矛盾,通俗点来说就是他只是看起来像活着而已,寻常没人发现是他掩饰得好。”   “你见过搏击风暴的海燕吗,要么憋着一口气冲过风浪,要么彻底被埋葬在巨浪里。”   霍应汀本来想说利奥会不会太夸张了,但他又想到自己看到裴煦站在黑暗中的时候也会觉得慌乱,也就不这么觉得了。   “灵感是一瞬间的事,和我的缪斯共鸣也是一瞬间的事。他完美符合了我的课题,那天晚上我好像明白了教授说的‘生命的意义在于矛盾,而绝非一眼可见的美好和痛苦’是什么意思。”   霍应汀心里有些艰涩,觉得利奥说得一点没错:“所以你这幅画的上大片的黑是这个原因?”   利奥骄傲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们学艺术的对周围的感知都很敏感,对于我的灵感缪斯也绝不会判断错误。裴身上这种若隐若现的气质很让我着迷和惊艳,但作为朋友,我也有些担忧,担心他这样下去会不会出现什么心理问题。不过你今天对我说的话,让我又有了新的灵感。”   “Leo。”霍应汀很严肃,“我不是来给你提供灵感的。”   “当然。”利奥重新拿了一支笔,两三笔在黑色底色上勾出了一只向日葵的形状,“Hale,假设我的风暴猜想成立,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来说可能就是驱赶风暴的太阳,而那二分之一被埋葬的概率也会不复存在?”   霍应汀目光一震。   他不敢这么想自己。   “裴的过往一定很难熬,最近的事情我也有听说,可既然他都挣扎这么久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糟,那么会不会也需要有人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拥抱他一下呢?我一直觉得他在你面前是不一样的,或许你能拉他一把,现在你也确实这么想了。那为什么不试试呢?裴对你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出来。”利奥的画笔顿了顿,回头又吹了个口哨,笑道,“Hale,难道你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吗?”   利奥崇尚自由无拘束,从不会擅自掺合别人的事,他虽然为裴煦担心,但也知道每个人走的路不同,就像笔刷,每一种都有不同用途。所以即便这段时间常常担心裴煦,但也不会干涉。   可是现在霍应汀自己已经有了选择,他觉得,帮助自己的好友一把,或许也是帮助裴煦。   霍应汀看了那满是黑色的画布几秒,忽然站了起来,坚定道:“当然不会。”   没有人会真的想独自承受一切。   霍应汀不应该因为怕裴煦拒绝他的接近而退缩。   退一万步说,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裴煦难受而真的什么都不做。   不可能的。   所以与其到最后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做,还不如现在就去到他身边。   利奥说得对,裴煦已经一个人挣扎了很久了,霍应汀不想再让他一个人。   “Right!所以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利奥哈哈大笑,“其实你知道以我的性格根本不会阻止你在这个时候去追他吧?你只是来我这里想受到一些鼓励。”   霍应汀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谢了兄弟,鼓励很有用,你要是失业了还可以去当心理咨询师。”   利奥张牙舞爪地把颜料往他身上涂:“我这两天学了一个词叫‘背刺’,说的是不是就是你这样的?”   霍应汀笑笑,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离开前目光点了点画布上的向日葵雏形:“不该置喙你的创作,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明,他不是向日葵。”   “啊?”利奥一愣,问:“这个灵感来自于他的名字,我听说‘煦’这个字有温暖阳光的意思。难道不对吗,你有什么见解?”   霍应汀笑了一声。   如果是温暖阳光,他又怎么会给自己的ID设成Sunset。   “他是晚霞里燃烧的玫瑰。”   他从来不是让人感到温暖的煦日,他是燃烧的晚霞,红白纠缠的厄尔瓜多,落日余辉下自后一朵拼命绽放的玫瑰。   耗尽自己坚持到最后一秒的燎原火焰。 第38章 春雨   霍应汀来的时候, 裴煦正在住院部花园晒太阳。   和当初霍应汀来探病的时候一样,他仍坐在那棵树下,静静地仰头闭眼, 阳光交织着包裹住他。   金灿灿的阳光下, 霍应汀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软软的,像是挠在他心里。   他发现裴煦很喜欢这样仰着头闭眼沉思, 每次看到的时候会觉得这人的脖子和侧脸怎么能好看成这样,视线忍不住在他眼睑下的小痣上一遍遍流连忘返。   但今天他目光动了动,只觉得裴煦清瘦了不少, 衬衫穿在他身上似乎都空空荡荡,他坐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孤寂无助。   万籁寂静,只有霍应汀走近的声音。   裴煦睁开眼,看到他时眼底有一瞬惊讶, 然后往边上让出了些位置,示意霍应汀坐。   “你怎么来了?”   霍应汀贴着他坐下,手很自然的握了一下裴煦的手腕。   六月燥热的天, 裴煦的手却是冰凉,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   “问了陆执你在哪儿, 刚刚去裴董病房看了一眼,发现你不在。猜到你可能在这儿, 下来碰碰运气。”   他往前倾了倾,帮裴煦挡住了些树下阴凉的风。   “万一我不在这儿呢?”裴煦笑问。   “那我就只好报警了。”   听出他华丽淡淡的关系,裴煦瞥了他一眼:“不用麻烦人警察, 我没那么脆弱。”   “是,所以我准备的报警理由是家里孩子叛逆, 离家出走了。”   裴煦勾了勾唇:“暂时没有重新投胎做霍家孩子的打算。”   裴煦望着远处的银杏树,霍应汀则看着他,目光有些眷恋,闻言倒是沉思了一下,道:“有也不行。”   裴煦睨他:“怕我抢你家产?”   霍应汀心想,才不是,怕这样算乱/伦。   “还用你抢?看上霍氏什么了,明儿就资产转移到你名下。”   这败家模样让裴煦替霍父顿感牙疼,但又觉得心里有些暖意,连手都有些回温了,拍了拍他说:“真不用安慰我,我真没事。”   霍应汀嘟囔了一句这才不是安慰你,才对他说:“有好好吃饭吗?”   “嗯?”裴煦做好了霍应汀问他关于最近的一些问题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一句平常关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霍应汀掰着手指头:“有好好吃饭吗?晚上都几点睡觉?最近胃痛过吗?胃是情绪器官,你情绪不能太过激动或压抑。我没有监视你的意思,但陆执和我说你最近几天都没有回家睡觉。裴煦,你眼睛下面都乌青了,是准备赶着去熊猫基地应聘国宝?”   裴煦侧过头,看着霍应汀点着手指条条细数的模样心头一动。   这人现在和刚认识那会儿桀骜难驯的完全不一样,喋喋不休的样子让裴煦想起了有一次他抓到Ann在上班摸鱼时看的一本小说,里面有个管家就是这样滔滔不绝地关心奚落主角的,裴煦扫了两眼后很疑惑,问了一句“难道这个管家才是主角的亲生父亲?”,结果被Ann用复杂的目光注视了一下午。   但裴煦看着在阳光里柔和的霍应汀,觉得他这样子不像管家,倒是让人很温馨自在,像寻常人家里关心自己伴侣的......   什么呢。   裴煦及时止住了思绪。   他让自己不要往下想,可唇角还是勾起了明显的弧度,在霍应汀的询问中感觉到自己因为和裴尚川争吵而冰冷下来的身体彻底回温。   “问你呢,笑什么?傻了?”   裴煦握拳在唇边挡了挡,弯着眼对他说:“霍管家,你的台词好像还少说了一句。”   霍应汀:“什么?”   看着他这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裴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少了一句‘少爷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裴煦明艳的笑容让霍应汀恍神,还来不及转动思绪,前者悦耳低沉的笑声又让他从尾椎骨直接麻到了后脖颈。   霍应汀愣愣地看着他,嘴比脑子快。   “这不是笑了吗,裴煦。”   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裴煦就这样弯着唇角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伸手在面前傻大狗似的霍应汀脑门上敲了下。   “错了,叫‘少爷’。”   霍应汀回过神来,慌乱地别开眼睛:“少占人便宜。”   “你见过我爸了?”裴煦也收起了笑容。   霍应汀来这里找他的确让裴煦感到了短暂的轻松,但他并不希望霍应汀掺和进裴家的事里来。   他更希望他们之间纯粹一点。   但还好,霍应汀早就明白他的顾虑,摇头:“没,你不在我进去做什么。”   这句话成功愉悦了裴煦,他促狭地对霍应汀道:“是,你还是少去,免得又被人拍了说霍氏太子爷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探病把裴董气得魂归西天。”   霍应汀抬手揽过他的肩膀晃了晃:“瞧你小心眼那劲儿,还咬着上回我探病那事儿念叨?”   “经典永不过时。”   “哪门子经典!”   裴煦看着他:“和霍总有关的就是经典。”   霍应汀被雷劈炸了的毛一秒又被撸顺了,收回手,坐在一边安安分分地不再骚扰人。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裴煦转头问他。   他知道霍应汀一定很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也知道躲不过被他问的这一天,裴煦一直在祈祷这天越晚来越好,免得霍应汀真的看透他是个什么人之后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而真的和他分道扬镳。   虽然知道以霍应汀的人品大概不会这样,裴煦私心还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但当霍应汀真的什么都不问了,他又感觉到似有似无的紧张来。   像是在被等待行刑的人,煎熬无比。   霍应汀沉默了一会儿,在风里偏头:“能猜到些。”   如果他是裴煦,他只会不择手段让一切更疯狂。   “因为怕我不高兴,所以不问?”   霍应汀笑笑,不置可否,换了种说法:“是因为相信你,所以觉得没必要问。”   既然你想做,那我都会支持。   裴煦发现霍应汀只是来了十分钟,他三四天来压抑到快要触底反弹的紧绷心情就慢慢地放松下来。   对裴煦来说,“相信你”比“怕你不高兴”更让他能感受到安心。   这个人太懂他,也太会安慰人了。   “有考虑过去考心理医生资格证吗?”   霍应汀忽然捂着脸笑出声:“裴煦,我一个小时之前才对Leo说过这句话,我发现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裴煦压住因为某几个字眼乱跳的心脏,无奈道,“那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霍应汀还在笑:“......噗哈哈哈......好好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裴煦在心里嘲讽这个文盲,说了句“本来就是”,但转过的脸却开始发烫。   两人坐了一会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有可能是阳光太好了,也有可能是身边的人让他感到安心,裴煦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霍应汀。”   他忽然叫他。   “嗯?”   裴煦伸手接住了一片银杏叶,“你来看我那天,是不是下了场春雨?”   “嗯,今年第一场春雨。”霍应汀想起自己那天还被突然生气的裴煦弄得莫名其妙,淋了半身的雨,但他没说,只是道,“还有第一声春雷。”   裴煦看着他,目光里带着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的脉脉。   “那下一次雷声响的时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怎么样?”   他像是一只浑身戒备的猫,跌跌撞撞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然后流浪的猫给了自己一个期限。   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就跟他走吧。   霍应汀望进他的眸子,察觉了他朝自己迈出的如此不易的一步,心头微热。   明明已经都知道了,但他喉结滚动,还是依然抿着笑,期待地说:“好。”   *   裴煦眼下的黑眼圈太明显,霍应汀看不过去,押着本来要回公司的裴煦回了尚城名府,把人关在房间里,说不睡够十个小时不让出来。   裴煦见到霍应汀整个人就有些懒了,神经也不自觉的放松,半推半就也就顺着他把人带回了家。   裴煦换好衣服坐在床上,看着站在门口的霍应汀:“你要走直接走就行,刚是开我的车回来的,要不要叫陆执来接你?”   霍应汀摆手:“我就在这儿,等你醒来一起吃饭。”   裴煦打到一半的哈欠停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等你醒来......   一起吃饭......   没有人说得清楚这两句话究竟有多暧昧,在昏暗房间里无限膨胀,把裴煦整个人都挤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看着霍应汀风轻云淡好像只是随口一说的模样,不禁思考,这个人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像伴侣之间的关怀吗......?   等一个人醒来是一件极度私人且暧昧的事情,这代表着在对方睡着的这几个小时里,霍应汀要把他放在所有事情的主位,每一分每一秒流逝的都是以“等他醒来”为意义。   ......就好像在这段时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刻上了他的名字,全部被他占有。   而且裴煦发现自己不想拒绝,甚至有点希望自己能早点醒来。   因为有人在等他。   意识到这点的裴煦感觉心里忽然满满胀胀的。   他别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哦”,然后拿出手机准备定闹钟。   霍应汀瞥见了他的手机页面,笑了声道:“不用定闹钟,你什么时候醒来我都在,保证你有热饭吃。”   裴煦脑子里又“嗡”的一声,耳根又烧起来,心里突然冒出一句不合时宜又诡异符合情境的话......   ——老婆孩子热炕头。   裴煦:“......”   裴煦:“嗯。”   “那午安?”   裴煦缓缓淌下,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嗯,安。”   霍应汀在门口看了他几秒,似乎是被他这副样子可爱到了,轻轻笑了一声,留了一盏夜灯,然后缓缓关上了门。   走出房门,表面淡定从容的霍应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阳台上坐下,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沉沉地笑了出来。   ......紧张死他了。   第一次撩拨人,还以为会被裴煦赶出去。   但好像......裴煦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   裴煦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差,在相对信任的环境里,为了保证睡眠,他一般都会戴着耳塞和眼罩睡觉,这能让他在深睡眠里待更长的时间。   但今天或许是有人在外面,又或许是他想听听霍应汀在外面的动静,裴煦没有戴耳塞和眼罩。   陷入沉睡之前,脑子里乱七八糟里的念头朝他砸来,裴煦挑挑拣拣地缓慢想了几个,忽然意识到——他不戴耳塞,或许也是害怕不能第一时间听见霍应汀离开的关门声。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霍应汀说了不会走就一定会在,他不会骗他。   接下来的意识已经不允许裴煦再去思考为什么对霍应汀如此信任,他只觉得卧室的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但有了前一刻的自我安慰,裴煦并不觉得自己身处危险,于是很快陷入沉睡。   这段时间的忙碌让裴煦疲惫不堪,每天都有非常多的负面情绪肆意,但他总是压抑着。   梦是负面情绪最好的反馈,那些白天被他克制的情绪,现在在梦里全部都反应出来。   那是高二,裴煦暑假刚从M国访学回来的那个学期。   裴煦在M国把肖臻打了一通的事情在暑假就闹得沸沸扬扬,开了学更是成为学生们热议的话题。   裴煦一向低调,虽然待人接物都友善,但周围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肖臻真的根本没有别的朋友,打人闹翻的事情一出,就有人开始说他背叛兄弟——肖臻对他这么好,他却这样对他?!   肖臻家世也不差,在学校里和低调内敛的裴煦不一样,他张扬又爱被人吹捧,周围的人对他几乎是一呼百应的。   在刚开学的那半个月里,肖臻还在家里养病,裴煦的那根本没有留情的处分一下来,学校里那群跟在肖臻后面的狗腿子就总去找裴煦的茬。   作业被撕和东西被“不小心”弄丢都是常事。   裴煦一开始不在意,毕竟以他的成绩这些东西都并不重要,但次数多了,裴煦心里也烦。   即使被处分被教训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还是裴尚川的儿子,这群人就不敢真的动他。   裴煦拿着他被撕的作业找到了校长办公室,显而易见的,校长虽然对裴煦暑假干的事很气愤,但同样对校园霸凌不能忍受。   那群人相应地受到了处分。   裴煦短暂地获得了一段时间的清净,直到不久之后肖臻回学校上课。   那群人看到曾经称兄道弟的两个人现在和陌生人似的,见面两个招呼都不打,相看之下只有他们不懂的汹涌,于是那群狗腿更来劲儿了。   几次三番在肖臻和裴煦都在场的情况下对裴煦指指点点,而肖臻也还在记恨裴煦把他打得很惨的事,对他们言语霸凌裴煦装作视而不见。   “装清高”“没良心”“孤僻”“没人喜欢”“离他远一点”   裴煦听过不胜枚举这样的词,也觉得这些词用在他身上确实没错,他不反驳。   但是,肖臻和这群人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于是裴煦站起来拎着肖臻的领子警告了一句:“管好你的人。”   但激起十五六岁少年的愤怒实在太容易,更别说这样挑衅的话。   第二天,裴煦上完体育课回来,在班门口遇到了贺闻冬。   贺闻冬抓着裴煦例行盘问了几句裴煦最近做了什么习题后,悄悄压低了嗓子对裴煦说刚刚看到跟着肖臻那群人又来了,但不知道做了什么,让裴煦小心点。   裴煦点点头,道过谢后走进了教室,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开始喝水。   裴煦只喝了一口就感觉到不对劲,嘴巴里的水酸涩而难闻,显然不是寻常的水,背后毛骨悚然,胃里剧烈的反胃感冲上喉咙,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冲到了水池边开始干呕。   他吐得昏天暗地,双颊泛红,连眼角也挂上了泪,胃痉挛一阵又一阵。   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恶心。   他弓着腰撑在水池上,被白色短袖校服遮挡下的身躯显得瘦弱,平日里笔直的脊背颤抖,呼吸沉重而急促,看起来不堪一击。   裴煦用发软的手拧开保温杯,看到了里面还在扭动的虫子和不只是粉笔末还是灰尘的东西。   他别开眼,又是一阵干呕。   罪魁祸首像是就在此处等着这一出好戏,一群人走出来吊儿郎当地看着裴煦,问他,你知道错了吗,赶快给肖哥道歉。   裴煦抹去眼角的生理性眼泪,然后目光淡漠地看向人群最后的肖臻。   肖臻眼里有闪躲的不忍,但更多的是报复的快感。   裴煦偏头嗤笑出声,在众人的注视里,拿着水杯慢慢走到最先和他说话的那个人面前,伸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将杯子里的水连同还活着的虫子一起灌到了那个人的嘴里。   场面一度混乱,被姗姗来迟的贺闻冬制止。   贺闻冬第二次看到发疯的裴煦已经适应良好了,他半抱半拦着要打人的裴煦,把闹事的人全部告到了校长室。   贺家是学校的校董,贺闻冬记着裴煦救过自己,也看这群找事的人不爽很久了,从来没在学校里暴露过身份的贺大少爷第一次犯了少爷脾气,直接摆出身份,态度强硬地要求学校把他们全部开除。   一群欺负裴煦的人被开了个干净,只有肖臻留了下来。   原因是因为肖臻的妈妈打电话苦苦哀求裴煦不要和肖臻计较。   裴煦说了一句“您还真是爱他”,然后就挂了电话,然后再也没有追究过这件事。   贺闻冬和他不在一个班,后来才知道这回事,有次碰到裴煦他问了为什么,裴煦却什么都没说。   但自那之后,裴煦喝水就再也不用有遮挡的杯子了,如果没有透明的杯子,裴煦宁可渴死。   这件事情在他二十二岁前只有自己知道,后来遇到了陆执,裴煦才尝试着把自己的这个习惯说出来。   裴煦的梦里反反复复都是杯子里扭动的虫子和他发了疯要打人的场面,他浑身酸软,心脏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却又费力而快速地跳动。   他想从噩梦里想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   他开始疑惑为什么自己这么想醒来呢,他不是已经在这样的日子里很多很多年了吗,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为什么这一次这么想醒来呢?   是有谁在等他吗?   是,谁呢。   裴煦骤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浑身僵硬酸痛,一身冷汗在被子里捂得格外难受。   他无神的目光在中央空调的声音中缓缓聚焦,落在了床头的夜灯上。   裴煦不知道为什么骤然松了一口气,想,是霍应汀在等他。   目光下移,裴煦准备起身的动作骤然顿住。   床头不知什么时候被放着一只玻璃杯,杯子里还是温热的水。   边上的电子钟显示他一觉睡了六个小时。   裴煦不认为是自己醒得巧,一觉睡到现在醒来正好遇上了霍应汀给他放热水的时候。   肯定是霍应汀在他睡觉的时候反反复复,把冷了的水换成热水,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保证他一醒来就能喝到温热的水。   六个小时的噩梦让裴煦的心理变得有些脆弱,眼眶忽然有些酸,心脏也像是被戳了几下,酥麻酸痛。   他看着那杯水,心想,现在霍应汀是第二个知道他只用透明杯子的人了。 第39章 24/7   裴煦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慢慢将做梦后的惊悸淡化下去。   过了一会儿,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原本轻手轻脚的霍应汀在看到裴煦醒了之后立即将门打开走了进来。   “醒了?”他摸了摸裴煦手里的杯子, 确定水还温着, 放下心来,“睡得还好吗?”   按照以往他对裴煦的了解,在这种话题上, 不论好不好裴煦都只会给肯定的回答。   但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不太好。”裴煦抿着唇。   霍应汀愣了一下,试探地坐到他的床边,问:“做噩梦了?”   “嗯。”   意识到裴煦或许正在尝试对他打开心扉, 霍应汀的心颤了颤,温声::“要和我说说吗?”   裴煦握着水杯,双手搭在一起放在胸前,往下朝被子里窝了窝。   霍应汀看出他脸上的不安,没有出声惊扰, 耐心地等着。   “你记得我说过只用透明的杯子喝水。”裴煦抬头,似乎是在确认,“对吗?”   “是。”霍应汀回答得不假思索。   “嗯, 谢谢。”   裴煦不明显地弯了弯嘴角,低下头看了手里的杯子一会儿, 然后才慢慢地讲述着刚刚梦里的那段经历。   直到话音落下很久,他才发现房间里有些太安静了。   裴煦抬起头, 发现霍应汀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自己的脸上,里面带着他不太敢深究的情绪。   可裴煦控制不住去想,那是不是心疼?   好奇怪, 裴煦在心里想,他明明非常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露脆弱, 也厌恶别人怜悯自己。   为什么霍应汀在这里他却只能感觉到心安,还有一丝迟来的,来自十五岁的委屈。   裴煦抬起水杯,遮掩似的又喝了一口水,发现水已经凉了,只好又放下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我还想喝水。”   霍应汀没说话,依旧看着他。   事实上霍应汀的确心疼坏了,他看着刚刚睡醒穿着居家服把杯子团在身前的裴煦,觉得这个人明明柔软乖到让人心软,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人这么不识好歹去欺负他呢?   裴煦的目光有些懵懂,疑惑地看着霍应汀,脸上还有着因为睡觉压出来的浅印,霍应汀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   结果手里被塞进一只冷掉的杯子。   “我想喝水。”   裴煦重复。   霍应汀这才大梦初醒,噌地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朝外走去,出门时差点同手同脚。   “我、我去给你倒水,你醒了就出来吃饭,该饿了。”   “嗯。”裴煦偏开头轻咳一声,又叫住了他,“霍应汀。”   “在。”他下意识回头。   “谢谢你。”   “。”霍应汀仓皇关上门。   听腻了!   噩梦带来的情绪一扫而空,裴煦扑在团成团的被子上,笑得停不下来。   *   吃饭的时候,四菜一汤被热腾腾地放在餐桌上。   霍应汀盛了一碗汤给他,坐下说:“睡前忘了问你今天不吃什么,就挑着保险点的做了些。”   他说完,发现裴煦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霍应汀有点忐忑,“不爱吃?那我再去做——”   裴煦打断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   裴煦低下头喝了口汤,轻轻地说:“你是第一个给我做饭的人。”   霍应汀愣了下,觉得气氛有点微妙,但他又有点高兴,脸上不自觉有些得意:“家里没有佣人做饭给你吃过?”   “不算。”裴煦小声,抬头,“还是说你现在又想拥有新的身份了?霍——”   “裴少爷,你怎么一睡醒就拿我寻开心?”   裴煦抿下没说完的话:“是挺开心的。”   霍应汀动作一顿。   又听见他说:“不过我今天不挑食。”   霍应汀点点头,裴煦见他不问为什么,想要讲出口的话上不去下不来,有些不高兴了,在桌子底下踹踹他的腿,问:“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霍应汀被他光洁的脚碰得险些跳起来。   “你能不能穿上拖鞋!小心又着凉感冒!”   “......”裴煦套上拖鞋,莫名其妙,“吼什么。”   “我没——算了,你今天为什么不挑食。”   裴煦不挑食就是代表着心情处在一个正常范围内,没有找茬的心思,这一点霍应汀很清楚。   但看裴煦这么想让他问,霍应汀也就遂了他的心。   结果裴煦勾了勾嘴角,道:“不告诉你。”   霍应汀被他耍了也没有生气,哼哼两声:“你不说我也知道。”   “怎么可能?”   裴煦想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今天明明很高兴却不想挑食,霍应汀怎会知道?   “怎么不可能?”   霍应汀想不就是心情正常吗,这能难得倒他常青藤联盟高材生?   两个没踩在同一频道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吵完了一顿饭。   好像是宿敌之间的拌嘴吵架,可更多的,却又像是灯火人家里掩映出来的温暖,带着烟火与温馨的味道,弥漫了裴煦冷清了好几年的二十七楼。   *   吃过饭,裴煦打算回公司加会儿班。   他问霍应汀:“我送你回去?”   “我家太远,你直接去公司吧。”   霍应汀把碗放进洗碗机,又慢条斯理地擦干厨房水渍,最后用洗手液洗了手。   裴煦看着他这熟练的样子扬了扬眉,“那你去哪儿?”   “我跟你去公司啊。”霍应汀看了看表,“现在已经九点了,你们裴氏危机再大这个点人应该也不多了,我跟你坐专属电梯上楼,应该不会被人碰到吧?”   “你跟我去公司做什么?”   霍应汀插兜:“探班。”   “?”裴煦回忆了一下刚刚吃的饭里有没有霍应汀的猪脑,“那你现在是?”   “洗手作羹汤。”霍应汀笑笑,“或许还有暖床服务?”   “滚。”裴煦的耳根发热,“我不用你探班。”   “谁说我探你的班了。”霍应汀率先开门走出了出去,“我探陆执的。”   裴煦:“......”   裴煦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跟出去没说话。   电梯里。   霍应汀一把裴煦斗蔫儿就笑得欠欠的,但还是想着要做个人,于是俯身要把裴煦手里的车钥匙勾过来:“我开,你再休息会儿。”   裴煦挡开他的手:“你歇,我开。”   霍应汀步不同意:“逞什么能,六个小时能歇多好?”   电梯门打开,裴煦率先走出去,找到车库里的车,直接坐进了驾驶座。   他降下窗,对漫步而来脸上挂着笑的霍应汀道:“虽然你比我小两岁,但不用以这种方式炫耀自己的身体比我好。”   霍应汀被他怼得没脾气,坐进副驾驶:“友情提示,你前两个月刚过完生日,现在是差三岁。”   “哦。”裴煦把车开出车库,随意开口,“那叫我声哥不算占你便宜吧。”   谁知道霍应汀憋了半天只说了句“休想。”   裴煦也不在意,转而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要给我送礼啊?”霍应汀眼睛亮了亮,“圣诞节那天。”   听到是在圣诞节,裴煦下意识道:“那送了生日礼物是不是就不用送圣诞礼物了?”   霍应汀倏地转头看他:“你还要给我送圣诞礼物?”   裴煦心底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秃噜嘴说了什么,有些尴尬。   “......想得美。”   霍应汀别过头看着外面的夜景没说话,嘴角难压得要命。   何止是想的美,要是美梦成真,他能美得上天了。   到达裴氏大楼后,果然只有零零星星地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霍应汀跟着裴煦直达六十八楼,前者说得好像很怕被人发现他出现在裴氏,但实际上一路插兜,走路的气场要多拽有多拽,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一样。   六十八楼,忙了一天的陆执走过来汇报工作日常,看到跟在裴煦身后的霍应汀都吓了一大跳,身后还在加班的人也齐刷刷吓了一大跳。   霍应汀懒懒朝他们挥挥手,没有一点是自己让面前的一群人如临大敌的自觉。   陆执带头迟疑地点头。   裴煦扫了两个人一眼,顺手抽走了陆执手里的文件,边走边道:“跟进一下B组的进度之后让大家下班。明早九点准时叫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头对六十八楼已经有点蠢蠢欲动的众人说:“和今晚有关的事情我不想看到你们在任何一个吹水群里传播,否则后果自负。”   登堂入室的霍应汀笑得像头大尾巴狼,六十八楼的高管原本还想打听打听八卦,但听了裴煦这话后都齐齐虎躯一震,眼观鼻鼻观心地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这么威风啊裴总,我这么见不得人?”霍应汀悄悄凑近了问。   裴煦:“宿敌连夜打上门,见不见得人不清楚,反正脸皮是挺厚的。”   霍应汀直呼冤枉:“我是来照顾你的。”   “你不是来照顾陆执的么。”裴煦走到了总裁办门口,握着门把手准备把霍应汀关在外面,冷哼了一声对陆执说:“哝,霍总要给你探班,你要是饿了想点夜宵就找他。”   门被合上,被关在总裁办外面的霍应汀和陆执面面相觑。   陆执:“......霍总?”   霍应汀假笑,掏出手机:“我请大家喝咖啡。”   陆执同样假笑:“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霍总。”   霍应汀一秒收起微笑,冷酷道:“爱喝不喝。”   陆执没想到晕头转向上了一天班,临了下班还要遇上这种事。   老板莫名其妙生气,对头上司献殷勤不成反恼羞成怒,他招谁惹谁了!?   他愤恨地拿出手机,决定骚扰对头上司的下属泄愤。   陆执:你老板不要你了。   李诉:?   陆执:他准备点咖啡慰问我。   李诉:据我对霍总的了解,他这个点给你点咖啡应该不是慰问,是想要你命。   李诉:一路走好。   李诉:对了你天地银行卡号多少?   陆执:......靠!   *   裴煦坐在办公室半小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的把霍应汀带来公司了。   他捏了捏眉心暗恼自己脑子不清楚,起身出去,发现六十八楼所有的员工都已经下班了,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咖啡香,裴煦皱眉,想不出是哪个不要命的这么晚还喝咖啡。   大灯已经被全部关掉,只留下走廊里几盏小灯,裴煦环视了一圈,最后透过玻璃墙找到了在会议室里睡着的霍应汀。   青年头枕着左手,脸朝右边,右手拿着手机,屏幕正对着脸,手机的光打在他熟睡的脸上。   裴煦发现,他平时凌厉的气势好像在空荡的会议室里被削弱了,这时候的霍应汀乖乖的,也很安静,像是谁家里在等待主人下班回来的大狗。   裴煦被自己时不时狗塑霍应汀的想法给笑到,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就像霍应汀蹑手蹑脚推开他的房门那样。   裴煦慢慢走到熟睡的人面前。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忽然像不高兴了那样把霍应汀关在外面,可如果霍应汀要进他的办公室,他大概也不会把人再轰出去。   可偏偏呼风唤雨的霍总就这么委屈巴巴地在会议室睡着了。   裴煦叹了一口气,准备叫醒他,却被他还亮着的手机页面吸引了目光。   裴煦没有偷窥人隐私的癖好,但屏幕上那一个小小的日照金山的头像实在是太眼熟......   他视线挪了挪,看到对话框里闪烁的光标前还有一句没发出去的话。   「为什么生气」   裴煦愣了一秒,随即便开头无声笑了笑。   睡着的霍应汀感觉到了边上有人,慢慢动了动,睁开眼,眼里的始终如一的冷冽在看到裴煦时淡了下来,然后他反应过来什么,手忙脚乱地一边把手机按灭屏一边往回藏。   结果没想到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秒,甚至在动的时候直接把手机屏幕亮得更多。   裴煦的目光已经僵了下来,反应快过了刚醒的霍应汀,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霍应汀的腕骨很宽,裴煦一手堪堪握住。   霍应汀的皮肤有些烫手,但他抓得很紧,微微弯下腰,有些压迫地看着霍应汀:“脆皮......麻烦精是什么意思?”   一到雷劈过霍应汀的脑门,他整个人比木头还僵,看着面色逐渐沉下来的裴煦,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裴煦看了他几秒中,见他眼神躲闪不肯回答,忽然把手上的车钥匙直接扔在他怀里,语气平直:“车你开回去吧,钥匙让李诉给陆执就行。”   裴煦顿了顿:“如果觉得麻烦......那就不要来找我了。”   霍应汀的呼吸顿时乱了,肉眼可见的慌张,他急急忙忙站起来,椅子擦过地面发出巨大的声音。   结果裴煦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脑子里很乱。   裴煦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可自从遇到霍应汀开始,他一切的情绪都在这个人面前无所遁形。   霍应汀对他来说有些不一样。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靠近的人。   他被取名为煦,其实内里是完完全全的反义,和阳关一点都没有关系。   但是霍应汀有。   裴煦喜欢仰着头去用整张脸感受阳关的存在和暖意,而霍应汀就像是阳光的具像化,在他近几个月无数次的迷茫黑暗中直直地洒下一束光。   在送胃出血的他去医院还不往拖住他的头的时候;在无人惦记的生日当天送他礼物的时候;在洛舟酒店把他从黑暗的高楼上拽下来的时候;在海盗船上揽着他的腰让他大声喊出来的时候;在秒接他情绪濒临崩溃秒电话问他想不想听风声的时候......   太多了。   裴煦像是一株有趋光性的植物,霍应汀对他的好就像是温度暖融的光,裴煦第一次尝到光的味道,也是第一次尝到光合作用下产生的葡萄糖,甜得让他心颤,控制不住自私地想要更加靠近他。   可冷静下来,他就会害怕。   到了这种时候,他才不得不狼狈地承认他强大的能力和平静情绪掩饰之下的,其实是一颗极度患得患失且缺爱的,自卑的心。   他以前从不想承认自己缺爱的。   从没有人爱他,而他正好也不想期待,更不想成为可怜兮兮索取爱的人。   可他看到“麻烦精”三个字的时候,就算明明知道这或许只是霍应汀戏谑的称呼,却还是忍不住去想——他真的嫌我麻烦了吗?   自我怀疑铺天盖地涌来。   怎么会有人这样对另一个人好呢?会不会这样的好有一天会消失呢?   他有什么值得别人这样对他好呢?   然后裴煦看着无言的霍应汀顿悟。   啊,原来我也是一个这样不安的人。   原来我也是这样一个缺爱的人。   裴煦握着会议室的门把手,睫毛轻颤,整个人都在逃避。   他只记得一开始只是想和霍应汀做朋友的,可现在裴煦对霍应汀的信任和那些氛围里不自觉的心跳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一范围。   现在裴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时候不想要霍应汀掺和进他的事情里来,上次王越的父母牵连霍应汀他就已经足够慌张,可今天他在医院看到霍应汀的时候,裴煦却又只能感觉到安心。   觉得他就该在这儿才对。   以及此时此刻,他只知道,在看到霍应汀把他叫做“麻烦精”的时候,犹如一泼冷水当头浇下。   他害怕霍应汀真的是这么看他的。   他明明只想要快点逃避,不想也不敢听到霍应汀的回答。   可一向倔强的性格又逼自己说出了似是而非的狠话。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难堪。   可霍应汀比他更害怕。   嘭——   会议室的门被大力关上,霍应汀握着裴煦的腰把人以一个亲昵而温柔的姿势把人抵在了门板上,一只手包裹着裴煦握在门把手上的手。   关门的回音在空空荡荡的六十八楼回响。   霍应汀的心脏震得比门板和墙还剧烈。   他看着错开脸逃避的裴煦,脑子也一片空白,紧张得连说话都有些不稳,张口就是认错。   “......对不起。”   裴煦的眼睫颤了颤,不想听他说这些,挣扎着要离开。   霍应汀禁锢着他,声音沉沉:“裴煦,我没觉得你麻烦,存这个备注只是觉得......你很、很可爱。”   裴煦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明明被夸可爱的是裴煦,结果霍应汀却被他看得脸红。   两人的距离太紧了,霍应汀看着面前心上人近在咫尺的脸,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可裴煦的眼神还太过疑惑懵懂,霍应汀只能忍着心里的情不自禁,闭了闭眼,泄气般把头埋在了裴煦的颈窝里,整个人都冒着郁闷的热气。   像一只黏人的大狗。   “......你信任我一点好不好。”   “你今天说我是第一个给你做饭的人,你在我这里也是第一个吃到我做的饭的人......裴煦,你信任我一点吧,不然我会很挫败。”   裴煦感觉颈窝里全是霍应汀喷洒出来的热气,有些难耐地躲了躲,却没有推开他。   “......挫败?”   “是啊。”霍应汀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以前对裴氏对你很过分,你也很难一时之间相信我。我也知道现在你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告诉我,但没关系,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是你不要让我别来找你了,行不行。”   裴煦抿着唇不说话。   霍应汀拢着他,在他脖颈里蹭够了才有些委屈地起身,拿出手机一边点一边自言自语:“当时改这个备注的时候真的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备注我就改了,我没有嫌你麻烦,你一点都不麻烦。”   他强调:“真的。”   裴煦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脆皮麻烦精”改成了“裴煦”,然后又哒哒删掉,改成了“裴老师”。   “裴老师消消气,写检讨或者叫家长都行,您别放弃我行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裴煦说“别放弃我”。   裴煦的心有些微妙。   “你是在......哄我?”   霍应汀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紧张,都不敢看他:“就是不知道哄不哄得好裴老师了。”   得到肯定回答的裴煦目光有些闪烁,浑身的温度都在攀升,他微微推开了一点霍应汀,让新鲜的空气灌入。   看着面前这只好像做错了事的蠢阿拉斯加,裴煦觉得这个人对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底线。   意识到这点的裴煦觉得心里塌了一块,露出的心脏微微颤动。   理智和渴望矛盾的感觉又上来了,拉扯得裴煦心情复杂,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决定和霍应汀说清楚。   “霍应汀,没有人能够无所求地对另一个人好,我不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或许总有一天你会受不了我的。”   霍应汀着急:“不会!”   “人的保证往往最无力。”   霍应汀攥着手机,看着裴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觉得胸口有些闷痛。   “可是当时明明是你一遍一遍问我们是不是朋友的......裴煦,你现在是打算要和我绝交吗。”   裴煦表情微僵,听到某两个字时有些败下阵来:“......不,我只是觉得你不用这样。”   “怎样?”   “你对我太好了。”   好得有些超出了朋友的范围。   “这样不好吗?”   裴煦犹豫了一会儿,摇头:“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但我不是。”   霍应汀觉得他又竖起了尖锐的、小小的刺。   他盯着裴煦,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很认真:“裴煦,说这句话前先把你这副既需要我又矛盾地把我推开的目光收回去,不然我一个字都不信。”   裴煦呼吸一滞,别开眼,久久无言。   “你在害怕什么。”   裴煦深呼吸,终于彻底投降,看着他如破罐子破摔般开口:“因为我发现自己没办法接受一个人从悉心关心到逐渐冷漠的转变,如果迟早会发生这样的事,那我宁可提早结束这段关系也不要经历变质的过程。一开始不知道邀请你做朋友会把事情变成这样,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是我贪心自私不知满足......你要怪就怪我吧,对不起。”   裴煦心灰意冷地把自己剖白,等着霍应汀的质问。   可他只是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霍应汀的手在他的背上不停上下安抚着。   “那你可以试着再贪心再自私再不知满足一点,我保证,我永远不会变。”   “永远”这个字眼太虚无了,可霍应汀的怀抱太温暖,说出的话直直戳在裴煦最软弱的心头,他觉得喉咙口都在发紧,还是忍不住倔强出一句。   “我不是在逼你,而且你不觉得亏吗,毕竟我——”   霍应汀的大掌在他的后颈捏了捏,制止了他的自我厌弃。   “我自愿,不觉得,而且这句话即刻生效。”   “裴煦,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裴煦沉默了一分钟,低下头,没有意识到他此刻就像刚刚的霍应汀一样,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   他也闷闷地问。   “我可以相信你多久?”   人就是这样,明明觉得承诺太过虚无,觉得“永远”太过夸张,可在被奉上真心之时,又会选择跨过障碍去触碰和渴望那虚无缥缈的承诺。   就像飞蛾扑火,不管结局。   要不试试吧,裴煦想。   无意识的亲昵举动让霍应汀的目光化成一汪水,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轻笑。   “24/7。”   好听的英文发音被他咬的缱绻。   “你可以相信我,永远。”   其实偏爱也很简单。   就是他觉得你明明是无路可退,可你却觉得甘之如饴。 第40章 维护   “裴总?”陆执将营养餐摆在裴煦的桌上,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又叫了一声,“裴总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裴煦回神,摇了摇头。   明明已经过去几天了, 可裴煦还是会时不时回想起那天空荡昏暗的会议室里, 他和霍应汀额间相抵说的那些话。   那天霍应汀说完那句“永远”之后,他过了很久很久才很轻地说了个“嗯”。   后来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可再仔细一想, 又发现自己也说不出第二个别的回答来。   他看着桌上丰富的营养餐,在陆执以为他又要挑食的但有目光里忽然问:“是按照霍应汀给的食谱来的?”   裴煦一直知道这件事,但没这样问过, 陆执点了点头:“是的裴总,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   对于裴煦的挑食陆执通常都有PlanB,每天都会准备两份完全不同的午饭,通常上司不会犯太挑食的毛病,所以另一份往往都是陆执吃的。   这样也不浪费, 裴煦默许了陆执的做法。   所以就算那天裴煦突发奇想要挑食陆执也不怵,眼下就要从善如流地拿出第二份午餐。   “没有。”裴煦拿起筷子制止他,“以后都按他的食谱来吧。”   陆执应了一声, 但还是很摸不着头。   裴总是不是真的累到了?   他的三餐一直都是按照霍总给的食谱来的呀。   下午,陆执这边接到了肖家要求见面的电话。   “裴总, 是肖少爷要见您。”   裴煦刚好收到了霍应汀发来检查他有没有吃饭的消息,把早就拍好的营养餐照片发过去, 打字的手飞速,闻言头也没抬。   “诉讼流程走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裴氏态度明确, 不调解不和解,证据确凿, 开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越臻翻不了身。肖少爷应该也是没办法了才找上您的,需要直接帮您回绝吗?”   手机一震,是霍应汀回过来消息。   霍应汀:裴老师今天这么乖,都没挑食?   霍应汀:表扬。   裴煦脸发烫,回了个“。”,然后收起手机整理好表情。   “不用,今晚约个时间,我见他一面。”   “啊?可是今晚霍总不是约了您健身吗?”   裴煦扫了他一眼。   陆执自觉:“是李诉告诉我的!”   裴煦收回目光,淡淡:“你和李诉现在关系倒是挺好了,刚开始他要给你培训那会儿不是要死要活的?”   陆执腹诽,您和霍总都能成朋友,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裴煦眼下没空管自己的特助在想什么,起身扣起西装扣子准备去开会,边走边和陆执说:“让李诉转告霍应汀,今晚我有事,改天再约。”   裴煦很忙,这样的小事让陆执转告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这一次的转告对象专克他,事情显然在他的掌控之外。   霍氏,霍应汀靠在椅背上,眸底沉沉,显而易见地心情不佳。   他对来告知自己被放了鸽子的李诉道:“问陆执,裴煦今晚有什么事。”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他面前截胡了裴煦。   没一会儿,李诉收到了陆执的回信,前者一言难尽地拿给霍应汀看。   陆执:抱歉,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特助了,上司的行程无可奉告。就算你是我老师也不行。   霍应汀:......   他看着李诉面无表情吐出三个字:“挺会教。”   李诉敏锐察觉上司的不爽,心里一紧,即刻撇清关系:“是学生聪明。”   言下之意是陆执行为和我无关。   霍应汀直接拿着李诉的电话给陆执拨了个电话。   陆执一接起来就要欺师灭祖,结果被霍应汀一句“是我”堵得差点窒息。   “裴煦今晚约了谁?”   “......霍总,这我不能说。”   “你知道他晚上的时间原本是我的吧?”霍应汀冷笑。   陆执觉得这话说不出的怪,说的和“你知道他原本是我的吧”似的。   “霍总,裴总真的有要紧事,他还特意叮嘱我来告知您一声。”   “你说不说。”霍应汀没耐心了,拿出杀手锏,“不说我就直接去问裴煦,让他知道你这个‘合格的特助’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陆执崩溃得很轻易。   终于翘出了有用的信息,挂了电话后霍应汀随手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没注意到李诉一瞬间肉疼的表情,冷笑着问自己的助理:“他刚刚是不是说裴煦约了肖臻?”   “霍总,是肖臻约的裴总。”聪明的助理纠正。   “对。”霍应汀站起身来,咬牙朝外面走,“就是这样。”   是那个不要脸的约的裴煦!   敢和他抢人?   想都别想!   偌大的总裁办只剩下李诉一个人,他长出一口气。   跟在霍总身边几年,职场中那些察言观色人情世故的东西在霍氏是最不需要的,但今天,李诉惊险地给自己在“语言的艺术”这门课上打了个高分。   总裁办门被敲了敲,约了时间见霍应汀的某部门主管进来后有些懵逼,问李诉:“李秘,霍总呢?”   “......”李诉笑了笑,“回去吧,明天重约线上时间,霍总今天都不会回来了。”   主管大惊:“怎么了?!”   李诉摇头望天,语气惋惜:“天凉肖破。”   同样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主管:“......”   隔壁裴氏那个特助是不是有精神病医院联系方式来着?   *   夜色降临,车辆疾驰。   某餐厅包厢内,肖臻坐在裴煦面前,面容憔悴。   裴煦慢悠悠地点完餐,侍应生关上门后,肖臻才出了一口气,对裴煦说:“小煦,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窗外下起了雨,裴煦看着落在窗上的雨丝,笑而不语。   “从蓝荟出事开始肖家就受到了牵连,越臻一出事,我爸这几年来的心血就要白费了。我承认这次投标是我做的不对,但看在肖家和裴家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看在我们从前这么好的份上,你能不能......手下留情?”   乞求的态度,和从前他扑上来亲吻裴煦、冷眼看裴煦被霸凌时的姿态全然不同,但裴煦没觉得有一丝快意,只觉得可悲,以及不懂面前这个人如此冥顽不灵。   裴煦喝了一口橙汁,入口酸涩,他皱眉,第一反应是不如霍应汀家里的好喝。   “谁都清楚我不是裴家亲生的,裴家和肖家的情分和我有什么关系?”   肖臻哑然。   越臻是肖家一手扶持起来的,面临起诉事小,但更棘手的是越臻名声已经在行业内臭了。   抄袭标书、窃取友商机密、故意挑起友商职员纷争,哪一样拿出去都是会被人唾骂的脏手段。   越臻无法翻盘就此衰败的结局几乎可以被预见。   连他父亲都准备弃车保帅,肖臻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不相信裴煦会这么绝情。   明明当年所有人都被退学,只有他被保了下来。   裴煦对他不可能这么绝情。   所以就算知道越臻不可能再东山再起,肖臻还是冒着被他父亲训斥的风险来见了裴煦。   可裴煦真的冷漠得让他不敢认。   “裴煦......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这样是什么样?”裴煦听笑了,语气显出一股疯劲,“你是觉得我在经历了差点被你强/上和校园霸凌之后还要对你感恩戴德?还是觉得我本身就是该依靠着裴家对所有人摇尾乞怜,对你们带着目的示好千恩万谢?”   他在肖臻震惊的目光里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你们想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但很抱歉,我自始至终都不是。”   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状态,肖臻的目光渐渐从难以置信变得愤怒。   撕开伪装的裴煦就像是一把钝刀忽然亮出了尖锐的刀刃,锋芒毕露的敌意和反叛把肖臻打得措手不及。   他一直以为裴煦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才无法原谅自己,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只要对他好就会无限心软的人,可现在他才发现他错得彻底。   裴煦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好摆布,他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招招手就能乖乖跟在身边,也不是真的没脾气或不懂周围人的明朝暗讽,他只是全部一笔一笔都记在了心里,从未流露过。   裴煦对他们的恨早就已经铺天盖地了。   而这些年在他们面前的和顺,不过就是假象。   肖臻忽然之间毛骨悚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是从未有过的可怕。   肖臻没法接受从前那个乖乖软软喊自己“肖哥”的裴煦都是假的,他不禁开始想裴煦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从前就算是没法原谅M国的事情,裴煦也不会对他说这么重的话。   他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肖臻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   裴煦的反常似乎是最近才开始的,而每次反常,似乎都有一个人的存在......   “是不是霍应汀许诺了你什么?!”肖臻的质问之中带着鄙夷。   裴煦的表情愣了愣,随即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以前从不这样,我知道你在裴家过得艰难,但这么多年你都忍下来了。小煦,自从霍应汀回国之后你就变了,你变得让人陌生,好像浑身上下都带着刺,对我和对裴家的人也开始抗拒和刀锋向内。你是不是和霍应汀做了什么交易......外面的人那样说你,难道你真的——”   “够了!”   裴煦骤然呵斥。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狠戾,无法让人把霍应汀和那些肮脏的事搅合在一起,他站起身来,声音无比寒冷。   “这么多年我都忍下来了?”裴煦声音忽然轻了下来,“难道是我活该吗?”   “不......我可以——”   “可以帮我?”裴煦反问,情绪渐渐失控,盯着他一字一顿,“你唯一能帮到我的就是早点去死。”   早点去死。   四个字落在肖臻心上,饶是再喜欢裴煦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诅咒。   肖臻噌地站起来。   “你疯了!?裴煦,别人不清楚这次标书的事情,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和你脱不了关系!”   裴煦冷冷地看着他。   “你拉着肖家和洛家下水,让霍家成功中标,你就这么想帮霍应汀!?就算你这么帮他又有什么用,依傍着霍家的那群人还不是天天找你的麻烦?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掉价吗!?”   肖臻认定裴煦和霍应汀有什么不可告人关系的样子实在太过丑陋,裴煦厌恶到了极点:“是你和裴松沅狼狈为奸泄露标书在前。以及,就算我帮他又怎么样?我不帮他又怎么样?与其一直龌龊地去猜测别人的关系,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今后。”   裴煦看着他,一字一顿:“我今天见你只是想通知你,从前你母亲哭着向我求情让我放过你的人情到此为止了。你心里那些可笑的情分也收一收,从现在开始,桥归桥路归路,往后谁生谁死,各凭本事。”   裴煦说完,一个眼神也不愿意多给,就要转身离去。   “裴煦!”   肖臻愤怒地朝他走来,挡在他面前,怒吼道:“各凭本事?那你裴煦有本事别靠霍应汀啊!谁不知道蓝荟的人弄伤了你之后就被霍应汀搞垮了?你说我龌龊?裴煦,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当年在国外我拉着你暗示你一整天你都不拒绝,结果临了给了我一巴掌,当婊子还立牌坊,你真以为自己有多清高?”   裴煦的拳头渐渐紧握,呼吸不稳。   “说够了吗?”   “没有!”肖臻气急败坏地恶语伤人,“我小时候对你这么好,他霍应汀不过就是帮了你这么一次,你就这么上赶着?裴煦,你对谁都这么来者不拒?如果霍应汀可以,那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还你是裴煦廉价至此,拜高踩低觉得肖家比不上霍家,觉得我给不了你——”   再也不想听这些恶心的话,裴煦挥出的拳头快出残影,又狠又准地朝肖臻而去。   包厢的门被嘭的一声踹开。   高大的男人卷着风,面色沉冷,一把攥住裴煦力道无比的拳头将人扯到怀里,抬脚把肖臻踹得狠狠砸在包厢的墙上。   撞击声沉闷,桌上的餐具也被撞落在地,耳畔嘈杂一片,裴煦的鼓膜又开始震动,明明耳畔混乱不堪,可他却能很清楚地听到那人玩笑下克制着怒气的声音。   “宝贝儿,爽我的约就为了来见他啊?”   心跳摧擂。   霍应汀低下了头,紧紧包裹着他发抖的拳头,用努力温柔的声音,在他噪音杂乱的耳边低语。   “乖,不听他的。”   ...   霍应汀来的路上的确很生气,气肖臻半路截走了人,也气裴煦为了别人放他鸽子。   一路压着限速飙车,就怕肖臻这个心怀不轨的人又会做出什么让裴煦ptsd的事情。   可真到了包厢门口后,霍应汀也冷静下来了。   裴煦要谈的肯定是正事,他不能就这样不懂分寸地闯进去,于是他就静静地等在包厢门口。   但包厢里传出来的争吵声让他无法说服自己无动于衷。   裴煦反问的那句“难道是我活该吗”就已经让他心疼地忘记了呼吸,他几乎是掐着自己的手才忍下了闯进去把裴煦带走的冲动。   直到肖臻像是要毁掉裴煦一样的话让他愤怒的不能自已。   最后霍应汀再也忍不住。   眼下,他攥着裴煦的拳头,裴煦面朝他背对着肖臻,因为低着头而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手冰凉。   霍应汀的手温暖,他不断将手上的温度传过去,目光却冷冽地看着地上的肖臻,狂放不羁地鄙夷毫不收敛。   “像你这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人渣也配肖像这些?挟恩图报的前提是你真的对他好过,你该不会以为那种计算着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让裴煦更感激你依赖你的东西算情谊吧?”   “当初把裴煦一个人丢下的时候就该知道你这个人从此在他心里已经死了。”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死人别说话吗?嗯?”   霍应汀把裴煦的手抬起来在嘴边哈了一口气,试图让他暖得快一些。   “还有,有一件事你好像搞错了。”   肖臻捂着腹部,仇恨的目光看来。   霍应汀语气是一贯的嚣张。   “是我上赶着、黏着、自愿,想帮裴煦,不是裴煦上赶着帮我,你弄反了。”   在肖臻瞪大的双眼里,一直没反应的人忽然拽了拽霍应汀的手,后者低头,看到裴煦微微皱着眉看着他,像是不想让他对肖臻说这种话。   但霍应汀看着他笑了,有恃无恐般朝裴煦挑眉,明明是对肖臻说的狠话,却像是在挑衅裴煦:   “就算他不领我的情又或是一脚踹开又怎样,我心甘情愿做的事,就算被甩开也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气急败坏,打着喜欢的名号强迫他。”   裴煦被他目光里的张扬烫的眼底发热,急促地叫他:“霍应汀。”   霍应汀还浑身紧绷,语调却柔和下来:“在呢。”   “可以了。”   “都说是死人了,犯不着生气。”裴煦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肖臻:“我记得我上次就和你说过了。离我远一点。为什么不听呢?”   霍应汀走上来自然地勾住裴煦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边带,明明是一根混不吝的姿势,却被他做出一种保护的姿态来。   霍应汀在肖臻猩红一片的目光里挑衅般抬眉,回答裴煦的话:“反正我都听你的。”   裴煦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恋躺着的人是否还有话要说,直接转身离去。   肖臻浑身都在痛,看着裴煦离开,心上的钝痛终究还是超过了身体。   除了痛,他还看到那个将自己踹出几米远的男人一直如狼般看着自己,他甚至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霍应汀迈着长腿走到肖臻身前,慢慢蹲下,笼罩下的阴影像是要把人吞噬,他脸上的表情已和之前对裴煦说话时完全不一样,唯剩下凶狠和翻滚的怒。   “肖臻,你也知道蓝荟是动了裴煦才惹到我出手的,那你不如想想看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够抵几个蓝荟?”   肖臻一口气没上来,狠狠地咳嗽了一阵,他喘着粗气疯癫地对霍应汀道:“霍应汀!就算你霍家鼎立宁市又如何!你知道动肖家的代价是什么吗!”   “有意思了。”霍应汀反问,“那你知道你动裴煦的代价是什么吗。”   他语调缓慢,像是威胁:“看过了你对裴煦做的那些事,我就算赔上整个霍家又怎样?”   肖臻忽然癫狂地笑了出来:“哈......霍应汀,你也是个疯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难道你敢说你对裴煦就清清白白吗!?”   霍应汀笑了,抬手抓住了肖臻的发,被迫把人的头狠狠抬起,凑近了,低沉的声音狠戾砸下。   “我对他是算不上清白。”   霍应汀拍了拍他的脸。   “但比起你,我当然有资格。” 第41章 心意   跟着裴煦回家的时候, 霍应汀身上的痞气已经收了个彻底,跟在裴煦后面像个鹌鹑。   裴煦关上门,回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 一个人走到阳台上的沙发上安静窝着了。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霍应汀站在玄关,看看黑灯瞎火的房子,和远处唯一钓鱼灯亮光下裴煦的后脑勺, 无措了起来。   今天他突然闯入包厢,裴煦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霍应汀很清楚, 裴煦不喜欢这种不请自来的插手。   霍应汀不后悔自己做的事,因为他没办法在那样的情况下让裴煦独自面对那些恶言恶语。   但裴煦如果真的生气了,他又会后知后觉的手足无措。   他拿玻璃杯接了杯水,慢吞吞地蹭到了阳台的沙发边上,明明一只手插兜的样子很随意, 可模样就是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沉沉的眸子看着裴煦不说话。   空气凝滞了几分钟,霍应汀是个直率的人, 有点受不了时间和空气像凌迟一样包裹着自己,刚要开口, 就看见裴煦叹了口气,站起来, 接过他手里的水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用湿漉漉的嘴唇说:“健身房在楼上,傻站着做什么?”   “啊?”   空气忽然开始流通, 但霍应汀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   裴煦这句话里有明显转移话题的意思。   裴煦转身上楼:“不是说今晚健身?”   “啊,是......你就没什么想说、不对, 你不是不答应我来你家健身吗,哎也不对......”霍应汀有点语无伦次,“不是,你等等,你刚没吃晚饭就回来了,我先叫餐,你吃了再运动。”   裴煦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语言系统有些乱七八糟的霍应汀,心里微动,说了声好。   两人吃过饭,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到楼上的健身房里去。   霍应汀没带要换的衣服不方便动,也不敢在这时候说穿裴煦的,就自请在边上看着裴煦。   裴煦换了一身运动装,短袖短裤,黑色的上衣修身,勾勒出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漂亮而紧实。   两人无言,裴煦给霍应汀开了投屏放晚间的新闻,自己则去了器材区。   超大显示器挂在墙上,新闻是实时最新热点,但霍应汀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目光始终跟着裴煦。   裴煦在跑步机上热身了半个小时,又做了几组高位下拉,自始至终没和霍应汀对上一个目光。   他肩背的线条完全展开,往日里被西装遮掩的荷尔蒙气息蓬勃,沉稳内敛的样子消失,汗水顺着碎发滴落,有一种完全不一样的野性。   裴煦做完最后一组高位下拉,喝了两口水,扫到了目光一直黏着自己的霍应汀,他顿了顿,开口:“霍应汀。”   霍应汀立刻站起来走过去:“怎么了?”   裴煦走到卧推器械边,取下卡扣,躺下,脚分立两边,掌根握上杠铃,出声:“辅助。”   霍应汀闻言一手扶着器械把手,一手握住杠铃中间,低头看着躺着的裴煦,问:“上重量了?”   “嗯。”裴煦淡淡地应了一声,“来吧。”   “一组几个?”   “二十。”   “来。”   霍应汀发力,帮裴煦取下杠铃,然后松手虚握着杠铃,跟着裴煦的推举一上一下。   裴煦浑身肌肉爆发,用力时胸肌挺起,腹腔腰臀收紧,整个人自然反弓,推起时倒三角的肌肉线条拉紧到极致。   裴煦非常白,常年运动却并不过度追求力量,所以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健康,胸肌充血时是恰到好处的饱满。   霍应汀一边数着他卧推的数量,一边不合时宜地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看。   目光扫到裴煦的下腹时,霍应汀忽然发现裴煦运动短裤的松紧带开了。   他咽了口唾沫,别开眼不再看。   裴煦做到第十五个的时候,霍应汀开始帮他发力,一直到第二十个,杠铃被重新放回原处。   裴煦松开手,微微喘着气,对上了霍应汀看着他的目光,十秒后。   “再来。”   杠铃取下又被放回。   “再来。”   “再来。”   ......   汗水顺着脸庞和发丝不断滑落,可裴煦像是不知道累,像是自虐一样不挺地说着“再来”,一直到第七组,裴煦咬着牙还在推,但明显已经有些力竭。   霍应汀皱着眉,手已经全程跟着杠铃微微用力。   他的辅助做得非常好,不是帮忙用力从而让裴煦的力竭感缓解,只是保持着一个保护的力道让杠铃不会在意外时砸下去。   所有的推举力量依旧是裴煦发出的。   所以裴煦六组下来只觉得酣畅淋漓。   第二十个做完,霍应汀和裴煦一起把杠铃推回了原位。   “再......”   “不来了。”霍应汀强硬地打断他。   裴煦没再出声。   天花板的光有些刺眼,在他闭上眼之前,汗湿的脸庞被霍应汀盖了一块毛巾,视线被遮住,裴煦只能透过白色的毛巾看到灯光。   他喘着粗气,心绪不定。   刻意的力量发泄后,情绪并没有被如裴煦所想地那样稳定下来。   他抬起因为报复性发泄而微微颤抖的手,隔着毛巾捂着自己的眼。   他知道霍应汀之前为什么沉默,裴煦也想对他说什么,可不敢开口。   他今天和肖臻彻底撕破脸,说的话狠戾又没有一点人情,裴煦不知道霍应汀当时在包厢门外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他说出了当年肖臻对自己用强,被校园霸凌,又直言让肖臻去死,发着你死我活的通牒,难听不留情的刻薄话一字一句都是他真实的想法。   可他一点都不想让霍应汀看到这样的他。   霍应汀听了之后会怎么想他?   是不是又会觉得他比自己想得还表里不一,会不会看清他的糟糕过往和心狠手辣,然后明白他们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觉得那一晚会议室里的保证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在天台那晚开玩笑地承认过自己的报复心,可和现在直白地让霍应汀看到,又是不一样的。   那些他千遮万掩的,就这么猝不及防被霍应汀撞破了。   裴煦从来没在霍应汀面前这样忐忑过,明明说好了要试着相信他的。   可还是会忐忑,会患得患失。   两个人在健身房里再次沉默下来,各自藏着心事,可两个雷厉风行的职场精英,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问问对方——你是不是在生气?   耳畔新闻播报的声音忽远又忽近,不响,可裴煦又觉得耳朵开始嗡嗡的了。   他七岁受伤之后就听力敏感,对高分贝的声音会产生排斥,听到时鼓膜会不受控地震动,严重时还会耳鸣。   可每次这样的情况出现时,只有霍应汀的声音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裴煦不知道这是不是就代表霍应汀对他来说是最特殊的,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能解释为什么他这么不想在霍应汀面前暴露最疯狂的自己。   沉思之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裴煦忽然感觉到腰腹下有种莫名的触感。   异样的感觉传来,他浑身一僵,一把抓下脸上的毛巾,挺起上半身,看着正弯腰替自己系裤腰带的霍应汀。   霍应汀整个人都像是俯在他身上。   手的位置又是如此不可描述。   裴煦陡然之间面红耳赤,浑身开始发烫,刚卧推完的青年喘着气,一瞬间忘了脑子里那点忧郁踌躇的事,朝在自己腰上胡作非为的人大吼:   “霍!应!汀!”   鬼迷心窍情不自禁的霍应汀:“......”   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上手了你信吗?   ...   “对不起。”   两人回到客厅,霍应汀给气鼓鼓的裴煦倒了杯水。   结果裴煦抱着臂吹着冷风,背对着他不说话。   “......看你太累了,就顺手......”   “你要不要顺手帮我把澡也洗了?”裴煦没好气。   霍应汀眨了眨眼,看着他不说话。   裴煦感觉自己真的从他目光里读出了“需要的话可以代劳”这几个字,脸色一黑,拿起水一口气喝完。   “你慢点,别呛着。”   裴煦脑子里很乱,逐客:“......你回去吧。”   “很晚了。”   “才九点。”   “我家门禁十点,赶回去来不及。”   “什么时候有的门禁?”   “刚刚。”   裴煦:“......”   裴煦气笑了:“你别不讲道理。”   “不是。”霍应汀把被裴煦调低了的温度调了回去,靠在墙边看他,“你不生气了我就走。”   “......”裴煦手紧了紧,“系个裤腰带而已,没那么小心眼。”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霍应汀说。   裴煦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杯子不说话。   其实他根本没有因为霍应汀擅自来而生气,但他现在却因为自我防御而说不出“我没生气”这四个字。   裴煦甚至还在卑劣地想,如果现在用“正在生气”这个借口让霍应汀忘掉他今晚对肖臻说过的所有话,并且不准在心底唾弃他,这个做法是不是可行。   可纵使裴煦是一个自我矛盾的人,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等价交换,裴煦在霍应汀面前的坦荡正直面前已经自愧不如了,现在对他更做不出这种事来。   他盯了良久,最终只是问:“你今天听到了多少。”   霍应汀不说假话:“差不多都听到了。”   裴煦看着他:“那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或者没什么想问的?”   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不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霍应汀插着口袋,走到他身旁贴着坐下,像只黏人的大狗,发亮的眼里只装得下裴煦。   他说:“想问你,我手里有能弄垮肖家的东西,你需要吗?”   裴煦愣住了。   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忐忑了一晚上,以为面前这个人至少会说一句“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结果这个人根本不按他想的来。   这算什么......   “你什么时......”   霍应汀很聪明,一看裴煦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和那本书一样,带壳的牡蛎是大人的心脏,但裴煦这个壳未免也太紧。   到今天了还在紧紧地把自己关在里面,遮遮掩掩那些自认为吓人其实只会让人心疼的东西。   霍应汀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裴煦不管多狠他都觉得是世界亏欠他的。   他伸手将裴煦发尾快要滴落的汗水接在指尖,又像是要藏住一样地捻掉,说:“裴煦,我说过,你可以相信我。只要你能让自己平安无事,无论什么事,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砰砰。   心脏在撞击。   但裴煦还在怔神。   霍应汀拨了拨他的耳垂,他似乎很喜欢做这些小动作。   “霍家私底下处理过的脏事比你这些小打小闹更甚,我虽然从小在国外,但见过的也不少了,所以总说你反击人的方式太柔和,问你要不要帮忙。”他笑了笑,“你不会以为我每次都和你开玩笑的吧?”   “至于什么时候查的肖家,就是上次在游乐园我威胁完肖臻之后。”霍应汀又戳戳他的腿,目光和语气都温柔得不得了,“怎么样?我从不说空话,只要你开口,我什么可以拿给你。”   他话里的暗示让裴煦目光微颤,心脏一下接着一下有力地跳动,不知道是为着面前这个人还是这个人说的话。   “霍应汀。”   他看着面前小心翼翼安慰自己的人,脑子里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在呢。”   他声音轻缓如安抚。   那双深邃又深情的眼睛像是汪洋要把裴煦溺毙,但裴煦在风浪间陡然清醒。   理智回笼。   他一秒别看眼,声音不稳:“不用,我自己可以。”   霍应汀像是没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又像是对他的回答早有所料。伸了个懒腰把手搭在裴煦身后的靠背上,笑说:“好,我相信你。”   裴煦心里微动。   想到那天在医院他也说了相信自己。   当时他还以为霍应汀只是安慰他,但现在看来......霍应汀是真的比他以为的更了解自己。   担心的事情根本不成立,裴煦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有些微妙,看着起身准备离开的霍应汀,裴煦忽然有种想把人留下来的冲动。   霍应汀收好晚上的外卖垃圾,转身看着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裴煦,觉得他现在的目光有点像只黏人的猫,笑着伸手搓了一把他的耳垂:“舍不得我?”   裴煦耳根发烫,后退了一步,不说话。   霍应汀也不在意,一边鞋一边说:“明天一早淮市有个会,现在就得赶过去,李诉已经在下面等我了,不然就冲今天发生的事儿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   裴煦没想到他今晚要出差还来找他,顿时有些语塞,别开头不自然道:“......有什么不放心,你快走吧。”   霍应汀没急着开门,笑着看他:“明天开完会就要飞津市,再回来就是地区商业峰会了,得有一周多见不着,你确定要这么着急赶我走?”   一听他要走那么久,裴煦抿唇,也不赶人了,别别扭扭地问他:“东西都收好了吗?”   “都好了。”他顿了顿,觉得裴煦站在家门口的样子像是相送丈夫的爱人,心头忽然就软了一下,道,“要走很久,所以今天才不管不顾地去找你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没。”裴煦抱着臂偏头,“没生气。”   霍应汀柔和地看着他,哄:“嗯,好,裴老师脾气全世界最好。”   裴煦脸一热:“......”   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站在昏暗的玄关处一时无言,气氛却不再尴尬,甚至有些暧昧升温。   裴煦感觉到霍应汀的目光一直徘徊在自己身上,他回过头碰上那款款的视线,手臂到心脏的位置忽然一阵酥麻。   视线交错,连呼吸也慢了下来。   但再轻缓的呼吸,也喷洒在了那条渐渐清晰的界限上。   “裴煦。”霍应汀目光灼灼,盯着他忽然开口。   “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煦的声音格外温和,于是霍应汀喉结滚动,没忍住一些冲动。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峰会如果不想去就不去了,卧推一个人的时候别往上加重量,不开心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不要去高的地方,等我回来陪你发泄。还有今天肖臻说的话别当真,我知道你内核强大不需要人多说,但还是想说......”   大概是快要临别,霍应汀仗着壁灯的昏暗看着他的目光无限眷恋,放肆不已。   “非要说龌龊的话,我才是心思不纯的那个。”   裴煦倏地转头看他,瞳孔放大。   霍应汀忽然扬起一个笑,迎着裴煦惊讶的目光走近,弯腰,给足了裴煦推开他的时间后,在对方额头上的浅疤处印下一枚吻。   克制又温柔。   温热的气息拍打在裴煦额间,霍应汀低沉的声音响起。   “就当肖臻骂的是我,裴老师别在意。”   裴煦忘记躲开完全是因为紧张和僵硬的。   霍应汀的心思他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甚至他也不是全然没感觉,只是这样眷恋和安抚的吻来得太突然。   像是在大海里投掷下一块巨石,明明掀起了滔天巨浪,可裴煦却只能感受到巨石被海水包裹时的柔软。   和被肖臻强来不一样,霍应汀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陷在震惊里一动不动,可霍应汀还在说话。   “抱歉......要走太久,我怕太想你。”   霍应汀薄唇下移,微顿,终于覆住了裴煦眼下那枚他已经肖想已久的小痣。   宛如久旱逢甘霖,霍应汀在心底听到了自己的喟叹,以及如摧如擂的心跳声。   像是偷来的几秒钟,他却珍而重之地印下了自己全部的心意。   一触即离,但霍应汀还是感到了他眼睑的颤动,慌乱得像只小鹿。   霍应汀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哑,又似哄诱:“就当作临别礼物,行不行?”   下一刻,他被裴煦推开。   门被打开又关上,和霍应汀一起被丢出来的除了那袋垃圾,还有裴煦的一句“一路顺风,快滚”。   裴煦的反应好过了霍应汀所有的预期,又实在太可爱,把他提到嗓子眼的紧张心脏安抚了回去。   霍应汀站在门口良久,然后沉闷地笑出声,胸膛都在颤抖。   他按开门口的呼叫机,一直响到最后一声才被裴煦接通。   “裴老师,飞机是逆风飞的。”   嘭——   裴煦在屋里重重地砸了一下门。   霍应汀:“我给李诉打个电话,你开门,先让我进去。”   裴煦终于说话,声音闷闷的:“你干嘛?”   “做了坏事总不能拍拍屁股走人了,总得给你一个交代。”   刚刚的气氛和裴煦的目光都让他难以自持,裴煦不是对他毫无感觉,霍应汀很清楚,所以他才敢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   但除了转移裴煦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因为肖臻的话陷入自我内耗外,他更在意的是裴煦今晚已经出现的力量自虐和紧闭自我的样子。   所以做出这样的事,也是给自己一个能够留下来的借口。   他不想走,一点都不想,哪怕耽误的是个几亿的项目。   钱可以再赚,但裴煦只有一个。   他想留下来,至少告诉裴煦他的心意。   嘭——   门又被砸了一下。   “你走。”裴煦说。   霍应汀耍无赖:“你在这里,我走不了一点。”   “霍应汀。”裴煦的声音有些崩溃,“......你让我冷静几天。”   霍应汀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捡起垃圾,按灭手机上给李诉的电话,看着门口监视器的摄像,确保裴煦能在里面看得见自己。   像素不高的画面里,霍应汀的面庞依旧俊美,他目光沉沉,认真而专注。   霍应汀低头看着摄像头,深情得好像能看到里面的裴煦。   “裴煦,我是认真的。”   门铃通话啪的被挂断,裴煦没有回应。   门内。   裴煦背靠着墙,身体缓缓下滑,最终曲起一条腿坐在地上,看着空荡的房子久久不动。   两人隔着一堵墙和一个吻静静相伴。   十分钟后,裴煦的手机震动。   霍应汀:等我回来。   裴煦半捂着脸,胡乱回了个句号。   楼道里传来了霍应汀离开的脚步声。   接着电梯下行的声音响起。   等一切归于安静。   二十七楼安静空旷得好像自始至终都没人来过,可空气里又好像混乱狼藉得到处都是那个人的痕迹。   裴煦抬起手,抚上眼下被吻过的地方。   温热,潮湿。   还有。   想起霍应汀时情不自禁的颤抖。 第42章 太阳   霍应汀一走一个多礼拜, 在淮市大刀阔斧,顺利拿下了另一个S级项目。   裴煦则继续留在宁市和老狐狸们斗智斗勇,但在这个礼拜里有些不一样的是, 在裴氏和越臻开庭前, 裴煦直接出手截胡了越臻因为丑闻停摆的工程和项目,手段极其很辣,连那些被越臻从别的企业挖去的高薪人才也被裴煦挖了过来。   几天的时间, 越臻几乎被整个架空。   外界不知道为什么沉寂了这么短时间的裴煦忽然又出手了,都猜测是肖家惹到了裴煦,而且这回裴煦连两家的情分都不顾, 看来肖家是踢到铁板了。   肖家人几乎把裴煦的电话打爆,但裴煦眼也不眨地把手机扔给陆执让他全部拉黑。   当辛勤的陆特助拉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手机上方忽然跳出的一条消息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他的眼里。   霍应汀:裴老师,你理理我吧?都五天了没理我了,我知道错了, 下次亲你之......   一行半的字撞进瞳孔,脑子还来不及理解,陆执心里就随着“亲你”这两个大字狠狠卧槽了一声。   他吓得手一抖, 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怎么?”裴煦看过来,不知道陆执又抽哪门子风。   “裴、裴裴裴总, 我我......没事!”   陆执悬崖勒马,闭紧了嘴。   但裴煦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伸手示意他把手机拿过来。   陆执忐忑地把手机还回去,等待着裴总扣自己奖金。   但他等了很久也没等来裴煦开口,悄悄抬头看去, 发现裴煦紧紧攥着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 另一只手在上面泄愤似的戳戳戳,耳朵和脸居然泛着可疑的粉红色。   压根没空搭理他。   卧槽......   陆执顿悟了。   他苟着半条命恍惚地走出总裁办,立刻拿出手机含愤地给李诉发信息。   陆执:!!!天杀的你们霍氏!!!!!   李诉:?   李诉:希望帮到你:全国十大精神病科医院分别为宁大第六医院、天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北川大学华西医院、海市精神卫生中心、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宁市安定医院......   陆执:滚!   李诉不明所以地抬头,正好看到霍应汀也拿着手机在回讯息,对方似乎也收到了奇怪的信息,表情说不出的微妙。   霍应汀注意到李诉的视线,问:“什么事?”   李诉不知道怎么说,直接把他和陆执的聊天记录给霍应汀看。   霍应汀看完笑了一声,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机上裴煦刚刚发来的近五天的第一条信息。   裴老师:再提这个字拉黑。   瞬间了然了裴煦和陆执分别发出的信息是为什么——大概是陆执不小心看到了他的信息。   可表明了自己心意的霍总心眼更黑了,反手打了几个字出去撩拨人。   霍应汀:哪个字啊?我不知道,裴老师教教我呗。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霍应汀发了个探头的表情包过去。   结果页面上跳出来一个硕大的红色感叹号。   霍应汀:“......”   不小心扫到霍应汀聊天页面的李诉别开快瞎了的眼:“......”   霍应汀抓住李诉的余光。   “李诉。”   倒霉的助理从善如流:“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霍应汀假笑着看他。   李诉推眼镜:“属下可以失忆。”   霍应汀:“......”   霍应汀:“说出去一个字你就收拾东西去做陆执的同事吧。”   李诉脑子里忽然响起一句话——皇上把三阿哥赶去做八爷的儿子了!   “......是。”   三阿哥李诉屈辱应下,攥着手机想,马上给皇上换个防窥膜!   *   越臻彻底垮了,不知道那天霍应汀的威胁是不是起了作用,肖家最近为了躲风头也没什么动作。   但裴煦眼前还有个洛家没解决,既然裴松沅当日把标书泄露的锅甩到了自己亲妈娘家的身上,裴煦也不介意帮着个大孝子一把。   这官司不论输赢至少能给裴洛两家添堵,所以一定是要打的。   裴尚川在医院住了这一段时间,裴煦就去看过那一次,还被一家三口轮着责怪,那天要不是霍应汀来找他,裴煦估计又得找个地方挂一挂。   裴煦不会上赶着找气受,自然不会再去探望病了的裴尚川。   但他人没去,那边传来的话倒是不少。   又是洛敏兰疯狂指责他为什么对着自己的亲人要下这种狠手,让他马上撤诉并且引咎辞职;又是裴尚川说他不孝,差点在医院气得休克,扬言要让董事会集体解聘他。   裴煦听完就没什么想法,只给裴松沅去了个电话。   小蠢货大概是没脸见自己的爹妈,这段时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被裴煦联系上的时候还万分震惊。   “裴煦!?”   裴煦拿着电话,开门见山:“没在医院照顾爸?爸妈现在都让我撤诉,你怎么看?”   “不能撤诉!”裴松沅直接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在那头情绪激动地阻止裴煦,“裴煦,不能撤诉!如果撤诉了这事儿就没个交代,会牵连我的,你答应我帮我全身而退的,你怎么能反悔?!”   裴松沅完全就是心虚,但裴煦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笑了声:“我怎么会不帮你,我们是一家人。但爸妈不听我的,他们那边还是得你去说,撤诉是撤不了,但让你回来公司上班还是可以的。”   裴松沅:“可是妈因为这件事牵连了洛家本身已经很生我的气了,我现在再去说有用吗!你也不想想我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   “当然有用。”裴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万分讥笑,“你才是爸妈亲生的,松沅,你说的话自然比我有用,裴氏以后还是得靠你不是吗。”   裴松沅在裴煦面前最得意的就是这个,一听这话果然有些松动,裴煦添了把火:“爸说董事会过几个月会召开会议,这次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到时候调任还是解聘都说不准,难道你不想这个时候回公司。”   “你有这么好心?”   裴煦很清楚这样不计较得失的示好不能赢得裴松沅的信任,毕竟他们之间的不对付遮掩都遮掩不过去,只能用利益套牢。   于是他笑了声,像是自嘲,“比起公司被肖臻那种人拿去,当然还是落在自己家人手里好一点,我知道你对我一直不满,但大是大非上,我们都还姓裴。”   “肖哥?”裴松沅果然又激动起来,“他找你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最近没联系你吗?”裴煦状似奇怪,“他上周约我吃饭,让我放过肖家,但我不可能帮着他让裴氏陷于困境的。”   “他竟然找你!?我给他打了那么多电话他都不接,他居然联系你了!?”   “他竟然躲着不见你?”裴煦的挑拨离间点到为止,继而道,“不说他了。你这次做的事情让洛家很难堪,我这几天把越臻的工程都接了过来你知道吧,等你回公司之后我会以你的名义把工程转到洛家,算是安抚,明白了?”   “......我什么时候回公司?”   “等你什么时候说服爸妈同意不撤诉。”   裴松沅咬牙:“好。”   裴煦挂了电话,手指无聊地划着屏幕上的图标。   他根本不在乎裴尚川和洛敏兰同不同意撤诉,他只是想看看他们一直以来真爱的儿子帮着他这个外人和他们唱反调的样子罢了。   不知道裴尚川夫妇会不会气进ICU。   裴煦有些期待鸡飞狗跳的裴家。   *   拉黑霍应汀的第二天,裴煦处理完几件麻烦事还没歇五分钟,利奥就闯入了裴氏大楼,风风火火的好像一头金发都要燃起来。   他语气惊慌,拉着裴煦就往外面跑,边跑还边中英夹杂地大呼小叫:“完了完了完了!出事了出事了!裴你快和我走,再不去Hale就要不行了!!”   裴煦本来一头雾水,结果一听到霍应汀的名字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他被利奥塞进车里,反手拉了一把利奥,语气有些急:“他怎么了!?”   利奥墨镜下的眼眨了一下,依旧慌张:“我也说不清楚!情况紧急,你先和我走,到了就知道了!”   利奥车子一路压着限速狂飙,裴煦生怕霍应汀出了什么意外,一路上也没敢打扰利奥开车,只是心绪混乱地给陆执发信息让他去查到底怎么了。   他想给霍应汀发消息,结果手忙脚乱点开微信才想起来他把霍应汀拉黑了,心里忽然拧了一下。   把人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这次裴煦打出来的话没有一点犹豫。   Sunset:你怎么了?   霍应汀那边一直没有回复,裴煦捏着手机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没有注意到利奥不断瞟来的目光。   裴煦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人了。   他心里不断地去想那些可怕意外的后果,想到最后他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接受霍应汀出任何意外。   裴煦喉咙艰涩,看着窗外,多少年来一直被带着他的恶意许下的那个愿望终于被更换,裴煦祈祷下生平第二个愿望。   求求他不要出事。   他无比虔诚。   一直到利奥把车停在了郊外,车窗外的阳光洒在大片湖泊和郁郁葱葱的树林里,裴煦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Leo?”   “咳。”利奥也没想到拿霍应汀出事了当借口会让裴煦这么魂不守舍,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有些过了,他笑得有些讨好,“Hale没事......”   话没说完,错愕的裴煦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陆执:裴总,霍总今天的行程依旧在津市,十分钟前刚结束一个会议,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裴煦的脸色明显松弛下来,随即又显出可以被窥见的薄怒。   手机震动,是霍应汀的电话打来。   裴煦抬手制止了利奥的话头,转身接听。   “喂?裴煦?”那人的声音张扬依旧,“就知道你舍不得拉黑我。”   裴煦能听得出他的好心情,可他自己却呼吸都不稳,顺了一口气,直接问霍应汀:“你怎么了?”   “我?”霍应汀有些疑惑,然后又骚包地撩拨人,“没事啊,除了有点想你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啊——”   心跳似乎停止了一瞬。   后怕被平息,但裴煦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胸膛还在发虚,霍应汀吊儿郎当的话语又无名让人感觉到更加气愤。   裴煦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没识破这么拙劣的捉弄。   “霍应汀......”裴煦这几个字几乎是挤着牙缝里说出来的,“你混蛋!”   没等不清楚状况的霍应汀开口,裴煦就挂了电话,又把霍应汀拉黑,转身神色阴沉地看着利奥。   他很少直白地流露出自己的不悦和愤怒,这一次显然是生了大气。   利奥知道自己办坏了事,连忙过来拉着裴煦,结果被裴煦不着痕迹地躲开。   利奥更加羞愧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裴生气太吓人了,利奥估计这时候只有霍应汀才敢往他面前凑。   但是兄弟不在,利奥只能硬着头皮上。   “裴,你别怪Hale,他说你可能生他的气了,但他在出差回不来,让我来带你散散心。”利奥第一时间为自己的好兄弟解释,“但你是个工作狂,我不找点借口你不会和我出来的,所以......”   “所以你就说他出事了?”裴煦不留情。   “......抱歉。”   裴煦抬手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明明前几个月还一口一个“灵车”“入殓师”“尸体”地在霍应汀面前百无禁忌,可现在利奥只是开了个玩笑,他就觉得不舒服极了,总觉得就算是开玩笑也不应该拿“霍应汀出事”来开。   他无法接受。   “抱歉裴,我不知道这会让你感到不适,真的很抱歉。”   利奥的道歉很真诚,墨镜早已被摘下,那双狗狗眼里全是做错事的忏悔。   裴煦皱着眉,他明白利奥的生活环境和他不同,上次安慰他的做法就是把他叫去酒吧,在利奥的角度朋友之间开这种玩笑大概也正常。   只是他不正常而已。   裴煦意识到霍应汀在他心里远比他以为的要重要。   霍应汀刚刚的反应显然也是不知道利奥会把事情办成这样,但裴煦就是忍不住想对他撒气,完完全全的连坐。   明知不讲理,可裴煦就是想这么做。像是无厘头的埋怨,笃定了那个人不会拿他怎么样。   被弄糟的心情一时半会儿没法好转,裴煦冷冷地看着利奥:“嗯。”   利奥有些难绷,漂亮的美人生气起来冷冰冰,比打架的时候还要让人发怵,他犹豫道:“这里是Hale名下的私人园林......你现在还想去吗?”   利奥已经做好了裴煦一说不想他就去和霍应汀负荆请罪的准备,结果裴煦只是视线一转,淡淡应了声:“走吧。”   利奥大喜过望,狗腿地引着人往里走。   园林离郁郁葱葱,园艺景观精致而繁多,曲径通幽。如果不是利奥说这是霍应汀的私产,裴煦会以为这是哪里的5A景区。   利奥陪着裴煦逛了一会儿后,裴煦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一点了,两人到了湖边,那里早就准备好了两幅渔具和遮阳伞。   “都是Hale准备的。”利奥看着裴煦利落地上手装备,帮兄弟邀功。   “嗯。”   察觉到冷冰冰的人心情好转,利奥终于松了口气,他问裴煦:“裴,能问问你Hale怎么惹你生气了吗?”   “......”   利奥换了问法:“那是今天我做的事情让你生气,还是Hale做的事情更让你生气?”   裴煦甩出鱼钩:“......”   他没说话,但心里想——你挺会问的。   霍应汀那天吻他之后,裴煦生气吗?   其实没有。   像裴煦自己说的那样,他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对霍应汀的感情好像来得理所当然,但其实根本不在他的人生预料之内,裴煦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喜欢的人或事,更别提在他准备搅乱一切的前提下出现这样的状况。   所以当这层窗户猝不及防被扰乱他心绪的始作俑者捅破时,裴煦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他知道自己纠结、矛盾、麻烦,是无法自洽的复杂体。   几年前长达四个月的旅行都没有自救成功,裴煦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无药可救,所以毁灭的欲望与日俱增。   可霍应汀是个变数。   裴煦忍不住靠近他。   他就像光。   头上那道代表破碎日子开启的疤被霍应汀温柔亲吻后,他很多次都在想,是不是他的自我厌弃可以为了霍应汀停下来。   但他目前还无法轻率决定。   毕竟谁都有可能离开,爱对他来说本就是虚无缥缈的。   “没有。”裴煦回答利奥。   “没有生气?”利奥反问,“是指今天的事还是对Hale?”   裴煦摇摇头,并不想对别人说得很清楚:“随你怎么想。”   利奥耸肩,甩出鱼竿。   电话铃声响起。   利奥拿起手机,发现时霍应汀的来电,他看了眼裴煦,打开了免提。   霍应汀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Leo,你和裴煦说什么了?他为什么又把我拉黑了!”   “......”利奥心里苦,“抱歉兄弟,今天是我做错了。”   “我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利奥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在裴煦的眼底,漂亮美人的眼里分明有几分笑意,于是利奥说:“我说你出事了。”   “......”   霍应汀沉默了至少十秒钟,   再开口时语气变得诡异得不再暴躁,他好像是忽然之间被喂了一颗糖,甜得有些找不着北。   “哦......你说我出事了,嗯然后裴煦很着急,最后发现你是骗他的所以才这么生气?”霍应汀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声,“他很担心我,是不是这样?”   利奥又瞟了一眼裴煦:“昂。”   “Leo。”霍应汀在那头顿了一下,好像是别开头笑了一声,然后又严肃地对利奥说,“以后不要对他开这种玩笑,他那么担心我在意我,一定会当真,刚刚就气得挂我电话了,你不知道,裴煦难哄得很,唉真是拿他没——”   说着说着又开始得瑟了,一直没说话的裴煦打断了他。   “霍应汀。”   声音冷得硬是把这三个字说出了“再给你一次做人的机会”的感觉。   那边顿了一秒,随即语气即刻切换成柔情似水的低音嗓:“裴煦?我刚开玩笑呢,你这会儿在园林?有事就和Leo说,今天玩得太晚就住下,明天再走。利奥开的玩笑不合时宜,我也和你道歉,对不起,别生气了好吗,我会尽快回来。”   霍应汀的话太过肉麻,还有一个耳朵竖上天的利奥在听,明知道利奥听不太懂中文,但裴煦半边耳朵都烫了,别开眼,语气硬邦邦:“你爱回不回。”   “宝贝儿,你这样说我就要伤心了。”   “......”骚话张口就来,裴煦忍无可忍,“滚。”   然后直接抬手挂了电话。   利奥放回手机。   他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宝贝”这个词还是懂的,更别提刚刚霍应汀那能柔出水的语气。   所以他沉默了五分钟,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求死心,猫到裴煦身边,小声问:“Hale和你表白了?”   听起来利奥好像早就知道霍应汀喜欢他这回事。   猝不及防想到“喜欢”这两个字,裴煦脸上一热,扫了利奥一眼,装作不在意道:“不算。”   “!”利奥震惊,“那他刚刚耍什么流氓!”   裴煦这下是真笑了:“你说的对。”   裴煦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利奥不禁感叹霍应汀本事真大,明明惹来了一通骂,结果反而把人哄好了?   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情趣?   *   两人钓了一下午鱼,收获颇丰,挑了两条给园林管家煲汤后两人把剩下的鱼全放了,然后朝山坡后走去。   太阳西斜,金灿灿的光芒落在他们身后的湖泊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油画的光晕。   整片天空渐渐被染上绛紫色,太阳的地方浮现几抹殷红的霞光,就像是火焰从天的尽头燃烧过来一样。   裴煦迎着逐渐被霞光浸透的空气越过山坡,望到了下面一片盛开的向日葵。   “哇——”   利奥在身后发出窥探。   “Hale种了好大一片太阳喔~”   艺术家说的话总是这么稚气而美丽,裴煦微微抬起头,将那片霞光下的向日葵田野尽收眼底。   “......嗯,太阳。”   他朝向日葵走去,微微附身,用指尖戳了戳某朵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然后又凑近闻了闻。   向日葵的味道虽然很淡,但其实不太好闻,裴煦很快皱了皱眉,然后把头挪开好远。   利奥在身后看着他这副模样笑了出来:“Hale说你不是向日葵,我一开始还不信,现在看来你和这种花卉的气质真的不太搭。”   裴煦歪着脑袋回头:“他说我不是向日葵是什么意思?”   “我最近在画一幅画,以你为灵感。”利奥顿了顿,“你不介意吧?”   裴煦笑着摇头。   “我当时因为你的名字画了一朵向日葵,Hale知道了之后对我说,你绝不是向日葵。”利奥学着他的模样戳了戳向日葵,“我不太能接受别人否定我的创作,但刚刚看到你身上和向日葵截然相反的气质,我觉得Hale这次说的对。”   “截然相反。”裴煦被利奥的直白逗笑。   向日葵是太阳,既然相反的,那不就是黑暗了吗。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利奥听,结果利奥很诧异,反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金发碧眼的青年看着他有些严肃,可目光里依旧带着欣赏:“和太阳相对的不是月亮吗?裴,你也可以是夜空里唯一发光的月亮呀,独一无二的那种。”   裴煦久久无言。   “......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他问。   “不是。”利奥看着他会心一笑,“我对你的认知来源于绘画灵感,但他不是,Hale只会比我想得更肉麻。”   利奥打了个响指:“你懂的。”   被迫懂了的裴煦被利奥暧昧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他回过头继续面对着向日葵田野,心绪飘远。   “霍应汀说得很对,我和阳光太阳这样的词没什么关系,和向日葵也一点搭不上边,太灿烂的东西只会成为我的完美对照。”   “所以Hale很了解你。”利奥摇头,“你的自厌倾向太严重了,裴。没有谁规定人一定要是灿烂阳光的,这本身就是一种不礼貌的想法。而且谁说月亮不会比太阳更受人喜欢?你们中国不是有两个典故叫‘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吗?一个射一个奔就足够说明问题了吧?”   裴煦被他的诡辩堵得哑口无言,但不得不说利奥这样换个角度看问题的方法让他心里却轻松了不少。   “这算是在帮霍应汀说话吗?”   “或许? ”利奥扯了个大大的笑,“其实我一开始觉得他追你或许会很艰难,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会帮,但今天见过你之后我觉得我想错了。”   裴煦看着他。   利奥吹了声口哨:“你们天生一对!”   裴煦:“......”   他什么都没说,揣在扣在里的手却捏得很紧,耳朵在阳光下变得通透,粉色包裹着血管。   “你知道吗,Hale在国外很凶的,他正义感太强,遇到种族歧视或者校园霸凌的事情,就算身边的人让他别管,他也会冲上去抡两拳,哪怕受欺负的人和他有过矛盾的人他也都不例外会帮。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艺术细胞开窍这么晚就是因为被他的野蛮和年轻气盛给影响了。”   利奥说起从前的事,那时候的霍应汀和现在裴煦认知里的差不多,始终如一的炽热和真诚,裴煦心头微热,听得很认真。   “但Hale不是一个能轻易被走进内心的人,你知道他这样逆天的长相在国外也很吃香,男生女生都有,可Hale从来不多搭理一下。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他从来都不缺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为什么要让自己的生活闯入第二个人?他说他不需要。”   利奥说着说着就有些牙酸:“我当时真羡慕他这种狂妄的想法啊,也觉得他这辈子或许都不需要一个能够倾注爱的对象参与进自己生活。有一回大家聚在一起玩,一晚上来了六个和他表白的人,Hale一一拒绝,然后起身离开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小指上戴了一个戒指。”   利奥看着裴煦,点了点自己的小指,解释道:“在M国,戒指戴在小指上代表独身主义。”   “他不缺爱,不缺阅历,也不缺金钱地位,什么都不缺,几乎什么都有了,过去的人生一切顺遂平稳。但他遇到了你,所以他的世界里忽然空缺出了一个位置。”   裴煦心头一震。   利奥没有再开口了。   天色渐渐昏沉下去,太阳彻底西沉,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玫瑰色的微醺状。   裴煦轻轻开口,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利奥说:“他对我说他是认真的。”   “你可以相信他。”   利奥说。   “只有你才能让他取下戒指。”   裴煦转身,背对着那片向日葵。   “......我知道了。”   利奥又打了个响指,表情从严肃认真回到了笑嘻嘻的模样,道:“晚饭时间到!”   裴煦在前面走着,忽然又停下来,在燃烧的玫瑰色中转头问利奥。   瑰丽壮观的霞光下,容貌同样昳丽的青年问。   “他说我不是向日葵,那是什么?”   利奥用眼睛定格下这无比赏心悦目的一幕。   “Hale几个月前很反常地找我帮他订过一副耳钉。”利奥笑了下,略有深意:“所以在他眼里,你应该是——。”   金发的外国青年回忆着念出一句英文。   “The rosy sunset glow.” 第43章 升温   两天后, 飞机降落宁市,把所有工作压缩,连轴转了两天的霍应汀大步从机场出来, 脸上倦容难掩, 可上车后却直接吩咐司机道:“去裴氏。”   李诉在边上提醒:“霍总,今晚夫人让您回家吃饭。”   霍应汀闭着眼:“嗯。”   “那我们现在......?”   “去裴氏。”   李诉了然,不再多嘴:“明白。”   一小时后, 接到了前台电话的陆执风风火火地进了总裁办。   “裴总,霍总来了。”   裴煦手上的钢笔一顿。   不是明天才回?   裴煦目光下意识在手机上确认了一下今天的日期,结果看到手机里刚好进来了一条陌生电话的短信。   192*****20:我回来了。   裴煦心头重重一跳, 抬头问陆执:“人呢?”   陆执咽了口唾沫,前两天不小心撞破两大集团总裁辛秘的刺激感还没消下去:“在楼下会客室等着。”   “裴总,需要把霍总请上来吗?”陆执试探。   结果裴煦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摘下眼镜起身:“上班时间请人上来,然后告诉全公司裴氏又被人登堂入室了?”   陆执自知理亏, 摸了摸鼻子不说话,心想被登堂入室的好像大概也许可能不只是裴氏。   结果明明上一秒还一副把人拒之门外的上司,下一秒就大步出门了, 走前还朝陆执留下一句:“四点的会议改到八点线上,让参加不了的提早把报告发我邮箱。”   他们裴总出了名的工作狂, 什么时候为了别的事情改变过工作计划?   陆执木讷地应下,三秒后拿出手机。   陆执:霍总牛逼。   李诉:?再阿谀奉承你也不可能取代我的位置。   陆执:。夏虫不可语冰。   李诉:。有本事你来霍氏当我面说。   陆执:有本事你来裴氏碰一碰!?   李诉:你来。   陆执:我不!   两个下属激战几百回合的同时, 一个多礼拜没见的裴煦已经被霍应汀用安全带绑到了车上。   “......我又不跑。”裴煦揉了揉被弄红的手碗,无奈。   这人一见到他就和狼似的,眼睛都要发光了。   裴煦刻意忽视了他眼底的那些波涛汹涌, 但霍应汀的动作还是无处不彰显着对他的心思。   裴煦坐在车里不敢看他,只看着门外。   他这句话也就随口一说,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几天不见的霍应汀像是被打了鸡血,浑身血液涌上头,他探身扯过裴煦的手臂,又怕弄疼他没用太大力。   另一只手掰过他的下巴,迫使人面对着自己。   他凑得极近,但裴煦颤抖的眼睑还是让他克制着冲动,他呢喃着问裴煦,又有些危险:“真不跑?”   裴煦看了他一眼,又被烫得别开眼。   “......不是那个意思。”   霍应汀动作顿住了几秒,然后松开了裴煦,隔着座椅间的距离目光灼热。   “裴煦。”   “嗯。”   下一秒,霍应汀又探身,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我很想你。”   “电话里说有点儿想你是我装的,快想死你了......”   身上的人存在感实在强烈,满鼻腔都是他无形的荷尔蒙气息,似乎整个车厢都热了起来。   裴煦浑身僵硬,却没有像上次一样再推开。   “嗯。”   霍应汀脑袋蹭了蹭:“你不想我吗。”   裴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说话。   “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好不好。”霍应汀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到极点了,“Leo干的蠢事你不能迁怒我,我是无辜的。”   “......你哪里无辜了。”裴煦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又揪了揪他的头发。   霍应汀知道他在说上次突然亲吻的事情,主动退开了点,带着红血丝的深邃眼睛此刻看起来无辜极了:“裴老师,那这次是要写检讨还是叫家长啊?”   “......”   以往霍应汀叫他“裴老师”,多数都是调侃,裴煦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霍应汀的心意摆到明面上来了之后,每次再被这么叫,裴煦都会控制不住地觉得这个称呼实在......实在太过暧昧!   像是、像是调情一样。   他有些受不了霍应汀的直白感情,终于把人推开,大口呼吸着空气。   但边上的这一大只阿拉斯加明显是只直球大狗,他一手握着方向盘,意有所指地问裴煦:“裴老师,你冷静下来了吗?”   裴煦硬邦邦地回:“没。”   “嗯,那还需要多久。”   裴煦诡异地生出了一种自己是负心汉的错觉:“再看。”   在霍应汀的意料之中,他深知打开裴煦的蚌壳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气馁,又问:“那可以亲一下吗?”   裴煦惊恐地看着他。   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次我提前打报告了。”霍应汀脸不红心不跳。   裴煦:“......”   这事是特么的这么论就可以的吗!?   “不行!”裴煦恶狠狠地说,“开车!”   “哦......”霍应汀听话地发动车,“去哪儿?”   他的心上人坐在身边冷冰冰地说:“我家。”   霍应汀心动了一下:“......做什么?”   “睡觉。”   “!?”   霍应汀猛地踩下刹车,不可思议地看着裴煦:“裴、裴煦,是不是太、太快了?”   身旁的人像是忍无可忍,怒目看着他,刚要发脾气,却又为面前这一回来就风尘仆仆来见他的人脸上的疲惫心软。   一肚子无名火没处发。   他胡乱推了一把霍应汀的手臂,重新靠回靠背上。   “你睡,我不睡。”   *   裴煦说了不睡就是真没打算睡,他只是考虑到霍应汀回家的路程比去他家要远得多才把人带回了家。   上次霍应汀按着他强制他休息,这回换成他做同样的事也没什么错。   但当霍应汀把他压在衣柜门上,衣服下摆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入的时候,裴煦浑身颤栗,脑子还懵得反应不过来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只是想进来给人送杯水而已,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身前的人一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裴煦体格也不差,但这时候还是感受到了两人的体型差和霍应汀身上那种狂野的力量感。   他几乎退无可退。   霍应汀明显有些被疲惫模糊了神智,一双手在裴煦身上到处点火,薄唇蹭在他的侧颈和下颌,气息喷洒,让他不自觉地颤抖。   裴煦有些难耐,伸出手抓住霍应汀作乱的手,结果被他反扣在墙上。   窗帘被拉起,只有床头一盏夜灯亮起,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投射在墙上,交错难分。   房间里唯二的动静是空调运作的声音和裴煦难以抑制的呼吸声。   “霍......霍应汀,你冷静....一点。”   他浑身滚烫,扬起脖子,修长的脖颈泛着让人眼红的粉嫩。   霍应汀理智还在,他只是太想太想裴煦,想亲他、吻他、抱他,并不是不知分寸地做一些强迫人的事。   如果裴煦强硬地推开他,霍应汀绝对不会再冒犯他一下。   可让霍应汀理智溃败的就是裴煦这样不上不下撩拨人的气音,健身时能卧推一百公斤的手现在却软绵绵地推他,明明说着让他冷静的话,可语气里的破碎和可欺性却好像是在盛情邀请。   一字一句都像在说“别停”。   霍应汀感觉自己要硬炸了。   再这样下去非得擦枪走火不可,他点火的手瞬间停下来,整个人咕噜咕噜地冒着燥气,把裴煦圈在怀里。   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你喜欢我。”   百分百确定的语气。   裴煦被迫朝他紧贴,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裴煦。”霍应汀把人抱紧了,“裴煦......”   霍应汀一声又一声地叫他,带着情/欲,带着委屈,还带着无限的眷恋和爱意,裴煦心跳一声一声跟着他的哄诱在撞击,高高竖起的自我防备摇摇欲坠。   “霍应汀。”腹部被突兀地顶着,裴煦的自己也不轻松,声音又艰又涩,“再、再给我点时间。”   霍应汀僵了一瞬,抬头,眼里竟然带着些水雾。   他也感受到了裴煦的变化,这无疑是一剂镇定剂。   “你也有感觉,是不是?”   裴煦咬牙:“我又不是......木头。”   利奥口中从不缺爱的霍应汀现在像是个翻了醋缸的小孩,无理取闹起来占有欲强得可怕:“是只对我才有还是对别人也有?”   “你、没有别人。”裴煦后知后觉被他牵着走,心底的反叛和挑衅又升起,忽然挑衅地看着他笑了声,“你这么想......知道,我去找别人试试?”   “你敢!”   霍应汀被他点燃了怒火,这一次的小别本就让他思之如狂,裴煦这样的话一瞬间烧断了他的理智,他直接把大掌下移。(审核你好,手只是往下拿了拿,并没有脖子以下露骨描写。)   侵略危险的目光像要把人拆吃入腹:“不、许!”   “嗯......”   裴煦发出一声闷哼。   “别疯......霍应汀,松、松手!”   裴煦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难耐起伏,他明明握着霍应汀作怪的手腕,可始终没有将那亲密接触的手拨走。   “喜欢?”霍应汀动作着,恶劣地咬着他的耳朵:“我还能更疯。”   说罢,他就要往下蹲,被裴煦一把拉住。   喘息的声音有些哀求:“不要......就这样,霍应汀,不要,求你......”   太过示弱的声音让霍应汀清醒了一阵,意识到裴煦还不能接受这样的事,于是重新紧贴回他的身体,一手握着他发软的腰,另一手动作不停,嘴唇细密地在他耳边吻着。(你好审核,这里只是亲了耳朵。)   “别怕,会舒服。”   “交给我,别怕。”   “裴煦......真好看。”   裴煦大脑混沌一片,只能感觉到下方刺激得像是要上云霄的动作,还有霍应汀那惹人面红耳赤的荤话,他攀着霍应汀,嘴里已经是细碎的喘/息和漏出的呻/吟,但还不忘去捂他的嘴。   “别嗯......别说了......”   “嘴巴没活儿干,宝贝儿。”霍应汀也胀得发痛,但还在忍着问他,“可以吻你吗?”   连这种时候都如此照顾着他的意愿,裴煦的防线几乎是顷刻往后退了退。   意识到霍应汀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嘴上,他别开眼,喘息道:“嘴......不行。”   但这就够了。   下一刻,霍应汀没有犹豫地吻在了他额角的疤上。   两个人从衣柜前闹到床上,裴煦躺着,看着霍应汀克制隐忍着自己为他服务,又是哄着他保证不去找别人,又是引诱着他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否则就不上不下地吊着他,刺激又折磨,让他视线都失焦模糊。   裴煦整个人像只熟透了的虾,连带着觉得自己的手机也脏了。   快要攀上顶峰时,裴煦的触觉被无限放大,无比清晰敏感。   那只手很大,骨节分明,青筋暴起,温热湿润,时而野蛮时而温柔。   唯独没有冰冷硌人的戒指触感。   他忍着浑身的颤栗,伸手抓住霍应汀撑在他耳旁的手,努力地想要在泪光中看清霍应汀。   “你的......戒指呢?”   霍应汀又俯下来吻了吻他的额头,微喘:“摘了。”   “为什么?”   心上人泪光旖旎,汗水涔涔,一举一动都在往他心上勾。   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在粘稠爆发在指间的刹那,伴随着裴煦一声无法忍住的高亢声音,霍应汀吻住了他的眼下小痣,湿润灵巧的舌头在上面碰了碰。   (审核你好,这里是亲的眼睛,没有任何脖子以下描写。)   他气息颤抖,却如获至宝,对裴煦说。   “因为你。” 第44章 宠溺   两个人胡闹了好久, 最后霍应汀没有回家吃饭,裴煦八点会议也一推再推。   裴煦结束的时候目光混沌,整个人都瘫软敏感得没有力气, 霍应汀任劳任怨地帮他收拾好。   躺在床上挺尸的时候眼前忽然被捂上一只手, 裴煦在上面闻到了自己味道。   啪。   客卧的灯被打开,等裴煦适应了周围的亮光,霍应汀才移开手。   他偏头, 看到霍应汀一身西装皱皱巴巴的,有些是蹭出来的,有些是他抓出来的, 还有些斑驳的痕迹,在黑色的西装上到处都是。   裴煦后知后觉的羞臊冲上脑门。   抬起手腕挡住自己以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霍应汀的视线。   那人站在他身旁,像是轻笑了一声,带着些事后的揶揄,以及几分温柔。   “我去洗澡, 你歇会儿。”   裴煦快蒸发了。   歇什么......他刚刚根本没动......   霍应汀转身,结果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拽着自己衣角的裴煦, 挑眉。   裴煦被弄得眼睛都红了,就这么看着霍应汀, 说:“......不用帮你?”   霍应汀咽了口唾沫,想说求之不得, 但还是对自己在裴煦面前的定力知道斤两,怕一发不可收拾。   他狠心拿下裴煦的手,装大尾巴狼, 衣衫不整地邪笑:“不用,怕弄伤你。”   像极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裴煦:“........................”   “滚。”   *   裴煦第一次乱来成这样, 不仅耽搁了工作,还一再降低自己的底线。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没觉得有多烦躁。   晚上十点,裴煦结束了耽搁已久的视频会议,无视了一众下属八卦的打探,走出书房后发现霍应汀居然还在。   “......”裴煦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环着胸看他,“赖我这儿了?”   霍应汀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碟菜摆上桌,笑看他:“你这么希望我提裤子走人?”   裴煦额角狠狠一跳:“我们根本也没发生什么!”   “负距离的是没发生。”霍应汀点点头,顺着恼羞成怒的裴煦继续撩拨,“可是裴老师弄了我一手,怎么办啊?”   裴煦低头骂了声脏话。   “裴煦。”   霍应汀忽然看着他,表情有些微妙。   “......听你骂人我也会石更。”   裴煦崩溃得很轻易。   原因全归咎于某个精虫上脑的混不吝。   好在霍应汀后面没再说什么浑话,也没做什么超过的事,最多就是在裴煦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凑上去闻了闻。   “裴老师,你身上的椰子味怎么就这么好闻?”   裴煦面无表情把他的头推开:“禁止随地发情。”   霍应汀:“......”   完了,他在裴煦心里的形象已经全毁了。   霍应汀为了挽救形象,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坐下来煞有其事地问裴煦:“地区商业峰会你真打算参加?”   最近裴氏和霍氏的胜负优劣渐渐显出来了,有不少人开始明目张胆地站队霍氏,裴氏则开始被人当作巴结霍氏的投名状而针对。   霍应汀是知道底下那群人有多么见风使舵的。   裴煦这段时间忙成这样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原本裴霍两家作为宁市的领头企业,参加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现在裴氏出了这样大的动荡,裴煦出席峰会得到的白眼只会比机会多。   所以霍应汀在担心如果裴煦裴氏还没稳住的情况下就出席峰会,只会步履维艰。   而且看裴煦现在天天熬通宵又不好好照顾自己的状态,霍应汀真的不建议他参加峰会。   还是那句话,只要有能力,机会有很多,但裴煦只有一个。   可裴煦从来就不是退缩的性格。   “不然?”裴煦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口回他。   “最近针对裴氏的人大多都是背靠霍氏,其实只要霍氏开口他们就不会再这么对裴氏......但你不让我插手帮忙。你已经很累了,去峰会估计讨不着好。”   裴煦不在意:“你觉得我不去麻烦就不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霍应汀知道裴煦很倔,也不是什么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   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挑衅裴煦时对方目光里亮起的迎战的光。   兴奋又战意满满,他连眼都挪不开。   霍应汀听到这话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了,只能在一旁叮嘱他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要找他,别自己扛。   裴煦从来都是有事自己扛,很少有人对他说你可以试着依靠我,他愣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脸的温度,然后才说:“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是软柿子。”   霍应汀摸摸鼻子不说话,心道你刚刚任人揉捏时候明明比柿子还软。   霍应汀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闹小脾气,但裴煦知道,这个人是在担心他。   心底软了一下。   “霍应汀。”裴煦看着他,清冷禁欲的模样和两个小时之前的面色潮红完全不同,“你也说了,我不让你插手。”   “但他们针对你,我心疼啊。”霍应汀说。   裴煦的唇角勾了勾:“哦,那你就心疼吧。”   霍应汀走近,勾住他脖子往怀里带:“嘶——裴老师,你现在故意惹我心疼也不装了是吧?”   “不行吗?”裴煦眨眨眼看着他   “行啊——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霍应汀忽然放低了声音,目光沉沉,却都是宠溺,“裴煦,你想怎样都可以,多久我等得起。”   裴煦后脖颈被他碰到的地方起了密密麻麻的痒意。   “嗯。好。”   裴煦放回手中的书,心想,可能也不用太久。   他好像,已经快想通了。   *   翌日,为着前一天没回家吃饭的事,霍应汀在饭桌上被他爸数落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明悦往霍朝明嘴里塞了块排骨才堵住了他滔滔不绝的嘴。   被骂的霍应汀根本没当回事儿,乐呵呵和他爸妈道了个歉,还功夫关心在边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利奥:“多吃点,不够厨房还有。”   利奥受宠若惊,叼着一块肉嚎得热泪盈眶。   明悦发现她儿子从昨晚回来开始就这一副神清气爽没有半点出差风尘仆仆疲惫的模样,不禁好奇:“汀汀,什么事什么开心啊?”   “没事啊妈,拿下了S级的项目,我高兴。”霍应汀笑道。   霍朝明在边上冷哼了一声:“拿下城南竞标都没见你这么开心,谁知道你小子做了什么缺德事,笑得这么欠,昨晚上哪儿鬼混去了?连你妈叫你回家都敢不听!”   不提昨晚还好,一提霍应汀就压不住嘴角,他往他爸妈碗里各夹了只虾,又埋头塞了口饭,才含糊又得意道:“在裴煦那儿。”   桌上安静了三秒,霍朝明和明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半会儿都没缓过来。   只有什么都没听懂的利奥还睁着眼睛去中译英霍应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半晌,明悦靠近了霍朝明,不确定问:“你不是说咱儿子追人这事儿难吗?”   霍朝明也有点惊讶,他看了眼霍应汀,叹息道:“裴煦年轻有为,可惜眼光不行。”   这话没收着音量,霍应汀“嘶”了一声,抬头看他爹:“爸!有您这么说亲儿子的?”   “小子。”霍朝明放下了碗筷,微微前倾,一副打听八卦的样子,“裴煦真看上你了?”   霍应汀沉默了一下,昨晚裴煦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虽然是两个人之间的心照不宣,但裴煦明显还在顾及着什么,霍应汀现在也没这个自信和他爸说裴煦就是喜欢他。   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自卑,哪怕是霍应汀也不例外。   霍朝明一看霍应汀这别扭劲儿就知道这小子连人家是不是真的喜欢他都没搞明白就在这而傻兮兮地乐,这蠢样他看一眼都觉得糟心。   “昨天是裴煦找的你还是你找的他?”   霍应汀郁闷:“我找的他。”   又补了一句:“一下飞机就去了。”   明悦叹了口气:“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说完还作势擦了擦眼泪。   霍应汀:“......妈,还好您当年没去当演员,否则长成这仙女模样也得被人骂演技差。”   明悦笑骂他:“妈妈是偶像派,你呢?实力派还追不到人啊?”   霍应汀昨晚的兴奋余韵是彻底在他爸妈这儿淡下来了,他感觉心脏都要不跳了:“你们就不能鼓励鼓励我吗,裴煦除了我还亲近谁了?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儿子实在太过优秀值得他靠近吗?”   “哦!!”一旁的利奥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在讨论什么了,激动道,“你们在说Hale追裴的事情!”   他转过身殷切地问霍应汀:“怎么样Hale,你们在一起了吗?”   桌上的霍父霍母都惊讶地看着好像很笃定裴煦会和霍应汀在一起的利奥,连霍应汀都觉得利奥有点着急,问:“没这么快,怎么这么问?”   利奥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没听到想要的喜讯整个人有点蔫耷,他放慢了语速说:“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然后又看着霍应汀,恨铁不成钢:“Hale,你不中用啊!”   霍朝明:“啊?”   明悦:“啊!”   霍应汀:“啊!?”   “那天我骗裴煦你出事了,要不是我是你的朋友,估计裴早就扭头走了,那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对,割袍断义!”利奥卖弄了个成语,又道,“而且我以为你出差前把他惹生气了,结果一问,他说他没生气,说起你的时候还会笑。这难道不是你们之间的情趣?兄弟,我拿我这辈子的艺术创作生涯打赌,裴煦喜欢你没跑!”   霍应汀听着听着嘴角又翘了起来。   “Hale,加油啊!”   霍应汀扬着语调应了一声。   霍朝明和明悦听完,也知道了裴煦大概真的也对霍应汀有点意思,但霍朝明关注点显然在其他事上。   “你出差前对裴煦干什么了?”   霍应汀抬头,脖子有些发红,难得的窘迫。   但从小到大他爸妈都给足了他信任和依赖,霍应汀从不瞒他们。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霍应汀清了下嗓子。   “就......就亲了一下他。”   霍朝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放下茶杯难以置信:“你没追到人就耍流氓亲人家!?”   霍应汀沉默。   怎么向他爸解释他没有耍流氓,而是那时候的氛围刚好就到了呢?   学中文学得磕磕绊绊的利奥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了,听懂了“流氓”这个词,大声添火:“对!流氓!Hale还叫裴‘宝贝’,我听到了!!”   霍朝明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去角落里拿了根棒球棍冲着霍应汀就来:“我打死你这个不知道礼义廉耻的流氓!臭小子!你跑什么!?你给我站住!”   托霍应汀太过诚实和利奥告状的福,高一之后就没再被打过的霍应汀又被他爸追着满屋子撵了一通。   霍宅久违的鸡飞狗跳。   父子俩你追我赶,利奥在边上兴奋地莫名其妙,一会儿给霍应汀加油一会儿给霍朝明打气。   唯有温婉的明悦红着脸,在父子俩休战的间隙对儿子说:   “汀汀啊,你长大了,有些事......可以不和爸爸妈妈说了。”   霍应汀直喊冤:“我也没说别的过分的啊妈,只是亲了一下而已!”   “还有别的更过分的!?”   霍朝明大惊失色,气得脖子都红了,重新抄起棒球棍追了过去。   “臭小子小流氓!脏了你妈的耳朵我打死你!!!”   霍应汀:......靠!? 第45章 反击   【43章已解锁, 没看的宝宝可以看啦~】   晚上,利奥在霍应汀的书房里探出了个头。   霍应汀的背还被他爸捶得发痛,没好气地看了眼他。   “Hale, 抱歉, 晚上我不该说你对裴煦耍流氓。”   霍应汀下巴朝沙发一抬示意他坐,皮笑肉不笑:“是吗,你刚给我爸加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愧疚了?”   利奥不好意思地埋下头:“主要是太久没见叔叔打你了。”   霍应汀:“......”   你厉害。   利奥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说起来叔叔上次打你, 还是我们上学的时候吧?”   说起这事霍应汀就来气。   “对,那次你说学校有个什么交换放学项目,有华国的学生来访, 你特意帮我和教授申请了接待的任务——我拜托你,我当时正在加州准备我的最后一场比赛,请问你是觉得我很闲才会帮我报名志愿接待的吗?”   霍应汀运动神经发达,从小会的运动就多,高中的时候还突发奇想去参加了含金量很大的一个帆船比赛, 地点就在加州的蒙特雷湾。   那次他还有不到48h就要比赛,加州在M国西,他的学校所处的纽约州在M国东, 直飞也要七个小时,来回还要调整状态, 霍应汀根本来不及。   利奥申请帮他申请接待团也是心血来潮,每天的任务其实也很轻松, 霍应汀不在的时候他帮霍应汀的活也顶了,但访学团中途安排了一次自由活动,利奥只能带自己负责的那几个学生, 霍应汀的那组他没办法替了。   霍应汀在学校里招惹的人太多了,为了不让人发现霍应汀其实压根就不在学校, 利奥只好鬼哭狼嚎地求他回来,还编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说完不成这次任务教授就要去找他们的父母告状。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有一条鬼扯的理由是:华国来了一个长相惊为天人的漂亮男孩,Hale你确定不想回来看看吗?   霍应汀被烦得没办法,只能买了机票飞回曼哈顿。   结果他那天在接待室里等了六个小时,别的人来了又走,他都没有等到自己要接待的那两个人。   霍应汀感觉自己被耍了,起身踹了一脚身边的凳子,然后把那份他累得都不想打开的访学团学生资料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头也不回地飞回了加州踩着比赛的时间比完了赛。   帆船需要速度和反应能力并存,霍应汀比得很凶,每次帆船快要侧翻时他朝另一边飞身探出压住船身,翻滚的冰冷浪花拍在霍应汀的身上,他才觉得自己的怒火被平息了些。   拿下第一名后他回到学校。   然后看到了怒发冲冠的霍朝明。   明明是那两个访学团的学生自己不来,校方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查到了霍应汀的身上,顺藤摸瓜查到了他不顾学校的任务跑出去比赛,利己行为引起了校方不满。   他爹被学校告了状,然后撵着霍应汀打了一顿。   那是霍应汀记忆里最后一次被他爸兴师动众地打。   他冤得很。   利奥脱不了干系。   利奥这会儿真心虚了,说:“至少我没骗你,那个华国的学生真的很好看......诶我怎么感觉印象里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来着......”   艺术家看谁都觉得似曾相识的故事感,霍应汀已经见怪不怪了,冷笑一声骂他:“破记性。”   利奥索性也不想了,不在这里惹霍应汀生气,转身就要走,走前,他还特狡黠地回头问了句:“你上次让我帮你订的耳饰,是不是送给裴的。”   霍应汀掀起眼皮:“不行?”   “哈~”利奥高兴,“我果然没猜错,那么难弄的东西你肯定是送给心上人的!”   “不是,那会儿我还没......”   霍应汀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但利奥已经关上门出去。   霍应汀坐在原地脸色有些恍然。   对啊,他那时候还不喜欢裴煦,甚至算得上讨厌,为什么就送他这么珍贵的礼物了呢......   难道......   “对了!我和裴说了耳钉是我帮你订的这件事了,没关系吧?”   利奥忽然重新推开门说。   霍应汀思绪被打断,整个人一僵。   然后崩溃了。   他当时为了装逼怎么和裴煦说的来着?   三分漫不经心三分居高临下四分装逼。   他说   ——顺手让助理订的。   结果利奥转头就把他卖了!   现在裴煦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觉得他特幼稚特能装?   霍应汀整个人快麻了。   偏偏利奥见霍应汀不说话,又不知死活地问了一句没关系吧?   没关系吧......   关系吧......   系吧......   吧......   霍应汀抬起眼,好像有火星子在眼神里噼啪作响。   利奥被吓了一跳,“嘤”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霍应汀:“......”   他拿出手机给裴煦发消息。   删删减减十分钟,霍应汀牙都快咬碎了,才发出去一条:睡了吗?   裴煦很快回复。   裴老师:?现在七点半。   Ting:想你了。   裴老师:......   霍应汀又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结果裴煦又发来条信息:那明天一起吃晚饭?   霍应汀眼睛亮了一下,即刻回复了一个“好”和大狗贴贴的表情包。   他看着裴煦第一次要约他的信息,脑子里盘旋着利奥晚饭时的话——裴煦喜欢你!   似乎又被喂了颗定心丸,霍应汀想,他们都是见过对方失控的样子的关系了,耳饰那件事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装逼失败事件,裴煦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问!有什么不能问的!   Ting:你知道耳饰是我找利奥订的了?   裴老师:嗯。   Ting:我当时不是和你这么说的,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笑我。   裴老师:委屈了?   Ting:不委屈。   Ting:就是怕你觉得我哪里不好。   裴煦沉默了至少三分钟,然后发来一条:都好。   霍应汀心里一轻,但喜上眉梢的喜只爬到了眼眶,裴煦又发来了消息。   裴老师:以后少装逼。   霍应汀:....................................   霍应汀整个人麻了个彻底。   发毛的霍总不禁开始思考——如何才能拥有外交豁免权?   今晚想刀人。   *   三天后,本年度的地区商业科技峰会开启。   宁市承办了今年的地区商业科技峰会,主要聚集引导各区领导与顶尖人才之间的交流与信息交互。   裴煦坐在去场地的车上,手机里是霍应汀的消息。   24/7:我快进场了,你到了吗?   24/7:一会儿要是遇到,咱俩是装熟还是装不熟?   Sunset:熟还要装?   24/7撤回了一条信息。   24/7:说错话了。   24/7:一会儿要是遇到,咱俩是和平时一样熟还是装不熟?   裴煦眼里带上了笑。   Sunset:不熟。   24/7:收到,裴老师。   峰会规模庞大,一连几天,全国各地来的大人物都不少,但裴煦没想和他们有什么接触。   虽然现在他的计划因为霍应汀有一些犹豫不决,但也依旧想借裴尚川父子俩的手慢慢把裴氏毁掉,自然不会再去做一切有利于裴氏的事情,来峰会也只因为是前几个月就定下来的事情。   裴氏这段时间是出了些大问题,但裴煦就是个定海神针。   实力和手段摆在这里,外面再怎么折腾他的身份丑闻或说裴氏要倒了,只要裴煦能坦然自若地稳在这里,就没人敢上赶着给他找难堪。   但这是正常人的思维。   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不正常的。   今天裴煦也是一身笔挺正装,会场里人来人往,应付完这个转头就要和那个打哈哈。   最近和霍应汀接触太多,裴煦好像很久没有出席这样需要一直端着装着的场合了,一天下来已经有点疲惫。   但他能感觉到,不管他在哪里,不管有多少个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霍应汀的那道目光永远是最柔和也是停留最久的。   就算他们一天擦肩无数次,并排坐在一起也不说一句话,裴煦也知道他和这个人不是外人以为的你死我活。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着这一份共同的秘密,裴煦的耐心被安抚得比平时还要好。   晚上的欢迎晚宴上,酒过三巡,裴煦端着笑送走了第八个来打探虚实的人,偏过头短暂地放空了目光。   然后就对上了不远处觥筹交错间见缝插针看自己的霍应汀。   舔着霍家针对裴煦的人太多了,裴煦前些日子就对付了好几个,到今天实在是有些厌烦了,现在看到霍应汀,忍不住迁怒地瞪了他一眼。   远处霍应汀接收到这个又凶又娇的目光,顿时一股燥火往下,看着裴煦的眼神暗了暗,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企图灭火。   “霍总,霍总?”   身旁的人叫他。   霍应汀回神,收回目光,官方地笑着:“陈总,有机会一定合作。”   宁市龙头的婉言,不答应也不拒绝,已给足了人面子,足显这位太子爷的心情很好。   那位别市来的陈总喜上眉梢,正想抓住这个机会多套套近乎,便顺着刚刚霍应汀出神的地方看去。   那位最近流言缠身的裴煦站在那里,拿着一杯酒,身长玉立,好看得和他们像不在一个图层。   陈总看了一眼身边同样俊秀的青年,心想,这两位不仅势均力敌,连模样都挺搭的,只可惜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   他心里悄悄朝裴煦说了声得罪,然后和这会场里的大部分人一样,揣踱着霍应汀的心思,说起了他心上人的不是。   “那位就是裴总吧?”   原本已经不想再听陈总说话的霍应汀忽然听见对方在说裴煦,似乎又来了兴致。   “嗯。”   陈总一看有戏,大喜:“年轻有为,但还是霍总棋高一招。”   霍应汀皮笑肉不笑:“陈总过誉。”   谢谢,霍应汀心想,但裴煦是最厉害的。   “这几年裴总的事迹也听过不少,但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的洛舟好像是他拿下的最后一个大项目,后来霍总回到宁市就没裴氏什么事了吧?外边传的闲话多,唉,我就说私生活混乱和家里乱七八糟的哪里管的好事业?还是霍总这样与生俱来的天之骄子能笑到最后,哈哈哈我们以后都要仰仗霍总了。”   其实陈总说的话已经比大多数人好听太多,霍应汀不用想都知道这段时间外边儿是怎么说裴煦的。   可哪怕是这样的话,霍应汀也听不了一句。   他冷冷地偏头,看着陈总,道:“陈总的私生活就很简单?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儿彩旗飘飘不惹出乱子来就是有条理了?陈总,大清亡了多少年,和您这样的人笑到最后我可不敢。您还是自个儿慢慢笑去吧。”   陈总脸色煞白,霍应汀挂着冷笑不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会场另一侧。   裴煦又待了一会儿,看了看表,准备找个机会给霍应汀个眼神说他先走了。   结果一抬头,看到个吊儿郎当的高大男人笑眯眯地站在自己面前,他西装内似乎是真空的,大半胸膛露着,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这样的场合显的不伦不类。   最让裴煦感到不适的是他脸上打量和贪婪的表情。   裴煦收了点微笑,看着他。   “你就是裴煦?”很无礼的语气,那人朝裴煦递过一杯酒,“知道你很久了,百闻不如一见,比传闻中更让人惊艳。”   言语中的暧昧分量重得已经算不上是暗示,裴煦变得面无表情,没有接他的酒,对他道:“先生,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先生?”那人忽然笑了两声,“北城,吕谨言。不过我觉得你刚才叫我先生更好听。”   吕谨言没有分寸地朝裴煦靠近,压低声音:“怎么样,要不要换个地方多叫几声?”   北城吕家,不必霍家差多少,一般人见着不说巴结至少也是供着。   但裴煦眼底染上一层厌恶。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开口嘲讽,表情轻松随意。   “原来是北城吕少。”   “我说了,你叫我先生更好听。”   吕谨言又凑近了一步,酒气喷洒在裴煦身上。   “多叫我几声,我让你爽。”   “裴家没什么能给你的,与其和条狗似的继续留在裴家,和霍家作对,不如跟我?吕家可以帮你东山再起,只要你陪我睡......”   “吕少。”裴煦皮囊总是能让人降下防备心,他勾着昳丽的笑,接过了吕谨言手里的酒,歪头朝外面的阳台偏了偏,“人多眼杂,这种事......不如我们去外面说。”   美人的眼神像是拉了丝,勾得吕谨言魂都要跟着走了,他喜欢识时务的人,更喜欢走投无路折了傲骨在他面前流泪哀求的美人。   吕家在北城几乎一家独大,吕谨言纸醉金迷且不提,在男女之事上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他来宁市之前就听说过裴煦,别人说他漂亮温顺,可吕谨言一眼就知道这是个难驯服的矜贵男人,他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至少不是表面上那样好掌控的。   一群蠢货只知道裴煦时运不济对上了霍家要输得一无所有,不知道多少人想看好戏等着他变成任人玩弄的丧家之犬。   吕谨言沾沾自喜地觉得只有自己看得出来裴煦这样的人很会隐忍,不会轻易折断自己的傲骨。   他喜欢驯服的快感,偏要亲手折断。   雄性天生的征服欲在裴煦这样跌落天际的人面前更加强烈。   裴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裴煦这时候对他低头也不算难堪,至少吕谨言喜欢这样懂事的美人,愿意怜惜一番。   只要裴煦乖乖听话,在床上任他摆弄,吕谨言不介意一掷千金和霍氏打一场来博美人一笑。   他跟着就快要对自己做小伏低的男人走到天台,不知道裴煦自从踏出人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变得面色阴沉。   露台宽阔,却因为灯光昏暗而甚少有人来,裴煦走到了一个不靠近看绝对看不到的视觉盲区,不顾墙上的灰,半靠着慢慢摇晃着手中琉璃似的酒。   他凑近闻了闻,香醇又诱人。   只是不知道加了些什么脏东西。   “试试?”   吕谨言没有站到他的对面,而是右肩贴着裴煦的左肩,胸膛紧贴裴煦紧绷的后背,一只手慢慢搂上裴煦的腰。   他凑在裴煦的耳边,色/情又迷离地哈了口气,用潮热的气息说着最冒犯人的话。   “让我/操一次,裴氏的燃眉之急我帮你解决。”   腰间让人反胃的手就要全然覆上来,裴煦冷笑了一声,眉眼上从未流露过如此的烦躁,反手将人的手扣住,近乎360度的一个扭转,吕谨言的手臂被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角度。   裴煦对他的痛呼充耳不闻,他将人往前推了一把,然后紧跟着上前,看着吕谨言逐渐燃起疯狂血色的眼底,慢慢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你想操/谁,我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次。”   透彻的红酒被倾倒而下,顺着吕谨言放荡的表情从头流到真空西装里,高高在上的阔少瞬间变得狼狈不堪。   裴煦像是在看丧家之犬,天使面孔一寸一寸崩裂时空,露出了恶魔般恶劣的表情,然后伸手,一把将人推到了地上。   角落的阴影覆盖着两个人,室内是犬马声色,室外是对峙的危险。   裴煦蹲下。   吕谨言已经反应过来想要反抗,结果裴煦一把擒住他的手白掰下,另一只手在他愤恨与兴奋交杂的目光中,伸手揩了一把溅到自己衣服上的红酒。   然后狠狠摁在了他的眼睛里。   裴煦漫不经心,声音却冷得可怕。   “你自己试吧。”   药效来得很快,吕谨言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紧紧拉着裴煦不让他走,整个人又凶又狠地想要禁锢住裴煦。   裴煦觉得无趣,随随便便甩开他的手就要起身。   结果后背再次被人紧贴。   这一次是他熟悉无比的躯体,宽大、强壮,且让人安心。   他落入其中,像是从高空坠入一片柔软的云彩。   裴煦下意识地皱眉,说:“你怎么来了。”   可他前所未有安定的心里想的却是。   你来啦。   *   霍应汀一早就不希望裴煦来什么峰会欢迎晚宴听那些人的垃圾话,但他没想到那些人没胆子在裴煦面前说三道四,倒是敢拐弯抹角地在他面前上赶着巴结说裴煦不好。   拍马屁拍错了地方,霍应汀一整个晚上被拍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偏偏裴煦嘱咐了他不能表现出来什么。   霍应汀忍麻了。   一直到刚刚他耷拉着眼皮快要忍不住痛骂这群不断在他面前说裴煦比不上他的瞎眼怪时,霍应汀突然发现,裴煦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不见了。   霍应汀烦躁地扯了扯领子,周围的人瞬间噤声,他也没管那些七七八八面露菜色的人,道了声失陪就离开了。   “霍总这是怎么了?”   “生气了?”   “不能吧?我们刚刚不是在说裴煦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裴煦才生气的吧?”   周围一群人嘲笑:“你真是异想天开!他俩要是有这交情光凭我们刚说的那几句就够断送往后的所有合作了。”   “我估摸着霍总是喝多了,你瞧他脖子红的。”   “我看也是这样。”   “散了散了吧,别在人醉头上找不痛快。”   ......   霍应汀在场内转了一圈都没看到裴煦,他眉头皱起,会场内不允许用手机,要找个人都麻烦。   裴煦不在他视线之内他就感到烦躁。   不过巧的是贺闻冬被自己被迫来参加峰会的败家弟弟拉过来,两个人一起叫住了霍应汀。   “霍总。”   这种场合下,不管私下多熟都会保持距离,因而贺闻冬叫的是“霍总”。   霍应汀脚步一顿:“贺总。”   贺闻冬看了眼周围若有若无打探的目光,笑着东扯西扯了几句,然后被霍应汀告罄的耐心打断。   他低声:“到底什么事。”   贺闻冬轻咳了一声,瞥向自己的倒霉弟弟,同样压低声音,只出声不动嘴:“你让我把你带过来找应汀倒是说话啊!?”   贺重春被他哥怼到前面,硬着头皮小声开口:“汀哥,你知道北城吕家那个也来了吗?”   霍应汀想了两秒,只想到吕家那个是个花边新闻缠身男女不忌的混账,但他不知道吕谨言有什么值得贺重春这么急的:“所以?”   “我刚看到他去找裴煦了!两人往露台去了,你说裴哥是不是要和吕家联手——”   贺重春话还没说完,霍应汀就呼吸一滞,随即转身,大步朝露台而去。   贺重春呆了一秒,看他哥,有些奇怪:“哥,他这么气势汹汹的,怎么这么像去捉奸啊?”   贺闻冬也是才知道裴煦被吕谨言缠上了,心里有些急,带着他弟往露台走去,边走边警告地睨了一眼贺重春:“要不是现在人多眼杂我就扇你了。”   贺重春埋头:“......呜。”   霍应汀刚走到露台入口,就听到裴煦彻寒地说了一句“你想操/谁”。   而裴煦的身前是目光露骨且攥着他不让人走的吕谨言。   “操!”   霍应汀当即脑子里就轰得一声,不管不顾地骂出了声,什么不要帮忙什么要忍着全部都抛在脑后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敢对裴煦说这种话?   头狼的占有欲和不容许他人侵犯自己珍宝的念头疯长。   霍应汀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山雨欲来,他转身看了一圈,直接从桌上捞过一瓶未开的酒,迈着大步子朝露台而去。   气势像是山崩地裂的前兆,但细看之下来有几分急促慌乱。   他看到裴煦站起身来,似乎就这样打算离去。   霍应汀心里的怒火越来越旺。   他直接贴上了裴煦的后背,半环着他,不顾裴煦的询问,直接把手里酒瓶的瓶颈塞到裴煦的手里,右手包裹着他的手,发狠又像宣泄,带着裴煦的手重重落下。   嘭——   酒瓶碎裂,浓烈的酒味四散,混合着血液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酒瓶四溅的碎片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混乱的味道冲击在鼻息,裴煦怔怔地看着面前倒下的人,拉紧到极致的气氛里,听到霍应汀克制着怒意,像从前以往那样散漫而温柔地在他耳畔安抚:   “宝贝儿,这才叫反击。”   裴煦感觉他浑身的血液像是因为这句话而被安装了高压枪,至冲上脑门。   他很轻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全身热血沸腾。 第46章 宝贝   裴煦在外脾气好能忍事儿, 心里那点不健康的想法让他特爱听别人逼逼裴家那点破事儿,但谁要是在他面前说他的不好或者打他的注意,裴煦就像个随时会爆的炮仗, 一秒也忍不下去。   典型的说我家里人可以, 但说我者死。   吕谨言浑惯了,讲话太恶心,两句话把裴煦的雷区踩得死死的。   裴煦忍不了, 但把他带到室内视线的死角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谁知道正好就被霍应汀看到了,还带着他赏了吕谨言一闷头。   露台门外, 已经有听到动静的人围了过来,但被贺闻冬和贺重春两个人挡在外面。   裴煦乱撞的心跳想要跳出胸腔,但脑子里没有一点儿这事儿闹大了的麻烦感,他只听到身后人的呼吸有些重,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裴煦瞬间就顾不上什么吕谨言或者什么别的了。   他丢掉手上碎得只剩一截的瓶颈, 手在身侧抹了一把,然后伸到后面去握住了霍应汀的手腕,摩挲了两下。   “生气了?”   霍应汀没说话, 鼻息擦过裴煦的后脖颈,偏头冷哼了一声。   裴煦缩了缩脖子, 终于转过身安抚地拍了拍霍应汀,对他说:“我先让人叫救护车。”   再不叫人吕谨言就要死了。   结果霍应汀一把反握住裴煦要松开的手, 脸上闷闷不乐的表情一秒切换成冷脸,他把裴煦拉到自己身后,招手把外面一直站着的贺重春叫了进来。   “汀哥。”贺重春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两人手起瓶落收下一个人头了, 但进来亲眼目睹躺在碎片里的吕谨言还是忍不住“卧槽”了一声,他打量着手牵在一起的两人, 面露古怪,“你俩打人都要一起怕对方抢了先!?”   霍应汀:“......”   裴煦捏了捏眉骨,觉得这孩子没救了,刚好外面安保已经进来拦着外面的人了,贺闻冬走了过来,他直接对贺闻冬说:“闻冬,麻烦你处理一下,后续直接和陆执对接。”   是现在要先离开的意思,贺闻冬同样惊讶地看了一眼吕谨言和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问:“那你俩......”   霍应汀没耐心了,直接不耐烦地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揽:“人我先带走了,李诉半小时后到,就这样,再联系。”   裴煦被他拉到怀里,直接从阴影里到了大厅照进来的光束下,这个站位看到外面探头的人,姿势太过暴露他们的亲昵,他下意识想要离霍应汀远一点,结果刚一动,霍应汀像是更加生气了似的,铁臂揽着他的肩膀禁锢得更紧了。   霍应汀在他面前总是退让和照顾,唯一让裴煦头疼的不过就是偶尔的幼稚和混账,似乎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占有欲强盛的时候。   像一匹被侵占了领地的狼,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一触即发。   裴煦不动了。   怀里的人变得顺从,霍应汀才松了些力道,他紧皱着眉,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血流不止的吕谨言说:   “既然吕家斗不过洛威尔从M国滚回北城养老,就给我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碰了不该碰的人,我让你一辈子当个废人。”   说完,他攥着裴煦的手腕大步流星地穿越人群,在窃窃私语和集体注视中离开。   *   “去哪儿?”   库里南行驶在夜色中,川流不息的马路喧闹,车里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裴煦问完后,没人理他。   裴煦转过头,看着紧绷着下颌的霍应汀,又问了一句:“霍应汀,我们去哪儿?”   刹车猛地被踩下,车辆停在路边,霍应汀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光冲着前方不看裴煦。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很轻,也很紧:“为什么要走?”   裴煦愣了一瞬,像是不明白。   霍应汀被他的沉默再次激怒,转过身,微微提高了音量:“他对你说了那种话,你为什么只是淋了他一杯酒就放过?他拉你你为什么不打他?为什么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可我们却要在会场里装作不认识?为什么刚刚你想要推开我?!”   裴煦平静地看着他。   霍应汀越说越情绪激动,他解开安全带,整个人都压到裴煦身前,两人距离极近,霍应汀捧着他的脸,声音有些颤抖:“裴煦,我知道你能忍,但现在我在你身后,你可以不用忍。吕谨言的那些手段脏得让你看一眼我都要发疯......他怎么能用在你身上?我不是教过你怎么还击的吗,裴煦......你为什么不反击?”   铺天盖地的后怕和担忧冲击着他,霍应汀恨不得把裴煦锁在自己怀里,隔开一切别人给的伤害。   “霍应汀。”   裴煦叫了他一声,抬手轻轻抚上他的眼角,一路划到嘴角,然后在他绷直的唇角上戳了一下,戳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弧度。   裴煦轻轻笑了一声,对他说:“你可以随随便便弄垮一个蓝荟,也能轻松拿到对肖家不利的东西,又或许裴氏在你眼里也算不上什么......但我不能。你忘了吗,我不是裴家的亲儿子,我做什么身后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如果不忍,如果不装作不在意,你今天都不可能在这里看到我。”   裴煦十分平静,可说出来的话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霍应汀猛地颤了一下,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混账话,手忙脚乱地要去抱裴煦,想和他道歉,却被裴煦轻柔的声音打断。   “你有支持你的父母,为你说话的好友,顺遂的一生,走到哪里都有人爱你,所以遇到我这样的可怜虫的时候,你大概会想——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糟糕的人。所以你身上那些多的没地方用的正义感和善良就开始统统都流向我了,就算讨厌我也来探病,提醒杨超把酒换成果汁,生日会帮我出气,在天台上把我拉下来......”   “我没有这么想你。”霍应汀额头抵在他的额上,着急否认。   “我知道你没有。”裴煦摸索着他的唇角安抚他,“因为这些都是我心理阴暗的想法。”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霍应汀的声音有些哽咽。   “霍应汀,这些话我没和别人说过,因为我习惯自己处理所有的事情了,也不喜欢别人对我太好,会病态地觉得那都是怜悯和施舍。虽然很不想去承认,可是今天你带着我把酒瓶砸下去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偶尔被人保护一下也不错。我总是这样,一边抗拒别人的好,一边又希望真的有谁能忍受我的脾气来一直对我好。但再一想,我又好像只希望那个人是你。”   裴煦微微抬起头,望进他的眼里。   “因为害怕在你面前无所遁形,所以我的那些阴暗总会知羞地藏起来。你太好了,我也不想用这些念头去想你,现在把我这样又当又立的想法告诉你,我心里也很忐忑。”   霍应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在和我表白吗。”   裴煦愣了下,然后笑了出来,摇头:“我以为说这些会让你觉得我真的很表里不一,原来你是个恋爱脑来的?”   霍应汀凑过去蹭了蹭他,整个人都有点委屈:“别揪着我以前不放了,我早没那么想你了。”   “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裴煦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再开口时鼓起了巨大的勇气,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今天吕谨言倒在我面前的时候,看着满地的血我居然有一种快感。霍应汀,你有给自己兜底的勇气,所以做任何事都有底气;但我没有,却依旧会发疯。”   “我会伤害自己伤害别人,裴氏有今天的败势就是我一步一步算计的;我占有欲强得吓人,哪怕没有资格,可我听到Leo说你在国外一晚上就有不下六个人和你表白的时候我都快气死了,讨厌你怎么这么招蜂引蝶;我也很记仇,裴家肖家的人我一个都不希望他们好过,在今天之前我都打定了主意要和他们两败俱伤......还有外边的人为了讨好你来算计我欺负我,我其实在心里也记恨上你了,想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会把所有事情都想到最坏的结局,这几天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会对我失去耐心,不再对我这样好,甚至会喜欢上别人,我就气得恨不得要拿刀和你同归于尽。”   “我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再对我这样好了,我大概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霍应汀,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讨人喜欢,性格别扭,报复心强,不允许任何的背叛,否则我就会不死不休。”   “我把我都告诉你了,现在我问你,你怕不怕。”   裴煦一口气把最原本的自己全都说给他听,漆黑的眸子里又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   他看着霍应汀的眼睛,认真地重复:“你怕不怕?”   霍应汀根本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怕的,听完这些话他只觉得裴煦要喜欢死他了,他也要喜欢死裴煦了。   他凑上去吻了吻裴煦的眼,在他耳边喟叹般说:“......真可爱。”   裴煦忽然瞪大了双眼,整个人通红。   “裴煦,你是世界上最珍贵且独一无二的宝贝。我总觉得世界上的人都该来爱你,可又只希望只有我爱你,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但我知道这样想不好,所以只能尽力多爱你一点。......总之你好到我总是担心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不许你再说自己不好了,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我都要。”   裴煦的眼神慌乱得无处可躲,可心却一点一点落回原地。   兜那么大的圈子,费这么大力气,残忍地说出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的缺点,为的......不就是听他说这些话吗?   他红着耳朵,看着霍应汀,目光很不自然:“既然不允许我这么说自己......那为什么不吻我?”   听起来有些像撒娇的语气让霍应汀整个人懵了一下,不确定到结巴:“我、我这不是亲、亲你眼睛了吗。”   裴煦挑衅地按了按他的唇,语气和眼神又变得勾人:“亲眼睛能堵住我的嘴吗。”   霍应汀彻底僵在原地,热气直冲脑门,他居然还退开了一点,急切地问面前的心上人:“你、你什么意思......你这这、这是答应我了吗?”   裴煦莞尔,看着他:“你这个傻样子在谈判桌上怎么拿下S级项目的?”   下一秒,他食指勾起霍应汀的的下巴,将还带着酒味的唇贴上了他的唇,醇香的酒味渡入霍应汀的唇舌。   他踽踽独行了二十七年,霍应汀就像一束光强硬地挤进了他的世界,然后周遭的一切都开始鲜活起来。   裴煦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霍应汀说他不是向日葵,所以他也不会有厌光性,那么他想要向光靠近,那也是理所应当,对吧?   对向行驶而来的车灯晃眼,两人重叠的影子被车灯拉长又缩短,裴煦闭上了自己的眼,舌尖催促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霍应汀。   然后下一刻,天旋地转,裴煦整个人被强势地按在椅背上,呼吸被尽数掠夺,只剩下暧昧的水声和衣服的摩擦声。   火热燎原的气息随着酒精一触即发,一顿一顿自唇角蔓延到两个人的身体,然后在心底彻底燃烧起一把冲天大火。   裴煦在沉沦中听见了霍应汀的轻笑,睁开眼,看到了他眼里比太阳还要璀璨的星亮。   他弯了弯眼,微微抬起上半身,伸手回拥住他的恋人。   于是两颗心彻底被火焰融为一体。   ......   六年前的那束金光没有照到裴煦身上,别人眼中的神圣也没有洗礼裴煦。   但万物趋光。   现在裴煦自己走进了光里。 第47章 知味   二十七楼昏暗一片, 只有玄关处自动亮起的壁灯映照着满地凌乱的衣物。   三分钟后,感应灯暗下,空旷的客厅里恢复静谧的黑暗。   卧室里, 气温陡深, 恒温的空调不得不被一只忙碌的大手胡乱往下拨了两度。   裴煦被人缠着躺在床上,整个人凌乱得不像样,他扯过被子盖在自己空荡荡的身上, 踹了一脚红着眼眶的霍应汀:“滚。”   声音沙哑。   霍应汀衬衫半退不退,一把攥住裴煦的脚踝,五指轻轻揉着, 让手里纤细的脚一个激灵。   “放手......!”   “又是让我滚又是让我放手。”霍应汀恶劣地欺身上前,“裴老师怎么只顾自己爽不管我啊?”   (你好审核,这里没有任何脖子以下详细描写,只是小情侣调情。)   裴煦伸手抵住他的肩,想起刚刚在车里两个人做的混账事, 懊恼得不行,只恨自己色令智昏。   他看着霍应汀,整个人不自在到了极点, 他别开头。   “......家里没准备东西。”   他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结果霍应汀直接愣住了,手上动作也不再继续, 撑着别开眼咬紧了牙,缓了一会儿才又像只大狗似的俯在他身上乱蹭:“宝贝, 别太便宜我了。”   裴煦咬牙:“那你到底想干嘛!”   霍应汀干燥的唇摸蹭着他的耳朵,然后欲念缠身地吐出三个字。   “想干/你。”   裴煦睫毛微颤,紧抿着唇, 浑身却不自觉抖了一下。   霍应汀察觉他的变化,轻笑了声, 不再逗人,带着他的手慢慢往下。   他舔舐着裴煦的唇缝,安慰着脸皮很薄的心上人,一手轻轻托着他的颈,大拇指放在他的喉结处摩挲,另一手带着他动作,道:“帮帮我吧......宝宝。”   “......你、你漱口了没。”裴煦躲开他的唇,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没漱。”霍应汀追过去吻他,“就亲。”   裴煦被他弄得没办法,只能被迫抬起头和他接了一个绵长的麝香味的吻。   (你好审核,这里没有任何脖子以下详细描写,只是接了个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个人被不知道扔在哪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催命似的铃声不知道响了几轮,裴煦才软在霍应汀怀里,手酸得要命,打不动人,就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肩。   “太久也是种病。”   声音黏黏糊糊的,没有一点威慑力。   霍应汀餍足地扯了几张纸和湿巾,小心地给裴煦擦拭他磨得发红发烫的手,闻言闷笑:“又不生孩子,说什么病不病的,以后能让你舒服就行。”(你好审核,这里只是擦手)   裴煦气急败坏,收回还没擦干净的手一巴掌拍在他裸露的精壮胸膛上:“再开黄腔滚出去!”   “好了。”霍应汀又跟过来抱他,动作轻缓得可以用珍视来形容,“是我不好,下次快一点。”   裴煦:“......”   这种事情是说快就能快的?   霍应汀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着咬他耳朵,压低声音道:“只要裴老师多喘几声,我保证身寸得快。”   裴煦忍无可忍,翻身骑在霍应汀的身上,一手握着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居高临下:“闭嘴。”   谁知道霍应汀话是不说了,但脸上的笑更大了,眼尾勾着狡黠的光,舌头伸出来,色/情地舔了一下裴煦的掌心。   (审核你好,这里只是舔了一下手掌。)   裴煦被舔得直接炸毛。   “霍应汀!”   他把手上的口水往霍应汀身上擦,明明浑身上下都冒着郁闷的气息,可整个人都是羞赧的粉红色。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   这人脸皮太薄,霍应汀不敢再逗他了,两只手托着他的腰臀把人放在床上,用被子帮他盖好,又俯身用吻和他温存了一会儿,把人彻彻底底地安抚下来,才下床去捡了两人的手机,递给裴煦。   裴煦自己生闷气都能生好久,这会儿被霍应汀哄着也只是稍微好了一点儿而已,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刚要伸手接过手机,霍应汀又把手收了回去,忽然很认真地叫了他的名字。   “......裴煦。”   “干嘛。”   他现在是一级防备状态。   霍应汀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很蠢,但又是在难以确定,他摸了把头发,更像个傻傻的愣头小子。   “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裴煦快被霍应汀气死了。   他腾地坐起来,勾过霍应汀的脖子,然后狠狠在他唇上一咬。   “你说呢!?”   目光快要把霍应汀刀碎了。   “哦,哦。”霍应汀被咬得发麻,但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抬起手来摸了摸,咧开嘴,又傻傻地重复了一遍,“哦,嗯,好的。”   没两秒,又问:“那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了?”   裴煦气鼓鼓的:“你想当女朋友也行,我给你一刀。”   “......”霍应汀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弯腰,朝他勾着色令智昏的笑,“你真舍得呀?”   “麻烦的家伙有什么舍不得的。”裴煦推开他的脸嘀咕了一句,身上的粉红色渐渐退去,抢过霍应汀手里的手机,接通了快要崩溃的陆执的电话。   “喂?喂!?裴总您可算接电话了!您没事吧您现在在哪儿呢需要我派人过来——”   “没事,在家,不用。”裴煦恢复了言简意赅。   那边愣了两秒,然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裴总,您嗓子怎么哑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裴煦僵硬了两秒,然后又刀了一眼霍应汀,把手机拿开清了清嗓子才重新对陆执道:“我没事,会场情况怎么样?”   “李诉先联系了会场,应该是霍董那边打点过,官方已经控住场,今天的事不会传出去。吕谨言也已经送到医院,伤口处理过,应该只是脑震荡,霍总下手挺——呃,挺有分寸的。”   裴煦伸手捂了捂额头:“转弯抹角骂谁呢。”   陆执讪讪笑了一声,问:“裴总,没那个意思,就是霍总这回像是发了大脾气了。”   “嗯。”裴煦看了眼也在接电话的霍应汀,那人目光凌厉地同对面说着什么,好像只会对着他犯傻温顺,裴煦的语气忽然就缓下来了,问,“还有事儿没,没事儿挂了。”   “有的裴总,李诉说这次的事情霍氏会全权处理,让我们裴氏别插手,您看——?”   李诉是最知道裴煦不喜欢被人帮忙的,刚刚和李诉吵了半天也没吵出来个高下,只能各自给自己的老板打电话征求意见。   谁知道裴煦这次一反常态,说了句“你确定吕谨言人没死就行,其他的都交给霍氏。”   “啊,是,好的。”陆执纳闷应下。   挂了电话,他看到打完电话的李诉一脸高傲地看着自己,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居然有高他一等的胜利喜悦。   陆执翻了个白眼:“裴总说烂摊子你们处理,我乐得清闲,先去找裴总了,我不放心他。”   李诉推了推眼镜,低头在手机上联系霍氏的律师团队,闻言叫住陆执:“建议你现在别去。”   “怎么!?管天管地管烂摊子,现在连我去哪儿都要管了是吧?得瑟死你算了!”   李诉莫名看了他一眼:“不是,裴总现在和霍总在一起。”   “......?”陆执凌乱了,“你怎么知道?”   李诉晃晃手机:“刚在电话里听到裴总的声音了。”   陆执:“我怎么没听到霍总的声音!?”   “需要帮你挂个耳鼻咽喉科的专家号吗?我有内部通道。”李诉目光关切。   “......滚。”   李诉:“那么大反应?霍总帮裴总打了吕谨言,现在两个人待在一块不是很正常?”   陆执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待在一起是正常没错,可是裴总嗓子哑了就不正常!!   李诉早把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看透了:“别对上司的情感生活太好奇,讲义第八页自己去翻,常看常新。”   陆执:“......不是,裴总和霍总,你也看出来了?”   “很难看不出来。”   毕竟霍总没对人这么上心过。   李诉之前还猜不准裴煦是个什么情况,但按照今天这个形式一看......李诉的镜片上闪过光。   两个上司应该心思一样。   也就陆执这个蠢的看不懂。   蠢的陆执一听李诉的话,立刻把李诉也划入不清白名单,防备地说:“你们要是合起伙来欺负裴总,我第一个不同意!”   李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准备出去打电话的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中肯道:“霍总毕业之后我就跟着他,国外国内两年,没见过谁能让霍总一怒冲冠搞垮一整个家族企业的。所以,你多虑了。”   李诉好像很忙,说完就走了,留陆执在原地沉思。   这人什么意思?   霍总这是要为了裴总准备对北城吕家动手了......?   *   两个人接完电话,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裴煦看着霍应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点一点柔和下来,整个人都有些不敢看他,轻咳了一声,说:“我先去洗澡。”   “等等。”   霍应汀一步迈上床,把裴煦揽在怀里,他的胸膛紧贴着裴煦的后背,两人一起靠在床头。   霍应汀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了裴煦的肚子,才道:“今天的事......对不起。”   裴煦本来被他温暖的怀抱温得舒服,结果一听这话嘴角僵硬了一下,微微挺起身:“你什么意思?”   后悔了?   眼见着他的表情垮下来防御模式就要打开,霍应汀连忙把人捞回来,轻哄:“不是,你别误会,我说的是在会场里不顾那么多人打了吕谨言的事,看到的人都猜到我们的关系了......你不是不希望这样吗,我就是怕给你添麻烦。”   “还有我在车里说的那些话,是我犯浑,没考虑到你的辛苦......”   裴煦之前的确是想借着和霍氏作对的名头来一点一点拖垮裴氏,所以才不想让他和霍应汀之间的关系那么快暴露,但现在听霍应汀说这些,他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被藏着掖着,霍应汀不仅一点都不委屈,甚至站在他的角度替他着想,现在还来和他道歉。   裴煦伸手放在环在自己身前的大掌上,说:“没关系了,猜到就猜到吧。”   察觉到裴煦某些想法的转变,霍应汀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开心,而是皱眉,担心地问:“为什么,这样不会影响你吗?”   “不重要了。”裴煦很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不重要了?”霍应汀有些着急,“裴煦,你不要因为我而改变自己原本的决定,我可以当助推剂,也可以保护你,但绝不想成为你路上的阻碍。”   裴煦把五指嵌入霍应汀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不是阻碍,是我忽然觉得日子有盼头了,不想再那样做。”   霍应汀还想说什么,但裴煦没和他解释,问他:“你说不要因为你改变原本的决定,我原本没打算步入一段感情的,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是不该为了你改变这个想法?”   霍应汀一愣,直接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他的耳垂,恶狠狠:“你敢!”   裴煦哼笑了两声,又问他:“还是你真的觉得自己打了吕谨言的事情做错了?”   “才没有,他就是该死。”霍应汀否认得很快,“但我怕给你添麻烦。”   “所以我刚刚才让陆执撤手吕家的事,这么多年我也累了......”裴煦顿了顿,偏过头看着他,才说,“决定也是刚做的,但我已经想了很久,所以不用担心我,也不准质疑我——以后我会好好走自己的路了,也会慢慢从裴家和裴氏淡出来。”   “裴氏光靠裴松沅也撑不了多久,裴尚川住院很久了,最近洛敏兰和他亲儿子也因为上次标书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对于他们来说,从天堂跌落的滋味才是最难受的,算是报应。至于肖家和洛家,我之前就有安排,这个不会变,也够他们喝一壶了,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恢复过来。”   霍应汀静静地听着,裴煦忽然很喜欢这样的气氛,好像很温馨,也很让人安宁。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让我不要改变决定的话了,我也没有放过他们,只是不想再花太多的精力和损耗自己去管了。”裴煦把重量都靠在霍应汀身上,闭了眼,“这个没得商量。”   “好,都听你的。”   从前裴煦疯起来能把自己挂在五十三楼,现在忽然听到他说不能再损耗自己的话,霍应汀竟然有些想喜极而泣,再一想到他很有可能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了才开始爱惜自己的,霍应汀心底就软成一片。   霍应汀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问:“你之前说,让陆执别插手吕家的事情,意思是我怎样做都可以?”   “嗯。”裴煦很轻地应了一声,像是有些困,“让我靠会儿,成么?”   霍应汀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求之不得。”   裴煦因为他而改变了自己对付裴氏的决定,霍应汀能理解也能尊重,但他一往的性格却却不忍心裴煦一直忍气吞声,原因还是为了他。   裴煦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从不让别人插手自己事情的裴煦,给了霍应汀一定范围的权力,让他去管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这是裴煦给霍应汀系的安全带。   代表他们两个现在已经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亲密与互相信任。   裴煦弯着嘴角靠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身上越来越热,身后渐渐被什么东西抵着,霍应汀缓慢地挪动着,裴煦被戳得尾椎颤抖。   他睁开眼睛,都是男人,哪还能不知道霍应汀这是怎么了!?   裴煦感觉到自己的手又被带到了身后,掌心里火辣辣的痛好像又出现了,他咬牙:“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手疼吗?”霍应汀呼吸有些重,他起身,一手搂着裴煦,紧贴着他的背,“那不用手。”   “你特么......”裴煦说到一半忽然想起霍应汀说过的混蛋话,咬牙闭了嘴。   裴煦紧抓着被子,忍得有些难受。   “刚刚想说什么。”   霍应汀轻笑了声,弯腰,凑过去偏头咬他的耳朵。   “我说!”哪怕只是这样裴煦有种奇妙的快感,他齿缝里漏了些细碎的声音,霍应汀一顿,然后一只手往前面探。   (你好审核,这里没有任何脖子以下详细描写,已老实求放过。)   “就是这样喘,宝贝儿。”   裴煦咬紧了牙,一把握住了霍应汀撑着的手,指尖似乎要刺破他的手背。   倔强地说着自己没说完的话。   “你腿毛怎么特么这么扎人!”   (你好审核,这里只是交流了一下刮腿毛,没有说别的,谢谢。)   一听他说脏话,霍应汀动作更凶了。   但还不忘哄他:“回去就刮了。”   “不止腿毛!”   “都刮了。”   裴煦感到霍应汀在他前面的手动了动,然后身后的人问:“要不要一起刮?”   裴煦崩溃了。   冷气十足的屋内破碎的声音不断。   最后裴煦被霍应汀抱着去洗澡的时候大腿内侧红得不像话,碰上去就疼,气得他对着罪魁祸首把混蛋变态到狗都骂了一遍。   然而食髓知味的霍总只是乐呵呵地帮他洗澡,一遍又一遍叫着宝贝,说着宝贝骂得都对。 第48章 被爱   峰会欢迎晚会上的事情在当晚参会的人里面小范围地传播了一下, 很快就被官方压了下来。   几天后,能被挖到的就只有吕谨言在峰会受了伤的事情了,可为什么受伤, 谁让他受伤, 怎么受伤的,这些一概不知。   更别提被霍应汀护得好好的裴煦了,现在没人能把注意打到他身上。   当晚能参加晚宴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霍应汀放狠话的时候吕谨言都晕过去了,那些话不言而喻地是在敲打他们这些局外人。   不过好在大家心里都有杆称,不会去外头乱说什么, 只是都有些惊讶,原来外界传的裴霍不合根本就是三人成虎的大乌龙。   没针对过裴煦的庆幸自己稳住了,针对过裴煦的只能急得团团转,恨自己怎么这么眼瞎。   一连几天,但凡那天在会场里的, 只要和裴煦有过龃龉的,几乎没有不来裴氏赔礼道歉试探态度的。   然而裴煦一概不见。   这天上午,在陆执第三次感叹霍氏地位权力惊人的时候, 裴煦抬头了:“没事做就让李诉多给你上点课。”   陆执低头:“最近霍总不在,李诉一个人在霍氏忙得脚不沾地, 估计短时间内上不了课了。”   听到这里裴煦又头疼了。   那天的事情有霍朝明的插手,的确是压下来了, 但霍应汀打了人,第二天回去之后被他爸狠狠一通教训,到现在都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   裴煦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问:“裴家和肖洛两家还不知道会场的事情吧?”   “是,消息压得严实, 当晚这三家人没有人到场,到场的人霍总都打点过,不会走漏风声。”   “行,裴松沅明天回公司上班,你着手把从越臻拿过来的项目以他的名义都转让到洛家名下,办事机灵点儿。”裴煦站起来往外走,“另外,选个宽敞的楼。”   陆执不解:“裴总,您这是......?”   裴煦笑了声,看他:“不想在裴氏待了,准备另起高楼,你和不和我走?”   “走走走!!”这几年陆执能看出来裴煦在裴氏并不开心,这会儿听到他要走高兴得不行,又凑近,“裴总,咱们新据地选址有什么要求没?”   裴煦本想说没有,但想了想,还是回头说:“离霍氏近点。”   陆执一口应下:“好的!”   两分钟后,把裴煦送进电梯,他才反应过来。   哦......哦!哦哦哦!!!   *   工作日的下午,裴氏六十八楼的总裁班已经空空荡荡。   裴煦开车去霍宅的路上觉得自己真的变了,现在居然会开始迟到早退了。   还都是因为霍应汀。   车一路开到霍宅外面,裴煦怕压到霍母在路边种着花,本想把车停在外面,结果面前的大门却直接打开,门口的安保朝他弯了弯腰,示意他直接把车开进去。   裴煦微微惊讶,礼貌颔首后把车开了进去。   来霍宅是昨天就和霍应汀说好的。   霍应汀被他爸关在家里好几天,裴煦也有点担心,这事儿说到底都是为了他,裴煦心里过意不去,觉得还是自己来亲自拜访解释一下比较好。   刚下车,明悦就围着一条披肩朝他走来。   “煦煦到啦,快进来,外面花多。”   说着,还拿出一个口罩来给裴煦。   “汀汀和我说了你花粉过敏,我刚刚特意通知了门卫让他把门打开的。”   裴煦有些受宠若惊,接过口罩:“谢谢阿姨,其实不碍事的。”   他从车里拿出几样礼盒,递给旁边等着的佣人,对明悦说:“没准备什么礼物,阿姨不要见怪。”   裴煦其实一开始没想着要准备礼物,他想着不如直接在项目上用让利来表现自己的诚意。   但昨天和霍应汀说了今天要登门解释的想法后,霍应汀直接给他弹了个视频,坏笑着问他这么着急见家长啊,还说他爸妈明天得高兴死了。   裴煦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的意思是他已经和家里出柜了。   裴煦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就柔下来了,这人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裴煦也没道理退缩。   既然关系都已经被霍父霍母知道,那登门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于是裴煦今天早早就备好了礼物。   “你送什么阿姨都喜欢,但阿姨和汀汀一样,最喜欢你!”   裴煦有些不好意思,抿着笑被明悦挽着朝里面走。   “你不知道,汀汀一回国就对上裴氏,那架势我都觉得反常。后来我就想,他不会是喜欢上谁了才做这些幼稚的事情的吧?上回他带你回家我就瞧出来他对你的心思了。”明悦凑到他耳边,“悄悄告诉你啊煦煦,汀汀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喜欢人。他要是哪里让你不高兴了,来和叔叔阿姨讲,叔叔阿姨给你做主。”   明悦看起来是揭霍应汀的老底,其实每句话都是在帮自己儿子拉好感,裴煦哪里听不出来。   他笑得很温:“谢谢叔叔阿姨,他很好。”   明悦笑得更灿烂了。   “妈——”   裴煦抬头,看到霍应汀倚在楼梯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和我男朋友说我什么坏话呢?”   男朋友。   裴煦手指一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欸,你怎么出来了,你爸爸不是不让你出房门吗?”明悦问他。   霍应汀穿着居家服,一步一步懒懒地走下来,又很自然地站到裴煦身边,牵住了他的手玩他的手指。   “我爸现在又不在家,您当没看见不就成了?再说我对象都来了,难道一会儿吃饭我的好大爹还不让我上桌了?那可不成,万一他趁我不在欺负裴煦怎么办?”   明悦点了点霍应汀的脑门:“你把你爸爸想太坏。”   “就是坏了,前两天把我打得疼死了。”霍应汀说着还动了动肩膀,一副伤筋动骨的样子。   明悦眼尖地看到裴煦的注意力一下转移到霍应汀“受伤”的肩膀上去了,对他儿子这种不要脸的行为看破不说破,找了个借口就把两人赶上楼了。   小情侣几天不见,估计可得腻歪会儿。   霍应汀噙着笑牵着裴煦上楼,把门关上后就猴急地把人压在门板上亲。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唇齿交缠,只有唾沫吞咽和搅动的声音。   “怎么一直不说话?”   霍应汀扣着裴煦的腰,低头问他。   裴煦的手放在他背上的手不敢用力,只抓着他的衣裳,等霍应汀如狼似虎地亲完,他才慢慢抚上霍应汀的背。   “受伤了?”裴煦说话的时候唇瓣蹭在他的脸颊,“怎么不和我说?”   霍应汀一顿,才反应过来裴煦的沉默是在担心他的伤,脸上依稀可见还有些自责。   霍应汀看着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自己真不是个人,然后拽着领子一把脱下上衣,转身给裴煦看:“没事,你看,我刚逗我妈呢。”   裴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定上面没有什么淤青或伤口,才后知后觉霍应汀的宽肩窄腰太有冲击力,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无声无息地让他脸发烫。   裴煦移开目光,恢复一贯的冷清。   “没事就没事......你耍什么流氓。”   霍应汀穿衣服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痞坏地凑近了两步,微微弯腰和他平视。   “天地良心,我是怕你不相信才脱的衣服,真的没别的意思,还是说你自己——”霍应汀顿了顿,捏了捏他的耳垂,“想我了?”   蓬勃的胸肌太过吸睛,裴煦脑门要冒烟了,一巴掌捂上他的嘴,冷冷道:“闭嘴,穿衣服。”   “哦。”   霍应汀巴巴地眨了眨眼,快速把衣服穿上后把人拉到床边在自己腿上坐下,侧环着他,把头埋在裴煦的颈窝里一个劲儿地蹭。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霍应汀整个一黏人的复读机,“宝贝儿,想我没。”   裴煦脖子被他蹭的发痒,在心里彻底给霍应汀盖了一个大狗的戳。   “嗯。”   “你每次都只说嗯,都不说想我。”   霍应汀的声音有些委屈劲儿,可裴煦这会儿有点反应过来了。   他男朋友好像有点绿茶的意思。   ......但他意外地受用。   裴煦轻笑了声,低下头,捏了捏他的手。   “想你了,男朋友。”   霍应汀脑门嗡的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眼里的惊喜挡都挡不住。   裴煦被他看得偏过头,小声:“怎么,就许你说,不许我——唔!”   他被霍应汀堵上了唇,也被他用行动告知他有多喜欢这个称呼。   裴煦和霍应汀骨子里就是两个不服输的人,就算谈了恋爱也是这样。   裴煦被亲了那么多次之后发现基本上都是霍应汀在亲吻时主导,心里的好胜心一下被激起,抬手把修长的手指插进霍应汀的黑发,更加猛烈地吻了回去。   两个人亲的七荤八素,最后靠在一起平复。   霍应汀唇瓣蹭着他脖子上的软肉,说:“你第一次来我家,给你抹药的时候我就想这么亲你了。”   裴煦哼笑:“有贼心没贼胆?”   “暗恋的事算什么做贼,你得说我是纯爱。”   裴煦凉凉地看了一眼霍应汀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手:“你指的纯爱是单纯做/爱?”   霍应汀手一顿,有些羞赧,又有些惊讶:“我、我第一次听你开、开这样的玩笑......”   裴煦笑了声。   都是男人,好歹也比霍应汀大了几岁,哪能处处都被他撩拨得不知所措?   不过霍应汀的话倒是让他想起了来时明悦对他说的,他问霍应汀:“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我的?”   霍应汀沉默了一下。   “确定喜欢你是上次你来我家的时候,给你抹药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没法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霍应汀很诚实,但他顿了顿,又道,“但我觉得我可能是一见钟情。”   裴煦觉得好笑:“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都快恨死我了吧,还能匀出心思去想别的?”   那会儿他拿下了洛舟的项目,霍应汀一败涂地,从那之后逮着他就作对。   这还怎么个一见钟情法?   “不是......”霍应汀有点难以启齿,“在国外那会儿我就知道你,第一次见你是在宁市的酒店,宝贝儿,你长得太打眼了,全世界的人都没你好看。李诉告诉我那是你,你那时候正和洛舟的周经理在一块儿——”   “然后我拿下洛舟的消息传来,你就觉得我和周经理不清不楚,是出卖色相才拿下的项目?”裴煦太聪明了,随便一想就知道霍应汀那时候对他除了对手之外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来的了。   他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不在一起的时候还好,可谈了恋爱,才发现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误会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   霍应汀抱紧了他:“我承认当时有被流言影响,因为你太厉害又太耀眼,在宁市就是风向标,我回国也只把你当成对手,所以这样的事情和你扯上联系,我想不通,又没法不在意。那时候心里一直和自己较劲儿,觉得你不该这样,也总觉得你不会这样。一边懊恼自己输给你,一边又忍不住想给你找茬,想亲眼证实你和那些事情没有关系。”   “前段时间我才有些反应过来,我那会儿就这么在意这些,唯一的解释大概就只有那会儿就对你上了心。”   那天利奥提起那副早就送了裴煦的耳饰的时候霍应汀才有些醍醐灌顶。   他真的好像早就对裴煦上心了。   所以听到那些流言蜚语的时候才会那样生气,才会忍不住对他好,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裴煦冷哼一声:“所以你不断和我对着干是为了证明我不是个私生活混乱的人?”   “......”霍应汀默认了,又死鸭子嘴硬,“有些项目还是有争的必要的。”   裴煦:“你是小学生么,引起别人注意要通过欺负别人的方式?”   小霍同学认错态度良好:“我错了,裴老师。”   裴煦板着脸揉了一把他的狗头,揪了两根毛下来:“不过你要是不和我作对,我也懒得看你。”   霍应汀抬起头,脸上有些愣,随即恍然。   对。   裴煦就是一个越挫越勇的人,追求刺激和挑战,永不服输。   如果霍应汀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对裴煦没有威胁,没法激起裴煦的战意,那裴煦从一开始就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   想通这一点,霍应汀有点高兴:“我就说我们俩天生一对!”   裴煦心里还有气,不搭理他这傻样。   “那你最后怎么确定我不是那样的人的?”   “那次度假,那时候我更加确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去问了周经理,他把前因后果都和我说了。”霍应汀抬头认真看着裴煦,觉得自己欠他一个诚恳的道歉,“对不起,裴煦,我不该那样想你。”   裴煦别过头,陷入自己的闷气时间。   霍应汀如临大敌,黏糊地贴着裴煦道歉哄人。   只可惜一直到吃晚饭,霍应汀都没把裴煦哄好。   在餐厅坐下时,裴煦发现今天利奥也来了。   小金毛的眼珠子上下一转溜就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已经有所变化,给了两个人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Congratulations!!!”   “Cheers.”   “Cheers.”   霍应汀和裴煦异口同声。   说完,两人都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霍应汀扬眉刚要再说一次“我们真是天生一对”,裴煦就别开了脸,继续闷气模式。   霍朝明也已经到了家。   餐桌上,裴煦虽然还在生霍应汀的气,但没有在餐桌上让他下不来台,五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霍应汀给裴煦夹了个鸡腿,裴煦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默默夹起那个鸡腿咬下。   霍应汀挑眉。   吃带骨头的,给什么都吃。   那是心情一般?   看着两个人的互动,霍朝明低头压下嘴角,然后问霍应汀:“小子,自己对付吕家能行么?”   霍应汀抬头随意应了一声:“不劳您操心。”   “别像这次一样甩着裆让你爹来帮你擦屁股。”   霍应汀无奈:“爸,裴煦还在这儿,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这时候要脸了?”霍朝明生气,“你那酒瓶子牛气哄哄砸下去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要脸了!?”   “叔叔。”裴煦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这次不怪霍应汀,是因为我他才——”   “对,还有你小裴!”霍朝明真气起来谁都骂。   还没说完话就被霍应汀的父亲打断,霍朝明对他的印象可想而知,裴煦心凉了半截。   结果霍朝明说出来的话却完全和裴煦想得不一样:“吕谨言那小子这么浑,你只泼一杯酒算什么,就该弄他!”   一声“弄他”匪气十足,吕谨言弄没弄着不知道,反正裴煦是被弄懵了。   “......”   裴煦:?   霍应汀朝裴煦无奈地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手。   霍朝明看到这一举动,又把矛头对准了霍应汀:“二十四岁的人了冲动成这样,你弄人不会找个黑灯瞎火没人的时候偷偷套麻袋?当这么多人的面砸那一下很爽是不是?你老爹我腆着脸让上面把事情压下来的时候也很爽!爽得脸都没了!”   “............”   裴煦:??   “下次再有这种事什么手段都比大庭广众下直接动手好,要记住你们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谈恋爱也注意点自己的影响行不行!行不行!?”霍朝明总算把这些日子来丢脸的气给撒出去了,缓了口气,问霍应汀,“北城吕家也是个虫蛀的,你爱弄就弄吧,别把自己弄进去了就行,你爹没这个脸去捞你了。”   霍应汀高傲一笑:“瞎操心,我五好少年好吧。”   裴煦:???   他偏头不解地看着霍应汀,小声问:“所以叔叔生气揍你是因为你太冲动没有用最好的解决方式,而不是你打伤了别人?”   “想什么呢。”霍应汀往他碗里添菜,笑道,“我和我爸一脉相承地觉得吕谨言该死。”   裴煦瞳孔微缩:“那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不就不来看我了吗!”   裴煦:......狗。   在接下来的用餐时间,明悦拉着裴煦唠家常,霍朝明父子俩则切换成英文和Leo聊起了北城吕家的事情。   裴煦这才知道,原来那天晚宴上霍应汀说的吕家在M国没斗过的洛威尔,就是Leo的家族。   这次Leo被叫来,是因为霍应汀准备联合洛威尔家族把吕家彻底端了。   裴煦今天才发现利奥也不知是个一门心思只知道画画的小艺术家,谈论起这些事情来也有一股独属于自己的狠戾,是大家族熏陶起来的果决和见识。   “华国这边我能对付,M国那边吕家的余下势力还得交给你。”   “我知道,Hale,吕家没那么好对付,我父亲当年也费了不少力气,你自己要小心。我回去就联系我父亲,你放心吧。”   霍应汀点头:“嗯,麻烦你,到时候我会去M国拜谢。”   利奥呲着大白牙:“说什么谢!我来华国前父亲还在念叨吕家胆小如鼠斗不过就跑,这回终于可以收拾他们了!”   霍朝明偶尔提点两句:“吕家私底下手段也不干净,小子,霍家的人你自己挑着带,我就一个要求,安全第一。”   “放心吧爸。”   “煦煦,这个帝王蟹怎么样?”   裴煦收回目光,柔和地对明悦说:“谢谢阿姨,很鲜甜。”   霍应汀听到了,抬手剔了一碗蟹脚肉,然后很自然地摆到裴煦面前,朝裴煦笑了笑,又转头继续和利奥商讨。   餐桌两极分化,裴煦听着身边三个人聊着分分钟让一个家族没落的话题,吃着明悦给自己夹的菜,身旁是霍应汀时不时的关心,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完好无损地保护了起来。   很奇妙的感觉,裴煦从来没体验过,而且这感觉竟然还不赖。   明明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有血缘关系,可他却好像泡在了咕噜咕噜的温水里,前面是铜墙铁壁的保护,后面是柔软的关怀。   就好像第一次打开了壳的蚌,惊喜地发现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都是温暖贴合的。   裴煦觉得心脏满满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被爱。   *   吃过饭,利奥说有了新灵感,赶着回去画画;霍朝明陪着明悦在屋前不知规划着什么。   霍应汀拉着裴煦出门散步,路过一处施工了一半的小院的时候说:“爸妈准备在那里建一个玻璃房,把外头的花都移进去。”   裴煦目光微动:“是因为我吗?”   裴煦从前不会如此大胆地把别人的行为归咎于是为了自己,但霍家人给了他太多的包容和信任,让他有了这样说的底气。   “对呀。”霍应汀牵住他的手,说得理所当然,“我老婆花粉过敏,家里人知道了可不得紧张着点儿吗?”   “别乱喊。”裴煦扯他的手,转头看他,眼里却亮晶晶地,“不会太兴师动众吗?”   “说什么呢。”霍应汀朝着他笑,“说过了宝贝儿,花没有人重要,如果不是前两天我拦着,我妈早就把路边那些花撅了。”   说着霍应汀笑出了声:“你知道我妈那天怎么说的吗。”   霍应汀学着他妈轻柔又娇嗔的语调说:“哎哟,你怎么不早说?那煦煦来可不是得受罪了?汀汀,你怎么不早和妈妈说!我得和你爸想个办法!”   说完,裴煦沉默了一会儿。   夏夜的风吹来,扬起他额前的发丝,耳畔几声虫鸣和叫哑了嗓子的蝉合奏着,小路两旁的灯串像是条长龙,一直没入拐角。   “你家里人,都很好。”   霍应汀转过身倒退着走,一只手还牵着他。   “只是我家里人好吗?我不好吗?”   “好。”裴煦没有犹豫。   霍应汀忽然停下,弯腰吻了吻他的唇。   “裴煦,从今往后你也是我的家人。”他说,“我们是家人。”   裴煦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回吻了回去。   飞蛾轻吻灯芯,摇曳的影子下,霍应汀拥住了主动的爱人。   一吻毕,霍应汀拇指还贴在他滚动的喉结上,问:“不生气了?”   “......”   忘了。   裴煦顿时有些尴尬,微微推开霍应汀,自己闷头往前走。   气是不可能不生的。   被自己男朋友误会私生活不检点这回事情,他都快气死了!!! 第49章 撒谎   七月底, 酝酿了半个月黄梅雨季终于随着一场瓢泼大雨来临。   夏日特有的潮湿闷热因子挤满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行人冒雨前行,整座城市躁动不安。   雨帘内, 霍应汀坐在办公室里, 挑选着晚上准备和裴煦共进晚餐的菜单。   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裴煦发来的一条信息:随意,都吃。   李诉看着已经愁眉至少十分钟的上司,自觉上前排忧:“霍总, 是菜单有问题吗?”   “李诉。”霍应汀抬头,表情凝肃,“我觉得是我有问题。”   助理保命第一要义:上司怎么会有问题?那必须是别人的问题!   李诉虽然不懂霍应汀在说什么, 但是他很会曲线救国。   “霍总,需要帮您预订其他的餐厅吗?”   霍应汀摆手:“裴煦最近都不挑食了。”   李诉的曲线突然一下子连不上信号了。   李诉:......所以?   “我最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霍应汀喃喃。   李诉顿时信号满格:“霍总,最近您和洛威尔先生的合作很顺利,吕家内部逐渐瓦解,霍氏运转也很平稳, 上季度报表创近五年新高。”   言下之意哪里都好得不得了。   霍应汀看了自己事业心忒重的助理一眼,心想他和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瞎说什么。   而且这事儿也没法说。   裴煦和他在一起之后都不挑食了,这其实是好事儿, 但霍应汀却有点慌了。   他知道,裴煦每次不挑食就说明他心情没有特别的起伏, 顶多算正常。   那么裴煦和他吃饭不挑食,就代表裴煦和他在一起不会有特别高兴的情绪产生。   可霍应汀觉得不对啊, 他现在是在和裴煦谈恋爱,他每次一见到裴煦就感觉心里满满当当得要溢出来了,心情在阈值之上波涛汹涌起伏不定, 怎么裴煦见了他都没个情绪呢?   难道裴煦和他在一起都不开心?   是不是还在因为那天他误会他私生活的事情生气?   霍总百思不得其解,白天想, 晚上也想。   想着想着,就变成了——裴煦是不是没那么喜欢自己?   霍应汀想得失眠好几晚都不敢去问裴煦一下,就怕听到自己不敢听的答案。   这么多天没得出个因为所以然来,霍夫斯基倒是总结出一条人生真谛——爱情使人怯懦。   知道裴煦挑食习惯的只有自己,他也没法和李诉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霍应汀愁眉不展地捂了把脸,然后直接把菜单转发给了裴煦。   24/7:宝贝你来点吧TnT   正在开会的裴煦抽空看了眼手机,一愣,抬手发了个问号过去。   霍应汀足足过了十分钟才回。   24/7:在开会,看不了菜单   裴煦心想谁不是啊。   Sunset:开会看不了菜单但能给我发信息?   24/7:那我认真开会了。   Sunset:。   霍应汀没有再回消息。   裴煦不知道这人莫名其妙怎么了,冷笑一声把手机往桌上一甩。   然后正在汇报的裴松沅一僵,整个会议室的人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他。   裴煦:......   头疼。   他就说谈恋爱耽误事儿吧!?   霍应汀忐忑地回完裴煦后就撑着头发呆。   李诉没见过霍应汀这样少男愁春的样子,有些不忍,说:“霍总,如果有误会,还是和裴总说开比较好。”   霍应汀知道这么患得患失也不是个事儿,能憋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李诉说的对,他立刻拿起手机,给马上要过生日的贺重春发了个信息。   Ting:你生日十五号对吧?我组局。   贺重春:呜呜呜是是是,汀汀你是我亲爸,你一出手这绝对会成为我这辈子过过最最最有排面的生日!   贺重春:亲爱的汀汀,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   霍应汀食指和拇指搓了搓。   Ting:哄人,借下你的场子就行。   贺重春:?   Ting:到时候帮着我点,明年生日也给你包了。   贺重春:o了!   贺重春:问一嘴,你哄谁啊?   Ting:裴煦。   贺重春:!?   贺重春:啥意思了?   贺重春:所以我哥猜的是真的,你和裴煦真的看对眼儿了?   贺重春:不是吧哥你俩不是死对头吗?   贺重春:我靠难怪,难怪那天我说吕谨言找裴煦你那——么生气!   贺重春:你啥时候弯的啊汀?   贺重春:还是本来就不直?   贺重春:牛逼。感觉不管是裴哥看上你还是你看上裴哥,这两件事儿都很牛逼。   贺重春:最牛逼的是这两件事儿同时发生了!草!   贺重春:天啊!   贺重春:对了那你给我办生日裴哥不会生气吧?痴呆.jpg   霍应汀看着连番轰炸的信息,叹息着戳了几个字。   Ting:没事,玩儿去吧。   贺重春:..................   霍应汀放下手机,快速调整好情绪,恢复到工作时的状态。   李诉很有眼色地开始汇报收到的消息。   “裴氏内部决定,三个月内会开股东大会议定是否继续任用裴总为总裁。”   “嗯。”   按照裴尚川的作风,裴煦如果不继续担任总裁,那就这个位置就只剩下裴松沅来担任了。   这件事霍应汀早就听裴煦说过,后者对此的态度是股东大会尽快开他才能尽早离开裴氏,没有半点因为要被革职而产生不高兴的情绪,所以霍应汀并不担心。   “裴松沅回裴氏半个月,职位晋升,裴总也在慢慢放权给他。越臻的工程和项目全部转到了洛家名下——洛康和肖臻这半个月斗得虽然狠,但两家也没捞着什么好,反而还雪上加霜了。”   霍应汀听到这里笑了出来。   别说,裴煦还挺会整人的。   上次标书的事情明明是肖家抄袭,结果裴松沅却把锅甩给了一无所知的洛家,洛家背了黑锅,早就和肖家到了势不两立的局面。   而前不久裴松沅又被裴煦的一个电话挑拨的对肖臻开始产生怨恨和怀疑,深觉握在手中的才是硬道理,恋人哪有家人靠谱?   而且他也心知肚明,他们的恋人关系本就开始得不单纯。   于是裴松沅直接借着裴煦转赠项目的手重新靠向了洛家。   洛康本就对肖臻多有怨怼,又对这个裴松沅弟弟狠不下心来。   于是在裴松沅的示好忏悔和哭诉之下,洛康拿着原本越臻的项目耀武扬威,在肖臻面前冷嘲热讽,气得肖臻不得不摆出肖家和洛康对抗。   两个人之间的较量根本不像裴霍两家的良性竞争,完全就是冲着泄愤去的,除了两败俱伤外不会有其他局面。   肖家最近已经有意低调,肖臻的做法无疑与“低调”两个字背道而驰,在让肖家股市狂跌半个月后,肖臻被家里关了禁闭。   不同于霍应汀的“闭门思过”,肖臻这次的紧闭是实打实的与世隔绝,连房门都不能出。   裴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少见地在有关肖臻的事上直接笑了出来。   “肖臻当年往我杯子里放虫子和垃圾的时候他家里人甚至不舍得罚他一下,他妈妈还哭着来求我放过他,现在轮到自己家出事倒不知道放过他了?”裴煦冷嘲,“看来伤及家族利益果然是最无法饶恕的事情啊。”   彼时霍应汀心疼地抱住裴煦,然后在心里默默把肖臻的名字在“必死名单”里加黑加粗。   “还有,霍总,裴松沅又来约您见面了。”   “怎么,洛家和肖家打的两败俱伤,这蠢货终于发现自己被裴煦当枪使了?”霍应汀不甚在意地嘲了一声,“这么着急找靠山,看来头上十几斤长的真的是瘤子不是脑子。”   李诉眼观鼻鼻观心。   “能力不行还想四处托人下水,收拾他简单得和吃饭似的。”霍应汀问,“最近肖臻和裴松沅见过面么?”   裴松沅不知道他和裴煦的关系,但肖臻被他威胁过,肯定知道他和裴煦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李诉明白霍应汀关心的点是什么:“肖臻和裴松沅前段时间已经分手了,裴松沅没回裴氏的时候还试着联系肖臻,裴总一通电话后裴松沅就放弃了,但自从洛康出手之后,肖臻反过来找裴松沅意图求和,但都没有成功。”   所以应该并没有来得及把霍应汀和裴煦的关系告诉裴松沅。   霍应汀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李诉猜到了霍应汀的意思:“您这次是要见他吗?”   “见。”霍应汀说,“我家裴老师不是还在担心董事会那群老狐狸会因为裴松沅撑不起裴氏而没那么容易放他走么,那我就帮裴松沅一把好了,省的裴煦天天为这事儿烦心。”   听到“我家裴老师”五个字时李诉虎躯一震,心道果然!   下刻他就很自觉地把裴煦的地位往上升了升,问:“霍总,您帮裴松沅,裴总会不会介意?”   霍应汀心说废话,还不是朋友那会儿裴煦就介意裴松沅接近他介意得要死,现在他去帮裴松沅,让裴煦知道了不得和他同归于尽了?   虽然生同衾死同穴什么的的确伉俪情深,但这会儿不合适,他俩还没好够呢。   而且他也不是真心要帮裴松沅的。   霍应汀想了想开口:“不是查到裴松沅在国外碰毒了吗,裴氏董事会之后找个时机把消息放出去。”   华国禁毒力度如此之大,绝对容不下一个在海外有过前科的人任知名集团的总裁。   裴煦的东西裴松沅别想碰。   但裴煦不要的东西,裴松沅也别想要。   李诉:“明白。”   李诉出去前,霍应汀又叮嘱他:“先别把这事儿告诉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李诉应下。   刚要关门,又听见霍应汀炫耀般说了句:“他对我脾气大,不好哄。”   嘭。   单面玻璃墙震了下。   李诉。男,二十八岁,位同霍氏副总,从业六年,履历丰富,能力强到吊打国内百分之九十五的公司决策者,专业性强且从不出错——但今天人生第一次不知轻重,把总裁办的门关出了耳朵不可承受之重音。   *   霍应汀怕裴煦知道他见裴松沅会不高兴,并没有把见面的地点定在霍氏。   周六,咖啡店里。   霍应汀双腿随意岔开,面前的咖啡从摆上来开始就没被碰过,面前喋喋不休的人他也没给过一个眼神,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手机,嘴上挂着温和的弧度。   我的:起了。   Ting:早安宝贝   我的:安。   Ting:今天什么安排?   我的:没什么事,要见面吗?   霍应汀咬牙,耳边裴松沅的声音不断,他有点烦躁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认命地打字:现在暂时没空。   我的:在外面?   Ting:嗯。   裴煦没问什么事,但霍应汀大概有些心虚,主动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Ting:有个合作加急,今天加班谈。   我的:嗯,那你先忙,空了和我说。   Ting:好,宝贝。   霍应汀懊恼地放下手机,沉浸在撒谎的心虚不安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不耐烦地打断面前人的滔滔不绝。   “所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霍应汀的目光锐利,看起来审视而冰冷,“和你合作,霍氏又能得到什么?”   有过前几次的交道,裴松沅已经很清楚霍应汀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但他今天肯见自己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所以在他面前那些弯弯绕绕必须都得收起来。   他虽然回到了裴氏,但员工对他的态度已然非常冷漠,没一个真心跟着他做事的。   再者洛家和肖家打了快一个月,一直到洛康回过味来找到他说洛家这一个月来的亏损,裴松沅才后知后觉,裴煦根本是从标书开始就算计着借自己的手故意引起两家的纷争。   他才看清裴煦的手段到底有多深,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裴松沅看着面前这个宁市唯一能和裴煦抗衡的男人,定了定神,道:“三月内裴氏会召开董事会,霍总助我任职总裁,我可以承诺,从此以后在宁市,裴氏甘愿排在霍氏之后,不争不抢,所有事宜以霍氏为优先。”   霍应汀挑眉。   这话就相当于从此以后所有的项目工程都拱手让给霍氏先选,裴氏永远只能挑吃剩下的。   他在心里骂了句蠢货。   先不说这是自掘坟墓,光凭裴氏失去裴煦这一点,霍应汀就可以保证,不用裴松沅让,裴氏也一个都争不过霍氏。   肖臻、洛康,还有裴松沅这些人,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明明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却不懂得如何做人,也不懂的如何利用这些优越的物质条件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只一味地自喜与身俱来的身份,觉得自己高于常人,德不配位又眼高手低,以最底端恶劣的手段觊觎不相匹配的东西。   一个赛一个的蠢。   霍应汀厌蠢,却装作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挑了裴松沅几句。   上位者的压迫感让后者差点没撑下来。   霍应汀折腾够了,才施舍般地说了句:“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裴松沅喜上眉梢,站起来就要和霍应汀握手。   可霍应汀手机一震,他打开手机,没理裴松沅。   手机上明晃晃的一条消息。   我的:在哪。   霍应汀心里重重一跳。 第50章 印记   裴煦今天本来确实没什么事, 但他突然想起来贺重春请他过几天去参加生日party。   这小孩儿比贺闻冬还能唠,一上来就祝他和霍应汀长长久久百年好合,把裴煦祝得晕头转向,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答应去参加他的生日了。   贺重春这么热情, 裴煦自然也不会敷衍,他决定趁着今天有空,把贺闻冬喊出来亲自去给贺重春买礼物。   裴煦主动约人的罕见程度相当于彗星撞地球, 贺闻冬没犹豫,立刻就派车把人接到了贺氏名下的国金。   裴煦下车后很无语:“给你弟弟买礼物,本质上还是给你送钱是吧。”   贺闻冬走上去迎他, 笑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那臭小子在外边儿可没少给我闯祸。”   裴煦嘴上说归说,但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贺家财大气粗,宁市的确没有比国金更适合买礼物的地方。   “重春平时喜欢什么?”   贺闻冬:“怎么方便怎么来,你送他个麻袋他都喜欢。”   裴煦:“......”   他无奈地看着贺闻冬, 后者笑了两声,才开始认真说起自己弟弟的喜好来。   裴煦不是很会挑礼物,干脆贺闻冬说到什么就买什么, 买到后来贺闻冬看着裴煦随手指东西说都包起来的样子都有点麻木了。   “还有什么?”   裴煦转头问。   贺闻冬看着地上都快摆不下的礼物,心说我给你当弟弟得了。   他不敢再说贺重春喜欢什么了, 回头说了声把东西都送到裴煦的家里,然后拉着人走出商场, 转移话题。   “你和应汀怎么回事儿?”   语速很快,但藏不住兴奋。   裴煦果然被岔开了话题,挑眉, 反问:“看出来了?”   见他承认,贺重春笑了:“我又不和重春那个小傻子似的, 我见着霍应汀两次发脾气可都是为你啊,这点都猜不着那我也别混了。”   “两次?”裴煦不解。   贺闻冬点头:“一次他打吕谨言,另一次就是度假那次,裴松沅不是换你骰子吗,你下水那会儿霍应汀发了好大的脾气,差点把裴松沅吓哭了。”   “平时见他没什么放在心上的,头回看到他发火,也给我吓够呛。后来想想觉得他不是没什么放心上的,是压根没什么看的上眼的,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分眼神。”贺闻冬搭上裴煦肩膀,“不过到你这儿就是个例外了。”   裴煦有点惊讶。   那次他上岸后看到的就是桌上凝滞的氛围,霍应汀的确是帮他出气了,但表情很自如,看不出来生气的样子。   原来是发过脾气了。   还是为他。   裴煦不自觉弯了弯唇。   “说实话,你俩那会儿是不是就好上了?亏我那会儿还费心想缓和你俩关系,合着我是白折腾?”   “没,那会儿我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裴煦如实说。   但他若有所思。   之前霍应汀说是对自己一见钟情的时候裴煦还为着他误会自己的事情生气,没仔细想过这回事,现在贺闻冬一说他才有些实感。   霍应汀好像确实从初见开始就不断地在照顾他了。   裴煦垂眸。   忽然很想见霍应汀。   很想很想。   他拿出手机,点进置顶。   身边贺闻冬问:“裴松沅那会儿是真烦,还好应汀懒得搭理他。”   裴煦低着头在对话框里打出“想你了”三个字,闻言自信笑了声:“他敢搭理他试试。”   “就是,但凡和你熟的都知道你最烦裴松沅,谁去搭理他谁就是傻——”贺闻冬顿住了,目光停在不远处一家咖啡店里,嘴里那个字忽然就bi不出来了。   裴煦狐疑地望去。   咖啡厅里,男人俊逸非凡,身姿闲散地靠在沙发上,从容淡定,而对面坐着的,是刚刚他们话里不被待见的对象,裴松沅。   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霍应汀竟然朝对面笑了一下。   空气凝滞了。   “傻逼。”   广场上,裴煦冷着脸吐出两个字。   贺闻冬心里警铃大作,大惊失色地去看裴煦。   裴煦把对话框未发送的字删除,重打:在哪。   不是“你在哪儿”,也没有问号,只有一个非常简洁、非常冷漠、非常生气的句号。   裴煦重重地按下发送,然后又漠然地抬头,重复了一遍。   “傻逼。”   敢撒谎你就完了,傻逼。   霍应汀拿着手机,一瞬间心电感应,似乎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裴煦在那头不高兴的表情。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做贼心虚的打字。   Ting:在谈合作,怎么了宝贝?   我的:和谁。   霍应汀条件反射地在脑子拉了几个最近的合作商出来,但刚要打出来,他眼皮狠狠一跳。   不行。   这算是欺骗吧?   他默默删除了某个名字,然后盯着屏幕不知如何是好。   对面的裴煦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一筹莫展,屏幕一闪,跳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我的:咖啡好喝吗?   短短五个字,霍应汀直接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整个人僵硬得差点没拿稳手机。   我的:不知道霍总和我弟弟谈的什么合作?   我的:看你笑得挺开心的。   我的:我很好奇,说来听听。   完了。   霍应汀咽了口唾沫,脖子都不敢动一下。   我的:说话。   霍应汀浑身激灵,如梦初醒,在咖啡厅里飞速扫了一圈,然后朝窗外望去。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裴煦地站在那里,脸上是薄凉没有感情的笑,见他看过来后,手肘微曲着抬起一只手,食指和中指朝他勾了勾。   霍应汀心脏都要骤停了,他脸上不可控地露出了着急的表情,刚要起身,却被不明所以的裴松沅叫住。   “霍总?”   霍应汀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因为这一眼,霍应汀的余光里,裴煦陡然沉下了脸,然后转身离去。   没有一点犹豫。   霍应汀暗骂了一声,对着还想拦他的裴松沅说了声“滚开”,然后推门追了出去。   可等他赶到在风中一脸怜悯的贺闻冬面前的时候,裴煦已经坐上车走了,只留下一地尾气。   霍应汀脸上难得露出了焦头烂额的神情,他拿出手机给裴煦打电话,却显示无人接听。   关机了。   贺闻冬看着急得就要哭出来的霍应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见谁不好非得见他?你不知道裴煦全世界最烦的就是裴松沅?上次能坐下来一起玩游戏都是很给我和重春面子了。”   霍应汀攥着手机,语气低落:“......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贺闻冬惊讶到一半又叹了口气,想着霍应汀也不是这么蠢的人,说,“刚听见他和司机报了家里地址,你去找他吧。有误会该解释就解释,没有误会该跪榴莲就跪榴莲。欸对了,家里有榴莲吗,我给你现订一个?”   说着就拿出手机来要给这两口子买榴莲。   “......谢了闻冬哥,我去找他。”   霍应汀按下他的手机,然后朝停车场走去。   霍应汀走得大步流星,裴松沅被服务生拉着买单,追过来的时候连霍应汀的人影都看不见了,他没看到裴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和面前的贺闻冬打了声招呼。   结果贺闻冬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   霍应汀长那么大从来没紧张成这样过,下车的时候他手都在抖,脑子里毫不夸张地一片空白。   裴煦楼下的单元门已经录入了霍应汀的面部识别,霍应汀能刷脸进去,但到了27楼之后,霍应汀才知道什么是报应。   滴——   当门上第四次传来密码错误的提示,霍应汀才确定是裴煦已经改掉了进门的密码,而不是他因为手抖而输错了密码。   再输错一次密码就要响警报,霍应汀没有办法,只好走到边上按了可视门铃。   屋内,门铃响起。   裴煦就站在门口,一只脚穿着今天外出的鞋,另一只脚穿着居家拖鞋,模样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路的滑稽。   他的目光从门把手上移到亮起的可视门铃屏幕上,整个过程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麻木又机械。   裴煦一时之间没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他又想起了十五岁那年,他跑在曼哈顿的街上,身上的现金和手机全都被街头混混抢走,他形单影只,却因为担心肖臻出事一刻都未敢停歇寻找的脚步。   可在他最落魄无措,慌乱到自责的时候,肖臻却和裴松沅在一起。   而今天。   在他想念霍应汀想到突破心里那点别扭,可以主动去和霍应汀发一句“想你了”的时候,和霍应汀在一起的人居然也是裴松沅。   裴煦没办法接受。   比十五岁那年还要难以接受。   他感觉自己难过得快死了。   因为今天这个人是他认定了的喜欢的人。   裴煦不能说不在乎裴松沅当年把肖臻抢走,但是绝对更无法接受裴松沅接近霍应汀,哪怕知道霍应汀没把裴松沅放在眼里也不行。   他不可能,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门铃长时间没人接听,最后一声响像是刺耳的哭喊耗尽了力气,随后自动挂断。   但霍应汀很快又按下第二遍。   裴煦还呆滞地陷在回忆里,被再次响起的门铃吓得一颤,他慌忙走过去点开接听键。   “裴煦,对不起,这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但你别动大气,你的胃受不了。”   霍应汀的语气很着急,表情也很着急。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裴煦感觉到他的胃真的开始作痛起来。   他看着画面里的霍应汀,声音有些不自主的防备和生冷:“你还来干什么。”   说完,他自己的手指蜷了蜷。   门口的霍应汀也愣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开口慌张:“我知道你生气,你先开开门,我当面和你解释,好不好?”   “不好。”   通话断开。   霍应汀有些焦躁。   但他不知道,门铃不是裴煦挂断的,而是楼下大门有人在呼叫——裴煦在国金买的东西送到了。   裴煦给楼下的人开了锁,27楼很快响起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几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他们和霍应汀打了个照面,却很有职业素养的没有多问,再次按通了门铃。   “裴先生,您购买的东西送到了。”   霍应汀站在边上,打算趁裴煦开门拿东西的时候挤进去。   但门里的人显然知道他的德性,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呼叫机传出:   “麻烦放门口,谢谢。”   国金的工作人员一愣,然后迅速应下,把东西整齐地摆放在门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用商品在霍应汀和门之间隔出一条宽宽的楚河汉界来。   走前还问了一句:“裴先生,需要帮助吗?”   说完警惕地看了一眼霍应汀。   霍应汀无奈:“......裴煦。”   裴煦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用,辛苦了。你们走吧。”   你们走吧。   不知道在对谁说。   电梯门合上后重新下行。   裴煦没有挂断通话,他只僵硬地站着,好像在等待这什么,没有再开口。   室内室外都安静极了,整个空间里只有电梯的数字不断变化着。   好像这个27楼只剩下了裴煦一个人。   他不禁开始慌乱——外面没人了?   他也走了吗?   他真的走了?   和霍应汀在一起之后裴煦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唾弃过自己了。   揪着一点点别人的纵容就开始肆无忌惮的闹脾气,一边用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把人拒之门外,一边又自卑地害怕真的把人赶走了。   反复用拒绝和冷漠去对待对自己好的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份“好”经得起考验,证明自己并不是可怜巴巴可以被随意拿起又放下的人。   又当又立。   可他没办法控制。   霍应汀怎么能真的走了呢。   他不能走的呀......   他走了,那我怎么办?   裴煦想到这里,又不可控地开始自我反思和厌弃——是不是我太过分了?   不然他怎么会丢下我呢。   和七岁的生日一样,也和十五岁的访学一样。   一次又一次地被丢下。   他不想要一直被留下、被抛弃。   裴煦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才是受害者,他一边颤抖着手,一边慌不择路地打开门。   冲出去的那一秒,他看到了靠在墙上的霍应汀。   霍应汀现在的位置在可视门铃的监控范围之外。   裴煦现在不想见他,霍应汀就等,等到裴煦愿意见他为止。   但他没想到裴煦会跌跌撞撞直接跑出来。   “裴煦?”   霍应汀大步走过来牵住他的手,然后发现他的手冰凉一片,霍应汀紧皱着眉,又看到他脚上混乱的拖鞋。   裴煦没什么反应,眼睛里的迷茫和恐惧都来不及收回,只下意识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像是害怕他离开一样。   霍应汀心里一痛,直接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不由分说地抱入了屋内。   他把人放在沙发上,然后去拿了另一只拖鞋,蹲下来轻轻托着他的脚,给他换好鞋。   裴煦很安静地看着他,目光牢牢地,一瞬不离地锁定着他。   霍应汀拿起裴煦换下来的鞋准备放回鞋柜里,结果刚起身就被裴煦拉住了手腕。   “不准走。”   平直的音调,强硬的语气。   却让霍应汀真的再也走不动一步。   裴煦现在的状态不太对,霍应汀放下手里的鞋,重新蹲在他面前,伸手慢慢环住他。   “不走。”   “为什么要见他。”裴煦问。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但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在生气,且思路异常清晰地直达问题。   这种时候霍应汀没有再瞒着:“因为想帮你顺利脱离裴氏。”   裴煦很聪明,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挣脱开霍应汀的拥抱,看着他,声音很轻:“你要帮他?”   霍应汀沉默了一瞬:“你离开裴氏后我不会让他成功当上裴氏的总裁,我手里有他的把柄。”   裴煦:“所以还是绕不开要帮他一把。”   “是。”霍应汀说,“但我本来打算让李诉针对裴松沅拟出一个具体的方案后再给你看,你能接受的就执行,不能接受的我绝不会做。没想一直瞒着你的。”   “那也不行!”裴煦的情绪忽然剧烈波动,“霍应汀,就算没有你我也能自己脱离裴氏,我说要你帮忙了!?”   霍应汀伸手去拍他的后背:“只是心疼你会累。”   “无所谓!但你就是不准帮他!”   裴煦整个人都有点崩溃了,他拉着霍应汀的衣袖。   “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下次看到他就让他滚的。霍应汀......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我说过我最讨厌背叛,你不能这样......”   “好,我不帮他,我发誓,今天我对他说的交谈从现在起全都作废。”霍应汀坐到他身侧,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安抚着裴煦,“没有背叛你,我没想让任何对你不好的人好过,这点相信我,好吗?”   在这件事之前,霍应汀显然低估了裴松沅带给裴煦的阴影,但有了这样的保证,裴煦终于一点一点放松下来,额头抵着霍应汀的胸膛,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脆弱哽咽。   “你帮谁都不能帮他......他什么都有了,为什么从小就这样?我的父母、朋友,我以为拥有的那些原来都是另一个人的,从不属于我。”   “......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个被错误投射到这个世上的谬误?为什么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在给另一个人铺路?我做错了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就算这样所有人也都没有放过我,他也是。”   裴煦谈起头,长久的压抑从未释放过,以前他只会用高空来把那些情绪压到心底最深处。   但他现在对着霍应汀,却不能自控地流下泪,再也忍不住那些多年来强撑的委屈。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已经尽量告诉自己他不值得我恨,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我花粉过敏,还是会在家里摆满鲜花;因为恨我,会让琅园的佣人别准备我的三餐,会故意在家里挑起裴尚川对我的防备,会到处散播我的谣言......他好像只有看到我被踩到泥土里被人唾弃才会开心。”   “可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裴尚川和洛敏兰会无条件帮他来指责我,就算做错了事也不要紧,因为他才是亲生的。”   “而我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赝品,无论何时何地都只能忍,忍到把自己变成一个只会压抑情绪的人,一个到最后看到他就会无声崩溃的怪物。”   “现在我好不容易遇到你了,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活着或许不是个谬误,他又出现了......就当我是胆小鬼行吗,霍应汀,你别和他沾上关系......我真的、真的没法接受。”   “我的东西他总是勾勾手指头就能抢走,每一年生日他都带走了父母,十五岁那年又带走了肖臻,现在我从裴家搬出来了,放权给他了,他又来接近你......凭什么?”   裴煦手背在眼前遮了一下,沾去了泪,眼底的脆弱情绪遮不住倔强。   湿漉的眼睛看着霍应汀。   “难道你也要被他抢走了吗?”   他声音轻极了,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可眼里猝不及防滚下几颗豆大的泪却昭示着不是这样的。   他很在意,在意得快死了。   霍应汀心像是被无数根针一齐扎透没入,痛得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着泪,低声哄:“不会,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求爸妈留下来陪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们在我头上留下了疤;以为能和肖臻做一辈子朋友的时候,他在我耳朵上打下了耳洞。”裴煦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容里的献祭刺得霍应汀痛得无法呼吸,“那你呢,如果现在我想把你留下来,你想要我身上留下什么印记?”   霍应汀心揪成一片,呼吸都在颤抖,他俯身,从那条疤一直吻到裴煦打了耳洞的耳朵,闭着眼,不敢让面前的人看到他眼里的红。   “留下我的吻,可以么?”   裴煦空洞的目光终于轻颤,然后闭上了眼,收起了自己所有对外的尖刺,任由面前的人颤抖而小心地亲吻着自己。   亲爱的。   不必用自己的某一部分来交换爱。   真正爱你的人需要的不是你的血肉,而是愿意把你残破的血肉以爱供养成完整的你。   我爱你的疤痕,爱你的残缺,也爱你的不完美。   我是如此爱你。   爱到不忍心在哭泣的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唯有一个吻。   我是如此爱你,裴煦。 第51章 暗流   霍应汀吻得很小心, 像是对待一件才见天日的易碎珍宝,吻过他每一处细密的裂痕。   裴煦仰着头,修长的脖子勾出漂亮的线条, 像是献祭的天鹅。   但霍应汀不喜欢裴煦无意识之中流露出的这种以付出自己才能换取爱的感觉。   总是孤注一掷又让人心惊。   他的裴煦就应该昂首挺胸地站着, 等待所有人的俯首称臣。   霍应汀将人抱到自己腿上,让裴煦跨坐在自己身上,然后撑起他的腰。   裴煦双手撑住他的肩膀, 这个姿势他得低头看霍应汀。   “怎么了。”   裴煦迷糊地睁开眼,嗓音也黏黏糊糊的,不明白为什么亲到一半霍应汀忽然把他抱起来了。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无比渴望和霍应汀的亲密接触,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面前的人是属于自己的。   霍应汀伸手拨了拨他的碎发,又抚过他红肿的眼,他重新凑上去亲吻着裴煦。   裴煦逆着光,霍应汀却能描摹出他五官的每一处,每一处都是那么好看。   他抬起头, 能看到裴煦眼底倒映的灯光,美得像夜空里的星。   这样才对。   他想。   不是世界的谬误,而是荒谬世界里唯一让人感到确幸的存在。   你本该让人仰望。   唇瓣微微分离, 又凑近,霍应汀一手揉着他的胃, 一手托着他的腰,湿润的唇不断触碰着裴煦的唇, 像是逗弄,又像是难舍难分。   霍应汀吻的温柔又耐心,裴煦本就很容易被霍应汀的吻安抚下来, 半小时后,裴煦抱着靠枕窝在沙发的角落里, 眼里还泛着些哭过的血丝,但人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霍应汀给他拿了个冰袋,用毛巾裹着,敷在眼睛上。   门铃又响了,霍应汀走过去开门,没一会儿门关上,裴煦闻到了一股味道。   “什么东西?”裴煦皱眉。   霍应汀一时没说话。   裴煦拿下了冰袋看去,发现霍应汀目光微妙地拎着一整个榴莲。   “那个......”霍应汀把榴莲放到了中岛上,“贺闻冬买的。”   裴煦的声音还有些闷:“他买榴莲做什么?”   霍应汀走过来重新把冰袋敷上他的眼睛,道:“他说让我跪榴莲认错。”   裴煦勾了下嘴角,然后伸手摸索着揪住霍应汀的领子把人拉近。   “那你知道错了没。”   霍应汀凑过去啄了他一下:“知道了,宝贝。”   “和我认错。”裴煦板着脸。   “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和裴松沅见面,不该见到裴松沅没让他滚,不该擅自作主——就算是以帮助你为前提也不行,不该让你哭。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裴煦拇指卡上他的喉结,上下划了划。   一个非常危险的动作。   “那我最后再说一次,霍应汀,我可以接受你插手我的事,但是你要是敢把自己搭进去,在和所有人同归于尽之前,我第一个收拾你。”   这一点霍应汀上次在冒充他抵挡王越父母的时候已经体会过了。   他喉结滚动:“好。”   冷敷时间到,霍应汀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给他按摩着眼睛周围。   裴煦这会儿心里舒坦了,嘴巴一瘪,别别扭扭开始复盘今天的事:“其实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看到身边的人和裴松沅待在一起就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刚刚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看到你们和坐在一起我就想揍你。”   “嗯,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今天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霍应汀先前没有站在裴煦的立场上想这件事,现在才知道对裴煦来说裴松沅就是他心里最深最深的恐惧和怨怼,霍应汀恨自己的自以为是,“你打我吧,我不还手。”   “......我拿过全国散打冠军。”裴煦幽幽地说。   霍应汀笑笑:“裴老师好厉害。”   裴煦忽然跪坐起来,捧着霍应汀的脸:“你不用事事都哄我。”   “想哄,喜欢哄。”   裴煦就爱听这样的话,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却泛着笑意。   霍应汀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忽然问:“你说这句话,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好吗?”   分明是喜欢被哄的,却总是说着违心话,就像是害怕他会厌倦自己一样。   霍应汀一问,裴煦反而不说话了。   霍应汀又问:“那你之前追出来,是担心我真的走了吗?”   裴煦别开眼。   霍应汀叹了口气,凑过来抱他。   “你没有不好,这次是我做错了,你应该生气,怎么生气都不过分。不用在乎自己是不是太过了,也不用担心我是不是会不管你。裴煦,不论如何自己是最重要的。如果受了委屈还要在乎别人是不是不开心,还要去给自己的生气程度划一个不能超过的范围,那是不是太累了?”   裴煦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只觉得能够这样的人本身一定不缺爱,所以才能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所有想法。   可他不是这样。   裴煦在霍应汀怀里蹭了蹭,沉默好久:“......太任性了,我没有这样的底气。”   裴煦很少袒露自己的怯懦。   “这不是任性,只是情绪的合理宣泄。而且你怎么没有?”霍应汀下巴搁在他脑袋上,声音通过骨头传来,“外边儿谁不觉得你裴煦能力强?你最大的底气就是你自己,工作的时候那些自信去哪儿了,在你面前连我都要危机几分,没道理在人际感情上变得这样不自信,你就是我认定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那你呢。”   “我?”霍应汀笑笑,“别人都不会比你重要,但是如果你肯回头看看我,我会把我的所有都拿来做你的底气。在我这里,你可以想怎么任性都可以。”   “别人不重要。”裴煦感觉心脏被填满,抱紧了他,“你重要。”   “好。”霍应汀低笑,温柔得不像话,“只是想告诉你要多爱自己一点,你才是自己的首位,爱别人不能超过爱自己。”   “那你呢。”   裴煦又问了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第一次被教授怎样去爱和被爱的懵懂小孩,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学习着摒弃自我厌弃的第一课。   又好像只在乎霍应汀一个人,所以每一句问的都是“那你呢”。   “你爱自己,就是爱我了。”   裴煦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霍应汀问。   裴煦迟疑,却摇了摇头。   “那刚刚那句让我不要事事都哄你的话要不要撤回?”   裴煦犹豫了一下,点头。   要的。   裴煦知道自己有多拧巴,如果霍应汀不哄他,他又要别扭死了。   霍应汀在他头顶闷闷地笑出声:“宝贝儿,怎么这么可爱?”   裴煦抿唇:“闭嘴。”   “真的,快要被你可爱死了。”   裴煦撑起来,脸上木木地看着他,有些不自然:“去拆榴莲。”   “好嘞。”霍应汀吻了他的发顶,乐颠颠地起来。   裴煦也起了坏心思,逗他:“然后把皮拿来跪。”   霍应汀脚步一顿,看着他直喊饶命。   裴煦刚想说那你别贫嘴了,结果就看到霍应汀□□壮观的升旗仪式,他目瞪口呆,目光移到霍应汀的脸上,问:“你这样也能......?”   霍应汀在裴煦面前已经很放飞自我了,扯了扯裤子调整了一下,控诉:“宝贝儿,刚刚咱俩亲了至少半个小时好么,你光顾着伤心,把你老公我是个定力不足的全忘到脑后了。”   “......”   裴煦别开眼。   没眼看。   霍应汀支着帐篷拆榴莲,裴煦就撑着头,目光从周围的一圈如有实质似的慢慢移到霍应汀身上,像只猫,霍应汀被他看得受不了,拆榴莲拆到一半就举着一块诱人的果肉递到裴煦跟前:“拆完榴莲,有奖励吗?”   裴煦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正经的事,没好气地凑过去咬了一口榴莲,绵密的果肉在舌尖绽开,咽下去,裴煦才说:“也不嫌刚吃过榴莲有味儿。”   霍应汀站在原地消化了这句话半天,然后怔怔地凑上去亲了一下裴煦的脸颊:“我哪舍得你......就用手,成么?我喂你吃榴莲,我不吃,这样你手和我的嘴就都没味儿了。”   裴煦脸一红,推着他:“滚。”   霍应汀赖着不走:“行不行嘛。”   “裴煦。”   “宝贝儿——”   霍应汀语调越拖越长。   “老——婆——”   裴煦咬牙:“行行行!”   其实裴煦本人并没有多不乐意,他能正视自己的欲/望,而且霍应汀技术很好,他性感、魅力,每次为他失控的模样能让裴煦心理和生理都有强烈的满足,体验感好得非常极致。   只是他在今天忽然觉得,有些事情比身体上的愉悦更加让他感到满足,比如精神上的支撑。   虽然在一起之后经历了第一次不算争吵的争吵,但霍应汀尝试着教会了自己这个比他大了三岁的人一件他从来都学不会的事情,那就是试着去爱自己。   他会说你最重要,你爱自己,就是爱我。   裴煦慢慢地想,他好像没有霍应汀不行了,他受不了。   但。   很快裴总很快就改变了想法。   当天下午,二十七楼充满榴莲味道的房子里,裴煦跪在柔软的地毯上,看着面前晃动的窗帘,脸红得能滴血。   “宝宝,再坚持一下......很快。”   “混蛋......你......嗯啊......你特么没说用腿啊!”   霍应汀邪笑了一声,逼供:“门口密码改成什么了。”   “不告诉你!”   霍应汀猛撞了一下:“求你了。”   “......”裴煦顶不住这一声求,耻辱地说出了密码。   霍应汀听着一长串数字懵了一瞬:“什么意思?”   结果裴煦恶劣地笑了一下,报复似的往后撞了撞,转头说:“霍应汀你怎么这么讨厌。”   霍应汀闷哼一声,浑身血液因为却他撒娇似的话沸腾。   “又讨厌我了?”   “霍应汀你怎么这么讨厌。”裴煦挑衅地回头看他,“首字母对应的九键数字,好记吧?”   霍应汀顿了一下,下一秒直接把裴煦整个人翻了过来,一手钳着他的双手,另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微微用力,面对面,开始更狠地欺负人。   “讨厌我?”   “宝贝儿,你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挑衅我只会让我更想把你/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审核你好,没有脖子以下描写,只是小情侣口头调情,求放过。)   ......   明明没到最后一步,裴煦却被他弄的整个人都狼狈得不能看,最后只能任由自己发出难以抑制的声音。   霍应汀自作自受,弄得狠了还得自己哄人,一声一声哄着他,裴煦感受着火辣辣的破皮的痛,终于明白了男人在这种事上道的歉都是恶劣的哄诱这个道理。   最后的最后,霍应汀从身后揽住他的小腹温存,在肚脐眼下面按了按,还在异常敏感阶段的裴煦狠狠一颤。   明明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示,可有个人偏偏就要说出荤话来。   “宝宝,下次进去好不好?”   裴煦一巴掌软软扇在霍应汀腰上,心想,妈的,有霍应汀他也会受不了。   距离周六见完霍应汀已经过去了三天,裴松沅却没有再联系上对方过。   或许霍应汀给人的感觉太过说一不二,裴松沅只觉得对方可能是暂时没空搭理自己,压根就没往对方已经单方面终止合作的方向上想过。   这两天有个董事会很看重的项目,背靠政/府,裴松沅着急想要做出成绩来,但他知道光凭自己的能力实在无法做到,只能求助霍应汀。   但一连几天都联系不上人,裴松沅也没办法不着急了。   打过去的电话永远显示“正在通话中”,裴松沅终于爆发,把手机砸在地上,转头指着裴尚川派给自己的助理问:“什么意思!?为什么一直打不通电话!?你拿到的霍总的联系方式是不是有问题!”   助理脸色难看:“裴总监,之前我们就是用这个联系方式联系上霍总的。”   “这是谁的联系方式?霍总?还是他身边那个李诉?”   “是......”助理咬牙,“是霍氏的前台。”   嘭!   裴松沅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花瓶碎片四溅,发出狼狈不堪的声音。   “废物!”裴松沅怒极,“我要一个前台的电话做什么!?”   “裴总监,霍氏做事严谨,就算是前台的电话也不会一直无人接听,会不会——”   他想说会不会其实霍总根本就没有要和我们合作的意思?可裴松沅直接不耐烦打断了他。   “去找!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给我联系上霍应汀!”   助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是,裴总监。”   被摔碎了屏幕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裴松沅站在狼藉的办公室里顺气,目光望去,然后狠狠一皱。   电话被接通。   “你还给我打电话做什么?”裴松沅正在气头上,冲着电话那头怒吼,“还嫌我被你害得不够惨吗!?为了你我连洛家都拉出去背黑锅了,结果你不仅不管我电话还跑去找裴煦!?现在走投无路了又来求我了,肖臻,你还要不要脸!?我们已经分手了!”   “......松沅”肖臻的声音在那头听起来格外苍白无力,“我对你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我和小煦认识更久......”   “闭嘴!现在谈感情了?我总算知道裴煦当年丢开你为什么这么干脆了,你他妈根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你眼里有个屁的感情!”   电话那头一顿,随即嘲讽地笑了一声,像是撕开了伪装,索性就烂个彻底:“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从小到大你抢裴煦的还少吗?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里面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为了膈应裴煦,你自己心里清楚。”   裴松沅气得发抖:“你闭嘴!”   “论恶心,咱俩都足够让他反胃。”肖臻语气淡淡,“但凭什么?”   “我的确喜欢他,但他凭什么对我视而不见转而对别人的好接受得轻而易举?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该有,又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地拒绝我?他就算是装的,就不能和从前一样装得乖顺吗?他明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又凭什么用现在这副嘴脸对我!”   就算两个人现在撕破脸,裴松沅也不得不承认听到肖臻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在不断地钝痛:“肖臻,你他妈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不要脸!”   “是吗?可我觉得我很专一,这么多年都热脸贴冷屁股过来了......”肖臻顿了顿,忽然语调变得温柔,“你是不是又去找了霍应汀合作?对方没理你吧?松沅,不如和我合作吧,到时候你拿到裴氏,我只要裴煦。”   “你休想!”裴松沅被他刺激得声音都开始尖锐,“你现在有什么?一个垮了的越臻?还是被你爸收回全部权利的职位空壳?我帮了你一次就被裴煦算计得差点什么都没了,还想让我帮你第二次?”   “你既然知道裴煦是在算计你,难道就没有对他让你回裴氏的行为不对劲吗。你现在没有更好的合作对象,松沅——”   “你怎么知道霍应汀没答应我!?”裴松沅受不了别人否定他,“裴煦算计我那又怎么样,至少他现在放权给我是我正需要的,而你又能给我什么!?”   “你说什么?”肖臻忽然问,“霍应汀答应你了?怎么可能,你知不知道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他怎么可能帮着你对付裴煦?”   “在一起?你在说什么梦话?”裴松沅冷笑,“别以为我只能和你合作,谁不知道霍氏和裴氏一对上就是腥风血雨,霍应汀帮裴煦?你耍我玩儿?抱歉,恕不奉陪了!”   裴松沅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然后把肖臻拉入黑名单。   *   几天的时间转瞬过,很快到了贺重春生日当天。   霍应汀出手阔绰,请了顶级的私人设计师在半个月之内给出了最符合贺重春喜好的方案,七根手指都差点不够的费用让贺重春好几晚上笑得合不拢嘴,无论是布置还是细节都挑不出错来。   唯有一点让贺重春很费解。   霍应汀不让他在场地里布置任何花,假花都不行。   贺重春爱玩儿,至今没进自己家公司,所以生意场上来的人不多,今天来的都是些和他差不多成分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裴煦走的路和这群人不一样,对他们没什么意见,却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于是找了同样头疼闹腾场面的贺闻冬一起躲清闲。   “明明外边儿都说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话术一套一套精得很,我怎么觉着你每次这样的场合都不爱和人说话呢?”   裴煦看了圈场周,都是些朝气的面孔,年轻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笑了声:“我又不是机器,一直和人打交道也会累。”   “老气横秋的。”贺闻冬白了他一眼,“明明也才二十八岁。”   “是有点儿大了?”裴煦笑说。   贺闻冬无语地揶揄:“是,年纪大了,已经很沉稳了,沉稳到在大街上和男朋友生气把人丢下。”   “啧,少阴阳怪气。”裴煦挑眉瞥了他一眼,“换你你不生气?”   “气啊,我肯定气得和人大吵一架然后立刻分手老死不相往来,不光这样,我还要拼命和他做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看到他头破血流才满意。”   裴煦抬手给了他一肘:“烦不烦,别挑拨离间。”   贺闻冬躲开,看他这样子笑了:“我就说应汀能把你哄好吧?诶,我给你订的榴莲用上没?”   裴煦怼起人来从不语塞,此刻却少见地沉默了,因为他想起了那天充满榴莲味的荒唐下午,实在是太荒唐了,他的腿一直到昨天才不太疼。   裴煦抿唇,不自然地转开:“......挺好吃的。”   “......”并不是很想听这个回答的贺闻冬继续追问,“跪了吗?好跪吗?这惩罚好使吗?”   操。   贺闻冬每说一句裴煦的脑子里就跳出个完全对不上的画面。   跪了吗?   跪了,但没跪榴莲,也不是霍应汀跪的。   好跪吗?   不好,痛死他了。   惩罚......   这算哪门子惩罚?明明是奖励......   裴煦脸一阵红,忍无可忍地叉起一块蛋糕塞进贺闻冬嘴里,还不小心把叉子插在了对方的门牙上:“闭嘴。”   贺闻冬牙齿一酸,捂着嘴小声地嚎叫:“我靠煦啊,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第一次喂我吃东西,感动!”   “你有病就去看看脑子。”   裴煦后退了一步,嫌他丢人。   贺闻冬几口吞完了蛋糕,裴煦又看了一圈场周,问他:“他人呢。”   “我彻底服了,才多久没见就这么着急找人,真受不了你这黏糊劲儿。”   “你那张嘴不跑火车是会死?”   “我发现你谈恋爱之后脸皮倒是薄了不少,提到霍应汀你情绪就和炮仗似的。”贺闻冬举手投降,朝舞池那儿抬了抬下巴,“哝,不知道去干嘛了,刚进场。”   裴煦顺着目光望过去,看到霍应汀一身笔挺的西装,适配的浅色领带一丝不苟系在胸前,身量挺拔,深邃的目光带着一贯的生人勿进,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又贵气。   但偏偏是这样气场强大到让人不敢随意靠近的人,会蹭着他的颈窝撒娇一遍又一遍说“我想你了”,那双能看破心机阴谋的眼底在望向他时,会流露出怎么也挡不住的深情。   好像霍应汀身上的每一处在他面前都是特殊的。   甚至连那条看起来冷冰冰的领带,都是今天裴煦亲自挑选系上去的。   一旦有个人打上属于裴煦的烙印,裴煦就想无时无刻都看到他。   裴煦看着他,脑子蓦地里蹦出两个字。   我的。   刚好这也是霍应汀给他新改的备注。   想到这里,裴煦微微笑了一下,目光也软了下来。   霍应汀随意站着就是气场全开,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但他忽略了边上所有炽热的目光,径直走到正在舞池里和某位世家千金跳舞的贺重春面前,噙着笑,却很没有风度地打断了两人的舞,然后转向贺重春,面无表情地拿下了贺重春骚包地别在胸口的襟花。   “噗——”贺闻冬看着自己吃瘪的弟弟笑出声,对裴煦说,“应汀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在场地里摆任何花,贺重春最臭美,今早选了那么久才选出一朵白色康乃馨,你家这位倒好,直接伸手给他取了。”   裴煦对上霍应汀出来后直接锁定在他身上的灼热视线,闻言笑了一声,声音很温柔,带着不自知的小小炫耀:“因为我花粉过敏。”   “......靠?”贺闻冬直接离他两步远,“你们两口子秀恩爱秀得也太过分了!”   “你也谈一个?”裴煦被他的反应逗笑,挑眉。   “苍天啊,你真的变了,以前我家里催婚你只会安慰我说一个人过也挺好的,现在你居然催我谈恋爱!?”   “只是提议。”裴煦拿起一块小蛋糕,叉起一个角放到嘴巴里,“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的话。”   “不得了了。”居然有人能让裴煦亲口说“喜欢”,贺闻冬再次望天惊叹,“铁树真的开花了。”   裴煦笑笑不作回答。   霍应汀穿过宴会厅,随手把手里的康乃馨丢给服务生处理,用手帕擦干净了自己的手,然后才走到两个人躲清闲的角落,站到裴煦身边,率先俯身在裴煦脸侧嗅了两下。   “椰子味。”   好乖,都没有喝酒。   裴煦就这么站着让他闻,也没躲。   直到被大狗轻嗅的人随意地应了一声后,霍应汀才有功夫抬头对着贺闻冬打了个招呼:“闻冬哥。”   贺闻冬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小动作,整个人都要被秀麻了,过了几秒才嘀咕:“一直以为你俩打起来才是和谐的场面,原来谈起恋爱来倒也......挺般配的。”   霍应汀笑笑:“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裴煦发觉自己脸皮是真的薄了,听霍应汀说这种话,他居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叉起那块自己吃了一半的蛋糕,递到霍应汀手边:“吃,少说话。”   “怎么不喂我?”   “几岁了还要人喂?”   霍应汀无理取闹:“我刚刚看到你喂他了!”   贺闻冬捂着鼻子倒退了一步。   好大的醋味。   然后心疼自己:“你怎么不说我牙刚刚差点被他戳断了呢!?天杀的我只是问了句那天的榴莲好不好跪而已!”   霍应汀眼睛一眨,瞬间就明白了裴煦用蛋糕堵对方嘴的原因,他轻笑了一声,刚要说话——裴煦就把蛋糕怼到了他的嘴里。   “闭嘴,不准提榴莲。”   霍应汀心满意足地嚼着嘴里的蛋糕,垂眸笑着看着裴煦。   这边没人来,裴煦懒懒地把半边身体靠在他身上,问:“刚刚去哪儿了?”   霍应汀伸手搂住他的腰:“猜猜?”   估计不是什么大事,裴煦懒得问。   那边舞池一曲结束,贺重春带着自己的舞伴到处找自己亲哥和霍应汀,躲在角落的几人听见舞曲停了,也各自保持了距离走出去。   三个高大的男人一起出现的时候,贺重春感觉到自己眼前都一亮,差点被帅得忘记呼吸。   宴会厅的声音也因为宁市三巨头的总裁一起亮相静了一瞬。   不管是不是外界传的那样不睦,至少面上看起来没撕破脸,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富N代们在心底腹诽完,又开始投入自己的社交聚会,但这么一圈下来,居然没什么人把注意力放到今日的寿星身上。   贺重春心里哀嚎一声,不敢对裴煦和霍应汀撒泼,只敢走过去招惹他哥:“有没有搞错,哥,这是我的生日,你们几个这么抢风头干嘛?”   “骚包死你算了。”贺闻冬看看自己这一身和上班无差的装束,无语,“我这一身班味还不够闹心?自己气场撑不起来就别怪别人。”   贺重春:“你们身上有班味儿也和普通人不一样啊!”   霍应汀补刀:“抱歉,裴煦帮我挑了一早上,只有这身最低调了。”   贺重春:“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在趁机秀恩爱!”   裴煦笑笑:“生日快乐。礼物还喜欢吗?”   贺重春呜了一声:“还是裴哥对我最好!”   特意推了重要工作来参加宴会并送出去一辆八位数车的贺闻冬和一手全包了生日会的霍应汀:“......”   行,温柔的人最先享受马屁。   贺重春还在扒拉着裴煦,大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一两声熟悉却让人讨厌的声音传来。   “我是专程来给贺二少过生日的,陈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我手里有请帖,你们为什么拦我?”   喧闹不止。   而裴煦抬眼望去,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他怎么来了?”   贺闻冬在看到门口被人拦着的裴松沅后面色也沉了下来。   霍应汀直接:“赶出去。”   “等等。”裴煦打断边上两个人,转头问贺重春,“重春?”   贺重春对他和裴松沅之间那点龃龉不清楚,后者手上有请帖,如果真是贺重春请来的,裴煦也不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贺重春为难。   “裴哥。”贺重春放下刚收到消息的手机,脸色有点僵硬,“我朋友刚刚才和我说让我给个面子,裴松沅要来......”   上流家族之间的顺水人情很常见,裴煦了然。   贺闻冬皱眉,根据刚刚裴松沅的话猜测:“哪个朋友?陈家那个?”   贺重春应了一声。   贺闻冬也不顾周围那么多人,抬手就给了他弟脑门一下,轻骂:“都说了少和外面的狐朋狗友凑一块,陈家和北城吕家关系好,你不知道边上你这个顶好的兄弟最近在大刀阔斧地动吕家!?”   “我知道啊哥,我平时已经很少和他玩儿了,但表面功夫总要做足吧,请帖递出去了他有脑子就知道该避嫌,谁知道他会把请帖给裴松沅啊......”贺重春有点委屈。   “好了。”裴煦打断兄弟俩,问贺闻冬,“没记错的话,贺家和陈家最近还有合作?”   “是有,不过你不用因为这个——”   “不至于。让人进来吧,最近摆了他几道,他这会儿又恨又怕我,还不敢杵到我跟前来。”外面人多,裴煦的站位始终离霍应汀有些远,这时候他目光终于移到了霍应汀身上,悠悠道,“而且,我弟弟大概是来找霍总的。”   裴煦阴阳怪气的时候总会叫人别的称呼,比如叫裴松沅“弟弟”,再比如叫霍应汀“霍总”。   现在两个要素集齐了,霍应汀轻咳了一声,小声道:“我不见他。”   裴煦:“哦,好。”   贺闻冬憋着笑,无奈让人把裴松沅放了进来,但贺重春两肋被兄弟插了两刀,含着一口背刺的血还记着霍应汀前不久说着哄人让他帮着点的事,善良的小贺拉着裴煦,道:“裴哥,你别生气,你不知道汀哥为了哄你今天都——”   结果霍应汀直接卡着贺重春的脖子把人丢到贺闻冬身边,气得想揍人:“你想生死同日么?”   后知后觉说漏嘴的贺重春:“......”   贺闻冬意识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又给了自己弟弟脑门一下,对着身边的小两口歉然地笑笑:“打孩子去了,失陪一下,两位自便。”   “......”   霍应汀一阵无言,有些惊喜被拆穿的心虚,他摸了摸脖子,隔着几米远转过去看裴煦,以为会收到他戏谑调侃的目光,却见他的手放在笔挺的西装裤的口袋里摸索了两下,目光胶着在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煦?”   裴煦反应过来,松开口袋里的手,自如地问霍应汀:“怎么了?”   霍应汀见他应该没注意到刚刚贺重春的话,松了口气,说:“没事,见到个熟人,去打个招呼,一会儿见?”   裴煦点点头。   裴煦安静的时候总是很招人疼,霍应汀动了动手,忍住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他的冲动,留下一句“少喝点酒”,然后转身离开。   两人从现身到现在都没什么互动,再加上中间恨不得隔着个马里亚纳大海沟的距离,这情景落入别人眼里,就像是表面夫妻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装和谐一样古怪。   “刚刚汀哥卡重春脖子是因为重春和自己的死对头说话了吧?”   “可不是吗,我觉着刚刚要不是闻冬哥在,裴总和霍总早就吵起来了!”   “这俩人凑一起气场也没有要爆炸的样子啊,你们怎么看出来那么多的?我觉着这两人凑在一起还挺搭,啊!颜狗的视觉盛宴!”   “你懂什么,这叫暗流涌动!”   “静水深流!”   “私下已过几百招!”   今天来的人贺闻冬都把过关,说话都有分寸,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没有商场上的人那么利益,他们只知道好玩和乐子,说出来的话也不带有多少恶意。   所以耳朵里偶然飘了那么几句裴煦也不在意,只觉得这几个人歪打正着还真说对了几句。   他和霍应汀确实私下已经过了几百招了......   他低头笑了声,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居然会因为别人把他和霍应汀放在一起而高兴。   还有......刚刚贺重春的话他不是没听见。   只是有些惊讶。   裴煦摸摸口袋,想——惊喜这种东西也这么心有灵犀吗? 第52章 烟花   两人都有计划内未做完的事, 对于暂时藏住恋爱关系的这件事,裴煦和霍应汀都心照不宣。   但此刻宴会厅里,裴煦一个人眺望着宁市夜空下繁华的夜景, 却难免也觉得不高兴。   这儿有点高, 他有点害怕,也有点孤单。   怪不得俯瞰江山这种事情,君王都喜欢有美人在怀。   手机震动, 裴煦看到陆执发来信息。   “裴总,李秘刚刚通知我,裴松沅最近还在尝试霍总。”   想到刚刚进来的裴松沅, 裴煦的心情又不爽了几秒,忍住心里想把霍应汀拉过来蹂躏一通的冲动,抬手懒懒地回了信息。   Sunset:1   陆执:裴总,李诉说裴松沅也去贺二少的派对了,咱们这边需要做点什么吗?   裴煦轻笑一声。   霍应汀不至于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裴松沅见不到他的,来了也只能看人冷眼,要不然裴煦也不会这么干脆把人放进来。   Sunset:不用。   陆执:好的, 那祝您今晚玩得开心。   裴煦放下手机,神情淡淡。   开心吗?   说实话一般。   裴煦不知道第几次抬头扫视人群, 视线里依然没有霍应汀。   到底去哪儿了?   裴煦无聊的时候就喜欢任由思绪飘走。   贺重春的生日派对办在宁市的地标性建筑渡风塔上,市中心寸土寸金, 渡风塔更是,塔身只对外开放到六十层,再往上没点权力地位根本上不去, 更别说在顶楼包场开派对了,霍应汀能办成, 在宁市乃至国内的地位影响力都可见一斑。   哦,这一层也不是顶楼,上边儿还有一层呢。   裴煦婉拒了一个来邀请他共舞的男士,想,霍应汀什么事都是要做就做到最好,怎么不干脆把派对办在上面一层。   结果刚刚想到这里,就有人叫了他一声。   “裴先生。”   来人是一个侍应生,裴煦转过身,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霍先生在顶楼等您。”   顶楼?   不是没包下来?   裴煦挑眉,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再次询问:“霍应汀?”   侍应生点头称是。   裴煦了然,轻轻一笑,道:“带路吧。”   侍应生往边上退了一步,礼貌道:“非常抱歉,裴先生,霍先生只请了您一个人上去。”   裴煦:“......”   搞什么?   裴煦上电梯前越想越不对,担心是什么阴谋,于是学着从前霍应汀的样子顺手在桌上抄起一瓶酒握在手里,又给霍应汀的微信发了个问号,才浑身戒备地上了电梯。   渡风塔的顶楼是玻璃顶,站在城市的最高处,天气好的时候一抬头就能够看到天上星。   这一层有一圈延伸出去的玻璃通道,四周是,脚下也是,低头就能直观感受到几百米的的落差,天地共揽,可对裴煦来说却是最折磨的。   但裴煦走出来才发现,原本的玻璃穹盖下,早就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柔软地毯。   他低头,只有漂亮的花纹,没有头晕眼花的失重感。   握着酒品的手轻轻松了松。   周围不太明亮,但几盏灯相对而立拥出一条通道,灯光温暖,像极了他家里阳台上钓鱼灯的灯光颜色。   裴煦心里一暖,慢慢朝灯光处走去。   “霍应汀?”   他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一身噼啪的爆炸声。   昳丽的脸庞猝不及防被盛大的烟花照亮,漫天闪烁的火花和繁星融合,无数的光彩被他的双眸捕捉,流光溢彩。   玻璃穹顶上倒映着抬着头的裴煦和接连不断的烟花盛礼。   耳畔烟花炸开的声音不停,似乎和他的心跳声重合。   裴煦恍惚之间都快分不清,那是夜空里的烟花声,还是他心里的花苞开出花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被簇拥在这一片天空,就好像是唯一的月亮。   “裴煦。”   身侧的酒瓶被拿下,五指被人顺着指缝牵住。   霍应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仿佛很紧张。   裴煦喉结滚动,忽然觉得有些干涩。   鼻腔有些酸意,有点儿想哭。   原因是他确定自己触碰到了幸福,感觉到了被爱。   怕开口就是哽咽,他没说话,只是用力地回牵霍应汀的手。   霍应汀像是受到了鼓舞,在他身后慢慢地把人圈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裴煦在看烟花,而他在看裴煦看烟花的双眼。   水光氤氲,熠熠生辉,烟花在里面绽放,那双眼美得不可思议。   “这段时间,一直怕你和我在一起会不开心......”   霍应汀刚刚起了个头,裴煦偏头蹭了蹭他的脸,说:“宝贝,等烟花结束——”   话未尽,但霍应汀已经止住了话,贴紧了身前的人,黏糊地埋在对方颈窝里。   这是裴煦第一次叫他宝贝。   霍应汀整个人快热冒烟了。   裴煦双手搭在霍应汀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上,微微后仰靠在他怀里。   两人相互依偎。   宁市禁燃,不知道身后这个人费了多大的劲才准备了这样一场烟花,甚至还包下了渡风塔的顶层。   只为他一人。   真是......   面前忽然绽放开一朵与众不同的烟花。   金顶白身,硕大而震撼。   裴煦曾无数次见过它,它是裴煦自救的起始,也是裴煦自毁的开始。   日照金山。   绵延的雪山,金光笼罩。   它对裴煦来说意义非凡,不是什么好寓意,但裴煦却用它当了几年的微信头像和壁纸。   裴煦从不觉得日照金山是神圣的,但他对这个词仍旧抱着尊重和敬畏之心。   一直到今天,眼前炸开的这朵独一无二的日照金山烟花,裴煦才真真正正体会到什么是神圣。   他无比庆幸从前没有对这个词不屑一顾,好让他在今天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洗礼时,没有像以前一样产生觉得自己又当又立的自厌情绪,而是发觉了自己原来也有虔诚之心。   最后一朵烟花在绽开后爆发出绵延向四周的火花,然后又在夜幕中淡去,只留下飘远的烟雾随着云动。   夜空寂静,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意剖白落幕。   “霍应汀......”   裴煦的声音很轻很轻,霍应汀在里面听出了无比的眷恋与依赖,缠绵得像是把他紧紧包裹。   “裴煦。”   准备好的所有腹稿尽数被丢弃,霍应汀没有犹豫地把人转过来,低头虔诚吻下。   “我爱你。”   这三个字好像比刚刚的烟花声更加震耳欲聋,裴煦的鼓膜却没有像从前一样疯狂震动。   爱意再汹涌,也不会是噪音。   他闭上眼,努力回应着缠绵的吻。   整座城市都目睹了这一场世纪烟花,声势浩大,又隐秘含蓄。   昭告天下的浪漫。   但只有裴煦知道,这是霍应汀热烈而无声的爱。   仅为他而来。   ......   霍应汀每次接吻很温柔耐心,裴煦喜欢和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柔情,但这一次,霍应汀却感觉到裴煦的失控与主动。   唇齿被挑开,裴煦柔软湿润地灵活进入,攻势汹涌,索取无度。   霍应汀舌根发麻都还在任由怀里的爱人乱来,最后推开裴煦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人飞红的眼尾。   “怎么哭了。”   霍应汀声音低哑,蹭了蹭他的眼尾。   裴煦额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不给他看自己的眼。   “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裴煦答非所问。   “我想说——”霍应汀深吸了口气,把这段时间来自己的不安都说了出来。   “我怕你和我在一起会不开心。从前误会你的事是我做错了,但在我心里你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宝贝,Leo把你比做月亮,我觉得你比月亮还珍贵干净。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你可以直接对我说,如果你还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自己闷着。”   裴煦被他这一段话弄懵了,牵着他的手,扯了扯:“......我早就不生气了,霍应汀,你真的对自己哄人的水平一无所知。”   “还有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你在一起不开心的?”   霍应汀手握着他的后脖颈,让人抬起头来,然后泄气似的顶着他的额头:“你最近吃饭都不挑食了。”   “......什么?”   “你开心的时候会挑食,不开心的时候也挑食,带壳的不吃、有骨头的不吃,口感湿滑黏腻的不吃,特别辣的不吃,只有在心情一般的时候才不挑食。”   霍应汀声音听起来万分受挫:“你和我在一起之后都不挑食了,说明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特别高兴过。”   “你挑食的规律我都知道的,裴煦,你还说你没有不开心?”   霍应汀从来没这么直白地告诉裴煦过他已经拿捏了这些挑食规律,裴煦的心都要软成一一滩水了。   原来这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时刻关注着这些东西。   他捧起霍应汀的脸,吻上那因为忧愁而微微耷拉下来的眼。   “真厉害,但你确定你真的都知道吗?”   “嗯。”   闷闷不乐的一声。   裴煦笑出声,吧唧一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用牙齿略重地咬了他的唇瓣一下。   “嘶......痛。”霍应汀闷哼,“咬、咬我做什么。”   “惩罚。”裴煦又咬了一下,“惩罚你‘恶意’揣度我的心情。”   “哪有......”   霍应汀别开眼,裴煦发现他眼眶居然红红的,心里一惊,也不逗他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也不挑食吗?”   “嗯,我知道,你在我家可能不自在,在我爸妈面前不好意思——”   “不是。”裴煦打断他,“那天我其实很高兴。你的家人让我感觉到很安心,可我却发现自己在那天并不想找茬挑食,不是装的,是真的。”   霍应汀愣愣地看着他。   “还不明白吗?”裴煦笑着看着他,“因为感受到了毫无保留的爱和关心,确定了自己被爱着,所以不用再以一次次挑食试探别人对我的耐心和忍耐度。”   “霍应汀,不挑食的才是本来的我。”   是你爱我,才让我做回我自己。   霍应汀喉结滚动,深呼吸的同时忽然泄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气音,像是心里悬了很长时间的石头终于被移开,他猛地把裴煦拥入怀里,再次确认:“所以和我在一起你没有不开心。”   这个傻子。   明明告诉他在感情里面要自信一点,自己却这么患得患失。   “没有。”裴煦回拥住他,眼睛弯弯,“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你没有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   裴煦停顿了一下,在怀里屏息的人快要窒息之前终于开口。   “我想,我应该有点爱你了。”   身后的手被猛然收紧,裴煦任由他想要把自己揉进血肉里的动作和力气,安抚地拍了拍不安的大狗。   “霍应汀,两个月快乐。”   霍应汀脸上露出惊喜:“......你记得?”   “我没把和你在一起这件事当成随随便便的事情来对待,哪儿就这么不当回事了?”他好笑地推开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递到霍应汀面前。   “宝、宝贝,你要、要求婚......?”   霍应汀脸色立刻爆红,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   “想什么呢。”   裴煦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把人扯过来。   盒子被打开,里面有两枚戒指,没有复杂的设计,却很简约大气。   一枚刻了“T”,一枚刻了“X”。   裴煦拿出刻着“X”的那枚,牵起霍应汀的手,缓缓带入他修长的中指。   裴煦看着像是艺术品一样的手,说:“我的。”   他低头,隔着戒指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然后抬头。   “虽然我很喜欢你,也爱你,但求婚这种事。”裴煦蔫坏地暗示,“你知道以我的性格不会主动。”   “我求。”   霍应汀被一个戒指吻弄得七荤八素,立刻张嘴答应,没有一点犹豫。   裴煦被他这幅着急的模样弄笑了,把剩下的那枚戒指拿出放在他的手心里,把自己的手交给他。   “不是因为我摘下了小拇指上的戒指吗,既然在一起了,总得补给你一个。”   东西他早就订好了,去国金那天就是专门去拿的,给重春买礼物只是顺便。   霍应汀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情绪不稳到给裴煦戴戒指的手都在颤抖。   他捧起裴煦的手,五根手指都亲了一边,像是收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好喜欢......”   “喜欢戒指还是我。”   “都喜欢。”   “谁喜欢?”   “我喜欢。”   裴煦步步诱导:“喜欢谁?”   霍应汀附身抱住他,轻笑了一声。   我时时爱你,不需要在某个节点才袒露心意,但如果你想听——   “我爱你”   他说。   “嗯。”这一次不用人催促,裴煦主动回应,“我也是。”   几百米的高空被爱人贴心地铺上了地毯,裴煦看不见下面的高楼,心脏却因为霍应汀的爱而止不住地颤抖,像是被紧握又被放开。   这是被爱的痛感。   让裴煦在从不敢触及的高度忘记了恐高,清醒的大脑在看到那些烟花和之后唯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人在看到壮丽景色的时候心里并不是只会感到悲怆,还有幸福和热泪盈眶。   这取决于人的心境,以及身边正陪伴着你的人。   他此刻站在渡风塔的顶层,再也没有要一跃而下的冲动,他只想靠在霍应汀的怀里,永永远远。   *   烟花盛礼开始的时候,渡风塔不远处,和李诉在另一家餐厅里趁着等着上司的间隙上课的陆执撑着头,感叹着有钱人的壕无人性。   “又是哪位少爷在求爱了,能越过这么多上级拿到燃放的资格,那地位得和裴总霍总差不多了吧?”   知道内幕的李诉喝了口咖啡,难得笑了声:“你怎么不直接猜裴总霍总?”   陆执摇头:“我老板是实干事业批,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至于霍总嘛——”   这时天空忽然绽放开了一朵日照金山的巨大烟花。   陆执跟在裴煦身边那么多年,不会认不出来眼前这朵巨幕画似的烟花就是裴煦一直用的头像和壁纸。   好家伙......   那么张扬地表白!?   还真是霍总的手笔!?   陆执从善如流地改了话头:“裴总工作辛苦,偶尔也需要调剂一下,这是裴总应得的。”   “鬼话连篇。”李诉嘴角微扯,看了他一眼,在手上的“陆特助考评表”的某一览里打了个勾:“但勉强及格。”   陆执凑近:“能问么,霍总这么大手笔花了几位数?”   李诉八风不动报了个数字。   陆执倒吸一口凉气。   李诉扯了扯嘴角,心里也并没有面上那么冷静。   从走关系上报燃放审批文件到联系工厂设计烟花,哪一项都是流水的钱要花出去。   但他的上司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不是因为时间太赶,日照金山的烟花成功的只能赶出来这么一朵,李诉都拿不准他老板会砸多少钱进去做多少朵日照金山的烟花。   看来是真的对裴总动了真心了。   他拿出手机,时时关注着已经爬上热搜#宁市日照金山##宁市烟花盛礼##宁市哪位少爷在求爱##烟花日照金山#的词条,按照霍应汀的嘱咐联系公司的公关部随时关注网上信息,一旦有任何和裴氏霍氏有关的信息就删去。   李诉做完事,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这样声势浩大的礼物都不稀得让人知道当事人是谁,把裴总保护得刀枪不入,李诉默默给自己的上司下了个标签——情种。   *   今夜,宁市万家都在津津乐道这一场烟花盛典。   只有渡风塔下的某个角落里,没找到霍应汀又被冷眼针对到待不下去的裴松沅傻傻地看着已经没有烟花绽放了的夜空,心里升起滔天的愤怒。   陌生号码:看到今晚的烟花了吧?让人查过了,是霍应汀的手笔。你在裴家也有几年了,应该不会不清楚日照金山代指的是谁吧?松沅,你确定还要继续当小丑被霍应汀耍吗?   下面是几张用不光彩的手段查到的霍应汀申报燃放烟花的文件截图。   裴松沅捏着手机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真的是这样!?   霍应汀真的和裴煦关系不简单,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地说要帮他然后消失不见,不用说,肯定是裴煦在从中作梗!   裴松沅心中被人愚弄了的愤怒越来越盛。   凭什么?   凭什么裴煦什么都能得到!?   现在还联合霍应汀来耍他?   还有霍应汀,那天看着他像只蝼蚁一样地对自己点头哈腰,是在帮裴煦羞辱他?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   想报复的心像是被擂了鼓,愈演愈烈。   陌生号码:现在想好了吗?有北城吕家搭桥,他们要霍应汀的命,我要裴煦,你拿走裴氏。松沅,要不要和我合作?   裴松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发出了充满恨意一个字。   “要。” 第53章 思念   烟花的事情在热搜上闹了几天, 人人都在猜到底是谁的手笔,但公务繁忙的裴总和霍总没工夫关心这些事。   霍应汀和北城吕家已经斗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 整个人眉宇之间也有了些沉意,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从霍家人里挑了几个跟在裴煦身边保护着;而裴煦这边陆执手脚麻利,新公司的前期流程已经开始走, 但缺人手,霍应汀大手一挥,直接把李诉派了过来。   在裴煦的地盘, 当了几个月学生的陆执终于农奴翻身把歌唱,指使李诉和指使下人一样,剥削的模样一览无遗。   裴煦整理着手上的文件,问陆执:“我都要开始怀疑你平时在公司是不是也是这么剥削Ann的了?”   “怎么会!咱们六十八楼都把Ann当女儿!”   “上班还能上出亲人来了,厉害。”   陆执嘿嘿一笑:“裴总, Ann说,她也想跟着您离开裴氏。”   裴煦动作一顿。   他走后裴氏势必撑不久,大厦将倾, 有人要走也是正常,但......   “我这边什么都要从头开始, 而且业务也和裴氏不一样,她过来肯定没有留在裴氏舒服。”   “Ann都知道, 小姑娘只是想跟着您而已。”陆执说。   裴煦是一个很好的上司。   “......”裴煦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工作能力强,我自然不会拒绝人才, 你看着办就行。”   陆执点头应下。   裴煦无意在和裴氏的业务搭上关系,也不想再和霍应汀做对手, 所以挑选的新赛道领域跨度有些大。   他打算投资娱乐圈,从投资电影开始。   裴煦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涉及新领域,难免还是会有些问题,陆执这几天到处跑已经很累,好在还有李诉这几天一直帮着他。   裴煦正要拿着份文件过去和他商讨,余光又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几个保镖。   他皱了皱眉,放下文件,问:“霍应汀身边有人跟着保护吗?”   李诉沉静:“有的,裴总。”   只是没有裴煦身边那么多。   吕家这么多年的基业也不是盖的,斗成这样,两家都已经动用了一些势力,这几天裴煦身边早就已经24h保镖不离身,出行至少三辆车随行。   但裴煦更担心的肯定是霍应汀。   裴煦叹了口气,知道自从那瓶酒从吕谨言头上砸下去之后,这些事情就是无可避免的了,他只能和霍应汀一起面对。   但有时候还是会懊悔,后悔把霍应汀卷进来。   他真的很怕霍应汀因为他出什么事。   “裴总。”李诉把刚刚收到的信息告诉裴煦,“吕家在M国也有留着些势力,有些事宜霍总需要过去一趟。”   裴煦皱眉:“非去不可?”   “是,霍总刚刚已经确定行程。”   “什么时候?”   “三天后。”   “去多久?”   “一周左右。”   裴煦沉默了。   M国不比华国,从治安到各种违禁品的管控都是,再加上他是去处理吕家的事的,霍应汀这个时候过去,裴煦很难不担心。   “多挑几个人带着。”裴煦顿了顿,“你跟着去,我这边可以应付。”   “霍总的意思是,让我留下来保护您。”   “不用。”裴煦很强硬地拒绝,“M国有多危险你也清楚,你跟着霍应汀最久,和他有默契,别人跟着他我不放心。”   李诉沉默了。   因为裴煦说的没错。   “你跟着他,如果他忙没时间看信息,你就替他给我发邮件,记住一天至少一封报平安,每天十点前,一旦出现变故,我这边就开始动手。”   “您......”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霍应汀在安排吕家的事,裴煦几乎没参与过,乍然听到裴煦说“动手”,李诉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只是他相信霍应汀,所以不插手而已。   李诉看着他凝重的眼神,毫不怀疑他说的动手两个字里涵盖的腥风血雨的信息。   “一周之后,我要在机场接到人。”   裴煦对他说。   “是。”   李诉郑重应下。   *   三天后,宁市T1出发口,霍应汀摘下墨镜,在进入安检前俯身吻了裴煦。   “等我回来。”   裴煦抬手给他理了理领子:“最多一周,每天给我发消息,太忙就让李诉和我说。”   “嗯。”霍应汀目光紧凝着他,好像要在这仅剩的几分钟里把人再在心底描摹一边,“肖家和洛家最近手脚不干净,你身边随时都要有人跟着。有事就去找我爸,Leo也留在国内,实在不行还有贺重春他们,你别自己——”   “放心,我知道。”裴煦捏了捏他的手,“你照顾好自己。”   霍应汀伸手抚过他眼下的痣:“今年夏天的梅雨没有打雷。”   霍应汀一直等待着那个下午在医院里和裴煦一起做下的约定——等到下一次打雷,裴煦就告诉他一切。   这代表裴煦全盘接受霍应汀进入他的生活,不论是今后还是从前。   可惜今年的梅雨来的迟又走得早,只轰轰烈烈下了几天几夜的,连一声惊雷都没有。   现在要分开了,霍应汀忽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们明明相爱,却又还隔着点什么。   裴煦没想到他记得那么牢,对他说:“等你回来,都告诉你。”   “好。”霍应汀笑了笑,“那我走了。”   “一路平安。”裴煦松开他的手,“我在这里等你。”   一直到保镖跟着人过了安检,再也看不到影子,裴煦才垮下扬起的唇角,招手示意一直有话要说的陆执开口。   “裴总,霍总走之前让李诉把对肖家和洛家不利的证据都交给我了,另外,霍总还联系过赵局那边的人,您看他们这是......”   裴煦捏了捏鼻梁。   他就知道以霍应汀的性子不会就这么放过肖家和洛家,自从他默许对方插手自己的事开始,他就猜到霍应汀有在暗地里悄悄查两家,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估计就会出手。   裴煦知道霍应汀心疼他,想要把让他难过的人都收拾了。   但这人偏偏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这些举动会引起他的反感,以至于到现在不得不离开护在他身边了,才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傍身。   可裴煦一直以来担心的都不是这些,这些东西远没有霍应汀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重要。   “东西拿着吧。”裴煦看了两眼平板,又递回去,“裴氏董事会之后就交上去,一起收拾了。”   至于霍应汀找上头的人是什么事,裴煦暂时不清楚,但那人这么费心费力地为他,他不可能不识好歹。   “那裴总,您这几年整理的裴氏的那些卷宗也......”陆执问。   结果裴煦一反对付肖洛两家的态度,沉下声音:“那些收起来,封好。”   陆执愣了愣:“好的。”   陆执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些东西在裴煦坐稳了总裁的位置之后他就开始收集整理了,是关键时候能帮助裴煦离开裴氏的东西。   明明几个月前,从津市回来的时候,裴总已经把这份东西拿出来准备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拖再拖,拖到现在,直接又让他封了起来。   回程的车上,裴煦闭目养神,眉头却一直没松开过。   陆执的确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他这些年来收集的裴尚川利用董事之便犯法的证据,足够拖垮一整个裴氏。   裴煦从一开始就知道裴氏不干净,也知道裴尚川做过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当他查到裴尚川把那些脏事挂在他名下操作时,竟然也没有很大的惊讶,反而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嘲讽。   没关系,只要能让裴家不好过,他怎么样都没关系。   裴煦一直以来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份文件是他报复裴氏的最后一步,一旦交出去,裴尚川和洛敏兰第一个逃不了被查,而裴煦也会被带走。   即便他是无辜的,但谁都不能保证裴尚川做事是否天衣无缝,裴煦一旦交出这份文件,很有可能再也出不来。   他虽然不知情,可那些事情就血淋淋地隔空挂在他的名字之下。   从前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值得让裴煦逗留的,但现在......   裴煦的手机震动。   24/7:想你了。   裴煦弯了弯唇。   现在,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再动这份文件。   他很爱惜自己遇到霍应汀后才长出的羽毛,不忍心用消耗自己的方式丢下霍应汀一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霍应汀在一起后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也是为什么在答应和霍应汀在一起之前,犹豫了这么久。   恋爱之前他一直在试图对比霍应汀带给他的爱能否抵消他的这些年来的痛苦,但他发现其实痛苦永远无法被淡去,能做的只有允许生命力出现变数。   再任由这个变数把自己从枯枝败叶的荒原带到春意盎然的坦途。   *   霍应汀走后四天,裴煦每天都很准时地能收到他的消息。   霍家在北城的手段很很辣,把人逼得无路可退,昨天晚上警方已经把吕家现任掌权人带走,今天一早漫天的小道消息和新闻乱飞。   M国的进展也很平稳,国外虽然治安一般,但有些事儿半起来也方便,洛威尔家族在当地首屈一指,霍应汀配合着老洛威尔先生,清剿似的把吕家留下的势力全部都清除了个干净。   裴煦在下午四点收到了霍应汀说事情了结的消息。   他明明松了一口气,心却不知为何始终像悬着。   他直接给霍应汀弹了个视频过去。   凌晨四点,霍应汀像是才回到住的地方,西装革履,却能看出身上的沉重的负担。   隔着一万多公里,十二个小时的时差,看着屏幕里出现的熹微下略显疲惫的爱人,裴煦眼睛一酸。   “明天回来吗?”他问。   霍应汀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宝贝,然后好好地看了他一阵,反问:“是不是想我了?”   “想你了。”裴煦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抛却了自己的别扭,示弱,“快想疯了。”   霍应汀目光停滞了一瞬,心疼地看着他,在裴煦看不见的地方,他抬起手,触了触屏幕里日思夜想爱人的脸。   “我也很想你,每时每刻。但这里还有些事儿得一起办了,放心,没有危险。后天的飞机,在家里乖乖等我,好吗?”   裴煦微微点头,语气有些沉闷:“我去接你。”   霍应汀很了解裴煦,知道他现在这副样子在不开心,有心事。   “宝宝。”   霍应汀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   “怎么不开心?要和我说说吗?”他一步步引导。   裴煦慌乱地别开眼。   啪嗒。   手机被放在了桌子上,画面里只留下了四四方方的天花板。   但霍应汀听到了抽纸的声音。   “裴煦。”霍应汀的声音依旧温柔,“让我看看你。”   “不要。”   裴煦的声音有些不似寻常。   “求你了,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每天晚上都梦到你。”   “看看吧,宝宝。”霍应汀顿了顿,“......就算哭也没关系,你什么样都好看。”   “我现在没法抱你吻你,看不到你会让我很担心。”   画面终于再次晃动,不出霍应汀所料,裴煦眼睛通红出现在屏幕里,目光飘在别处,不敢看他。   “谁让我的宝贝哭了?”   裴煦抿了抿唇,调整好了失去规律的呼吸,才稳下声音开口:“你。”   霍应汀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疲惫,耐心地问他:“我怎么了?”   “霍应汀。”裴煦终于看他,问:“值得吗。”   为了我把自己平静耀眼的生活弄成这样,值吗?   他明明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可现在却凌晨四点都要为了一个生命里突然闯入的人不得安枕,值吗?   他没把话说明白,可霍应汀却听懂了。   裴煦听见视频里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朝摄像头凑近了一点。   “可如果不做这些,我会觉得自己不配爱你。既然能做,我就不会当作视而不见。”他笑着,“我们之间也不是交易,谈什么值不值得?如果非要说,做这些能让我见到你这么担心我的样子,我觉得值得不得了。”   裴煦垂下眸:“你这样会让我不知道该为你做点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啊。”霍应汀说得理所当然,“你只要坐在那里,别人把爱送给你的时候,记得收好就行。”   说着,霍应汀眨了眨眼:“当然,要第一个收我的。”   裴煦坐在那里,看着霍应汀,像是在沉思。   霍应汀知道让裴煦生出对爱的配得感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情,好容易拐回家的小猫总得哄着适应一阵,于是他笑笑:“宝贝儿,我好累,挂着视频陪我睡会儿好吗?”   裴煦果然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快睡。”   霍应汀快速地洗了个澡,留了床头一盏昏暗的灯,把手机对着自己,对着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人说:“别胡思乱想,大后天一早我就在你身边了。”   “嗯。”裴煦提醒他调低手机亮度:“晚安。”   “晚安。”   霍应汀大概是累狠了,起先躺下去还会隔几秒就看一眼裴煦,但不过五分钟,耳机里就传来绵长的呼吸。   裴煦一直看着他,在办公室里坐过了下班的时间点,直到整栋裴氏大楼都关了灯,总裁办的灯都还在亮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眷恋地看着视频里爱人俊挺的眉眼,轻轻开口。   “只收你的。”   只要你的爱。   *   前一晚裴煦一直把视频开到了霍应汀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第二天一早,他看到对方醒后给他发来的消息,于是也发去早安的信息。   可一直到下午都没人回。   裴煦给李诉发去信息,可向来消息秒回的李秘居然也了无音讯。   裴煦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正在这时,陆执步履匆匆地走来,连办公室的门都来不及敲,喘着气道:“裴总!董事会临时决定明天早上召开裁定您是否留任的会议!”   裴煦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手机响起,裴煦立刻划开接听。   对话那头的Leo第一次没有插科打诨用中文问好,而是操着一口夹杂着M国脏话的英语焦急地告知他:“裴!Hale出事了!我父亲那边说,Hale带的人被吕家的人伤了大半,他自己也受了伤,对方人太多了,Hale被他们绑架带走了!”   裴煦耳畔阵阵耳鸣,胃开始剧烈疼痛。   在听到绑架这两个字的时候彻底坚持不住,瞬间升起的紧张崩溃情绪让他的胃无法承受。   他紧紧攥着手机,一手扣着自己的脖子,终于开始无法控制地干呕。 第54章 拯救   裴煦的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反胃都要剧烈, 陆执很清楚有过胃出血病史的人不能情绪太过激动,面对上司向来很亲近的助理第一次露出了如临大敌的慌张表情,他当机立断扶住裴煦, 拿出手机就要打120。   可裴煦却把他推开, 自己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忍着不断痉挛的不适,对着电话那头一个一个问题地询问。   “他被带走时的时间地点?”   “对方没有直接对他下死手对吗?”   裴煦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紧绷和沉, 听到这两个问题的陆执心底泛起滔天巨浪。   但裴煦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松了半口气,但也仅仅是半口气而已。   裴煦扶在办公桌上的手用力到开始颤抖,他擦了擦嘴角:“他们一定另有所图, 告诉我对方留下的信息。”   利奥在那头说:“我父亲在M国的清剿很彻底,所以对方不可能是吕家在M国的势力,只能判断来自于国内的吕家,但不只吕家一家,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有吕谨言的插手, 他虽然没有出境,但也并没有被华国的警方带走,这场绑架很有可能是蓄谋已久。”   “裴, 对方的帮手是谁,冲着什么来的, 你有头绪吗?”   裴煦闭上眼,长睫颤抖:“......我知道是谁了, 利奥,我要见你一面。”   利奥在那头干脆应下。   挂了电话,裴煦又干呕了一阵, 眼角挂着的生理性眼泪被他抬手抹去,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着急。   他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 在侧边拨了一下,然后丢给陆执。   “上面有追踪定位系统,不管用什么办法......不惜一切代价绕开信号屏蔽定位到霍应汀。继续联系李诉,有回复即刻上报。从现在开始不间断查裴松沅和肖臻的动向,派人去医院盯住裴尚川和洛敏兰,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们两个离开病房。明天董事会把我们和霍应汀留下的人全带上。”   “陆执。”裴煦拨通了贺闻冬的电话,顿了一秒,在电话接通前沉声,“之前让你封起来的那份文件,拿出来。”   陆执骇然失色。   裴煦已经大步离开,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闻冬,帮我个忙......对,你知道了?是M国那边,具体情况不清楚,见面说......我先去一趟霍宅,晚点给你电话......嗯,欠你个人情......谢了。”   *   八月的天色暗得已经很晚了,但裴煦心力憔悴地从霍宅出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漆黑一片。   他在这条曾经和霍应汀拥吻过的小路上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霍宅里的花已经全部移到了玻璃房里,霍应汀上一次在这里对他许下承诺,他说从此以后你也是我家人,可承诺的人现在却在异国他乡,生死未卜。   霍应汀出事对霍父霍母的打击不比对裴煦小,刚刚看着明悦不停抹眼泪和霍朝明凝重的样子,裴煦心里愧疚得难以言说。   他必须把霍应汀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说服霍朝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万幸,在儿子的生命安全之前,万事都得靠后排。   裴煦紧绷了几个小时,灼热的喉咙里吐出一口浊气,口干舌燥,烟瘾突兀地升腾起来,可他喉结滚动,只是接起贺闻冬打来的电话,然后开车朝约定好的地方去。   “怎么回事?裴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为了掩人耳目,裴煦没有把人约在外面或自己家。   他脸色苍白敲开贺闻冬家的门,把在里面等候已久的贺闻冬兄弟和Leo都吓了一跳。   “我没事。”裴煦松了松领口,翻了下陆执发来的裴松沅和肖臻还有洛康此时正呆在一起的信息,拧眉,径直利奥,“Leo,M国情况怎么样?”   “我父亲和警方那边都在找,但对方很狡猾,目前还不能确定踪迹。”   裴煦攥紧了拳。   “你知道是谁了?”   “他走前和我说肖洛两家不安分,下午的时候裴氏临时决定明天一早开董事会,为的是解聘我......”裴煦在沙发上坐下,手腕处衬衫的扣子解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凌乱。   “吕谨言、肖臻、裴松沅,还有洛康。”他双手捂着脸,声音露着后悔,“冲我来的。”   “操。”贺重春被保护得很好,第一次见这种脏手段,眼睛都气红了,说话也有些没有分寸,“那他们绑汀哥干嘛!?”   “贺重春!”贺闻冬的声音无比严厉,他看了眼裴煦的状态,随即脸色冷下来,从未对自己的弟弟这样疾言厉色过,“我是让你来添乱的!?”   贺重春脸色一僵,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的话说出来之后裴煦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裴煦目光无神,喃喃:“是我连累的他。”   不管是吕谨言还是肖洛裴三家,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对霍应汀来说根本是无妄之灾。   “裴哥......”贺重春对自己的口不择言后悔极了,“我没那个意思......我、我马上联系我在曼哈顿的朋友让他们帮忙去找汀哥。”   其实能联系的早就都联系过了,贺重春这么说只是多给裴煦一点心理安慰。   裴煦不想承认,但他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情绪和心跳的确又开始失控。   可现在不是他期期艾艾情绪崩溃的时候,他只能强压着不自控开始颤抖的手,还有心底快要濒临零界点的情绪,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明天的董事会他们势必会利用霍应汀的安危逼我主动离开裴氏,裴松沅和洛康的目的就是裴氏,肖臻的目的在我,这些都无所谓......只有吕谨言、”裴煦咬牙,“吕家败在霍家手里,他的目的是霍应汀。”   “就算我明天交出股权彻底离开裴氏,吕谨言也不会放过他。”裴煦看着Leo,“而且到时候我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所以我们只有一个晚上找到他,最晚——明天上午——我会要求亲眼见到霍应汀之后再签字,尽量拖延时间,Leo,M国那边......”   “你放心,裴。”Leo皱着眉,不经意露出一丝狠戾,“一个晚上足够。”   “谢谢。”   *   M国。   大西洋海岸东北部。   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霍应汀后脑钝痛,他从茫茫的夜色和潮声中醒来。   头顶月亮正圆,潮汐渐起。   他被反手绑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脸颊侧有伤,胸口处的衣领撕裂,几道血痕暴露,手腕处被绳结摩擦出伤口,掌心能感到血迹的湿润,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一盏微弱的灯。   霍应汀发现自己被丢在一块被浅水包围的低洼礁石处。   大约二十个小时之前,他带着李诉出门,准备去的目的地和吕家无关,却在半路遇到了吕家的丧家之犬。   霍应汀动手从不让自己处于下风,出门带的人不少,但他低估了吕家狗急跳墙的手段。   对面还有别家的人。   霍应汀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一点,想到是国内的那三家和吕家联手了,目的是为了对付他,也是为了逼裴煦。   意识到这点的霍应汀出手越发狠,他不能让自己成为裴煦的软肋。   可两拳难敌四手,对方来势汹汹又早有埋伏准备,李诉被打得骨折,霍应汀的后脑也被重击,然后顷刻间失去意识。   此刻再醒来,霍应汀看着身边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岸,艰难地抬头看了眼星空,闭上了眼估算。   现在大概是晚上九点。   国内九点。   被绑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中指上的戒指。   如果吕谨言有动作,应该就在这几个小时了......   ......裴煦。   霍应汀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老大,他醒了!”   不远处的海岸上打过来一束强烈的光,霍应汀偏了偏头,迎着强光眯着眼睛看去。   华国人。   他冷笑了一声,问:“吕谨言的狗?”   那站在海岸上的华国人顿时被激怒了:“你他妈——”   霍应汀浑身都湿透了,估计是被他们弄过来的时候被海水打湿的,碰上夜晚低温的陆风,霍应汀的嗓子已经微哑。   狼狈,却不畏惧。   他说“看来我猜对了。”   “吕谨言开了什么条件给裴煦?”霍应汀淡淡,目光锐利,“要我放过吕家?要裴氏?还是要我的命?”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那人往前走了一步,直直把灯光射在霍应汀眼睛上,“华国境内凭你手眼通天,出了境你还以为自己是太子爷?我告诉你,你就乖乖在这儿等死,如果少爷的事情办得顺利,说不定能发发慈悲不让你喂鲨鱼,给你留个全尸!”   霍应汀的眼睛被强光刺得什么都看不清,他脸色猛得沉下来:“告诉你的主子,乱咬人可以,敢动裴煦,就算我死在这里,霍家也不会放过他。”   “由不得你!”   哗啦——   浪潮似乎在一瞬间变大,白色起沫的浪花拍打上礁石,霍应汀的裤管和鞋子被再次打湿。   他垂眸。   开始涨潮了。   *   华国。   昨天裴煦和贺闻冬几人商讨到很晚,直接在贺闻冬家住下了。   贺闻冬心里不安,六点零五分的时候推开裴煦的房门,却没有在里面看到任何人的踪迹。   唯有满屋烟味。   以及床头柜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灰和烟头。   贺闻冬站在原地,似乎觉得裴煦连夜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忍不住地担心。   嗡嗡。   手机来了信息。   裴煦:我在这你们不安全,先走了,今天一切按计划。   裴煦:闻冬,谢谢你,真心的。   “操。”   贺闻冬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   霍氏。   早上八点半。   霍应汀的总裁办快一周没人出现了,但此刻裴煦却正在里面。   目光在霍应汀的聊天页面停留了整夜的裴煦彻夜没有阖眼,他从贺闻冬那儿出来之后被三辆车跟踪,于是裴煦冷着脸,直接把车开进了霍氏大楼。   没有人惹得起盘踞在宁市的霍氏,三辆车被拦在了外面。   裴煦拿自己的指纹和虹膜刷开霍氏最高禁制进入霍应汀的总裁办的时候,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他在想,原来霍应汀真的把一切都拿来当他的底气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裴煦此刻坐在霍应汀的椅子里,试图找到霍应汀在这里存在过的证据,但心里越来越不安,他问陆执:“定位到了么?”   陆执额头冒着汗,十指飞快地在电脑上操作。   “目前范围锁定在M国东海岸。”陆执报了一个经纬度范围,“消息已经传过去,洛威尔先生的人也已经到达,但具体位置还不能确定,对方屏蔽信号的设备安全系数太高,干扰跨境定位,直接强攻会引起对方察觉,反而会对霍总不利。裴总,我们的人还需要点时间。”   沿海......   裴煦在心里快速把所有的时间以及地点和有关于绑架线索串联了一遍,撑着头的手猛然垂下,声音紧绷。   “告诉洛威尔先生重点搜查沿海浅水区、滩涂,还有礁石,定位继续,十点之前必须把他找到!”   “明白!”   他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整个人森冷。   “现在出发,去裴氏。”   *   九点整。   裴氏的大会议室,裴煦在主位落座,只有Ann站在他身后。   除了身体抱恙被裴煦禁止离开医院的裴尚川,所有股东群集。   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空气都停滞流动。   裴氏和霍氏的保镖平均每两人守住一位股东,剩下的人则整整齐齐站在裴煦身后,无一不严正以待。   将偌大会议室占的满满当当,黑压压一片。   “裴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股东不满裴煦的做法。   “今天唱得哪出我想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不和你们废话,把裴松沅和肖臻给我叫出来。”裴煦抬手看了眼手表,九点零五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第一次彻底撕下自己的伪装面具,“我只给他们一分钟的时间出现在我面前,一分钟后如果他不出现,不管他想要什么,我都会亲自毁掉。”   啪——   裴煦把一沓文件撒在会议桌上。   每一张每一页都是在坐股东手脚不干净的证据。   “诸位不相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底下的人群顿时慌了。   “裴煦,纵使你再不愿意离开裴氏,也不至于把局面弄得这么难看!”   “是啊,万事好商量,说不定裴总监愿意给你在裴氏留一个职位呢?”   “做人不要太过分了,到了这个位置难道你手上就干干净净吗!?”   裴煦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到今天了,这群人还在以为他是舍不得裴氏这块烂肉。   “还有三十秒。”   裴煦冷声。   “你这是威胁!”   “裴煦,裴董本来就没打算把裴氏留给你,你这样算什么!?”   裴煦充耳不闻:“二十秒。”   “你——!”   “够了!”门外忽然传来裴松沅的声音。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裴松沅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肖臻和洛康,最后缀着吕谨言。   裴煦眼神转过去,神情淡然,目光却尖锐地要把人撕碎。   他一挥手。   身后的保镖闻声而动,会议室的门被嘭得关上,保镖在顷刻之间控制住所有股东和除吕谨言之外的三个人。   Ann神色如常,把资料一张一张收回来。   “裴煦!你别太过分了!这里是裴氏!”   裴煦从主位上站起来,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声音,一步一步带着逼人的气势朝裴松沅走近,然后路过愤恨的洛康和目光平静的肖臻。   他轻蔑地朝这三个人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吕谨言,挑眉:“谈谈?”   吕家落败,家主锒铛入狱,吕谨言却还能在宁市来去自如,说他没有点手段是不可能的。   但家族一夜之间的落败还是让他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从前眼里对裴煦的兴味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仇恨。   “哈。”吕谨言看着裴煦笑了一声,嘲讽,“我以为你最在意的是家产和自己的股份,至少得先和你这位弟弟谈完才能顾得上别的,结果你直接找上我了?”   吕谨言走近了一步:“怎么?知道我不会放过霍应汀,所以急着来求我了?”   裴煦攥着手,指甲嵌入掌心才让自己保持理智。   “裴松沅要的无非就是总裁的位置和我在裴氏的股份,我没什么给不起的。”裴煦看着他,摩挲着空荡的中指,语气尽量平静,“但霍应汀呢,你确定你动得起?”   “吕家都成这副样子了,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吕谨言冲着他道,“倒是你,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外面都说你不择手段为的是把裴氏牢牢拿在手里,结果你现在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轻易放弃这一切,看来我直接弄死他就足够让你痛不欲深了。你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厌恶,让我觉得和这几个草包联手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裴煦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坐回主位的时候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到了这时候,会议室里的股东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劲。   “和霍氏有什么关系?”   “吕家人怎么也来了?”   “裴总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看明白么?”裴煦坐在主位,双腿交叠,“你们心里的新总裁人选为了逼我离开,联合了肖家、吕家、洛家,要把霍家的独子——霍应汀——弄死在国外呢。”   “这......!?”   “松沅?这是真的吗!?”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霍家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吗!?”   裴松沅被押着,听到这些话愤怒地朝他们喊:“闭嘴!我只要拿回裴氏,其他人的死活都不关我的事!”   裴煦一皱眉,保镖立刻把裴松沅的嘴给堵上了。   “吕家没教过你找队友别找蠢货么。”裴煦面露讥讽对吕谨言说,“你们所有的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不管是想要把我怎样,还是要我这个位置,以及股份转让合同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的人都在门外吧?只要我一签字,走出这个门,我任你们宰割。我知道,想救霍应汀,除了这样我别无他法。但签字前我有一个要求。”   裴煦抬眸,目光冰冷。   “我现在就要看到霍应汀。”   ......   二号会议室里,M国东部沿海的画面被投影在幕布上。   裴煦在看到霍应汀被孤零零绑在礁石上半身都被涨起的潮水淹没的时候,整个人都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已经浑身是伤,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暗的浪潮吞没,漆黑的夜空笼罩着他,可那人的脸上全然是坦然。   裴煦瞳孔巨震,很微弱的表情,却被人看个正着。   “裴松沅那种蠢货要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垃圾,你的条件我也根本不想满足,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让你看他么?”吕谨言站在会议桌的另一侧,身体前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裴煦脸上生动的表情,“本来以为你这种人只有在床上才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原来看到他这么狼狈,你也会有不一样的表情啊?”   “我让人就这样直播把他给弄死,你说好不好?”   “你这么漂亮的脸,露出惊恐的表情一定会很迷人吧?”   裴煦别开头,没有搭理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口,调整了微型摄像,确保能够拍清投屏的画面。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始终没有说话,静静地宛如一尊佛像,又好像画面中的那个人一样,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直到吕谨言开始不耐烦,问他到底看完了没有,裴煦耳朵里的微型设备传来陆执一声如释重负的:“找到了!”   裴煦抬头看了眼时间。   十点整。   陆执给所有人同步完消息后,转达下一步计划:“贺总和霍董的人马上到。”   裴煦忽然颓然般靠在椅子上,不顾鼓膜的震动,一手捂着脸,慢慢笑出声。   起先只是冷笑,后来裴煦直接捂着眼开始笑,笑得让吕谨言都开始发毛。   “喂,你笑什么?”   为了不走漏霍应汀被绑架的消息,裴煦是一个人进的二号会议室,吕谨言则带了两个保镖。   吕谨言只觉得裴煦身上冒出一股疯劲儿,没有注意到他整个人都开始变得不正常。   “你回答我的话!”   可裴煦站起身来,一手插在兜里,一步一步,慢慢朝吕谨言走近。   路过会议室门的时候,他伸手,咔哒一声将门反锁。   吕谨言身边的两个保镖即刻觉察出不对劲,立即上前想要制服裴煦。   可裴煦比他们更快动身,手上快出虚影的速度随着袖口滑出的一把弹/簧/刀一起挥出,裴煦用刀晃过一个保镖,抬腿,狠狠地把人踹到了地上。   吕谨言的喊叫声响起,会议室里顿时乱成一片,顿时惹来外面人的注意,门外脚步声渐渐及近。   裴煦提着一张椅子,面无表情地砸落在一个保镖身上。   确定人断了腿没有力气再起来之后,裴煦无视了会议室门被撞击的声音,他握着刀,刀尖在会议桌上划出长长的一条划痕,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宛如丧钟鸣响。   吕谨言终于感觉到裴煦由内而外的不对劲,他整个人都宛如提线木偶,眼里的麻木冷血到让人难以置信这是一个人类会有的冷漠情绪。   吕谨言一步一步后退。   裴煦没给他离开的机会,直接两步上前一拳将人掀翻在地,手里的刀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嗤——   刀刃扎透血肉的声音。   “啊——!!!”   吕谨言爆发出尖锐的喊叫。   他的手掌心被裴煦整个刺穿,死死钉在地上。   “我说过。”裴煦握住刀柄,用力,狠狠旋转了一圈,眉眼间皆是寒意,“你动不起他。”   这一层楼似乎有人闯入,外面很快变得更加杂乱。   裴煦无心搭理,刀被抽出,鲜血飞溅,溅开在他的脸上。   吕谨言从未见过如此让人心惊绝望的神情。   “你伤了霍应汀哪里?”   拳头落在吕谨言的脸上,刀刃隔开他的大腿,鲜血从手臂流出。   裴煦每弄伤一个地方,就问一句“是这里吗?”   他身上也染上血,却被深色的衣服吸收,像是一个只知道不停吸血的疯子,疯得像是地狱罗刹。   最后,裴煦又抬起手里的刀,狠狠插在吕谨言的另一只手心。   “我就这样把你弄死,录下来给你监狱里的父亲看,你说好不好?”   “你父亲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他嘴边勾着笑,再次高高举起的手预示着他没有说笑。   嘭——   会议室的门终于被人踹开。   贺闻冬撞进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息都不稳,看到满地的血和裴煦手里的刀对准的是吕谨言的胸腔的时候就知道裴煦又失控了,他当机立断上前抱住裴煦,夺下他手里的刀。   “裴煦!裴煦!你冷静点!弄出人命了你要应汀怎么办!?”贺闻冬用力拽着他,“没事了,M国那边已经定位到应汀,马上就能救出他了!”   贺闻冬说完,才发现裴煦整个人都在发抖。   比他从前见过的两次更甚。   裴煦一听到霍应汀的名字才反应过来,他忽然转身对着门口围着的一群贺闻冬带来的人大喊:“出去,让他们都出去!”   贺闻冬依着他把人都清走,然后转身,看到裴煦满手是血,浑身戾气还没有收干净,甚至可以说仍在肆意。   但他孤零零地坐在巨幕投影之前,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画面上那个快要陷入昏迷的男人。   海水已经没到霍应汀的胸口了。   可贺闻冬却觉得现在溺水窒息的人是裴煦。   他有些不忍,轻轻开口:“裴董打通了关系,你交上去的洛家和肖家的证据上面很重视,调查的人都已经到了,绑架这件事也不会这么轻易揭过去。你做得很好,多亏了你的定位,还有刚刚降低吕谨言的防备让他把M国的画面放给你看,我们才能找到应汀。裴煦,现在已经没事了。”   “怎么就没事了?”   贺闻冬听到裴煦平直的声音响起。   坐在那里的人像是再也沉受不住巨大的痛苦,抬手指着画面里的霍应汀,转头,红着眼眶,残忍地问他。   “你没看见他还在那里吗?”   *   裴煦笔直的脊背在听到画面里传来枪响的那一刻骤然紧绷,然后在信号断开前听到的那一声“人在那里!快去救他!”后僵硬。   面前的画面已变成无信号的黑屏,裴煦没有犹豫地转身出门,撞上了正好来找他的利奥。   利奥刚刚放下电话,总算对裴煦露出了一个笑:“裴!Hale得救了!”   裴煦顿住脚步,像是在瞬间被抽去灵魂。   他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   半小时后,原先的会议室内早就混乱过一阵,裴煦的人早就把裴松沅那几个打得鼻青脸肿。   相关部门已经把肖臻和洛康都带走,只剩下保镖看管这剩下的人。   勉强稳住情绪的裴煦进门,远远望了一眼裴淞沅,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笔签了一份文件。   总裁卸任文件。   他看着嘴角流血的裴松沅,将文件丢在他面前。   “如你所愿。”   裴松沅被控制着向前冲:“股份呢!?”   “不好意思。”贺闻冬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股权转让书,“昨天晚上裴总——哦不,现在他已经是和裴氏无关的裴煦了,昨晚裴煦已经把他名下所有的股份按照市场价合法转让给了我,现在我手里的裴氏的股份,和你一样多。”   裴淞沅怒目圆睁,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人。   可裴煦看着裴松沅的目光像是在看死人,他朝门外走去,路过裴松沅的时候,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   “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你。” 第55章 守诺   宁市三巨头, 霍家独子出事,裴氏总裁卸任,唯剩一家安好的贺氏。   外头乱了几天肖洛两家各种法制咖的丑闻就在热搜飘了几天, 在外人吃瓜看热闹唾骂的时候, 贺闻冬已经按照和裴煦的计划,将肖家和洛家的剩余价值全部都吃尽。   冤有头债有主,裴煦原本没想把所有人赶尽杀绝, 但这次之后,肖洛两家该进去的进去,该调查的调查, 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那天在会议室里,留下来的人都是裴煦交代过的,下手也是冲着泄愤去的,肖臻和洛康被带走之后甚至来不及进警局,直接先送的医院急救。   吕谨言则是霍朝明亲自带人来提的, 绑了自己的亲儿子,霍朝明没道理就这样轻易放过。   大厦倾颓,资本家不会放过蚕食剩余价值的机会。   一群人晕头转向忙了几天, 等到收到昏迷了三天的霍应汀伤势稳定要回国的消息的时候,以贺闻冬为首的几个年轻人才想起来——裴煦已经好几天没消息了。   “说起来, 裴哥这两天在做什么?”   彼时贺重春提了那么一嘴,贺闻冬从一堆文件里抬头, 然后心里一惊,立刻给裴煦打了个电话,后者的情绪在电话里很平静, 但当贺闻冬提到霍应汀要回国的消息的时候,裴煦却过了很久才应了一声。   迟钝的反应, 以及明显的鼻音。   贺闻冬觉得不对劲儿,立刻推开手头的事情赶到尚城名府。   ......   小孩子在经历大喜大悲或巨大的惊吓后总会莫名其妙发起高烧,究其原因一般是神经系统发育不完善,情绪紧张引起激素或神经暂时性紊乱,抑或是免疫系统产生一系列炎症介质。   但裴煦听人说过,老人们往往管这叫做“丢魂”。   裴煦从小情绪稳定,不稳定的那些日子别无他法,但也靠自己一个人捱过来了。   但这一次,霍应汀得救后,裴煦整整发了三天的高烧。   就像是一场姗姗来迟的童年后遗症,在找到了在乎的东西又经历险些失去的惨痛教训后,终于燃起了一把轰轰烈烈的大火,迅速蔓延全身,从骨骼烧到灵魂。   裴煦被烧得浑身都在发疼。   他知道自己只是暂时生病了,却又像自己其实是丢了魂。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三夜,一句话都不说,一个人也不见。   他闭上眼是被海水淹没窒息的霍应汀。   海浪泡沫肆意,礁石被淹没,裴煦站在海岸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眼睁睁看着那一只手戴着戒指的手缓缓沉入海底,和漆黑的深海融为一体。   再也没有出现过。   睁开眼,是短暂的劫后余生和庆幸,然后事情未到最糟却已经发生了的无能为力的绝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裴煦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   即便他现在很想见霍应汀,但心理和生理状态都不允许,所以他只能把陆执派去了M国。   裴煦在第三天的时候收到了陆执传来霍应汀有苏醒迹象的信息,于是他才终于浑浑噩噩地从床上坐起来,逼着还在高烧的自己吃了些东西。   霍应汀走前给他补给在家里的水果都已经不能吃了,裴煦咬着干巴巴的面包,看着已经开始发霉的水蜜桃,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霍应汀和他已经分开快十天了。   十天。   裴煦无意识地咀嚼,握着面包的手渐渐收紧。   从前他的生活只有工作和麻木的生活,从不觉得时间的流逝有快慢,可今天头一回发现原来十天有这么难熬。   面包滑过干涩发肿的喉咙,引起一阵不适的咽痛。   长时间未进食的胃发出了强烈的抗议,裴煦甚至来不及放下面包就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暗地。   可胃里什么都没有,只不停地痉挛。   因呕吐而被挤出的眼泪滴落在垃圾袋上,发出轻轻的一声碰撞,像是扣开了裴煦最后的一道防线。   垃圾袋是霍应汀走之前换的,茶几上放着的书是霍应汀按照他看书的喜好找来的,阳台上,钓鱼灯旁被霍应汀挂了一片小小太阳形状的香氛片,前调是苦咖啡的味道,后调是淡淡的巧克力香。   那个人说这样既可以提神,又能在闻到巧克力味的时候让裴煦记得吃饭,别总因为看书而错过了吃饭的时间。   玄关处大了一号的拖鞋,沙发上被随意丢着的运动耳机,楼上健身房里放着的运动装和止汗带,还有上次被弄脏后霍应汀亲自洗了半天的地毯......   只是两个多月而已。   他黑白灰调的房子里已经到处都是霍应汀的痕迹了。   有些原本不属于这里的鲜亮颜色明明格格不入,可裴煦却允许了它们的存在。   明明房子里被填满了他的气息,可裴煦的心里却始终空空荡荡,像居无定所的穷途旅人,惴惴不安。   他双手收紧在胸口,蜷缩在沙发旁,将脑袋抵在膝盖上,任由不断的胃部抽搐。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为他无声的眼泪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在黑暗里安安静静地掉着眼泪。   手机开了静音,在角落里亮了又暗,一直到夜幕降临,黑暗侵蚀了27楼,打眼的亮光才引起了裴煦的注意。   他动了动发麻的身体。   是贺闻冬的电话。   他吸了吸鼻子,接通,然后猝不及防听到了霍应汀苏醒要回国的消息。   他急急忙忙去看邮件,才发现两个小时之前陆执就已经发来了消息,说霍总已经醒了,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但霍应汀执意要明天启程回国。   再一看未接电话。   三十六个。   全是来自于霍应汀。   “裴煦?”贺闻冬叫他。   裴煦轻轻缓了一口气,迟缓地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他盯着手机上鲜红的未接电话发愣,始终没有勇气回拨,一直到门铃和贺闻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裴煦揉了把微肿的眼睛,过去打开了门。   “裴煦,这么黑怎么不开灯,你电话里听你声音——你怎么了!?”   借着楼道的光,贺闻冬看清了裴煦的模样,大惊失色。   他没见过裴煦这么狼狈凌乱的样子,胡茬冒了尖,像是有几天没打理了,一身居家服周皱皱巴巴的,某几块地方还有水痕。   更重要的是他眼睛和鼻头都泛红,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眼皮耷拉下来,恹恹地看着自己,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   贺闻冬吓坏了。   “裴煦?”他伸出手,在裴煦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感冒。”裴煦声音嘶哑,半掩着门,“抱歉,家里太乱,就不请你进来了,找我有事?”   裴煦的拒客理由不是那么有说服力,贺闻冬皱眉,抬手想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贺闻冬大概清楚裴煦情绪不对的时候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备和淡漠心,没有办法,他只好后退了一步:“顺路过来看看。那些事都处理完了,你要过目吗?”   裴煦别开眼,神情淡淡:“没什么好看的,你拿主意就行。”   “行。”贺闻冬爽快,“那我就按你的要求,不留余地了?”   “嗯。”   “那裴家呢?你不准备对裴氏做什么?”   “还没到时候。”裴煦顿了顿,“等他回来之后吧。”   “应汀?”贺闻冬想起了什么,说,“对,他刚醒就要回来,应该是着急见你。”   “......嗯。”   “到时候一起去接他?”贺闻冬问。   裴煦犹豫了一下,被贺闻冬看出来了。   “你不去?”贺闻冬有点惊讶,“你......你们联系过了吗?你是不是因为太担心他了才把自己累病的?其实没事,你别太担心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自己的身体,他的伤不严重,只是在海水里泡了几个小时伤口有些发炎......”   贺闻冬本想安慰裴煦,但是他发现他每说一句裴煦的脸色就白一点,到最后脸平静都伪装不下去了。   苍白的愧疚一览无遗。   然后他才意识到——裴煦对霍应汀应该不只是担心而已。   还有极度的自责。   手机亮起,裴煦看了一眼,手指一蜷,给贺闻冬打了个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微微偏过身子接起了电话。   他顿了两秒。   “霍应汀。”   贺闻冬目光跟过去,但想到什么,还是退开了几步,替他微微掩上了门。   裴煦重新陷在黑暗里。   裴煦不知道自己接起霍应汀的电话耗掉了仅存的多少勇气,但他能感觉到对面的人也很忐忑。   他听着霍应汀在那头的呼吸,过了好久,那人才道:“......裴煦。”   裴煦心里忽然酸胀难名,又庆幸自己躲在黑暗里。   他放缓了声音不让对方听出自己的鼻音,裴煦说:“我昨晚梦到你了。”   “我也好想你。”   前言不搭后语,混乱思绪里莫名其妙的对话,两个人却能同频感知到互相的思念。   霍应汀的语气里满是无法再相见的后怕。   裴煦嘴角的笑苦涩。   “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伤口发炎有没有发烧?陆执在边上陪你吗?醒来之后你——”   霍应汀打断:“裴煦。”   “裴煦。”声音没比裴煦好上多少,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霍应汀语气低弱:“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煦没想过他醒来第一件在意的事情是这个,心脏疼得厉害,他攥着胸口的衣服,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哪里舍得。”   哪里舍得。   从前说你要是敢把自己搭进去就第一个收拾你。   可到头来,还是只会恨自己。   哪里还舍得生你的气。   裴煦眼前全是梦里霍应汀被海水淹没的样子,窒息到心脏都开始钝痛,可他知道霍应汀现在比他还不安。   于是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只是担心你,不养养伤再回来吗?”   霍应汀一身病号服坐在单人病房里,耷拉着表情,低着头摇了摇,想起裴煦看不见,又说:“我也担心你,想见你。”   “我很好。”   “裴煦。”   “嗯。”   “......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   霍应汀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好像本来就是要问这句话。   裴煦不想骗他:“等你回来一起吃,好吗?”   霍应汀张了张嘴:“好,那你等我。”   又问:“你生病了吗?”   “一点点,感冒。”   “可是你声音很哑。”   裴煦想和逗他安慰他说“是想你想的”,可努力了,却怎么也没有办法笑着说出这句话。   “去医院吧?”   裴煦垂眸,长睫轻颤。   “好。”   ......   挂了电话,裴煦重新拉开门,对贺闻冬说。   “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太晚了,你先回吧。”   贺闻冬拧眉:“你烧得脸色都白了。”   “我会去医院。”   贺闻冬一愣。   裴煦现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霍应汀一个电话就愿意去医院了,不管怎么说,贺闻冬松了口气。   裴煦本来没打算麻烦别人,但贺闻冬不放心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一路陪他到医院挂了急诊挂上水。   “39.8。”贺闻冬拿着手机戳,抬头看着裴煦恨铁不成钢,“你可真行,烧了三天都不知道吃药看病?”   “吃过药。”   只是退不下去而已。   裴煦歪歪地坐着,没什么情绪,抬头看了眼贺闻冬:“他自己身体都没好全,你别和他说。”   “得。”贺闻冬停下给霍应汀打字告状的手,目光里着些旁观者的理智,“我不掺和你俩之间的事,但有一句话我得说。那天重春说错话,我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你自责得不得了,但你和应汀两个发生了这事儿说句经历了生死也不为过......裴煦,没什么过不去的,别钻自己牛角尖把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感情里只有你情我愿,你要是把亏欠和愧疚算得那么清楚,那是一辈子的枷锁。”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   “我知道。”   裴煦垂眸,又说了一句:“我知道。”   贺闻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贺氏公司事儿不少,贺闻冬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拜托了护士照顾还在挂水的裴煦。   护士很尽心,进来看过几次裴煦。   但青年始终坐在窗边,目光盯着窗外夜景发呆,只有偶尔飞过一架闪烁着光点的飞机时才会动一下,跟着飞机从左到右,直至没入视线尽头,然后继续望着虚无发呆。   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需要帮助的,可光是一个背影就莫名让人觉得,谁都帮不了他了。   裴煦看着虚无的黑夜。   二十几年来成长的环境与经历让他习惯性把一切情绪和原因都积压在自己身上,他也已经很尽力地去告诉自己霍应汀已经没事了。   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不是吗?   可他还是隐隐感觉自己快要压不住心里深处那种毁掉一切的报复心了。   一停下来就忍不住要发抖。   胃痛、干呕、浑身紧张。   想要让那些害霍应汀受伤的人都付出代机。   裴煦从前以为霍应汀是重新把他和这个世界连通,让血液重新流动的纽带,但现在他发现这个结论有一些谬误。   霍应汀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允许别人触碰和伤害的人。   如果霍应汀出事,他会发疯。   霍应汀就是他好好存在的意义。   裴煦摸着自己手腕,那里有一条微不可见的、连霍应汀都没有发现过的疤痕——他对自己的疯劲很清楚,那就是大家一起毁灭好了。   可有了牵挂的人总是很纠结。   绕到最后,他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总会是——但是还有霍应汀啊。   于是裴煦因他而暂时保持理智。   *   一天后,飞机降落宁市机场。   霍朝明看上不说,其实还是心有余悸,这次直接给霍应汀包机,亲自到了机场接儿子。   霍应汀出来的时候外面一大群人等着。   保镖和机场的安保清场,霍朝明和明悦站在最前面,后面分别是贺闻冬、贺重春还有利奥。   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步一步稳稳地从通道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群人。   脖子上挂着打着石膏的手的李诉,全程戒备的陆执,以及浩浩荡荡的保镖。   霍应汀走在最前面,面容依旧是雕刻般深邃俊朗,好像这一趟让他更加成熟稳重了,只是依旧能看出来疲惫与这些日子的清瘦。   快九月的天,他肩上搭了一件薄大衣,大衣遮挡下,右边的肩膀处裹着纱布。   明悦一看到他眼睛就红了,伸出手小跑着上前,还没到跟前眼泪已经断了线。   霍应汀脚步一顿,抬起左手把母亲揽进怀里。   “对不起,妈,让您担心了。”   明悦不敢动他,怕牵扯到他的伤口,只摇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霍朝明也走上来,眼眶微红。   父子俩对视着,霍应汀朝绷着脸的父亲笑了笑,叫了声:“爸”   霍朝明上前替他拢了拢大衣,什么也没问,只沉声:“嗯,爸带你回家。”   霍应汀终于扯出一个轻松的笑,然后朝来接他的好友一一颔首。   贺重春别过头抹了把眼泪,如释重负般和边上的利奥说:“......总算平安回来了。”   但外国小金毛的关注点不在这儿上面,他知道比起回来,他的好兄弟最关心的是什么,他环顾了周围,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问题:“裴呢?他没来吗?”   利奥的声音不小,但被父母围着的霍应汀似乎没听到,微微低着头轻声安慰着小声抽泣的母亲。   其他也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一群人往外走去,快要出机场的时候,霍应汀停下脚步,终于像忍不住似的回头望了一眼。   偌大的机场里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阻挡着他寻找人的视线,良久,他回头。   压抑着问他们。   “裴煦呢?”   霍朝明和明悦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利奥和贺重春面面相觑。   贺闻冬叹了口气,开口:“他前两天发——”   “霍应汀。”   裴煦的声音猝不及防在他们身后响起。   霍应汀倏然抬起头,目光越过面前的人,灼热而准确地落在门口微微喘着气的人身上。   九月日光热辣刺目,机场的冷气和外面扭曲了空气的热浪碰撞,冲撞出掀翻灵魂的气流,霍应汀思念到快要崩断的那根弦也被波及,奏出猛烈颤抖的弦音。   铮铮嗡鸣。   机场的航班播报响起,掩盖了霍应汀心底奏处的杂乱乐谱。   他日思夜想的爱人风尘仆仆,正极力让自己疯狂的、不安的的心脏平稳,然后努力朝他扬起一个笑。   裴煦大步向他走来。   “我来了。” 第56章 雷响   Ann跟着裴煦离开了裴氏。   陆执最近帮着裴煦跟进霍应汀那边的情况, 于是新公司暂且由Ann盯着。   至于裴煦。   裴煦这段时间行踪不太确定。   霍应汀回来后直接转入宁市的医院,裴煦跟着陪了一晚上,然后保持着每天都来待上几个小时的频率。   看样子没什么不对劲的。   但霍应汀敏锐地感觉到裴煦心里压着事。   话少了, 总是盯着他发呆, 消息虽然也回,说话语气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但霍应汀就是能感觉出裴煦情绪始终不高。   像一汪被人忘记的泉, 渐渐变成死水,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死寂。   这一天中午,霍应汀让医院把餐换成了排骨汤。   裴煦来陪他吃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同他说自己最近看的一本书, 微微弯着的唇角张合,说着某个地方的人文历史,一心只想把自己伪装成正常的样子,对霍应汀的试探一无所知。   一顿饭从头到尾都没碰排骨。   下午两点,霍应汀躺下午睡, 裴煦等他睡着后弯腰吻了吻他的唇,然后离开。   门被轻轻关上后,霍应汀睁开眼睛。   他看着被空调风吹的晃动的窗帘, 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浓重。   今天提起的那本书,裴煦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看过了。   还是霍应汀亲自帮他收拾放入书柜的。   他的裴煦有事瞒着他。   霍应汀坐起来, 神色不明,给他爸去了个电话。   “爸。”   “应汀?今天身体怎么样?我和你妈晚上过来看你。”   “没什么事儿, 明天拆线,后天就出院,不麻烦你和妈了。”   “那好。”霍朝明应了一声:“找我什么事儿?”   “Leo和我说了那天国内发生的事, 他和我提了一嘴,说裴煦来找过您?”   霍朝明沉默了一阵:“他手上有肖洛两家的罪证, 有你查的,也有他自己收集的,但交上去上面调查核实取证都需要时间,当时时间紧迫,小裴来找我帮忙打点。”   “嗯。”霍应汀低下头,手轻轻捻着床单,“然后呢,肖洛两家解决了,裴家呢,他的决定是什么?”   霍朝明不由感叹儿子的一针见血,叹了口气,终于把存在心底几天的话说了出来:“应汀。”   “爸。”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爸和你说过,裴煦的人生轨迹和你大不相同,你很难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而你的帮助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负担。”   霍应汀当时不以为意,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不能再否认这一点,他艰涩:“是,我明白。”   “其实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但因为你的出现,致使他让步、改变自己的原则,让事情偏离轨道,进而发生像今天这样绑架的事。”霍朝明说,“这看起来是因为你的介入而造成的,对吗。”   霍应汀吐出一口气:“嗯,是我没处理好。”   “但他不这样觉得,他只会觉得一切的源头是他自己,是他害了你。”霍朝明有些不忍,“我和你妈妈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就算知道他也是受害者,也不可能在你因为他而被绑架的时候还能对他保持绝对的冷静,但那天裴煦来找我们商量对策,面对我们的时候的自遣......让我都觉得他对自己太过苛责。”   霍朝明犹记那天裴煦到霍宅时死气沉沉的样子,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在提到霍应汀被绑架时和不停向他们道歉时才有几分情绪波动。   连他都于心不忍。   霍应汀恍惚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遣”这两个字的含义。   “应汀,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的,爸相信你懂这个道理。这是裴煦自己的选择,那天他和我说......”   “爸......”   霍应汀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不敢去听接下来的话。   但霍朝明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他说:“裴尚川手上不干净,做贼心虚的时候不少事私底下过的都是裴煦的名......从裴煦成年开始就是。裴煦明确表示他会让裴家人付出代价,但拔出萝卜带出泥巴,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所以他是觉得我们迟早会分开?那他这些日子其实一直都是在想要......离开我?”   霍应汀连“分手”这两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爸不清楚。”霍朝明说,“当时裴煦告诉我,在你回国后会尽力弥补你,然后让所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和你妈妈都说不至于这样,但他态度已经很坚决......我们都以为他做好了决定要和你分手,但那天在机场,他又来了。”   “他说过会来接我。”霍应汀语气坚定。   霍朝明安抚着自己的儿子:“所以我想,他应该也非常挣扎。”   “应汀,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但作为你的父亲,在经历了差点失去你这件事后,我必须在任何事上都小心再小心,做出最有利你的决定。”   “您想说什么。”   霍朝明顿了顿,说:“这次绑架我能帮你们打通关系,但绝不可能从法网里捞出一个被判有罪的人,一旦裴煦不能全身而退,你们就不会有未来。你也明白,眼下和裴煦分手是最理智最有利于你的决定,对吗?应汀,爸妈希望你好好的,你从小就让爸妈骄傲,本不用经历这些,我和你妈妈本来也不用如此担惊受怕。”   这是裴煦拜托霍朝明帮他对霍应汀说的话,也是霍朝明自己想对霍应汀说的话。   他的语气和缓,没有上位者的威严,只剩下一个父亲的担心和淡淡的乞求。   “我明白。”霍应汀闭上眼,忍住眼眶的酸意:“但是爸,对不起。”   一声道歉,霍朝明就知道霍应汀的坚持。   电话沉默了很久,霍朝明长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又问:“如果他要和你分手呢。”   “我不同意。”   霍应汀紧紧攥着床单。   “我绝不同意。”   *   两天后,霍应汀出院,裴煦借口自己有事,没有来。   霍应汀去尚城名府找他,他也不在。   问了陆执,又问了Ann,没有一个人知道裴煦在哪儿。   霍应汀心里预感到什么,越来越不安。   他拨通昨天就已经约好的人的电话。   “赵韫,是我,霍应汀......身体没事,谢谢关心......出国前我和你说过的事,关于裴氏,有几句话想请你帮忙带给赵局......是,只要霍氏和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好,一会儿见。”   *   今天是裴煦给自己设定的最后期限。   不管再怎么舍不得霍应汀,不管再如何愧对于他,裴煦对自己说,等他一出院,就结束一切吧。   他就像是古希腊深化中的西比尔,要来了永生却忘记为自己祈求一份青春,于是最后经历了漫长的生命,只剩一副枯败的身躯和容貌。   裴煦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了生命,却忘记被赋予爱和被爱的能力,仇恨纠缠过他的每一寸筋脉,吸取着他好不容易从霍应汀那里获得的血液,最后拖垮他,也连累霍应汀。   裴煦意识到这些不断偷取他生命力的仇恨如果不彻底解决,他永远都没办法面对霍应汀。   可他又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永远没有办法放下仇恨。   他和西比尔一样。   活到最后,别人问:“西比尔,你想要什么。”   西比尔不假思索地说:“我要死。”   于是裴煦也不假思索。   他爱霍应汀,但二十几年的痛让他更希望解脱。   裴煦这几天总是在霍应汀睡着之后偷偷吻他,带着愈演愈烈的愧疚和决绝,又想封存几个甜腻的吻,记住他柔软的唇。   可只有痛才能让人记忆犹新。   于是裴煦每天离开医院,会自虐一般地去他和霍应汀一起去过的地方。   夜跑的江边,霍应汀替他打过架的那个路边,两人常去的私厨,渡风塔,家里的健身房......   裴煦站在街边,觉得每一盏街灯里都刻录着他和霍应汀的过往。   抬头看着夜空,闭上眼,觉得那里下一秒就会炸开一朵日照金山的巨大烟花。   可他睁开眼,其实什么也没有。   明明都要呼吸不过来了,可还是不够痛。   于是裴煦去了游乐场。   霍应汀说想带他坐观景平台却没坐成的那个游乐场。   这一次没有霍应汀在,裴煦买了普通的票,排了漫长的队伍,一个人缓慢地走着。   在去观景平台前,裴煦又去坐了一遍海盗船。   一个人。   失重的感觉一如从前,只是身侧少了个人,腰间也少了只手,裴煦浑身紧绷,觉得自己无所归依,好像下一秒就会狠狠砸落在地,血肉模糊。   这一次没有人故意激怒他发出喊叫,也没有人能让他在高空顶点睁开眼睛,然后笑着说出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眼泪被风吹出,裴煦咬紧了牙,全程没有泄露一丝声音。   但在这个对他来说生死一线的时刻,他依旧在想——霍应汀,我真的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海盗船下来,他去了观景平台。   观景平台升到最高处,能360度俯瞰整个宁市,但裴煦不知道自己是否看清楚了远处裴氏和霍氏两栋大楼之间的距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计算出他现在和霍应汀之间的直线距离。   他不知道排了几次队,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少次观景平台,更不知道自己因为上升高度而加快跳动的心脏现在每分钟几下。   他只知道这个地方是霍应汀曾经想带他来的,能让他感觉到痛,所以他想多待一会儿。   直到太阳躲在阴沉的乌云后,直到夜幕降临。   直到工作人员都开始疑惑裴煦的反复乘坐,善意地提醒他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天气预报晚上八点有雷雨,设施即将暂停,并告诉裴煦可以先去用餐。   裴煦才停下小动物失序症一样的行为,谢过工作人员的好意,然后朝游乐园大门走去。   像一抹无所归依的孤魂。   *   琅园。   裴尚川在医院时24h不间断地被裴煦的人监视着,裴煦卸任总裁后也是,他受不了这样的监视,嚷着要出院。   裴煦没有再拦着他。   裴松沅还是差点火候,总裁的位置还没坐上去,李诉那边早就安排好的丑闻就爆了出来。   废物太子登基无望。   裴氏接连重创,裴煦离开后人也散了不少,现在几乎一蹶不振。   已经狼狈到要卖琅园周转资金的地步。   洛敏兰回了娘家,琅园的佣人也都已经遣散。   一派门庭冷清。   但裴煦管不着这些,总归裴家人都要一起玩完的,这次回去,他只是想去拿点东西。   他的照片墙。   不算善始善终,也算是有始有终。   裴尚川一家三口早就在裴松沅把洛家推出去挡刀的时候变得鸡飞狗跳,夫妻两发现自己费尽心思养在国外的儿子其实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顾家族荣辱,甚至为了心急地夺回公司居然还跑去和吕家人一起绑架霍应汀。   裴煦进门的时候,裴尚川正在和裴松沅吵架。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我把你养在国外那么多年,以为你能学有所成,结果你根本不顾家人死活只顾裴氏是不是在你手里!?裴松沅,裴氏迟早是你的,你何至于要在裴氏还要靠裴煦稳住的时候把他赶走?”   “迟早是我的,迟早是我的!你这句话都说了多少年了!?我都快二十五了!进裴氏却还要经过裴煦点头才能当上一个小小的总监。爸,你把我丢在国外那么多年,口口声声说裴煦抢不走我的东西,现在话里话外居然都在承认裴煦的优秀?”   杯子碎裂的声音响起。   裴松沅气急败坏地对着裴尚川大喊:“你知道裴煦和霍应汀是怎么戏弄我的吗!?他们看我的笑话!想让我当跳梁小丑,没门!现在只要把琅园卖了公司的资金就能流转回来,爸,你不能不同意!”   裴尚川捂着心脏,一副失望至极的样子:“你看看肖家和洛家的下场,你以为等霍应汀伤好了会放过裴家?他现在不动裴氏都是看在裴煦的面子上了!裴家都要被你毁了!”   裴煦是在这个时候被吵的面红耳赤的父子俩注意到的。   他靠在门口,踢了踢脚边的碎玻璃,然后用力一踩,发出咔哒的碎裂声。   笑了声,满是讥讽。   “爸,你还记得吗,七岁那年我求你和妈留下来陪我过生日,花瓶砸在我身上,碎成的碎片就和这个差不多。”   “原来你也不是只打我啊。”裴煦笑得天真又邪恶,看了眼裴淞沅,“连年年陪着过生日的亲儿子也不手软啊。”   “你还有脸来家里!”裴尚川在看到他的时候就怒火攻心,朝他大吼,吼完才惊觉裴煦话里的意思,无比震惊地看着他。   “惊讶吗?”裴煦走进客厅,双手插兜看着他,“知道我早就清楚自己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明白我只是用来帮裴松沅挡灾的赝品这件事,你感到惊讶吗?”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猜猜看啊。”裴煦看着他,坦坦荡荡,“猜猜看这么多年我在你们面前,那些听话顺从的日子,有多少时候是被你们蒙在鼓里的,又有多少时候是在陪着你们演戏的?”   裴松沅和裴尚川都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恶心吗?觉得我可怕吗?”   裴煦忽然笑了。   “这样觉得就没错了,因为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觉得的。”   裴煦低着头掩面而笑,心里憋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当着他们的面揭穿,裴煦一点都不觉得痛快,他好像只是在揭开自己的伤口,唯一的作用是让自己恨到无法再回头。   “一开始我也想陪你们演演,后来才发现这样的做法愚蠢又无聊。你们既然把我变成这样一个人,那么我想要大家都不好过也很正常吧?您能理解我吧?”   “裴煦,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是放不下裴氏,我、爸可以让你重回总裁的位置......你难道真的要毁掉裴氏!?你去求求霍应汀,你知不知道裴氏毁了你也逃不掉!”裴尚川捂着胸口,脸色开始泛白。   “知道又怎样?”   裴煦才不会给人一死而快的解脱,熟练地从裴尚川的口袋里拿出药,面无表情塞进他的嘴里。   “别死我面前,脏眼。”   然后把人朝裴松沅身边一推。   裴松沅接住裴尚川,指着他:“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不过就是个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袋,谁都可以不要你,我还以为你和霍应汀有多情比金坚,他还不是看清了你这个灾星的本性,一出院就去见了别的女人!到现在了你还装什么?回来干什么!你还假清高什么!你要大家都不好过,好啊!那大家就一起死吧!谁怕你!”   废物向来只能无能狂怒。   “有闲功夫去监视霍应汀,不如想想怎么自保吧。”   裴煦随口说了一句,可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上。   别的女人吗。   他垂眸没问,径直走向那面照片墙,刚要伸手取下第一张日照金山,只见被彻底激怒的裴松沅手里拿着一个高尔夫球杆,狠狠朝他打来。   “裴煦!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存在!你给我去死!”   裴煦护着照片躲闪开,墙上刚挂着的相片却被裴松沅扫下来一大片,碎在地上狼藉一片。   咔哒。   裴松沅一脚踩上相片。   裴煦拿着照片的手骤然紧缩,抬头看着裴松沅,整个人发出危险又濒临爆发的气息。   裴松沅似乎找到了激怒裴煦的办法,他知道裴煦平时不让人碰这面照片墙,于是冷笑一声,对着墙上的照片又是重重一下。   哗啦——   七八个相框再次掉落。   裴煦的目光随着它们一起跌落。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照亮了裴煦半边彻寒的脸庞,随之而来的是惊天动地的雷声,贯穿整个宁市。   多事之秋,燥热的气息在夏日汇聚了两个月,连梅雨也来得憋屈,而现在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所有情绪宣泄而出,终于在九月初,砸下了无法让人忽视的闷雷。   一场迟来的夏雨倾泻而下,在这个夜晚来势汹汹,终于淹没了站在岸边的裴煦。   满地坏掉的照片,裴煦感觉自己试图正常过的证据被毁去,灵魂像是被同样重重砸了一下,信仰被抽离,窒息将死。   大脑无意识地开始发出求救信号,可是杂乱又没有方向,思绪万千只汇成一点。   到了这个时候裴煦才发现,他满脑子只能想到一个人。   可这个人就快要被他推开。   裴煦整个人要用力到快要呼吸不过来才没有被面前的两个人看出他在发抖。   这一瞬间,裴煦觉得自己和濒死没有什么差别。   双眼因为克制而变得猩红,可拳头对着裴松沅挥出的这一刻,他却在想,如果就这样死在今晚......   如果人生有什么遗憾......   耳畔又是一阵雷声巨响。   他想——   打雷了。   霍应汀呢?   裴煦发了狠地落拳,却无助地在想——   我好像忘了一个约定。   你......还要不要听? 第57章 雨夜   大雨倾盆。   从裴家出来的时候, 裴煦右手拳头关节上全是伤口,掌根还有一片玻璃碎渣。   他随手把碎玻璃拔掉,人是笑着的, 仿佛没有痛觉。   呼啸而来的救护车, 身旁不断奔过的救护人员。   裴煦站在倾盆大雨里,笑着想,你们怎么不救救我啊?   所有的照片都被裴松沅毁去了, 只剩下一张一直被裴煦护着的日照金山。   裴煦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不要动这面照片墙。   所以今天作为回报,裴煦把人打得直至昏迷。   他整个人像一头失控的豹子, 凶狠无情,连裴尚川都没拉开他。   在裴松沅昏迷前,裴煦对他说。   “其实当年在M国就认出了你,你大概不知道,当时我就想把你打到像这样半死。”   一拳落下, 肋骨断裂的声音响起,又被雷声掩盖。   裴煦抱着相框站在黑夜里,没有刻意隐藏, 也没有开口说话,可是人来人往的救护人员, 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就像从前的无数次。   当救护车重新离开,被雨浇透的裴煦才疲惫地动了动脚, 自嘲地笑了一声。   转身离开。   打雷了,他好想去赴个约。   夜空忽然旋转,裴煦猛然收到了一股拉扯, 下一瞬,他被人整个拥在怀里。   “我找了你好久, 裴煦。”   耳畔的呼吸声太过急促,熟悉又灼热,让裴煦顿时僵在原地。   他鼻息间都是霍应汀的味道,温暖、侵略、隐忍,对方收紧的胳膊甚至能让裴煦感觉到他的怒火。   “你和我爸说要弥补我,就是和我分手?”   他听到霍应汀咬牙切齿的声音。   雨滴进他的眼睛,有些酸涩发疼。   裴煦闭上眼,贪恋地闻取他身上的味道,然后抬起手,把人推开,唯独不敢看他。   “......卖给贺闻冬的股份,钱一分不少全存在单独账户里,陆执管着,是给你的。”   霍应汀看着面前日思夜想的人,将人强硬地拉到雨淋不到的地方,靠上去想要吻他、惩罚他。   “这算什么?分手费?”   裴煦抿着唇,想再次推开他,却被他攥住手腕。   裴煦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你。”霍应汀一秒都没有犹豫,死死盯着他手上的伤口:“你知不知道......刚刚我看到救护车的时候有多害怕?”   “裴煦,谁教你让别人来通知我被分手的?”   “我不分手。”   “没人教。”裴煦抬头看着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教我该怎么做。”   霍应汀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哀求。   “以后我教你,什么都教。”他上前一步,按住他不断出血的伤口,“但别和我分手......求你。”   霍应汀的乞求让裴煦觉得不可承受。   他的倔强在这一个字面前崩塌。   “那还能怎么办呢......”裴煦抓着相框的那只手抬起来,手腕挡着自己的眼,“霍应汀,和我在一起你没有未来。我也没有未来。别这样了,你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现在这样只会让我唾弃自己,让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废物,除了拖累别人一无是处......你就当是放过我,也放过我,行吗?”   最后一句话卸去了霍应汀所有的力气。   他浑身发冷,心尖都在疼,好像有什么珍贵的正在从指尖触手可及的地方溜走。   握着裴煦的手缓缓放开,霍应汀看着他,唯剩下欲言又止和不敢触碰。   手上温暖的温度散去,裴煦自嘲地笑了笑,放下眼前的手,目光对上他的。   霍应汀没有任何举动。   耳边的雨声好吵啊,裴煦听不到任何人的心跳了。   好像这就是结局。   于是裴煦后退了一步,缓慢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拖着沉重的身躯离开。   雨越下越大了,裴煦手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掉,露出泛白的血肉。   方向盘被浅淡的血迹洇湿,裴煦把车开得很慢很慢,进入地下车库前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亮光,他别过头,以为是闪电。   他转回头,想,已经不需要了。   他不需要了。   你还打什么雷呢。   麻木地刷开门禁,进入电梯,然后一步一个湿脚印地回到家,连衣服也没换,直接把自己藏进了阳台的沙发里。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抵挡不住霍应汀的哀求,霍应汀也承受不起他那句“你就当是放过我”。   太沉重的话会让人退缩,也会让人想触碰又不敢触碰。   虽然糟糕,但是有用。   裴煦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   二十七楼很高,他看着玻璃上的自己,雨滴像是泪痕穿过玻璃,又好像就是他落下的泪。   裴煦恍惚中还能看见霍应汀从后面抱着他,半威胁半撒娇地对他说不准离高的地方这么近。   裴煦苦笑着后退了一步,轻轻靠在书柜上,目光也落在上面。   霍应汀好像特别在意自己和他提过的几本书,尤其是那本《到山中去》,每次帮他整理的时候都会把这本书拿出来翻几下,然后放到整个书柜最显眼的地方。   裴煦问过他为什么,霍应汀很臭屁地说因为这是定情信书。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分手了还要来回忆这些算怎么回事,但夜太黑,雨太大,裴煦想,没关系,没人看见,哭一下也没关系。   模糊的视线漫无目的又渴望地扫视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一抹粉色闯入他的视线。   裴煦顿住了,走到书柜的最边上,看到了那本霍应汀第一次送他回来时拿起来看过的书。   《带壳的牡蛎是大人的心脏》   这本书其实是他在逛书店的时候偶然看到的,看起来幼稚,可里面的故事却让他短暂地感受到安宁,于是他买回了家,花了几天的时间断断续续看完。   因为和他平时看书的风格相差得比较大,而且对于别人来说治愈的故事对他来说其实是另一种痛苦的回声,裴煦看完之后没有再看过第二遍。   但现在他站在书柜前,看着这本书,目光微动。   霍应汀明明把它放到了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好像不希望这本书被人再次翻阅,却又故意把书倒放着,在一排整齐的书里面变得打眼异常。   裴煦蓦地就想起来霍应汀曾经问过他——你会把看过的书重新看一遍吗?   呼吸急促起来,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催促他翻开这本书,裴煦抬起手,抽出了书。   他蹲在地上,杂乱无章地翻开书,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手忙脚乱。   可这本书似乎知道他在心急什么,厚重的书页早就因为某个人的时常翻阅而变得发软,常停留的那一页也在书脊留下折痕,变得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找到。   裴煦的手停了下来。   第248页。   一张平整而略微干燥的梧桐树叶飘落下来。   裴煦看到了书上的内容,握着书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记得这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叫做毛毛。   毛毛最近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很大,她总是在黑夜里压抑崩溃,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只不明来路的小狗。   小狗只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出现。   小狗会安慰她、陪伴她,会陪她哭,然后默默舔掉她的眼泪。   渐渐地,毛毛觉得自己病了,因为她发现小狗并不存在于现实生活。   小狗只存在于她的想象。   小狗也不会永远陪着她。   于是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耐心听完毛毛的情况后,在病历上写下医嘱。   裴煦目光下移,泪水模糊视线,连眼睫都开始震颤。   “毛毛患者:我认为您目前的状况问题不大,如果小狗存在,就让它一直陪着你吧。”   吧嗒。   一颗泪直接从裴煦的眼眶掉落。   他目光扫向右侧的249页。   整页的纸,只有一段话。   ——请相信你的小狗会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出现,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它,也不要心急难过,你的小狗会永远爱你,永远给你拥抱。   另:不喜欢的工作可以换掉。   在最后一行字下面,被某个人用铅笔很淡又很幼稚地加了一句:   ——男朋友不可以换。   裴煦的手倏然收紧。   或许在这两个月里,霍应汀不知多少次翻开这本书,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确认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用书许下的承诺。   或许霍应汀是希望他发现的,但更多的,是霍应汀在反复提醒自己这个承诺。   无声的,没有人知道的承诺。   如果他一辈子发现不了也没关系,因为霍应汀自己会始终记得。   霍应汀一次次地提醒自己不要忘,就像是毛毛的那只小白狗,一次次的陪伴,坚定的陪伴。   他明明那样坚定。   而他却反复把人推开。   意识到这点的裴煦宛如当头一棒。   本就矛盾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裴煦把书紧紧贴着胸口,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汹涌而出。   ......他都做了些什么?   霍应汀得有多难过?   黑夜里,同样漆黑的眼睛盛满了难过,唯有偶尔闪过的雷电划破黑暗,把狼狈的裴煦笼罩在一闪而过的光亮里。   他抱着书,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而去。   “裴煦!”   他茫然地抬起头。   “裴煦!!”   霍应汀的声音。   门铃同时响起。   裴煦连思考都来不及,跑丢了拖鞋,还险些被茶几绊倒。   他猛地拉开门,看到了门口提着药店袋子满脸忧心的霍应汀。   “霍——”   “裴煦!”   霍应汀气息也有些不稳,他一路跟在裴煦的车后面把人送回了家,然后又去药店买了药和纱布。   一路上想了很多,想要和他好好聊聊,想要告诉他别再推开他。   唯独没想过分开。   但当他看到满脸泪痕的裴煦仰着头满目伤心的时候,心终究是痛得山呼海啸。   一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别哭。”   他伸手缓缓擦去裴煦脸上的泪,动作轻柔,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和我在一起,你就有未来。”   裴煦的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霍应汀放下手里的袋子,双手捧着他的脸,拇指不停蹭着。   弯腰,额间相抵,连气息都微颤。   “我不放手。”   再低头,一点一点吻去他的泪。   “绝不。”   就像给毛毛力量的那只小白狗。   只是触碰到了而已,裴煦感觉浑身被灌入新鲜的血液,脉搏好像又随着这一个吻重新跳动起来。   “做你想做的,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我保证我们会有未来。”   “我今天联系人商讨了解决的办法。裴煦,我们问心无愧,相信法律相信警察,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一声雷响让裴煦心悸,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彻底击碎他的坚强伪装。   任由霍应汀吻着,裴煦知道自己逃不开,也根本不想逃。   看过了那本书上的内容就已经足够让裴煦后悔到溃不成军,现在霍应汀站在门口,裴煦根本就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对他的依赖。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因为霍应汀而改变,这一次也不例外。   “对不起......”   他攥着霍应汀的衣角,仰起头,做着最后的确认。   “我对他们的仇恨超过了对你的爱,我懦弱地不敢见你,霍应汀,这样的我你也想要吗......你真的......能救我吗?”   “能。”霍应汀不假思索,他从不在能为自己争取的事情上谦虚,占有欲尽显,“如果对他们的恨比爱我多,我就让他们都消失在你面前,救不了你我就陪你一起下地狱,裴煦,你的世界里划出去最大的那一块版图必须是给我的。”   蛮横、不讲道理,可裴煦真的就是缺这么一个人和他一起疯。   如果条件允许,他怎么可能想离开霍应汀。   这个人的包容一次又一次给了裴煦勇气。   他看着霍应汀,抓住这黑夜里的一丝光:“你真的愿意陪我?”   霍应汀低声:“是我们本就该一起。”   “可是,霍应汀......”裴煦紧攥着他,在彻底松口前,他问了一个被他刻意忽略,但事实上在意得快死了的问题,“裴松沅说你今天见了一个女人——”   不用裴煦说完,霍应汀就张口解释:“是赵局的女儿赵韫,我们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有些交情,她父亲和哥哥从政,她从商,你担心的那些我今天都和赵韫说了,她答应我一定会说服她爸和她哥彻查到底,还你一个清白。裴煦,你不是无路可退。”   裴煦的脸上出现了几秒空白表情,急促地问:“......非亲非故,人家为什么帮我?你拿什么和他们交换了?”   霍应汀笑得格外安抚:“有个军民合作需要霍氏配合,就当做慈善,造福人民的事儿说什么交换?再说给你花钱,我乐意。”   他语气轻松,可裴煦却知道这些事肯定不止那么简单,霍应汀拿出来的绝对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数字。   但霍应汀不以为意。   “没有什么比你重要。不要总是想自己承担,要把我当成家人,只要是你开口的,我不会说一个不字,因为你不是负担。”   “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对我的那些亏欠和愧疚其实都是爱......裴煦,既然爱我就别离开我。”   “如果心里过不去觉得这次又亏欠我了,贺闻冬买股份的钱就不要当分手费,也别说那两个字。”   “拿你自己抵债,我不接受分手。”   “裴煦,我没有你不行。”   裴煦看着他,失去光彩的眸子里渐渐恢复神采。   “宝贝。”霍应汀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不分手好吗?”   天空霹下一道闪电。   霍应汀怕他又被吓到,在雷声赶到之前捂住了他的耳朵。   然后他看到他差一点就要走丢的爱人扑进他的怀里。   在滚滚闷雷中,他的声音在耳边如此清晰。   “不分手。”   “一点都不想和你分手。”   霍应汀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长长地、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在裴煦的唇上狠狠印下一枚吻,然后把人直接抱起,走到客厅里放下。   刚刚楼道里的灯昏暗,现在打开家里的暖光灯,霍应汀才发现裴煦的眼角都哭得泛红的。   他心疼地揉了一下,说:“哭成这样。”   然后余光就看到地上掉出来的那片梧桐也和被翻开的书。   霍应汀顿时僵住了,机械地转头:“你......看到了?”   裴煦嗯了一声,慢慢往前坐了坐,握住他的手,整个人目光紧紧黏着他。   像猫一样。   他低下头。   “对不起。”   对不起太多了。   对不起让你受伤,对不起扰乱你平静的生活,对不起让你谈到我这个么一个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男朋友。   对不起现在才明白你的决心。   可是最对不起的是,一旦有永远留在你身边的办法,我就说服不了自己离开。   只能让你忍受这样的我。   其实是我没有你不行才对。   所以对不起,让你爱上了一个糟糕的我。   以为要藏一辈子的秘密被发现了,霍应汀短暂地觉得羞耻,但很快又如释重负。   没什么好遮掩的,他的爱没什么拿不出手的。   一晚上裴煦道了太多次的歉,霍应汀大掌拨开他额前湿透的头发,前倾吻他,虔诚又耐心。   因为不想再引起他的自责,霍应汀没有再拒接这份歉意,尽管他不需要。   他望着裴煦的眼,用自己拥有的、最引以为傲的爱包裹着他,对他说。   “没关系,我爱你。”   *   霍应汀从卧室里找了干净的衣服给裴煦换上,准备去找毛巾给他擦头发的时候,才看到屋子里和他走之前几乎没什么区别。   霍应汀气笑了,把毛巾兜在裴煦头上给他擦着湿发。   “宝贝儿,你这几天在家里玩儿荒野求生吗?桌上给你留的水果和冰箱里的菜你是一点没动?”   裴煦伸出手,这段日子的思念成倍破土,他眷恋地抱住霍应汀,埋在他的锁骨处。   “不会做饭。说了等你回来一起吃。”   霍应汀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还说?差点被你分手,吃什么吃!”   裴煦在湿掉的碎发力抬起眼来,刚哭的眼睛又红又水汪。   往前凑了一下,他开口。   “错了,老公。”   “......”   猝不及防。   霍应汀浑身上下好像以每秒钟一度的温度开始往上攀升,刚刚还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的霍应汀因为两个字全线溃败,腹部的灼热下涌又上升。   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   “老婆、不、裴、不是......宝贝......”   裴煦把他抱得更加紧了。   “你、你伤还没处理。”霍应汀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了一点,支着帐篷转身去找药箱的样子像极了落荒而逃。   结果走了两步又像是不甘心,转身回来狠狠地掌着裴煦的臀贴紧自己,然后在他唇上咬了一圈。   银丝拉扯,霍应汀在他臀上揉了一把,恶劣地咬他的耳朵。   “感受到了没?再瞎撩试试。”   裴煦耳朵敏感,脖子一缩。   霍应汀笑他:“小心伤口。”   裴煦的伤口除了掌根处有些深之外都是些擦伤,万幸伤口不严重,血也早就止住了。   霍应汀给他上药的时候低着头,一点一点清理着伤口,然后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条极浅极浅的疤,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想起来以前裴煦说过他会伤害自己,心中一紧。   霍应汀低头,吻在那条疤上,舌尖顺着疤痕舔了舔。   疤痕的主人轻轻抖了抖。   “高二的时候,肖臻带头校园霸凌我。”裴煦坐着,看着面前蹲着的人,没什么犹豫地开口了,“那次所有人都被开除了,肖臻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让我放过肖臻,她说肖臻是他的命。”   霍应汀给他缠完纱布,没有起身,低着头,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听。   “我当时很好奇,把一个人当作命或被别人当作命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其实我那时候连自己的命都不是很在乎了,可能有点儿神智不清,还好美工刀不太锋利,没有割开动脉。自己捂着伤口去医务室的时候被医生骂了两个小时。后来我就没干过这样的事情了,因为伤口被人看到的时候太狼狈,我不喜欢。”   “疼吗。”   霍应汀明知故问,但他觉得裴煦需要被这样问上一句。   无论是当时的裴煦还是现在的裴煦。   裴煦果然沉默了。   “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裴煦看着他,“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被爱。”   “是。”霍应汀很肯定,“如果早一点认识,我会更早爱上你。”   也不会让你受欺负。   “好遗憾啊。”裴煦笑笑。   霍应汀撑在他两侧的沙发上,凑过去吻他,不断掠夺他口腔和肺里的气息,一点一点吞咽他的唾沫。   安抚而绵长的一个吻。   “从前来不及的,以后都补给你。”   明明不是亏欠,他却依旧觉得要补偿。   裴煦唇瓣被亲得红润,受了伤的手不敢动,只能躺着任人宰割,他感受着自己每一处的反应,沉沦着想,这是不是就是爱是常觉亏欠?   “今天打雷了,裴煦,你有没有忘记什么事。”   身上的人忽然问他。   裴煦耳根被他声音弄得发麻,轻笑了一声。   “没忘。”   他微微抬起一只脚,甩下拖鞋,踩在霍应汀某处炙热上。   后者呼吸一滞,随即变得粗重起来,连目光也变得晦暗难明。   裴煦亮亮的眸子望着他,似勾引:“霍应汀,你想要什么。”   这是裴煦今晚第二次问这个问题,霍应汀以吻回答,在舔舐中,没有犹豫地给出他的答案。   “你。”   声音低哑,带着克制隐忍。   “我想要的只有你。”   裴煦顺从地张开嘴,任由他的舌滑入,然后抬起的脚轻撵,另一只脚勾起,双手抱住他的宽阔的背。   (你好审核,只是一个拥抱和亲吻,下面没有更多描写了,已老实求放过。)   一个完完全全纵容和给予的姿势。   “现在你可以拥有了。”   情/欲吞没理智。   裴煦猜到霍应汀对他的过往并不是一无所知,所以答应告诉霍应汀的那些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再说一遍。   霍应汀只是急切地想要他的一个接纳而已。   裴煦换了一种更直白地方式给他。   以完完全全的方式。   霍应汀半抬起身体,仅仅停顿了一秒,然后整个人都散发出倾略性,得到了赦令的猛兽释放了凶性,叼着自己的猎物把人按在沙发里攻城略池。   一发不可收拾。   ......   人的一生是周而复始的年,痛苦像宿命一样的轮番上演。   但夏天却是屈指可数的。   它炎热、燥热,被人们爱恨交加着释放出巨大的热量,然后留下焦黑的痕迹,遁入秋风之中。   裴煦从来不喜欢夏天,因为他从前就是在夏日里被抛弃,从此成为孤身一人。   今年的夏天来得悄无声息,过得轰轰烈烈,又让人无所适从。   不仅如此,它还带来了霍应汀。   耀眼的骄阳。   于是裴煦迎着光,在他屈指可数夏天里大汗淋漓,却再也不畏惧这样的炎热。   一场夏日夜雨,一场闷雷滚响,不是冲刷和劈断感情的凶/器,而是彻底融合的契机。   (已删改)   ......   裴煦被他弄得没有一点脾气,只泄愤地给他挠出了一身抓痕。   霍应汀甘之如饴。   裴煦被他握着腰,恍惚之中觉得他们两个好像从初见开始就在针锋相对,哪怕谈了恋爱闹到床上也不肯服输。   可是他真的好爱霍应汀。   攀上顶峰的时候,裴煦抛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顺从了自己最直白的欲/望,想——一盒不够。 第58章 长日尽处   十二点, 霍应汀神清气爽地把煮好的面条端进来。   裴煦累的手指头都是软的,霍应汀就一口一口地喂他。   “我瞒着你在戒指里放了定位。”裴煦咽下面条,声音有些嘶哑。   “嗯。”   “对——”   “要说对不起的话就免了。”霍应汀太了解他了, 打断他给他擦了擦唇角, 笑着说,“占有欲而已,我比你更盛, 而且我很喜欢,你可以再过分一点,比如每半个小时要求我报备一次行程并捎带一句我想你了。”   裴煦看着他的笑愣了愣。   他想起霍应汀从前说过他们两个就是天生一对......他现在也这么觉得了。   别人只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可怕, 只有霍应汀真的在喜欢。   不管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被霍应汀直白而没有底线的偏爱烫得心里发慌。   他看着霍应汀突发奇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把你关起来也行?”   结果霍应汀眸色一下子晦涩下来了:“喜欢这些?”   裴煦语塞:“......随口一说。”   霍应汀暧昧地笑了一声:“喜欢也没事。”   裴煦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别贫。”   吃完饭,霍应汀拿了药膏来给裴煦上药,刚和好的小情侣最容易擦枪走火,但关键时刻霍应汀发现了裴煦的体温有些不对劲。   拿了额温枪一量才发现人发起了低烧。   “不舒服怎么不说?”霍应汀有些着急, 又是倒热水拿药又是用酒精给人降温,脸上有些自责,觉得是自己昨晚太过分了。   裴煦不想说他其实这几天都是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 对自己身上的疲惫麻木极了,其实根本感觉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反而霍应汀陪着他厮混了一夜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霍应汀给他擦完身体,抱着他躺下。   “睡一会儿, 温度降不下来咱们就去医院,没事的,睡吧。”   裴煦侧着身体, 埋在他的胸膛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有些迷迷糊糊。   “霍应汀, 真的没事吗?”   霍应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后背:“没事,有我呢。”   “我一直陪着你。”   裴煦应了一声,然后渐渐放松下来,陷入沉睡。   *   这段时间来的高度紧张和坏情绪让裴煦彻彻底底大病了一场,反反复复的高烧把霍应汀吓得把人按在病房里住了整整一周。   流水的补品和营养餐每天不重样儿地送进来,连明悦也天天来看他。   霍应汀这几天很忙,只有晚上陪他睡觉的时候两个人才能说上几句话,裴煦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事情奔走。   裴煦手上裴氏的证据资料庞大且危险,Ann和陆执都被霍应汀叫过去帮忙,反倒因为骨折而带薪休假的李诉落了清闲的差事,常被霍应汀遣去陪裴煦。   “辛苦你受伤还来跑一趟。”   裴煦接过文件,看着他挂在脖子上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   “应该的,裴总客气了。”   李诉向来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过分殷情,反倒让裴煦好受了点。   他换了个话题:“手怎么伤的?”   其实是对在M国发生的事情很好奇。   霍应汀怕他过分自责,到今天为止,任凭裴煦怎么问在国外发生的事情,他一个字都没透露。   按理来说李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霍总和裴总的感情实在有些坎坷,李秘书推了推眼镜,心说霍总也没下死命令不准说,稍微透露点也没事吧?   于是李诉开口了:“当时吕家国外的事情已经全部解决,按照原计划本该第二天就回国,但霍总改签了机票,腾出了一天时间......特意去了趟圣三一教堂。”   裴煦愣住了。   世界各地都有极负盛名的婚礼殿堂,在曼哈顿,最出名的无疑是圣三一教堂。   整座岛上最高的建筑,哥特式的风格神圣而肃穆,是对婚姻最虔诚的洗礼与祝愿。   每年慕名而去的情侣和结婚的夫妻数不胜数......但霍应汀是一个人去了那里,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李诉揣摩着裴煦的表情,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于是继续道:“圣三一教堂需要至少提前两年预约,霍总想为您预约一场婚礼。”   其实李诉隐瞒了事情的前因。   霍应汀在处理完吕家的事情后被老洛威尔先生邀请去做客,富丽堂皇的居所,穿着华丽高定的金发姑娘红唇烈焰,老洛威尔先生笑着招待霍应汀,直白地表达了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霍应汀的想法。   那是Leo的亲妹妹,小霍应汀两岁,已经是芭蕾舞首席,天真烂漫又明艳动人,追求者能从曼哈顿排到M国另一边的海岸线。   能和洛威尔家族联姻,多少人求之不得。   但霍应汀只是礼貌地朝洛威尔小姐点点头,然后同样直白地对老洛威尔先生说:“威尔小姐十分优秀,能认识她是我的荣幸,但我的爱人正在国内等着我,如果有机会,欢迎洛威尔小姐来华国,我和我的爱人一定会好好招待。”   洛威尔父女俩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惊讶,但看着霍应汀眼底含笑摸索着手上戒指的样子又不像是说谎,霍应汀固然优秀,但老洛威尔先生豁达,洛威尔小姐也不会为了还没触及的情爱伤神,于是几人立即转移了话题。   老洛威尔先生:“Hale,方便问问你的爱人是谁吗?”   霍应汀点头,语气里带着自豪:“他叫裴煦,是华国资圈中难得一遇的天才。”   父女俩都注意到了霍应汀用的是“He”而不是“She”。   洛威尔小姐眼睛亮了亮,直来直往:“除了天才外,能让你喜欢的人,容貌一定也非常出众吧?”   她没有恶意,霍应汀也不谦虚,笑着点了点头,道:“容貌只是他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在父女俩带着祝福的微笑里,霍应汀又说:“他哪里都很好。”   从洛威尔家出来之后,霍应汀就改签了机票决定去一趟圣三一教堂。   裴煦是最好的,所以他也想尽力给裴煦最好的。   李诉知道说哪些能促进两位上司感情,也知道哪些不能说,于是对这些前因守口如瓶。   婚礼两个字让裴煦喉咙发紧:“......他没和我说过。”   李诉点头:“是,霍总不确定您是否愿意,所以只是准备着。”   如果裴煦愿意,霍应汀的准备就是惊喜;如果裴煦不愿意,霍应汀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平白让裴煦烦心。   一切的主动权都在裴煦这里,霍应汀只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然后静静地等待。   而裴煦拥有所有退路和前进的底气。   就像被夹在书里的那片不为人知的枫叶一样,霍应汀的付出是心甘情愿,从不求什么额外的回报。   “那天霍总就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吕谨言派来的人。”   李诉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裴煦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抬起头,问:“圣三一......他预约到时间了吗?”   李诉点头:“霍总约到了,时间在一年半后,四月六日。”   裴煦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是他的生日。   这个日子在从前对裴煦来说只是折磨,他不确定霍应汀把婚礼日子定在他生日这天是不是想覆盖掉他从前不好的回忆,又或者是有别的什么特殊用意,但他知道能让提前两年预约的教堂减少半年的等待时间,霍应汀一定、绝对、肯定,付出了巨大的诚意。   而一切只是为了他。   裴煦看向窗外,良久,他说:“好,我知道了。”   裴煦第二天就要出院,当夜霍应汀一如既往地来陪他。   医院单人病房是1.5m的床,但两个人身形高大的男人躺在一起还是有些拥挤。   霍应汀侧抱着裴煦,裴煦也拥着他,两个人贴得很近,像是密不可分。   外面该打点的都已经打点完,明天裴煦出院之后两个人都要各自经历一场不能回头的豪赌,但因为相互信任,所以毫不畏缩。   只是现在相拥在一起的气氛太过让人安心,两个人都有些贪恋。   霍应汀感觉到了裴煦今天有些黏人,问:“怎么了?”   裴煦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微微摇了摇头,说:“只是很想你。”   霍应汀给他拍着背的手一顿,头微微拉开了距离,确定裴煦脸上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才放下心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时间在两人之间静静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裴煦忽然开口。   “好像还没和你说过。”   他忽然仰头吻在霍应汀的唇上。   “我爱你。”   这是裴煦第一次说出这句话,不再有任何的顾虑与怯懦,也不再有任何地退缩。   他对面前这个人毫无保留,就从此刻开始。   霍应汀紧紧用着他,闭着眼,眼眶边微微湿润。   好在裴煦看不见。   他低声,像是终于等到般感恩。   “好珍贵的爱,谢谢你选中了我。”   *   裴煦出院的同时,霍应汀已经直接把裴氏这些年来涉及灰色地带和犯法的罪证全部都提交了上去。   裴煦被相关部门带走是在出院后的两个小时,霍应汀早就知道有这么一茬,在裴煦家里焦虑得坐立难安。   反倒是不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裴煦先镇定下来了,他给霍应汀冲了杯咖啡,然后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塞在他手里。   “心烦的时候看看书,里面有一句我很喜欢的话,看你能不能在我回来之前找到。”   霍应汀低头一看,是那本《到山中去》。   他两只手拿着书,低头看裴煦,眼皮耷拉下来:“这么多句子,我怎么找得到。”   裴煦没忍住伸手呼噜了他的脑袋一把,心软:“找到了给你奖励。”   以往霍应汀听到这话铁定眼睛都亮了,要是高兴能化为实体,身后指不定多大一条毛绒尾巴在那里晃。   但今天他却没有,只是看着裴煦,目光一点一点坚定起来:“我很快就接你出来。”   “你怎么接。”裴煦好笑,“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像你说的,相信人民警察。你是五好少年,我也是守法公民,是不是?”   霍应汀埋下来抱住他,在他耳边闷闷地:“嗯。”   “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的。”   “嗯。”   没过多久,相关部门和公安的人就找上门来了,公事公办地请裴煦走一趟配合调查。   电梯门合上之前裴煦没忍住往家门口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霍应汀别过头,抬起的手按了按红红的眼眶。   他一愣,随即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心里那点藏起来的焦躁因为霍应汀而消散了些。   这人......还哭鼻子。   宁市的世家里,裴家勉强算得上长盛不衰,裴尚川父亲那一辈实体经济飞速发展,老人家头脑灵活抓住了商机风口,和早就发展起来霍氏的齐头并进,成为那个年代不可触及的商业巨鳄。   但到了儿子这一辈,裴尚川没有商业头脑,再加上那些不为人知的家事,硬生生坐吃山空,一直到裴煦进入公司,摇摇欲坠的裴氏才被真正盘活。   人人都在背后说裴氏祖坟上冒青烟,能有裴煦这样一个放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天才儿子,虽然手段快准狠且难以亲近了些,但很会做人,性子让人舒服,也从不叫人难堪。   长辈们欣羡裴尚川有这样的儿子,小辈们被他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反衬得叫苦连天。   可裴氏才如日中天了几年,裴煦不是裴尚川亲儿子的丑闻就爆了出来。   紧接着,亲儿子回国,假少爷搬离琅园。裴煦和裴家几乎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疏离。   人人都开始嘲讽裴煦做的一切都只是为裴松沅做嫁衣,说他不知廉耻,霸占了别人身份这么多年,现在居然还一直占着裴氏不肯让出手。   裴煦见惯了见风使舵的人,多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但他的表现就好像从不在意。   这么过了两年,一直到最近,裴氏在裴煦手里渐渐有倾颓之势。   前阵子裴松沅和吕谨言联合绑架霍应汀逼得裴煦卸任的事情也终究没瞒住,霍应汀和裴煦的关系也不胫而走。   肖家和洛家一夜衰败,北城吕家更是已经找不到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宁市人人自危,总觉得那天过后空气中都凝滞。   果不其然,连着几天的雷雨过后,有人实名举报裴氏董事长裴尚川利用职务之便行违法之事,除此之外,裴氏的高管但凡身上沾过事儿的,没有一个逃过。   一上午,裴氏涌入一大群严阵以待的检察机关与公安机关人员,又浩浩荡荡地带走了不少人。   同时,霍氏独子被绑架的事情被提起诉讼。   在琅园躲着的裴尚川和裴松沅也被带走,为着娘家事急得焦头烂额的洛敏兰也没有逃过。   被带走调查的人很多,当然也包括裴煦自己。   但坐上警车的时候他的心情格外安定。   其实他从前以为如果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他或许会后悔,但听着从裴氏的方向响起的警笛,裴煦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没什么好后悔的。   回头看他没有做错什么,朝前看还有人在等他。   裴煦攥了攥掌心。   没什么好怕的。   *   调查取证都需要时间,霍应汀白天四处了解情况,晚上就一直住在裴煦的家里。   看不到人,却好像哪里都是他的味道。   霍应汀心里压着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梦到裴煦高中的时候被人欺负,梦到他一个人在国外找不到回家的路,梦到他从来就没遇到过裴煦,梦到裴煦再也回不来了。   他每天晚上都被惊醒,然后下意识摸摸身边空荡的床,一直到缓过神来,才抱着裴煦的睡衣慢慢蜷缩进裴煦的被子,好像这样,裴煦就还在他身边。   一直到连李诉都开始担心霍应汀的状态,无奈之下联系了霍朝明,父母俩才一个电话把霍应汀叫回了家。   霍朝明知道霍应汀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让上面特别重视并重点调查裴煦是无辜的,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该帮忙打点的一样没少,慢慢地他也缓过神来了。   霍应汀能做到这个地步,这辈子绝对是非裴煦不可了,像上次一样在电话里劝他分手的话,霍朝明知道以后不能再说。   况且裴煦是个好孩子,如果这一次能平安出来,他也替裴煦高兴。   霍应汀回家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没休息好的脸色差得明显,连霍朝明都愣了愣。   他就没见过他儿子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   明悦直接眼眶一红,自从上次绑架的事情之后他就见不得霍应汀身体再出什么问题。   她走上前直接拉着霍应汀往里走:“汀汀啊,快来,妈妈炖了海鲜粥。”   母亲的声音里满是关怀,霍应汀顺从地坐下,露出个笑。   “谢谢妈。”   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慢慢地喝着粥。   海鲜粥稠度始终,广式的海鲜粥,清淡养胃,干贝和虾仁提鲜。   霍应汀一口一口地喝着,忽然,他放下勺子,极其自然地抬头对他妈妈说:“很好喝,妈,裴煦应该喜欢,下次——”   霍应汀忽然止住了话,饭桌上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霍应汀重新低下头,手里的勺子搅了搅:“下次我来做吧,您教教我,好不好?”   “好。”明悦满眼心疼,轻声应他,“上次见煦煦爱吃玉米,下次咱们再放点玉米粒。”   “嗯。”海鲜粥的热气冲得他眼睛发烫,霍应汀喉结滚动,“要甜玉米。”   *   又过了三天。   霍应汀没停止过寻找那份资料里裴尚川的漏洞。   他收到过消息,调查结果估摸着这几天就会出来了。   裴尚川那群人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知法犯法板上钉钉,现在只能等待法律的宣判。   但裴煦那边始终没有消息。   这天早晨,赵韫来了电话,给他打了个预防针。   她说但上面查的很艰难,说裴尚川在关系到自己的事情上都很小心,事情虽然有进展,也到了关键时期,但还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们这些当朋友的能信裴煦是无辜的,但在司法面前,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那些事都是裴尚川栽赃的,那一切都是空谈。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上面会全力调查,但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霍应汀听完后一个人在书房里枯坐了一下午。   一直到傍晚时分,霍朝明匆匆地走了进来。   霍应汀感应到什么,倏地站起来,朝他爸走去的时候带倒了桌上的文件。   纸张哗啦啦地散落在地,霍应汀回头看了一眼,心脏砰砰地跳起来。   “爸。”   霍朝明看着眉宇之间愁绪连日不解的儿子,长叹一口气,伸手,给了他一个满是安慰的拥抱。   “去接他吧。”   霍应汀浑身僵硬,把四个字在脑子反反复复滚了几遍,然后整个人都像是绷断的弦,开口时哭腔气音难以控制。   “......爸。”   霍朝明的手在他身后拍了拍,像是小时候送他去国外读书那次一样,高大的父亲弯下腰来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拍了拍他的肩,像是把自己的勇敢传递了过去。   现在霍应汀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但他的勇敢依旧传递了过去。   “好孩子,没事了。”   *   将近半个月,裴煦在工作人员的神情和言语中隐隐约约这会是他最后一次配合调查。   连日的询问和传话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但他始终问心无愧,配合调查的态度也很积极。   所以当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和他握手道别的时候,对方忍不住道:“裴先生,谢谢您的配合,祝您今后的生活顺遂。”   落日洒下金光,天边自远处染上玫瑰色。   裴煦笑着回握回去,露出真心的笑意:“谢谢,您也是。”   连下了几天雨终于在今日放晴。   盛夏的温度在傍晚终于降下来些,空气里都是清新的味道。   走出检察院高高的台阶,裴煦闭着眼仰起头,去感受今天的最后几束阳光。   该受到惩罚的人都付出了代价,他从前以为这一天就是他唯一期待的,再往后的人生,他没有想过。   似乎这一天就是他人生的终结。   但现在,裴煦却觉得这只是他前二十七年糟糕人生的终结。   而往后的人生,明明才刚刚开始。   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   他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现在终于能干干净净地去做自己了。   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想见霍应汀。   好想见霍应汀。   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长出胡茬的下巴,想着要不要先打理好自己再去见他。   然后睁开眼,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男人。   壮阔的瑰丽晚霞里,玫瑰色弥漫在天空,像是火烧出的浓墨重彩,温柔而郑重地笼罩住这一片天地。   惊心动魄的美丽。   裴煦忽然想起来霍应汀用来形容他的那句英文。   The rosy sunset glow.   而他此刻唯一想见的人,踏着漫天霞光,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只以他为目的地地走来。   被人用力拥入怀的时候,他又忽然想到了毛毛的那条只在想象中存在的小白狗。   或许医生说的对,小狗真的会一直在。   在快要把他揉进血液里的力道中,裴煦的眼底映着玫瑰色的笑意,伸手揉了揉霍应汀的头发,轻声说:“昨晚又梦到你了。”   霍应汀退开身,拿出那枚裴煦被带走时留在家里的戒指,万分珍重地再次给他戴上。   晚霞余晖落在他的唇上,霍应汀低头,吻了他的日落。   “我也爱你。”   *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泰戈尔《飞鸟集》   *   正文完。   2024.6.16